《赝太子》 第一章 借贷葬父 “四人者晨夕相对,咿唔不少辍。” “亭中海棠及牡丹盛开时,往年游人接踵,是岁皆从园外望,不敢叩扉,恐扰书帷也。” “时或设席花底执书卷偃卧读,时或移案临池摹古本法书。” 苏子籍读完,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看去,这时黄昏,古代的县城,没有苏子籍想的简陋,远远能看见城墙并不算高,就两丈,规模不大,但行人极多,算得上人烟稠密,街巷店铺林立,小贩、货郎叫卖不绝,雪都被踩得积实,店铺的雪都扫了,有的店铺甚至堆垛成雪狮、雪象招徕顾客,一派生气。 可惜是这繁华再盛,都不属于自己,让苏子籍心生黯然,盯着自己手中一卷书经,苦笑不语,良久叹着:“独在异乡为异客啊!” 苏子籍原名苏籍。 21世纪的中国人,公务员考试考取了,多喝了酒,又熬了个通宵,不知道怎么就挂了。 接着又稀里糊涂投胎到这世界,胎中之迷,浑浑噩噩成长、学习,苏家据说本是一个大族,到了父亲这代已破落,勉强考了个秀才,前阵父亲死了,本来薄棺一副还承担的起,但街坊野道人上门,说厚葬才是孝子,硬是哄骗了借了15两。 “这是高利贷啊!” 月息3分,利滚利,三月期限到期,就变成了33两,这真是白痴,借高利贷还有好下场? 虽这样想,一股不甘,哪怕现在觉醒了,仍残留在心理,苏子籍默默体会,控制住它的影响,用醒后视角继续梳理记忆。 “重生没有带来外挂,但这半片紫檀木钿,投入了我的心相,却带来了外挂,这际遇真神奇!” 苏子籍被债主逼迫,一不小心摔了交,把祖传的半片紫檀木钿染上了血,结果自己就苏醒了。 一梦十五年,真的恍惚一梦。 重生三天吸取了记忆,对这个世界也有基本了解,前朝魏朝国祚484年,远超300年,不过再鼎盛,还是天命有终,其时因科举几次失败,在县里当巡检的姬子诚抓住机会,提三尺剑,横扫天下。 并且以祖先曾是郑国之君为名,建立郑朝,年号庆武。 郑太祖在位十一年,太子继位,年号承寿,在位十七年,开恩科,此时已是繁华似锦的盛世。 “太平盛世,重文轻武,只有我一贫如洗,幸我还有外挂。”外面“啪”一声,打断了苏子籍追忆,他看了看家中,乱七八糟堆着杂物,还有一捆竹篾,还有几只风筝,这正是以前父亲挣点钱的来源,更感觉到腹中饥饿,不由苦笑,对着手中的书抚摩一下,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在手稿上飘起来。 半片紫檀木钿本是实体,但投入了心相,就变成了虚体,有点像是炼化的本命法宝,一开始并不是这个形态,经过了磨和,才根据自己认为最科学的方式,变成了这资料框。 “有些像系统,但根本没有任务,其实就是我心念所化的外相。” “每个人心相都不同,我还是最喜欢简单明了的报表——或者说资料框。”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就是虚影,和手稿几乎重叠,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发现‘仪礼’,是否汲取本技能?” “是。” “仪礼已习得,十三经都已具备,是否合并?” “是!” “十三经合并成四书五经,获得经意领悟!” “四书五经3级,2583/3000” 苏子籍苏醒其实有三天了,依靠这莫名其妙的外挂,学会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还获得了一个“基本小楷”的技能,并且把以前所学融会贯通,竟有了3级! 3级,能不能童子试? 心有点悬啊! 不过,这技能只能汲取手写稿,并且所有权必须是自己所有,幸亏家里无钱,学习资料都是父亲一笔笔抄出来,又按照父产子继的规则,故有此收获。 才想着,就见门开了,一个小姑娘进来,她有着钥匙,还抱着一件厚外袍,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小跑绕过庭院,口中就大叫:“苏子籍,你在哪?” 看见了苏子籍就把厚外袍在桌上一放,叉腰大叫:“哼,爹说了,过几日就是童子秋试了,又要我送你衣服和肉饼,你的病好些了没有,能考试吗?” “这两日翻看了经义,都已熟悉,没有问题……”苏子籍含着笑,对她的声气不以为意。 叶苏两家来往密切,父亲死后,许多事都是叶家帮忙,甚至为了补贴自己,还让自己去叶氏书肆看店,其实就是免费给自己一份粮米,前几天昏迷,还每天送来食物。 老板叶维翰身体不好,都是这小丫头每次送来。 苏子籍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这是小丫头,才十四岁,小小的身子,巴掌大的小脸,月牙眼,脸颊上有两个梨涡,长发挽个发髻,两缕从耳侧垂下,是个美人胎子,但神态却凶巴巴,说着一双小手一推,油纸包塞进苏子籍手里,侧过脸,垫着脚看书桌上一个包裹。 这是叶不悔,就算垫着脚,胸脯也只齐到书桌,天可怜见,她胸脯已够平了,苏子籍目测和桌面形成直角关系。 “看什么!”叶不悔语气有点暴躁,瞪了苏子籍一眼,抢去桌上布包,解开看见三份棋谱,这才神色稍霁:“谢谢了,这是你父亲遗物,本不该求你借出来的,算欠你个人情。” “客气什么?”苏子籍心知肚明,这些棋谱是大路货,叶家哪能没有,所谓的借书,只是有来有往,让自己安心接受赠给,这心意让着不由一阵恍惚。 恍惚间,叶不悔才抬起眼看他,还唠叨着:“快点好,现在你不去店里,登徒子都来了。” “登徒子是谁?” “还有谁,谭家的,新当了公差,就天天跑店里。” “我赶走他!”苏子籍抬起首,认真说着。 “你还能赶走他?等你考了秀才再说吧!”叶不悔白了一眼,脸和耳朵微微烧了起来,眼睫毛也是轻颤,看起来,竟然有些小妩媚,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谈话。 “谁?” “贤侄,是我!” 听起来有点熟的样子,叶不悔开了门,“嘎”一声,木门打开,一个中年道人,但袖子和袍领间没有正式纹录,手里提了个油包,似乎是礼物。 野道人随意地扫了叶不悔一眼,口中喊着:“苏贤侄,我本和你父亲是世交,前阵子我有事,来不及赶来,现在来看望看望。” “哎,可惜你父亲满腹才情,却未中举而英年早逝,实在让人惋惜。”野道人说着,进了步,把油包放在桌上,抖开桑皮纸,里面是块肥油油卤肉,笑呵呵说:“来,吃块肉补补身子,你爹以前经常来买,唉!” 苏子籍感谢,笑容和煦:“虽我没见过您几次,但既是父亲的好友,还请坐,我这里虽清冷,但比外面的雪天好多了。” 野道人听了一笑,目光打量着,见桌靠南窗,堆着砚纸笔,又放着剪刀、浆糊,可所谓屋内空空,就叹着:“想不到一贫至此,难怪,祖上风水被破,不但祸及你父,也牵连于你。” “家势就急转而下了。” 苏子籍听了这话,笑容不变,眼神一怔,眉一蹙,莫非来了个骗子? 才想着,一边的叶不悔却将信将疑,她眯起了月牙眼,插口问着:“这又是怎么说,你见过苏家祖墓?” 野道人看了她一眼,转身对苏子籍说着:“我和你父相交多年,这自然看过,你家祖墓沿河而垒,山水聚汇,已是福荫之地,白气笼罩,中吐微红,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地,却也福泽绵长,可以多出秀才、举人!” 说到这里,野道人感慨不己。 “因此我闻到你父去世消息,很是震惊,不应该啊,今天特地前去查看,发觉祖墓已破,不但福泽没有,还化成恶煞,你霉气罩体,别说考取秀才,就是血光之灾,怕也难免啊!” 野道人摇头晃脑,缓缓言着:“而且,我听说,县里的公差,还想让你去服今年的徭役,去修河道。” 一直听着叶不悔,这时觉得胡说八道,发出抗议声,似乎是一只保护幼仔的小老虎:“这不可能,苏子籍是读书人,正要赶考,怎么去服徭役!何况是修河道,他一个书生体弱,冷水害病了怎么办?” “有了功名才是读书人。” 野道士似乎很是感慨这世道炎凉,眼睛却盯着苏子籍:“你现在连童生都不是吧,有钱交免徭钱吗?没有的话,四月河道就必须去——这就是风水坏了的结果,恶煞不断袭来,可所谓祸不单行!” “……”苏子籍脸上已经没有笑容,倒不是害怕,而是这口气很熟悉,社会人的门道,要换一个少年真就信了,但苏子籍不是真·少年! 才要发作,又忍了,随口问着:“那,要怎么办?” “换墓地,快把这墓地卖掉。”野道人见着少年害怕,连忙说:“你家墓地坏了风水,但没有人知道。” “我听说你为了葬父,向曹进财借了高利贷,这可是利滚利,再难抽身,赶快卖了这墓地,至少可以卖出三十五两银子!” “不但可以还清债,还可以多获得三两银子,让你去进学,这是一举数得啊!” 苏子籍听了,沉着脸,一下站起来,少年身材高大,眉目俊朗间一股暴躁:“滚,给我滚,我再怎么都不会卖祖墓!” 野道人眼角抽搐一下,不过这还不出预料,说到卖墓地,十个有八个这样反应,连忙说:“我是一片诚心,你祖先坟墓坏了,才落魄至此,若想考取秀才,快快卖了祖坟,以免拖累!否则就有血光之灾!” “再说,你的债,还有十天就要到期了,你怎么还?” “人总得先活着,才能安慰祖先之灵。” “滚,滚!”苏子籍拿着扫帚,赶了出去,心中震怒,父母双亡,债主徘徊门口,和这野道士串通,要夺最后的家族墓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墓地不能卖,这是我家三代的墓地,姑且不说价值,卖了,就是大不孝,有这名声,别说考取功名,就是不吃官司都算好了。” “叶家也会第一时间和我翻脸,谁这样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 也许以前的苏子籍会被哄骗上当,结果身败名裂,现在的苏子籍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当下毫不迟疑,喊着:“滚!” 第二章 苏家拳术 野道士虽早有准备,但受到这待遇,脸色立刻就阴了下来,心情恶劣了起来,说实际,他其实对苏子籍有点怜悯,可惜是为了许诺的道决,不得不这样,但现在,却摇首。 “这样不识时务,活该去死。”想着,野道士狠狠盯了一眼,转身离去。 出了这事,苏子籍立刻警觉起来,瞥眼前面路上有几个人影,不管是不是草木皆兵,立刻趁着天还亮,把叶不悔送回去。 店在大街街尾,步行过去要一段时间,路上也没甚心思多看古代风光……满城都是雪,少妇姑娘都棉衣臃肿,也看不出什么花来。 不过县城终不大,很快,前面出现一株柳树,门面张了一个布篷,进入店中,看得出这是三间组成的书店,一个中年人正在看店,不时在咳嗽着。 “叶叔!” 这老板就是叶维翰,是中年人,身材微胖,才叫了一声,叶不悔就把事叽叽喳喳说了,叶维翰开始时,听了还带着笑,渐渐沉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失魂落魄,半晌才说:“子籍。” “在。” “要去考的话,明天就不必来了,多在家里读书吧……切记墓田不能卖,会被认为不孝,对你考取功名有很大妨碍。”叶维翰深深看了苏子籍一眼,给了忠实的建议。 “明白,我不卖。”苏子籍答应,又对野道人上门说风水的事:“叶叔,我觉得这是一路人,串起来想骗我。” 叶维翰皱眉沉思不说话,苏子籍就问:“不对么?” “没有听说你父亲和此人来往,是有些蹊跷,不过是不是和借债的人一路,我要查一查,但这野道人并不简单,曾经点过凌家的风水之地,是有点真本事的相士。”叶维翰说的话让人惊讶。 苏子籍听了怔怔:“是那个本县阎凌两家大户,为了一块风水宝地,好处没有见到,人死了七口的事?” “你也知道这事?对,这就是这事。”叶维翰意外的看了一眼,凌阎两家,为了争一块风水地,相互火拼,死了七口,这是轰动郡县的大事。 “阎凌两家都不是普通人家,能让两家下死力相争,肯定有门道,你有空还去看看你家祖坟,以免真的出了意外。” 说到这里,叶维翰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还有,你要厚葬父亲,虽有点迂腐,但这是一片孝心,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为什么隐瞒了我们去借了十五两,三个月就变成三十三两的高利贷?”难道不知道,这种高利贷借不得,一借上,就再也丢不掉? 这样冲动,自己怎么安心? “叶叔,我一时糊涂,知道错了。”苏子籍立刻躬身说着。 叶维翰也许有些家底,但最近几年多病,每年花很多钱治病,连带着家底江河日下……就算这样,自己父亲去世,叶家提供了许多帮助,许多情谊是很难用物质来衡量。 别看叶不悔板着脸,其实每次送饼送肉都是她。 原本苏子籍矫情,觉得欠叶家太多了,不肯向叶家借钱,现在的苏子籍自然不会中二,立刻认错。 “哎,事已至此,三月到期后,我来想想办法,现在离县试只有几天了,你专心准备考试,不要多想。” “还有,借债的人,是本县的黑巾会的头目张大措,虽此人不过是一个地痞,但手下有十几号人,据说手上还有过人命,你父亲在时,他不敢对你作什么,现在,你得小心。” “叶叔,我明白。” 这一片关心,苏子籍心中明白,不过对着最后一句话,却不以为意,目光一转,突有了主意,唤出了半片紫檀木钿。 “四书五经3级(1237/3000)” “苏式拳术2级(1758/2000)” 苏子籍不动声色,看着叶维翰,虽知道这仅仅是自己心相所化,以自己最认可的形态出现,但事到临头,还得检查下,到底别人,看不看得见! 叶维翰见着苏子籍似乎没有听进去,苦口婆心:“你别小看地痞,大郑开国,郡县扫荡,这人手上有人命,还能混到现在,固是目标小,也有原因是在县里关系不浅,等闲得罪不得。” “我知道了。”苏子籍应着,盯着叶维翰的反应……并无所觉! 这验证了之前担心一件事,只有自己看见,就不怕泄露秘密,可以在各场合里放心使用。 “这样很好。” 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苏子籍微微冷笑,如果说这世遗产是半片紫檀木钿,上世遗产就是苏式拳术。 这不知明的拳术,来源也朴素,祖上曾经是戚家军一员,战场上杀过贼,回乡后就当上了副百户,算是世袭,代代相传,百年来,可以说是吸取多家精华,精益求精。 进入清朝以后,虽没有武职,但祖传功夫还是没有丢下,只是由于清朝禁武,所以由兵器转化成拳术,但本质还是杀敌功夫。 这代就自己算是认真习了,虽不知道为什么才是2级,也许是这身体拖累了,但几个地痞,却也不怕。 告辞了叶维翰回去,转回了自己的家,正房原本是父亲的房间,现在变成了书房,虽家具陈旧,但布置得有点文雅,靠着南窗有一小排书架,一张木榻占了半间,齐整叠着两床青布被,木案上摆着墨砚纸笔。 苏子籍在榻下一张墩子上坐下,怔怔出神,怀顾四周。 “苏家虽落魄,以前也是大户,真要追债,要我这套民房,不是更好?总也值个三五十两银子。” “单是追着墓田要,居心莫测啊!” 怔了会神,看天色渐晚,想了想,直接塞了两个冷肉馒头,想走,又拿了些纸铂黄裱,就向墓地方向奔去。 墓地在城外。 这时城门已关了,所幸这种所谓县城的人口不多,在工业时代来说其实是小城镇,人口少,鸡鸣狗盗的破事就少,城墙在太平年月也疏于防备。 苏子籍从小熟悉地形,转身抵达一处城墙,就看见了一颗树,本来按照朝廷法度,这些临墙之树得全部砍光,但却无人问津,当下爬上了树,跳上了墙,就奔了过去。 苏家墓地在县城东一小块临河的小林地,二月雪还没有化尽,满是枯草,苏子籍高一脚低一脚穿行着,越过一段田,就看见了几株树。 苏子籍抵达,见着几座坟墓隆起,可以看见,旧的周围还有一圈石筑,新的就只有一块简单的石碑。 “这就是苏家的祖墓了。”苏子籍对风水持着大体不信的态度,不过看着一排斑驳的石碑也不言声,蹲下身子拿出了纸铂黄裱点燃了,算是子孙孝敬——不管怎么样,是在苏家血脉上重生,这基本态度应该有。 只是火才燃起,烧着了枯草,苏子籍突站起身,眼死死的盯着最早一圈石筑的祖墓——这是临化县这一支的曾祖,当年大魏将终,曾祖迁移到此,娶妻生子,接下来就是爷爷、父亲。 当年据说曾经阔过,故有石筑相围,但是现在下面,黑幽幽挖了洞,给草和雪掩盖,一时没有发觉,直到烧了纸才发觉,甚至仔细看,还有散落的一小块骨骼。 “真有人坏我祖墓风水!”苏子籍乍看见,实话说,他刚觉醒,对早已逝去的亲人并不是很有感情,但此时一阵眩晕,未觉醒前的回忆和情绪在心中涌动,汇聚成的只有一片难以描述的愤怒,以及怒到极致之后的冷静…… 苏子籍的神情突变的冷漠。 本来,虽有来历不明的人盯上自己,但自己力量不够,就算考中童生都只能自保,复仇至少要到秀才! 按照苏子籍的打算,是要忍辱负重,但现在,挖祖坟这事,在古代是打破底线的行为,意味着对方不准备善了,必会有后手谋财害命,谁还放心留着一个年轻的死敌成长起来? 这是不准备给自己活路! 无论是旧苏子籍,还是新苏子籍,都不可忍,当下沉着脸,伸手摸了摸:“泥土还新鲜!” 目光立刻盯上了足迹,感谢天气,这几天一直小雪,加上这里是墓田,除了苏家人,没有人过来:“这足迹也新鲜,挖的人才离开没有多久。” 要拼了! 苏子籍查看着雪迹,不言声,就直接追了上去。 这也许是今年最后一场雪,雪下的越来越大,不过足迹还算清晰,跟着过去,就远远看见了一座神祠,墙都已倾塌一块,正门还算完整,上面有一块破匾,看不清是什么字。 不过里面有红光,以及袅袅烟雾,还带着扑鼻的肉香,苏子籍闭住了呼吸,静悄悄从倾塌处爬了进去。 这神祠不算大,院子里枯草荆棘,中间是一座香炉,周围围着铁栏,苏子籍隔门向殿中窥望,只见里面是个神龛,因为暗,看不清,但有神幔垂下,似乎供着的是一尊女神,却也不见香火了。 地上一片狼藉,篝火舔着红焰,吊锅里似乎煮着猪肘子,散发出肉香,两人大咧咧的围坐着,喝酒吃肉,好不快活,边上丢着一个骷髅。 “严二哥,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挖这墓,还把死了几十年的骨头拿出来,多霉气,回去得多烧点香。”一个人看起来瘦小,咬着肉,含糊不清的说着。 “嘿,你我都是干着刀上舔血的活,沉塘的也有二条命,怕啥?”严二哥就相对体魄强壮,也撕咬着骨头:“再说,吩咐我们的虽是张大哥,可真干事的人是桐山观的道长,要用这骷髅作法——真有怨魂,轮不到我们,就被道长治了。” “桐山观的道长?乖乖,苏家的小子怎么得罪了,要这样针对?”瘦子又问:“再说,作法为什么不拿他爹,用他曾爷爷。” “听说是风水的原因,他曾爷爷风水最好,至于怎么得罪了,谁知道?也不关我们的事。” “说的是,十两银子的活,可不好找。” 苏子籍听着里面大口吃肉喝酒,不再讨论,寻思:“桐山观的道长?这是正经的道人,有朝廷的碟符,怎么针对我了?” “张大哥?听说是县城的地痞,不想却是这人在搅和。” “不管怎么样,夜深雪大,又是城外,先拿你们两人开刀罢!”苏子籍想着,他是明白人,知道杀人不仅仅在武功,更在于手黑不黑,心狠不狠,真心狠手黑,筷子都可杀人——这时目光已盯见了外面香炉的铁栏。 磨几下,就是个锋利的短矛! 苏家拳,本就是长矛演化而来的杀人术! 第三章 夜刺 神祠外面,夜风呼啸,似有野狼在嚎叫。 “啧,这种破地方,遇狼都有可能,不过这里有过神祠吗?”虽知道不太可能有狼,但瘦子还是忍不住担心,伸着脖子往外看:“我怎么不觉得有?难道是我记错了?” 口中说着,就看见一道黑影在外面一闪,顿时惊叫:“严二哥,有人!” “哈?”严二哥也一惊,刚才说的话,若被人听到,怕不是要惹来祸事,正要丢下手里的肉骨头出去查探时,就听到外面传来野猫叫声。 “瞧你怂样!被只野猫吓成这样!”严二哥一口气顿时松了下来,啐了一口,瞪眼骂着瘦子。 瘦子也有些讪讪:“我……我这不是听错了吗?” 又过了一会,瘦子又忍不住站起来,见严二哥瞪向自己,局促的说:“那个……我去外面解个手。” 惹来严二哥皱眉:“速去,滚远点,老子在吃肉,别给我闻到味!” 心里嘀咕:这小子怎么事这样多? 瘦子心情也有些不佳,向外去,想着:“有什么了不起,一样都是跟着张大哥混的人,我还怕你不成?” 手上还加快了速度,解着腰带,没打算走太远,在稍稍远一点地点,就对着墙放起水来。 二月,寒风往人骨缝里钻,瘦子匆匆放完水,正要提裤子系腰带时,乌黑的天色中,突因月亮稍在云缝中倾洒下一片光,恍惚看见,正对着这面墙上,出现了两道影子。 “啊,这是……” 没等惊骇转身,一阵剧痛伴随着透心凉,就在胸口慢半拍传了过来。 低头看去,就见一截尖锐的铁尖,上面鲜血淋漓,这……这是自己的血?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随着铁刺拔出,不甘与怨恨只发出一声闷喊,就无声倒下。 “这瘦子倒好对付,里面还剩一个了。”苏子籍拖着死尸扔到墙角,看向了神祠的门。 没有刻意掩饰脚步,提着铁刺就走了过去。 严二哥头也没抬,以为是瘦子在外面,磨磨蹭蹭的不进来,顿时喊着:“风寒,还不快进来关门!” 随后就是不满的咒骂,显在二人中,瘦子是被压迫的一个。 苏子籍也不出声,直接提着铁刺进去。 “懒驴上磨屎尿多,你这样,要不是运气好,张大哥怎可能让你跟着,活该胆小被饿死……”严二哥皱眉说,突觉得有些奇怪。 这小子,平时好歹还会辩解讨好,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才抬首,只看到尖锐的铁刺,明晃晃朝着自己胸口戳来。 “啊!”严二哥一惊,连忙翻身就躲,但地面上堆着不少东西,就有一些碎石木料,虽反应及时,还没有完全躲开,只听“噗”一声,刺入一侧,剧烈疼痛让严二哥惨叫一声。 拔出凶器,一蓬血噗喷洒出来。 “你,你是谁?”严二哥借着火光,看到站在自己面前是个少年,论身形远不如自己魁梧,心中稍定,随后见对方一击未中,似有惊慌之色,握着凶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以为自己已猜到了真相。 当下靠近,凶悍骂着:“打劫打到老子身上了,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张老大的手下,你……啊!” 苏子籍根本不搭话,只看着严二哥,见他慢慢靠近,就要暴起夺自己武器时,一个俯冲,只是一刺。 “噗”铁刺又刺入,这下自胸贯入,在背后透出。 严二哥睁大眼,根本不愿相信自己竟死在了一个少年手里,死死盯着少年,颇有死不瞑目之感。 前世打伤过人,但杀人还是第一次,杀第一个人时还不觉得,此时将严二哥杀死,苏子籍这才觉出一点后怕,手心冒汗,后背也湿透了。 神祠内一阵阴风吹过,仿佛有人哀嚎不甘。 苏子籍闭上眼:“这世上哪有鬼神?就算有,我也不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我不杀,他们必会杀我。” 这样默念,睁眼时,已无惧。 “这里虽偏僻,不能让死尸就这样放着。” “方才听说,这些地痞手里有人命,都是沉塘,可见这方法可行,不如让尸体也沉入河中。” 这样想着,苏子籍就要去拖尸体离开,又止住了动作:“看看身上有无银子,人都杀了,财不走空。” 一搜,搜出一块银饼,有五两重,还有零星的碎银和铜钱,大概也有二三两。 “意外之喜,这就是桐山观的道长付的钱?怎么只有五两?”苏子籍转眼又明白了:“桐山观的道长付十两,张老大抽一半,天经地义。” 将银子揣到怀里,苏子籍将两具死尸放在一块破旧木板上,连血迹也不清理,拖着木板,直接拉到河岸,绑了块石头,噗通两声,两具尸体扔了进去,转眼就沉了下去。 “雪还在下,很快掩盖了痕迹,再说就算发现了,也死无对证。” “这样的人,本就是灰色地带,手里也有着人命,便是人没了,也不会敢去报官,当然,报复肯定有。” “但有个时间差,说来说去,考取功名才是目前最大的保障。” 雪很大,苏子籍身上满是汗,要是出去就容易变成风寒,在古代这可是非常危险的疾病,当下回转神祠,虽杀了二人,但篝火噼啪作响,架子上吊煮的肉,依旧散发出令人馋涎欲滴的浓香。 苏子籍没有动,只是摆了个姿式,闭目以平息刚才杀人的不适感,回忆刚才的情景。 “第一次暗杀时还算可以,但第二次其实有点手忙脚乱,所以才给第二人机会,果然,杀过人和从没有杀人,完全不一样。” “倒不是技能上的问题,是心态,以及经验。” “特别是经验,这一刺偏差了一厘,就有完全不同的结果。” 刚才时间很短暂,苏子籍若有所思,稍调整了下角度,顿时,一阵得心应手的感觉袭上去。 “苏式拳术3级(58/2000)”铁刺上突然之间冒出一个提示,吓了苏子籍一跳,过了会才发觉是这个。 “升级了?”苏子籍仔细打量,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似乎亮了一点点,但又不能明显分辨。 “不管怎么样,先吃肉。” 这时定神去看,见正殿里面神龛有神幔垂下,是一尊女神,附近有一些虾兵蟹将拱卫,这应该是水神吧? 供桌上空空,别说是供物,连香炉里都只有一些陈旧香灰,显已经很久无人来供奉了。 这样的景象,让苏子籍也忍不住摇了摇首,向着神龛中女神打了一躬:“到底借了这位水神的地界来歇息,哪怕没有鬼神,也该尽一份心,权当是客人对主人的谢意了。” 这样想着,苏子籍拿起香,用火折子点着,上了三炷香,想了想,又从怀里油纸包拿出一只冷馒头,供在桌上……这出于同情。 当然,要是神明不吃馒头,有个吃不上饭的孩子偷吃了,也是好的。 “骷髅是祖先遗骨,现在坟墓不安全,等事情解决了,再安葬不迟。”外面已越是阴沉,苏子籍用布包了骷髅,抵达篝火一侧,大口吃肉,并且借着火光,拿出了书就读。 说实际,这等杀人读书,外人看了必震惊,其实苏子籍也觉得自己性格有点特殊,所以前世在一次打伤人后,有人劝说:“你这性格,又怀有武功,很容易出事,不如考公务员——人在公门好修行。” 苏子籍觉得有理,故一年时间,就复习了功课,一举考中,可惜才通过面试就挂了。 现在既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埋下了隐患,苏子籍更要借公门修行了——不过读书,不仅仅是临时抱佛脚,而是有着用意。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才读完一章,【经验1】一行字在书上飘起来,转瞬消失,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 “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又是【经验1】一行字在书上飘起来。 “果然是这样!” 根据测试,经验其实就是增加自己理解,每读一章,就有一点强迫性的经验,虽这样下去,半宿也未必能积攒下多少经验,可积少成多,已经比正常的读书人快多了。 自己四书五经只有3级,按照理解的心相表示,自己理解越透,经验就越多,并且,教材越好也一样。 可是教材的问题,在这时代,好的教材都是各家的秘藏,没有点交情,想手抄都抄不到,更加不要说印刷普及了。 有些缺钱的人会出点时文,可这些时文,不止是繁体字无标点、句式语意复杂,内容也多弯绕,就算其中有真意,也和砂砾藏金一样。 而且作者本身还有学派的跟脚,缺乏这些学派认识,对后学者来说上进门槛太高,这是士族阶层的惯用手段,粗暴而有效,苏子籍对此没有反抗余地。 能明确的是,如果无法快速攫取知识形成体系,这次考试不中,不仅仅杀人的祸端会爆发,而且父亲死后,忍饥挨饿、朝不保夕的恐惧,作一个自尊心强烈的少年,却被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资助的复杂滋味,还残留在心底。 苏醒后,成熟的心性能控制住这一切,却也知道,一味强压不是办法。 堵不如疏,念头要通达! 不就是科举么? 且来看看,这古代的登天梯有多难! 至少有着这外挂,我每读一遍,就自动理解一点,一遍不行,拼了命我读千遍万遍,看谁能阻我? 必能考中秀才、举人! 火在祠内微微摇晃,这是窗缝门缝间吹入的冷风导致,即便可以烤火,苏子籍仍要时不时搓一下手,活动一下,不然仍很寒冷。 就在活动了下,再次坐下捧着书卷念诵,路上一队马车缓缓驶来。 第四章 指狐为妻 话说,春雪融化时最冷,现在半夜越发冷了,就算在运动,快冻僵的仆人看到前方有神祠,立刻就对马车报告:“太太,小姐,前面有座神祠,是不是在这里歇歇脚?距离临化县已经不远了,现在还不到开城门时,赶过去也得在城门口等着。” “那去看看神祠里有无主人,若有,询问是否可入内歇息。”马车内响起女声,虽刻意平淡,仍让管事心中一荡。 他忙低头,看都不敢去看挑起布幔的玉手,应声:“是,太太。” “慢,让星竹去问。”不知里面的人为何突然改变想法,随后马车上就下来一个丫鬟,虽是丫鬟,并且年纪尚小,但眉目如画,特别是一双明眸,无端带着些媚意,被主家赐姓胡,正是太太的大丫鬟胡星竹。 管事也是不久前才提拔上来,虽不懂胡家二房的太太,为何敢用这样漂亮的丫鬟,毕竟凡是女主人,一般都不会喜欢这种颜色,可自己是下人,又不如对方与太太更亲近,不敢露出分毫,还要陪着笑脸。 胡星竹做事利索,直接过去扣门,苏子籍在里面听见了,问:“谁?” 胡星竹看见篝火侧读书的少年转过来,英气逼人,她的脸就蓦的红一下,做了个屈膝礼节:“我们是胡家亲眷,赶路至此,城门未开,又有风雪,不知可否进来歇脚避雪?” 连夜赶路的还很少见,苏子籍多打量了几眼,丫鬟脸更红了。 “进来吧,本就是神祠,我也是借住。”苏子籍答着。 胡星竹回去禀报太太,马车再次传来声音:“那过去歇息吧。” 马车慢慢赶了过去,在神祠门口空地上围了一圈,少数入神祠正堂,多数在厢房暂避风雪,有个女护卫警惕盯着苏子籍,年轻、英俊、书生——高度危险! 接着是女人们下车,她们最中间的少妇和少女都蒙着面纱,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避嫌远远坐在对面角落,也生起火堆,拿出食物烘烤,路过时,他识礼,低头不看,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虽不知二女容颜,但一瞥,能看出气质颇佳,出身颇好,不过,这与我无关,不如继续读书,经验值方是自己所有。” 这样想着,苏子籍再次朗朗读书起来,没有注意到少妇和少女都突然一皱眉,鼻子动了动。 “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神祠飨之,子孙保之。” 少妇和少女听了,目光一扫,盯着一处血迹,别人都看见了煮的野鸡,以为是鸡血,她们却相互看了一眼,顿时有了异色。 不久,胡星竹就托着一盘糕点过来:“我家太太为表感谢,送些糕点过来,还请不要推辞。” 她脸上笑着,心里却有点惊疑,自家夫人和小姐,不会这样啊,看向了苏子籍,难道是他的魅力? 苏子籍却不知道她的想法,推辞一番,见对方执意要送,只好收下道谢,继续念书。 一时无话,少妇满意的闭目休息,能还了这点因果就可以了,她不想和这少年有任何关系。 而少女静静拿出一个木块雕刻着,苏子籍目光留意了一下,似乎是一辆马车,在精益求精。 似乎觉察到苏子籍的目光,少女侧转身子,小声问着:“你是秀才?” “不,才准备县试,还有二天。” 少女打量了几下这少年,她没有和丫鬟那样反应,只是摇首:“我看你这一阵霉星笼罩,考不中。” 苏子籍不信这个,但想起了野道士的话,心里一动,故意说:“我们读书人,强调的是,才学可胜命,努力就是了。” “才也许能,但你这点才气还不够。”少女突觉得自己说多了,掩口不再交谈,接着少妇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雕好了么?” “好了,母亲。” 这群人休息了下,就又出去,离开时听到了辚辚的车轮声。 “不行,还要问问方才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子籍犹豫一下,还是追了过去。 可让惊讶的是,明明对方才快一步出祠门,当自己奔出祠门时,门外已空空,别说是车队,连个人影都无。 “怪哉,难道会飞不成?”苏子籍油然而生荒诞,转身就打算回去,结果再一看,方才他休息的神祠,也不见了! 风雪中,只有一堆火还在噼里啪啦烧着,一侧还有随手丢下的书,此时也落在了雪地上。 “这,难道是有鬼神的世界?”苏子籍一脸懵逼,这种事简直让人惊骇,忙将书卷拾起,环顾四周,怔了许久。 肉馒头还在里面! 好吧,就当喂狗了,自我调剂了下心理,苏子籍怔了许久,脸色渐渐阴沉:“若是有鬼神的世界,我家族墓地被坏,导致风水坏了也就真的可能了……可恶,这些盗墓贼,果然杀之无过。” “按照少女所说,就算有霉运,其实才气足也可以压下去,只是比普通情况要高——可离考试还只有二天,怎么办?”苏子籍沉思,四书五经3级,可未必保险啊! 得想想办法了。 临化县·城门 古代一般是卯时开,酉时关,时间一到,城门吱一声,缓缓拉开,阴郁的天空再次飘起了雪,凛冽寒风中,行人匆匆而入,其中就有一队低调奢华的马车。 没人看到他们是何时出现在城外,也无人注意到这支车队的异样,偶有人望来,只觉得护送着马车的家丁身强体壮、神情肃穆,就连拉车的马都颇矫健,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车幔在晨风中微飘,其中一辆马车里,暖香冉冉,内里奢华,与外面低调相差悬殊。 两道倩影在车中安静坐着,若苏子籍此时看到,定会认出,此二人正是之前在神祠中见到的女人。 此时,少妇看了少女一眼,眉微蹙,略有些不悦地问:“方才你是怎么了,那般多话?” 少女闻言,捧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其实她自己也有些疑惑,那一番脱口而出的话,换以前,她是断不会说出来,毕竟这也算是道破天机,虽只是小事,可对于她们来说,也容易引来麻烦。 但这些,不好跟姨母说明,免得姨母又要多想。 “许是见他好心,想着提点一句吧。”面纱下,少女神色沉静,声音透着冷漠。 少妇见她这样,反暗暗松了口气,少年相貌俊秀、气质不凡,少女真动了情思,可是了不得的麻烦事,如此最好。 但即将抵达目的地,少妇少不得趁机提点几句。 “这样的事,下不为例,须知我们在人间行走,需得小心行事,万不可大意。” “我们要在人间立足,都得用人气掩盖异气,所以都施恩于人,收养孤儿,培养成胡家,混入其中。” “就算是新迁移到这里的队伍,也只有一二个是族人,要是完全是族人,安能在人间居住,早就被识破了。” “特别是那些炼丹士,以我族为灵药,最凶狠不过,鼻子也很灵。” “再说,那个少年也不简单。” “神祠容他进去,就已经不简单,而且如我看的不错,地上是人血,血迹未干,怨魂还在徘徊,常人就算看不见,听不得,也会有感觉。” “可此人端座朗诵,任凭怨气萦绕,声声清越,要不是他所杀还罢,是他所杀,还有这姿态……”少妇摇首,这种人都很可怕:“这种多半秉气运而生,哪怕是戾气,你此时,万万沾染不得。” 被再三提醒小心行事,少女这清冷的性子,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厌烦,不是厌烦长辈的教导,而是厌烦她此次来要履行的约定。 “三姨,当年婚约者,真的是在这里?”少女转移了话题。 “当年指狐为妻,以紫檀木钿为证,一言结下因果,虽数百年也磨灭不了,现在你的半片紫檀木钿已震动,必是有缘人已下降。”这事更重要,少妇立刻被吸引了注意。 “三姨,当年指狐为妻之人是何名?为什么过了数百年,还有这样大因果,值得族内这样重视?” “不可说。” 少妇似乎有顾忌,仿佛冥冥中阻止这名字,她幽幽叹了口气:“你只要知道,紫檀木钿这事,绝对是大机缘,甚至能拨动天机。” “我们狐族,代代有人修炼之余,还要读人之书,习人之礼,就是为了应这事。”她眼里说不出的羡慕和畏惧:“要是早了几十年,就是我了。” “你有这运气,我们都很羡慕,不过,紫檀木钿一动,天机就变,或就有劫应运而生,乱得你心,你需小心……现在但凡靠近你的,都是登徒子,无需假以辞色。” “至于胡家,不过是借来遮掩我们一族的身份,吃用上又不经过他们,我们一族在这临化县内也早就置下了铺子,进城后先去铺子巡视一番,再去胡家。” “明白了,三姨。”少女听得教导,不再追问,只是手在袖子里捏着半片紫檀木钿,目光放到远处。 车外,雪花纷飞,寒冷彻骨,斜风厚雪,也让前方的路越发看不真切。 “三姨向来未雨绸缪,就不知道这胡家,知道分寸不?” 至于刚才少年,虽有点波澜,转眼平息。 第五章 棠园笔记 “啊欠!”坐在牛车上的苏子籍打个喷嚏,并不知道偶遇的二女在惦记自己,他坐着临时路过的牛车,顶着风雪,稍晚一些也进了城。 雪花纷落,为了遮挡雪,不少路人都穿着蓑衣或举着厚实油纸伞,下了牛车,苏子籍直奔着一处客栈。 这是临街三间门面的老店,写着“蔡家老店”,二盏西瓜纱灯还亮着,苏子籍收起油纸伞,跺了跺脚,抖抖肩上的雪花,朝着里面而去,迎面扑来的热气,让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一个伙计正在擦拭大堂里桌椅,作临化县上档次客栈,二楼是雅间,一楼是便饭,后面是厢房,一间接一间,有七八间,这时见一个少年过来,伙计看了一眼,就要上前询问。 “苏子籍!” “苏兄!” 两声招呼,两个一看就是读书人的青年从后面厢房里过来,直朝刚进来的少年而去。 一见是认识的,伙计就先不往前凑了,反正要住店,自然会询问,若是访友,上前反惹人厌烦。 苏子籍这时也忙向二人行礼:“余兄,张兄。” 这二人是苏子籍在县城的朋友,余律、张胜,都是家境相对富裕的子弟,不过住处距离县城相对远,要县试,只能暂住客栈了。 “子籍,你可算是来了。”张胜唉声叹气:“你都不知道余兄有多可怕,你不在,就一直拉着我念书!” 苏子籍看了一眼,暗暗摇首。 张胜家世不错,天赋也可以,可惜的是,爱好是看春(宫)图,最惨是,还被老师抓到,这风评就传了出去了。 余律性情温和,也不多言,接人待物很有风度,修养不错,才学不错,很多人都不明白怎么会跟张胜是好友。 但这二人,苏子籍都不反感就是了,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为人都不坏,觉得相处起来还算舒服。 见余律因着张胜的话无奈摇头,苏子籍忍不住劝说了一句:“临近县试了,还是多看看书比较好。” 张胜心中哀嚎,可他并不喜欢多看书啊,只是见苏子籍面色有些憔悴,似乎昨晚休息不好,说着:“这里是过道,不方便,回房间去,喊点早点,这里的早点颇为不错。” 苏子籍心中微暖,跟了过去。 “子籍,眼看县试就要开始了,你有没有把握?”余律问着。 “你希望我说是,还是说否?”苏子籍笑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卷书册来,打算翻阅一下。 张胜看一眼,嫌弃:“你看这东西没啥用,这些时文,都是考秀才都考不了的老童生写的,一篇才十文钱,沾染了腐儒气,看得越多,就越是坑人!” 余律踢了张胜一脚,说:“张胜是说,这些时文多数是拼凑,少有真意。” “明白,确实这样。”苏子籍认同两人判断,真理都要随时代而变,应试知识更有时效性,看得多不见得有用。 但是自己这样家境贫寒的子弟,想要得到更有用书籍来读,并不容易,临近县试,也只能从书肆里搜捡出几本勉强有用的来看。 余律要比张胜行事更有章法,他直接递给苏子籍一本笔记:“想受益,还是得看举人的笔记。” 苏子籍忙双手接过来,仔细一看,见这笔记并非印刷,皆是手写,字迹端正,一色端凝的小楷。 “来时携酒少,其园又僻,左右无沽处,幸午桥者去半里许,青宿数家,随枯即至。” 苏子籍很激动,真是好朋友,自己还想着弄点经验,余律就送上门了,当下就翻开一页,轻声朗读。 这本是下意识的行为,但读完发现,半片紫檀木钿并无反应。 不应该啊,之前读那些时,可不是这反应。 难道是没有所有权,这念头闪过,苏子籍随即问余律:“此文作者,是你亲人长辈?不,应该是老师?” “咦?”余律神情惊讶,看苏子籍语气笃定,遂一笑点首:“是授业之师,苏兄怎知?” “忆起你的见识,与此文中思维颇有投契之处,想必有渊源。”苏子籍认真说着:“圣贤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现在我们也是三人,来,我们轮流读书,相互学习,如何?” 张胜以为开玩笑,余律觉得说到心里去了,点首:“善!” “哎,不是吧,余律这样,子籍你怎么也跟他学啊!”张胜顿时苦了脸,但在两个朋友联手压迫下,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听从。 苏子籍先读了一遍,余律、张胜听着,张胜初时有些不耐,可听着听着,觉得,这样听人读书,还真的有一些意思,起码比自己一个人看书要有趣的多。 他托着腮听着,若有所思:“似乎真听了点东西。” 苏子籍读完一遍,看向余律。 余律接过笔记,朗声读了起来:“明月上浮,花叶片片,花开时夕夕满杯,众人俱醉矣!” 余律的声音跟人一样,温润,不紧不慢,倒比苏子籍更适合念诵,这从张胜听得更津津有味就能看得出来。 这时客栈内已有客人吃饭说话,其中也多是一些学子,高谈阔论者有之,读书者有之,身处其中,倒怡然自得,闹中取静了。 “余律向你传授【棠园笔记】,是否学习?” 当苏子籍终于收到传讯时,心中顿时一松,果然,这种主权不属于自己的笔记,可通过这样获得,当下应着:“是!” 一晕,一堆信息瞬间进来,而视野冒出了淡青色的提示:“【棠园笔记】已习得,【经验5】、【经验3】、【经验5】……” 每一句朗读,都有提示不断在眼前飘过,随着提示,知识就涌入,铭刻在苏子籍的心中,并且以新的方式,进行组合。 现在四书五经,既成了技能,45万字就背诵如流,但会背诵,并不一定会写会灵活运用,但此时,似乎一下就明白怎么样运用,且带上了一种特殊的节奏和心得在内。 “这就是举人的部分心得了。” 等苏子籍从喜悦中回过神,余律已读完这本笔记,打算读正经了。 第六章 茅塞顿开 “余兄,再读一本笔记吧!”正经就是印刷品,苏子籍早就学过,自然不想浪费时间了,于是瞄上了余律别的笔记。 张胜也在一旁说:“怪哉,刚才听完两遍,竟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比自己看时还要清楚一些,余兄,不如你再读一本!” 他这最后一声“余兄”,喊的可比平时腻多了,饶是余律熟识还是好友,也忍不住摸了下胳膊。 “余兄,你的声音太适合读这笔记了,再说,这两本笔记都是你的,读起来更流畅一些,再读一本吧!”苏子籍笑眯眯附和。 “也罢,再读一本,不过依我见,还是正经要紧。”余律拿起又一本笔记,再次朗读起来。 这一次余律才读,又眼前一黑,眼前出现了之前的提示框,苏子籍同样应了“是”,又一堆经验涌了过来。 余律读完,想叫苏子籍继续朗读,发现苏子籍坐在一侧,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 “苏兄?苏兄?” 连唤了两声,苏子籍才醒过神来,沉默下,看着提示:“【四书五经】提升5级(37/5000),智力1,智力12→13(10)!” 苏子籍心情顿时高涨了不少,不但【四书五经】堪堪抵达5级,而且还提高了智力,智力高了,学习也会变的容易,能提高理解——说实际,苏子籍原本的读书素质,只能说是略高于普通人,现在的基础是十年苦读才有。 但这种水平,能取秀才就很勉强了,全国上次一科,府(郡)试录取秀才不过25人,省试取举人100人,会试取进士150—200人,可所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自己这素质根本不能指望。 现在可以提高智力,才松了口气,这种喜悦让苏子籍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我道成矣!” 遂向余律道谢:“听君一席书,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这话是发自肺腑,在现在这种艰难时刻,原以为要升到5级不易,没想到,余律帮了一个大忙。 当然,苏子籍也认识到,第一本举人笔记,获得2000经验,而第二本只获得1500经验。 想想也对,同样的举人水平隐含在其中,第二本对自己帮助就没有那样大了。 余律不知内情,被苏子籍郑重道谢弄的颇有些不好意思,忙说:“苏兄,你这样可折煞我了,你我三人在这里互相学习,大家都受益匪浅才是!” 张胜嘻嘻笑:“早就说了,大家都是朋友,不要总是整这些虚的,哎,看你们这样谢来谢去,一看就是县试有望!不像我,就算现在学到了一些东西,可要说拿下县试,哎,做梦倒更易一些!” “不可妄自菲薄。”余律无奈地看着,说着,又转身说着:“苏兄,我们上县考试,也听说了些传闻。” “如果苏兄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和我们说,我们虽力量微薄,还是能帮苏兄一点忙。” 看着余律认真的脸,苏子籍端坐道谢,心里感慨,余家当然不错,但是规矩也很严,别看借书容易,但是真要拿点钱财也不容易,可余律还是主动提出了,这不提别的,心意就是难得。 “余兄、张兄放心,真有困难了,我必会开口。” 因县试的临近,三人并没有久聚,苏子籍以回家温习功课为借口,向二人告辞,等出了客栈,走在人迹渐少街道上,苏子籍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果天无绝人之路啊!”因已是在县城内,哪怕距离住处有些远,苏子籍依旧是举着油纸伞,步行回来。 到街道时,脚上布鞋已湿了大半,多半是沾上雪后慢慢浸湿,虽布鞋里填了些棉花,还算厚实,可此时滋味真是难以言说,苏子籍甚至觉得自己双脚已渐渐没了知觉。 苏子籍踩着雪,深一步浅一步过去,老板叶维翰在柜台后坐着,穿一身洗得雪白的竹褂,脸色没比竹褂红润多少,苏子籍进来时,正弓着背咳嗽着,声音仿佛要将肺都要咳出来了。 苏子籍面露一丝忧虑,叶老板咳嗽似乎加重了。 “子籍,你来了,可是准备廪保参与县试了?”叶维翰勉强止住咳,就看见了他,立刻就明白了苏子籍的来意,毕竟县试的话,要互结和具结。 互结就是考生取具同考的五人,写具五童互结保单,作弊者五人连坐(五童互结保单),这刚才已经找人签了(余律、张胜) 具结的话,得请本县廪生具保,称之「认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完成以上,方准考(廪保) 苏子籍点点头,说:“对,不过,您的病……” “老毛病了,没事,不过最近下雪,咳嗽的多了些。”叶老板又咳嗽了几声,看了看脚,连忙着:“你快将湿透了布鞋换下,我这里还有旧鞋,套了油布,虽大小略有些不合,但也能穿进去,换了吧!” 苏子籍感觉双脚这时已冻得有些青白,再次感慨起了这时代穷人的心酸,听了这话,心一暖,不管怎么样说,叶维翰与自己父亲是好友,对自己一向是照顾,特别是父亲死后,借口找个伙计,实际是给自己一份米钱,这人情实在很重。 苏子籍应了,就听见“啪”一声,一双套着油布的旧鞋放在脚前,他抬起头,只见一张不愉快的稚嫩小脸,叫着:“老爹真是,连鞋也要我拿!” 可你老爹没有叫你拿啊! 苏子籍有些哑然,这次没有避开女孩目光,当着她的面前,默默穿了上去。 “还有这个,穿上蓑衣。”叶不悔语气有点暴躁,拿过了一件蓑衣,苏子籍又默默穿上了,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目光一闪,看见了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穿着崭新的公差服,怀有铁尺,似看见了刚才男女相处一幕,脸色有点黑,盯着苏子籍的目光极不善,忍了忍,才想着说话,叶维翰已经站起来了,似乎没有看见这公差,熟视无睹说着:“我们走吧,不悔,你在家好好看店。” 苏子籍默默的跟了上去,才行了几步路,远一点突响起了一阵孩子的欢笑声,还有人议论,这动静让才步行的两个人都看了过去。 但见一个粗壮妇人过来,手里挎着个篮子,沿街分发着肉饼。 第七章 迁居之狐 虽天冷,有棉盖着,从苏子籍这个角度来看,仍能看到肉饼上一些热气散着,拿了肉饼的街坊的议论声,也传入了耳朵。 “这是谁?” “胡家派给街坊邻居,听说胡家二爷外地当官娶的太太,死在任上,留下孤女寡母,没了主心骨支撑,怕人窥伺,迁居来投靠大伯……” “那凭啥投奔胡家老大,不投奔娘家?” “谁知道……也许贞洁妇人不想改嫁,胡家老大也只是个秀才,没二房这样雄厚势力,也欺负不了她们娘俩,而且虽说投靠大伯,其实是买了隔壁宅子打通了,但并不居住在一起,只是有个照应,且胡家老大昨天又去乡下买地,恰巧避开这场面。” “嘿嘿,媳妇是有名的河东狮吼,胡老大的求生欲很强了……” “难怪现在发肉饼,母女没有男人撑着,自不便请邻居上门吃酒,分发肉饼也算是乔迁之喜了。” 八卦消息,传得比飞还快。 苏子籍哑然失笑,见叶维翰加快了脚步,也跟了上去,就看到一队马车经过。 胡家不远,护卫和丫鬟中,一对母女下来,不止是胡家大房媳妇出门迎接,街上早早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眼睛都生了根一样,没命往母女身上瞅,好像能占得便宜一样。 而二月还是冬天,穿着厚衣,实在看不出,再说母女都蒙着面纱,向邻居点头致意,就进了胡家,大门随即紧闭了。 外人虽看不清官太太和小姐的模样,不过胡家大房媳妇脸色难看的很,倒也让人猜度一二,这场热闹值了回票价。 在热闹散后,关上了门,胡家大房媳妇一眼瞧去,看见年轻儿子都背叛自己,对孤女寡母十分热情的样子,她摸摸自己不复昔日光滑的脸颊,恨恨啐一口:“把大郎喊回来!死皮赖脸往二房那里凑,别忘了这是他的叔母和妹妹,这是能咬一口肉,还是多块赏钱?” “夫人,那您是想咬多少呢?”一个清脆声音在大房媳妇身后响起,让她浑身一颤,莫名有些毛骨悚然,回首一看,就看见一双狐媚的双眸。 “刚才母女,似乎有点眼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收回目光的苏子籍皱眉感慨,就听见背后哼了一声,回首一看,是叶不悔。 她大叫:“还不快去,爹都走远了,看什么看!” 得,暴躁的小少女又生气了,连忙跟了上去,这时春节已过,店铺家家开门,行人熙熙攘攘,经过时,不时有人打招呼,叶维翰都一一回礼。 到一家宅门,叶维翰停步,苏子籍上前敲门,借等待的时间来观察。 “曾凌初曾秀才?” 曾凌初之父,当过同知,此宅朱门高墙,不算寒酸,但没有门人,灯笼有些旧了,台阶前的雪还没扫尽,不像是同知之家的气象。 开门的是一个少妇,风韵犹存,只是面有倦色,开门时,苏子籍见到她手指干裂,不由想起叶不悔的小手也有冻疮。 古代现实生活,没有穿越小说里的才子佳人的美好,美人也要操劳,书生也会收小老婆,家境不好时雇不起长工,主母也要做些活计。 不过这时代的人习以为常,叶维翰态度放得很低:“曾夫人安好,在下前来取稿。” “请进,外子在书房。”曾夫人移步入内。 两人跟着进去,里面是一个中年文士在喝茶,见了来人,就起身:“叶兄,请坐,你要的稿子已经写完了。” 说话声音不高,显得安详,只是中气有点不足,还微微带着喘,脸上带着倦容,苏子籍对这种疲惫很熟悉,熬夜的气色,瞥了眼稿子,毛笔写的,一张写满也没多少字,看起来很多一叠,未必有一万字。 叶维翰笑着:“曾大家,辛苦了,我当拜读。” 说着,抽出一篇,快速阅完,就忍不住拍案:“奇哉,不愧是曾大家。” 曾凌初笑了笑,没有更多的反应。 叶维翰沉吟,计算一下,说:“交给我,我店给三成版税,如何?” “也行!” 曾凌初态度仍是淡淡,但也没反对,点头答应了。 苏子籍没有说话,这时就上前接过稿,叶维翰就笑着给了,随手指着:“这是我的侄子苏子籍,说不定你也听说过,苏家的儿子,现在要赶童子试,您可以给担保一下。” “哦?” 曾凌初清癯的脸上带着倦容,漫不经心看了苏子籍一眼,轻咳一声,点了点首,算是允了。 县试不但五人互相保结,且至少有一个廪生的保结,这事曾凌初办多了,再说苏子籍他的确听闻过,当下就挥笔书了一张保结。 “你费心了。”叶维翰怀里取出一块碎银,虽用夹剪剪过,但底白细深,九八色纹银——这是规矩。 话说县中廪生不过二十人,而考试的人有一二百,单是此项,每个廪生都能平均收入十两银子。 苏子籍伸手入怀的手止住了,抬眼看了看叶维翰,叶家已经很困难了,但还是把保结银默默准备了。 “现在拿钱出来,叶维翰肯定得问,哪来的银子。” “难不成说杀人劫财?” “也罢,等中了童生,再回报不迟,反正欠的人情,已经很多了。” 当下接过保结,跟着叶维翰一同告辞。 “叶老板带了子侄来看你,你怎么看起来淡淡?”曾夫人望着出门的两人,问:“你们交情,不是很不错吗?” “交情是不错,给的版税三成很厚道,但叶家的店太小了。”曾凌初惆怅一叹:“我家在本县,就一家房产了,田产不过80亩,别的银租一年收入不过30两银子,别人还以为我家是官宦人家,实在是举步艰难。” “我也没有办法,帮忙没问题,下本书就不能给叶家了。”说着,曾凌初摇头一叹。 出门,雪有点大了,路上行人更少,苏子籍看着叶维翰背影,突喊了一声:“叶叔?” “怎么了?”叶维翰诧异的回首。 “……我一定会考中县试。”苏子籍话到口中,说出却是这个。 第八章 县试 县衙·二月末·小雨 县试这天,临化县上空丝丝细雨随风斜斜打下来,入骨之寒,就连裹紧衣服都难以抵御,参加县试学子无不暗叹倒霉。 虽是南方地界,下的雪少见,可这样的小雨,还是让本该习惯的本地人脸色青白,行色匆匆,较雪天更甚。 举着油纸伞匆匆行来的苏子籍,路过肉铺时,坐在柜台里的老板一抬首就看见,忍不住又劝:“苏小哥,几日不见,你怎么又瘦了?读书不要这么拼命。” “可不是,你这身子弱,可不要为了读书熬坏了。”一位路过的街婶说着,苏子籍在附近人缘不错,当然更多的是沾了去世的爹的光,面对着这些街坊好意,苏子籍不能没有感慨,目光熠然一躬,表示感谢。 就在这时,迎面两人都穿着蓑衣,都是熟人,一个是野道士,一个是直接借债的债主曹进财。 曹进财看到苏子籍,就忍不住嗤笑:“哟,这不是我们的苏大才子?怎么,又出来闲逛,看来对县试很有把握?” 说着,放肆上下打量着苏子籍,在苏子籍破旧湿透了布鞋上一扫而过,不屑轻蔑,更连掩盖都懒得掩盖:“也是,若到时不中,怕是很快就要冻死饿死,那可就真有辱斯文了,哈哈。”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苏子籍冷冷说着。 曹进财顿时沉下脸来,警告:“苏子籍,记住,你还有五天,欠债还钱,到期不还,我就扭送你见官。” 说着呸了一声:“我还真以为你死掉的爹,给你留点人情撑场面,不想全是空架子,也对,读书人要清高么!” “放心,到时会有个交代。”苏子籍呵呵一声,扫过同样眼熟的野道士时,更是嘴角扯了扯,表情冷淡擦身而过。 “死到临头,还这样狂!” 曹进财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咬着牙对野道士说:“严二哥一向办事爽利,这次怎么还不回来?” “眼看着就要县试了,你说过,他现在霉运笼罩,肯定中不了,到时,墓田就可以收了过去,对吧?” 若对方县试上榜,到时想要动对方,就要顾忌很多了。 野道士望着苏子籍背影,许久才收回目光,怔怔不说话,只是皱眉。 严二两天没有回来,桐山观都有点不安,张老大已经去找了,而自己就过来观察下,结果的确有变化。 苏子籍原本相面和气质都不突出,相面上看,只是小运相,还有少许残破,也就是说,最多就中个秀才,并且田产都不多,所以桐山观一说,自己就答应了。 但此时,面相却有所改变,残缺处在修补,一团淡淡红气在孕育中,可见此人前途有所改变。 “受了打击,破了墓地,为何命气大盛,竟能刺破霉运了?” “难道是回光返照?” 想到这点,野道士更感疑惑:“所谓回光反照,将尽之时炽烈反扑是有,但必须是有着根底,要是连根底也没有,油尽灯枯,谈什么回光反照?” “既有此回光返照,苏家怕未必那样简单,难怪桐山观愿意花钱针对,我是被牵连入内了。” “不行,得去再看看苏家祖墓,别被桐山观坑了。” 不提野道士的心情,苏子籍按时到了县衙门口,县试是童子试的第一关,并不像考举人、考进士讲究,可该有的检查也还是有,苏子籍抬起手臂,让衙役搜捡了一番,提着检查过的篮子入内。 篮子内装的是文房四宝,因只用考一场,也不用带吃食。 临化县的县衙为这次县试,特意腾出了一块地方,盖了一处简易的科考棚。 因仿效前朝的科举制度又加以添减,落到临化县这等县,学子不多,也就没弄太过复杂形式,只在棚内设置了一些简易多排座位,供考生写作。 苏子籍进入县衙,先被引领着走进一个大院,这院门是北门,在平时不算什么,只是普通一道门,可在县试当天,这扇北门则被叫做“龙门”,取的自然是个好兆头,学子从此经过,鱼跃龙门。 龙门后就是一个院落,按照规定,进来考试的学子都要在这里等候唱名。 苏子籍走到这里时,油纸伞上仍有雨丝垂落,嘀嗒哒哒的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湿漉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吸一下都觉得透心凉。 他不是第一个到,也不是最后一个到,但直到这院子里站满了人,依旧相对安静,能来这里考试的都不会是不通礼仪的人,就算再不懂事,在这种地方露出粗鄙一面,也是得不偿失,人人皆努力显露出比较好的一面。 院中立有糊纸灯牌,虽是小雨连绵的天气,比往日昏暗一些,但此时已是黎明,站在苏子籍这里,能看的比较清楚。 “县试赶上了这种天气,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安排到暖和的考场里。”虽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苏子籍还是忍不住幻想了一下。 这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苏子籍站在人群中往前面张望,就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从厅中走出来,正是县令张大人。 张县令亲自点名,这可是荣耀,苏子籍不用看,就知道周围学子大多面现兴奋之色,这也是科举带给读书人的“利”,通过读书科举,可以鱼跃龙门,实现阶级上的变化,改换门庭。 “苏子籍。” “学生在。” “入场。” “是。” 等点名轮到苏子籍,衙役按照规定,高声唱曾凌初廪生保,给苏子籍作保的曾凌初看了苏子籍一眼,发现是本人,才应声唱保。 入场后,还不会立刻考试,在颇有些肃穆气氛下,苏子籍渐渐沉浸其中,觉得这唱的还挺有韵味,等卷子递到手里,才反应过来,向对方行了一礼,走进科举棚,按卷上座号,找到自己座位坐下。 等坐下,四周吹来的冷风,就让苏子籍忍不住搓了搓手。 “这种天气,还真倒霉。” “不过,若不是这段时间雨雪交加,或连这简陋的棚屋都不会有,大概会露天而坐吧?” “这时的学子,还真是辛苦。” 苏子籍更坚定了锻炼一下自己身体的想法,他孤身一人,若病倒了,那可就真麻烦了。 第九章 迁怒 县试的时间很宽裕,学吏曾唱过相关注意事项,将文房四宝摆好,苏子籍就坐着闭目养神。 直到前后左右座位依次坐满了人,衙役就用牌灯巡行场内,这就代表着考试正式开始。 因着本朝县试只考一场,苏子籍也并不怎么着急,慢慢思索着答题。 第一卷是贴经、墨义,贴经是把经文贴去几字,令其填补,墨义是就经文上下句,或注疏中语出题,令其回答,都需填写楷书。 “原来是论语中的经文,第一卷似乎是考核学子基础?看起来不难。”将空缺的内容小心翼翼书写上,苏子籍又看向了墨义的考核。 “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 “果然如我所想,第一卷考核的都是基础。” 这些内容,苏子籍基本都不用太过考虑,皆是基础的内容,一挥而就,很快就在草稿上写成,并认真抄录在卷上。 卷二是圣谕学训,需默写出指定的段落。 圣谕学训其实就是以圣旨形式颁布的学子思想教育,有五千字,这对记性不好又不勤学的人,自是颇不容易,毕竟字数不少。 可对于苏子籍来说,这等学过又需要默写的内容,简直轻松极了,毫不费力。 在草稿上写就,并抄录在卷上,由于最终题目,不在考卷上,得学吏唱题,因此苏子籍有时间再次检查,还忍不住思索着野道士跟偶遇少女提过的事。 “我已5级了,县试应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风水被破坏,是否还会有波折了。” 又想到在神祠里遇到的奇怪之事,因对鬼神一事有了新的认识,苏子籍忍不住回想了起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遭遇。 “想要回自己的世界怕是可能性不大,需要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既真有鬼神之说,以后还需更注意。” “哎,既要防着恶人,又需敬鬼神而远之,还真是艰难。” “不过,我凡事都问心无愧,若心中有着正气,就算有鬼神,也不必惧怕。” 这样思索着,学吏过来,开始唱题:“前题看卷面,终卷看贴板。” 考题贴板巡回展示,此时展示正是最终卷考试内容,苏子籍眼神不错,仔细看了两遍,在草稿纸上记录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经义二篇,五言试帖诗一首。” “贴经、墨义,只有县试才有,而经义其实就是府试、省试,甚至会试的重点,这是最重要的考题。” “此前举子笔记中,有经义内容讲述。” “果这样的笔记,对考试更有助益,经义二篇,观县令张大人,应并不迂腐,倒不用勉强自己了。” “幸这朝代的县试,对草稿要求没那么多,如果前朝那样,可真是更严苛了。” 同时苏子籍还庆幸了一下自己并非近视,在这种年代有了近视眼,那真是惨极了,不说别的,连看考题贴板都是个难题,更不用说考试了。 “看来保护眼睛这件事也不能忽视啊。” 雪雨渐渐停了,可雪水融化,更显的冷,远处山林中狼嗥令人闻之心中发毛,但是一行人个个头上冒汗。 在众人的面前,是二具浮尸,而在远一点,几人匆忙赶至,看起来还有点威信,一行人就安静下来,只是说着:“张大哥来了。” 张老大披着斗篷,戴着皮帽子,红红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等看到了尸体,面颊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显出一种狰狞。 看着尸体死不暝目的表情,以及尸体上明显的伤口,足足有半袋烟的时间,张老大一句话也没有说,良久,才问着:“怎么发觉的?” “老大,是我!”凑上去的是老庄。 这个人外号叫“包打听”,别人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相反,专门“无事生非”,但的确打探消息有一套。 这时老庄却没有丝毫笑意,沉重的说着:“老大,你叫我查看下严二哥,为什么昨天没有回来,我就派人去查了。” “昨天下了一夜雪雨,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于是我派人去附近的赌档、酒店、画舫都找了遍,没有。” “无可奈何时,突有人网鱼,鱼没有网到,结果网到了人,这人吓的连忙逃了,也不敢报官。” “我闻到了消息,立刻打捞,才找到了严二哥和燕六鼠的尸体。” “我检查了,都是矛或剑刺杀,不是落水。” “天可怜见,要不是网鱼,等天一暖,尸体都被鱼食尽,怎么找都找不到。” 张老大闻言,良久才沉重的点点首:“是谁干的?” 老庄低低的说着:“老大,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就算是争地盘,也不至于动手杀人。” “问过了筏帮、增财社,没有人与我们冲突。” 张老大怔了良久,缓缓说着:“先把两个弟兄请回去安葬,我掘地三尺,都得为弟兄们报仇。” 说到这里,又一皱眉,问着:“县试在考?” “是,差不多要考完了。” “那我们回去,先找这小子的麻烦。”张老大冷冷的说着:“不管怎么样,张二弟是因这小子的事而死的,先拿他当利息!” “是!”这明显是迁怒,但一行人毫无异意,几个把尸体搬到牛车,就一起向县城滚滚而去。 县衙·考棚 “时间到,学子出考棚,不许喧哗。”学吏高声喊着:“尚未写完之学子,可许点蜡一根。” 苏子籍内敛,实身有傲骨,就算学的圆通,下笔之时,也偶有显现。 二篇经义,是最简单的入门学科,对已达到5级的苏子籍来说,难度不大。 五言试帖诗,因着技能学习,也可以做出一个中等水平的诗,别说应付县试,便是应付府试,或都够了。 哪怕时间再宽裕,但在苏子籍检查到第三遍时,也已到了时间。 衙役收卷,苏子籍就将卷子交上去,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出去时检查就不严格了,将文房四宝和草稿收到篮子里,才出了走廊,一只手直接就拍在了肩上。 “子籍,你觉得这次可有把握?”手的主人就是张胜,小小声问。 第十章 避讳 “我自是希望能中,你呢?” 苏子籍见周围学子也都在三五成群,低声交谈,而衙役目送,也并不管,也低声回应。 张胜这次倒没有苦着一张脸,而是摇摇头:“这次怕是不成,不过我早就与我爹娘说了,下次一定要中县试给他们看,我爹娘倒并不怪我。” 难怪看起来还挺轻松,说话间就已到了县衙外,这时余律也在跟几人说话后,迈步过来。 一见面,自然问的还是这次考试,苏子籍对余律就更坦诚一些:“我觉得考题不难,想必余兄是必会高中。” 这是心里话,自己学习靠的是金手指跟努力,而余律则是真正拥有天赋,往往读几遍书,便能背的七七八八,不用说家境好,时常能借到举人笔记跟书籍,在资源上,就要比寒门学子强很多。 这仅仅是县试,要是不中,才叫奇怪。 “托你的福了,走,我们回旅店再仔细对对草稿——我请客。”余律很高兴,一挥手说着。 苏子籍回到旅店时,已是黄昏,旅店中的读书人,有的眉开眼笑,想必是考的不错,有的庄重沉思,显的很是矜持养气,有的一脸阴沉,想必考的不怎么样。 苏子籍倒并不紧张,也不去睡房,跟着余律上楼,果见屏风相隔,还空着间雅座,余律说着:“三荤两素一汤,来点金浆醒!” 金浆醒是泉水所酿,价格不低,伙计答着:“有,要多少?” “来个一斤吧!”三人的话,这点酒不算多,张胜接口,伙计退下去了,余律就直接取出了草稿:“来,我们换着看看。” “先看第一卷,赢的饮一杯!”张胜不怀好意的说着,反正自己肯定输,就得看他们两个学霸罚酒。 “行!” 第一卷贴经、墨义,看起来很快,伙计也上菜酒很快,张胜就连忙斟上了,还先饮了口,说:“果是金浆醒,不渗水,这家店不含糊!” 正说着,第一卷看完了,苏子籍大笑:“都对,不过你不能喝一口,满饮此杯,你第一卷也全对。” “奶奶的,我也有今天。”张胜哄堂大笑,各自饮了。 “罢罢,看第二卷!”余律说着,第二卷是圣谕学训,就朗读着,一字无误。 “你们两个又是一字不差,我错了一处,快饮一杯。”张胜嚷嚷着,于是两人只得再饮一杯,苏子籍这身体量浅,满饮了,有点酒意,见余律朗读自己的卷子,就取出了两人的第三卷看,看了看略摇首,张胜的经义果学的浅。 而余律的经意内含,已初见气度,和自己各有千秋,总体上自己还胜出一线,如果预料的不差的话,对方四书五经也差不多接近5级。 “县案首可望也!”苏子籍想着:“县案首,几乎肯定能中秀才,到时,就是清算下张老大和桐山观了。” 虽杀了两人,和没事一样,其实苏子籍还是怀有隐患,地痞混江湖,可不讲证据,必会找上门来——可自己中了县案首,又岂是他们能欺? 才想着,余律本来朗朗而读,欣赏佩服之色越来越浓,突读到了一句:“小台置石,适萝丝下荫,盛暑坐其中不见日色!” 突住了口,当下就问着:“萝,是短讳,你草稿上没有缺笔避讳,正稿上可曾避讳?”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这是古代避讳的一条总原则。 苏子籍心里格了一下,略定定神,问着:“萝字避讳,我所不知。” “本朝避讳,分长讳和短讳,圣讳、庙讳是长讳。” “短讳多半是王侯重臣去世,不过三年为讳,本朝太妃新去,闺名讳萝,试卷中凡遇,必须缺写笔划来避,违者黜落——你怎么不知?”余律满是同情:“偏偏你又在文章中写到这字。” 突然之间,他有所悟:“太妃去世不过一月,短讳下达县里更只有数天,你又不进县学,难怪不知。” “无妨,县试、府试是一年一次,省试是三年一次,以你的文才,这次黜落,来年再中就是了。” “不好!”听了这安慰,苏子籍不但没有被安慰,蓦有点头晕目眩,冷汗浸了出来,原本这话没有错,可是现在却不一样,要是不中,到时怎么抵御张老大和桐山观? 可恶,是我太行险了? 想到这里,一阵心悸,没有注意到,半片紫檀木钿上一亮,又黯了下去,整个似乎昏暗了少许。 此时县衙内,红烛成排,县官居中而坐,三个学官左右端坐,还有一个老者在场,这老者看上去六十余岁,清癯削瘦,却穿着便衣而非官服。 这次县试不过一百人左右参加,并且连糊名抄录都不用,直接审阅,县令和学官一起,当天就能阅完。 张县令是二甲进士,才外放到地方当县,才学不错,因此看寻常的卷子有些看不上眼,只是临化县本就不是学风兴盛的地方,这一百人里还需取二十人,上贴五名,下贴十五名,只能耐着性子忍着眼痛去看这些大多“质朴”的文章。 突然之间,张县令阅到一份卷子,不由眼前一亮,这破题、承题都还算精当,虽行文火候有些不足,但中规中矩,算得上是一篇有可取之处制艺,张县令沉吟了一下:“依我看,县试中有水平,很不错了。” “府试十之九八也可通过。” 正想点,突眉一皱,看着“萝”字,这是短讳,但没有缺笔避讳,不由摇摇头,心想:“这考生也太粗心大意了!” 于是连连叹息:“可惜,可惜!” 本县的教谕刘鹤鸣六十岁了,发黑体健,虽是正九品,但受诸位尊重,笑对张县令:“张大人,阅卷到现在,您多是皱眉,怎么这一卷,却称可惜?” “的确可惜,诸卷中,此子为第一,可惜却没有缺笔避讳,你们看看。”说着,把卷子交给教谕和训导。 教谕和训导看了,也蹙眉:“此子基本功底不错,这篇经义也不错,可惜,有个讳字没有缺笔,只能废除了。” “我来看看……”老者听了,取来细细看了,沉吟良久,突说着:“这字是新短讳,抵达县里,不过三日吧?” “要是已经进学,就算三日也不能马虎,可这仅仅是县试,没有进学的学子哪知这事?” “不知不罪,县尊还是改了吧!” 要是府试、省试,涉及功名,再大的人说话,也不敢改,但童子试不是功名,只仅仅是资格试,听了这话,张县令有些犹豫,细细看了文章,才点首:“的确,此篇经义,可以上府试了,既有郑公说情,就是此人的福份!” 说着,笔一落,就改了这字,说:“那便列入童榜罢。” 第十一章 烦躁 临化县·放榜日 县榜人少,放的极快,正常在三天内,短的第二天就放榜,因此学子都留在客栈等待消息,并不归家。 县衙门口的酒楼是六间门面,在这一天,大厅几乎人满为患,散坐着几十个人,三五成群,都是学子,有的喝酒,有的出神,有的吟诗,还有人醉了,突哭了起来。 整个显的热闹不堪,来晚些都找不到座位,苏子籍来的不算太晚,可一踏入酒楼大门,仍被这扑面而来的热闹弄的怔了下。 虽不是所有考生都在这里等候,但除了考生,一些看热闹的人,也在酒楼里找了位置坐下,就等着看放榜时人生百态了。 “雪过天晴了,春天正式降临了。”苏子籍看起来不慌不忙,倒引得人偶尔将目光落在身上,怀疑考的极佳。 “苏兄,你来了,快到这里!”张胜和余律早早就在楼上抢了位置,此时已看到了身影,张胜忙站起来在楼梯口招呼。 苏子籍一笑拾级登楼上来,果见六间雅座,并且一进门,就有热气,显是有着取暖设施,暗叹:“这里价位不算很高,还有取暖设施,并且只要上一些酒菜跟茶水,花费少许银钱,在放榜日就能等候半天,难怪人都挤满了。” 毕竟外面天气阴冷潮湿,站久了人可吃不消,得了风寒,在这时代是真要人命的,没有人会大意。 苏子籍才到中途,听到下侧传来冷哼一声,目光一转,已心里一沉,是自己债主曹进财,周围还有几个隐隐不善的大汉,一看就是混混。 “张老大,找上门了。” 苏子籍的家,在县城内,本来不必留宿旅店,完全可以回家,或者回叶氏书肆,为什么不回,并不是叶不悔这个小辣椒,而是童子试虽仅仅是资格试,考取了也没有功名,但毕竟是县里大事——谁也都不敢在这时,特别是县衙附近学子扎堆的地方闹事。 张老大不敢,桐山观也不敢。 要不,县令会叫教人什么叫“破家县令”! 因此扎堆,果换到了几日的安康,并且有了对策。 所以这时看见曹进财,只微一变色,就又恢复正常,踏步上了酒楼,未语先笑,说着:“两位久等了。” 余律是知情人,见其神态,也暗暗佩服修养,连忙拉着入席,只见摆着八只冷盘一只火锅,还有二味点心:“坐,坐,喝酒。” 张胜也听明白,看明白了,知道苏子籍很可能写了个避讳字而失败,但见苏子籍初时表情有些难看,很快就恢复如常,不由得心中佩服。 若他自己遇到这种事,定会懊恼不已,哪会像苏兄这样从容,当下佩服苏子籍的心态之好,忙又安慰:“苏兄,我们消息闭塞,县试时不知道,也有情可原,反正童子试不是三年一次,是一年一次,来年再考就是了。” 惹的余律盯了一眼,有些无奈——这情商,也突破天际了。 “张兄说的是。”苏子籍不以为意,点了点首,心情沉重,封建社会,对避讳字是颇为看重。 不仅有国讳,还需要避讳太后、皇后。 亦有宪讳,也就俗话说的官讳,需要避讳长官本人及其父祖的名讳。 避讳圣人名字、自家长辈名字等,更是读书人都知道的事。 对朝廷颁布的避讳字,在县试前,苏子籍就已经熟读过了,记在心中,却没想到,因消息不通的缘故,漏下了这一个字,而他还恰用了。 难道这就是风水坏了的应兆? 原来苏子籍还思索着,若是风水坏了会有怎样应兆,却怎么也想不到,竟应到这件事情上。 顿时心中一阵烦躁。 “虽经过了二天了,我还是难以接受,难道我要因这种可笑理由落榜不成?” “这时对避讳字十分看重,如果阅卷的人看到了,哪怕水平不错,怕是很难上榜吧?” 又想到了当日在庙中遇到的少女,又想:“就算有霉运,其实才气足够也可以压下去,我已在县试前达到5级,或能上榜。” 苏子籍笑了笑,举杯“咕”一声,一杯酒下肚,脸泛上血色,见余律还是担忧,遂笑:“我已尽力,别的顺其自然吧。” 又说:“府学旁听的事,能去吗?” “能去,我家还是有点关系,再说,我把你草稿给了郑兄看了,郑兄也觉得非常可惜,说很欢迎。”余律精神一震,说着。 “郑兄?是郑应慈?” “对,郑家的人,去年的童生,今年四月去考府试,郑兄才情,更在我之上,依我见,举人不能保证,一个相公是少不了。” “原来这样。”苏子籍若有所思,郑家隐隐听说过,二进士,三举人,最高的官至户部尚书,现在告老退休了,但也是本县一等一的大户,就算在郡里也数得上名号。 有着这关系,苏子籍心中一松。 张老大和桐山观不过是在本县有点势力,在郡里什么都不是,自己有金手指,这次不成,其实也未必无路可走,去府学旁听就是好办法。 再说,自己一身武功,真要逼急了,血溅五步不难。 “有些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等穷酸无才之相,还好意思等消息。”才想着,突有点耳熟的声音传来,苏子籍微微一怔,朝对方看去,发现是曹进财上来了,还占了一桌,不过,虽目光敌意,说话挑衅,但这时没有点名道姓,苏子籍直接无视了。 “今天这里人可真多啊。”张胜忍不住感慨:“我们这些考生等着也就算了,你看看,这里坐着的,有不少可是特意花钱来看放榜,还不时乱说话讥讽,真不知道这样热闹有什么可看!” 虽曹进财其实讽刺的是苏子籍,但张胜却把自己套上了。 余律倒对此颇宽容:“平日里没什么娱乐,放榜也是大事,又是喜事,空闲的人来看看稀奇,权当看戏了。” “戏?猴儿戏吗?”苏子籍无奈想。 “到时上榜的笑,落榜的哭,酸甜苦辣尽展于旁观者面前,任人点评,也说不上这是荣耀还是荒唐了。” “不过,便不来这一趟,在自己原来的世界,为了名利等事,多数人也是忙碌一生吧。” “现在的我,就是有金手指,依旧是俗人一个。” 第十二章 逼债 这想着,目光突见到一个披着斗篷,戴着皮帽子的人,红红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进来,对方进来后环顾,目光与苏子籍对视,面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冷冷一笑,就在曹进财占的位置上坐下了。 “是张老大,果然这逼债的人,也要等个结果了。” 见对方抵达,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喝茶,时不时投来阴冷的注视,苏子籍顿时领悟,心中一阵毛骨悚然。 “来了,来了!”就在这时,外面聚集的人一阵骚动,酒楼这里的人,也跟着激动起来。 考试揭晓,谓之“发案”,鸣炮用吹手,上贴五名,下贴十五名,还有人念榜,念榜一般是县衙的主簿。 果然,当苏子籍从敞开窗户看过去时,就见一个穿着正九品官服的中年人,捧着个木盘子,在衙役保护下走了出来。 顿时,所有人都看上去。 临化县的这次县试,录取不过二十人。 榜单唱名是从高到低,主簿清了清嗓子,就念着:“承寿十七年临化县县试,第一名……平茂乡余律!” 当余律的名字,由主簿说出来,苏子籍能感觉到,余律松了一口气,再自信的人,在没有结果前,终还是紧张。 “啊,余兄,你中了,是县案首!”张胜立刻喊着。 “天啊,这就是余律,果然是他,中了县案首,秀才是必中。”这一刻,酒楼内响起了惊讶羡慕之声。 苏子籍坐着,虽早就预料到了,可还是暗暗叹了口气,向余律道喜:“恭喜,余兄,你中县案首是实至名归!” “其实你的水平,还在我之上……”余律摇首,读了十年书,这眼光能看出,不过他的话,被下面的唱名打断了。 “第二名,寻牛乡益金福。” 随着这个名字说出,酒楼里立刻有一个角落发出了骚动,有人激动念叨:“我中了,我中了!” 恭喜之声顿时响起,人人投去羡慕的目光,随后安静等着下一个名字。 “第三名,安户乡马文栋。” 苏子籍亦坐在听着,直到听到主簿念到了前十名,还没有自己名字时,就感觉到有一些恶意的目光朝自己投来,不用看,就知道大多数来自同样等结果的债主以及张老大一行人了。 见着主簿咳嗽,取水来喝,曹进财喜笑颜开,对张老大说着:“果然,这苏子籍是个烂泥扶不上墙家伙!前十里没有,肯定是落榜了!” 张老大听了,原本面无表情已带上了狞笑,张老大十三岁出道,到现在,足有二十年江湖生涯,人不狡诈,早就不知道沉到那里去了。 苏子籍的把戏,他是一眼就看穿了,不但没有休怒,反引起了警惕和怀疑。 “想趁着县试,学子云集时扎堆,让我动弹不得?” “莫非严二的死,和他有关?” “就算没有关系,这样聪明的人,又是敌人,断然留不得。”此时,张老大还没有想到杀人,现在大郑开国不久,不是乱世,政治清明,出了事,自己也逃不掉! “但是可以打断腿,科举讲究仪态,可不要跛子。”脑子只一转,张老大就生出一条毒计。 “现在,就当众逼一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欠债的穷鬼!” 想到这里,张老大已对着曹进财使了眼色。 曹进财见了,回过味来,突然起身,直直走到了苏子籍这一桌,站在桌前说:“苏子籍,别说你没有中,就算你中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的债已经到期了!” 不等苏子籍说话,张胜已拍案而起:“你是什么人?这样出言不逊?滚滚滚!你这样的小人,休要污染了这地!” 说着,就要赶人。 曹进财不服,喊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读书人就能不还吗?” 声音嚷嚷,不少人都认识这赌场的曹进财,不由私语议论:“难道是苏子籍欠了的赌债?” 有几人就眼中发光,大郑可是明文宣布,不许学子赌博,违者处分。 苏子籍看着这场面,说着:“放心,虽我为了葬父,借了你的高利贷,但我说话算话,钱我还你。” “你想打我祖墓的主意,这是妄想。” 说着,怀中取出了碎银,大概有七两。 曹进财原本一惊,见只有七两,暗里松了口气,喊着:“这点钱,连月利息都不够,快还钱!” 这时,别说是酒楼内旁观的学子们,就是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也都询问周围人这是什么情况。 连着角落里一桌,一个其貌不扬,穿一身酱色棉袍中年人,以及一个年轻人都看了过来了,当下就询问着上菜的伙计。 “小人怎敢多说!”跑堂的伙计赔笑,就见着年轻人一皱眉,丢了块银子:“再加些菜,上点酒,余下的赏你!” 这是一两的碎银,伙计立刻顿时两眼眯成一条缝,身子一躬:“谢赏!” 低声就说着:“那是本县黑巾会的张老大,与筏帮、增财社齐名,不知道为什么看上了苏子籍祖墓,设计了让他借了高利贷,三个月利滚利翻了差不多二倍多,这可怎么还呀?” “哎,苏子籍借贷也不是为了别的,是想厚葬亡父,是个孝子呢!” 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中年人不动声色,年轻人冷冷看着张老大,眼里带着森森:“黑巾会?” “公子,请少安毋躁,我们这次来,不是查这些地痞,那是巡检的事。”中年人说着。 年轻人点了点首,不说话了,不过这事不复杂,这时众人都明白了。 借钱葬父,拒不卖墓,这是孝道,余律大怒:“着实可恨,苏兄,我借你五两就是。” 张胜也摸出了六两银子。 “十八两,还欠了十五两银子。”曹进财没想到真有朋友愿意出钱,惊了惊,数了数才喊着。 “十五两银子,我明天就给你。”余律沉着脸说着。 “不行啊,余公子,您看这欠条,今天就到期了,到了明天,就得利滚利,不是十五两,是四十三两,减去十八两,还得给二十五两!”曹进财说着,扫了一眼,见余下学子虽同情,却没有人借钱,当下嚷嚷的说着。 第十三章 童生 “你……”余律气的全身颤抖,正要说话,却听见下面又继续喊着:“承寿十七年临化县县试,第十一名……苏子籍。” 主薄喝完了水,念完前十又开始念,虽贴榜时是上贴五名,下贴十五名,但这只是对拔得头筹的人来说,对一般读书人来说,能中就是好事! 很多本觉得自己不会中前五的人,都眼巴巴等着十五名榜单揭晓。 苏子籍没想到,十一名念的就是自己。 “恭喜苏兄,恭喜苏兄!” “苏兄,你中了,恭喜!”余律跟张胜反应过来,而苏子籍提着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 至少是中了,至于中第几名,说真的,苏子籍不在乎,随后的九人名单,也陆续被念完,不出意料,里面没有张胜。 苏子籍跟余律安慰了一番,张胜却想的开:“这本就是早就预料的事,放心,我顶多是失落一下,倒不至于难过。倒是你们,一个县案首,一个第十一名,可要请我吃上一顿,庆祝一番才成。” 而酒楼内中了的人也都在互相恭喜,坐在角落处的张老大脸色难堪,说是猪肝色都不为过了。 “老大……”打手们这时也懵了,迟疑相互看着,就见着一个学子喊着:“你们这些小人,休要污染了这地,苏兄,我借你一两!” “苏兄,我借你二两!”有人回过味来,纷纷慷慨解囊,余下十五两银子,不消片刻,就凑足十二两。 还有三两,却也为难,学子们身上拿不出了。 “还缺三两!”曹进财刚才心都要跳出来,他知道点内情,知道张老大,可不是贪图这几两高利贷,而是要夺这童生的祖墓,并且还有着桐山观道长的手腕,自己可不能搞砸了。 这时唾沫四溅:“我们在道上,也得讲规矩,不能拿的一分钱都不拿,应该拿的见官都不怕!” “别说你仅仅中了童生,就是中了相公,我还是这话!” “要不,现在还钱,要不,用你家墓地还,算多点,折你三十六两银子!” “怎么样,爽快签了约,不但可以还清债,还可以给你三两银子,让你去进学,上府内考相公。” 话说到这里,事情已明明白白,有几个外人面露不愤,摸着囊中,但张老大目光一扫,几个看热闹的人就缩手了。 他们可不是学子,有读书人的体面,给张老大盯上了,就痛苦了。 见着四下哑巴,曹进财哈哈一笑,才要再威逼,只听有人说着:“且慢!” “谁?”曹进财只觉得处处不顺,怒吼着,只见这人身材中等,却很年轻,这时冷冷扫了一眼,转身对苏子籍说着:“我是陶馆人,也读过些书,可惜没有中举,你中了童生,不知我可不可以读读你的文章?” 苏子籍恰带着草稿,这时看去,见年轻人虽说话和气,却隐隐带着森严,心有所悟,当下一笑,说:“请指教!” 说着取出草稿递给那人,年轻人只看了一眼,就笑:“你这字尚可,但有些方正光洁但拘谨刻板,就算要学馆阁体,也得匀圆丰满,正雅圆融才算入门。” 馆阁体是指因科举制度而形成考场通用字体,在前朝即已出现,不过既是通用,自然有着千篇一律、陈陈相因之弊。 但写到极处,正中生雅,秀润华美,可所谓圆融,苏子籍倒听说过这个,可他也很无奈,自己区区寒门读书人,又才来几天,实在没有办法。 不过年轻人说了句,接了文稿,坐下仔细翻阅,曹进财见了大怒,心想一个比一个狂妄,就要大叫,却被张老大狠狠盯了一眼,当下止住了。 年轻人看了许久,又把稿子给了中年人,说着:“你基本功底还算扎实,不过这不稀罕,经意文章,却有点火候了,才童生十一名,临化县的文治水平,有这样强?” 中年人也阅了不语,看了过去,点首:“经意文章的确尚可,就是五言试帖诗只能说是平平。” 苏子籍说着:“诗贵在才情,我才情却是贫乏。” 年轻人听了大笑,摸了摸袖中,“啪”一声,一块银饼就丢了过去,砸在了桌上,众人看去,见是一块完整的官银,五两重,底白细深,九八色纹银。 “银子够了吧?” “你是谁,谁?”曹进财惊怒的问着。 年轻人冷笑一声,说:“银子还了,至于问我的姓名,以及你不服气,可以到陈家老店来找我,现在,你污了我的眼,还不快滚!” 曹进财还想说话,张老大看了几眼,却隐隐渗出点汗,站起来,收了银子,就下楼而去。 下楼行了几步,曹进财纳闷,就叫着:“老大?” 话还没有落,只听“啪”一声,挨了张老大重重一记耳光:“混蛋,你的招子放亮点——老庄,你来说说。” “是!”老庄苦着脸,取出了这银子给大家看,见大家郁闷不解,他闷声说:“这是成平郡的官银,泛着青气,是十足成色,看上面的戳印,这是今年新铸的官银!” “官银是什么,是官府铸了上交给国库,再由国库分发着下用,这成平官银新铸不过一月,凭什么现在就流通?” “又有什么人能流通? 老庄外号叫“包打听”,说到这里,嘴唇都在颤。 “你是说,这是上面官府的人?”曹进财不是愚笨的人,这时想了想,倒抽一口凉气。 “九八不离十。”张老大咬着牙说着:“还是可用官银的贵人。” “那现在怎么办?怎么向桐山观的道长交代,他们可真有法术的,很邪门。”曹进财不甘心的说着。 事实上,桐山观的道长私下还许了银子给他。 “再邪,有官府厉害吗?告诉桐山观,这两个人不走,别想着我们动手。”张老大狠狠的扫了一眼。 这群蠢货,根本不记得前几年,郡里扫荡,官府没有出铁甲,单纯的三个巡检司联手,就箭如雨下,只花了一天时间,江湖上相承百年的飞鱼帮,就烟飞云灭,而名声赫赫的十八罗汉在箭阵齐射下,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虽帮主段思聪逃出,并且逆袭,杀了县令,但反而激起了朝廷的怒火,名捕云集,编厢兵一千余人,布下罗网,段思聪虽武功高强,转战三天三夜,连杀一百零九人,但终在天罗地网中力竭而死。 和官府斗,找死吗? 现在可不是乱世了! 第十四章 阴影 酒楼 年轻人扫看了一眼,见因吓退了张老大,顿时就成了目光焦点,并不想引人注目,就直接起身,说:“罢了,兴致已尽,这酒是喝不下去了,我们走吧,去信鹿茶肆买点茶叶。” 这就借故要离开了。 “两位且留步。”苏子籍不想占便宜,更感激出手相助,起身对着二人一躬:“良言一句冬天暖,何况还出钱相助,实在感激不尽,不知可否留下尊姓大名,以及地址,待我回头送还银两。” 年轻人回首,目光落在苏子籍脸上,略带审视,又想起谁也不认识自己,不必多心,就是一笑。 “不必了,太祖曾言,身列胶痒者,尽是齐民之秀,著概免杂差,辅以衣食,俾得专心肆业。” “区区五两银子,对我们来说,只是随手的事,你若感恩,就好好进学,来日若能为官,做得一任好官吧! 说着,年轻人一摆手,就跟着中年人出了酒楼。 “做得一任好官?”因对两人身份有所猜测,苏子籍没有追上去再问,返身就是一揖:“诸位同窗,刚才出手相助,凑足了十二两,小弟感恩不尽,还请各位留下名贴,以后多多来往。” 酒楼内的几个学子连连推辞,苏子籍仍借了纸笔,写了借条,递与他们,并再次道谢。 经过了这一番事,余律跟张胜也没了立刻庆祝的心思。 张胜索性提议:“不如明日约了时间再小聚吧,我现在,连酒都喝不了,恨不得回去睡上一觉。” 因考试的事,精神一直绷着,现在一松懈,实在让人觉得疲惫,更不用说是他这种没中的人了,心中更是失望。 “善。” “就依你。”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苏子籍微微沉默了一下,约好时间地点,离开酒楼,各自回家。 回去路上,苏子籍初时还张望,防备张老大找麻烦,可转过一条街,就摇摇头醒悟过来,觉得自己把张老大想得过于愚蠢了。 “既惧怕那二人,在他们离开这临化县前,怕不会对我动手了。” “官府的威慑力,果然了得,不过这狐假虎威有点不可靠,我要尽快取中秀才才是。” 苏子籍没有立刻回家,而去了叶氏书肆,将自己中了童生的事说了。 “你能中童生,我就放心了。”叶维翰其实长的不错,只是脸色腊黄,不时闷咳一声,听了这话,顿时露出些喜色,看了叶不悔一眼,说着:“我们得庆贺庆贺才是。” 叶不悔有点迟疑,家里银子不多了,还有要买药,又要额外开销? 苏子籍微微侧了身,说着:“已经庆祝过了,才吃了宴回来,叶叔,有件事,我给您说下,你给我参详下。” 当下一一说了。 叶维翰听了,凝神细想,突然身体一摇,连忙伸手扶墙,而苏子籍速度更快,一把扶了上去:“叶叔,你怎么了?” “没事,一时恍惚了下。”叶维翰直起了腰,轻咳了两声:“官银都是上解省、户部,下用时又会剪开,拿的是官银消费,可不是一般人。” “你这是遇到贵人了。”叶维翰一笑。 苏子籍听了,微微松了口气,说着:“我也这样想,不过,这贵人的人情,可不好收啊!” 这五两银子,怕是以后五百两,五千两都难摆平。 “没有关系,等你能还人情时,也不在乎这点了。”叶维翰拍了拍肩:“既已经吃了,那就不留你了,县试一年一次,府试二年一次,今年在四月举行,一郡只取25人左右,你得用心考才是。” “到时你过来一次,我送送你。” “是,我会努力!”苏子籍觉得有点诧异,似乎叶维翰有点赶人的意思,不过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转身离去,等他走了,叶维翰去了里面,就见叶不悔正在叠衣服,轻叹一声:“不悔,你刚才有些不开心?” “不,我没有!”叶不悔不肯承认,见着父亲目光盯着,良久低声说着:“是,我有点憋屈。” “苏子籍中了童生了,我什么时能去棋赛?”叶不悔昂着小脸说着,一副倔强的样子,自己明明棋艺不错了,可父亲还不许自己去考。 她可不想被苏子籍拉开差距。 叶维翰怔怔的看着她,这是自己珍之重之的女儿,此时神态,似乎一个容姿与她重叠,这样不肯居于人下,他很是理解,可是…… 转念,一层阴影袭上心去:“有贵人来临化县这小地方,这是偶然?” 一念如此,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爹,你怎么了?”叶不悔连忙上去扶着,以为自己倔强惹得父亲生气,顿时泪花都出来了:“爹,如果你不喜欢,我不去……” “不,去吧,今年就去比赛。”叶维翰止住咳,突然说着。 再不舍,也是她展翅高飞之时了。 出了叶氏书肆,走在因天色渐晚人迹渐少的街道上,苏子籍却不知店中的后续,心情很愉快,笑了下。 “当日庙中少女说,才气能压下霉运,竟是应验了,莫非,她是来助我的鬼神不成?” 不过,就随意一想,当夜无话,次日换了身干净衣裳,苏子籍如约到余律请客的地点,不是原本酒楼,而是一处挨着城门的小饭馆。 不远零星洒下雨珠,总算不下雪了,门面不大,两间摆了六张桌子,都点着豆油灯,稀稀落落只有三桌客人喝酒闲谈。 “上壶酒!”余律已经到了,坐在靠门的一桌,见人来了,就招呼:“按我点的菜上。” 伙计笑着答应,转眼端过一个托盘,红烧鲤鱼、香菇炒肉丝、五香花生米,不是余律舍不得出钱,而是这里饭菜不错,而且也可以与苏子籍有来有往,不必花销太大让苏子籍还欠债的人为难。 苏子籍自然领情,等张胜也到了,三人的酒已温好,饮了一杯,见余律透过敞开的窗,望着一辆行过的牛车怔了片刻,随即面现忧色,苏子籍好奇问:“余兄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余律可是刚中了县案首,按照习惯去府试必中,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又家境不错,不愁花销,怎么就面现愁容了? 余律苦笑:“是有点家事,不过没有啥要紧,说了倒给你们徒增麻烦。” 第十五章 尾缀之 这时余律喝了几杯酒,在两个损友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的撺掇下,说:“是这样,我舅家有个表兄方惜,颇有才名,但为人有点……佻脱。” 余律说到这两个字时,脸红了,显是不习惯背后说人坏话,不过桌上都是损友,也就继续了。 “每次看见漂亮少女,总喜尾缀之。” “结果一周前,遇到一车,风吹着车幔,看见里面有个少女,很美丽,目炫神夺,跟了数里。” “人家小姐面皮薄,生怒泼了水,当时就水眯了目,拭了,发觉车远了,也就遗憾回去了,本不当回事,可不久脸就肿了,当夜请了几个医生看了,都没有办法,一直没有消退,疑是鬼神之为,现在连县学都不能来了,怕丢了颜面。” “唉!”余律摇头直叹,既担忧对方,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苏子籍跟张胜听完后,面面相觑,魏朝风气开放,大郑更有过之,但尾随少女数里路,这种行为的确很过分。 张胜就直接翻了个白眼:“活该。” 余律又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事做的,的确挺活该。 苏子籍听到了鬼神事,并不怎么相信,只是安慰:“或过几天就好了,又或去拜拜神。” 余律点头称是,说:“之前已约好,等县试后,我们就去城外桐山观上香,这是很灵验的道观,观主惠道真人很有些法力,两位贤弟若下午有空,不如我们同去?” 苏子籍本不想去,可听到“桐山观”三字,突想起这名字曾从被他所杀的两个混混口中得知,本来就打算有时间去打探一番,现在倒可以跟着去看看。 “好啊,同去!”压下眼底的戾气,苏子籍笑着应了。 张胜更是爱热闹,自然同意了。 余律选在这里请客,也有等着牛车来接自己,直接出城的意思,三人又耗了一些时间,余家仆人果赶着牛车到了。 三人上车,桐山观并不远,车马辚辚而去,等到了观前,已有几人早一步等候着了。 桐山观 风景不错,山虽不高,才五十余米的缓坡,可遍植着竹林,就算是现在,都青翠欲滴,风吹过时,竹叶摇摆,而台阶上立着数人。 其中一个青年眼如点漆,看起来丰润潇洒,似是人群中心,一个肿着脸,大约就是余律的表兄方惜,余律下车,就过去介绍:“这是苏兄,苏子籍,新进的童生,这是我表兄方惜。” 方惜这时眯缝着眼,本来帅脸给挤得变形,勉强露出个笑脸,颇是滑稽。 “这是郑兄,郑应慈,现在已通过了府试,是第三名。”余律笑容满满,热情给苏子籍介绍。 苏子籍眼神一亮,听余律提过,其舅母娘家的郑家,出过一位进士,在临化县是数得着的官绅之家,此人虽未必是嫡支,这样年轻就中秀才,当然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见礼:“见过郑兄。” “苏兄客气了。”郑应慈淡淡说着。 苏子籍明显能感觉到,比起自己,郑应慈和方惜,对张胜态度略亲近了几分,也不恼。 虽张胜未中童生,但家世好,与方郑两家是世交,就自己是个新人,有生疏很正常的事。 几人略闲谈,就沿着台阶上去道观,道观沿山几进,环境清幽,颇有些雅致。 绕过前面,就到了跟惠道约好的地点,一个小道童正巧过来,连忙稽首,得知来意后,稚声说:“诸位公子,请稍等。” 说完,就去请人。 片刻,听的走廊脚步声,一道青色身影随即出现。 “惠道真人,您看我这脸……”一见来人,方惜急忙凑上去,他的脸这一小会,似乎又红肿了几分,油亮油亮。 对面的惠道看上去五十左右,身材修长,略消瘦,保养得颇好,眉目间皆是闲淡,看上去极有气质,行走间,如同一只仙鹤。 再看穿着,一身青色道袍,足蹬麻履,周身上下也并无装饰,又不显寒酸,只让人觉得这是高人风范。 方惜连连作揖求告,惠道看来是熟识,也不迂回,只看了看就薄怒:“你这个生徒子,素来轻薄,积下多少恶缘,才有此薄惩,再过半月就会自然消了,无须我来医治,回去罢。” 方惜哭丧着脸,哪里肯就这么走,苦求:“县学不去就罢了,府试将近,亲戚众多,这肿着脸实在难以见人,求真人解救!” 别的几人,除了苏子籍,亦开口帮着恳求。 惠道扫了一眼,只是沉吟:“兹事体大,容我想想。” 张胜看看余律,余律沉吟,没有反对,张胜就不动声色靠过去,袖子碰着道人的袖子。 惠道脸色转好,继续沉吟:“张公子诚心了,既是如此,我给你治一治吧。” 说着,在怀中直接取出了一张符纸,在手中一抖,就无火自燃,接过小道童递过来的水碗,将符纸灰洒进水中,又摇均了递给方惜。 这是桐山观很是有名的符水了。 据说能治百病,尤其对这种被鬼祟所伤的事十分见效,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求到,需要诚心方可。 方惜望着这一碗灰扑扑的符水,有些犹豫,可想到自己现在这情况,最终还是咬着牙,一饮而尽。 苏子籍微蹙眉,本就对桐山观印象很差,看到这一幕,更觉得这就是一群骗子。 无火自燃,是洒了磷? 才想着,惠道回转过来,五十岁的人,已有皱纹,唯眸子明净黑漆,仿若年轻人一样,注视苏子籍,问:“这位公子,可是不信?” 苏子籍疑心惠道就是谋害自己的主使者之一,被这一望,更加了几分警惕,笑着:“我昨夜尚读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 惠道笑着:“读圣贤书是好,不过你可听过又一句,敬鬼神而远之?” 隐含的意思就是,若无鬼神,何必敬而远之? 苏子籍要再说,这时突听到方惜“啊”一声大叫,水碗啪一声落地,疼得捂着脸惨叫起来。 别人见状,都惊骇莫名。 惠道此时也有些疑惑,暗想这妖气很是顽固,只是安抚众人:“莫慌,这在驱除妖邪之气!” 余律让仆人帮忙按住方惜去抓挠的手,劝着:“表兄,请忍耐一下!” 可目光落在了方惜脸上时,直接怔住了:“这……这是什么?”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方惜虽被余律拉下了捂着脸的手,却面露惊恐,尖声叫起来。 余律这种沉稳之人,乍见下,都带着一丝惊骇,更不用说别的看到了方惜脸的人,皆下意识后退半步。 就连苏子籍,也脚步迟疑,没有上前。 无他,实是方惜此时模样太骇人了。 第十六章 贵人 原本就是红肿泛着光的一张脸,令人有些不忍直视,此刻绷紧了皮肤的肿脸上,一大片红点正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迎风而长,片刻间,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红疮。 “少、少爷!你的脸,你的脸红了一大片……”跟着方惜过来的两个家丁,看到这一幕,情不自禁吞咽了下口水,两股战战,既惧怕回去被老爷责罚,又不敢立刻上前靠近少爷。 “真人,这是怎么回事?!”余律心惊下,立刻扭头看向惠道,问。 原本他对这位桐山观观主是颇为尊敬,却不料惠道给的符水,竟让表兄落到这样的境地。 虽说此事是方家先提出,可余律还是觉得陪同而来的自己亦是有着责任。 郑应慈亦发出了惊声:“真人,这怎么了?” 惠道看到了方惜的脸,但因这事出乎预料,让反应比余律还要慢一些,此时被余律跟郑应慈质问,立刻醒转过来。 “诸位莫慌,这应是邪气过盛,一般符水无法驱除,反激起了反扑,贫道这就用观中珍藏的符纸与方公子服用。” 说着,惠道就立刻快步离开,两个家丁要阻拦,被余律制止,目送着远去,才要说什么,就听到了身后突然拔高的惨叫声。 “啊,好疼,疼煞我也!” 跟之前的难捱相比,此时的疼痛,让方惜根本忍不住,甚至想要用头去撞柱,被余律连忙拦住。 就连郑应慈都上前安慰方惜。 片刻,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去而复返的惠道,手捧一褐色木盒,令小道童再取一碗清水过来。 “这是师门所赐的符纸,化水冲服,比方才威力更大,一会儿按住,免得他伤到自己。” 说完,小道童已端着水过来,惠道将木盒啪嗒一声打开,里面只有十几张叠在一起的符纸,取出一张,轻轻一抖,符纸迎风自燃。 方惜此时已疼得大汗淋漓,水碗一递过去,抖着手就一饮而尽。 众人都屏住呼吸,等着方惜的反应。 结果,片刻,殿内就再次响起了方惜的惨叫,甚至比刚才更响亮。 “啊啊啊!好疼!救我,救我!” 余律脸色这次是真的沉了下来,看向惠道,指责:“观主,你对此,作何解释?” 正要再说什么,就听到了一声比方惜更尖的惨叫,顿时就是一哆嗦,随后看过去,便明白了为何有家丁叫得比方惜还要惨烈了。 方惜的脸,在红肿基础上,长了一片痘痘挤痘痘的疮,就已足够渗人了,而现在,那片痘居然密密麻麻,有了连通了的趋势,冷眼一看,就是在方惜的脸上,又多了一张小小的人脸。 虽然只是酷似,但着实骇人。 “我的脸,我的脸到底怎么了?你们为何不说话?” 方惜又不傻,在发现众人望向目光变得带着一丝畏惧,忍不住就去摸自己的脸,可手指刚触碰到脸上皮肤,就针扎一样的疼,让他嗷的一声,又惨叫起来。 “你还敢说,自己不是行骗?”苏子籍这时上前一步查看,其实心里惊疑,符纸迎风自燃还罢了,这长出小脸,实在不科学啊! 方惜哭声骤然停了一下,下一刻就惨号起来:“真人,好疼啊!” “贫道真不是骗子。”惠道微蹙眉,心中惊疑不定:“这事情蹊跷。” 苏子籍还欲说,不想他介入此事被桐山观记恨,余律拉了拉,摇首,这桐山观势力不小,自己家世无所谓,苏家可不行。 惠道倒没发现众人的怀疑目光,转而观察方惜,整个人都陷入到了不解之中。 这方惜,的的确确是着了妖孽的道。 因不过是略施小惩,最初给方惜喝的符水,就足够退了恶咒,让方惜立刻恢复,可结果却并不是这样。 为了挽回桐山观的声誉,不得不再次拿出观中的高级符纸。 按说,这一张下去,莫说是这等小事了,就是再严重数倍,也能立竿见影生效,可让他更意外的是,这次,反让方惜的情况越发严重了。 那痘痘,迅速转化成了初期的人面疮,若真的让其成型,出了人命,到时,桐山观的名声定会受损。 惠道当然不想在自己手中,损了桐山观的名声。 思及至此,惠道露出了为难之色,正要说话,正惨叫着的方惜,突声音一停:“啊啊啊……咦?我的脸,忽然不疼了?” 忙看去,就见方惜正摸着自己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迟疑:“你们看,我的脸,是不是看着好些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在嘀咕,这看上去还是一样恐怖,但方惜突然又不疼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见惠道过来,为了给惠道腾出地方,苏子籍走开几步,谁料刚挪开,方惜就再次惨叫起来。 “啊啊啊!疼煞我也!”捂着脸,再一次被疼痛折磨着的方惜,眼泪都飙出了。 惠道仔细查看脸上人面疮,发现人面疮已越长越立体,若再任由发展下去,真等睁开眼,张开嘴,怕事情就不得了了。 但对方惜刚才为何又突然不疼,惠道也有些不解,不过一转念,就有若有所思,喊着:“诸位,这是邪崇,怕阳刚之人气,诸位请靠近些。” 郑应慈和苏子籍听了这话,靠近了几步,果方惜疼痛又减少了些,当下他就信以为真,用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挤着笑,对众人讨好:“请大家不要离我太远了,帮帮我!” “贵人?” 惠道见此心里一动,贵人百邪不能近,不想今日看见,实在难以压抑惊讶,目光炯炯落在苏子籍和郑应慈上,苏子籍被看得就是头皮一麻,下意识就要后退,心里思索这惠道是什么毛病? 郑应慈却脸沉如水,一躬说着:“真人,还请尽力救治,事后,我们必有香火金奉上。” 诸家历年都有供奉,可不是在这时让人开玩笑。 “妖气隐而不发,本是轻薄的小罚,不治的话,过半个月也好了,不想贪得点便宜,想提前治愈,反弄巧成拙,越发厉害。” “这倒我是的因果了。” 惠道懊恼刚才失言,又听懂了意思,心中哀叹想着,知道今天必给个解决,不然,此事难以善了,心疼不已地说:“我还有一法宝,可治。” 说着,手一伸,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来。 这镜子极袖珍,有些半旧不新,通体黄铜之色,样式质朴,一面没有图案,被磨得光滑,一面有着八卦图,放在成人掌心,足可把玩。 惠道手一翻,就将镜子的镜面对准方惜,口中念咒,顷刻间,一道光直接照在了方惜的脸上。 方惜被光一刺,忙闭眼,只觉得光暖洋洋,如春末夏初的暖阳之光。 而在别人眼中,看到光时,就已被震住了,等惠道收起镜子,方惜的脸已恢复如初,不仅疮消失不见了,连之前浮肿,都顷刻褪了下去。 苏子籍看到这一幕,微微变色:“我本以为是骗子,不想真有本事?” “不,比这更严重,和上次事件印证,这世界是真有鬼神。”苏子籍想起了县试前小庙变没时的一脸懵逼,现在更是震惊。 而惠道也暗松了口气,目光在众人面前一停,事情既了之,贵人就更值得注意了,要知道二次符水不行,必须法宝才行,说明咒力深沉。 “而能压制此咒,这贵人可不小啊,到底是谁呢?” 第十七章 没有缘分 方惜摸了摸自己的脸,松了口气,冲着惠道连声道谢:“谢真人,谢真人,我感觉好多了!” 余律凑过去细看,而张胜很是惊讶,缠着惠道就问:“真人,您这个铜镜,莫非是仙家法宝?一照就出了一道光,这种事,我只在志怪话本里见过!” 惠道心中微苦,叹着:“这是我师祖所留之宝,有着师祖的法力,只是用一次就少一次,要不是为了方公子,我还舍不得!” 方惜心胸开阔,不记仇,虽两次符水吃了苦头,可现在既治好了,很是感谢,听了这话,立刻会意:“多谢真人慷慨相助,我今天带钱不多,再捐十两聊表心意,以后还有贡捐奉上。” 说着,就取出一块元宝,十两重,底白细深。 这数字可不小,就算方家是官绅之家,一个还没有成家的子侄一年就二三十两,小道童连忙接过,明显露出笑容。 苏子籍看惠道一眼,发现这看似贪财的老道,并没有将目光落在被小道童捧着的银子上,又见诸人肃容,陡然间明白,这道士虽刚才失手,但桐山观既能成名,确有些真本事。 惠道似有所察,看向了苏子籍,想到刚才的事,眼神带着一丝异样,就笑着说:“诸位,请到里面奉茶。” 说着,廊下本有小僮扇炉煮茶,迎着入内,不久就有茶叶罐进来。 “这是七馈春,虽不算最好,聊以发之兴致。”惠道说着,给各人倒茶,香气渐渐弥漫,大家品茶,果觉清香爽口。 张胜喝了几口,就忍耐不住,问着:“真人,这法术,我等很是羡慕,仙道可以学么?” 哪个少年不求仙羡道,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挺直了身子竖起耳朵静听。 惠道听了,看了下众人,目光一闪,又转瞬即熄,苦笑:“求仙羡道,我也想,要不,我也不会当了道士。” “世人说,法术易得,大道难求,只是这法术也难得,多有三弊三缺之难,并且就算咬了牙,认了这弊缺,也不过换得些皮毛之术,一辈子难以成就,更不要说大道了。” “你等都是公子,大有前途,说不定还是未来的贵人,可愿无钱无权,还受得鳏、寡、孤、独、残诸种之苦?” “若是愿意,贫道倒不吝啬开得墙门。” 说话认真,语气诚恳,诸人听了,身一紧,心一缩,张胜就第一个摇头:“要我一辈子无权无财还罢了,还要断绝家族,无有子嗣,这还是免了。” 郑应慈放下茶杯:“求仙羡道,多是飘渺,富贵不是坏事,就算是想要不朽,在生民立业的大道中求,也更是直道,这些法术,我是没有缘分了。” 苏子籍手捧着杯子,只是笑笑,并不说话,只有方惜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心动,只是想着家里的财产,以及俏丽的未婚妻,一咋舌把话吞了回去。 “生民立业的确是大道,功德很大。”惠道听郑应慈这样说,见着众人反应,也不生气,只是一笑:“只是有着官道,自然就有小径,小径也能通得幽微之处,可所谓天生诸道,自然有用!” “来,请喝茶,茶微凉,别有风味,再凉就不好喝了。” 大家于是喝茶,这时茶微凉带着幽香,果别有味道,来到桐山观就提高了警惕的苏子籍,却敏锐发现,惠道对自己只有好奇,并无恶意。 “难道欲害我的桐山观道士,并不是此人?” “这也有可能,一个道观里,必不会只有一名道士。” 但又一想:“惠道是桐山观观主,难道真不知情?” 因这种怀疑,在众人离开时,这位观主似乎想与苏子籍亲近一些,苏子籍并没有给这个机会。 “方公子,贫道有一事,欲叮嘱你。”惠道突说着,方惜脚步就是一顿,回头看向他。 “你此次回去,不可再轻薄孟浪,贫道近日将要云游……”后面的话,惠道没有说,可意思已十分明显。 若再惹了这等事,你可未必能找到我。 方惜顿时哭丧下脸:“我知道了!” 又再次千恩万谢,方与众人一道出来。 这时,外面细雨蒙蒙,苏子籍定了定神,不管害自己的事是否与惠道有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事来了,自己接着就是! “不过,惠道说近日要离观云游,又要做什么呢?” “苏兄,雨渐渐大了,现在去县城,就算有着牛车,必会染上湿气,何不去我家避避雨?”见苏子籍欲与余律一同回城,方惜忙邀请,虽都是临化县人,但方惜与郑应慈并不住在城中。 方郑两家都是本县大族,说的巧,还是同一个村三秋渡的人家,随着乱世平息,三秋渡地处要道,渐渐繁荣,变成镇子。 而方郑两家各有读书人换了门庭,分家不分宗,成当地赫赫有名的两大姓,号称联合起来,盘踞半镇。 苏子籍对此亦有所耳闻,知方惜是好客,但方家是官绅之家,规矩很重,且方惜病初愈,今日必是一家人说体己话的时候,自己何必赶着惹人烦? 就是有着与官绅人家结交的心思,也要暂时压下,于是婉拒:“方兄,改日罢,今日眼看着幕色渐重了。” “就是天色晚了,才要住上一宿,春雨甚寒,一旦感染了风寒,可就是不得了的事情了。” 古代畏风寒如虎,因没有特效药,一旦肺炎,就无药可治。 余律看看天色,虽是下午,但因下起了细雨,雨丝中夹杂着细雪,寒风猎猎,说着:“表哥其实说的是,还是住上一宿吧!” 张胜也嚷嚷:“苏兄,你总想读书,方家可有不少藏本,去读读也是不错,就去吧!” “想读书,我家真有,老爹花了不少力气,弄了三千册。”方惜立刻说着:“到家,我们秉烛夜读。” 见得众人诚恳,苏子籍心中一动,自己本来就书少,方家有书,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进益,当下稍推辞,就答应了。 第十八章 沈师侄 而在观中,新收了十五两香火钱的惠道,并没有喜色,对着门口看了一眼,重新掏出小铜镜,用手掌在镜面上轻轻一拂,就见一道灰黄之光,唰一闪而过。 小道童是正经收在门下的人,见了就是一惊:“这是妖祟?” “是啊。”将镜子收起,惠道叹着。 “师父您说的近日云游,难道是为了避开妖祟?”小道童也不怕丢了脸皮,直接问着,惠道并没有回答,而是缓步走到殿门口,袖手在身后,看了看细雨蒙蒙的天色。 “此城,怕是又要多事了。” 说了这句,惠道又冲着身后不远处的大柱子说:“沈师侄,既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这不是为了师伯您的面子着想么?”随着一声笑,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在柱后转出来,同样跟着个道童,比惠道的徒儿大了几岁,逼近成年了。 但要仔细分辨,能感觉到这十几岁的道童,沉默不语,行走间毫无气息。 这是桐山观两支的不同了。 惠道这一支,不可娶妻生子,要遵守诸多戒律,名字也代代由师父取,舍弃俗家名字。 但又一支不同,虽着道袍,一般也不娶妻生子,但并不守戒律,也并不舍弃俗家名字,现在站在惠道面前的中年道士,就仍用俗家名字,沈诚。 惠道对沈诚并无意见,但第一天见面,就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怨气纠缠,这可不是小事,大凡道士,自然有办法解决这些,而解决不了,问题就很严重了。 惠道也因此约束自己的道童远离着沈诚。 此刻见沈诚过来,也不过镜子一照,那道童就立刻显出纸扎的面孔,还有着符咒在上面,就淡淡一笑:“方才你果然在用纸术来窥探。” 纸术化人,化鹤,都并非活物,并无气息,自然也就十分适合隐匿身形偷窥别人谈话、做事,不易被人察觉。 “若不是如此,我还不知师伯你竟然差点堕了桐山观的名声。”沈诚相貌普通,一双眼睛,十分明亮,望过来时,带着三分嘲讽。 这话很不礼貌,小道童面现愠色,惠道摇摇手,平静地对沈诚说:“沈师侄,那你可知,我是因何失手?” “若知道,我又何必来问师伯您?”沈诚想了下,又说着:“不过,猜也能猜到,莫非是本地出了妖祟?” 惠道瞥他一眼,已明白沈诚心中所想,劝着:“那妖祟略施小惩的邪气,就需请了师祖留下的法力才能驱散,这绝非你一人能应对。” “果然是妖祟!”沈诚却惊喜不已,又冷笑着说:“这不必师伯您担心了,我可不会像您一样连连失手。” 说完,就转身离开,道童转身沉默跟上。 “师父,您才是观主!”小道童不忿:“您就任由他对您不敬?” “别看你师叔斩妖除魔,其实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由他去吧。”惠道笑着,摸了摸小道童的头:“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暂时留不得了,随为师走罢。” “可若出事……” 惠道想了下:“你倒提醒了为师。” 随后折返殿中,取出纸笔,在上面挥毫一番,将信折好,对小道童说:“走吧,待出了观,请人送信给曹易颜,他曾在桐山观修行过,虽现在已离开桐山观,亦有情谊,想必,沈师侄落难,必会相救。” 想到沈诚这一支在这几年的异动,他心里清楚,背后肯定有曹易颜的手笔,连着谋求是什么,亦猜到了一些。 但这种很容易带来滔天大祸,惠道并不想被卷入其中,唯走为上策。 三秋渡 现在是临化县最大的镇子,一行人的牛车来到镇上,苏子籍看时,这时真的天要黑了,炊烟处处,郑方两家距离不远,郑应慈在街上分开,方惜归心似箭,当牛车停在了方府门前,立刻就急急忙忙下车,还险些摔到了地上。 “少爷,您小心些。”家丁忙搀扶,说。 “娘,我回来了!”扒拉开那人,方惜提着衣摆往里小跑,欢喜喊着。 才到内院,有人给方太太郑氏报了信,郑氏听说儿子脸已大好了,立刻连连念好,并迎了出去,正好就看到了跑进来的儿子。 “真是,多大了,还这样毛躁,你爹知道了,必又有责骂!”方郑氏这样说,拉着方惜上下打量,连声:“不愧是桐山观的道长,真的治好了你的脸,可有给香火钱?” “娘,给了,十两呐!”方惜忙解释,又指着外面说:“表弟、张胜,还有一位苏兄也陪我去桐山观,天色晚了,就请着到家住一宿。” “还不快请入内。”余律是自家表亲,方郑氏有些惊喜,连忙迎入小厅,片刻就见着三个人过来,余律和张胜就罢了,新见的一个人,年轻不大,穿着青杉,虽浆洗得褪色,但十分干净,并且眉目娴雅俊秀,一脸书卷气,不禁立刻心生欢喜。 方郑氏当下询问,得知新中了童生,更连连点首,唤人立刻请着换衣。 三人去换半湿的衣服,方惜已连比划带说,将在桐山观的遭遇与方郑氏说了。 “我的儿,你可是受苦了。”听到自己儿子吃了苦头,方郑氏连声叹着。 “娘,我表弟可帮了我大忙,他的同窗也不错,听见要驱邪,都靠上来了……”方惜说出当时人围上来,就不疼的事。 方郑氏听了,心中一动,难道是有福的人,说着:“听你说,当时情形混乱,你表弟当机立断,没有让你伤到了自己,的确该谢谢。” “还有苏子籍才十五岁,就中了童生,也是可以结交,想读书更是好事,你要有这上进心就好了。” “趁还有段时间,你去会见客人,我弄几样小菜治个宴,还有,小福,看看老爷吃宴回来了没有?”方郑氏抿了抿嘴,使唤着,而方惜高兴的去了。 说也巧,这时方文韶恰回来了,还带着酒气,方郑氏迎了上去,埋怨:“怎么又喝多了,上次大夫还叮嘱,少喝酒,你已不是三十岁了。” 第十九章 推辞 方文韶接过醒酒茶,喝了一口,苦笑:“中午这一筵是庆贺刘师六十大寿,直到申初时方散,虽刘师仅仅是秀才,现在名分还在我之下,但曾是我恩师,我哪能怠慢,提前辞去?” “而且其子刘弘墨本身上进,也已是秀才,更不能轻慢了,唉,要是惜儿有这出息,就好了,这次惜儿办了丑事,我只得推托染了小病修养不能前去,实在羞杀我也!” 方郑氏知道丈夫深爱这儿子,但恨其佻脱,连忙说:“儿子的病,已好了。” 说着,把过程细细说了一遍,又说:“俗人说,福气压霉气,儿子结交的朋友,还是有些福气。” 方文韶听了儿子的病好了,心中就一喜,细一想又沉吟:“你是说,惜儿靠近了就不疼,离了就疼?” 方郑氏说着:“据儿子说,的确这样。” 这可不仅仅是福气的事了,方文韶一怔,起身:“我去看看,顺便考下惜儿的功课。” 方郑氏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只温言对丈夫说着:“他脸肿,这几日一直没有温习,若落下了功课,你不要在朋友面前罚。” 方文韶捋着短须:“夫人放心,我有分寸。” 寻着去,找到了书房,发现儿子竟连数日前的功课都忘记了大半,顿时就拿起戒尺,狠狠地打了几下:“我是怎么教导你?仗着有些才名,便行事孟浪,不思进取?” 方惜眼泪汪汪,只能忍着。 “说吧,这一事,又是怎么一回事?”放下戒尺,方文韶坐回椅上问。 方惜睁大眼,朝父亲看去,一一说了,说的和方郑氏区别不大。 方文韶若有所思,自己这儿子,虽读书有些天赋,顺利考中童生,但性格有些佻脱,上一次没有考中秀才,现在府试在即,若不下些猛药,鞭策一番,怕是自己的期望,就要落空了。 这年纪,最容易走错路时,可不能任由下去。 见父亲脸沉如水,方惜露出纠结,低声:“爹,儿子知错了,以后定会好好读书,光耀门楣。” “这且要看你以后表现,可不是承诺一句就成。”方文韶也没打算让儿子一下子就改变了过来,对他来说,结识人脉更重要些。 郑应慈是自家亲戚,从小认识,的确很出色,而还有个人却才认识,当下捋着胡须:“那个你新结识的苏子籍,是童生?” 方惜想了下:“是,听表弟说,他是新取中的童生,儿子虽不曾听说过他的才名,但想来,十五岁就中童生,才学应该不错。” 方文韶虽看不惯儿子的散漫佻脱,对儿子的交友还算放心。 “有道是,莫欺少年穷。虽是寒门子弟,但能考取童生,就已强过许多人,这样吧,我就去见见。” 方文韶说着去厅里见客,苏子籍已换了衣服,正和余律、张胜闲谈。 “苏贤侄,我与汝父同在桑梓,更是同年,一向亲近,还受过教诲,只是不曾见过你,今日一见,果是少年英才,一看就知是读书种子。”方文韶不仅与余律这外甥说话,与张胜寒暄,面对苏子籍亦态度颇好。 “你又和小儿同中本县童生,以后还得多多来往才是。” 苏子籍连忙说:“学生侥幸,实是有愧。” 方文韶又说:“听汝父去世,乡野封闭,竟然未闻,未能奔吊,实是有愧,谨具帛金十五两,贤侄权且收着,以后我还得亲自拜悼。” 说着,就有人捧着一个木盘进来,里面摆放着三个银元宝,一个五两左右。 十五两纹银,对苏子籍这样的寒门学子来说,绝对算得上一笔大款,实在让人惊讶,但这在白事的现场收了,还有道理,现在收却不符合礼数。 苏子籍再三推辞,只说着:“伯父若是吊悼,小侄必是恭迎十里,现在这钱却不能收。” 顿了下,苏子籍诚恳:“不过,我的确有一事相求。” “哦?苏贤侄请说就是。”方文韶有点好奇苏子籍想要什么了,不仅是方文韶,郑夫人连同别人,也都等着苏子籍后面的话。这是十五两白银,作寒门学子,居然就拒绝,这可实在是令人感到不解,苏子籍推掉这赠金,请求什么了? 就听到苏子籍说:“我与方兄一见如故,闻伯父文章老道,字字珠玑,小侄想请方兄念颂,得以终身受用。” 众人听了,都是怔怔,虽说举人的心得,对读书人,尤其想要考秀才的人来说,的确有些价值,但大魏世祖改制,立了科举和雕刻印刷,到现在数百年中,已成为最主要的当官途径,县试、府试、省试、会试、殿试,几乎均以时文来决定去取。 为了科举,出版商收集举人以上,特别是进士翰林的文章出版,时文阅读活动在深度和广度上都得到了空前普及,要读这些时文,费钱一两就可购买三本。 方文韶再自信,也不觉得自己文章,能和这种出版的翰林文相比。 而且看苏子籍的衣着,就知道未必家境贫寒,但也并不富裕,推辞银子,只想听读自己文章,这是清高,还是一种权谋? 方文韶干咳了一声,对自己书童说:“这事容易,墨书,去将我书架小木箱搬来,惜儿,你就给苏贤侄读读。” 其实虽才第一次见面,苏子籍给的印象还是不错,如果是清高的话,虽有点幼稚,但很符合少年心性,人之常情。 但如果是权谋,只是为了奉承自己,这就有点吓人了。 因才十五岁,灵机一动,就有这种心思,可所谓胸有山川之险,哪怕真的是贵人,也不能结交。 这样的话,哪怕一时得利,终有大祸,自己儿子虽佻脱却心胸迂阔,到时就是替死鬼,绝不能让他留在儿子身侧。 当然,方文韶无意得罪可能的贵人,不会去打压,反会花些钱用些人脉,将苏子籍送去府学就读,这样不但分离了,还能落份人情,日后好见。 这样想着,就使唤书童去拿,方家并不搞红袖添香,无论是方文韶,还是方惜,伺候都是书童,这方面方文韶还是以身作则,奈何这个儿子天性这样,家里没有红袖,就去外面花痴,就算是订了未婚妻也一样。 现在得了个教训,要是因此收敛,在方文韶看来,倒是因祸得福。 “老爷,箱子抬过来了。”片刻,被支使去书房抬箱子过来的墨书回来了,搬着个不算大木箱子,轻轻放在桌上。 方文韶示意苏子籍过来,不止是苏子籍,别人也纷纷靠拢过来。 尤其方惜,在看到自己的爹打开箱子,忍不住往里看:“爹,这些都是您的手稿?” 里面有着十几本的样子。 方文韶看他一眼:“这是我这十多年的读书心得与诗文,你已看过大半,剩下两本,你这几日也要熟读,不可偷懒。” 若不是为了儿子,他怎么可能写下这些? 第二十章 升级 看着这十几本薄薄的册子,每本不过千字,方文韶面露怀念之色,抚摩了下。 平时的文集就罢了,心得记录,对举人来说,写起来也非常麻烦。 想到自己这几年,一心想要考取进士,忽略对儿子的教育,方文韶就觉得,自己想往上考的念头虽不必舍弃,但到了这年纪,培养儿子也是重中之重。 苏子籍只是一看,就知道这些书卷的确有用,艳羡不已,说真的,进士翰林文的水平,肯定在这些之上,但印刷本,紫檀木钿根本不认,只认这些手著本,实在令人无可奈何。 并且这些手著本,还必须要经过方家人来朗读,自己方能获得收益,要不何必麻烦? 才想着,方惜已是翻开一本,朗读起来。 作方文韶的儿子,方惜自然是有继承权,这继承权不仅是继承家产,还包括继承手稿,并且朗读,还获得了方文韶的批准。 “国家初定,草莽者尚存,湖北襄阳尤甚,多有流寇余孽盘踞山谷,时而出掠,日夜六七惊,民苦甚也” 果然,方惜才朗读了一句,苏子籍就收到了熟悉的信号:“方惜向你传授【方家策论心得】,是否学习?” 苏子籍就是心中一喜,应着:“是!” 眼前黑了一瞬,一堆信息进来,视野冒出了淡青色提示:“方家策论心得已习得,合并到四书五经中。” “经验7、5、6……” 每一句朗读,都有提示不断在眼前飘过,随着提示,知识涌入,铭刻在苏子籍心中,并且以新的方式进行组合。 对于策论,苏子籍自然早就学过,且还认真研究过,经过这一番组合,脑袋瞬间清醒了几分,颇有一种传说中“开窍”感觉,不由暗想:“举人的科举经验,果见效快,立刻就能感觉到变化。” “原本还需要凝神苦思才能做出文章,现在有一种可以不假思索挥毫的感觉,生涩处也通了,若将这几本都读了,想必府试取中的机会会大大增加。” 当一本读完,苏子籍看了下,就发觉是“【四书五经】5级(837/5000)”,一口气提升了800点经验,这实在要得,苏子籍恭敬的站起身,对着方文韶和方惜深深一揖:“谢伯父,谢方兄,还请方兄继续朗读。” 方惜无可无不可的又拿起一册:“传闻庄惠临流处,寂寞濠梁过雨余,梦久已忘身是蝶,水清安识我非鱼。” “方惜向你传授【方家诗词心得】,是否学习?” “是!” 诗词更薄,才二十余首,但读完,苏子籍连连点首,看了一眼,见是“【古典诗词】3级(251/3000)”,顿时说着:“大有所得,大有所得。” 古典诗词,讲究平仄相对,“平”对“仄”或“仄”对“平”,押韵严格,并且在这种严格束缚中,寥寥数字,却四两拨千斤,字字千锤百炼,勾出恢宏或清雅之卷,发出或激荡或幽咽之乐,其内涵的美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涉及构思、造境、布局三层。 单是这二十余首诗,就当场让苏子籍升入初通诗词的级别了,这里真是经验仓库啊,苏子籍就和老鼠入了米库一样,喜不自胜,当下又起身深深一揖:“还请方兄再读。” 虽转春了,天气还是有点冷,春风裹着似霾似雾的细雨霰雪,方郑氏忙了一阵,见菜都准备齐了,虽不算奢侈,倒也香气四溢,又见时间不早了,就到了厅处,还能听见朗读声,只是有点哑了。 凑近了看,发觉张胜昏昏欲睡,打着哈欠,而余律听的认真,自己儿子方惜还读着,声音有点嘶哑,不由心疼,就要说话,却见着方文韶脸色有点凝重,摆了摆手:“轻点说话。” 方郑氏抿了一把鬓角,说:“春寒,天也不早了,用晚饭吧,读书也不必急于一时。” “再等等,这本读了就读完了。”方文韶若有所思,这时恰读完,当下让方惜喝茶,自己摸了摸胡须,说:“既读到了经意的心得,不如诸位就以方才读到最后一句为题,写一篇经论?” 这话倒让苏子籍很心动,他深深吸了口气,整理下大脑,看了一眼紫檀木钿,见得“【四书五经】6级(5137/6000)”,心中惊喜。 十几篇读完,虽有的有重叠处,但一口气冲到了6级,还有几百就可抵达七级。 而七级的水平,不知道去府试,行还是不行。 现在能得到有丰富科举经验的举人一对一指点,这可是个好机会。 要知道,在县学,教导的虽也有举人,多半是已考取举人十年以上早就放弃了继续往上考的老举人,论起学问来,虽也都扎实,未必如方文韶这样老道。 方文韶可一直都在读书,试着考取进士,虽几次都落第,更年轻更有经验一些,这可是经验宝库,苏子籍当即说着:“那我就献丑,请伯父您指点一二了。” “有志气。”这样态度,让方文韶点了点首,而余律见状,摇头而笑,拉着张胜一起取了纸笔,写起文章。 方惜也有些技痒,也加入其中。 这经论讲究知识积累,以及阅历,哪怕方惜这样有着家学积累的学子,若阅历不成,写出来的经论,也往往也只是中庸,没办法出彩。 要知道,眼界阅历,可不是能靠自己凭空想出来,跟走万里路,见惯大场面的人没法比。 也因此,天赋就非常重要。 苏子籍刚刚因得了方文韶的知识与经验而快速进步,现在要写经意,真是毫不拖泥带水,提笔就来。 几乎只用不到半个时辰,一篇经论就当场写了出来。 方文韶一直关注这几个后生,见苏子籍放下笔,立刻过去,低头去看。 “方伯父,请您指点。”因不是科举考场,无需在意细节,苏子籍写完,就将文章双手递给方文韶。 方文韶接过来,先一目十行看了一段,但没有看几行,就抬起眼看了苏子籍一眼,又重新将目光落在破题处,一字一句看了下去,并且还低声念着。 “道之不明久矣,士欲言中庸之言行亦难奚哉,古之所谓中唐者,尽万物睹理而不过,循循焉为众人之行,可也” , 第二十一章 经意 看完这句,就忍不住向苏子籍投去了一眼。 “此人真是读书种子,我原本以为此子要读书仅仅是攀附之谋,不想是真得了要旨者,不过十五岁年纪,能写出这经论,实可叹一声后生可畏!” 方文韶并不知道苏子籍是因得了自己的经验,方能进步神速,而且风格相似,让方文韶更生出知己之感。 “虽文章还欠了点火候,但是这是相对举人来说。” “要说府试之秀才,不敢说如取囊中之物,也十之八九。” “这样的人,就算未必是贵人,中个举人也不难,特别是考虑到才十五岁,更是前途广大,若能考取了进士,走上朝堂,本县就多出一个县绅人家了。” 别看方家有个举人,在这镇是两大姓之一,但跟郑家这种出了一个进士的家族比,已落了下风,若不能在自己或方惜这一代出个进士,怕这三秋渡,会渐渐变成众人眼中的郑家镇。 虽两家交好,可这不是方文韶愿意看到的事,所以才会想要替儿子结交善缘,但这少年还得再看看。 这念不过是快速闪过,现实中,方文韶不过是微微一怔,看完也不说话,见余下几人交卷,一一取过看了。 看完,方文韶心中一叹。 “张胜可算最次,只能说勉强取个童生,还得看运气。” “余律和儿子方惜,已有点火候,中童生是理所当然,府试的话,也可以试下,看运气了。” “至于苏子籍,锥处囊中,其末立见,虽没有抹平到举人的差距,但也差距不远了。” 方文韶是过来人,深刻知道童生其实有点天赋,认真学习,就可考取。 童生到秀才也不难,但秀才到举人,其实有个天堑,相差甚大,多少个少年成名的神童、才子,都卡在这一关。 有人说是时运,这有关系,但更大的原因是跨不过这天堑。 而这少年,竟然已经接近了。 当下心情很复杂,对苏子籍说:“苏贤侄,你这经论写得堪称老练,府试我觉得没有问题,只需运气不太差便可中。” 这运气,往往是指忌讳,或考官的喜好。 但凡不是碰见特立独行些,或对某一篇经论莫名厌恶的考官,这种四平八稳的文章,起码不会拖后腿。 苏子籍听出方文韶对自己的赞赏,心中惭愧,自己不过是沾了刚刚得到方文韶经验的光,忙谦逊道谢。 余律拿了文看了,脸上神情惊讶,连漫不经心的张胜都变了色。 苏子籍看了两人一眼,知道他们惊讶着自己的进步,很明显,短暂几日,自己文章又进步了。 方文韶暗暗感慨,自己刚才还有猜疑,现在看来,论这水平,怕是结交还嫌稍迟了,就要进一步说话,方郑氏笑说:“天色晚了,我已让厨房备了酒菜,不如你们边吃边聊?” 难得看到丈夫跟个晚辈这样投机,却不得不插话进来,免得错过了晚饭,让人家饿着肚子。 方文韶的手就是一顿,歉意:“是老夫忘了时间,让人上菜吧!” 就算入席,仍不忘与苏子籍说些去府试、省试要注意的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对有志于科举的人来说,这些来自举人的提醒,都是宝贵的经验。 等到宴散,诸人去客房休息,方文韶还是怔怔,方郑氏与丫鬟收拾了碗筷,回来见了,不由诧异,细问其故。 方文韶就叹着:“原本还以为这人攀附,现在看来,我儿与此子,只怕还结识过晚了。” 次日,余律才醒,就有人敲门,发现是方惜来了,余律忙让进来:“表哥,你怎么这样早就来了?请坐!” 方惜蓦地一阵脸红,咳嗽一声,坐了,笑说:“昨天麻烦表哥和各位了,总算把我这张脸恢复了,要不真见不了人——” 余律不以为意:“自家亲戚,这算不了什么,你这样早来,有什么事?” 方惜原本有事,顺着说:“表弟,我这次来,的确是有事,我听说你们常常在一起读书?现在府试在即,不如住在我家,我爹是你亲舅,我家难道还住不得?” “而且苏兄独自一人在家,有失照顾,你劝着苏兄一共留下,同窗读书,还能偶尔访访友,到时,我们一起去府试。” 府城离临化县有一周路程,基本上童生都要提前几日,眼看着也没多久了。 “家里牛车书童都已早早选了,路费银两,也早预备。”余律立刻明白了方惜心思:“至于苏兄,我是自小认识,明白性格,怕是不会受你这好意。” 又说着:“表哥要与苏兄结交,以后总有的是机会。” 方惜略一想,不好勉强,笑着:“这样是我莽浪了。” 而苏子籍并不知道这些,没有受到打搅,早晨心满意足起身,用完了早点,就此告辞,方家备了牛车,大家乘车回县城,连方惜都相送。 昨天雨夜,三秋渡看不清楚,现在看去,商铺连绵起市,不远还有座土地祠,不时有着卖小吃的吆喝,很是繁荣的样子。 见苏子籍面露惊讶,方惜有些得意,说:“我这镇,本是三秋渡,地处要冲,渐渐繁华,不久前,县中还在镇上建了个巡检司。” “私下也叫郑方镇,就是因至少三成百姓都是这两个大姓。” “郑方两家以读书为荣,我爹是举人,郑家上一代出个进士,两族都有可以启蒙的族学。” 苏子籍连连点首,颇有些好感,特别是对方惜和方文韶,这样耕读世家,才能一夜之间,让自己升级,回去只要稍磨砺,就能赶在府试前,将四书五经升到7级了。 真是好镇、好人呐! 方惜不知苏子籍心中所想,但能察觉到苏子籍的态度变化,以为是这镇子的读书风气让苏子籍折服,美滋滋同时,态度更热情了。 三秋渡到县城并不远,等到了县城,各自分离,方惜就在怀里取出一个菏包,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微微挑眉:“这是?” “苏兄,承蒙你陪同解决了我的事,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是我攒下的一些体己银子,你不要推辞,府试就在眼前,等你考试归来,慢慢还我就是。” 苏子籍立刻知道,这里面是方惜借与自己的盘缠。 , 第二十一章 收个手 见着苏子籍一迟疑,方惜又说着:“你我父辈就相识,现在一见如故,未来可能是同年,苏兄是大丈夫,这点银子算什么?难道连朋友相授都要矫情推辞么?” 这也就是方惜,性格迂阔,并不细腻,也不怕贸贸然借银,会不会让人心里别扭,若是余律,怕会做得更委婉一些。 要是原来的苏子籍,怕是不肯接受,但现在已恢复了前世记忆,再不是当初好面子硬撑被人设计了的人,昨天不肯受,是因为无功不受禄,现在是朋友相赠,意义不同,而且这次去府试,处处都要花钱,手中的银子的确不用,方惜的帮助,没必要拒绝。 既是朋友,到时加倍还回去就是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回头还你。”苏子籍笑着接过,看都不看一眼就放入了怀中。 见他不扭捏,方惜心情更好,自觉完成了父亲交代的任务,一揖手:“那我就回去了,府城再见。” “府城再见。”苏子籍感受了下重量:“十两?的确不少了,府试的花费有了。” 至于说府试不中,怎么办? 苏子籍还真不担心,科举的舞弊是肯定有,但蠢人才一叶障目,原因很简单,血缘出身当官的维护血统,科举出身当官的维护科举,自己所在世界,科举大兴的时代,除满清屡有舞弊大案,一查全部是满人贵胄带头所为,只是往往板子落在汉官身上而已。 在明朝,宰相之子要是没有才能,最多是举人,不得进士。 权倾朝野近二十年严嵩,也不能给自己儿子严世蕃弄个进士出身,恩荫读书和作官,也决定了他永远不能真正进入中枢。 这时代,科举既大兴,因科举上位者不计其数,那里面花腻肯定有,但有才能的人还是能出头。 自己四书五经7级了,应该能上,只要中了秀才,自己欠的钱,就相对容易还清了。 这样想着,脚下没慢着,转了过去。 “咦?” 不远处,野道人正好看到了这一幕,露出惊讶的神情。 野道人生得相貌普通,属丢进人群里轻易找不到的一类,此时眉微蹙,低声自语:“不好,这个苏子籍,考取了童生还罢了,竟又找到了一个靠山!” 童生严格说,不属于功名,但已在官府挂号了,方家,在县中是举人之家,全县不到十户,野道人自然是认识,当下心中不安,暗暗后悔:“早知道这样,却不立了敌人了,看来我的相术,的确有缺陷。” “唉,我怀才不遇,何时才遇明主?” 当下花了几文,搭上了一辆牛车,去了张老大处。 “路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刚才大哥,还问起你来。”等野道人到了据点,遇到的第一个人,就跟立刻说。 野道人心里一动,说着:“我这就去!” 张大措的脾气可不算好,自己倒也不惧,但总是相互帮衬,要不自己也赚不到多少钱,而且这事,也得商量商量。 果然一进张老大的小院,就听到里面喝骂声,是张大措又在训斥手下。 “大哥,路逢仙回来了!”有人眼尖,朝窗外看一眼,就看到了野道人的身影,立刻说着。 张大措面沉似水,呵斥:“什么路逢仙,要叫路先生!” 以前路逢仙是跟着自己混,但这人的确有点门道,混出脸面了,自己也不能不给几分面子。 看着野道人进来,才展颜笑了:“路贤弟,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野道人装着听不出话意,以前是以前,但现在自己有了名声,远至郡内都听说过,自然就不一样了,只是说着:“来这里,是给张大哥禀告一声,那个苏子籍和方家在结交,刚刚才被方家公子方惜用牛车送回来。” “你说,他与方举人结交?”张大措一惊。 “对,我看见临分别前,方惜还给了盘缠,看不出多少,但至少有五两。”野道人的眼光还是很毒辣。 张大措再也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眉拧着。 两个来临化县的人已走了,张大措本来就想派人盯着苏子籍,想找机会对苏子籍下手,不让其参加府试。 现在苏子籍是童生,张大措不敢杀人,但是苏子籍如果凑巧遇到流氓斗殴,被波及了破了相断了腿,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要知道,破了相断了腿,是不能科举,可以毁了苏子籍一辈子。 现在苏子籍搭上了方举人,方举人可不止是举人,方家虽这两代只出了二个举人加几个秀才,但宗族势力不可小觑,尤其是方家还跟郑家有姻亲关系,而郑家出了个进士! 这样的大族大姓,哪是随便就能惹得起? “路贤弟,你说怎么办?”挥挥手,张大措烦躁令手下出去,才问着。 “这事归根到底,是由于桐山观,不能总是我们来扛,桐山观总得给我们遮风挡雨才是。”野道人说着,见张大措脸色阴沉,又说着:“张大哥,我们和苏子籍没有深仇大恨,何必就得死嗑到底呢?” “桐山观给的这点银子,不值我们的命啊!” “你不想要桐山观的道决了?”张大措斜眼看着野道人。 “张大哥,你是明白我的,我原本师承是屠龙术,观天象,察地理,算人谋,可惜我命不好,只学了三分。” 野道人说到这里有点怅然,脸泛上一丝苦笑:“更重要的是,等我学成,天下之争已接近尾声,现在更是天下太平,四海归心,哪有屠龙术的用武之地。” “我只能在奇门遁甲,风水相术上下工夫,混口饭吃。” “别看相面看风水的人,用我时一片热情,其实根本不把我当人,我反正已经是下九流的相士,又没有后代,因此才想着要桐山观的道决,也不怕三弊五缺,要是能修个鬼仙就心满意足了。” “你罗嗦的绕来绕去,想说什么?”张大措有些不耐烦了。 “我想说的是——苏家祖坟看似平常,细看有些不对,哪里不对,我说不上来,但是就是有。” “这事,我是不插手了,道决再好,也没有命好,你我相交一场,今天就是劝你收个手,别在阴沟里翻了船。”野道人收敛了笑,端容说着。 张大措不由心惊肉跳,在房间里转了几转,长长叹了声:“你的话,我还是信的,可是上了船,就难下了,我可是派人挖了苏家祖坟,而且,还有二个兄弟死了,虽不可能是苏子籍这文弱书生下的手,可我总疑和他有关。” “你说,要是苏子籍中了举人,查起苏家祖坟的事来,会怎么样?这事可是纸包不住火呀!” “就算是你,没有直接参与,可脱得了关系?到时苏子籍怎么看你?” 挖人祖坟,与杀人父母无异,这是解不开的血仇,而县里小帮小会,哪可能办事天衣无缝,说不定小弟喝个酒就泄露出去。 张大措见野道人哑口无语,重重一顿,露出了狞笑:“既结了的深仇大恨,就必须弄死这个苏子籍,不过你说的对,不能单由我们上,桐山观也得顶上去!” , 第二十三章 小丫头 方家牛车直接送到家门口,苏子籍目送着方惜驾车离开。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身材娇小的叶不悔,也不知道何时站在自己身后,正环胸看着他,脸色很有些阴沉。 苏子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小姑奶奶怎么来了?” “你这人,白白让我在这里等了快一个时辰!”叶不悔见他不说话,哼了一声,越发不高兴了。 昨天是吃过了宴,她就没有来,今天想着他还没有吃饭,特地过来,不想空着没有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实在是至理名言! 这小祖宗,难道是来还棋谱? 看她手里提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苏子籍心中有数了,她现在正在气头上,说再多好话怕也没用,苏子籍索性利索开了大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算你有良心!”见状,叶不悔哼了一声,随后将一个油纸包塞到苏子籍手里,才径直往里去,清脆的声音飘过来。“这是我过来时顺路买的,你要是不想吃,也可以不吃!” 都不用看,光是闻,就能闻出这是肉饼,叶不悔素来是嘴硬心软,跟她的相处,早就让苏子籍摸透了她的性情,心下好笑,又是一涩。 结果叶不悔正巧回头,立刻瞪大了眼:“怎么,你还真不想吃?刚才见你被人用牛车送回来,是去别人家做客去了?是不是已吃过了好的,不稀罕我这个肉饼了?” “怎么会?”苏子籍随手掩上大门,跟上来,安抚这小姑娘:“不悔的心意,我哪会不稀罕?” 也不知道这句话里,有哪里戳到了叶不悔,让她表情稍稍和缓下来。 “对了,这棋谱还你。”这时二人已进了屋,叶不悔放柔了声音,将仔细包着的棋谱放到桌上,又磨蹭了一下,才继续说:“还有我爹说,你考取了童生,这是好事,你说你吃过宴了,那是同窗宴,不是家宴。” “你家没人给你庆祝,就去我家吧,你与我爹,还有我,我们三人一起吃一顿,就算是庆祝了,你来不来?” 苏子籍不会和过去自己一样好面子,伤了叶不悔的心,听了这话,笑着:“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我才回来,休息下,放心,下午我就过来。” “那成,可不准不来,我回去就去买些酒肉,若是你不来,我就给你好看!”挥了挥手小拳,似乎还“记恨”着今天让自己白白等了一个时辰的事,叶不悔临走前又警告了一番。 苏子籍苦笑,就这小辣椒的脾气,自己哪敢放她的鸽子? 送走了她,苏子籍抵达正房书房,靠着南窗一小排书架,架上书籍都翻了毛,将棋谱一本本放上去,虽自己对下棋兴趣不大,但毕竟是苏父遗物,留着也是个念想。 “不悔倒是个下棋种子,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参加棋赛?”苏子籍想到叶不悔对下棋的痴迷,想着。 大郑继前魏之风,对女性固然有着束缚,但也不是不能参加社会活动,棋赛这种事,历来男女都可参加,尤其未婚女子,比已婚女子受限要小得多。 叶不悔这样家境普通的小姑娘,若参加棋赛,能获得一些奖励,对未来婚嫁也有助益。 “哎,不过不悔性格,可没有君子之风,就是获胜,传出美名去,多半这性格也能吓退一半的男子。”苏子籍想到小辣椒的性格,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换了鞋袜,就去了叶氏书肆。 临化县算得上人烟稠密,街巷店铺林立,小贩、货郎叫卖不绝。 苏子籍心生黯然,真的是恍惚换了人间,举目看都是陌生人,或只有叶不悔父母给自己一点亲切和温暖。 此时前面一家肉铺,案上放着刚出锅的卤肉,柜台坐一个人,虽是卖肉的,但长的慈眉善目,一抬头就看见了苏子籍,就招呼:“哎,苏小哥,你身子太弱了,读书不要这么拼命。” 又有妇人在检肉,听了就吃吃笑:“小哥长得周正,身体弱了点,记得前几日还晕倒了。” 她的话没说完,一个姑娘经过,她高条身材,衣服不算贵,浆洗得干干净净,瓜子脸,听了这话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看样子是极赞同了。 苏子籍只得苦笑应了,寒暄了几句,这卖肉的张老板切了一块肥油油猪头肉,抖开桑皮纸,笑呵呵说:“来,把肉带回去补补身子,你爹以前经常来买!” 苏子籍推辞不过,接了,抵达了叶氏书肆,叶不悔正站在门口和人说话,这人年纪不大,穿一身公差服,带着铁尺,倒也威风。 苏子籍走近了,听到叶不悔正叉腰对怼:“……谭安,你这人好没有道理,我和谁交往,又是多大年纪,与你何干?” “我爹都不曾说什么,哪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你若再这样无理,我可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真的不知礼数的人了!” 说着,就欲回身拿扫把赶人,结果看到正表情复杂看着自己的苏子籍。 虽然在苏子籍面前一向都是这模样,但才说了这话,此时被苏子籍看着,叶不悔突就升起了一种羞涩,微红了脸。 “喂!你还不走?”见公差谭安还愣愣看着自己,叶不悔叉腰,气呼呼说着。 谭安这才醒过神来,看向了过来的苏子籍,脸上一片失落,不过没等苏子籍替叶不悔赶人,他就直接扭头便走。 “这谭安,前阵子还正常,继承了父职当了公差,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望着谭安背影,叶不悔还有些气:“你都不知道,他居然跑来对我说,我年纪不小了,不该与你太过亲近,若总去你家,让人看到了不好说婆家!” “哈哈,我用得着他来教训?” 古代的人真早熟啊,谭安看起来,才十六七岁吧?苏子籍沉默了一下,说着:“此时说这些,的确过早了,你看起来可不像是能嫁人的模样。” 目光扫过小姑娘的身体,就捏着自己下巴,肯定的点了点头:“嗯,还是个小丫头呢!” 第二十四章 吐血 才十四岁,在原本自己世界,还在上初中,标准的罗莉! 不过,才说了这句话,叶不悔明显又怒了,直接瞪了一眼,眼光凶了起来,似乎想吃人。 “怪哉,瞪我作甚?我不是在顺着她说吗?”苏子籍觉得自己很无辜,一脸茫然的进了书肆。 他才进来,叶不悔就将门直接关上了。 “今天不作生意了,走吧,我爹在里面等着你呢!”哼的一声说完,叶不悔先一步走了进去,也不等他了。 苏子籍摸了摸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永远都落在下风,却不好与一个小姑娘计较,跟着她进了屋子,看到已摆上了桌子。 猪肘子、白菜、羊肚片、红烧鲤鱼,还有一盘年糕,很丰盛,普通人家过年也不过如此。 叶维翰这时过来,见到苏子籍,很是高兴。 “叶叔,这也太过破费了。”苏子籍忍不住说,这些年,全靠叶家帮助了,这银子自己以后可赚几百倍几千倍,但心意却难还了。 叶维翰一笑,请他入座,又要斟酒,苏子籍连忙抢过,给他斟上。 叶维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说着:“子籍,你能有今天,叶叔很高兴,这一嘛,是为了庆祝,二则是希望你去府城时,也带上不悔。” “啊?”这话让苏子籍就是一怔,但本就想到了棋赛的事,转瞬间意识到了对方说的意思:“可是不悔,终于要去府城参加棋赛了?” 叶维翰点头:“正是,自前魏世祖以降,到本朝,三年一次的棋道大赛陆续不绝,不悔的这次比赛资格,我早就给她取得了,俗话说,二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下棋这事,讲究天分,不在年纪多少,她现在也学习的差不多,是时候可以试试了。” “再等三年的话,就耽搁了。” “只是我身子骨不好,而她一个人去,我又不放心,若能与你同行,也算是有个照应。” 棋赛是三年一次,地点是县城——府城——省城——京师,在这样的时间地点,其实也是为了方便广大学子,有对下棋一事喜爱跟信心,可以在考试之前,参与棋赛,算是结交朋友,亦是陶冶情操。 若能获胜,传出美名,或还能得到主考官的欣赏。 毕竟这世界,棋道是雅事,魏朝甚至建有棋待诏的官职,而大郑继承此制,虽最高才正八品,却是女子除了入宫外唯一能获得的官身。 苏子籍本就想要报答叶家父女,这种小事当然不会介意,当下立刻表达:“请您放心,我到时会陪不悔去棋赛现场,保证回来时,她安然无恙。” 这也正是叶维翰求苏子籍带叶不悔去的原因,叶不悔只有十四岁,若自己去,难保不会出意外,有可信的男子跟着,让叶维翰也能放心。 可惜的是,自己不能离开县城。 叶维翰看一眼突然低头扒饭不说话的女儿,心生油然而生出感慨:“时间如梭,一转眼,你也快十五岁,要行笄礼了。” “我不希望你大富大贵,但总得有些傍身的本钱,不能给人轻看了。” “去吧,给自己弄个棋士的称号回来。” 叶不悔听到这话,差点噎到,眼睛都有些泪汪汪,只是喊着:“爹!” “好,爹不说了,爹不说了。”叶维翰一笑,知道女儿害羞了,转跟苏子籍聊起府试的事。 “你去府试,别担心盘缠,我新卖的书刊,还赚了些银子,你拿十两过去……”叶维翰一挥手说着。 “叶叔,不必了,方惜,或者说方家,这次给了我十两。”苏子籍哪肯要叶维翰这钱,其实他心知,由于叶维翰身体不好,精力不济,生意也每况愈下,这可是他的血汗钱。 既不能为了面子不要,但凡有办法,更不能无耻接受! 见叶维翰疑问,苏子籍一一细说,最后说着:“方家既有结交的善意,我受了就是,难道我日后,还不起这个人情?”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叶维翰心中感慨万千,“咕”一声喝下酒,注目着外院的春意,透了一口气:“你现在还谈不上一举成名,但只要中了秀才、举人,盘缠的确不用担心。” 知苏子籍有了盘缠,自然没有再劝苏子籍接受自己的赠银,心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原本就有的一个念头又升起来,但还没有来得及细想,捏着酒杯的他,嗓子眼一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嗽激烈不止,很快,按在口上的手帕,就满是腥甜。 “爹——”叶不悔吓得不轻,推开椅过来,扶着父亲,看着手帕上满是血,顿时眼泪就掉了下来,想说话,话到嗓口却说不出,全身都颤抖起来。 苏子籍稳重,立刻说:“你先扶伯父到床上,我去请郎中!” 见叶不悔带着鼻音应了声,就打开门奔了出去。 此时才入夜,街道上有一些行人,有认识苏子籍的人见匆忙跑过,忍不住问话,但苏子籍全然不顾,直接快步到了赵郎中的医馆。 医馆有三间门面,柜台旁坐着一个人,穿一身浆洗的雪白衣杉,正低声与一个伙计说话,听到脚步声,就看过来,一看见苏子籍,就惊问着:“你这样急匆匆的过来,又有急事?” 这就是赵郎中,以前苏父生病时,苏子籍就常来这里抓药,或请出诊去家里,对赵郎中人品信得过,也知道这赵郎中虽不是名医,在临化县也是水平不错的郎中了。 “赵先生,有突然咳嗽呕血的病人,您快随我去看看吧!”苏子籍忙说着。 一听是呕血,就知等不得,赵郎中也不废话,立刻让一个伙计看医馆,一个背着木箱跟着快步出去。 才到了街上,看了要去的方向,赵郎中立刻猜到病人是谁了。 “呕血的病人,可是叶老板?”赵郎中虽年过五十,身体强健,大步跟着苏子籍,不仅不喘,还有余力询问。 苏子籍连连点首:“正是叶叔,他喝着酒,突然就呕了血。” “哎呀,他这个病是痨病,拖了很久了,现在呕血,情况就不太好了。”给叶维翰看过病,赵郎中对他的身体很清楚,此时就忍不住摇了摇头。 痨病?这就是肺结核? 在没有链霉素的时代,这几乎是绝症之一了,苏子籍心里咯噔一下,趁还没到叶氏书肆,问:“那叶叔的病,可还有好转的可能?” 第二十五章 棋士 “难!”赵郎中叹的说着:“这病,本来就难治,现在又拖得很久了,哪怕用药拖着,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当着面我不敢说,回去,你劝着丫头,早做了准备吧!” 这准备自然是指后事,苏子籍有些难受,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话间,就已到了叶氏书肆,突然之间看着远一点的路口,就看见了一个公差指指点点在说话,因离得远,面目不甚可辨,但还是能看见,这是谭安,此时朝着看过来。 “可恶!” 虽知道叶维翰的病和谭安无关,但苏子籍头一次对这人生出厌烦,冷冷看了一眼,就带着赵郎中进了书肆,将门关上。 “谭安,巡查结束,该回去交差了。”同行一个公差见谭安仍痴痴望着,心中不屑,脸上带着笑,劝说:“怎么,还想着叶家姑娘?不是我说,叶家姑娘明显对你无意,何必纠缠呢?” “再说,不过是个破落书肆老板的女儿,你现在是正经的经制公差,街坊里想要什么姑娘没有,何必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 大魏世祖恢复了前朝官吏一体的制度,大郑虽官吏分开,吏员地位下降,但吏还不属于“贱役”,是属于正经有前途的职业。 谭安就属父亲有功,年轻就挤入公职,实在羡慕杀了别人。 谭安却不甘心,摸着铁尺:“她不肯,不代表以后不肯,你且看着,我定会娶她为妻!” “呸!真是不识好人心!人家明显看上了童生,没准未来要等着做秀才娘子,岂会愿意嫁与你?”二人在路口分开,望着谭安的背影,这素来看谭安有些不顺眼的公差,朝地上啐了一口,冷笑。 公门岗位有限,谭安挤掉了一个名额,别人自然就没有了。 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谈资,叶不悔现在整颗心都悬着,正红着眼站在床侧,看着赵郎中给叶维翰诊脉。 等赵郎中站起身,她立刻就问:“赵叔,我爹的情况怎么样?” “我开个方子,先吃上几日,我回头再看看吧。”赵郎中叹了口气,不当着病人说得太直白,这样含糊其辞说着。 但话,已让叶不悔意识到了些,等到了外间,看赵郎中写了一张方子,苏子籍拿着方子去抓药,叶不悔就问:“赵叔,您实话告诉我,我爹的病,是不是严重了?” “叶先生的病,已有些年头,或冬季受了寒,现在有些重了,若要根治,可能性不大,若好好吃药,注重保养,或无大碍。” 赵郎中只打算让苏子籍偷偷向这小姑娘暗示,自己却是不说。 叶不悔心里稍安,抽了下鼻子,用手背抹去眼泪,低声:“谢谢,以后还得多麻烦您了。” “好说,你也莫要着急,这病,就得好好将养着。”对这年纪不大又坚强的小姑娘,赵郎中也有些怜惜,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下来。 等苏子籍回来,看到的是已恢复如常,正陪着叶维翰说话的叶不悔。 “苏子籍,我去熬药,你陪我爹说说话!”见他回来,叶不悔站起身,接过了药包,朝厨房而去。 苏子籍若有所思,在叶维翰咳嗽声中回神,忙过去,劝着:“叶叔,您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子籍,今天多亏了你,替我忙前忙后。”叶不悔被哄了,而叶维翰脸色平静,却带上些沉郁,怅然望着她去熬夜,说:“大夫不说,这病我自知,想当年,抄家前,府内老夫人也是这病,多少医师伺候,都治不好,我能拖这些年,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苏子籍听了抄家,有些惊疑,难道叶家当年,还是官员? 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说:“您别乱想,大夫说了,注重保养,或就并无大碍了。” “至于忙前忙后,我家出了事,您与不悔那般照顾,我都没有道谢,现在不过是帮忙跑个腿,哪值得您这样说?” 这是真心话,当初苏父出事,连有些亲戚都不敢与苏家来往,怕贴上去亏本,倒是叶家父女,不沾亲,只是街坊,却时常帮忙,这样情谊,一直铭记在心。 原本的苏子籍虽是个傻子,毕竟还是自己,只是没有醒悟,应该承的情,还得承担。 听苏子籍话出诚恳,叶维翰笑笑,就岔开话题,说起了一些轻松的事,等叶不悔捧着药过来,叶维翰就说:“这里有不悔照顾我,你回去温习功课,二年一次的府试,关系你的前途,更重要些。” 估算下时间,见是天晚了,并且叶维翰的病情也稳定了些,没有需要帮忙的事,苏子籍就起身:“那我先走了,若有事,我必在家中,或是在县学前面的客栈,可以随时去找我。” “好了,真啰嗦!”推着苏子籍出门,见苏子籍回过头,还一副想要叮嘱的模样,叶不悔站在门口叉腰:“你不是说约了同窗晚上读书?快去吧,再不走,你就别走,干脆留下来算了!” 苏子籍苦笑了下,自然不好答应,就看到小姑娘直接进了书肆,啪一声将门重新关上了。 “这丫头,明明是担心我赴约迟到,被同窗误会,偏偏这副模样,真是……” 换成现代,这样性格就是傲娇,可惜这世界,这性格并不受人喜欢,若所遇非人,怕是要吃大苦头。 “也罢,我正巧有事要问问余律,这鬼神之事,不得不问个清楚。” “算了,但凡有我一天,就护着她好了!”这样想着,苏子籍也没有回家,直接向余律暂住的客栈:“据说连张胜也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带上没有读过的举人心得,我可是还有一二篇就能升级。” 路途并不远,就见临街三间门面一处旅店,店里摆着七张桌子,点着蜡烛,坐了客人,正吃喝议论着事。 苏子籍路过时,听到了些事,非常巧,正是棋赛。 “听说本郡这次棋赛是在画舫上举行,比上一次人数更多,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几个高手?” “未必,毕竟仅仅是府城的棋赛,虽有着善于此垒的秀才参加,但更多是年轻人,哪比得上京城高手云集?” “唉!那毕竟是京城,我活这么大,都不曾去过,能到府城参与棋赛,棋艺都是不俗,你我这样的棋艺,就是中了秀才,也未必能参加。” 苏子籍带着笑听着,一抬首就看见了余律,余律大概是读书累了,溜达下,不时打个哈欠。 “余兄,听,你可要参加这棋府试?” 棋赛同样有县、府、省、京城四级,并且还安排在科举之前,而且普通人要一道道杀出道,但学子可直接报名,算是对读书人的优待,也有不少读书人精于此道,纷纷参与。 而余律也听见了刚才的话,只一笑:“我棋艺只是普通,消遣下时光,陶冶下情操就可,与其参加棋赛搏杀,浪费心血,不如专心读书。” “这话有道理。”苏子籍连连点头,专精一门,有所成就,对大多数人来说,就已是成功。 叶不悔这样的少女,不能参加科举,走棋士的路子,既能满足爱好,又可养活自己,反是最好的道路了。 第二十六章 鬼神 苏子籍心思有定,笑着:“能文能武,能诗能琴,能棋能画,大家都想,可人力有时而穷啊!” “余兄有此想,就是灵台清明——看来此科必中了。” “对了,张兄还没到?” 原以为张胜已到了,不想到了余律这里,没见到,才有此一问,自己还差了点经验没有到7级,要不,何必眼巴巴到这里。 余律露出苦笑:“人是早到了,不过耐不住性子,刚刚出去,怕是要等一会才会回来。” 正说着,旅店大门推开,张胜正带着书童从外面进来,见苏子籍到了,立刻抚掌而笑:“苏兄,你可算是到了,来来来,这里太热闹,先回房喝些酒,再读书也不迟!” 说着,就引着个小厮回了房间,将买来酒菜一一摆上,余律连连摇首,自张胜来,读书会就变成了饮酒会了。 苏子籍忍不住笑了。 “这张胜,的确有豪爽的一面,虽不拘小节一些,但并不让人厌烦,跟方惜有些相像。” 苏子籍这样想,虽用了饭,但喝点酒还不要紧,索性入座,给张胜和余律斟上,举杯一碰一饮而尽。 余律默不言声喝了,张胜觉得面子光鲜,口气中透着亲热,说:“这才对了,来,我这次可是把你要读的,全部带上了。” 说着,咕又喝了杯,拿起了一本就读:“这是老爹二年前在京城所作,我姑且读读——方城过百雉,沃野近千箱,漆苑怀庄吏,阴陵失楚乡。” “又有:在城北隅,阳丘曲堤建亭馆,此馆宛水之中央矣,左右一门,从右门入屏门,内有堂日香远堂,有石级下水,又北楼凭橘恣目,西看山色之有无,一望无际,堪称清绝。” 苏子籍听着,等听完了,看了一眼,【四书五经6级(5355/6000)】,暗想:“得了方家的经验,余下的举人文章,读来就经验很少了。这次读了三本新书,才增了二百多点经验,聊胜于无吧!” “说明方文韶的文才,在本县的确是第一了。” 张胜朗读了一遍,三人开始讨论心得,说出自己见解,连张胜也认真起来,两个好朋友都中了童生,自己也不能太落后。 “这句居然还可以这般理解?”余律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看向苏子籍的眼神已透着不可思议。 “苏兄,若不是知道你前几日才第一次见到了我表叔,我会觉得,你是我表叔教出来的学生了。” “上次你的文章,刚才你的见解,我听说过,是我表叔讲课的内容,不想又在你这里听了一遍。” “你最近进步非常快,快的让我都有点震惊了。” 余律觉得苏子籍带给自己惊讶,最近有些过多了。 明明不久前,苏子籍的文章,还逊色自己一等,这次新取中的童生,就有点诧异了,感觉与自己平分秋色。 而现在,已超过了一筹,自己这县试案首应该让位才是。 3级一下跳到6级,将要满7级,而余律大概在5级左右,自己当然进步很快了。 苏子籍谦逊说着:“我才学只是平庸,只是读了方老爷的手稿,有所启发而已。” 张胜摇摇头,亦是惊讶苏子籍的进步:“那也是你有天赋,我看过方家的稿子多了,也没有这样一点就通,太羡慕我了。” 余律感慨:“此番府试,苏兄,你考取的机会很大。” 这样的话,自然让苏子籍心里踏实。 功名对自己来说,是晋升的路,同样也是求生的路。 现在敌人表面上有张老大等人,背后已知的有桐山观道士,但还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自然不想,也不敢等上三年。 挖坟掘墓想要霸占祖坟的人,肯定不愿意给自己三年时间。 苏子籍心思一转,举杯劝了个酒,才问:“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界真有鬼神?” “鬼神怎么没有?”余律非常诧异:“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 “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烈风迅雷,君子理应敬畏,圣人说不语怪力乱神,是指不言非正典的鬼神,而敬天却是第一要事。” 苏子籍苦笑,这话的意思是,王孙说,与其祭祀奥神(靠近天的神),不如祭祀灶神(家神或地方神),但回答是,不敬天,得罪了天,那就没有地方可以祷告了,这当然是有神。 当下摆了摆手,说:“我是说,方兄的这种事,多么?” “方兄的事啊,虽不多,但是也有,三年前,张家的张兄就因类似的事,神志不清,卧病不起,时常胡言乱语。” “张家到处请名医诊断,也无济于事,还是入了府学,求宗师解了厄,但也因此责了三年不能科举。” “这还罢了,关键是虽醒了,才智受了损,怕是不能进举了。”余律非常可惜的样子:“记得当年我游学,还得到过张兄招待,本人真是文思敏捷,聪慧天成,平生少见,十七就中了秀才,本以为日后在科场肯定春风得意,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惨事。” 苏子籍还是不明所以,张胜就解释说:“张郁,其实说起来,还是我同族,只是辈分出了五服。” “才学当然是不错,只是有点年少气盛,恃才傲物,不愤淫祀,堵在神庙前痛斥,不想回家后一病不起。” “有这事,这次方家才这样紧张,并且解决了很是感********祀,痛斥!”苏子籍眼皮跳了跳,面色阴晴不定,好一会才说着:“原来是这样,后来这淫祀似乎拆了?” 这一说,就是本县的事,苏子籍似乎听说过。 “对,这神非是人属,而是妖鬼之流,宗师请了知府大人的公文,得了县令大人的配合,把这庙给拆了,谁叫胆敢伤害有功名的人。” “……”苏子籍这才想起,的确有这事,自己似乎还看过热闹。 “不说这个了。”余律很明显不想说这话题。 “苏兄,府试是六月初,但我们去府城,肯定得提前半个月,甚至提前一个月,要不去晚了,客栈都不好找。” “五六月,也容易多疫病,提前去可以修养下,更可以和府内七县的学子交流下,闭门造车可不行。” “如果你要去观看棋赛,更得提前,我们这一二天就得出发了。”余律是个认真的人,一一说明。 “那行,明天我们就启程去府城。”苏子籍答应了。 古代交通可不发达,去府城180里,按照30里一天的速度,得是一周,现在都三月初了,可以去了。 “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十七章 很不满意 三人交流结束,苏子籍拒绝张胜用牛车载着回去的建议,步行到了街上,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虽谈不上到处是茶肆酒楼,但茶坊、酒楼、店铺连绵,也算热闹,有一种难得的繁华。 “盛世吗?”苏子籍目光转动,这一切和原本朝代类似,但鬼神之事,还是使他很是介意。 “嗯?”才想着,苏子籍突然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但一看,只看见到衣角没有人群,没有看清盯着自己的人是谁,等再走,这种感觉就没有了。 “没有看见,但应该不是错觉,是有人跟着我。” “应该是张老大的人,看来是两个贵人离开了临化县?看来,这几日需要小心一些了。”苏子籍一凛,看来自己还得天天去和余律张胜回合,余张二家是大族,谅张老大也不敢多事。 “哼,区区江湖帮会,也敢猖狂,待我中了秀才,哦,不,秀才还灭不了,待我中了举人,就灭了此獠。” “要是激怒了我,夜里袭杀也不是不可以。”苏子籍想着,就没入了人群。 不远处的沈家酒楼 “呼!” 等苏子籍渐渐离开,掩入了门中的野道人才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背后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恐怖的人。”野道人坐在了桌上,脸泛着青,只是沉吟:“就刚才一眼,我就觉得压抑,这种气质……” “要是在乱世,我就敢认明主,辅助成龙,可惜是现在。” 野道人神情变幻,他学的是屠龙术,最是敏感不过,但天下太平,这一切都是空谈了。 “天时已过啊!” 野道人心里叹息,看着外面,一家家的店铺,人群密集,都带着笑,这就是民心,这就是天命。 “就算是现在,这种人也难以敌对,更不是张老大能撼动,只是我上了贼船,张老大是万万不许我跳下去。” “可我,是不是未雨绸缪一下呢?”想到张老大和道士的动作,野道人突下了决心,就是一挥手。 “客官,您要些什么?”早已注意的伙计,连忙上前。 “来你们招牌菜,二菜一汤一壶酒,有没有纸和笔墨,我写个信。”野道人说着,就听着伙计应着:“有,立刻就来。” 转眼,笔墨就上,野道人挥笔写了一行字,丢个碎银,大概重一两,说着:“给我送菜上酒,还有,把这纸条给我送去,要静悄悄,余下的钱都是你的。” 说着,说个地址。 “谢客官赏!”二菜一汤一壶酒不过七百文,这一两银子价一千一百文,听了地址也不远,伙计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身子一躬:“放心,我过会就送过去,保证他家的狗都不叫!” 黎明 天气进一步转暖,但湿气深重,苏子籍打了个哈欠起床,洗脸刷牙,看了下昨天就收拾的书箱。 “衣服有二套换换就可以了。” “银子也足了,再说与余律一起进府城,会有关照。” “现在要紧的是背诵下避讳表,别在府试又出了错,这可万万不能过了。” 苏子籍检查了遍,下了二个水滚蛋给自己当早餐,背起了书箱就走,但才要开门时,突然一怔。 门缝之间,塞了一封白纸。 “谁给我的信?”苏子籍有些狐疑,拿起来一看,就是一怔,只见上面绘着一幅画,水墨淡淡,但轮廓清晰。 却是一人,依稀是自己面目,而五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拉着自己的脚,下面是一行字,写着:“桐山观近期要用法诅咒,君且小心。” 要是以前,苏子籍必是一笑,巫蛊之术要是有用,还用脑子和刀干什么? 但是现在,苏子籍心中一惊,腮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背上微微沁出汗,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倏然间一股杀气冲了上来。 “可恶,桐山观又想害我?实是可杀!” 粗重的喘息了下,苏子籍脸沉似水,桐山观不同于两个地痞,就算能杀得,官府必震怒调查,到时自己却是在劫难逃。 “为今之计,还是取得功名为上。” “到了府中,躲在府学中最好。” 苏子籍想着,推开了门,向着叶氏书肆而去,只是寻思:“咦,这字迹怎么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 叶氏书肆 今天门没有开,里面屋里静极了,只有檐下药炉上咝咝声都清晰可辨,而叶不悔正在小心扇风,让药烟尽量不对着屋里。 叶维翰靠墙而坐,腰背有枕垫着,还是闻到了药药味,不时低低咳嗽,而听见声音,叶不悔忙过去:“爹,喝药了。” 这是一碗浓黑的药,很苦,叶维翰一口饮尽,然后激烈咳嗽起来,使得叶不悔轻拍着叶维翰的背。 “爹,我还是不去府城了。”片刻,在叶维翰的咳嗽声中,叶不悔突然就开口说着。 叶维翰咳嗽就是一顿:“你这丫头,我这是老毛病了,你这次因着我生病不去,难道以后也要因着我生病,放弃下一次?” “爹,这次不一样。”叶不悔垂着头,想到赵郎中的话就心脏被揪住了一样:“您这次都咳出血了,赵郎中说您这次病情复发得厉害,我怎么放心让您一个人在家?” 叶维翰凝视着她的小脸,暗里叹了下,却说:“不是还有赵郎中么?你去了府城,我就夜宿在赵家医馆,那里可以收留病人,每晚不过三十文的费用,到时熬药也有人,哪就需要你放弃棋赛了?” 这话说得轻松,倒让叶不悔噎了下。 “反正我不去了!”她将脸扭向一旁,说。 “你这孩子。”叶维翰还想说话,这时门敲了下,能进到内院,肯定是有钥匙,说着:“是子籍么?快进来!” 苏子籍进去,发现叶维翰已坐起来,仔细一看,神色看起来比昨日强一些,只是仍不断咳嗽。 “肺痨,在古代几乎无药可治。”苏子籍心情复杂,叶维翰却立刻招手,并且对叶不悔说着:“你给我弄点粥当早点。” “好的!”叶不悔狠狠的盯了苏子籍一眼,心里很不满意。 第二十八章 失言 老爹又要拉着这小子说话了,对待他比自己还好,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是女儿? 苏子籍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小辣椒就是这样,平时对自己很好,不时又和自己翻脸,和狗脸一样快。 “您是说,让不悔现在跟我去府城?” 才听了几句,苏子籍就有点为难:“我没有意见,可您的身体还没有好,缺人照顾。” “这事我已有办法,我去医馆住几天。”叶维翰将跟叶不悔说的话,又跟苏子籍说了一遍。 “住到医馆?”想了下,苏子籍竟然觉得这办法可行。 可问题是,就算叶维翰愿意住到赵郎中的医馆,叶不悔又能这么轻易被说服? 叶维翰叹着:“这孩子不知我一片苦心,我身体已这样,她即将及笄,到时就可以挑人了,不趁现在去参加棋赛,以后未必会再有机会,我岂能让她留下这样的遗憾?” “而且,嫁妆傍身,才是对少女最好,我家现在不能给她多少嫁妆,只能希望她能多些本事,能带着棋士头衔出嫁,就算有个万一,夫妻不是很和睦,她都能靠棋士头衔和棋艺生活,让我可以不用忧心。” 说着,叶维翰又剧烈咳嗽起来。 这话说的非常实在,的确是这样。 红颜易老,爱情这个事,不能说没有,但却不能赌这运气,少女出嫁,大家族靠的是娘家的家世,而普通家庭靠的是嫁妆。 毕竟无论按照大魏法律,或者现在大郑法律,女子的嫁妆,一旦离合(离婚)都是可以带走,这才是她生存的最后保障。 苏子籍忙帮着拍背,连连点首:“叶叔,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会劝不悔听话。” “不用你劝,你喊她进来,我和她说。”叶维翰摆了摆手,让苏子籍去喊,结果出门时,就看到了怔怔站在门口的叶不悔,她端着一碗粥,粥尚冒着热气,不知道听了多少。 “刚才叶叔的话,你听到了?”见她不吭声,苏子籍沉吟了下,说着:“叶叔心中担心,希望你能去参加棋赛,获得棋士头衔。” “我觉得,你应该去。” “叶叔的身体,一时还不要紧,你要获得了棋士头衔,就能让叶叔开心,人逢喜事精神爽,说不定叶叔的身体会好转。” “我知道了。”叶不悔声音闷闷地说,转身进了去,父女私话,当然不能去偷听了,苏子籍去赵郎中的医馆说明。 “放心,叶兄弟是我们老街坊了,几十年的交情,别的不敢说,在我医馆,煮药吃方准点准时。”赵郎中拍着胸口说着。 苏子籍还是相信,等回到了叶氏书肆,就看到了一个拎着包裹的叶不悔。 她眼睛有些红肿,虽是女儿装束,但因行路方便,特意换上一身浅蓝色衣裳,并非男子那种,而是外面还有一条只到膝盖处布裙,系着红带,让她看起来细腰盈盈,几乎可以一掌握住。 十四五岁虽青涩,也是花蕾的年龄,这个快十五岁少女,就如同一朵开在路边的清丽小花,让苏子籍微微怔了下。 “看什么,呆子,还不快走?”见苏子籍有些呆住,叶不悔看了一眼,率先朝前面而去。 摸了摸鼻子,苏子籍暗自唾弃:“不就是换了个发髻,又换了穿着?哪里就值得看得怔住了?” 才跟了上去,叶不悔又放慢了脚步,回首看着关着的店门,月牙眼中浮现出了伤感。 “苏子籍,我是不是没有用?爹就只有我这个女儿,要是我是儿子,或者有个哥哥,一定能帮着爹撑起门面,不会这样冷清——以前我家的生意还不错。” 苏子籍闻言,细语:“也不是这样,叶叔当年开书肆,是赶上了好时间,大郑初立,民生复苏,文风渐醒,又没有多少人介入,所以一帆风顺。” “现在已入盛世,有钱的人多了,投资的人也多了,叶叔又不想扩大规模,因此生意没以前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你的错。” 叶不悔本是随口发个感慨,不想听到了这段话,不由侧目,心里更是有点不甘,这样的话,一听就很对,但是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想到,儿子和女儿,就差距这样大吗? 心中更是郁闷,怔怔的走了一段,她突然之间抬起首:“听说桐山观、三山庙,都很灵验,你说,老爹的病,能不能去那里问问仙神,请求保佑?” 听到了桐山观、三山庙,苏子籍的眼皮不由一跳:“桐山观是道门清修之所,本不是求仙求药之地。” “至于三山庙是淫祀。” 苏子籍深知这个时间说淫祀不合礼数,她是听不进去,只是说:“所谓的淫祀,供的都是恶鬼邪神,吸人精气和运道,拜了只会更差。” “再说,就算有神仙,无缘哪能救人,寄希望这个,还不如自己修成了仙神再渡家人。”苏子籍虽有着十四年的记忆,但觉悟了前世,还是前世人格为主,不经意就说出这话。 “自己修成仙神?”叶不悔不由眼睛一亮,似乎打开了大门。 苏子籍立刻一惊,自觉失言,口不遮拦,在鬼神存在的世界,这几乎和“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耳”一样了,要是给鬼神听见,立刻就有祸端。 才想着怎么挽回这话,这时已到了客栈,余律迎接而出。 “苏兄,这位就是叶姑娘吧?”因听苏子籍提过要带着叶不悔一同去府城,余律一看到跟着的小姑娘,顿时猜到了身份。 面对余律,叶不悔很是礼貌:“见过余公子。” “无须多礼,叶姑娘看起来比我想的还要年幼一些,看到你,就看到我的妹妹一样,你可以把我当大哥看待。”余律笑着,又看向苏子籍:“我定了船,并且弄了辆牛车送我们,先去码头,再乘船而上。” “听说这次府棋赛,是在府城的蟠龙湖,我们直接乘船抵达湖内,和他们汇集,说不定已经有不少学子在那里。” “甚好,甚好。” 余律这次出行,带了一个书童,这样安排十分妥当,苏子籍也不矫情,直接就答应了。 第二十九章 再遇 码头虽不近,但有牛车,不曾花费太多时间。 不到半个时辰,就已到了码头,只见河上船只往来如梭,船老大见上了人,就大手一挥:“开船!” 今天的河面上比平日还要热闹,不断有船经过,但多是小船,余家定的是中等船了,让叶不悔单独住小一间,苏子籍跟余律,以及一个书童,没太多讲究,住着一大间。 这船是连人带船一起包,一大一小两个船夫,一看就是父子,都本分不爱说话,让余律跟苏子籍很满意。 到了第二天中午,吃过了饭食,余律有些晕船,躺下休息,苏子籍尚无睡意,此时湖面上静悄悄,天色墨黑,不知何时已阴了天,转身一眼看见对面船舱开着,就去敲了下门。 对面船舱里光线很暗,只有小窗幽幽透下光,叶不悔撑着自己巴掌大的小脸,神色认真望着棋盘,这蹙眉沉思的样子,与往常差别很大,棋子被小手捏住,越发衬得小脸雪白。 “难怪谭家小子念念不忘,虽是令人厌恶的家伙,眼光倒不差。”连苏子籍也不得不承认,叶不悔虽年纪还小,但已有了几分绝色。 “难怪叶叔会催促不悔来参加棋赛,贫家孤女相貌普通些还好,相貌出色,又无谋生手段,以后反容易受苦。” “不过,有我在,不会让人欺了这丫头!” “嗯?这棋局有些似曾相识。”苏子籍想着,到了跟前端详着棋盘,忍不住就出了声。 谁知将沉思中的叶不悔“惊醒”了,她立刻瞪他一眼,皱着眉将棋子打乱,重新排列,一边哼声:“这棋局是你家棋谱演化而来,单是这个,就能看出,你不曾仔细看过。” 语气中颇有一些不快。 苏子籍摸了摸鼻,知道自己这是不小心撞到“痴人”的惯病上。 画痴棋痴字痴,艺技痴人对所爱一领域,定是珍之重之,见不得苏子籍这样守着“宝山”却弃之不顾的人。 “对了,我见余大哥似乎有些晕船,你没事吧?”就在苏子籍觉得自己还是走了,免得再无辜惹来指责,叶不悔又看似别扭的问了一句。 “我没事。”苏子籍对此也颇感惊奇,要知前世还有着晕船毛病,没想到这一世毫无异常。 “你莫要说我,说说你,路上行要四五天,水路日夜不停,还有一日就到府城了,船上颠簸,下棋虽好,还是要注意休息。”苏子籍见叶不悔没有休息的意思,无奈提醒。 叶不悔方才还关心一句,此时又恢复了本性,挥挥手驱赶:“我晓得,哎,你好啰嗦,你想睡午觉,快回你的舱房睡吧!” 这丫头! 苏子籍差点气笑了,不好跟这丫头计较,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在她炸毛前,施施然出去。 果然,听到气呼呼的一声“苏子籍”,心气才稍稍顺了。 “此时还不到末时,再看一会书。”回到与余律分帘而住的船舱,苏子籍坐下,拿着一卷书低声读诵。 虽没有大把经验,但读一章,还是【经验1】在眼前飘过。 “还有200点经验就要升级了,今天先凑个150点吧!” 余律跟其书童显已睡了,没了动静,苏子籍刻意压低声,读完三卷,总算把今天经验凑足,正要休息下,突然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了一阵琴声。 这琴声如清泉一般流淌,隐隐传来,就是苏子籍这不怎么懂音律的人,也忍不住倾耳而听。 “难道有同路的学子?”这时天色还不算晚,苏子籍读书读得有些闷,索性将书卷扣在塌上,起身朝外而去。 出了船舱,一眼就看到不知何时起了雾,本来芦苇丛渐渐茂盛,现在更是密不藏风了。 “这雾来的有点古怪啊!”苏子籍想着,远一点,透过了芦苇丛,若隐若现出现了一条船,更是让人犹疑。 “虽刚才听到琴声,就知道有船,但这雾来得诡异。” “一炷香前,还不曾见到起雾。” 苏子籍想着,再看出是一艘画舫时,已觉得画舫被染上了一层诡异。 “这有些是志怪传记里的湖中遇鬼故事了。”苏子籍已重塑了世界观,再不敢说这世上无鬼神,此时看着画舫就提高了警惕。 这雾大,按说自己这条船相对小,沿着芦苇前进,而画舫大,航在河中,看不到居多,苏子籍也没放松警惕,只是倾耳听着。 刚才听到的琴声,果是从画舫传来,只是这一会,又响了起来。 一直盯着看了一会,都不见画舫太过靠近,苏子籍松了口气,知道画舫就算来路不明,应该也对自己没有多少危害。 “看来,我是草木皆兵了。”苏子籍本就不是一个对无关之事刨根问底的人,见状就转身回去。 就在这时,雾气中有一个略熟悉的女声响起,苏子籍脚步一顿。 “……三姨,感应就在这临化县附近,却始终不能找到,莫非是我们找错了地方?” 苏子籍努力倾听,听到一道年长些的女声说:“这很正常,既是天机,哪能这样容易被找到?” “天机,感应?她们莫非在附近找什么人?”苏子籍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道少女身影。 当日在神祠里,她一言提醒,苏子籍对她念念不忘。 画舫交叉而过,交谈虽在继续,却淡不可闻了,苏子籍一眼看去,见船灯下窗口打开,一个少女正准备就窗望景,正巧四目相对,不由都有点尴尬。 “夕颜,你怎么了?” 画舫中,屏风半隔,只见,青铜雁鱼灯散发柔和的光,面前是一张五尺的木案,放着几个瓜果,胡家夫人坐前,把玩着手中一处小团扇,头也不抬,问着。 胡夕颜听得问,手在袖子里捏一捏半片紫檀木钿,却说:“没什么,就是望下景,船上灯笼衬着湖水幽碧——” 画舫悠悠划过,速度却很快,水波荡漾,转眼隔了数丈,胡三姨并没有起疑心,只是叹着:“湖水幽碧正常,马上就要入蟠龙湖了,你可知,这湖可是有主的,至少以前有主。” 胡夕颜暗“呸”了下自己,刚才一眼,又有点心跳,虽说雾气掩盖,并非绝对,但又被这少年看见,她惊讶了。 要不是半片紫檀木钿毫无动静,或以为是有缘人,当下沉思,这难道是自己孽缘,这也不是不可能,劫数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心中想着,不露丝毫,她惊讶的问着:“有主,莫非是有水族的大妖占据?” 胡三姨嗤笑一声:“说是大妖,都侮辱了它,你说它是谁?” 胡夕颜目光落在了浓雾掩盖着的河面,猜测着三姨所说的连大妖都算辱没,究竟是谁。 “难不成是龙?” 胡夕颜对水族中最强悍的存在,第一印象就是龙了。 “的确是龙,还有个龙宫。” “三姨,龙宫似乎不在此处,而在月琴湖吧?”胡夕颜不由也拿小团扇半盖住脸,失声问着。 月琴湖是第一湖泊,面积比蟠龙湖大68倍,几乎有一郡大小,形似月琴,所以叫月琴湖,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月琴湖是龙宫之所,但并非第一个龙宫,蟠龙就是潜龙的意思,这是龙君的潜邸。”胡三姨说着,转眼收敛了笑,正容说着:“这且不管,我们这次找了关系接手府棋赛,就是府棋赛多学子,说不定就有我们找的有缘人。” “是,三姨!”这是第一等要事,胡夕颜微一福身,应着。 再望向后面,就这几句话时间,船已看不见了,随之渐渐消失,还有河面上的雾气。 苏子籍眼见雾气消散些,不再遮掩身形,忙到甲板上张望,这时阳光在乌云中落下一线,将幽深河面照出了一波波银光,偌大河面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条船。 “画舫真快,难道发现了我在偷听?” 苏子籍想着,身后响动,转身就看到船家父子,快四十岁船夫叮嘱:“这位公子,夜里风凉,你这上府城赶考,可莫要久站,免得受了风。” 苏子籍心下失望,带上一丝笑:“谢您提醒,我这就回去,哦,对了。” 状似无意的问:“二位可听到了什么声音?” 这对父子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那就无事了。”苏子籍确定应该是只有自己看到了这一幕。 回到船舱,布帘对面有轻轻的鼾声传来,苏子籍的注意,集中在自己召唤出的资料框上。 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值,苏子籍将其收起,暗想:“没有变化,莫非是因这个金手指,让我与别人不同,能窥见一丝非人之事?” 这种猜测毫无缘由,苏子籍也不太肯定,略一想,就放下了。 虽心中遗憾与少女再次擦身而过,但当务之急是去府城,陪着不悔参加棋赛,参加府试考取秀才,别的事,都可以推到后面再说。 而睡足的余律起身,就听着船家喊着:“入湖了,入湖了。” 远远一看,就见辽阔湖面出现,这蟠龙湖面积不小,有七条分河注入,苏子籍见碧波荡漾,水质清澈,这没有被污染的水源,果都是美景。 “难怪选在这里举办棋赛,倒能让人静下心来的环境。”苏子籍觉得,雇了船在考试前在湖里读书,会不会更好一些? 可一想到租借费用,又摇了摇头。 “停靠在这里,就需要雇佣一艘可以日常生活和读书的大船,小船不成,可大船的费用,租金比客栈单间还贵,不划算。” 穷人果然还是不要想太多。 自嘲了一番,就接近着黄昏,苏子籍看见了远远有几条画舫,这画舫比刚才所见更奢华,结成了连绵的灯舟,已经点亮了灯笼,上下灯火辉煌。 “公子,这就是棋舟了,连着七艘连着。”船老大介绍着。 , 第三十章 棋赛 看着近,行的远,等船只靠近画舫,已是入夜。 细看去,画舫颇大,雕梁画柱、连窗户都不例外,皆装着价钱昂贵的琉璃,灯光下流光溢彩,远远就可听到了清丽婉转的唱曲声,珠帘半卷间,还可以看到歌姬在曼舞。 “棋赛举办方,实在财大气粗。”苏子籍暗想:“在这样的画舫上居住,胜过客栈上等间。” 连忙回到船舱,就看见叶不悔伏在桌上,已睡着了,她还不满十五岁,正是渴睡时,苏子籍倒也不笑话她,只是微推:“不悔,醒来,到地方了。” 叶不悔揉揉眼直起身来,呆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她眨了眨眼,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怎么不早叫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瞪向苏子籍,哼声。 “放心,我们来得刚刚好,据说举办方说,昼短夜长,何不秉烛而游,古人良有以也,所以在夜中秉烛下棋。” “现在正可以去报名。” 苏子籍拉她起身,朝甲板走去,果站在这里望过去时,看到有几只船朝着距离不远的画舫划去。 船上站着几个仆人,刚刚放下软梯接了棋手上去,见又一条船过来,还有被惊醒的余律也打着哈欠站在甲板上,有些分不清谁来参赛。 其中一个灰袍中年人就一拱手:“三位,棋赛规矩,棋手只可带一个无关者随行上船,不知哪一位是棋手?又是否有同行之人?” “我是棋手,他是跟着我上船的同行人!”叶不悔脆生生回答,还拉了苏子籍到自己身侧。 女子参加棋赛并不稀奇,中年人只看了她一眼,打开手里花名册,上下搜寻,片刻问:“叶小姐?” “正是。” “这就对上了,请上船吧。”说着,一挂软梯已放了下来。 苏子籍怕叶不悔胆小,正要扶她上去,不料这丫头不用帮忙,几步利索爬了上去,过程中,软梯晃动,看起来有点惊险。 她回过身时,还有些得意伸出小手,笑嘻嘻说:“苏子籍,我拉你上来!” 小人得志,被这丫头演绎得活灵活现,苏子籍噗笑一声,只是一抓,速度更快的爬上了画舫。 “哼!”叶不悔顿时将手收回来,重重哼了一声。 苏子籍觉得自己早已习惯了这小姑奶奶狗脸的脾气,也不生气,还有闲心冲着渐渐朝远处飘去的船上的人喊:“余兄,有劳你明天来接我们!” 余律冲着挥了挥手,声音有些听不清,大概是在为叶不悔打气,等着好成绩。 “我是画舫的管事之一,姓胡,你们喊我胡管事就好。”刚才说话的中年人,此时笑呵呵站在一侧,此时才再次开口。 苏子籍观其相虽平庸,又是中年,可双眼清澈,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胡管事正带着二人进船舱,目光落在了远处,直接就怔住:“咦,这样快就来了……” 后面的话,似乎顾忌人,生生咽了下去。 苏子籍顺着方向望去,就见一艘小了不少的画舫,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这画舫,看起来有些眼熟。 正思索着,就见一个丫鬟到了画舫的甲板上,很快就有一个裹着淡绿色斗篷的少女从船舱里出来,梳着垂挂鬓,点缀翠玉,在月光下迎风而立,宛是仙子。 苏子籍微微一怔:“是她?” “曾在雾中看见她,应比我们更快,怎么反落在身后,这是什么原理?” 苏子籍的目光犹如实质,虽隔得远,少女还是蹙眉望来,结果她见苏子籍站在参加棋赛的画舫上望着自己,也跟着怔住了。 怎么总能看见这少年,孽缘纠缠不散? “小姐?”丫鬟低声提醒。 想到三姨叮嘱,少女这才垂眸:“无事,我们回舱去准备准备,再去画舫一一观看。” 就这样直接回去了。 “苏子籍,你在看什么呢?”画舫甲板上,正若有所思的苏子籍,腰间突传来了一阵痛,转过头,就看到叶不悔质疑看着,手还拧着。 “你在看什么?是不是在想坏主意?刚才你笑得好奇怪!”虽不知道苏子籍在看谁,可叶不悔就是生出一股火,反应过来时,已下了“毒手”。 “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倒是你,马上要比赛了,你还不准备准备?”苏子籍半真半假地说。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叶不悔哼声:“许你看,就不许我看?” 苏子籍笑笑,一转头就正对上了胡管事若有所思的目光。 胡管事没有意识到苏子籍突然转过来,忙收敛表情,重新变回平庸的管事,笑着说:“二位,时间不早了,这次棋赛,七艘分七个赛区,赛手事先就已抽签,我送你们去赛场。” “要是有人迟到呢?” “比赛分七日,前四日都可参与初赛,后面两场一天一赛,最后一天举行大宴,要是前四天都迟到,就不能参与比赛了。” 胡管事笑的说着:“你们来的早,比赛完初赛,就可以在画坊多玩玩,中午晚上有流水席,这是免费。” 想吃大餐就得自己订了,苏子籍连连点首,这七个画舫有大大小小房间数十,若无人领着,的确容易走错地方。 “有劳胡管事了。” 只是路上,胡管事旁敲侧击,似乎对苏子籍这陪同之人的兴趣更大一些,苏子籍心中渐渐起了疑心,只含笑敷衍着。 叶不悔不傻,很快发现了胡管事的态度不对,索性拉着苏子籍说话,见她这样,胡管事不再多问,带到了一个颇大船舱,就先行告退。 “这里很大。”叶不悔入内,低声说着。 “是很大!”这船舱有五十平方米,应是这画舫最大一处,里面已有几十人,除明显是棋手或随行看客,还有小厮穿着统一服饰,应该是棋赛举办方的人。 凡是需要茶点都可以说,苏子籍就看到有一个穿着朴素的学子,正对其中一个小厮说着。 “二位请出示号码。”有小厮迎上来说。 叶不悔出示,跟着向位置而去,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最初把苏子籍当成棋手,等坐到赛场位才知道,参赛的是这尚未及笄的少女! 顿时就有几人面露不屑,虽没有开口,但明显因叶不悔的年龄跟性别,起了轻视之心。 这也是人之常情,哪怕是叶不悔这样脾气,也忍住没有发火,只是恨恨的扫了一眼。 哼,等会遇到了我,我必杀个片甲不留! 首先过来是一个年轻公子,相貌虽平庸,但胜在端正,眼神清明,冲着叶不悔跟苏子籍一礼道:“不才张墨东,见过二位!我们既是邻座,与其空等棋赛,不如先说说话?” “不才苏子籍,舍妹姓叶。”苏子籍作了揖:“既张兄这么说了,那自然是极好。” 张墨东在这些人中有些名望,他过来了,附近几人也凑过来,与苏子籍跟叶不悔见礼,随意闲聊。 通过闲聊,苏子籍才知道,在场几十人,只有十几个是棋手,别人都是陪同过来观赛。 而张墨东不止是棋手,还是秀才,难怪受到追捧。 不少棋手中虽是读书人,可有些是童生久久无法考取秀才,有些连童生都不是,从事别的活计。 唯有张墨东,年轻,家境颇好,这样的人会受到追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原来苏兄是来参加府试?以苏兄才华,此次必能考取秀才。”得知苏子籍才十五岁,就中了童生,张墨东就另眼别看,态度好了几分。 “哼,又在炫耀了。”叶不悔成了背景,风光让苏子籍占尽,冷哼了一声,但又一蹙眉,细细体会,自己心中似乎没有太恼怒,还生出了一种让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淡淡骄傲。 是同仇敌忾,所以就一致对外了? 她还在想,有些人见张墨东对苏子籍、叶不悔颇为礼遇,有些不解,更是不忿。 其中有人得知苏子籍是童生,来府城陪妹妹参加棋赛,同时参加考试,忍不住凑过来,作“忠言逆耳”:“府试前夕,还陪妹妹参加棋赛?这样分心可不好,年轻人还得专心才是。” 苏子籍看了一眼,淡淡说:“棋赛在前,府试在后,谈不上多少分心。” 对方不依不饶:“那也没隔多久,临化县并非科举大县,你既是童生,不努力考取秀才,哪对得起县学的先生?” “原来阁下竟是秀才?失敬,失敬。”苏子籍恍然说着。 “何出此言?”对方一噎:“我并非秀才。” 苏子籍当然知道这人不是秀才,毕竟刚才与闲聊,已知这些人里,只有张墨东一人是秀才,别人或是无功名,或仅仅是童生。 苏子籍故意先捧对方,此时回怼:“既是如此,阁下也是要府试吧,有时间管我的事,不如自己去多温习,须知,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方是君子所为。” 对方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苏子籍的意思,顿时脸一红,伸出手指:“你!” 结果“你”好几下,都没想出反驳的话来,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苏子籍没看一眼,何必呢,这样的蠢人,多说一句,都可能降智。 就在苏子籍端起茶杯,准备抿一口时,耳畔突响起了一声少女的轻笑,手就是一顿,可再听时,已没了声音。 扫看四周,船舱里人人表情自然,都不似听到了笑声的样子。 , 第三十一章 地下密室 棋赛没有科举那样规矩森严,稍过片刻就有个中年人入场,看上去是生意人,满面笑容对着大家团团作了揖,说:“诸位,天色不早了,本届比赛,就此开局了。” “开局前,有句老生常谈的话,对棋手,是落棋无悔,对观者来说,是观棋不语方君子。” “要是违了规矩当场撤了棋盘,就尴尬了,有失各位的体面。”说到这里中年人又笑:“也有碍各位的财运对不对——好,棋赛在一刻后开始,请投注的人争取最后时间登记纳银。” “这里竟然可以投注?”苏子籍正寻找女声,听了这个,暗想:“难道是我多心了?” 起身就向柜台而去。 “苏子籍,你去哪?” “给你投个注,免的一个人也没有投你。” “哟哟哟……”叶不悔没有喊住,就看见苏子籍一溜烟的跑了。 这个笨蛋,输光了看他怎么去府试,叶不悔环视了一圈周围,又盯着对面的过来棋手,小脸肃穆起来。 这次一定要赢! “扑哧”门口胡夕颜看着这一幕,不由笑出声,忍不住对丫鬟说:“我查看了下,他身上就五两银子吧,全部押上去,是有信心呢?还是蠢?” 丫鬟连忙低声说:“小姐,别笑,虽用了遮眼法,可笑了还有人听见——您对他的态度总是不一样,是不是有缘人就是他?” 胡夕颜听了这话,收住了笑,看着苏子籍回去,见他也不看棋盘,拿出了本书默念,当下出了下神,说:“应该不是,如果是有缘人,我的半片紫檀木钿,必是有感应的。” “那就是孽缘了,小姐,您可别在这节骨眼上入了情劫——整个棋赛都没有感应的人么?” 胡夕颜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如果有,自己早就找到了。 只是,明明天机在临化县,但是找了一圈也没有人,扩大到府城,也没有任何感应,这实在奇了…… 她心中蒙上层阴影。 才一沉思,棋道比赛正式开始了,她不甘心的说:“我们再转一次,看看有没有遗漏。” 临化县·桐山观 桐山并不高,就算有雨丝,春色浓郁,每到这季节,就有上香拜神的女眷,正撑着伞踏着台阶说笑,四月时节也很适合踏春,也有三五成群的士子,携美姬醇酒,吟诗作对。 任谁都想不到,在山背处一条长长小径上,一人穿着蓑衣而去,此人面带凶煞,虽没带手下,但倒有几分沉威,只是在这时,脸沉似水,带有愁容,一不小心滑了一脚,手一抓一棵树才稳住,当下咒着:“可恶的苏子籍!” 这人正是张大措,揭榜日带人在酒楼里围堵苏子籍,结果苏子籍考取童生,又有贵人相助,不得不退去。 后来忍了数日,得知两位贵人离开了本地,才令人跟踪苏子籍,想要对苏子籍下手,谁能想到,苏子籍竟又很快与方家扯上了关系。 方家既有着举人功名,又有着宗族当后台,绝非自己敢动。 真出了事,到时一纸文书上告,官府就会派人剿杀,手下人哪挡得住官兵? 但同样张大措也畏惧桐山观的道长,知道沈道长手段非凡,这次失败,只能独自一人过来报告,期望沈道长能看在尽力份上,不要太过苛责。 这样想着,到了一道后院,熟悉的穿过走廊,到了一处门前,轻轻叩打门扉。 吱哑一声,门打开了,幽幽的入口,通向下面的地下室。 张大措瞳孔微缩,哪怕来过几次,可每一次进这地下室,都会心下不安,这种来自本能的畏惧,根本就不是心中不断安抚着能平息。 这也是张大措对沈道长忌惮原因之一,自己不敢说身经百战,闯刀山火海,但也是砍上几刀都不会喊痛的人,能让自己下意识害怕,绝非善类。 想到来时看到女眷,张大措嗤笑,这些人上香祈福,谁知道道长却是恶龙? “你来了。”幽黑中,沈诚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张大措举起了油灯往里去,讨好说道:“道长,我是来向您禀报事情,您现在可方便?” “既叫你来,自然方便。”沈诚淡淡说。 这样冷淡的模样,倒跟以往一样,张大措往前跨了一步,油灯却“噗”一声,无风自熄了。 张大措一惊,心一缩,听到沈诚说:“你就站在那里吧,不要再前了。” 难道沈道长正在练不能见人的功法? 张大措脑海中浮现出上次来时见到的女子,她也是进了密道,后来虽没有再看到,可张大措并不认为自己看岔了,现在想来,莫非沈道长还修炼双修之术? 难怪这道观求子这样灵验。 张大措嘴角忍不住带起一抹笑,但想到此次来这里的目的,又很快敛住,对着沈诚所在方向说:“是。” “你来,可是为了苏子籍的事?他被你们抓住了?”沈诚问着。 张大措一噎,心说,还抓住呢,现在对方已赶赴府城参加府试,自己的人,连府城都进不去。 帮会最重视的就是地盘,这点没得谈。 “道长,苏子籍很是狡猾,我跟您禀报过,他得了贵人相助,您吩咐说不能动,现在两个贵人虽走了,可又得了方举人欣赏,方举人宗族势力不小,我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反坏了您的事……” “你说,苏子籍得了方举人的欣赏?三秋渡的方家?”沈诚本心中不快,先前两个贵人,的确是贵人,他看了一眼就不敢动,可以说是过江强龙。 但三秋渡的方家也不小,是地头蛇。 原本还不确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现在反可证明这苏子籍果是自己目标,明明已经穷途末路,还有回光返照。 墓地已经查看了,根本找不到一丝余运,现在看来,都到了苏子籍身内了。 但是越这样,越要夺取,这是为了大业。 沈诚沉默了一会,说着:“若真是这样,到现在都没办成事,也怪不得你。” 张大措心下一松,暗想:“看来道长这次不会怪罪我了。” 第三十二章 血煞破 但接下来就听到沈诚说:“可我为了这事,给了你不少银两,你现在没办成事,银子可要如数还我。” “这……”张大措有些肉疼,但想到桐山观道长的手段,不敢真昧下这银子,稍作迟疑,就回答:“办事拿钱,办不成退钱,天经地义,银子我已换了银票,已经全部带来了,请您过目拿去。” “那你拿过来吧。”沈诚露出一丝冷笑,说着。 张大措不疑,他与沈诚合作几次,觉得道长虽手段不少,但合作还是很守诺,既拿回银子,就是不打算追究了。 白做工了这么久,对张大措来说当然损失不小,但畏惧手段,自己情愿受些损失,也要解决此事。 至于死的二个兄弟,回首自己补贴吧! 张大措顺着声音走过去,只是才走二步,一阵毛骨悚然,让他猛停下来,额上渗出了细汗,他沉默了下,说着:“道长,银票我放在地上了,您得了闲自己拿吧,帮中还有急事,得先回去了。” 说着,放下银票,就欲转身离开。 黑暗中,沈诚轻笑了一声:“好警惕,不愧是草莽蛇种,不过既来了,就别走了。” 话还没有落,“啪”一声,火把亮起。 “啊!”张大措已防备,但随着亮起,只觉得脑袋一沉,一个东西就钻入进自己的脑门,原本清明的大脑,就似有虫子钻进去搅动吞噬一样,疼痛难忍,就地翻滚了起来。 惨叫声只响了几声就戛然而止,漆黑的地下室亮如白昼。 穿着道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沈诚,此时站在张大措一直背对的位置,看着地上躺着的张大措,冷笑一下。 “你……你……”张大措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睁大了眼,死死盯着站着的沈诚,伸手颤抖:“帮里……不会饶……过……” “蠢货。”沈诚挑眉,命令:“起!” 下一刻,张大措就觉得自己身体失去了控制,竟真的慢慢爬了起来,他试图夺回身体控制权,却被脑里再次出现剧烈疼痛折磨,双眼赤红。 “虽杀气重了些,但正是合适,自己上祭台。”沈诚看都不看一眼,继续命令着,而张大措就缓慢转身,朝着一个石室而去。 石室火光通明,里面有一个足足可以容纳二十人的高台,而台上已站着十几人,等张大措上去,就凑了十八之数。 站了会沈诚才过来,可以看见,他的脸一下变的苍白,甚至带了点青,对着死命睁着眼的张大措,咳嗽了几声,说:“嘿嘿,真不愧是草莽蛇种,事过境迁,还能有反噬。” “草莽……蛇种……”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高台,控制反松了点,张大措咬着牙,吐出了这句。 “对,大魏国祚484年,远超300年,压制了多少龙蛇。” “本朝先帝提三尺剑,横扫诸侯,建立大郑,也未必把全部龙蛇铲除,你论根骨秉性,也是其中一条,要不,你以为路逢云为什么投靠你?就是你有一点龙气在身。” “只是你出来时太晚了,龙蛇失了天时,也不过是泥鳅,只能在县里当个帮会大哥——不然你以为凭什么飞鱼帮烟都飞云灭了,你还能幸存?” “就是这点秉性命格救了你的命。” “但是,现在正合我用,以破苏子籍之命。”说到这里,沈诚已经缓了过来,脸上多了点血色,手中也多出了一支小旗,这旗子乍一看很像庙会上玩具,但这时拿出,自然非是寻常之物。 “弟子沈诚,今列十八祭,祭天地,顺天命,诛余孽……弟子居首,十八人自愿血祭,在此,祭、诛!” 随着沈诚的一声“诛”,已变成傀儡不得不“自愿”的十八人,身体同时泛起了淡淡血光。 这血光从身上飘起,并朝中央汇聚,当十八团血光汇聚时,就拧成一团,化成一团血光,形似长箭,寒光闪闪,只听隐隐传来一阵厉啸,“铿锵”一声,血箭划过,转眼无影无踪。 蹯龙湖·画舫 胡夕颜坐在一处只有三人的船舱里,神色郁郁不快,而在她面前,是一面半人高的铜镜,镜中正显示着船舱中的画面。 “哎呀,这棋手又走错一步,眼看要输了。”看起来三十岁的汉子却跺了下脚,神态让外人见了,怕会忍不住打个冷战。 “小十九,这里暂无外人,你可以变回原本模样。”就算是胡夕颜见状,也忍不住打个寒栗,说着。 跟着她的丫鬟,其中一个还在巡查,还有一个是普通人类,此时昏睡在了一侧的榻上,不到回去时是不会醒来。 大汉想了下,就砰一声,原地大变活人,原本看着有一点违和的三十男子,直接就变成了俏丽的少女。 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狡黠可爱,但仔细看,和她面前的同族胡夕颜,有着质的差别。 她这种其实是属于刚刚化形没有几年,喜欢玩闹的“小孩子”,对魅惑方面的法术,还不是很自如,等修炼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会慢慢变得出色。 当然,胡夕颜就属于出生就天赋颇佳,刚刚化形就是美人儿,在狐族中算得上是极少数的精英了。 也因此,少女对胡夕颜颇为亲昵,二人是亲戚,胡十九这一年多跟着胡家人类做事,虽长了些见识,却还是小孩子心性,恢复自己容貌,就立刻反过来问胡夕颜:“姐姐,你还没说呢,这次过来,是不是来看我的呀?为什么有点不开心,是不是没有吃到正德扒鸡?” 说着,她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正德扒鸡是一百六十年老店,传了七代了,向来是狐族的最爱。 胡夕颜被她缠得无奈,又不能说自己是因半片紫檀木钿共鸣,自己前来寻找有缘人,她只得一笑:“十九,是你想吃了吧,等会姐姐带你去……” 话还没有落,她突脸色一变,只是不等掐诀念咒,一道血光转瞬即到,只是击到画舫,突微妙改变了下位置,重重击了下去。 “轰”无法抑制的妖气,顷刻爆开,画舫一震,湖面出现一丝扭曲,随后缓缓向下沉去,而胡夕颜闷哼一声,“噗”一口血喷出。 第三十三章 妖廷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她缓缓苏醒,第一眼就看见了半片紫檀木钿,带着一圈淡淡紫光,护住了自己,再一看,却见重楼叠阁,门户连绵,似乎到了宫廷。 “这是哪地?”胡夕颜心惊,向上一看,却见淡金色的天穹,只是似乎水波一样荡漾,有微光洒下来,使得庭院种植的瑶草灵芝,一片欣欣向荣。 再看去,走廊白璧纹龙,珊瑚横斜,尚有灵光徐徐转运,整个深宫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空山新雨一样的清气,胡夕颜只吸取了一口,就觉得全身舒敞,心中灵光一闪,不由喃喃:“……这是龙宫?” “怎么可能还有龙宫,还有这样多灵气?”胡夕颜倒退一步,疑惑丛生,按照家族记载,要是早了三百年,有这灵气不足为奇,但以后日渐消薄,就算有洞天福地,也是只有少许,除了幼兽启蒙,等闲不会允许吸取,只能靠辛苦拜月,炼化一些。 才想着,迎面过来一个少女,一身宫裙,腰间束上两寸宽的丝带,曳步行走,正巧看见了胡夕颜,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几眼,确认后就说着:“诶?你是胡家的妖吧?怎么在这里发呆,快上殿伺候。” “君上和诸位重臣都在,可缺不了好妖。” “啊,哦,知道了。”胡夕颜看见少女头上戴着贝壳,心中就知道是贝女,表面不动声色,心中更是震惊。 贝女化形到一丝原本痕迹都没有,这……不可能! 心中呐喊,有她带路,转出了走廊,就看见迎面躺着一只大鹿,这大鹿看起来简直是仙鹿一样,闻到了人声,睁开眼,打了哈欠:“也不知道君上怎么突起兴致,竟然也举行棋赛,还拉来了人族。” “汝等还不快去,正缺好妖伺候。” 贝女连连应声,带着胡夕颜过去,胡夕颜心中震惊:“这鹿精虽显出原形,妖力凝聚不散,已经是大妖,现在竟然还有鹿族大妖?” “贝七姑娘。” 来不及思考,跟着经过十数门户,沿途妖口众多,不仅仅是水族,别的陆地小妖也时时可见,大大方方来回穿梭,它们捧着或背着或顶着一样样物品,见到了就行礼,看来这贝女地位不低。 胡夕颜震惊的麻木了,因沿路的妖怪,偶有眼熟,到后来不断出现的不认识的种族,都是妖! 其中还偶有大妖出没! “这……这是怎么回事?”胡夕颜的震惊,渐渐变成了惊慌和茫然:“难道我一转眼,去了海外龙宫?”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哪怕对她这样狐妖来说,也几乎是不可能遇到的事,她出生时,大陆上的妖族就已不复数百年前风光,被炼丹士跟朝廷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算是狐族,也只能退隐在青丘,她跟三姨行走人间,尚需掩盖在普通胡姓人族之中,胡小九这样受宠,也只能待在画舫,不能去人多的城中游荡,免得被人发现。 数百年前,妖皇还在,大妖纵横的种种繁华,都已成妖族小辈的睡前故事。 “到了!” 才寻思着,已经到了一座宫殿前,并非正门,却是侧面,只见珠帘垂地,镶的是细细密密的水晶,风一吹,叮当作响。 “轰”随着珠帘打开,她看到了里面,只见大殿白玉铺地,明珠嵌墙,殿上又一重帷幕,看不清谁在高座,而左右二侧是案几,坐着各种妖怪,其中大多数是大妖,只一目睹,妖气冲天而起,使她腿一软,差点跪下。 “这,不可能……就算是海外龙宫,也不可能有这样多大妖。” “更不要说这种制式了。” 大妖宽袍广袖,料子精美,美轮美奂,这还罢了,关键是明显是制式统一,似乎模仿了人类朝廷,分了品级,这时齐聚一处,简直就是衣冠辉煌,蓬荜生辉。 “简直是当年妖廷重现……”胡夕颜正要继续查看,贝女就说着:“你还呆着干什么,还不随我端酒奉果?” 说着,就见前面一个大妖,端起一杯琼浆玉液一口饮尽,贝女就上前,端壶斟酒,胡夕颜默不作声,也跟着上去,自丫鬟端的玉盘,给诸位大妖斟酒。 “这是……龙须虎!” 给斟酒的一位大妖,是个虬须大汉,奇异的是有着一根悠长的胡须,周身旋着风,又萦绕点点云絮,正是龙须虎。 云从龙,风从虎,而龙须虎两者都有,自然神异。 胡夕颜心中一颤:“龙须虎非常罕见,据说只有数百年的妖廷有,是一方重臣,为什么现在遇到?难不成它还没有陨落?” 接着,鼓乐大作,下殿似乎多了不少人,就有一个妖官身披红衣,持着白玉,站在台阶上朗声说着:“下殿来人不得喧哗,等候棋赛开始。” 胡夕颜听了一怔,她一转眼,就在下殿内看到了不少熟人出现——都是刚刚在画舫中看到的人类棋手! 其中一个就是几次与她相见的少年书生。 这,难道这处妖廷,真不怕朝廷大怒,掠了人类棋手,来比赛取乐不成? 就在胡夕颜蹙眉的同时,苏子籍只觉得脑子“嗡”一声,仿佛有乐器在耳畔吹打弹奏,心神大乱,良久才发觉,自己虽仍坐着,可周围一切大变了样子。 原本是画舫船舱,周围几十人,现在身处一座宫殿中,虽然有上百人,但只有十几人相对熟悉,是原本船舱中的人。 上首大殿举行宴会,灯火辉煌,人人贵重,有少女穿梭斟酒,隐约见得容颜清丽,光彩夺目。 这是哪家王家宫殿? 包括苏子籍在内的上百人,都惊呆了。 苏子籍微微晃了晃,有些分不清自己所处的世界是梦,还是刚刚大梦初醒。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这是在梦中?若这是梦,怎么这样清晰?” “啊,妖怪,有妖怪啊!”就在苏子籍发现叶不悔就在自己身侧,并紧紧抓住了自己手,心中略安之时,一道尖叫就从身后传来。 而伴随着这个尖叫声,上殿的诸位大妖,一齐朝着看来。 第三十四章 龙君 “汝等休得喧哗,在君前失仪!”妖官喝着,一挥手,两个立在左右的侍卫,顿时把这人拖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这举动,苏子籍心下一紧,哪怕是梦,还是下意识闭紧了嘴,握紧了叶不悔的手。 “苏子籍,这是什么地方?”等注视着的目光再次恢复正常,叶不悔悄声问。 “你不知道?”苏子籍看向“梦中的叶不悔”,觉得这梦虽真实,有一点跟现实中的不同,就是叶不悔这丫头的脾气比现实中温柔多了。 刚想到这里,腰间被人猛一拧,不由疼得嘶叫了一声,幸亏声音不大,没有惊动周围。 “你这是什么眼神?”梦中的叶不悔气呼呼说着。 “好吧,看来真不是梦。”苏子籍心里一叹,其实自己怎么会察觉不到这里其实不是梦? 刚才拖人时,就能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力量一下笼罩,结果周围几个本要惊叫的学子,一下哑巴了,呆呆站立等候。 这样诡异的事,宁愿是梦,自己一人就罢了,偏偏还个小丫头,要是无法平安归家,岂不是有负叶叔的嘱托? 可再多侥幸,也被叶不悔这一拧给消散了。 “嘘,小声,这里怕是妖怪的巢穴。”怕叶不悔这丫头太莽,惹来大祸,苏子籍只能凑到耳畔低声说:“我们大概被妖怪从画舫上掠来,你要见机行事,莫要做出头鸟。” 叶不悔睁大了眼睛,顾不上苏子籍呼出热气引来的羞涩,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透着十足诡异。 虽说乍一看是宫殿,行走的人也是人形,有的还很俏丽,可这规格,就算是皇宫也就是这样了吧? 自己在蹯龙湖画舫上,距离京城远着,就是飞,也不可能一下子飞到皇宫去。 而郡内,别说是知府的官府,就是行宫,都不可能是这种规格。 叶不悔虽年幼,可父亲教育包括许多她似乎用不着的内容,她心中清楚,衣食住行关系礼制,小小违制当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种程度太僭越了,这是帝王规格,擅用不但自己倒霉,还会抄家灭族! 而且这美轮美奂的宫殿,说是仙宫都有人信。 但这里是仙宫么? 想到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叶不悔打了个寒战,否定了这个猜测。 仙人在传说中都是仙气缥缈又心存善意,哪会这样吓人?就是她年纪小,见识不多,也能感觉到,那是捕猎者面对弱小猎物的眼神,仙人会这样看凡人? 她立刻缩到了苏子籍身侧。 不过,她这样想,不代表着别人也会冷静。 度过最初“我是谁”、“我在哪”、“这里是梦”的心理阶段,占一半的棋手面带惊慌,身体颤抖。 “妖怪……是妖怪……有犄角……”有几个抱着头,只知道低声念着,任谁都问不出刚才看到了什么,才吓成了这模样。 有的人强作镇静,更多棋手都面色凝重,小心谨慎着周围,而有几个面显兴奋,显将这里当成仙人之宫,而自己则是得了仙缘之人。 “哈哈,这里定是龙宫!”一个中年男子扫看四周,惊喜说着,此人本是童生,在棋艺上有些本事,可生活颇是贫穷。 只因此人好逸恶劳,又贪美色,得了些钱财,多半也贡献给青楼中的红颜知己,平时看话本时,尤其羡慕遇仙遇妖的书生,此时只觉得自己终于得到这姗姗来迟的仙缘。 中年男子整了整衣服,拦下了侍女,这侍女梳着两个发髻,有贝壳垂下,衬着白皙的小脸,精致可爱,十分符合人们对女仙的想象。 “这位女仙,不知道我等能否有幸觐见君上?”中年文士拱手问着。 侍女一怔,目光在周围十几人身上一扫,拍手笑:“你们想第一时间比赛,勇气可嘉,快随我上来——只要赢了,自可以觐见君颜。” 苏子籍心中不妥,可随着侍女出声,周围出现了几个身披铠甲的兵卒,想趁机带着叶不悔离开都不成。 再说,这地方也不知道哪里,苏子籍也不敢保证能带着叶不悔逃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目光一转,却惊疑一声,原来对面站出了一个青年,有点熟悉,正是上次在桐山观看见的郑应慈。 “郑应慈也来了?那余律、张胜呢?” 苏子籍仔细打量,殿里不见人,不由暗松一口气,心中在想:“难不成郑应慈想主动出击,窥探虚实?” 郑应慈的确有这想法,他是秀才,出身官宦人家,虽年纪只比苏子籍大几岁,可见识不少,这时心中惊疑,却更能沉住气。 一行人带到了上殿,发现已有了十几个人早一步跪坐在棋盘前坐垫上,对面坐垫空着,似乎正等人对垒,而棋盘却并不空,下了一半的样子。 这时辨其穿着,众人皆惊。 “这……这是前朝衣冠啊,难道是前朝余孽?” 要知道,虽都是文士,可几百年前后,穿衣上有着明显不同,更不要说官方法定的官袍、士袍了。 就算大同小异,也要为了正统而有所改制。 正寻思着,就听鼓乐齐鸣,隐隐有穿着衮服的人自帘后缓缓上座,目光扫过,略作示意,就有带着过来的贝女禀报:“龙君,一百十一名棋士全部带到,十六人上殿,余下在殿下并试。” “龙君?这是龙宫水府?”苏子籍大惊,虽早心里有准备,可骤然得到结果,还是忍不住面露惊骇。 别人更不要说了,连郑应慈都身体一震。 “蟠龙湖据说就是以龙闻名,原本我们身处蟠龙湖画舫上,被水族掠走带到蟠龙湖水域水府中,也在情理之中。”苏子籍按下了惊骇,又握了下叶不悔的手,让她不要畏惧。 叶不悔此时亦心中滔天巨浪,被苏子籍一握,才回过神。 “尔等凡人,见了龙君,还不行礼?”戴贝壳的少女转身,清冷的喝着。 众人都立刻静了下来,许多人心中一安,放松了许多,龙君和妖王可不一样,先前声称遇仙之人,更是面露喜色,齐声行礼:“学生拜见龙君!” 第三十五章 杀人棋赛 “诸位都是世间难得的棋士,今日齐集,本殿生辉。”龙君说着:“起身,不必多礼——既人都到了,开始吧。” 龙君说话清脆,诸人不由面面相觑,这似乎是少女的声音,还带着点稚气? “龙君命尔等开始,都是执黑,谁能破此残局者,赏,第一个破此残局,重赏。”贝女却不管这些人怎么想,立刻说着。 龙君的重赏? 必不是俗品! 与苏子籍同来的十几人,包括郑应慈在内,都忍不住心里一动。 毕竟身是凡人,有几个没有难事? 不说别的,光是生老病死,对生命短暂的凡人来说,就足让人烦忧。 传说中,水府龙君有仙丹,不求荣华富贵,求取几颗仙丹,让家人与自己都能长生不老,亦是美事! 而想要求财,忍不住想到了事后向龙君讨要一个聚宝盆,到时就能财源滚滚,这样一想,不少人都眼睛放光。 “原来不是对垒,是破解残局,我必是破局第一人。” 虽说破局就有赏,可第一个有重赏,顿时无论上下,都有人忍不住坐下对垒了,发现叶不悔脚步一动,苏子籍忙拉住她。 叶不悔不满的看过来,苏子籍微微摇了摇首。 虽心中也想问问龙君有没有能让凡人转危为安的丹药,可叶不悔有一个优点,就是她在关键时,能听得信任之人的劝说。 苏子籍在她眼里,就是值得信任的人,既苏子籍现这姿态,叶不悔自是一迟疑。 也就是一点迟疑,已有人先一步抢占先机坐到了空位棋盘前,第一个,就是声称是遇仙的中年人,还得意的扫了一眼。 “苏子籍,怎么回事?”见龙君不再出声,叶不悔小声问苏子籍。 “你看几个先一步来的人。”苏子籍低声提醒。 叶不悔一怔,目光落在了早到的人身上,才一看,一盆冷水洒在头上,只见这几个棋手,个个脸色苍白,强撑没有瑟瑟发抖,可看向新坐在棋盘前的人,特别是中年人,目光透着一种兔死狐悲之感,其中又混杂逃出生天的庆幸。 “这……” “这棋局必不好破,我们且看结局。”苏子籍只低声说着。 事实上,中年文士结局来得十分快。 残局初看时,并不是很难,不然也不会让叶不悔想要立刻一试,可等中年人坐下,棋局就发生了变化。 “有看不见的人在下棋。”虽对面无人,可棋动了,与棋手对弈。 有这一动,看似普通的残局,再落在眼中,已奥妙无穷,每一棋,都有着种种变化与可能。 “看似是普通残局,实际上行错一子,满盘皆输。” 就在苏子籍心下凛然时,才行了十几步棋,中年文士就久久未落子,大汗淋漓,脸色变得难看下来。 苏子籍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放弃的神色。 “罢了!” 发现一直盯着的几人突以袖掩面,苏子籍一惊,刚要提醒,中年文士就长叹一声,将手中的黑子随意落下。 咚! 黑子落下的速度,在苏子籍眼中,一下子变得极慢,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再慢,都有结束时,下一刻,黑子已经落下,棋盘对面微微扭曲的环境,也重新正常。 “我输了。”中年人叹了,在这中年人看来,认输不过是自己失去得到重赏的机会而已。 刚才下棋,无穷无尽的压力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发现无法破局,他立刻选择了放弃,虽有些遗憾,并无畏惧。 结果下一刻,就听到刚才下棋时一直没出声的龙君,用清冷的声音说:“负子十三,超过限度,重罚。” 不等中年人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一道风已扑到跟前,中年文士惊恐望去,在眼眸倒影中,一张血盆大口咬下。 “啊——”惨叫戛然而止,中年文士失去了头颅的尸体,轰然倒地,腔子里的血更喷出了数尺。 “啊——”看到这一幕的人,连苏子籍都直接僵在原地。 苏子籍还好些,学过武技,杀过人,一瞬就反应过来,隐隐将叶不悔护在身后,目光紧紧锁住突然出现的食人鱼。 余人多半是文士,杀鸡不曾杀过,顿时吓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比几个先来的人还要惶恐。 到了这时,苏子籍自然明白为什么看到中年文士主动下棋,先到的几人会有那样复杂表情了。 “这鱼体型如成年土狗,凶悍异常,嘴一张比体型还大,究竟是鱼,还是妖?” “居然有几条?” 看到几条几乎一模一样的食人鱼快速出现,并撕咬着文士残骸,顷刻间消灭干净,不觉身上一冷。 哪怕是死在同类刀剑下,都比被食人鱼生吞活剥来得舒服。 现场除了妖怪的目光,站在中间的人,以及还在下棋的人,都屏气凝神,谁都不敢喘粗气,更不用说话了。 但棋局显然必须要继续进行,贝女一挥手,有水冲过,顿时残骸和鲜血洗的干干净净,她说着:“下一个。” 人群顿时骚动。 亲眼见了有人被吃掉的棋手,哪里还敢过去? 刚才还有许多人吓呆,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直接崩溃了。 “我不下棋了,放我离开这里!” “救命,有妖怪!” 随着第一个哭喊离开的棋手转身就跑,早有了退心的人,也有跟着就往外逃,不动还可,一动,苏子籍都不用特意去闻,就闻到尿骚味蔓延,显是有人在刚才一幕出现时,吓得失了禁,此时一动,味道就传开了。 “君前失仪,实是死罪!”有妖官说着,苏子籍下意识一侧眼不看,果然瞬间听到了接二连三的惨叫。 惨叫声与中年文士一样,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下场了。 苏子籍轻叹了口气,暗想:“龙宫既将我们这些人掠来,又毫不留情下了狠手,就不可能轻易放人离开,此时逃走,只能早早断送了自己性命。” 才想着,突一怔。 原来不远处,看见了一个少女,她也不忍的闭上了眼。 “这是胡家的小姐?怎么她也在这里?” “难道……”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见着迟迟没有人填补空位,立在台阶上的妖官不耐烦了,就自己点名了:“你,过来对垒。” “我、我……”一个快哭的声音响起,苏子籍看去,就见被盯着的人,正是曾在画舫出言不逊的童生,此时已眼泪都要下来了,可有着前面几人的惨死,他又哪里敢逃? 只能颤抖着身体坐下,欲哭无泪盯着棋盘,试图找到破绽,让自己多一丝生机。 第三十六章 赠与棋谱 “诸位,再说一遍,能破此局者赏,第一个破此残局,重赏。” 妖官这时冷冷看着众人,下了通牒令:“汝等过来时,就有着对应棋位,一刻不肯入场对垒者,重罚。” 话音一落,每个空的棋盘前,出现了名字,漂浮在半空,其中就有着叶不悔,她不由全身一颤。 “先去坐,认真下,待我想下办法。”苏子籍也不由渗出了汗,这样叮嘱着。 一时间,殿中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找到了位置坐下了,只剩下大鼎上烟气袅袅,凝而不散。 只有苏子籍没有坐位,顿时所有目光都盯向了苏子籍,连龙君都看了下,目中诧异一闪而逝:“你是何人,来自于何方?” 苏子籍不慌不忙答:“在下苏子籍,临化县童生,并非是棋士。” “你,上前说话。”龙君盯着苏子籍说着。 这一下,更多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落在苏子籍身上,叶不悔立刻抓紧苏子籍,不肯放手。 “无事。”慢慢扯开叶不悔的手,苏子籍安抚,贝女拉开了珠帘,让着进去,一进去,苏子籍就一惊。 眼前的龙君,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苏子籍看,额上是两只小小的龙角,很难形容她的气质,总之根本不似是罗莉。 苏子籍能感受到她眼里的那种神色——这根本不是小孩的眼神。 “拜见龙君。”看见了龙君,苏子籍额上渗出了细汗。 “你……的确不是棋手。”龙君似乎有自己的辨别方法,看着蹙眉,但随即又缓和了神色:“奇怪,那你怎么来的?” “这我却是不知。”苏子籍摇摇头,心中一沉,原因他已猜到了一半,这必是紫檀木钿无疑。 “有趣!”龙君似乎很感兴趣:“你就坐在末席,同诸臣一起看棋吧!” 这与众不同的待遇,顿时引来同来之人的羡慕嫉妒恨,许多人冒着火,自己在下面冒着生死危险下棋,为什么这人可以坐在末席观看? “谢龙君!”苏子籍走到最次的一张案几落座,就有一个侍女上前,奉上琼浆玉液,仙草灵果。 苏子籍也不客气,直接端起酒壶给自己一杯。 “喂,你可真胆大!”侍女低声说着:“你是怎么来的?” “你又是怎么来的?是妖,还是人?”苏子籍低声反问,这胡家小姐,是自己看见的,除了自己唯一不是棋士的人。 自己是靠紫檀木钿,她呢? 胡夕颜也不恼无礼,大大方方行礼,又回转而去,心中已有数。 哼,临化县,又这样奇特,虽自己的紫檀木钿并无直接反应,但这人实在大大可疑。 这下暴露了吧? 苏子籍也不去看她,看着下面,就发觉了奇异之处。 说来也奇,台阶之上的上殿,其实离下面很远,但只要想看任何一局,就似乎放大了在眼前。 当下,叶不悔和她的棋局,就在眼前。 不得不说,水府中的棋局十分精妙,叶不悔曾经自负认为,自己在下棋方面,是有着很高天赋,凡是能得到的棋谱,都如获至宝,细心钻研,可谓是天赋与努力皆有。 可眼下这残局,让她整颗身心都沉浸了进去,只觉得有一扇门正在自己面前慢慢呈现,可她不仅没有能力推开门,连走近几步都很是艰难。 别的对下棋有着研究的棋手,很多都有同感。 “请再饮一杯。”允许是紧张,不知不觉,喝完一杯,或是龙君对苏子籍的特殊对待,让水府中的侍女特别注意。 在苏子籍盯着残局看时,贝女亲自过来,给苏子籍斟酒,苏子籍连忙微笑道谢,贝女才含笑退开。 这里实在是诡异,刚才是紧张,不知不觉就喝了,现在苏子籍醒过来,哪敢随意喝酒,扫过对面时,目光一顿。 “咦,里面大妖,虽个个斟酒喝酒,却并不出声,简直是木偶背景一样。” “这姑且不论,这是棋谱?” 苏子籍发现龙君案上放着一叠棋谱,暗想:“龙君时不时看棋谱,又看残局,莫非这棋谱与棋局有关?” 他虽不是棋手,目前还安全,可叶不悔在其中,看着额上渗出了细汗,显是很累,顿时心一悸。 叶家对自己有恩,自己岂能不顾? 再说,就算现在安全,也未必以后安全。 才想着,突一声惨叫,原来一个下不出,却企图拖延时间的棋手被识破,只见两条食人鱼突出现,张口一咬,鲜血飞溅。 “龙君,可是参不透这棋谱?”苏子籍眼见着顷刻间有人被食人鱼拖下吃掉,心中一紧,再也顾不得,开声说着。 现在之计,只有利用紫檀木钿的力量,来死路求活了,希望自己所想的没有错。 龙君看向他,目光冷淡:“你觉得我参不透?” 这问题实在要命,回答错了,说不定下一个被拖下去就是自己了,苏子籍心下一转,却是有进无退,站起来深躬说着:“我虽不是棋手,自幼与妹妹一起,对棋谱有些研究,如果龙君不是杀人取乐,而是想参破棋谱的话,我却可和妹妹共同参述这棋谱。” 说着,连连对下面叶不悔使着眼色。 “你妹妹?”龙君冷笑一声,看向了下面叶不悔的棋盘,看了下,脸色稍缓,只见这时,正巧一人绝望丢下棋,闭目等死,却没有食人鱼。 “虽未获胜,却尚有可取之处,且退到一侧去。”妖官看了看,呵斥。 “原来还有这条生路。”现在场中的棋手都松了口气,而原本十几人脸色灰败,看着众人庆幸,一言不发,只是冷笑。 “看来,暂时的生路,也未必有多少,现在之计,就在于能不能得逞了。”苏子籍心一紧,这时难以发言,只是使着眼神。 “快,快上来,信我!” “龙君,我愿和哥哥参悟这棋局。”叶不悔迟疑了下,站起来,脆生生说,苏子籍听了,只觉心一松,现在只有最后一步了,当下说着:“但在参悟前,还请龙君您赠与棋谱。” 这可是关键一步,要是没有赠给,所有努力都是白费。 龙君有些诧异,看了看,突一笑:“准!” 第三十七章 蟠龙秘法 随着龙君一声“准”,顷刻间,大殿内鸦雀无声,诸位大妖都是注目。 “有点不对!”苏子籍敏锐察觉这一点,知道自己误会了。 原以为,这些大妖或是不在意棋局,所以才会漠视不出声,但看它们此时突然有了兴致,全看着自己和叶不悔,顿时就推翻了原本想法。 “也许它们并非不在意棋局,而是棋局过难,大妖知道常人无法破局,才会显得不在意。” “此时投以关注,是我体现了特殊。” “看来,这棋局,比我想象的重要。” 想到这里,苏子籍暗想:“我若能得到棋谱全部传承,教授不悔,或真能破得此局。” 苏子籍不信龙君时刻观注的棋谱,会是寻常棋谱。 这样想着,眼见微光照下,贝女取了棋谱,转给了叶不悔,叶不悔拜谢,就原地坐下,捧着棋谱仔细看起来。 苏子籍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特别是看到叶不悔表情自一开始迷茫到恍然再到苍白,就明白这棋谱很难,估计这丫头也没能看出奥妙。 这并不奇怪,除非绝顶天赋,还要棋法正巧对路,才能初看就明悟。 要是不对路,就算是天才棋手,想要学习一个新棋谱,也需要时间,但眼下根本不可能给她几天或更久去揣摩,她败在时间与经历太少之上。 “哞” 一个大妖,耳戴着银环,突发出了一声冷笑,一个牛头虚影在空中浮现,霸道不可抵挡,显是就要发怒。 “不好!”苏子籍心中一紧,就在这时,叶不悔擦了擦细汗,突然起身,捧着棋谱朝苏子籍而去。 “噫,这丫头向哥哥求援了。” “片刻看懂,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 就算是龙宫,下面的人也窃窃私语,直到妖官目光一扫,才静了下去。 叶不悔小脸上紧绷,身子微微发抖,脚步摇晃,显是承受了巨大压力,但咬牙坚持,稳住心神,到了苏子籍面前。 “这棋谱我已经记下,你可以收下仔细看看,要是有机会,还可以给父亲看看。”叶不悔说着,小脸微微苍白下来。 “这丫头将这棋谱托付给我,不可能是明悟我的用意,因为她不知道我有紫檀木钿。” “或是怕,虽现在我不入棋,但过会也要被迫破局,现在自己看完了,就将这唯一生机给予我,让我趁这时间参悟。” “要是万一能出去,也能携此绝世棋谱出去,可以当成证据,也算是没有白牺牲?”苏子籍这样想着,心中感动,又想去敲一敲她的脑袋。 难道自己是可以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的人?真这样,就算逃出此地,还有何面目去见叶叔? “这棋谱,我收下了。”苏子籍将棋谱拿到了手里,忍住不去看叶不悔,直接翻阅起来,接着目光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和棋谱重叠,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出现:“叶不悔向你转传【蟠龙秘法】,是否接受?” 等等,这是蟠龙秘法,不是棋谱? 苏子籍微微怔了下,但知道现在不是浪费时间时,下一刻应着:“是!” 瞬间种种知识流淌入内,青色窗帘一样蒙上一层青纱,又似是黑客帝国里的符号瀑布! 苏子籍感觉到这些知识非常亲切,字字印心,结合记忆,翻译成自己能理解的概念,在自己最舒服的认知体系里,迅速积累大量新知识,如洪水蓄积于堤坝,然后…… “轰!” 惊雷一震,山洪贯穿而下! 作者的整个思路和奥秘,醍醐灌顶一样在脑海里清晰展开来,拓宽出一片新的知识体系…… “是棋道,更是龙君传承。”就在苏子籍沉浸在无尽知识内时,叶不悔已转身回到了棋局前坐了下来。 直到再次跪坐,她才真正明白刚才众棋手的感受。 并不仅仅单纯破局,仿佛有一双眼睛,在虚空中锁住了她,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起心动念,都被看破,这种感觉糟糕至极。 但同样,压力又让叶不悔性格中执拗韧性一下子激发出来,她努力将被打扰的思绪重新理顺,专注面前的棋局。 “我可是父亲最赞许的棋手,郡里师范都说我有望国手,再加上我已经看了棋谱,已经占了便宜,就得死里求活,不负棋士之名。” “哇!这丫头落子了!”就在众妖以及剩下棋手都以为叶不悔会和前面棋手一样迟迟不敢落子时,叶不悔举起了黑子,悍然一击。 随着“啪”一声,不仅是在场的众妖神色一惊,沉浸在棋谱的苏子籍,也一下子惊醒过来。 “这丫头,竟然就这么落了子!”原本打算学完吸收棋谱的内容,指导叶不悔,再让对方入局,没想到她在自己学习时就已坐下落子,苏子籍一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眼前的龙君,根本不是真的龙君。” “这些大妖,也不是真正大妖,只是时光的留影罢了。” “而这棋局,就是这一处的封印,只有能学会蟠龙秘法者,才能解开。” 苏子籍目光转动,当初封印者的设计和想法,一一在脑海浮现,经过了提醒,目光扫了一眼,果见虽有微光照下,但大妖下面,根本没有影子。 但这时,不及细看,又转到了棋盘,这一子落下,只是起一波光晕,并没有出现落子失败时的排斥。 苏子籍心下一安:“没想到不悔这丫头,棋艺这样高,没有提示,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就连原本只是给予一点关注的大妖,也更关注了起来,小声议论,几乎看不出仅仅是留影。 龙君坐在上首,垂眸盯着棋局,神色淡漠。 随着行了七子,渐渐到了关键,苏子籍刚刚落下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这时,手中拿起一子,要落下的叶不悔脸色一变。 出于优秀棋士的本能,她死死盯着棋盘,汗水一滴滴在额上落下来,似是看出接下子一子非常关键。 要是下错了,虽未必立刻输,但也堵死接下来的生路,要挽回就千难万难。 可要下对,同样千难万难,这棋之走向,宛是迷雾,实在看不出未来,手中一子,不知落在何处,才能打开生路。 第三十八章 破局 “龙君,我与她是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虽不是棋手,但她败了,甘愿一同赴死,可准许我与她共参棋局?”见此,苏子籍当机立断,对着龙君行礼说着。 这请求是违背棋赛的原则,但仔细分辨却合情合理。 因为这并非是真正比赛,而是为了解开残局,或者说,是解开封印,谅想龙君必会允许,果然,龙君听了,盯看了一眼,再次颌首:“准。” “谢龙君!”苏子籍道谢,随后走到了叶不悔身侧,随之,也不看棋局,就展开棋谱,当场念诵起来。 刚才只默念一小部分,就被叶不悔的落子打断,此时是真真正正从头念到尾。 叶不悔此时本就已处于关键,再无办法,听到苏子籍念诵,慢慢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苏子籍所念内容上。 而苏子籍这里,随着眼睛所及之处,不断有金光涌现,声音朗朗,从最初只是凡人之声,到后来隐有雷声伴随着每一句话。 这不是在传授棋艺,竟是修行之人在施行秘法,而苏子籍的身体,随之就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这光晕,普通人看不见,但龙君、大妖、甚至胡夕颜都能看见,顿时真正使它们变色。 “多少年了,终于……”有大妖喃喃,引得一阵吸气声。 胡夕颜更是握紧了拳。 只是就算这样,所有大妖无一人离席,使得她若有所思。 近处,郑应慈和张墨东也身体一颤,凝神细听,而几个棋手,看着众人倾听,突鼓起勇气,向外逃去。 说也奇怪,莫说是大妖,就是盯着士卒,也无一人阻拦,任凭出去。 贝女同样不动,眼睛直直看着苏子籍,身体微颤,显也在倾耳细听。 直到苏子籍念诵完全部,隐隐雷声才慢慢停歇。 “龙君!”贝女惊喜呼喊了一声,而原本坐着的龙君已站起身,小嘴微张,惊讶又难掩喜悦看向苏子籍,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坐了下来。 “原来如此!”棋局前,叶不悔只觉得自己有些昏沉的脑袋,变得清灵,醍醐灌顶一样,顿时种种领悟袭上心去。 眼前这残局本是死局,无路可走,可现在拨开挡在面前的迷雾,露出一望无际的坦途,一下变了天地。 “破局!”叶不悔再不迟疑,“啪”一声,她手中的黑子,终于稳稳在关键处落了下去。 轰! 轰轰轰! 顷刻间,地动山摇,整个宫殿都摇晃起来。 “啊,快逃,快逃!”本靠近殿门的人,见着大妖和士兵并不阻挡,又有人逃出,这时呐喊一声,纷纷冲了出去。 这一幕被苏子籍看在了眼里,他沉思了下,看了看毫不阻挡的大妖,却拉住了叶不悔,任凭他们逃出去,自己不动。 转眼,殿内空空,只剩妖怪,要说人,除了苏子籍和叶不悔,只有郑应慈和张墨东两人还在,只见郑应慈安然不动,而张墨东迟疑良久,在棋盘左右盘旋,还是选择留下。 “你们为什么还不走?”龙君目光幽幽,用手轻敲着玉案,问着。 郑应慈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回答:“未获龙君许可就擅离,不但失礼,更可获罪,学生岂能随意离开。” “说的有道理,棋道也不小!” 众人目光所至,郑应慈面前的棋盘浮现,除了最后一着,别的竟然和叶不悔一模一样。 “只是,胜者终只有一个。”龙君一挥手:“张墨东,你虽有天赋,但命格甚薄,任凭多次科考,终无缘举人。” “我虽可补之,但你福薄,终不能显贵,止于省试而已。” 张墨东这时也镇静下来,伏地一拜:“就算能得省榜,其心也足了。” “很好!”只听“啪”一声,龙君一抬手,一只体型较小而滚圆的雀鸟飞出,扑入了张墨东身内。 张墨东才拜谢,人影突然之间消失了。 “这是鹌鹑,九品之属。”苏子籍目光炯炯,立刻看出,对张墨东消失,若有所思。 “至于你,本秉有气数,只是却没有解得此局,与我无缘,这样吧,赏你一个玉如意,以谢一局之缘。”龙君挑了挑黛眉,懒洋洋吩咐,贝女似乎有点心疼,但还是把一个玉如意交给了郑应慈。 郑应慈沉吟下,似有所失,还是谢了,才拜谢,人影也同样消失了。 等着郑应慈一去,大妖起身,恭敬拜下:“恭喜龙君,我们等了多年,能见此也是欣慰。” 说着,它们脚下亮起肉眼看不见的光,层层叠叠,细细看去,都是斗大的篆文,组成了圆环,转眼又听见了外面的风。 这风吹到了圆环上,宫殿立刻就黯淡下去,似乎蒙上了灰尘。 “果如我所料,这个宫殿不寻常。” “蟠龙秘法,是数百年前之作……若这里真是蟠龙水府,眼前一切,很可能半真半假,甚至可能是过去发生过的事。” “许是有机缘凑巧,让我们不小心落在了过去时间点上,误入此府,若是这样,或这件事结束,就是我们回去之时。” “就是不知死在这里的人,是真死,还是噩梦一场。” 苏子籍有所明悟,手抓着叶不悔,想要把她拉起,但才一用力,一股力量将苏子籍直接弹开,再看时,看起来普通的石制棋盘,此时化作一道光,将叶不悔直接包裹在其中。 “此女有我之血脉,虽很单薄,但这是她的机缘。”不知何时,龙君来到了身侧,还主动解释着:“她在开启灵机。” 苏子籍虽不懂灵机含义,也知道机缘伴随的应是好处。 当然,就算他觉得这不是好事,也不敢在这情况下贸然阻拦,万一伤到叶不悔,后悔都来不及。 片刻光华散去,棋盘不见,她就向后而倒。 苏子籍一急,把她抱在怀里,伸手试探下,发现她鼻息正常,并无生命危险,这才看向了龙君。 “龙君,此局已破,可否送我们回去?” 龙君一笑,却开口:“不可。” 等等,不可? 苏子籍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仔细看向龙君,忍了忍,才又问:“龙君,您可是……还有事吩咐?” 第三十九章 应诺 近处看,龙君只有七八岁,两只小角更是小巧玲珑,要是在原本世界,必很想捏一捏小脸,但苏子籍自然没有这想法。 这眼神,绝对不是可爱幼龙。 苏子籍的询问,让龙君哑然一笑,不急着说话,对着外面一指:“你且再看看外面。” 苏子籍看了上去,只见又一阵风吹过,随着风吹过,外面本来壮丽的宫殿,迅速崩塌,支离破碎。 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隐隐的人影被一吹,也受到了灾殃,就算有人隐藏在柱子后面,也无济于事,迅速化成了灰烬,只剩几声绝望的惨叫。 虽不知道结果,但是这肯定很惨。 一阵风扑进来,虽到了近处,就被圆环阻挡,苏子籍不由毛骨悚然,打了个寒噤,仿佛不胜其寒抚了一下肩,脸色变的苍白。 龙君却漫不经心,笑着:“你看来有所猜测,这是什么?” “龙君,难道……这是时光?”苏子籍迟疑了下,大着胆子猜测。 蟠龙湖是本郡名胜,但是这名字其实不长,只有几百年,传说原本有一位龙君,县志有着记载,有官方祭祀,但不知为何,朝廷突撤了祭祀。 蟠龙秘法,通过紫檀木钿,如果猜测的不错,其实是汲取了作者本人写下时的精神状态,才能迅速入门。 虽只是片断,还能隐隐明白当时它的复杂心情——忧患、决然。 以及,清楚明白,刚才胜景,却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难道是时光倒流,现在是反噬? “时光?莫非你以为这里是过去?你太看的起本君了。”龙君听得一怔,又是失笑,语气却沉重冷冰:“时光者,百代之规范,要是时光能扭转,世界和天道都荡然不存。” “怕是就算有天帝,也难扭转。” “轰”只是说话之间,又一波风吹至,看上去是一片沉沉红黄的雾影,可随着这波,本来骨架还在的宫殿坍塌,一眼看去,只见石块横飞,万雷怒鸣,化成了废墟,只剩几根残柱耸立。 有些聪明,逃藏得深处的人,发出了绝望的惨叫。 “大错已铸,就算智计百出,也难逃过。”苏子籍看了一眼,心中惨然,却是无计可施。 龙君神色淡然,螓首低垂,美目盯着演化,好一会才打破沉默,叹:“孤不过是预感到大劫,借劫气封印,将此繁华,连着诸臣之影,以及一丝元神封印在此,才能保持当年面目。” “原本也没有想到会有你们来,孤坦白说,这是给孤之龙女,等着龙女解开棋谱,自可接受孤之真传。” “只是不想孤千算万算,漏了奸臣,本来保护龙女的法阵,一改变成了囚禁,使孤等了数百年,都没有等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龙女渐渐枯竭。” “不想有龙蛇血祭,硬是撕开片刻封印,可所谓机缘凑巧,我趁机举行棋赛,只是想传出棋谱,以橇开封印一丝缝隙,更让孤意外的是,你区区凡人,竟然解开了封印。” “现在封印既开,一切都迅速蜕化,与世同步,这风与其说是时光,不如说是平息异数的逆风。” “刚才那些人,不经过本君许可,擅自出去,无论有多少命数,给这逆风一吹,必是灰灰。” “十里繁华数息消,天地之宏伟,真的是让人感慨,几如浮萍。” 龙君尚在感慨,她已经只剩一丝元神了,也许不怕,苏子籍可不想同归于尽,更不要说怀中还有叶不悔,只勉强应着:“与世相比,谁不是浮萍,正因为这样,所以我辈才只争朝夕。” 龙君听了,不由一笑:“你别急,还来得及。” 说着敛了笑,正容:“我是逆风所锁,逃之无用,而你兄妹本无太大关系,可以离开,可你偏偏,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一瞬间学会了孤本应传给龙女的蟠龙秘法,结了重大因果。” “现在你妹妹可以离开,但你只能留下,这却是你咎由自取,并非是我故意作梗为难。” 原来还是自己扣自己的锅? 苏子籍听了,脸色一下苍白,良久,才问着:“可有解决办法?” 这蟠龙秘法这样重要,为什么龙君刚才爽快答应请求? 是了,它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直接得了蟠龙秘法真意,只想传出棋谱去,然后让有缘人再撬开封印。 刚才可不止一人听见棋谱。 苏子籍很快捋顺了思绪,目光炯炯盯着龙君:“龙君,时间不多了,有事的话,请龙君尽管吩咐,若能办到,绝不推辞。” “爽快,国士一诺千金,我还是相信。”眼见着又逆风吹至,整个宫殿都已灰灰,核心大殿摇摇欲坠,数个外围的大妖更是明暗不定,快要崩毁。 龙君也不再拖延,说着:“蟠龙秘法传承只有一次,你得了,孤的龙女就没有了。” “要是没有这传承,她其实称不上龙女,只能困守在龙宫中沉眠,一日日趋向消亡。” “这个命运,孤绝不接受。” 苏子籍心知到了紧要关头,深深一揖:“龙君请下令,我不会不从。” “痛快,你若是愿意把蟠龙秘法完完整整的传给龙女,我就帮你回去,不仅仅这样,还可帮你报仇。” “刚才重启龙宫,却是有一条龙蛇血祭,我默查你的命运,这龙蛇血祭是你敌人所为,未来必成你祸端,给你诸多劫数。” “你若答应,我就拼着这丝元神,借给你力量,使你能化神回去,一瞬千里,杀得敌人,消除祸端,如何?” 苏子籍更不迟疑,应声说着:“大丈夫一诺千金,必不复所托。” “好!”龙君见得苏子籍亲口承认,不由颌首大笑,还想要再说,远处响起一阵雷声,这雷一起,龙君迅速收敛了笑意:“可叹,天妒于此,不容我再多说——你且带着你妹妹,速速离开!” 话一落,来时失重感再次袭来,离去一瞬间,却意外看见了一张慌乱的小脸。 “咦,这是胡家小姐,她却还在原地?” ———— 有人说打榜期间,最好上下午更,我觉得这意见不错 第四十章 必须死 桐山观 山坡遍植着竹林,青翠欲滴,而殿鼎香客往复穿梭,香火更烧得铜鼎都炙热,寄托信民祈愿,随升腾烟气穿过无形阻隔,投入冥冥中神祇的福地。 这时,一个少女在祠位前软垫上跪祈,两眼紧闭,眉锁着一丝抹不去的愁绪,祝愿父亲早日病体安康,良久才起身,将一块碎银奉给道人。 别看这仅仅五两,已经是难得丰厚赠礼,香火道人心里有些震惊,连忙稽首,请她在功德薄上留下名字,少女婉拒了,与丫鬟汇合,起身下阶,登入牛车返家,只是没行出多远,拉车的牛就焦躁不安的尥起了蹶子。 “嘶——”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牛车左右晃动,顿时传来惊声,车夫忙拉住缰绳,看着焦躁不安的牛,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这牛素来温顺,为什么突然变故。 “小姐,牛刚才有些受惊,现在已无事了。”好在这情况只持续了一会,这牛就慢慢恢复了平静,车夫才松了口气,对着车内的女眷说着。 “今日真是处处不顺,说好请沈道长占卜一下吉凶,结果沈道长到了时间迟迟不到,似乎有些过于傲慢了!”一个丫鬟立刻说着。 “说的是,这等无礼,想必也不是高人,回去换个庙宇拜神祈福,小姐,我知道有个梵寺也局灵验……” “休得胡说,这里是桐山,不得失礼。”小姐轻轻呵斥:“沈道长没有来,也必是有事。”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疑心,恰在这时,一阵风袭来,乌云密布,转眼由阳光明媚变成了阴天。 这真是不祥,小姐想到了自己本来是为父祈福,看这天变,不由右眼皮急跳,忍不住开口催促:“你们休得罗嗦,快点回去吧!” “是,小姐!”说话声随牛车一起渐渐远去,倏尔一点白芒浮现,隐隐显出了一个人影,仔细一看,却是苏子籍在山中快速行走,不过他身体快速超过数人,却根本没有人能觉察。 “蟠龙湖已经在府城,到桐山观,牛车要几天,可有着龙君元神加持,只用了一刻时间。” “要不是道观灵光阻挡,我直接可进去,也不会惊了牛。” 在此时苏子籍眼中,眼前一道白光笼罩山坡,似乎是一个半圆的罩子,不过这罩子也阻挡不得,只是一撕,就撕开了缝隙。 “至于这妖道,哪是故意放人鸽子?分明受了反噬,无法出来了吧?” “观中有不少香客,想必不是在普通房间内施法,若我没想有想错,或是在密室之中。” “只是这元神加持,却有着祸端,我到那里,乌云就跟到哪里,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立刻查探一番!”苏子籍只看了几眼,就能感受到一处异常的灵光,他抬首看了看天色,感受到乌云中酝酿的雷光,不由变色,身影一转,迅速没入其中。 地下密室 火把还在燃烧,只是密室内一片狼藉,沈诚跌在祭坛上,显是昏迷了过去,而十八个人影,却在冲撞,只是似乎有无形的屏障,撞上去就弹开,只是将整个祭坛周围,染上一层触目惊心的血色。 “哼,这些孽畜!”外面似乎有隐隐的闷雷,车轮碾过桥洞的声,惊醒了沈诚,才醒来,就嗅着弥漫的血腥味,知道不好,只扫了一圈,就冷笑出声。 “你们这些废物,活着我不怕,死了,连灵魂都灰灰了,莫非还想造反?”沈诚慢慢坐起,盘起腿,手快速掐了印,将嗓子眼甜腥压了下去,才冷冷地看向围着他的十几个“人”。 因施法被反噬,受了重伤,原本刚被炼制出来的血尸,瞬间失去了控制。 这些血尸生前都深恨他,在失去控制的这短短时间内,虽没有可灵魂,可怨气的本能却驱使他们,想要将仇人拆分入肚。 可惜,它们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沈诚在昏迷前就料到了这可能,用法旗和法阵护住了自己。 这时,这十八个血尸已与祭坛法阵纠缠许久,可依旧无法靠近,只能用头不断撞击着无形壁垒。 “放任下去,只怕结界也坚持不了多久,还是尽快将它们重新制住才成。” 沈诚抬头看一眼正在顶上盘旋的小旗,它释出丝丝白光,与祭坛结合,形成了结界,使得血尸不能犯。 这是自己从曹真人里得来的法器,可自行护主。但这东西只能用三次,前几年已是陆续用过两次,今日用完,这法器就废了。 而且还有时效,随时间推移,结界会渐渐减弱。 但只剩满腔怨气的血尸除非肉身腐烂,不然却不知疲倦,一次次撞击,跟它们浪费时间,就是等死。 “可恶,刚才怎么回事?” “明明是针对苏子籍的血煞,还用了祖先尸骨定位,为什么会偏转,更受到了强烈的反噬?” “就算是苏子籍真的是前朝宗室血脉,也不可能有这样大的残余力量。” “毕竟前朝已经是前朝了。” 沈诚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自然不会犯傻,见防线岌岌可危,就不再思考这问题,努力将心神平复。 此时自己已受了重伤,若要强行制住血尸,必然会雪上加霜,但不这么做,结果只能更糟。 心中对害自己落入这等境地的人暗恨不已,还要无视结界外犹如恶鬼的血尸,随着咒语念诵,不断快速变化手印,小旗再次悬空而起。 “穿心寂灭五色旗。” 沈诚感应到杀机临身,还以为是血尸原因,毫不犹豫,全身法力激发,下一刻,小旗五色灵机下坠,渲染成云色。 叮当,叮当,叮当。 且有白光挥洒,照入血尸,硬生生将它们的戾气压制下去。 “尔等听我号令,不得有违!”胸口再次有甜腥涌上,勉强压住,沈诚眼见着血尸终动作一顿,老实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就一口血喷出。 “唉!到底元气大伤,失算了!”呕出的是心头血,是血中精华,沈诚抹了下嘴,心中暗恨。 这样伤势,想要彻底养好,没有几年时间不可能了。 “这就误了曹真人的大事。” “曹真人为了百姓社稷,彻底斩灭前朝龙气,一一寻找着前朝余孽的血脉,宁可血染罪孽,也不退缩。” “我虽没有这境界,但既成了道录司一员,就食朝廷俸禄,得给朝廷分忧。”更不要说这种事并不难,现在前朝余孽已经是丧家之犬,最容易痛打落水狗了。 第四十一章 贵不可言 “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干预血煞,害的我受伤……”沈诚咬牙切齿,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响起:“你这妖道,竟然也知道愤恨不平么?” “谁?”沈诚闻声,警惕看过去。 就见火把光亮中,一道让沈诚觉得有些眼熟的身影,从虚掩着门中走了进来。 张老大来时就没有将门关严,这地下又是秘密之地,等闲没有人来,沈诚也没有留意门是否关着,眼下见到竟然有人进来,顿时眯起了眼,杀意一闪而过。 不知道刚才一幕,此人究竟看到了多少,不过不管看到多少,也不管此人是谁,知道了自己秘密,都必须得死! 只是,现在自己受了重伤,却还得使些计谋。 “你是何人?为何闯我洞府?”借着火把,发现进来的只是一少年,沈诚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蹙眉冷冷说着。 沈诚虽相貌普通,可气质出众,更兼身材高大,有一双明亮双眸,让人一看,就容易心生信任。 这也是沈诚在桐山观一众香客中有着不少簇拥的原因,实在是卖相不错,要不,也不可能由专门干脏活的旁支,走上前台,与观主分庭抗礼,更和有着朝廷背景的曹真人搭上了线。 此时沈诚一蹙眉,正义凛然,若寻常人见了,哪怕看到制住十几血尸的画面,怕也要惊疑不定,觉得自己是误会了好人。 但来人是苏子籍。 苏子籍本就是为报仇而来,虽不知道桐山观道人里,有几个与自己遭遇有关,但只扫一眼十几个静止不动的人中的熟悉面孔——张老大,就知道,自己这次并没有找错人。 更不要说,此时自己魂魄,得了元神之性,灵觉较普通魂魄超出数倍不止,这地下室内血腥味刺鼻,或普通人只能闻到被熏香遮住的味道,可他进来,就忍不住屏住呼吸。 哪怕自己前来,实际上并不是**,也不需要呼吸,但这里面的味道,实在是恶臭。 对方惺惺作态,在苏子籍眼里,简直可笑至极。 偏偏苏子籍冷笑不语的姿态,让沈诚越发觉得来人可以哄骗一番,说:“我是桐山观道士,受过官碟,你说我是妖道,莫不是受了人哄骗?” “你莫见我现在这模样,就以为我在害人,岂不知这些人被妖物附体,我这番行事,是为了救下这些人!” “你要不信,上前一看就知。” 沈诚状似在解释来龙去脉,一副无辜,实际上手慢慢掐动法诀,准备一旦这个少年近前,就将其制住。 苏子籍看一眼这装腔作势的道人,忍不住嗤笑一声:“妖道,到了此刻,你还想哄骗我?你看看我是谁?” 沈诚听这话就是一惊,忍不住再次端详少年。 初见时没有多在意,是因这少年虽相貌不错,但并无炼丹士气息,一看就是个凡夫俗子,纵然脚步轻盈,是个练家子,但对沈诚这样的道人来说,就算是武林高手,也难逃法术。 可此时再看少年,惊愕发现,少年的面相不对! 面相虽会随着人事改变,但有着一个缓慢过程,以年为单位,少年之相,看上去不过是小运之相,最多达到举人,当一任地方知县,有些田宅钱财就到极限,可现在一团青气在孕育,虽淡不可见,却贵不可言! 这是王侯之气,这个少年,竟有这样格局? 更不要说,相貌的轮廓有些熟悉。 “你是……”沈诚紧紧盯着面前少年,最终说出了一个不敢相信的名字:“苏子籍?” 仔细一看,其实他与以前的面容没有改变多少,但这点改变,似乎整个变了个人,才使沈诚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正是!”苏子籍站在距离静止不动傀儡十几步远,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地上的道人,语气冷冽:“你这妖道,指使张老大与野道人陷害设计我,可想过有着今日?” 又冷笑:“你既知我名字,就不要说此事与你无关,我且问你,我与你有何冤何仇,让你处心积虑地害我?” 这其实也是苏子籍明知时间短暂,也没有立刻动手的原因,他一直不明白,自己连同父亲,都只是普通人,既无值得垂涎的家产,更无多少功名,仅仅是秀才之家,在临化县内平静生活,虽说祖坟家宅比周围邻居的强些,也不过能多卖几十两,怎么就值得一个道观的官碟道人这样记挂? 张老大虽只是帮会头目,在临化县也是个人物,手下地痞不少,光收一些保护费就可以风光度日,居也听这个桐山观道人的指使,费了不少力气,只为了引自己入套。 林林总总,这里没有隐情的话,实在说不通。 苏子籍既找上门来,自然是想彻底搞清楚,他有一种预感,眼前这道人虽极可能就是收买指使张老大的人,但背后必还有着人,不搞清楚这个,解决了这个,还会有别人,防不胜防。 沈诚初时惊愕,此时已反应过来,哈哈一笑:“小子,你就别想着从我这里打听到内情了,知道多了,也不过是做个明白鬼,有何用处?要怪,就怪你没有投个好胎吧!” 这话刚落,持咒已成,对着一指,只听半空中“桀桀”一声,不知何时,一张张狰狞鬼脸,或怨恨,或咒骂,或绝望,伸手就要压住,要是成功,就如一块磐石压在苏子籍的身上。 这是魇镇之术。 苏子籍瞳孔一缩,心中蓦升起一股怒火,喝着:“你敢用这种法术,不怕罪孽报应么?” “哼,我办事为公,一切罪孽自有公门承担。” “去死吧!” 眼见着魇镇之术已成功,沈诚喝着,取出剑就要上前刺杀——魇镇之术,只是魇镇,不能立刻致命,还是用剑杀的快! 不过,沈诚才举步,只听“轰”一声,魇镇突然崩解,鬼脸惨叫后退,后退不及者,立刻灰灰。 沈诚呆住,心中惊骇,这苏子籍,不是仅仅只是书生么? 虽曾杀过两人(被沈诚调查),但被杀者不过是普通地痞,就是被杀,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但眼下,苏子籍竟然能力抗魇镇,可偏偏此子身上并无一丝一毫修士气息,更不是贵人之运反噬,实是奇怪! 十拿九稳的一环,被苏子籍轻松化解,给沈诚带来不小的冲击,沈诚脸色一沉,手一握,小旗落下,就此一挥,厉声:“列队,诛!” 下一刻,十八个静止不动的血尸,再次动了起来,列成了阵。 这是沈诚的底牌了。 持有小旗,不但可以控制这些血尸,甚至沈诚与血尸之间,还能建有一丝联系,虽不是化身,但沈诚心念,也能命令血尸。 随着命令,血尸很快瞄准了目标,朝苏子籍围了上来,怨气被扭曲,似乎眼前苏子籍才是陷害它们的死敌,势必与之不死不休。 第四十二章 天威 似看出了苏子籍的迟疑,沈诚突提高了嗓门:“就算它们被我控制,实际还是活人,你杀了他们,就是杀人!” “苏子籍,这可是十几条人命,里面有大部分都是无辜良民,你能下手么?” 沈诚恶意满满的话,不能让苏子籍有一点动摇。 苏子籍不信沈诚这番话,里面有多人不认识,但张大措手上至少有多条人命,和无辜没有一点关系。 其次就算是沈诚所言,都是无辜,哪又怎么样? 两军相争,士兵听命上阵,谁会留手? 沈诚以原来苏子籍的性情来揣摩,实是可笑。 尤其这些“人”里还有张大措这样掘墓之敌,就是没有今日的事,有机会,苏子籍也必手刃此再,现在机会来了,岂能放过? 见着苏子籍神色冰冷,沈诚转了颜色,喝着:“苏子籍,我原本还想留你活几日,既你自己上门,就不要想离开,你的命我就收了!” “给我杀!” 只听一声号令,血尸就和猿猴一样,直扑了上去。 “可笑!”要论武功,对付这些血尸,可不易,但此时有元神加持,一切都照应在手中。 只见下一刻,苏子籍手中多了一抹亮光,这是短刃。 就算是短刃,可自上向下一斜,只听“噗”一声,扑至的张大措闷哼一声,半个脖子就断开了一半。 “嗷!”让苏子籍挑眉的是,张大措恶风一闪,直扑而来,半个腔腔露出,也无半点鲜血。 就似是张大措体内的血,早就已蒸发干净,只剩下残躯。 “你还敢说它们是活人?”这虽超出苏子籍的意料,但并不震惊,只是一闪,就避过了扑击。 “死!”又一个血尸扑至,刀光一闪,眨眼间,一条胳膊切下,并且只听“噗”一声,刃尖自心脏处,直透到后背。 这血尸发出含糊的一声惨叫,可以看出,还是有痛觉,但不管不顾,伸出手就抓,只见指甲闪着寒光,带着乌黑,一看就知道有剧毒。 苏子籍一闪,抽出白刃,已经闪过,就听到一声轻笑:“莫要白费力气,除非它们化为灰烬,否则哪怕只剩下一副白骨,也会与你死斗到底!” 沈诚说着后退一步,冷笑停止,一股腥甜在嗓子眼涌上,却被按下,他不敢在苏子籍面前再露破绽,虽放了狠话,实际上这是在赌。 血尸虽如他所说,的确哪怕只剩白骨一副,都能继续作战,但也需要沈诚用自己法力操控,一旦呕血昏迷,围杀苏子籍的这些血尸,立刻会反戈。 最重要的是,就因为法力操纵,所以血尸负伤,看似无妨,实际上就会有部分伤害反应到自己身体上。 感觉到身体内又一痛,沈诚快速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把丹药塞进口中。 这些丹药是补元气所用,多吃对修行有碍,阻塞气脉,但眼下关键时,实在顾不得许多了,沈诚只想速战速决,再慢慢养伤。 在他看来,苏子籍就算有些诡异,也不过是普通人,在这些不知疼痛血尸围攻下,迟早力竭身死。 “虽这次出了意外,大伤元气,但苏子籍主动送上门,将他击杀的话,也算有了收获了。” 可就在沈诚这样想时,战场突有了变故。 苏子籍的刀刃一转,只觉得在元神加持下,自己所学的苏式拳术突醍醐灌顶一样,许多奥秘迅速解开,虽十余血尸扑击,硬是来去从容,刀起刀落,就算是血尸,只听惨叫连声。 “怎么此人武功,就突飞猛进了?”沈诚也连连闷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几乎是几分钟,怎么一个三四流的武技,就有了一二分高手的韵味? “不可能,不可能!”沈诚再也无法维持震定,第一次产生了超出控制的恐惧。 “去死吧……”他也是坚毅果决之人,突一咬牙,对着舌一咬,“噗”一声,一口心血就对着小旗一喷。 十几个血尸,顿时眸子一亮,冒出了红光。 “杀,给我杀!”话还没有落,场面上刀光一闪,只听“噗”一声,膝盖断开,虽血尸连连吼叫,但再也无法速行,只能在地上爬行。 血尸无魂,不知惧怕,自然也不会躲避,还是前赴后继的扑了上去。 “噗噗噗”连声,不消片刻,十余血尸都摔倒在地,咆哮连连,却只能用手爬着,杀伤力大减。 “你……你竟然破了我的血尸!”看到这一幕,沈诚捂住了胸口,苏子籍竟然转眼就找出了血尸的弱点? 不过是打丧实的诀窍,再怎么不怕打,失去了机动力,危险就等于零了,苏子籍这时正要说话,突天空一声闷雷,这闷雷并不大,苏子籍却全身一震,打了个寒颤,喉咙口也一甜。 “糟了,龙君说过元神之性,一旦暴露就有逆风。” “却不能和此人纠缠了。” 当下不由分说,直逼上去,顿时杀气弥漫。 “啊……你敢,我是官碟的道士,是朝廷的人!”这杀气一冲,沈诚立知不妙,全身毛孔炸起,惊叫一声,就向后退去。 可就在这时,双腿一阵疼痛,却是血尸受的断腿之反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只听噗一声,喉间一凉一冷。 “蓬”一大片鲜血喷出,眼前世界就已变的血红。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死? 我还要立功,我还要成为桐山观的观主,我还要……虽脸上满脸不可相信,**还是很老实,跌翻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就算身体还在抽搐,但大蓬的鲜血飞溅,只一分钟不到,沈诚的意识,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快快快!”苏子籍这时,直接扑到沈诚怀中,一摸就摸出一叠东西,还来不及仔细看,就直奔出了密室。 一奔出去,只见大半天已经乌云遮住,云缝中一亮一亮,不时传来沉闷的雷声,天威已迫在眉睫,不远的竹林、巴蕉、果树都似乎在瑟瑟发抖。 “龙君,快带我回去。”真正感受到了杀机,苏子籍再不敢有任何迟疑,只是一转身,人影消失不见。 接着,一道闪电落下,将道观内外照得一片惨白,令人胆寒的炸雷,震得密室簌簌发抖,一处碗口粗的树木,应声炸开。 第四十三章 真龙之道 府城·教授府 虽已入夜,可李宽还在书房办事。 按照朝廷的规矩,郑继魏制,立国初,在全国府、县设官学,县试仅仅是资格试,县令汇集县教谕(正九品)就可进行考试。 府试涉及正经功名,是知府、府学教授(正八品),还有朝廷派来的学政联合主持,李宽身是府学教授,任务当然很重。 批完一份文件,算算日子,离府试还有半个月,一切均安排了,可从容应付,李宽这才松下一口气。 一松懈,就觉得乏了,才想安睡,突一阵滚雷袭来。 “虽说春雷阵阵,这样猛烈也让人惊疑。”李宽揉了揉眼,推开了窗,就看见黑沉沉天穹,雷声滚滚,闪电在云层游动。 “轰轰轰”就在这时,一道明闪,将书房照得一片白,震得书房簌簌发抖,就算养气甚深,李宽还是浑身一颤! “这是蟠龙湖的方向?”李宽皱眉:“这样大的雷雨,难得一见。” 有仆人见他出来,忙上前躬身:“老爷,风大雨寒,当心着凉了!” “不要紧。”李宽仰视着雷光,转身吩咐:“我记得棋赛,就在蟠龙湖上举行,不少学子都在上面。” “等雨一停,你和衙门联系,派人去查看,有无出事。” “学政大人就要抵达,千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事,免得抹黑本郡文事。” “是!”仆人立刻应着。 此时,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整个蟠龙湖,只见本来平静如镜的水面,也有着惊涛巨浪,庞大的画舫在摇摆。 画舫上甲板处,“啪”一声,苏子籍身体落在上面,却是硬的赶了回来,就算这样,反心中生出一股不安。 “轰”还没等念头转动,一道雷霆直直对着击下来,才击下,苏子籍只觉得自己锁定不能动弹,毁灭直达神魂最深处,几乎冻结了思维。 “我命休矣!” 苏子籍这念才一起,突然之间,顶上浮现出一点金光,直直而上,一出顶,就化成一个人影。 这人影面目看不清楚,却不是幼龙的模样了,身着冕服,气度威严。 “轰” 受此影响,雷霆立刻偏转,而人影叹着:“天威何其速也!” 似乎也知道根本不能逃脱,也不躲避,只见着“轰”一声,闪电落下,空中顿时炸起了一团火光。 不仅仅这样,雷火还不罢休,雨打芭蕉一样响成一片,却是对元神爆出火花一一歼灭。 等一团雷光闪过,雷光立消,虽还是黑云连绵,雨点立刻缓了下来,变成了丝丝落下。 “雷消了,雨越来越小了。”苏子籍等了片刻,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受到牵连,这才镇静下来,想起一事,连忙进了船舱。 “呼……不悔也没有事。” 船舱的小床上,她安静睡着,不仅仅她,似乎整个画舫都静悄悄,人人都横七竖八躺着。 苏子籍也没有叫醒的意思,船舱很暗,于是点了蜡烛,淡光照了船舱,看见桌上有竟然有一卷书,展开一看,却是才子佳人的小说。 “这种书果然最对读书人胃口。”苏子籍笑了下,这才检看怀中的东西,这是刚才在沈诚怀中获得。 “是书信!”看上去有四封,其中还夹着一张见票就兑的银票。 魏朝银票最高是一百两,郑朝取消了百两,有五两、十两、五十两三种,这是一张十两的银票,至于说千两万两级的银票,历朝并没有过,也没有钱庄能兑现——开玩笑,整个朝廷才多少银子? 得了点收获,苏子籍心情好了些,就随意拆开了一封,一目十行快速看完,表情却凝重了起来。 又快速拆开别的书信,一封封看过去。 这些书信是不同地点寄来,笔迹也不是一个,但在信中都谈及了一些事,虽由于谨慎,哪怕是写给自己人的书信,都说得隐晦,或换个不了解内情的人,会看了一头雾水。 可作为一个受过迫害的人,苏子籍立刻敏锐意识到,同时被这个神秘组织盯上且被害的人,并不止自己一个! “这些信中,都提及了找到前朝余孽,难不成我还和前朝有关?”哪怕已将沈忱手刃,可看着这一封封的信,苏子籍还是忍不住身体发冷。 “可我姓苏,和前朝国姓不同,难道是改姓,又或者是前朝臣子?” “不管怎么样,我要是不曾觉醒记忆,不曾有金手指,现在怕也会成这无声无息消失的一员,这些人胆大妄为,毫无忌讳,难道真的是奉了当朝之命?” “不,要是奉了当朝之命,不必这样迂回,配合官府,直接找了理由拿下就可以,何必这样鬼祟?” 又细细读了信,苏子籍看到了一个词。 “炼丹士?” 因信中提到的这词,苏子籍顿时想到刚才的事,冥冥中似乎抓住了些,但下一刻,灵感就又和泥鳅一样逃去。 “这世上,不仅有妖怪,还有炼丹士?” 不得不说,对一个从始至终都生活在普通人环境里,这些事实在有些遥远,想找人了解都找不到人。 苏子籍有点怀疑野道人也是其中一员,虽野道人畏惧桐山观,手段不厉害,但应该也是知情。 “不管了,这些都太远了,现在之计还是脚踏实地为好!”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 “四书五经6级(5937/6000)” 心中有些惊喜,只差一点点就可抵达七级,去府试前,绝对能赶上了。 “苏式拳术提升5级(3379/5000),资质1,资质13→14(10)!” 接下来这项,虽刚才元神附体,早知道自己所学的苏式拳术醍醐灌顶一样突飞猛进,但亲看见还是惊喜。 “原本才2级,一下冲破5级,这元神之性,真的是大补。” “这还是一点点影响,要是能消化……”苏子籍想到这里摇首,消化是不可能消化,百分之百会变成龙君的分身,附体重生了。 还有提升资质,看数据我的资质竟然比读书素质还高点,可原本区区一个秀才之子,哪有可能有机会,当下目光垂下,看向最后一项。 “蟠龙心法1级(587/1000)” 仔细体会,种种心得浮在心中,这才是自己这次最大的收获。 “这是真龙之道?” 第四十四章 苏醒 苏子籍神色古怪起来。 按照心法,自己要吸取灵气,粹炼万妖之性,并且在各种各样妖性中提炼出本命神通,融会贯通,才算是蛟性,但还有妖气未净,要行云布雨,积累功德,才可晋升真龙。 可自己是人,哪有什么妖性,更不要说万妖之性了,至于行云布雨,积累功德更提都不用提。 “或者吸取灵气,可以一试?” 苏子籍看了一眼叶不悔,见她虽还在沉睡,眉还是微蹙,不由暗叹,当下闭目,按照心法,引起吸取灵气。 “……”良久,苏子籍睁开了眼,脸露苦色。 “不能说一点效果也没有,但那一点点灵气,太过微弱,只怕还不及吃一碗饭的吧?” “这样杯水车薪,又有何用?” 才寻思着,突听着远处“啪”一声,这声音非常轻微,但在寂静的画舫上,却清晰可闻。 “是有人醒了,咦,是胡家那位小姐。”苏子籍立刻缩了头回去,这少女很是神秘,还是不招惹为妙,而且,随着这声音,叶不悔也睫毛一动,似乎就要苏醒过来了。 隔着两间,胡夕颜惊醒了过来,一看,眼前哪有水府,哪有大妖,只有胡十九的小脸靠着自己,在榻上睡的正香。 “我这是……晕倒了?”胡夕颜忙起身,环顾四周,见又一张小榻上的丫鬟还在酣睡,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难道刚才一场,只是幻景? 不,不对! 胡夕颜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忙转身重新看向铜镜,只见着画舫上很是奇怪,处处有人睡着,但并没有少掉任何人,更不是直接躺在地上,而是找了合适的睡觉之处。 似乎是棋赛结束累了,自己找着地方休息一样。 不对,不对,胡夕颜寻思细想:“刚才我明明看见风雷所至,龙宫最后大殿都摧毁大半。” “当时我还觉得必无幸理,不想却在这里醒来。” “难道……”她不由摸了摸半片紫檀木钿,若有所思。 “现在想来,刚才血煞攻击,有点微妙啊,似乎原来不是我,打到时微微改了下,难道我是妖,所以被锁定了。” 但细想,也想不出具体是什么原因了。 更重要的是,她已经起了疑心了。 龙宫开启,这肯定不是寻常的事,而在里面解开了棋局的叶不悔以及苏子籍,必不寻常。 叶不悔就罢了,她是女性,不可能是“有缘人”,苏子籍就太过了疑了,可是偏偏紫檀木钿没有任何感应。 “十九,你醒醒。”胡夕颜想了想推着她。 “啊,好累,姐姐你怎么这样早就醒了?”胡十九被推醒,打个哈欠,似乎很是奇怪的意思。 “你刚才怎么睡的,记得了么?”胡夕颜问。 “……”胡十九没有明白姐姐的意思,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就是棋赛结束,然后大家休息?” “……”胡夕颜一惊,她冰雪聪明,立刻想到了,莫非除了棋手,别的人全部觉得这是正常棋赛结束后休息,并无一人疑心? 这就很让狐害怕了。 大规模修改记忆,岂不让人害怕? “小十九,你可听说过蟠龙湖水府龙君的事?”胡夕颜开口问着,观察着她的脸色。 胡十九打了个哈欠,虽是狐族中的小辈,但胜在她入了青丘,吸取到了灵气,得了种子后,因受宠爱,所以一直在画舫工作,倒真听说过不少关于此地龙君的故事。 “这个我知道!”她哈欠打完,立刻说着,作幼狐,她还是很想显派一下自己的渊博:“蟠龙湖水府原本有一位龙君,在数百年前可成了蟠龙湖之主,不光是湖中妖族,就是与蟠龙湖连接的水妖,也听令行事。” “有狐说,日后建了妖廷的妖皇就是它,不过我觉得不可能吧!” 胡十九说着,就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她又想起正德扒鸡了,为什么自己觉得这样饿,难道睡前没有吃东西? 不可能啊,自己什么事都会忘记,但这不会忘。 可肚子还在饿! 姐姐却没有注意这点,她只得拉长了声音说:“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位龙君就不再出现,当地水族没了束缚,久久,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姐姐,你饿不饿?我们去厨房找找有没有吃的吧!” “龙君、妖廷……”胡夕颜注意到了她的恳求,怔忪片刻,叹了口气,其实她知道的也就是这样多,但是由于亲身经历,她几乎可以确定,龙君的确是日后,短暂建立妖廷的妖皇。 不应该是灵气消退,那是个缓慢的过程。 而妖皇失踪是短时间的事。 龙宫开启,和有缘人有什么特殊联系么?她百思不得其解,看着胡十九可怜的目光,她突然听见了点动静,若有所思的起身:“我也有点饿了,我们一起去厨房看看。” 外面的人是苏醒了吗? 这样可以探察下,是不是都修改了记忆。 那些被咬死或被逆风吹拂的人,是不是没事。 “好耶!”胡十九立刻翻身下了榻,与她下榻几乎同步,画舫本安静一片,可随着一声轻轻呻吟响起,陆续声音与动静,让这座陷入死寂的画舫重新活了起来。 画舫船舱内,躺着十几个棋手,同样陷入昏睡的旁人,都陷入到一种集体头痛的状态中,眉紧皱。 苏子籍见状,心中已有了猜测,给叶不悔使个眼色,二人走出了船舱,来到了甲板上。 现在是黎明时光,但还是乌云阴沉,并且有着丝丝细雨,叶不悔欲言又止,显然对之前发生的事,也是有些惊疑不定。 “你还清晰记得往事,但我所料不错,这些人,怕是记忆会被篡改。”苏子籍低声说。 “那我们……” “我们得了机缘,自然不在此列。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们被改的记忆是什么,又或者是不是我想差了,所以不要声张,静观其变,试探下就清楚了。” 就在二人说话时,船舱内沉睡着的人已陆续醒来。只是一个个,并不是立刻就恢复了清醒。 “我这是怎么了?头这么痛?哎哟,疼煞我也!”一个棋手捂着头,皱着眉,面现痛苦。 “我的头,哎哟,我的头……”身侧又一个棋手同样捂着头呻吟。 这群人中就有着郑应慈,但他与别人有一些不同,虽脑袋疼痛,不得不蹙眉,可脑海中有着一幕幕快速闪过。 虽在疼痛下,记忆中的这些景象正在迅速替换,可自制远比别人强悍,一时竟能与无形力量较力。 想要说什么,喉咙同样疼痛,一声也说不出。 第四十五章 戾气 当疼痛终于消除,郑应慈也放下手,再次睁开眼时,面上先是迷茫,随后恢复清醒,环顾左右。 “这些人在干什么,宿醉?”见输了比赛棋手,个个面色憔悴,面带着难受,郑应慈有些看不上。 无非就是一局棋赛胜负,又不是府试,一副憔悴失意的模样给谁看? 可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嘴角竟也扯不起来,挤不出一个笑容。 这可不是自己! 虽获胜的人是个小姑娘,的确挫伤了郑应慈的心,可人家小姑娘有着真才实学,棋赛一道本就是能者居上,不看年龄,不论身份,难道就因一个小姑娘赢了比赛,进了十六赛,自己就要耿耿于怀? “叶姑娘呢?”这样做着心理建设,郑应慈听到有人找起了叶不悔。 说来奇怪,比赛刚结束,叶姑娘怎么不在船舱?不仅仅叶姑娘不在,连带苏子籍也不在这里。 郑应慈蹙了下眉,按说,这也算不上是什么事,兴许人家刚刚出去呢? 可就是突然觉得一股闷气油然而生,仿佛被苏子籍背叛了一样,可苏子籍与自己关系平平,就是认识,也没有道理因他的妹妹赢了比赛,就恨上啊? 郑应慈对自己的这种突然生出的奇怪情绪,很是不解——郑应慈啊郑应慈,你的器量就这样狭窄? 别人似乎也对苏子籍与叶不悔有着敌意。 有人就冷笑:“刚刚进入十六赛,就不见了人影,莫非是去了甲板上吹风?倒是好兴致!” “哎呀,人家可是要去京城的人,要乘风而上,说不定未来还能在京城赢个名头回来,自然与过去大不一样喽,哪里还会将我等看在眼里?”这说话的人,更是带着十足的酸意,让郑应慈听到了都一皱眉。 “我看,叶姑娘并不是这样的人。”郑应慈心中虽不喜,还是解释了一句。 本来郑应慈大家都认识,都给几分面子,但这时,这个棋手嗤笑一声,很不给面子地说:“你看?你很了解人家,这样替人家说话?莫非,你看上了那个小姑娘?” “休要胡说!”郑应慈顿时沉下了脸。 “难道我说的不对?”想到郑应慈与苏子籍相识,这棋手心中愤恨,憋着一股郁气,此时也顾不得郑应慈的家世不好得罪,一股劲发泄出来:“大家都是冲着去京城赛来,难道被个小姑娘赢了,你就真不介意?真不介意,我倒要向你道一句心胸宽广了!” 这年,棋道赛虽不禁女子参赛,可能拔得头筹的女子是少数。 单是学棋的女性人数就少了不少,再有别的因素影响,能获得棋圣封敕的女子,五百年来,才仅仅三个。 不止这棋手觉得女子赢了丢脸,别的棋手也多面露不忿,这本该是被压在心底的龌龊,不知为什么,这些人都压抑不住,顾不得脸面与风度,直接发泄出来。 郑应慈蹙眉,自然看出这些人的状态似乎有一些不对。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看起来情绪过激了一些,与自己此时心情有些相似,仅仅是自己更能控制罢了。 郑应慈虽家世不错,可在这时也不好再多说,免惹了众怒,只能淡淡说:“棋道赛本是以胜负论英雄,二十不成国手,终身难求,何时要看年龄与性别了?” 说着,就朝外走去,身后还是一些争论声。 步出船舱,来到甲板,外面虽乌云密布,细雨连绵,但基本上风平浪静,水光一色,远处还有别的船只不远不近跟着,吹着略带潮湿味道的湖风,郑应慈的心情得到了一丝缓解。 “奇怪,总觉得我忘记了重要的事。”弓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太阳穴,郑应慈觉得这种感觉实在莫名其妙。 他仔细将今天发生的事捋了一遍,发现的确没有缺漏。 棋赛进行到了深夜,结果决出胜利者,十四岁的叶不悔,夺得了第一名。 “许是输了比赛,心情低落,被他们的话给影响了。”郑应慈给自己找了这个理由。 “郑兄。”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声音。 郑应慈一转身,就看到刚才大家没找到的两个人——苏子籍跟叶不悔,就站在他的身后。 “原来你们在这里。”郑应慈一见这二人,刚刚压下的情绪,又有抬头征兆,忙压下,微笑说着,只是表情还是略不自然。 苏子籍望着郑应慈,也在心里一叹。 在不久前,他还只是一个普通学子,纵有着金手指,也只是帮着自己学习,科举之路是普通人最好的出路。 可经过水府棋局一事,事情已脱离了正常轨迹,朝令无法理解的方向飞驰。 苏子籍轻叹一声,面上不显,对郑应慈说:“是啊,船舱内太过憋闷,便出来透透气。” “叶姑娘,刚才没来得及向你道喜,这次你进入十六赛,可去京城,以后定然前途无量。”郑应慈点头而笑,对着叶不悔一拱手,微笑说着,不愧出身良好,光是这气度就胜过了不少人。 见他对自己恭喜,叶不悔忙回谢,心中已经恍然,哪怕取得第二名的郑应慈,也不记得真相了。 “眼看着就要散场,不如与人道个别?再者还要取去京城的文书。”郑应慈看看天色,知道这画舫之旅即将结束,想到别人对苏子籍与叶不悔的态度,忍不住又劝了一句。 苏子籍此时五感已灵敏了许多,方才讨论争吵声也听到了一些。 郑应慈这样提了,是一片好意,虽心中有事,可看一眼叶不悔,觉得她既要在棋道一门走下去,就不能太孤僻,起码风度还是要有。 “理当这样。”苏子籍连连点首。 叶不悔对此倒无可无不可,她性情更直爽,没有弯弯绕绕,对这棋道赛,其实也只是对下棋有兴趣,交际之事,她不懂,也懒得去应付。 但有一点优势,她还是能听懂好赖,别人对她好,她就能牢记在心,并且在合适的情况下听从。 苏子籍略耳语两句,叶不悔有些不快,又不是自己的错,凭什么自己还得先给他们打招呼,不过想了想,还是点了点首,转身进舱。 这本是小事,苏子籍也没有跟去,想到一件事,就问:“郑兄,你熟悉人,可知本画舫上,有姓胡的小姐么?” “本画舫有几个女眷,不过只有令妹是棋手,姓胡的小姐,却没有听闻。”郑应慈想了想,应着。 没有么?这很可疑啊,苏子籍一蹙眉。 第四十六章 万鱼来朝 才说了几句话,船舱里就喧闹起来。 苏子籍不由诧异,还没有进船舱,叶不悔就气呼呼的出来了。 “怎么了?”苏子籍还没有问,就听见了棋手的吆喝声,只听了几句,他的脸色冷硬了起来。 虽然说为了和谐,打招呼很正常,但这并不是受委屈受咒骂的原因。 只听听“唯女子和小人难养矣”这些话,已是好听了,有的甚至破口大骂,甚至直接攻击叶不悔没有闺秀品格。 这些棋手,素质怎么这样差,就算是对她获得胜利,心怀不忿,不恭喜也罢了,这满脸扭曲,就要原地爆炸的狰狞,又是怎么回事? 相反,不是棋手的人还相对从容,一脸尴尬的拦截——他们也很迷惑,之前不是没有女棋士,为什么这次反应这样大? “不悔,我们走!” 见着画舫管事一脸尴尬给叶不悔写好进入十六赛文书,拿着这文书,就可以直接入京城赛,叶不悔忍不住松了口气。 若不是为了这,她哪里愿意忍着性子,听那些人说酸话? “好,苏子籍,我们走。”叶不悔也不想停留,立刻应着。 苏子籍扫一眼众人,只对寥寥几人,包括郑应慈在内的棋手道别,带着叶不悔走了出去。 他们乘坐的船只,跟别人的船只一样,都围绕在画舫附近,苏子籍出去时,就已是朝着远处船打了手势,现在立刻就能上船离开。 临行时,他还是忍耐不住,回首对郑应慈说:“这些人,亏还是童生甚至秀才,有一点挫折,就一脸愤恨,要是学正和教谕看见,还敢取他们么?” 当官要的是官体,这种态度,是想拉着官府一起死?谁敢任他们当官?去黑帮也不一定要这种。 丢完这句话,再不停留,上船走人。 “这个……”说实际,听了这话,郑应慈是很尴尬,看了一眼黑着脸,表情狰狞,似乎要咬死苏子籍跟叶不悔的表情,这实在太奇怪了。 可理智这样想,望着苏子籍跟叶不悔上船,郑应慈皱眉不语,刚才压下的奇怪情绪,又再次涌了上来。 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苏贤弟……”郑应慈下意识就跟了上去,有着欲跟上船,把事情弄清楚的冲动,结果被人一把拉住了。 回头去看,是结识的一个学子正不解看向自己:“郑兄,不是说好一会去喝酒么,你这是?” “哦,无事。” 想到自己已答应了这几人,要与他们去喝酒,他们家世虽不如自己,也有着出彩之处,郑家素来愿意结交这样的人,拉拢了,不谈可为郑家所用,也可以成为郑家的羽翼,郑应慈再不耐烦,也不能真丢下他们,继续追苏子籍问个清楚。 而就是这一怔神的时间,苏子籍与叶不悔乘坐的小船,直接离开了十几米,并且朝着远处快行。 再想唤住也有些来不及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远去,望着背影,郑应慈怅然若失。 不仅仅是这条船,还有一条画舫直接离开,这是胡夕颜的画舫,是双层大船,每层有十个船舱,有独立的厨子,胡十九喜滋滋的坐着等着上菜,虽现在没有扒鸡,但有肉,这对本狐宝宝就足了。 天空虽阴沉,细雨连绵,很明显已经是早晨了,三条河道在这里交汇,水流却平静缓和,风光独秀,胡星竹不由问着:“小姐,您答应小十九去府城吃正德扒鸡,这不好吧?” “小十九修为太低,去了府城,怕是有麻烦。” “不让她抛头露面就行。”胡星竹是三姨的大丫鬟,跟着胡夕颜不但是伺候,也是监督她不要越过红线,胡夕颜还是要给她一点颜面,这样回答,说着,用手抚了下发丝,眸子里却一片惊疑,又有点理所当然。 刚才一眼看去,整个画舫死气萦绕,除了一二个,每个棋手都黑气罩面,死相毕露,受他们的影响,连普通人都染上了凶兆。 “这就是逆风么,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胡夕颜根本不敢改变天意,但是别人也就算了,胡十九必须带走。 幸亏带走时,一点波折也没有,看了自己等人,并不是这次劫数的目标。 只是又航行了几百米,胡星竹突然之间惊叫一声,指着湖面:“小姐,你看,有异相。” 胡夕颜回首一看,心神不由为之牵引。 平静的湖面上,一片金光,前面是一批金色鲤鱼,鱼鳞金黄一片,鱼眼灵动,而在后面,就是各种各样鲤鱼,只是成色就没有那样纯粹。 更远处,是一批批别的鱼种,甚至虾鳖都凑数,整个湖泊看上去,一片鱼群,怕有十万之数。 湖面波光粼粼,万鱼浮出水面,涟漪圈圈,鱼尾摆动,甚是壮观。 “这是万鱼来朝。”胡夕颜第一时间就看向水面:“难道……难道是蟠龙湖的龙宫在苏醒?” 直向沉下数十米,本是淤泥,但穿过一道膜,就可以看见一片废墟,到处是支离破碎的宫殿,但在这时,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金光浮现。 这金光沿着一条线迅速流动,渐渐扩散,终于形成了阵图,而一形成,核心一处废墟,就渐渐升起了淡淡的水波,似乎一个小小的天幕撑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贝壳游了进去,它的贝壳上满是痕迹,似乎受过不少伤害,艰难的游到了里面,它似乎受到了滋润,一转眼,化成了一个宫女。 要是胡夕颜还在,当然能看见,她就是原本遇到的贝女,只是现在她穿着破烂,原本装饰的玉佩也消失不见,但她全数不顾,进入其中,对着一个石台叩拜,声音激动:“少主,您醒了。” 石床上,睡着一只额上长着小巧玲珑双角的幼女,看起来大体上是龙君所用的形态,只是瘦的皮包骨,简直成了骷髅。 “饿!”她睁开眼,第一时间就是这个。 要是在以前,几百人伺候,吃食更不缺少,现在贝女摸了摸,却只摸出了一只包子,羞愧的说:“少主,主上失踪后,龙廷就散了,听说部分迁移到了远海,而神祠也没有了香火。” “只有这一只,不知谁奉上的包子,您先填下肚子吧!” 小小幼龙也不说话,直接接过,一口就吞了下去,看的贝女眼睛一红,几乎哭出声来。 堂堂幼龙,竟然落到这个下场,要不是封印解除,只怕再过几年,就真的要饿死了。 幼龙吃了包子,扫看四周,面现茫然之色。 她是父皇封印,沉睡前一刻,还是一座万千妖怪往来的繁华水府,可现在只是一片废墟,跟随的妖怪,只剩贝女一只了。 “好冷清。” “不过不要紧,师父一定会来看我!” 第四十七章 清冷 春风微拂,草木摇动。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山道一侧慢慢过来,此时正是下午,虽不炎热,可走久了也会喉咙发干,想喝些水。 “师父,您看,前面有个摊子,不如我们过去歇歇脚吧。”掂量一下水葫芦,里面水还剩了点,可去前面一坐就更好了。 惠道看一眼徒弟,笑着:“你啊。” “师父?”不知师父为何这样看自己,道童眨眨眼,脸上表情更无辜。 就知道这孩子不容易开窍,惠道也不再提醒,只说:“过去歇歇脚也好,不过到时,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一切看我的眼色,不可妄动,知道么?” “师父,您这么说,徒儿有点怕。”道童也不是白痴,听到师父这样直白说了,哪还不知道前面摊子有问题? “前面那个摊子,莫不是妖怪所开?”道童朝着前面仔细看,不过是用木头支起来的草棚,一家三口在忙碌,煮着茶,淡淡茶香弥漫,混合着一些食物味道,令有些饥渴的肠胃,跟着咕噜噜叫了两声。 这场景再质朴不过,可有了师父提醒,一旦脑子有了怀疑,再看时,就容易挑出各种毛病。 反正道童怎么看,都觉得这摊子透着诡异。 “也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人也少得可怜,在这里开摊子,能有几个客人?”道童嘀咕:“又没有客人,能忙些什么?哎呀,看着这忙碌的程度,该不会是……” 在磨刀霍霍,拿路人开刀,煮卖人肉? 想到偷听的妖怪故事里,那些妖怪诓骗路人的事,道童小脸都吓白了。 惠道面色如常,斜了一眼:“你念叨什么?有为师在,还怕不能护你周全?” 对哦!师父可是顶顶厉害,就算有妖怪也不怕,道童立刻就直起了腰杆:“师父说笑了,徒儿才不怕!” “哟,两位仙长,难得贵客,进来一坐?”待走近了,老汉从棚里出来热情招呼着,惠道叹了口气:“既这样,就叨扰了。” 用目光看一眼道童,道童立刻明白,紧跟身后进了小棚。 “你就坐在为师身侧吧。”既来人要装模作样,惠道也装作不知,让道童直接坐下,左右看了看,问:“不知这里卖什么?” 老汉从肩拉下手巾,走过来轻轻抹了下桌,回说:“自是茶水和一些吃食,仙长带着孩子赶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怕早就饿了吧?要不要点些吃食和茶水?不是小老自夸,这里的东西可是独一份。” “当真?”惠道挑眉。 “当真!”老汉笑眯眯回着。 “既是这样,就上一些招牌饭食吧。”惠道淡淡说着,而老汉笑眯眯应了声,就过去帮忙。 道童压低声音说:“师父,我们还要在这里吃呀?” “既对方想留客,就这么走,岂不是辜负了一番心意?”惠道说,片刻,面前就摆上一壶粗茶,四样菜蔬,一盘牛肉。 老汉说:“年景不算好,无甚相待,唯有一盘牛肉还过的去,贵客可不要嫌弃啊。” “怎么会?”惠道笑着:“粗茶淡饭就很好,更不要说有牛肉了。” 说着就筷子夹着就吃,道童大惊:“师父,你还真吃呀?” 农业社会,耕牛很重要,牛是主要耕作工具,养牛的成本很高,为了增加牛的数目,大魏颁制,除诸侯以上以及军中,官民一概代步用牛。 大郑继承了此制,这就是为什么看见都是牛车的原因,以增加牛的数目,就算这样,未经允许私自宰牛,或判一年徒刑,或罚做3年的苦役。 有牛肉,怎么可能? “味道不错,你也吃吧!”惠道说着,道童见着吃了无事,就忍不住,也狼吞虎咽起来,等吃完,暗想:“原来根本没有事,师父却在吓我。” 只是才吃完,惠道手一挥:“不过,也就是点吃食是是真,说我等贵客,可看您这做法,哪是待客之道?拿这种东西糊弄?” 老汉见状哈哈一笑,道童就觉得眼前一花,再揉眼去看,这周围顷刻间大变,草棚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空地,连桌椅都消失不见。 低首一看,坐的哪是椅子,分明是一块块巨石! 难怪师父让自己紧挨着坐,不说面前妖怪是不是会随时出手害人,就说坐到了别处,岂不是屁股一空,直接出了丑? 道童这样想着,再看面前的人,也不是三人,老妇跟汉子已消失不见,只余下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道人,看穿着,与师父有些相似。 难道不是妖怪,是同道中人? 道童可知道师父有真本事,而师父同门,有些专门学法就更了不得了。 沈诚师叔虽与师父不对,并且总有点使自己毛骨悚然,但是对他的法术,道童还是很羡慕,只是师父却不肯教,说这是“旁门之术”。 惠道其实早猜到了人是谁,此时露出本来面目,也毫不意外,只是起身稽首:“原来是尹观派的刘道兄,这手幻术,以及搬运,实在让人惊异。” “不过道兄身承大派气数,又在京任职,此番下山,还到了这里,实是难得,不知有何吩咐?” 说起来,虽惠道是桐山观观主,可淡薄名利,并不怎么管理俗事,可面前这人是刘谌,是尹观派的掌教,当然尹观派也就是大小猫十数只,可影响不小,更是有着官职,前面没有看破就罢了,看破却得表达敬意。 刘谌的突然出现,让惠道有些无奈,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反正自己是不想趟这浑水。 刘谌看了看惠道神色,暗暗感慨,多年不见,惠道的性情竟丝毫没变,可这样淡泊,别打搅道爷飞升的结果,只是会使所在道派迅速泯没消失。 想当年桐山观还威风赫赫,可现在呢? 刘谌摆了摆手,说着:“道兄不必如临大敌,我并无恶意,此番也不是为你,我是追杀大敌到此,在此守侯。” “既是追杀大敌,道兄竟还有空闲,在这里捉弄与我?”惠道轻笑一声,明显不信。 刘谌笑着:“毕竟多年未见,摆弄一二,不想道兄果不愧是当年怀慧师叔的弟子,任凭我觉得天衣无缝,你一眼就看穿,这天机之术,怕是炉火纯青了吧?” 就知道刘谌前来,没有好事,惠道亦轻笑一声:“道兄术法越发精进,我远远不如,刚才不过是凡人之智——谁会在这处开棚店呢?” “道兄这样胸有成竹,想必所作必成,我就提前恭喜了。”惠道明显不一副并不想蹚浑水的姿态。 眼见惠道这态度,刘谌暗暗感慨,却也知道,当年大郑立国,桐山观也是扶龙庭,七人战死,可谓牺牲惨重,可不但没有多少酬功,还牵连到太子斗争中去,结果怀慧还被赐死。 桐山观因此立下规矩,以后弟子不许参与扶龙。 可惜,可惜,实在可惜,刘谌有些遗憾,要是有着此人帮助,再有烙印,必可找出大敌,趁着大敌最虚弱时杀之。 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刘谌随口说:“说起来,本郡也算是人杰地灵,难怪桐山观定在此地,时隔几年,越是人才辈出了。” “哦?道兄可是看中了哪个?”惠道其实也有过类似感慨,不想素来谈不到一处去的刘谌,在这件事上有了个共识。 刘谌随意说:“郑应慈根基不凡,我顺便过来看看,是不是可收在门中。” 惠道微微挑眉,没想到刘谌注意到了这人。 就在刘谌还想说什么时,突脸色一变,朝着府城所在方向望去,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就连惠道也不例外,朝着注目。 只见得“眼”中,原本死水一波的蟠龙湖,有一道赤虹冲出。 “何人坏了蟠龙湖的封印?”刘谌阴沉着脸,连话也不说一句,转身就走,只是几步,人影就消失不见。 “师父?”三人中唯一看不到这景的道童,不解扯了扯师父的袖子。 惠道望着良久,才轻轻一叹:“龙宫开启,炼丹士猎杀妖族就会受到遏制,整个大势或要更改,这天数,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清,道不明。” “哼,就是这样,我才越发不想介入,师父临死时才明悟教训——首先扶龙廷只可锦上添花,不可雪中送碳,一切官府都会过河拆桥,其次分果果,从来不是功劳,而是实力。” “就是这原因,下代,我连密法都不想传,只授炼气之道。” “泯于众道,也就没有人时刻窥探本观了。” 想想,惠道就觉得心寒,桐山观付出那样多牺牲,立了多少功劳,不但没有恩赏,还猜忌赐死,这还罢了,自己修行天机,岂不知道,这二十年来,朝廷隐隐监视的气机? 就连自己好师弟沈诚,也与朝廷有着一丝联系——不是直接联系,可隐瞒不了自己。 经此赐死和这些年监视之事,惠道对朝廷和万民再无半点感情,他也知道,自己有这觉悟,可下代没有这切肤之痛,自然会忘记,说不定又投靠朝廷——别说下代了,沈诚就满怀忠心,这也是朝廷为什么肆无忌惮的原因——反正下代记不住痛。 因此,就把那些密术,付之一炬吧,等自己死后,就再也没有懂了,日后弟子想投靠也无门了。 想到这里,惠道目光越是清冷。 杀其父(师),用其子(徒),想的真美! 第四十八章 大火 “听说绿柳阁最近来了姑娘,琵琶弹得极好,嗓子也和莺啼一样,不如一会请她过来?” “甚好,只在船上喝酒,实在有些枯燥,有几位姑娘弹些曲子,雅事一件,才符合我等身份!” “是极,是极。” “要我说,就算是刚才那个丫头,哪比得过绿柳阁姑娘?芍药姑娘的棋艺就胜过这丫头多矣,不如一会也请芍药姑娘过来,与我们下几局?” “好主意,兴许,还能拔得头筹也说不定,哈哈!” 几个读书人说到兴致,只觉得郁气消了些,仿佛占占嘴上便宜,输给一个小姑娘,就不再是丢脸的事。 有一个童生见郑应慈仍面带郁色,不由得心中不悦,走过来问:“郑兄,你怎么看?” “啊?”被惊醒了的郑应慈看向童生,这人脸色就有些不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事。 郑应慈一听这话,本就郁闷的心情,就更差了一些。 这都是些什么货色! 原想结交的苏子籍,有清风明月之风,可滑不留手,并无依附郑家的意思,而这几人虽有些才学,可还没考到功名,竟就想着这种享乐之事,实在让郑应慈有些看不上。 更让他觉得丢人,是这几个人心思龌龊。 哪怕心胸狭隘也好,用这种事来羞辱赢了棋赛的叶不悔,这哪里是羞辱她,分明是羞辱自己! 郑应慈的神情冷淡了下来,也不虚与委蛇了,直接说:“郑某还有事,就不去了,几位兄台自便就是。” 说着,不去看诸人反应,就走向自己在这画舫上唯一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陈子仪。 “陈兄,我们回去吧。”既然已是放弃了结交,不如跟着陈子仪分船而下,自寻消遣。 陈子仪并没有参与棋赛,也没有听到刚才的谈话,见他神情郁郁,以为是棋赛输了的事郁闷,安慰:“贤弟,以你的才学,以后必是要走仕途,棋之一道,只是消遣,你不必太过在意。” “我明白。”郑应慈哪是为了棋赛的事郁闷,他是觉得自己识人不清,错把垃圾当成可结交的人,觉得丢脸而已。 而且,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又想不起来,这种感觉令人难以释怀。 最重要的是,在画舫,自己就觉得压抑。 不过,为了不让陈子仪担心,郑应慈勉强笑笑:“以我棋艺,纵是进了十六赛去京城,也难拔得头筹,反不如将心思都放在科举上。” 见状,陈子仪放了心。 二人乘自己的船而去,瞥一眼画舫上的人望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恼怒,陈子仪再次叹一口气。 “这次棋赛输给了一个少女,看来对贤弟打击还是有些大,平时贤弟可不是这样会得罪人的性情。” “不仅仅是贤弟,就是画舫上的诸多学子,也都变了脸,看来打击不清。”这样想着,陈子仪打算回去,好好开解。 两人乘的船,自然比苏子籍跟叶不悔乘坐的大,虽比不上画舫,也只是小上一些而已,船上不仅有着几个船舱,更有家丁数人。 这本就是郑家自己的船,虽不直接经商,可郑家有着一条自己的船,再正常不过,就和牛车一样,不过是代步工具。 “话说,赢了棋赛的叶姑娘,是跟着苏子籍来,苏子籍不是与你关系不错?”上船进了船舱,倚窗而坐,陈子仪喝了一口端上来的热茶问。 刚才没问,是周围都是人,这等事不好当着外人问,现在船上都是自己人,陈子仪就没这顾虑了。 郑应慈表情一僵,在陈子仪的注视下,笑了下:“只是同县之人,相互认识,说起来,他与方惜关系不错。” 更确切地说,与方家的关系不错。 想到这里,郑应慈找到了无法招揽苏子籍的原因。 “这苏子籍,既搭上了方家,或就觉得,没必要再依附郑家。” “虽只是寒门学子,听方惜说,才学不错?”陈子仪好奇的问着:“不过县试排名十一,不算很高啊!” “公允的说,苏子籍的文章的确不错,这名次给的有点低了。”郑应慈看过苏子籍的文章,按照规矩,中了童生的卷子都抄录贴榜,以后秀才、举人、进士也一样。 这样考官虽可偏顾,但水平太低,还是不能上榜。 “罢了,不说了。”想到这些,郑应慈突然之间心生厌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情绪,直接对陈子仪提议:“听说蟠龙湖畔有一家酒肆极地道,不如我们过去一品?” “善!” 船向岸行去,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迷得眼睛生疼,几乎睁不开。 等这风穿窗而过,郑应慈和陈子仪再次睁开眼,才觉察到天阴得重了,星星雨丝又洒了下来。 陈子仪不禁失笑:“这几天天气一直很怪,又下雨了,不过雨中观景,也是一番雅事。” 才说着,突然之间有仆人指着后面,惊骇大喊:“少爷,不好了。” “什么少爷不好了,会说人话么?”郑应慈本是心情不快,顿时大怒,要不是他养气其实不错,随手摸着东西就要砸破眼前这颗狗头! “贤弟,是不好了,你看……”陈子仪变了色,指着湖面。 郑应慈看过去,顿时让惊呆了。 “画、画舫着火了!”耳畔一个家丁指着不远处精美绝伦的画舫失声喊。 就见承载着棋手对京城赛向往的画舫,此时已火光冲天,允许是刚才天阴,不知哪个冒失的家伙点了蜡烛,结果失火。 透过火光,能看到画舫早就乱成一团,更主要的是画舫为了棋赛,勾结在一块,这样火一串,画舫通体都是好木,在大火下串的极快,顷刻间,就焚得周围一片红。 船上的读书人,连同船夫,都或惨叫跌落水中,或主动跳下。 偏偏又一阵风吹过,让刚刚被压下些的火,再次猛蹿起来,还在救火的人,这时再顾不得别的,纷纷跳入水中,以求自救。 而离得稍远一些小船,都受了惊一般,朝远去划去,生怕步了画舫的后尘。 “救命!救命!”呼救声此起彼伏。 这时大火已烧透顶蓬,大梁坍塌落下,将船舱堵死,熊熊烈火,粉碎了一切逃生的希望。 第四十九章 沉水 “快去救火!”郑应慈命令的说。 听着这命令,跟着郑家仆人心里就是一沉,郑应慈素来名声极好,令自己等人过去救火救人很正常,但眼下这情况,靠近不得! “不行啊,公子!”见目光都转过来,一个中年人站了出来,别人都是普通家仆,违抗不了命令,但自己为郑家服务二十年了,还是有些颜面。 “田伯,为什么?”郑应慈听了,阴沉着脸问着。 “公子,就这样火与风势,一旦挨过去,别说直接两船相连,就是沾上点火星,我们的船也要步画舫后尘。”中年人指的说着,众人看了过去,只见画舫烧的极旺,不时有风吹着残骸,带着火焰喷出十数米,不由连连点首。 中年人见郑应慈脸色不好,知道走的早,离的远的人就罢了,没有责任,可偏偏这里很近,公子不能背负见死不救的名声,有这名声,文章再好也没有用,当下说着:“公子就算要救,也不能救船,可以救跳到水里的人,这里距岸太远,别说不会水的人,就是会水的,都很难保证能游到岸。” 这话说的有理,陈子仪连忙说着:“贤弟,你有好忠仆啊,这话的确是金玉良言,画舫火极大,要救人也必须救跳到水里的人。” 有着这话,郑应慈点了点首,应了:“陈兄你说的对,将船划快些,绕着画舫快去救人!” “是!”仆人立刻将心落在肚子里,划船绕着喊话救人,如果遇到人,就伸出了竹篙过去,把人拉上来。 由于靠的近,看的更清楚,只见画舫处,突冲出了一个人! 这人满身是火,还不甘心去死,拼命挣扎爬到了甲板上,已是奄奄一息,然而见到了画舫,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拼命伸出手:“救我,救我……” 但画舫根本不能靠近,就这一迟疑之间,他的身体烧成火团,惨叫声尖锐又变低了,面对这惨烈的景象,郑应慈一闭眼。 郑应慈虽好名声,可以称得上是厚道,但冷静了下,现在去靠近热浪扑面的火船,是断然不可。 感觉到热浪扑面渐渐减轻,船只正在朝远去移去,郑应慈松了口气。 看到这一幕,实在对他的心,是严重考验。 “多谢郑兄援手。”这时,一个落水的书生爬了上来,脸色苍白,身体还在哆嗦,上来道谢。 郑应慈一看,还是认识,是讥讽过叶不悔以及自己的一个童生,也是棋手。 不过这点小事,当然不算什么,连忙回揖:“不敢当,不敢当,遇到这种事,任何人都会……” “公子,不好了!”又一声尖喊,郑应慈暗叫一声不好,转身看去,眼前的一切,顿时让他脸色惨白。 就见湖面上的风,突然之间转向,一艘变成火船的画舫,与主体脱裂,快速朝着自己船所在撞来。 “快!快避开!”郑应慈大惊,喝着。 但在水上,哪是陆地那样容易转向? 更诡异的是,画舫借风而来,撞得极快,可郑家这艘船,任凭水手拼命操作,似乎纹丝不动,钉在了湖水一样。 更不要说船为了救人,靠的很近,不过十米左右。 “轰”火船重重撞了上去,不仅仅这样,撞时,对面烧的极旺的帆木飞起,就重重落下,只听一声惨叫,一个家仆被火团压住。 火迅速串起来,几乎一眨眼,原本郑应慈跟陈子仪站着的地方,就已经被火焰吞噬。 见势不妙就朝着船尾跑去的郑应慈等人,连声命令家丁救火,自己也没闲着,用着木盆舀了湖水,朝甲板处的火泼去。 可是,根本无法挡住火势的蔓延。 “公子,快抱着木桶跳下来!”先一步跳下去的家丁大喊:“我等会水,公子快跳,保你无事!” 郑应慈不会水,心中忐忑,可随热浪逼近,知道再不跳,会死得很惨,而陈子仪会水,更不迟疑,抱了个木桶,就跳了下去。 “贤弟快跳!” 听着呼喊,郑应慈一咬牙一闭眼,也抱了个木桶,噗通一声跳下了水。 本想家丁有人会水,自己跳下去,必有照应,但跳入水中,突觉得身体一冷,随后,就感觉到一股寒气从骨头缝钻了进去。 “哎呀!”心中一声不好,郑应慈来不及喊一声,就觉得自己变成石头,手都抓不住,朝下面直直沉了下去。 别说是等别人相救,这种情况,分明连稍浮都做不到。 四月的水有这样寒? 心头浮现出这想法,郑应慈拼命挣扎,可是脚一痛,竟然抽筋了,顿时心中一寒,满是悲愤,难道自己竟然要命丧在这蟠龙湖?只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这何等荒唐的事! 自己是郑家精心培养的子弟,还不曾考取举人,不曾考取进士,不曾入朝为官,不曾为家族谋利,不曾青史留名,就要死在这地方,成湖底的一捧白骨? 心中的不甘,无法阻止身体往下沉。 透过模糊的水光,郑应慈看到有人落水,似乎是朝自己游来,才产生了点希望,就见这人一把夺过了原本自己拿的木桶,拼命向别处游,根本不伸手。 是刚才自己救的童生棋手。 还没有来得及悲愤,一根烧的很旺的木梁落下,重重打在了这人脑袋上,半个脑袋都凹了下去,沉的比自己还快,嫣红散了开去。” “难道是这个棋手引来的祸端?”在生死关头,莫名其妙,郑应慈突然有了这感觉,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痛苦与窒息,让他几乎想要立刻失去知觉。但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父母期盼的面容,浮现出苏子籍,浮现出过去认识的许多人的模样。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活下去!”原本放弃挣扎的郑应慈,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升起,再次挣扎了起来,也就在这时,他感觉抽筋缓解了,当下拼命想浮出水面,一把抓住了烧了半截,却已经被水熄灭的木梁,就死死抓着不放。 接着,连呛几口水的郑应慈,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几乎同时,离了很远的小船正在缓行,墨绿湖水荡漾,远一点还有一艘画舫带着欢歌笑语在湖面上缓缓游弋,能听到清丽婉转的唱曲声,一副盛世游湖盛宴的样子。 苏子籍不由心旷神怡,又觉得一阵疲倦袭来,转身一看,叶不悔也打着哈欠,说着:“昨夜没有睡好,不,没有睡着,我们补会觉。” 说着大了点声:“船老大,弄条鱼,中午喊我们起来。” “是,公子。”船老大远远看见了烟,只是这距离看起来,就淡淡了,因此连惊讶都没有,只是应着。 第五十章 传诵 自己租的船小,可人也小,苏子籍见着船老大开始准备午饭,就对着叶不悔说着:“大家忙了一夜,休息一下吧!” 也许修改了记忆的人以为自己休息过,没有修改的人知道熬了通宵,叶不悔也累极了,连连打着哈欠点首。 当下去了别的船舱,没几分钟,就听见了可爱的呼呼声。 “睡的真快,也对,才十五岁不到,正是渴睡时。”苏子籍这个身体也才十五岁,才歪到床上,就迷糊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似乎穿到了水中,涟漪层层叠叠,只是一瞬间,苏子籍张大了嘴,一下惊醒了。 还是淡金色的天穹,只是小了许多,周围也根本没有宫殿和园林,只有一片片残石坏阶,满目疮痍。 “呼——”苏子籍长长出了一口气,龙宫变成了这样了,以至脚步声成了唯一的声音。 “罢了,不是我的责任,不必去想。”按捺下因占了龙宫便宜而愧疚的心情,苏子籍沿着一条路径,到了一处残骸前。 这是附近算得上最完整的建筑了,但也只是原本一半不到,目光落在一处,是一个滚落在水藻间的玉杯,边缘有着缺口,配合着只剩下碎了一半的大殿,凄凉就浮在心中。 明明不久,还在跟龙君说话,再见连绵宫殿,只能看到残景了,苏子籍不禁有些怅然。 才想着,一个少女在废墟中转了出来,她看起来有点眼熟,到了面前也没有多少言语,只略一行礼,示意引路。 苏子籍就跟了上去,看了下,虽看上去还是少女,戴着贝壳,这是贝女,不久前在殿上看见过,只是现在贝壳上满是伤痕,有的还崩了个口,这还罢了,更重要的是以前看见,精神抖擞,而现在发髻容颜依旧,可目光惶惑,就算在安全地点,也不时睨视左右,似是一只受惊小兽。 “龙宫,过去了多少年了?” “四百十七年了。”贝女回答,说到这个,声音已有点哽咽,泪水扑簌落下,低语:“自君上失踪,宫里就散了,原本还有不少守候,这些年就只剩下我了,幸等到了少君苏醒。” 苏子籍沉默了,四百十七年,树倒猢狲散,最终坚持的仅仅是小小的贝女了么?单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那要我干什么?”苏子籍沉默了下,问着。 “封印既破,龙宫已立,少君血食,我会照顾,只是还请公子把龙君的蟠龙心法,传给少君。” “这容易!”苏子籍说完,就不再说话,径跟着抵达一处月台,月台崩了大半,但还能看见一处大殿,总算保持了完整,一进殿,立刻觉得内外迥然不同,就见玉床上躺着一只幼龙。 她看上去很瘦,两只可爱的角都有点褪色,还在沉睡,苏子籍不由诧异。 “少君这些年亏损太大了,刚才食了些血食,又得龙宫(境)灵气滋润,在沉睡修复。” “但是这并无大碍,公子只管授学就是。” 这简单,苏子籍也不需要抽出书卷,只是站定,就念了起来。 虽仅仅是棋谱,但随着念诵,声音朗朗,渐渐天穹上,隐有雷声相随,而随之,玉床上的幼龙,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才读完一段,【经验1】一行字飘起,转瞬消失,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稍后,又是【经验1】一行字飘起。 “果然是这样,蟠龙心法和四书五经一样,念一遍,就可强迫性增加一点经验,这虽是水磨功夫,但似乎也可以通过这方法提升?” 想到这里,苏子籍的声音越是清郎起来,他没有注意,随着他的声音,整个蟠龙湖的水面,有节奏的荡漾起来,一波接一波。 芦苇丛 一阵风吹过,带着凉意的水波,重重打上来,趴在芦苇滩上的郑应慈,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受此惊醒,还束缚在沉入湖中的噩梦里无法脱身,直到又呕出一口水,终于有了动静。 眸子乍一睁开,就露出惊恐之色,但转瞬就被面前景象给惊住了。 “我、我没有死?”发现自己虽满身泥,但并不在水中,而是趴在芦苇滩上,不由松了口气。 抬首看去,乌云散了大半,阳光从云缝中洒下,刺得不得不低下头。 湿漉漉的衣裳,蛹一样紧紧缠裹在身上,重若千金,实在算不上舒服,而胃里、喉咙里,更仿佛塞着东西,难受至极。 可这些痛苦,又提醒着他,自己好生生活着,并没有死去。 郑应慈慢慢撑着,想要起身,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湖面,动作一顿,瞳孔也一缩。 看来自己昏迷并没有多少时间,起火了的郑家船,正分崩离析,倾塌于火中,在望过去时,恰“轰”一下塌落,以极大声势沉入了水中。 这惊骇人心的一幕,倒映在眸里,让郑应慈身体直接僵住了。 “我要是逃得不及时,眼下怕是或葬身于火海,或丧命于水中了。” 郑应慈没有收回视线,死死搜寻着湖面上的动静。 “别人呢?陈子仪、田伯呢?”郑应慈仓皇迷茫,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的地点了:“这是彭公墩。” 彭公墩是蟠龙湖一个小岛,与其说是小岛,不如说是淤泥堆,湖中不单有天然的淤泥芦苇带,还有人工淤泥芦苇带——在二百十九年前,前朝总督彭元疏浚了蟠龙湖,挖出的淤泥在湖中堆成了一座小岛,仅仅50米方圆,后人纪念,将它取名叫彭公墩。 由于面积太小,又太过松软,自然荒无人烟,只有芦苇长的茂盛。 此刻,这里只有一人,鸟鸣声从芦苇中腾空而起飞远,空空的一片地里,再无别人。 郑应慈不由陷入到一种自我怀疑中。 “莫非,我已死了?” “要不是这样,如何解释我前一刻沉入水中,转眼间,就移过了上百米,在彭公墩醒来?” “有人相救也有可能,可既看不到救我船只,也看不到救我的人,难道是神仙救了我不成?” 郑应慈怀疑自己命丧湖底,而现在不过是一缕幽魂到了彭公墩,自以为得救了罢了。 目光投向湖面,近处没有东西,可在望过去时,就那么巧,一具尸体就从水中漂了上来,让郑应慈吓了一跳。 “是死人!” 第五十一章 委屈 虽知道烧了船,有人跳水,就难免有伤亡,可猜测是一回事,看到了死尸又是一回事了。 本觉得晦气,想要避开,可瞟了一眼,让郑应慈变了脸色。 他强行起身,此时身体难受,还是踉跄又往前几步,想要再看得清楚一些,虽差点摔倒在水里,却什么都不顾,死死地望着死尸。 “难道这是……” 这浮尸身上的衣裳看着颇熟悉,加上郑应慈正想着自己已死,第一反应就是水中浮尸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可随着按下心,理智回笼,就否定了这猜测。 “式样是儒杉,可作工有些不对。” 无它,身郑家的子弟,出身官宦,家中有钱有人又有底蕴,自有讲究,哪会让自家子弟穿着普通布料? 莫说粗布衣衫,就是普通绸缎,不细细加工,郑家也不会让郑应慈穿上身,会显得商贾地主一样俗气,有辱身份。 郑应慈现在一身衣裳,料子不算普通,实际上作工更精致了,有道是,细节处见真章,低调处显奢华,就是这样了。 而水中浮尸衣裳,乍一看,料子与自己相近,再细看,就不是了。 可虽能看出这不是自己,但这浮尸细看,又生出一种不安。 “虽作工及不上我,但料子一样,今日参加棋赛的人,只有寥寥数人衣裳与我相似,其中就有子仪,难道水中的人,是其中之人?” 不等郑应慈再靠近看个究竟,水中浮尸被一阵风浪推着,朝这又近了些,原本逆着光的脸,也歪向了彭公墩。 还未被水泡肿的苍白的脸,让郑应慈只看一眼,就跌倒在地。 “子仪!” 那人看面目,不是陈子仪又是谁?郑应慈顿时就失声。 “怎么会是你,为何会是你!” 这模样,哪里还有救?郑应慈只一眼,就看出好友已死,再无生机。 想到不久之前,他才约好了去茶肆听曲,转眼二人就已是阴阳相隔,这变故,让郑应慈大哭不止,痛彻心扉。 这不止是在哭好友之死,胸中更有着一种悲愤,虽不知因何而起,也随之发泄出来,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仿佛是为了应和悲鸣,耳畔的风也随之呜咽。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郁气随之消散不少,郑应慈终于清醒,擦干了眼泪,就要起身。 “那面有人!”就在郑应慈打算去将好友尸身捞上,湖面上传来一道陌生男子声音。 郑应慈抬首望去,就见一艘可以容纳十几人的船,正在彭公墩暂停,距离不远,甲板上站着几人,个个身材彪悍,目光锐利,朝着望来。 目光对上一刻,郑应慈下意识抖了一下,几人明显露出失望。 “不是,该死,让他逃了!” “他逃不掉,已经负了重伤,就算会水,又能游多远?岸上也有人布下天罗地网,上了岸早就被发现,定还在水里,继续追查!” “可恶,追到这里,竟遇到了画舫着火,连捞了多人都不是,混淆了我们的手段,难道他气数还未尽?” “胡说,就算气数未尽,现在也要死——继续追查!” “是!” 船上船夫下一刻划船,这艘船逆着风朝湖中疾行而去。 在那面,火光还是冲天,十几艘船只或远或近停泊着,像在救人。 “不知道张墨东去了哪里,可还活着?” “这里虽是彭公墩,没人没船,我想要捞了好友上来也不成,难道要喊人?眼下那面正乱,就是有人,怕也不会往这里来。” 看一眼漂浮着的毫无生机的浮尸,郑应慈站着的身体跌落在地,长叹一声。 想着这次到蟠龙湖来参加棋赛,本是一件雅事,无论输赢都没有关系,无论是自己,还是陈子仪,其实都只把今日当寻常一天,哪能想到,这寻常的日子,会遇到这祸事? 脑袋里已乱成一团,郑应慈单手盖脸,心中难过,本已止住了的悲声,再次呜咽而起。 “真是痴儿。” 这时,本空无一人的身后,有人轻叹一声。 这一声,让郑应慈一惊,撑着身体,转身望去,就见距离几步远,立着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 这道人容貌不俗,气质出众,真有点是得道的高人的样子。 郑应慈不是蠢人,在这处见到道人,又说了这话,立刻就猜到**成了。 “请问道长,可是您救了我?那、那您为何……” 为何只救了我一人?但这话到了嘴边,又被郑应慈咽了下去。 真说出了口,岂不是不知恩? 但跟好友结伴而来,只剩下了自己一人,这种难受,实在让郑应慈无法掩饰,说话时,眼圈就泛了红。 道人看着,眸中带着怜悯。 “莫非,你以为这只是寻常火灾?” “难道不是?”郑应慈惊疑看着道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有人故意纵火?”郑应慈脸色生硬起来,要真是这样,必用着关系人脉,把凶手找出来,死了这样多人,不说千刀万剐,也必要午后问斩,才能消得这口恶气。 道人摇头,叹着:“大妖肆虐,这些读书人,本有大好命数,不泛日后能中举中进士之人,可在这时尽数折断——你,可想起来了?” 明明只是寻常声量,最后一句落在郑应慈耳畔,却滚滚惊雷一样,“轰”一下,直接让郑应慈的脑袋嗡一声,疼了起来。 这疼痛是如此熟悉,脑海中,仿佛有许多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一幕幕闪过。 “竟是这样?” “龙君,枉费你受一方祭祀,却兴风作浪,草菅人命,只为了可笑的一局棋!” “苏子籍,你得胜了也就罢了,为什么回来一声不吭,只要稍稍提醒,船上几十条人命,就不会死——你瞒得好苦!” 抱着头,喃喃自语的郑应慈,痛苦不已,再睁眼时,已闪过了恨意与不甘。 他已想起了发生一切,水府棋局,自己和诸人曾去过水府,见过龙君,还看到了大妖! “你可想起来了?”道人见郑应慈怔忪,再次问。 郑应慈被这一问,心情激荡,立刻就朝道人拜下。 道人挑眉:“哦,你这是何意?” 郑应慈知道人有这手段,必定不是寻常人,说着:“我都想起来了,此仇不可不报,道长请渡我!” “哦,你有大好前途,要是入我门墙,就得舍去,你可舍得?”道人眸光一亮,淡淡问着。 这一问重若千斤,郑应慈从小受到教育,是奔着仕途而去,封妻荫子,光耀门廷,名垂青史,一下改成道途,虽道途也有官,但已是旁门,一时间,郑应慈迟疑了。 只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巨大的委屈突袭上心,似乎自己被别人夺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块机缘,整个心都疼的悸缩了。 明明都是棋手,明明都是凡夫俗子,可只有苏子籍得了机缘,得了龙君青眼,甚至叶不悔,一个少女,竟也有大造化? 反是自己,堂堂郑家子弟,官宦出身,熟读四书五经,腹中有着乾坤,被这样戏耍,这如何忍得? 当下就叩下去:“弟子愿意舍得,求师父渡我!” 第五十二章 孙不寒 “诸士于变风之时,各有其主,数百年之兴废,其政教尤大矣!” “是焉自公卿至列士无不尽其所能!” 苏子籍念的已经不是蟠龙心法,蟠龙心法念七遍,幼龙已撑住,当下就念着四书五经的内容。 读完这一段,【经验1】一行字飘起,半片紫檀木钿自动浮现:“四书五经7级(0/7000)” “终于7级了。”苏子籍默默体会,发觉升级后,大的变化没有,但对四书五经的内容,的确更是精细理解了。 当日县试,自己觉得自己文章无懈可击,现在回想,还有着不少偏差。 “朝廷举制,县试一年一次,每年二月,而府试二年一次,每年四月,而省试三年一次,今年八月就有。” “自古难有县、府、省一次得榜者,不知我能不能?” 别看小说里经常有连夺小三元,大三元,其实按照苏子籍的经验,随着对文章的评鉴水平提高,举人至少是秀才的一倍以上。 不可能有人能在半年内突飞猛进到这个程度,至少隔了三五年。 才想着,贝女上前行礼,声音多了些欢快:“公子,多谢传授,不过龙宫现在没有啥能招待,而且也有人叫你,您就回去吧!” “不是吧,这样过河拆桥?”还没有等苏子籍反应过来,只觉得一恍惚,环境就变了,有人在喊:“公子,公子,快醒醒。” “……”苏子籍才醒来,就看见了船家的脸:“什么事,到中午了么?” “不是,公子,出事了。”船家满是焦急:“湖上多了好几个浮尸。” 苏子籍一怔,迅速爬起,匆匆穿了衣,还不忘问:“没有叫醒我的妹妹吧?” 对外都称兄妹,要不惹人非议。 “没有,女孩家,这种事不适宜。” 苏子籍钻出了船舱,只是一看,只见乌云渐散,湖中碧水荡漾,本是极好的风景,只是不远处一具浮尸,实在煞风景。 “按照我们的规矩,这种是得打捞起来让家人认领入葬,给子孙积点阴德,只是公子,这有点霉气,你的意思是……” “打捞吧,我不嫌霉气。” “除了尸体,看看还能不能救上人。” 看着浮尸的衣服,苏子籍就蹙眉,立刻明悟,这怕是画舫上的人,不知道是棋手,还是被殃及的无辜。 船家打捞也不完全是为了积阴德,认领的家人会出笔钱,既是这样,苏子籍怎么可能阻止。 “好,公子坐稳了。”船家自是乐意,点头称是。 水上仍有些风浪,不过不大,捞上了二具,就没有了,看着情况是远处飘过来。 “准备回去吧……”又等了一会,发现湖面上漂浮除了木头,就是狼藉之物,再没有人可,苏子籍扫了一眼,对船家说。 就在这时,一艘稍大的船,从远处飞速而至,顷刻就到了附近。 “这是飞翼船!” 这种船不大,船头小,尾阔底尖,尾阔可以分水,速度极快,但是承载不多,是水警之用,一般人根本用不着。 才接近,就有人跳上了船,是个青衣人,这人身材修伟,目光炯炯,不怒自威,只扫了一眼,就说着:“你们是谁?” “学生是临化县童生苏子籍,刚才看见了有人浮尸在湖,就让船家打捞。” “不知贵方是?” 有功名就是好,青衣人脸色和缓了些:“我们是巡检衙门的人,湖上出事了,在巡查。” 说着一挥手,一个人奔上去,查看下,立刻起身摇首。 “里面还有谁?” “里面是女眷。”苏子籍面露不快。 “我们奉公命行事。”如果是举人,说不定还有顾忌,一个童生就罢了,当下苏子籍不得不唤醒了叶不悔,让其搜索。 “船上无人,船下也无人!” “怪了,难道这不是贼子藏身的船只?” 有人在低声交谈,离得稍远,叶不悔听不到,唯有苏子籍五感灵敏,听清了这内容。 “他们在找人?”苏子籍蹙起了眉,对这些人是官差,并不怀疑。 贼匪也有杀气煞气,但同样的暴力,没有官差这种我就是王法的堂皇,这种内行人一看就知道。 见这几人毫不犹豫取出长矛探入水中,往小船下面使劲捅,就知道,他们找的怕是犯人,且还是恨不得其立刻就死的那种。 并且苏子籍更感觉到,虽报了身份,船上还有人朝自己扫来怀疑审视的目光,特别是其中一人,看起来是文士,凝视了片刻才移开。 发现找不到要找的人,他们脸色更差,一挥手:“再搜索下。” “是!” “苏子籍,这些人怎么这样奇怪?”叶不悔一直沉默,等他们的船远去了,这才低声对苏子籍吐槽:“看上去是一群亡命之徒。” “不是亡命之徒,虽未必是巡检,是官府的人。”普通的巡检,不过是治治地痞,维持下治安,没有这样大的浓重又堂皇的威煞。 这是习惯了堂皇捕人杀人才有的气质。 “也不知这几天是什么日子,遇到了这样多的事。”叶不悔信了,叹了口气。 “你看,那船上是不是郑家的人?”叶不悔朝着远处看了一眼,忽然扯了扯苏子籍的袖子,指了指:“那里,似乎有人。” 苏子籍目光一扫,也发现了不远处水中的异样,有人扶着块木板,在呼救。 “劳烦去那。”苏子籍对船家吩咐。 这时,湖面除还有些风浪,已没有危险,船家也不反对,划着船就过去。 “过去一些,拉他上来!”苏子籍说。 船家拿捏分寸,将船将将停在附近,跳下水打捞,等人捞了上来,才发现,是个青年,看起来比苏子籍略大一些,也没有大很多。 到了船上,连连呕吐,苍白一张脸,向苏子籍行礼:“多、多谢搭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本来这事很平常,但想起了刚才自称巡检司的人的所作所为,苏子籍目光就略带着一些审视,温声说:“在下苏子籍,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苏兄,在下姓孙,叫孙不寒,却是本府人士,苏兄救命之恩,实在难忘,还请到府城一去,必有重谢。”孙不寒作了揖。 “孙不寒?”苏子籍现在记忆非常好,一说名字,依稀记得,画舫士子中,的确有这人,不过是隔壁画舫,匆忙见过一次,顿时神态缓和了。 只要是有名有姓的人,就不怕救过了人。 第五十三章 改换命数 时到中午,船家烧的鱼不错,两人对着喝酒。 孙不寒已去了船舱,简单换了衣服,苏子籍看去,见或二十岁不到,并不算英俊,但黑宝石一样的瞳仁顾盼生辉,姿态潇洒飘逸,令人一见忘俗,暗暗想着气度不凡,为什么昨天自己没有留意呢? 才想着,孙不寒又举杯,苏子籍忙举杯一碰:“原来令尊就是闻名全郡的孙探花,小生闻名已久了……” 孙不寒一口喝了,又给苏子籍斟酒笑着:“什么闻名全郡?我父不过是落榜之人,年纪大了,也就不考了,田宅为生罢了。” 这话说的随意,苏子籍有点诧异,说:“令尊虽一字之错,落了进士榜,但先帝朱批‘惜探花之才’,可算是字字千金,虽败尤荣,孙兄有此家传,想必这次府试,是手到擒来了。” “功名不可不取,不取的话,着实寸步难行。”孙不寒笑着一叹:“我的确有志府试、省试。” “不过我天资平常,平生所愿就是游历享受,哪怕家有千卷,也是读不进去,就不想着会试了。” “你去府试,也别住在旅店了,直接住在我家就可,我带你去有意思的地方去转转。” 有意思的地方,难道是青楼,苏子籍惊笑:“孙兄过谦了,住贵府就算了,不瞒你说,我素爱读书,到时上门拜访读书,却肯定有,到时不要嫌弃我太过麻烦了。” “怎么会,怎么会,必是敞门欢迎。”孙不寒连连说着,就在这时,不远一条画舫划来,还有人高喊:“孙少爷,孙少爷。” 苏子籍循声望去,见甲板上站着一个老人,正在喊着,就听着孙不寒起身:“我在这里。” “原来是你家人找过来了,四月尚寒,孙兄还是早些上船洗澡换衣才是!”苏子籍更是心一安,很明显不是通牒的罪人,说话之间,画舫已靠过来,船夫迅速搭好跳板。 “那我就先告辞了。”孙不寒一揖,礼毕,跳上了船,两船分开,等离开三十米,再也看不清楚,才入了内。 雾山 山虽不高,一直有神仙传说,并且山道有些陡峭,终年弥漫雾气,只有一些喜欢爬山探险的公子,或山民、货郎前来道观。 这时道观地下一个暗殿,按说是阴气多一些,但不觉阴冷,因在密室中央巨大的长方桌上,摆放密密麻麻一大排平静燃烧着的灯。 这些灯中,有些已熄灭,但更多的亮着,虽有灯芯,却无灯油,虽有火光,却不摇晃,仿若凭空燃烧。 一个青年正在入坐,就在这时,一盏灯突“噗”一声发生变故,这灯本来不亮,灯焰幽幽,周围还有点暗,显得有点森人,这时猛烈摇摆,在青年望过去,却愕然发现,“啪”一声熄灭了。 “沈诚出事了,谁杀了他?”青年站了起来,脸色一沉:“临化县方圆百里都已无大妖,沈诚更会着傀儡术,只要不是惹到官府,能有什么危险?” “就算惹到官府,道录司的文件,也能给予一定庇护,虽他本人不是正式成员,但沿途郡县都会给点面子。” “为什么,现在却会身死?”才想着,一只信鸽飞了进来,也不等取,就落下了一封信。 “看来今天不能静心了。”青年叹了一声,拆开信时,开始漫不经心,看时字迹忙站起身来,小心展开细读。 读完,青年沉吟,许久才说着:“既是师尊的命令,我自然前去,可是小师弟,师尊又收了弟子?” 想到这里,脸不由蒙上了阴影:“难道师尊发觉了什么?” “不管怎么样,先杀了坏了我事的狐狸。” 彭公墩 “师父?是出了什么事么?”刚刚拜了师父,郑应慈才站起来,发现新任师父突然之间脸色铁青,不复云淡风轻,心下不解,小心翼翼的问。 他已知师父是尹观派的掌教刘谌,尹观派是有名的大道派,历代受朝廷敕封,眼前这位,更是挂职观文殿大学士。 观文殿大学士是五品衔,关键不是品级,是可以参与中枢,郑应慈得知身份,本是庆幸不已,觉得自己走了大运,可现在忽然升起了一丝不安来。 难道,自己的选择是错? 不,不可能是错,有这样机缘可拜师,谁会放弃?郑应慈这念头才浮起,就被按了下去。 刘谌心中烦躁,可刚刚收的弟子,很合他的心意,未来更有大用,耐心就自然多了一些。 “是出了变故。”刘谌望着湖面:“为师的一个大敌,难得有着劫数降临,要换了命数重生,我想趁机会杀掉它,并且还成功在它身上留了烙印,每次改换命数,就有数年虚弱,谅想它逃不了,不想在刚才,突然之间烙印尽消,再也无法寻到。” 见郑应慈听了面露不解,又说:“此贼逃到蟠龙湖,龙宫就开启,或是冲掉了我的烙印,可叹。” “不过,大贼不能杀,小贼也可。” 郑应慈会立刻拜师,是知道这道人是个高人,事实也证明赌对了,拜了一个大佬,可是说的大贼与小贼,让郑应慈猜不出是谁。 难道小贼所指的是苏子籍? 郑应慈想到这里,立刻眼睛一亮,等着听师父计划,师父就算杀人,也要讲究个规矩,不能让人抓不到把柄,那自己就可配合了。 但刘谌接下来的话,让郑应慈心中期待破灭。 “切记,我们人族纠纷矛盾,道人不可随意干涉。”老道看了一眼,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告诫的说着:“对妖却不可宽宏,我尹观派,之所以受朝廷信任,就是坚定这立场不移。” 郑应慈一噎。 见郑应慈没了话,刘谌叹了口气。 “大贼涉及朝局,不是你现在能涉及,小贼你可以知道一二。” “须知这天下,不仅有着人类,还有着妖族。” “隐藏在偏僻处不害人还罢了,还有着一些妖怪喜欢住在人群中,借人气来遮掩着妖气。” “刚才龙宫开启,我已查了画舫,却有着妖气。” “这就是人气破裂后留下的痕迹,我已传信给你的师兄曹易颜,让他迅速处理。”刘谌面带杀机:“本来青丘安分,我也不想竖敌太多,不想竟然有狐狸,敢煽风点火,实是可杀。” “这还罢了,更可恨的是儒妖,这种妖学四书五经,穿儒服,甚至考取功名当官,为害最烈,以后你发觉了,就得见一个杀一个。” “是,师父。”郑应慈连忙应着,刘谌这才算是顺了气。 二人说话时,一道白光直接坠落到面前,是一只信鸽,刘谌只看了信鸽一眼,信鸽一张纸无风自燃,就发出一个男子声音:“请师父放心,弟子这就动身,必给师父一个交代。” “你师兄已接到命令,此事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一挥袖,刘谌不以为意地说着。 第五十四章 抄家 临化县·胡府 四月,春色已浓,县城中,行人脚步匆匆,人流稠密,能看到南北各地的商旅,集市上遍布着四方货物,种类繁盛。 大魏对女子约束甚少,大郑虽严了点,尚有余风,此时节,良家女成群结队的相携出游,行动不避,而胡家父子相反,由乡下农庄回城,让车夫安顿牛,自往内院而去。 “你最近勤奋读书,很好,这次你没能去府试,不必放在心上。”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通神,胡家光是田产,供你一个,就绰绰有余,只要你用心,明师肯定不缺。” “孩儿记住了,之前是孩儿想左了,这段时间慢慢想通了。” 父子刚刚从城外农庄回来,看着大片农田,原本因无缘去参加府试的胡家大郎也跟着心情舒畅起来。 就是附近有人考取了童生,可以去府城考秀才又如何? 秀才举人可不比童生,难度拔高了数倍不止,就算有人运气好能过一次,还能次次都运气好?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对科举并不上心的胡家大郎,在堂妹跟二婶回到临化县,就忽然有了竞争之心。 那一家子气派,明明是孤儿寡母,就因是官宦,比大房强出数倍! 还有堂妹,官宦千金,气质、容貌、举止,真是天仙! 若是未来的娘子,能有堂妹一半,他做梦都能笑醒了,跟堂妹一比,几个出身富农的表妹,简直就成了地里的污泥。 可这样的官宦千金,哪是一个普通读书人能娶到手?正爹爹所说,以后想结一门好姻亲,起码要考取举人才成。 对堂妹的过度在意,每每意识到,都会让胡家大郎感到一丝羞耻,不敢往深了去想。 倒是胡大爷,对此不太介意,或者说,相信自己儿子。 他对弟媳孤儿寡母拥有的财富跟人脉垂涎不已,但又畏惧于弟媳娘家势力,只能委婉提点儿子:“对了,你堂妹与你是至亲,你叔母也是长辈,不比我这样需要避嫌的大伯,起码兄妹之间,没那么多事。” “再说,你毕竟是男丁,你二叔只留下你堂妹一条血脉,无有子嗣,将来你堂妹嫁人,你总要挑起为她依仗的担子!” 就差明说,你多跟她们走动走动,将来好接手那笔绝户财,以及叔母娘家的人脉了。 因着胡大爷还没有目光短浅到只盯着财产,所以才这样提点,盼望儿子能走当年弟弟的路,改换门庭。 按他蠢婆娘的想法,只想着吞下绝户财,那完全不用多花心思,侄女出嫁,弟媳一死,财产还不是归了自己? 这可不是胡大爷愿意看到。 再有财,不到举人,就只是地主,只有家中有人中举,方能称一句乡绅,若有人为官,就是官宦人家了,这区别可大了去。 官场上的人脉十分珍贵,千金难买,得了人脉,推举了出身,才是人财尽得。 胡大郎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这正中下怀,有了父亲叮嘱,娘再说什么,也好搪塞,应着:“孩儿记住了。” 二人说话间,就已定下了徐徐图之的计策。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小厮,见父子在说话,就远远叫:“老爷,有客来访!” 胡大爷不禁一怔,这时哪来的客,天都快黑了,走来口中说:“是谁?” 说着,人已向客厅去了。 客厅处,已经点了蜡烛上了茶,曹易颜的神色,在明亮的灯光下,显的沉郁,却是在想心思。 “何人坏了我的计划?” 沈诚虽不是自己弟子,只是收拢的心腹,但的确是委以重任,寄予希望。 临化县挨着蟠龙河,附近有残余的龙脉,虽龙脉已衰,但操作得当,可以获得大益! 曹易颜不是为了自己才绞杀前朝余孽,而是奉了上意。 本来大郑也不是容纳不了前朝余孽,问题是大魏国祚484年,远超300年,声威也沉甸甸,不少人还心念前朝。 有这土壤,就有祸乱的基础,所以不得不一一清理。 但为了免除青史上的恶名,以及你作初一,我作十五,这种清算不波及普通前朝余孽,而是尚有余荫的人。 曹易颜对沈诚的工作,有很大期望。 现在得知,沈诚突被杀? 要知道,为拔高沈诚修为,让其作临化县附近“活阵眼”,可是投入颇多。 越想越怒,伴随肉疼,曹易颜表情有点狰狞,念了数遍,才将暴怒压下,随后排出了铜钱。 铜钱不落,在半空中旋转,几息才啪落在了桌上。 曹易颜看,冷笑出声:“好大胆!” 这卦象,直指向狐! 不用再细算,沈诚作活阵眼,无法离开临化县,杀死沈诚,与临化县的胡家脱离不了关系。 结合龙宫变故,这胡家简直是胆大包天! 才想着,门开了,胡大爷带着儿子过来,说着:“这、这位道长到访,胡某真是蓬荜生辉啊,不知您……” 正要询问来意,曹易颜已冷冷问:“胡英光?” “正、正是。”胡英光心下觉得有些不对,这道长,看起来可不是访客,难道是来寻仇? 可胡家不过是寻常大户,普通地主,有些店铺农田也不太多,哪里就能惹来仇敌了? 除非……难道是二弟方面来的? 本就不蠢,胡英光此时已想明白了关系,正要再说话,看到曹易颜探手入怀,取出了差票。 “你听着,巡检司差票,大盗刘七供称,曾在你家隐藏,你敢窝藏江洋大盗,巡检大怒,既令即锁拿候审。” 这一击,雷霆之怒,胡英光顿时吓懵了,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冤枉,小民冤枉啊!” 这跪下一求饶,原形顿时毕露,曹易颜冷哼一声,沉声:“果有着一股狐骚味——有冤枉,到大堂上申诉。” “来人,统统拿下!”就算是曹易颜,也不能轻易捕人杀人,但现在证据确定,虽面前的这些人是人,可已与胡家结缘,享受了好处,在他看来,已属于狐族附庸。 也许沈诚没有被杀前,他可能只当看不到,但此时沈诚被杀,大事崩了一角,胸中恶气难消,这些主人、仆人,男丁、女眷、幼童,都是孽障! 随着一声呼喊,五个真正的巡检司官差扑入,手持拷链铁尺,整个宅地里的人尖叫起来。 “现在想逃,晚了,我在这里,能逃哪里去?”曹易颜根本不看这些人,目光盯在一处,冷冷的说着,身形一闪,消失在这连着的胡家两府之中。 “轰”一声,惊雷响起。 第五十五章 反噬 胡家·二房 胡三姨支起了窗,望了望天空,黄昏的余光透过云彩,显得很有意境,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心中郁郁。 转身过来问:“夕颜现在在哪?” “夫人,小姐回来,就回了房,说是想休息会。” “叫她过来。”胡三姨吩咐。 随身的丫鬟是人,她立刻应着,转身出了去,胡三姨眯起眼掠过了房内,还是心神不宁。 什么事?胡家大房,那是点破事,大凡寄宿的胡家,虽施给恩惠,但人心不足,按照胡家记载,十个有七八个,最后都不怎么样好。 久久,胡家也有一套方法。 施恩而不亲近,寄居而有自产。 不是胡家的事,那是什么事?胡家打点很不错,就算有麻烦也会有关系告之。 才想着,胡夕颜过来了,她未语先笑:“母亲,您有事找我?” 在外人面前,她一向这样称呼。 胡三姨回看去,见着她来了,目光一扫,神色有点复杂。 胡家女人,容貌都不差,差的是那种难以说明的气质和韵味,胡夕颜就有这种妩媚和冷清结合的韵味,虽尚要打磨,却已经初见风华。 胡三姨挥手让丫鬟出去,问:“夕颜,这次去蟠龙湖,可有收获?” “正要向三姨禀告。”胡夕颜说着:“蟠龙湖出了大事,龙宫似乎重启了。” 说着,把过程一一论述下,又问:“听族里史记,龙君似乎就是妖皇?现在龙宫开启,我族怎么应对?” 胡三姨听了,心神摇晃,难怪自己心神不宁,是出了这大事,蹙眉:“我族原本也不记史,自大魏世祖后才记史。” “的确,蟠龙湖的龙君,就是妖皇,当年万妖齐聚拜妖皇,只是这妖皇仅仅只当了十年,就失踪了,连我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次龙宫重启,整个天下都可能发生变化,毕竟哪怕再短暂,这还是妖族之共主的遗宫。” “不过听你所说,就算龙宫重启,龙君已经不在,龙女虽是龙君血脉,可一就是太年幼,二就是当年班底基本散去,无人扶持,三她毕竟是龙女而不是龙子。” “能在蟠龙湖站稳根基就不错了。”她说到这里就叹了口气,收拾心情:“我们准备一份礼奉过去就是了。” 胡夕颜连连颌首,虽她是女子,可也不可能站在一个姬君的立场上,这无关性别,是滔滔大势,送份礼就可以了,人不能去。 才想说话,突脸色一变,手捏住紫檀木钿:“不好!” 给她一说破,胡三姨顿时变色,仔细一体会,就说:“是道录司的法禁之力,已经到了宅前,蒙蔽了我们的灵觉。” “快,喊上胡星竹,快走!” 三人连一件衣服都来不及拿,才一汇集,就转身离去。 只过了片刻,“轰”一声,内院的门砸开,一行人冲了进去,其中一个老公门目光一扫,看见了三女,顿时一呆,这几个女人,这样美,实在让见多识广的他们都目眩神摇。 这老公门姓谭,毕竟年纪大了,很快醒过来:“你就是胡氏,你们勾结大盗,奉巡检之命,锁拿到案候审……” “别说了……”曹易颜入眼一扫,微微蹙眉,袖子一扫,只听“轰”一声,对面楚楚可怜的三人直接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了三张燃烧的纸人。 几个公差,见着都僵住了。 “蠢货,这些都是妖精,妖精。”曹易颜呵斥,心中却惊疑,道录司专门负责妖鬼之事,自是有一套程序。 首先就是蒙蔽妖鬼的灵觉,再一举歼灭。 可这几只狐狸,看起来道行并不深,却能提前感知,这实在使人震惊。 “想跑?”曹易颜冷笑,凝望着窗外天空,不知何时又阴了天,这正是天时,而且这房间内,多的是狐狸留下的气机,倒也不必多事,脸上毫无表情取出了一张符咒。 巡检司的老公门一看,似乎还有着官印,不敢多看,连忙问着:“大人,你要行法?要不要我给您搭法台?” “我从在法台上行法,诛杀妖鬼,哪有时间弄这个玄虚?” 说着手一晃,符咒无火自燃,火苗先一红,接着,只听“轰”一声,远处一声炸雷,整个房间簌簌发抖。 众人吓的目瞪口呆,良久,才有着老公门奉承:“道……道长法力通天,呼风唤雨,实是让卑职……” 话到这里,突哑了,诸人都瞠目看见,曹易颜不知什么时脸色突涨的通红,又瞬间变的铁青。 “轰”滚雷靠近,一道明闪将院子照得一片惨白,院中的树木在电光中瑟瑟发抖,惊得曹易颜浑身激凌一颤! “好个妖孽,竟然能反噬于我!”曹易颜牙关紧咬,死盯着云层,情急之间,撕下了腰上的玉佩,就丢了上去。 才丢了上去,“轰”一声雷,一道雷光又落下,老公门又觉得自己应该瞎了眼,因为在电光火舌之间,竟然看见玉佩带着龙纹。 “轰”玉佩炸开,曹易颜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几乎同时,躲在屋檐下的一个公差,似乎被雷殃及,一声不响倒了下去。 “大人。”左右的人立刻扶上去,按放在椅上,又有人检查倒下的人,大惊:“谭头,蔡二哥被雷击死了!” 远远的又有人喊着:“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 老公门仔细一看,似乎是雷击,这胡宅着火了,这都是什么事? “我不要紧。”就这一会,曹易颜回转过来,仰视下黑沉沉的天穹,再不犹豫,厉声命令:“给我备马,你立刻奉我的命令,叫起巡检司的人,随我追捕!” “大人,这调令必须是县令大人……” “啪”曹易颜在怀中取出一枝令符,这是铜铸,上面刻着“都督府令”四个大字,显示着它的权力。 “是!”谭公门是老公门了,深刻知道什么时应该干什么活,只看了一眼,就大声应着。 “至于殉职的蔡二哥,你放心,不但县里有抚恤,还有别的重赏!” “是!”所有的公差声音都大点了,曹易颜不再说话,强压着恶心,起身就走,神色却一片铁青。 可恶,这几只狐狸怎么回事? 不但能破开屏障,连雷法都能反噬,逼的自己,拼着牺牲了龙佩才能避过,就算这样,自己也受了内伤,还是伤及法源! 这任务是师尊下达,难道是师尊,疑了自己? 第五十六章 狐疑 “着火了,快救火啊!” 由于入夜又下着小雨,临化县街上没有几个人了,家家户户都点了灯,享受着家人的温暖,这时在街道和胡同里,更夫敲着铜锣或梆子高喊着,周围人家纷纷出门,就看见胡宅着火了。 这相连两个府邸起火,可不是小事,这种住宅连着街巷,一旦宅子起火,不及时救的话,下一个被烧的可能就是自己家了。 在发现胡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起了大火,周围百姓都快疯了,忙提水灭火。 可让不能理解的是,这次胡家着火,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火,好生奇怪!” “快看,它们仿佛长着,只烧胡府?” 最初无法灭火,周围邻居都心生绝望,可随着这火一直保持着原样,哪怕起了大风,都不曾蔓延到别家房屋,更有着一群官差把胡家的人押去衙门,这些人看着这火的眼神,顿时就不对了。 “难道这是……天火?” 难道是胡家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引得老天降下天火? 若非这样,为何这火这样大,又有风,却不向两侧蔓延?而且水浇不灭? 这样的说话一流传开,救火者没了,可围观者颇多,都站在远处望着大火染红了整片天,心情复杂。 “开城!”而在城门处,本来关了就不再重启的城门开启,二十余骑集齐上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冲出了城门。 “它们逃不了。” “就算是使了密法,避过了雷法,也讨不了好。”曹易颜目光直盯着一处,感受到了气息在迅速逃串,不管不顾雨水渐大,命令直追。 “听着,妖孽已负伤,我又以气机锁着,谁能擒杀,赏银百两,官升一级!”曹易颜厉声命令,只是说罢,嗓子一甜,知道咯了血,不敢吐,硬是咽了,心中却一沉。 这伤比自己想象的要重。 而几乎同时,三只狐狸正在疾驰,这三只狐狸模样都有些凄惨,皮毛被焚得黑一块灰一块,不过这时是生死关头,都死撑着快速奔逃。 “趁着夜色,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要停,快!”见有只小狐狸累得瘫在地上,大狐狸立刻急切催促。 见她真的累得不成了,想要起身又软了下去,只能咬咬牙,将它叼在嘴里,再次朝着远方逃去。 “三姨,你这样是逃不远。”一只狐狸开口说话,她回首望了一眼,虽狐狸脸,还是能看出她的不安和凝重。 “我能感觉到,敌人主要盯的是自己。”说到这里,狐狸有些苦涩,在画舫上,自己莫名其妙中了一记,这次又被莫名其妙盯上。 这一记雷法,也主要打在自己身上,要不是紫檀木钿护身,自己只怕当场就会香消玉陨,就算这样,百年道行一日尽消,不知道什么时才能恢复。 这就是接了紫檀木钿而来的劫数? 狐狸感觉到了嘴中一股甜腥,知道其实自己伤的最重,说:“我们分开逃,你和小竹就会无事。” “那你呢?”大狐狸问着。 “我得了紫檀木钿,最擅灵觉,能心血来潮,不会有事。”事实上,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蟠龙湖。 “那好,等避过这劫,我必要讨个说法,正当我们青丘是软柿子?”大狐狸咬牙切齿说着。 三狐分成两路,扑入了烟雨中。 稍过片刻,马蹄声奔驰而至,这时马队上人人都满是泥,曹易颜突然之间,命令着停止,马队也如斯响应。 “曹大人,怎么了?”有军将问着。 “妖孽狡猾,又分路了——你们追这条路,有这符咒,能盯着跟上去。”曹易颜这时,脸色不是铁青,不是嫣红,而是苍白,他扫了眼:“我去这路。” 军将本不是曹易颜的部下,谁愿意在雨夜奔驰,一不小心摔了就死路一条,这时也不多问,立刻应了。 兵分二路,转眼一队远去,曹易颜收回目光,只觉得头一晕眩。 能使自己伤这样重,这狐狸必有奇异。 现在,支撑曹易颜的,已经不是师命,而是这个。 “驾!”接着,马就向着又一条路而奔去。 蟠龙湖·小船 昨夜连绵有雨,一时移船靠岸,天色笼罩在阴沉的天穹下,本来清清的湖水,也变的有点浑黄。 而小船上点起一盏西瓜灯,船家忙着杀鱼煮饭。 船舱里传出了朗读声。 “棋之大要,当立根源。根源之意,以蒂生为先。。” “凡争地校利而年均四等者,应化方彼我所获多少,若我权有宜,虽少必取。彼得相匹,虽大可遗。” “……宁我薄人,无人薄我,此先行之谓也” 一章读完,苏子籍露出了极疲倦的神色,叶不悔睁开了眼,连忙给他端上了茶:“喝茶,你喝茶。” “你这丫头,懂了多少?”苏子籍见她前倨后恭,不由失笑。 “听你朗读,总觉得懂了不少,不过,已经到了府城,租这船是不是浪费了?”叶不悔说,目光在苏子籍的脸上扫来扫去,心里狐疑,难不成他在龙宫里还混了别的好处? 为什么自己研究,就总有疑难,一听他朗读,就茅塞顿开? 就算这样,她还是不忘记节省小钱钱。 “抠熊!”苏子籍暗暗鄙视,没有好声气说:“懂了不少就好,至于租金,你不必担心,这时是府试,八县童生汇集,去租旅店,也未必便宜多少。” 心里暗想,原来朗读给别人,也能强制增长一点经验,要不是这个技能实在吓人,怕在旅店给别人听见查觉,我怎么会继续租船? 想着,苏子籍目光垂下,就见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蟠龙心法1级(999/1000)” “为什么,我这几天,拼命读谱,一章一点经验,读完全本一遍可得十几点,但到了999,就差1点无法突破,任凭再读也是无用。” “难道,真的是必须收集妖性,汇成蛟性才可?” “可我是人,这妖性怎么收集?” “苏子籍,在水府龙君的事,你还记得么?”就在这时,叶不悔见别人不在,悄声问着。 她醒来就得知画舫遭了火,又遇了风,死了不少人,心里很是不安,可现在看着苏子籍捧着书卷安静朗读的模样,让叶不悔忍不住怀疑起自己之前只是做了一场梦。 她也不想让人觉得沉不住气,只是熬了两天,她终于熬不住了,必须问个明白! 第五十七章 奔狐 被叶不悔眼巴巴看,苏子籍也不好逗她,遂将书卷倒扣在桌上,说:“龙宫的事,当然记得。” 叶不悔眼一亮:“真的?” “嗯,真的。”苏子籍笑了:“你赢的那局,还有我一份功劳,怎么能忘?” 叶不悔怔住,随后就笑起来:“这是,不是有你帮忙,我大概也会做一场被鱼怪吞食的噩梦。” 她醒来,就算是棋手态度恶劣,还是试探了下,发现他们都只是做个噩梦。 “不仅仅是恶梦。”苏子籍对自己人,从不故意掩盖,制造出误会,他的笑容变淡了:“你想问的是,画舫上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吧?” “我可以告诉你,绝对是真。”苏子籍带着一丝微笑,平平淡淡述说:“那些比赛失败了,逃出大殿的,都被逆风夺去了一切。” “寿命、气数、前途、亲朋好友,子孙后代,全部没有了。” “所以,他们对我们的态度才这样恶劣,因为他们本能知道,他们什么没有了,而我们还活着,甚至夺了他们原本的造化。” “郑应慈、张墨东是唯二幸存的人,我试探下,也应该失去记忆,但是就别以为他们会对我们有好感。” “有时,夺人机缘,杀人父母。”苏子籍下船前,与郑应慈交谈过,当时其实就感觉到他一丝怨气,当时没有细想,可回来一想——自己是重生过,要是没有重生,龙宫开启,谁最有把握解开棋局? 是郑应慈。 因此可以说,自己夺了郑应慈的机缘,但是人在世界上,谁不争,谁不夺? 苏子籍也只是提高了警惕,但并不想挑破这个,只是说:“所以你要小心点,许多时,仇恨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结下。” 叶不悔有许多坏毛病,但能听得进信任之人的话,是极大优点,她连连点首,又问:“刚才接了通知,说棋赛还要重比一次,又是什么原因?” “太多人死了,死无对证,棋赛还得比一场,才算清清白白,再说,就我们几个活下来,总得查个明白。”苏子籍带着笑,下意识抚着书卷:“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看你一个人很无聊,我发发好心,陪你下一局,不过只有一局。” “一局就一局!”知道苏子籍大多数时间要温习功课,就算是一局,叶不悔也不嫌弃。 二人对弈了一局。 苏子籍虽对棋艺没有多少研究,可在水府里,能通过学习蟠龙秘法来教叶不悔,这已被动加了技能。 “围棋4级,3258/4000” 叶不悔有了灵机,天赋更提高,水平精益求精,面对苏子籍更是大杀特杀,每当这个时间,她都笑的开颜,一副捡到了金子一样的表情。 “杀杀杀,我又赢了。” “你赢了。”苏子籍丢下手里棋:“没想到你进步这样大,这次棋赛,想必你一定能夺魁。” “上京城也有机会赢。” “我不及你有天赋。”叶不悔望着棋局,兴奋过后,收拾着说:“你才下多少时间,如果你参加棋赛,十年有希望封圣。” 话说这样说,可她心里酸溜溜,为什么苏子籍学什么都会,难怪父亲这样看重他,女人就真不如男人么? 苏子籍看她的神态,哑然失笑:“术业有专攻,棋艺入门容易,可越往后越难,我没有心思在这方面精益求精。” “棋圣的希望,就全靠你了。” 这可不是推辞,是真心话。 蟠龙秘法很奇特,奥秘隐含在棋道中,要是棋手,看不到奥秘,要是修者,又不会棋道而入不了门。 但给苏子籍强行消化,不仅仅蟠龙秘法奥秘获得,就连套的棋谱也随之领悟,这等于国手相授,所以才一夜之间,成就4级。 说实际,大概和比赛前的叶不悔一个等级稍逊的程度。 但这种不能长久,要长久,投入的精力,自身天赋以及对棋艺热爱,都是影响因素,这些叶不悔有,苏子籍则没有。 四书五经,可以考取功名,蟠龙秘法,隐含着超越的希望。 这两个都会下功夫,而棋艺能给什么?顶天就是九品棋待诏、八品棋圣,考个举人,都可以当到七品! 叶不悔听出了他的诚恳,哪怕知道苏子籍可能是安慰自己,心下仍暖暖的。 “你怕我懈怠了?”她俏生生瞪他一眼:“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是,是!不悔比我厉害!”苏子籍点头附和。 “那,再下一局?”叶不悔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试探说。 刚才一局,苏子籍已经被杀的不要不要,立刻摇头拒绝:“不行,说好了就这一局!” 见叶不悔的眉已竖起来了,苏子籍忙回去,拿起书卷,冲着她晃了晃:“我回房间看书!” 现在船舱,算是公共区域,有棋盘,风景也好,可以凭窗远望,但眼下为了躲这个小棋痴,苏子籍决定还是回自己房间看,虽只有一扇不大的窗户,但至少安静一些。 叶不悔看到苏子籍手里的书,又恍然记起苏子籍的府试,不好意思再追着对方一起下棋了。 苏子籍回到自己房间后,松了口气。 “在这船上看书,浏览春水,别有一番意思。”推开窗看着,但见湖岸柳色袅袅如烟,水禽盘旋掠水觅食,天光水色一片,苏子籍轻声说着。 “咦,这是什么?”正要关窗坐到书桌前读书,苏子籍一怔,就见望着湖面上,有一道白影快速飞来。 待苏子籍揉揉眼睛再看时,白影已消失不见。 “不是鬼影,倒似动物。” “不过什么动物能踏水而行,莫非是妖怪?” 苏子籍心里想着,随手关上窗户,回到桌前,就在这时,窗传来了啪啪啪敲窗声,还听到了一阵小小呜咽声。 声音清清柔柔的,明显能听出不是人声。 “狐狸?”苏子籍目光落在窗,正与一只小小、神情看上去十分可怜的白狐对上了眼,它趴在窗户上,正楸楸哀叫望着,脸上带着人类一样的哀求之意。 仔细看,它模样有些凄惨,本来一身上等油滑的白皮,现在皮毛黑一块灰一块,不知道被谁烧到了。 第五十八章 驱逐 苏子籍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过去,伸手顶了顶它的小爪。 “你想进来?” “……唧!”小狐狸拱拱手。 苏子籍想了下:“那就进来吧。” 下一刻,白影就窜了进去。 “你受伤了?”看着跳进来的白狐一身的伤,背部有一块被天火烧过痕迹,皮肉翻着,有焦味弥漫,苏子籍蹙眉,“我去借一些东西给你包扎。” “……唧!”刚走出一步,就被叼住衣摆,它双水盈盈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赞同。 “不用我去的意思?”苏子籍试探着问。 “唧!”它轻轻叫了一声。 “那我给你拿一些清水跟食物,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关于你的事,你可以暂时留在我的房间里。”撸了一下狐狸头,苏子籍感觉和撸猫没有区别,温言说着。 这次小狐狸没有阻拦了。 苏子籍脚步轻快出去,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一碗热水,加二个肉饼。 “小家伙?”回到了船舱房间,却没有狐狸,苏子籍试探性喊着。 床下一动,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在蜡烛光下,不看它的伤痕,单看它的狐狸脸,这是一张很漂亮狐狸脸。 苏子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走了,还好没有,外面可是有很多坏人,来,这些是你的,这些是我的。” 苏子籍笑着将一个肉饼掰碎用油纸包着,放在了地上,又将热水放到一侧,示意小狐狸去吃。 小狐狸低头看看,又看看他,点头道谢,只喝了一些水。 苏子籍喜欢小家伙的灵性,怀疑这是成了精的狐狸。 “是这样的话,倒不好管太多,只需先收留它就好。” “被发现,就说是我的宠物,也无人说不可带着狐狸在身边。”就在苏子籍笑眯眯看着狐狸喝水时,离着府城不远,曹易颜翻身下马。 才下马,马已嘶叫一声,跪跌在地,口冒白沫,显已经不行了。 同样是湖岸垂柳,水禽拍翅追逐,曹易颜却半点欣赏精神也没有,趔趄着步沿岸走了几步,越是头眩,哇的一口,吐出一口郁血。 吐了这口血,稍清醒过来,才发觉身在蟠龙湖北岸,其实已经算是府城了,四周已黑,曹易颜脸色颇是难看。 “留在狐狸身上的气息,一下消失了。” “好狡猾的狐狸!竟分兵而逃,真以为这样能逃脱追捕,我必会将你们一个个斩草除根!” 曹易颜恨极,自然一个都不想放过,可惜逃出来的狐狸实在狡猾,不仅分兵而逃,还有一只小狐狸故意拖住了他的脚步。 上次距离不到半里,能利用雷法对妖怪轰击,结果赶到雷火痕迹之地,发现再次让它逃脱了。 这让曹易颜更火大,本就心中憋着一股恶气,此时更誓要将它挫骨扬灰。 “前方就是府城,莫非这孽障是借助人气来遮掩妖气?” “可是,就算有人气来掩盖,也不可能一下子消除我的雷法烙印。” “唯一的可能,就是它身上隐藏着法宝。” 已知道胡家是借人气躲过了炼丹士的追杀,曹易颜自然不想让它们继续逍遥,虽然不敢肯定别的狐族是不是也逃进府城,但最后迷惑了追踪术的小狐狸,定是进了府城。 只要抓住这个,顺藤摸瓜,不信别的狐狸能逃! 想着,就想施法。 “哎哟!这不是曹真人么?” 前面突传来一个女人的声气,打断了术法,曹易颜看去,脸微沉,却笑着:“原来是钱妈妈,你怎么在这里,满春楼生意不做了?” 钱芸扭着腰肢满脸谀笑,说:“真人久久不来,我还以为把我们的满春楼给忘了,我在这里开了下分店,看你这模样有点不好,是不是醉了酒,到我分店里歇歇,明天再进城!” 别看钱芸满脸谀笑,实际上是灰衣卫在府城的重要据点的主持人,曹易颜此刻一点话也不想多说,遂说:“不用了,我以后有空再来拜访!” “曹真人,我劝你还是听从了,在城外熄一夜!”这时,有人站出来说着。 曹易颜只一看,眉就一皱。 问话的不是普通人,要是苏子籍在场,必会认得这个身材中等的年轻人,就是上次中童生时解围的那个,此时拿着折扇,笑吟吟很是可亲,但身上隐隐带着煞气,虽隔得远,可这气息隐瞒不了,必是官场中人,还是令炼丹士忌惮的贵人。 再加上府城隐隐气机,曹易颜收起了轻慢之心,提声:“我是雾山观曹易颜,在道录司也曾挂名,领冲和殿左碧虚郎(正八品),追杀一个妖怪至此,还请速速让开路。” “曹真人。” 这时又一个中年人过来,打量:“你刚才可是打算直接用术法入城?还想用术法搜捕?” “我姑且不管你这样办,是不是惊动府城龙气,单是府城百姓众多,你这样打打杀杀,误伤了人,可是不小的罪过。” 刚才年轻人就已让曹易颜心中警惕,这中年人一出现,以曹易颜的灵觉,也只能隐约感受到,心下一沉。 “我杀的是妖,并不是人,刚才是我追妖急了些,并不是有意冒犯,还请这位大人看在城中百姓安危上,让我斩杀了妖怪。” “毕竟我们虽不是同一衙门,但都是为了大郑,可所谓同殿为臣。” “曹真人,你是道官,我是命官,这起点就不一样。”年轻人笑吟吟,却是丝毫不让:“现在府城一切事,都以科举为先,这是为朝廷择取贤才栋梁,不许任何人打搅。” “而且我们奉旨行事,事关重大,更由不得你捣乱,你且离开吧,否则,就不要怪我们不念情分了。” “罢罢罢,我离开就是!”曹易颜心一悸,恨恨说着,转身离开。 倒不是怕了这几人,而是不想与朝廷为敌。 “呵,这些道官,个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手上都不干净,要不是想借刀杀人,由这些道官剪除前朝宗室,哪由这人放肆?” 望着远去的身影,年轻人看着曹易颜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 “侯爷说的是,更不能干预了我们寻找太子血脉的大事。”中年人接手说着。 第五十九章 尖尖的狐牙 船停在了府城城门不远,一刻时间就可入城,大郑立国,经知府陈于成修葺,水深丈余,形成了镇子,上岸铺店堂肆栉比鳞次,很是热闹。 苏子籍无心上岸消费,这时夜深了,雨打得船舱噼啪响,就取了书继续读。 “虽四书五经已经七级了,但刷几遍也无妨,积少成多。”苏子籍对蟠龙心法的999点很是苦恼,刷着四书五经,也有点心不在焉。 不过不要紧,刷一章还是有强迫性1点经验,他漫不经心的看着小狐狸。 小狐狸长得很漂亮,也不肯吃撕碎的食物,必须完整的才吃,两只爪子捧着咬,看起来有点斯文。 “……”苏子籍看了一眼,不由无语,一开始还矜持的不吃,现在却连吃了二个肉饼。 “矫情的狐狸。”幸亏晚饭时,为怕小狐狸夜里饿,苏子籍特意多要了一个鸡腿,连同着没动的两个肉饼,可以充当宵夜了。 扫了一眼,继续读:“次灵璧之逆旅,面垓下之遗墟。嗟鲁公之慷慨,闻楚声而悒於……顾天下以自负,虽身死兮焉如?” 读完,很是满意的看着【经验1】一行字在书上飘起来,转瞬消失,继续朗读,没有注意到小狐狸一呆,耳朵一转,似乎在倾听。 小狐狸为了应约,学过礼,读过书,对这个并不陌生,只是听在耳里,微微一动,似乎就若有所悟。 “很勤快啊,难怪进步很快,不过,进步太快了吧?” “……”苏子籍读完一章,这里油灯容量大,可燃上几天,苏子籍虽不至于浪费,可借灯光看书,也会看上一会再睡。 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才看了一会,就忍不住眼皮打架。 “既困了,不如明早起来再读。”苏子籍连打了三个哈欠,不再强撑,觉得今天功课差不多了,将书放下,一转眼,突对上了狐狸专注的眼,不由有点发毛,噗一声吹灭了蜡烛,说着:“休息!” 船舱陷入了黑暗中,只有雨点噼啪,小狐狸这才安心叭下,只是才伏下没有多少时间,突又起了身。 黑暗中,狐眼发着光,只见苏子籍呼吸中,一道赤色虽极细,但形态如虹,并微带彩色的气浮现,并且一闪就消失。 接着,本放在不远处的鸡腿和肉饼,突然之间消失不见。 “……”小狐狸不由张大了嘴,露出了尖尖的狐牙。 “这是哪?”苏子籍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殿内,打量下,觉得这里虽陌生,但看久了也有点眼熟。 “龙君水府?” “可水府只剩残骸一片,难道我又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 “不,不是,修饰了下,但修饰很朴素。” 苏子籍轻轻咬了一下手指,不疼。 “看来只是梦。” 既是梦,就无所谓,苏子籍见有人进来,也不慌乱,只朝着看去。 “是你?”进来的人看样子仅仅七八岁,有点瘦,不过比上次见到的皮包骨好多了,是只龙角罗莉。 是水府棋局事件中的小龙女,苏子籍心中惊讶感觉更浓了。 做梦梦得这样清晰,还是说,修行人做梦,本就与常人不同? 自修习了蟠龙秘法后,都是一觉到天亮,再没做梦,直到此刻,才猜测起这其中的不同。 小龙女却冲着一礼,起身期待望着:“老师,您今日是来教我么?” 声音奶声奶气很可爱,苏子籍心中狐疑,这似乎不是梦,但不管是不是梦,她既是小龙女,自己就该履行约定。 总不能光得到了好处,不去履行职责,话说自己上次只去了一次,就再也没有去过了,可这实在由不得自己——自己哪知道什么时能到龙宫? “正是。”虽这样想,可苏子籍还是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上次给你念了七遍,你可记住了?” 看着小龙女绷着小脸,表情不是很好,试探着问。 小龙女皱起小脸,低着脑袋:“我只记住了一点点。” 似乎怕老师误会,她又小小声解释:“我自己看,根本看不懂,只有老师您背诵过,我才能记住一点点。” 苏子籍一个没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包子脸,安慰:“这事急不得,你能记住一些,已天赋极好。” 蟠龙秘法有禁制,本不是普通人修学,哪怕听着朗读,只能记得棋谱,却不能记得其中奥秘,想要参悟,就有着力量排斥。 只有有了资格,才能参悟,参悟了,才能融和一体。 小龙女能在第一次朗读七遍后记得一部分,就是说参悟了一部分,没想到她的天赋这样了得。 转眼一想,她是龙女,又是龙君的直系血脉,自然最锲合了。 当然,强迫性增加经验(感悟)也是一个大杀器,苏子籍只能说,采取这教学模式,是因他并无教授经验,现在这是在摸索阶段,这时暗想:“或我这样教,可行。” “那我再给你朗读七遍。”苏子籍声音朗朗,和上次一样,只是念着,渐渐淡金色的天穹上,隐有雷声相随,而随之,对面的幼龙,若有所思的样子,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才读完一段,【经验1】一行字飘起,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只是连忙看向去 “蟠龙心法1级(999/1000)” “还是没有用,加点加不上去,硬是突破不了。”想到这里,苏子籍有点失望,但还是打起了精神,念完,告诉小龙女:“今日功课,就是这些了,你领悟的,多多练习。” “老师,我会牢牢记住。”小龙女一副很努力的样子,只是刚说完,突然传来咕噜一声。 苏子籍恍然,低头去看她捂住的肚子,惊讶的问:“饿了?” “嗯,贝女没有归来,她说现在祭祀我们的人几乎没有了,也就没有吃得了,我有点饿。”小龙女低声说着,看上去模样很可怜。 “这……”苏子籍没想到小龙女会这样惨,下意识就想到自己临睡前放在桌上的酒食,心想,自己既睡了,酒食放着也是放着,让这小龙女吃了,反是好事。 才一想,就后退一步,桌上突然之间出现了酒食。 这很熟悉啊,他端起酒壶掂了下,不会错了,这就是自己房间里的酒壶。 第六十章 大人的虚伪 苏子籍又看了看肉饼跟鸡腿,梦里虽闻不到味道,但这模样,与自己放到桌上吃食,一模一样。 “看来这梦境,果然是以我的记忆为主构建出来。”苏子籍这样想,将酒食推向了小龙女:“我请你吃。” 眼见着小龙君的眼睛亮了起来:“谢谢老师。” 苏子籍含着笑从梦中醒来,醒来时,天已出现了肚皮白,天色转明。 “昨日做了个清晰的梦,倒是有趣。”起床,苏子籍伸了伸懒腰,就要洗漱,结果路过放着酒食的桌子时,动作一顿。 “嗯?鸡腿跟肉饼呢?”苏子籍目光一扫,还是不信,盯向了小狐狸:“小白,多吃夜宵,其实不利健康。” “……唧!”小狐狸突然之间蒙了不白之冤,扣了黑锅,张大了嘴,满脸不信的样子,它才焦急的想争辩,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苏子籍,你起来么?” 这时天蒙蒙亮,离棋赛还有两个时辰,叶不悔已起来洗漱完毕,并去敲苏子籍的门了。 苏子籍打着哈欠开了门,望着小姑娘,很是无奈:“叶大小姐,我们船其实就靠在府城,过去只要一刻时间,你这起得有点早啊。” 叶不悔上下打量,环胸站在那里,狐疑说:“明明是你起得晚了,往日你不是早早就起来温书了?” “是、是啊。”苏子籍想到自己昨晚读书逗宠物,上床比平时晚许多,又作了长长的梦,稍稍有些心虚。 叶不悔眼神敏锐,立刻就捕捉到:“哈,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说着就朝着苏子籍身后踮脚看去:“说,是不是里面藏了什么人?” 这丫头直觉敏锐啊! 苏子籍心中好笑,索性让开道路让她进去:“有没有藏着人,你进去一看便知。” “哼!看就看!”叶不悔这时反去了疑心,可苏子籍既这么说了,她退开,岂不是反显得更刻意了? 本来刚才只是随口一说,叶不悔后知后觉发现,这口气跟架势,有些是在捉“贼”,顿时脸一热,强撑着进去。 进了苏子籍的船舱,一低头就看到了地上的水碗,忍不住看向苏子籍:“这碗为何放这里?” “因为我房里藏了一只狐狸……精。”苏子籍半真半假解释。 叶不悔眨眨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苏子籍是在玩笑,而不是在说浑话,顿时绷起了表情,她打量各个能藏着动物地方,问:“狐狸?” “对,我养了一只狐狸在这里,你且等一等,我叫它出来给你看。” “看,这就是小白。”苏子籍正要抱出躲进角落的小狐狸,没想到它这时自己走了出来,想到看到它曾在水上踏行,苏子籍若有所思,这狐狸不一般。 但叶不悔不知道啊,她原本一副要捉贼的架势,此时看到身上明显带伤的白毛小狐狸,顿时蹲下去,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它的名字叫小白?你给起的名字?” “……是。” “可我看它似乎并不喜欢!” “……是吗?” “苏子籍,它怎么受这些伤?你都不给它上药的么?”检查完小狐狸身上伤口,叶不悔又问。 苏子籍顶着她看渣渣的眼神,也很无奈,解释:“这小狐狸很有灵性,似乎并不想让人治。再者,她昨夜来时,伤得比现在重,今日看着已好了许多,想必自有自己的办法,你我都是人,还是不要插手它的事。” “小狐狸,你疼不疼?”叶不悔不理他,只低声问着小狐狸。 结果它竟然对她很亲近,还试探着用鼻子碰了碰叶不悔的手指,惹得叶不悔忍不住笑起来,苏子籍看着,有了一些羡慕。 “这狐狸对你很亲近,对我都戒备得很。” “那说明我跟它有缘!”叶不悔立刻就得意起来。 “对了,它应该是无主吧?你看它这个样子,多可怜啊!不如我们将她带回临化县?”叶不悔越看越觉得小狐狸灵气十足,忍不住生出了想要养她的想法。 苏子籍顿时有点犹豫了:“这个……还是不了吧。” 他暗想:“这狐狸来历不明,虽看着无害,又有着重伤,养个一两日,也就算了,若是带回去,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不过这事暂时倒不用下结论,见叶不悔立刻就不高兴了,他换了个说法:“左右离回去还有一些时间,到时你自己问它是否愿意跟着。” 他的目光落在小狐狸身上,与它明亮的眸子对上。 “以狐狸的恢复速度,待我科举结束,想必身上无伤,就算真是妖怪,总该走了吧?” 小狐狸看他一眼,就垂下了眸子。 “走吧,我们去复赛。”苏子籍说着,棋盘复赛只是走个过场,距离也不远,并且还在府试考场的附近,算是去踩点了。 “好!”叶不悔撸了下有点躲避的小狐狸,就出了船舱,上了岸,沿着道路走上二百米,就到了城门。 城内更是繁华,又昨天下个场小雨,格外清新,大街小巷栉比鳞次,对面不远就是一家汤饼铺子,叶不悔咽了一下口水,过去买了二个饼,一人一人,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大魏大郑没有那样严肃,就当街咬着,只是走了几步,突然之间回首:“苏子籍,你有心事?” “我没有,别乱说!”苏子籍连忙摇首,他指着不远的棋馆:“看,到了,专心下棋吧!” “一次性通过府棋赛,才能去省赛和京赛。” 叶不悔满腹狐疑,总觉得苏子籍有事隐瞒,只是这时棋馆的确到了,她不再说话,哼了一声。 “郑兄、张兄!”门口遇到了郑应慈和张墨东,苏子籍连忙打着招呼作了揖,而这时,郑应慈和张墨东也没有表现任何异色,还身作礼,张墨东还笑着:“我就估计时光,叶姑娘也快来了。” 叶不悔嘴一撇,想起了苏子籍昨天的话,这唯二幸存的人也应该失去记忆,但就别以为会对自己有好感——可现在一副好友相见的模样,她硬是没有看出暗里的仇怨,哼,总说女人会掩饰,这些大人才真真虚伪! 第六十一章 太子血脉 看着叶不悔进去,苏子籍找了家对面的酒店,又找了临窗的位置,这时时间还早,于是喊了茶水点心,就看着外面,似乎在赏景。 叶不悔说的不错,他的确有心事,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夜里入梦后,苏子籍突然有了一些新想法。 这想法就是刹那间的灵光一闪,却打开了新的一扇门。 蟠龙心法要求的是凝聚万妖之性,提炼出神通,呼风唤雨,成就真龙。 妖怪,其实都往往是自然界的某种表现,汇集万妖,提炼出神通,再经过功德洗白,就自然而然具备了自然界某些规则能力,这原理很清晰,也很强大,完全能走得通。 因此苏子籍的原本想法,是想办法获得和招揽妖怪,所以才对小狐狸这样友善,可醒来时,不知道哪来的影响,他突然之间有了点新想法。 “汇集万妖成就真龙。” “汇集万人成就真龙。” “似乎都没有毛病,一个是妖道之龙,一个是人道之龙。” 苏子籍当然不是想去争龙,大郑哪怕版图比大魏小许多,原本控制的草原部分不得不退出,分裂成方、鲜二部,而西南部尚有林国建立,但这是大魏控制远超历代版图的原因,实际大郑对于传统领土的占领并无缺陷,而且立国才30余年,现在皇帝是第二代,真是励精图治,蒸蒸日上之时。 这时想造反争龙,是不是失了智。 苏子籍的想法是,人有万性,可不可以用蟠龙心法,吸取这万性? 那成就的,怕是前所未有之龙。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半隔离的雅座中出来,苏子籍目光一扫,连忙站了起来,喊着:“这位公子,还请留步。” “……”这个青年穿着也并不出奇,只灰色绸袍,看了过来,刚要说话,苏子籍已作了揖:“这位公子,学生是苏子籍,当日您在临化县,救济了我五两银子,却是解了我大困难。” “学生一直记忆在心,只苦于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无法还银,今日一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说着取出一块银子,五两重,就要还了。 “我叫方真。”青年微微一笑,一双眸子黑幽幽,说:“我记得你了,你现在是准备府试?” “你能府试,我当时一点赠银,就用到了善处,我这是为了给自己积点阴德,你还我,岂不是让我落个空?” 青年一面说,目光上下打量苏子籍,苏子籍一怔,哪有这样看人,见他不收,就收回了,毕竟这伸手,别人不拿很尴尬,只是说着:“现在还不到中午,公子想必是才用了早点,不如我请公子喝杯清茶,如何?” 方真笑着:“这感情好,我正觉得有点口渴,你我相遇,缘分不浅,正要以茶代酒。” 说着就坐了,见他坐了,中年人也入了座,只是并不说话。 此刻太阳高照,远处湖波荡漾柳拂春风,近处来往行人攒拥往来,方真不无感慨:“太平盛世,真正如画一样,我年纪不大,算是本朝立国后才生,就算这样,听我父亲所说,乱世也让人震怖。” 苏子籍敬了杯茶,遂笑:“这就是民心可用了——民心思安,天下太平,民心思乱,天下大乱。” 方真听了前半句,还觉得平常,这是老生常谈了,可后半句,却很新鲜,当下就一蹙眉。 而中年人先不言语,神情有点冷峻,这时接话,目光更是炯炯:“少年郎,这民心思安,天下太平,我倒是听过,可这民心思乱,天下大乱,我却不知出自何处,又有何依据?” 苏子籍听了,展颜一笑:“当年桀王,横征暴敛,自比日月,而百姓诅咒,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朝廷失德,百姓活不下去,自然就予及汝皆亡,思其大乱,而天意应了民心,才有革命之举。” “所以,归根到底,是民心思乱,故天下大乱。” 中年人听了,心里不是滋味,涨红了脸,一时却想不出驳斥,而方真看了一眼,笑着:“不想今日听此惊人之言,发前人所未发,实在振耳发聩。” “这次想必府试能中了,我还有事,却不多留了。” 说着,方真下楼,等下了楼向后面的客房而去,租了整个院子,一进去就清静,没有人打搅,中年人就说:“小侯爷,你又何必容让这个狂生?” 方真把玩着手中的湘妃扇,显得儒雅,这时说:“高大人,你又何必一般见识,他毕竟年轻,才十五岁。” “而且,这话也未必错,民心思乱,天下才乱,初听有些猖狂,细想却很有些道理。” 见中年人还有点介意,方真知道这人高尧臣虽年纪不小,却是读死书的人,最听不得这种狂言,笑着:“而且,此人在待查的名单上。” 中年人一惊,渗出点冷汗,喃喃:“岁数不对吧,还差了二岁。” “差了一整岁,所以放在后面。”方真却合上扇子,只问:“我们以前,查的是合乎岁数和月份的人,十五州都派人去了,本州就是我在主持,一万七千余婴孩,查了一年多,也没有对得上号。” “后来我细想,可能是我们想偏了——你想,你是当年太子的孤臣,受太子委托,带着太子血脉逃亡,会如实记载生辰么?” “说小不可能,还没有出生,只能说大了,可大二三岁,对不上号,邻居也有闲话议论,很难隐瞒过去。” “只大了一岁,却正合适,既隐瞒了实际生辰,又不会让人起疑。” 高尧臣听了这话,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一说,苏子籍就恰非常可疑了,良久才说着:“当年太子受人陷害,闭门自尽,皇上可没有明旨废了太子位号,现在皇上更屡次怀念太子,前年还加赠悼德太子之号,要我说,皇上心意已改,当年太子托孤之臣,应该站出来才是。” “嘘,这些话在客店少说,免的给人听去。”方真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有些好笑好气,难怪学问不小,但始终当不了什么官,这是读书读呆了。 “当年,不仅仅是太子自尽,而且还有十余家抄斩,不信也是情理之中。” 第六十二章 请留步 “再说,朝廷也不可能大肆宣传,说要寻回太子血脉。”方真望着窗格子,带上了一丝冷笑。 “我就告诉你吧,朝廷就算秘密寻找,也漏了些风声,就有人敢冒充帝裔,还制造了信物——要不是有秘法可测,真的鱼目混珠,难分真伪。” “竟有这种人,欺君以此丧心病狂为甚,实是可杀!”高尧臣听了,气的手都哆嗦了。 “自然该杀,不但本人处斩,还满门抄斩,你读的邸报,本州破了一个姓孙的汪洋大盗,被灭了门,其实就是冒充帝裔。” 高尧臣嘶了一声,难怪,当日还狐疑,孙志行是官绅之家,怎么按上了汪洋大盗的罪名,还觉得是官人诬陷,不想却是这事。 “高大人,你当年一念之差,堕落尘土,现在办得这事,才可复得旧恩,要万万当心才是。”方真轻轻说着。 “是,是!”虽大小隔了二十年,但高尧臣只得低首聆听。 “恭喜!”这时,苏子籍对着叶不悔揖手,不愧是在水府棋局中赢出的人,这次追加的比赛,更是直接三局胜利,以无可争议的成绩,直接进入了省赛。 苏子籍对出来的她道贺。 叶不悔虽相信自己水平,可这次获胜,还是让她心情雀跃。 “我可是因为你,才免了一应住宿费用,这是沾了你的光。”苏子籍继续恭维的说着,毫不意外看见她更是昂首挺胸,可惜的是,越发暴露了她的胸很平,不由暗笑。 这话就哄得叶不悔越发开心了。 话说,多上了一局棋,也是有好处,听闻来晚了找不到客店住,棋赛方大手一挥,在附近老店订了客房,可以住上半个月,免费。 不仅仅是叶不悔,这次参与的棋手,受了惊,都一概免单。 棋赛方是大客户,出手阔绰,店老板带伙计,笑的牙都露出来,连忙搬行李,烧热水,送毛巾,照顾棋手几乎是无微不至。 虽棋手的房舍不大,一小间一小间挨着,但很干净,又是单人房,最重要的这免费,还能挑剔什么呢? 可惜不久,丫头就露出了真面目,说着:“你要是感谢我,那今晚让小狐狸陪我睡!” 苏子籍有些为难,这万一是只公狐狸…… 结果,他刚露出一点想要看一看这狐狸公母想法,就被它的尾巴直接扫到脸上,下一刻,小狐狸就轻盈跳进了叶不悔的怀里,一脸警惕回看。 “好吧,不用再看了,这定是只母狐狸,与不悔这只母老虎倒是臭味相投。”苏子籍讪讪暗想。 “据说还有免费的餐点,我去拿了。”叶不悔则得意抱紧了小狐狸,生怕苏子籍反悔。 苏子籍这孤家寡人连连摇摇头,暗想:“算了,女孩子多是喜欢这毛茸茸,不去与她一般计较。” 可想是这样想,口中还说:“你抱着它,小心它抢你的鸡腿和肉饼。” “什么鸡腿跟肉饼?”叶不悔停了脚步,抱着小狐狸问。 “昨天我剩了几个肉饼跟鸡腿,就放在桌上,早晨起来,就发现不见了。”苏子籍说着,目光落在小狐狸身上,目光微闪,似乎怀疑它是偷鸡贼。 “……唧唧唧!”小狐狸着急的叫了起来,这黑锅它不背。 “哼,就算它爱吃鸡腿和肉饼,又怎么样,走,我给你去拿鸡腿,小白。”对着怀里的小狐狸这样说着,叶不悔转身出了院子。 只是才到了走廊处,就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男子声音:“小姑娘,请留步。” 叶不悔回头,就看一个个子很高也很瘦的男子,约四十多岁,相貌清俊,青衫短须,此时正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带一点审视。 这人她不认识。 “您叫我?”出于礼貌,叶不悔开口问:“你也是棋手?” 这里被棋赛方包了场,大部分是棋手以及家属。 “是啊,我也是棋手,这位小姑娘,老夫很喜欢你这只小狐狸,不知道你可否割爱?我愿出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这出价不可谓不高,要知道叶不悔家的书肆,一年利润也未必有五十两。 要是怀中的小狐狸是自己的宠物,叶不悔还真有可能心动了,毕竟爹爹的身体不好,有五十两,能解决不少问题。 但这只小狐狸是苏子籍的宠物,叶不悔虽和他争吵,但哪怕出五百两、五千两来买,对叶不悔来说,也决无可能。 她摇摇头:“我不卖。” 在中年男子又要说话前,她柔声解释:“这是我朋友的宠物。” “原来如此。”中年人点点头,目光与小狐狸的对视一瞬,原本有些焦虑的神情,此时放松了些:“能看得出,你很惜爱,是我唐突了。” “老朽姓杜,以后有缘,或能再见。”说着,这人转身离开。 “哼,奇怪的人!”这段小插曲,叶不悔没放在心上,转眼拿着一只小篮子回来了,里面还真有鸡腿和肉饼。 苏子籍正巧洗了脸,看见小狐狸跳下来,就说:“它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你刚才这样抱着,别人没说你?” “他们都很喜欢它呢!我对他们说,这是我养的宠物,他们并不反对它住在店里。”叶不悔说着,将手里的小竹篮子放到桌上:“给,客店提供三餐,这是我刚去灶上拿的,算是早点。” 苏子籍过去扒拉了一下:“今天是肉包?” “嗯,蒸了一些肉包,适合趁热吃。”说着,叶不悔又向外去:“你明天就要考试了,我把你的衣服洗洗。” 这风风火火的样子,比前几日好了不少,看得出,棋赛初胜及小狐狸出现,都让叶不悔心情有了一些好转。 苏子籍笑笑,捏起一个肉包吃了起来。 因是免费提供的饭食,味道只能算普通,苏子籍也不计较这些,几个包子很快就入了肚。 “昨夜鸡腿与肉饼和一壶酒,虽扣在了狐狸身上,但应该不是它吃了,难道昨夜那梦,不止是梦?” “不是梦,我早有预料,可梦里还能搬运实物?”苏子籍心中疑惑,想到梦里教导小龙女一事,若有所思。 “虽隔着数百年时光立下的约定,但我希望能平稳的履行,不然,我空担着老师之名,又索取了报酬,没有付出,总有亏欠。” 只是,对明天的科举,更期待了。 第六十三章 六品 苏子籍一觉醒来,见店老板端着点心进来。 细瞧时,盘子里有一块糕,一只粽,还有一碗红糖水煮汤圆,不多,仅仅只有三个,苏子籍有些诧异,问:“这是谁点的早点?很奇怪啊!” “不是谁点,是客栈的规矩。”老板笑着:“今天是你们读书人入场考试,每个讲究点的客店,都会上这个。” 苏子籍心下顿时明白,笑:“原来是高(糕)中(粽)三元(汤圆),这点心,我是不得不吃啊!” 说着,漱了口,直接几口吃了,取出一块碎银:“给!” 这块碎银不多,一两左右,老板顿时笑得眼睛一眯,说:“您这样讲究,必定连中三元!” 说着,才笑眯眯辞去。 “苏子籍,这衣服你试一试,觉得单薄,就多穿几件。”这时叶不悔进来,捧着几件干净衣裳,并展开其中一件蓝色棉制单衣给苏子籍看。 苏子籍接过,发现有破线的地方也被缝补过了,忙道谢。 叶不悔不居功:“算不得什么,只是帮你缝补浆洗一下,不到一个时辰就干了,还放在阳光下晒了晒。” “四月虽暖了,可只穿着一件单衣,还是冷了,我觉得你可以里面再套上一件。” 本朝的科举,虽不如前朝严苛,但考试时的规矩也不少。 四月的府试,是不允许穿着夹层衣裳,就是单衣,入场时也会仔细检查。 “听说府试的吃食会由官府提供?这样省了不少麻烦。”叶不悔想了下,“要不,给你要碗猪脑汤?” 苏子籍赶紧婉拒:“以形补形,还是算了,我喝不惯。” 叶不悔也不强迫,见苏子籍今天没有立刻捧着书看,就问:“你今日没有起来立刻读书?” “都要入场了,再看也没有用,反会紧张。” 要是太紧张,无益于考试,不在这一刻之功。 “那我送送你!”叶不悔立刻说,看着她紧张的样子,苏子籍忍不住笑,进了走廊,看到有人看过来,又故意走开,苏子籍忍不住说:“这人与你邀战过?” 这丫头的人气,现在不算低。 重赛后,许多人对叶不悔有明显变化。 这学子就是其中之一。 听到苏子籍这样说,叶不悔抱着小狐狸闷闷不乐:“那人棋艺一般,倒是越挫越勇,可我实在是不耐烦与他下棋!” 想了下,她又说着:“不是我看不起,是他的心思并不专注在棋上,就算侥幸赢了几局,也走不了多远,这样的人,我何苦与他对弈浪费时间?”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苏子籍暗想。 叶不悔年纪虽小,胸平了点,可其实是美人胎子,虽以世人眼光看,叶父有着重病,家里只开着一家书肆,嫁妆也不会多,算不上是好妻子人选,但苏子籍觉得,叶不悔这姑娘很难得。 虽性子辣,却为人赤诚善良,不捧高踩低,最重要的是对自己有恩。 但凡有自己的一口饭,就不能让叶不悔流落到凄惨境地。 “你怎么这样看我?信不信我打你!”叶不悔走了一会,不见苏子籍说话,转头一看,正见他盯着自己看,目光一对,叶不悔顿时羞恼眯起眼睛来。 苏子籍这才醒过神来,无奈说:“你小小年纪,何必这样脾气暴躁,就是别人因你长的漂亮多看一眼,也不至于发火,而且随着你渐渐长开,看你的人会越来越多,难道你还要一个个打过去么?” 这是称赞自己?叶不悔顿时怔了下,随后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很快又瞪了一眼:“油嘴滑舌!” “……唧!”就连她怀里抱着的小狐狸,都向他投给复杂的目光。 “莫非,她以为我是在调戏她?”见叶不悔哼了一声,抱着小狐狸跑到前面,苏子籍摸了摸鼻,猛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了自己。 这可真是冤枉,自己只是刚醒过神,说话太直而已。 “算了,还是不要解释,免得她恼羞成怒,我更加遭殃。”作小母夜叉发飙惯常的受害者,苏子籍决定自己还是先顶着“油嘴滑舌”的罪名,起码伤名不伤身。 苏子籍摸了摸衣服,无声笑了。 “考场就在不远,人多太挤,你回去吧!” “好,苏子籍,我在这里等你回来!”站在门口,抱着小狐狸,她一笑。 苏子籍看出了她脸上的紧张,本来自己也有一些紧张,可看到她比自己还紧张的模样,心底就消散了不少,转身过去。 画舫上的叶不悔望着远去,直到遥遥看到排了队,她这才松了口气,又有点黯然,摸着狐狸爪子。 “小白,你说,苏子籍如果中了秀才,中了举,会不会就不认我了?” 小狐狸缩回了爪,自己的爪可不是玩具,白了她一眼。 府试的考棚在西南隅,沿正道而入有着牌坊,大门附着铁皮,朱红漆,钉着黄铜钉,上次县试没有士兵,这次披甲之兵巡逻,衣甲相撞,铮然作响。 这些甲兵面容冰冷,目不苟视,显是临时调动驻军精锐,看的出朝廷对于科举的重视。 苏子籍抵达时,学子陆续进来,都有些紧张,可谁也不敢冒进,排着队一一进入考场。 大郑体制,府试经过了简化,只需一日就可考完,时间上就显得紧凑,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排队检查入场,苏子籍将种种心情压下。 “明清时要考取秀才,需经历县试、府试、院试,这世界的科举则简化,去除了院试,时间上也有了改变。” “卯正这时,天还这样黑,按照卯时一刻开始,昨晚就要住到附近才成,现在本朝这个时间,方便了住得远的学子。” “毕竟府城远比县城大,挨着这考点的旅店,费用高昂,不是一般学子能承担得起。” 就在苏子籍排队,思索着这些时,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了一阵小小骚动。 但很快骚动就被镇压,一个披头散发学子被两个衙役堵住嘴拖走,引得排队的人纷纷投以惊讶目光,苏子籍也隐隐猜到这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无论到什么时,都免不了心存侥幸的人。” 要知道,就算对科举过程进行简化,不代表着重视程度降低,相反,有过之无不及,凡是科举作弊被发现,处罚极其严苛。 不过,还没有入场就被发觉,比作弊被捉强,起码以后还有着机会。 一旦入了场作弊被抓,自己遭殃不说,还连累家人。 苏子籍摇摇头,不再多想,继续跟着队伍慢慢前挪。 “临化县童生苏子籍?”终于轮到自己了,将考引递过去让人检验,衙役捧着花名册,又验看案引,看了一眼。 “咦?”苏子籍看到了一个人,眸子一缩。 却是昨天叫方真的公子身后跟随的中年人,只是这时一身官服,却是六品! 第六十四章 异变 距离几米远还站着几个明显不同的人,这些人都穿着官服,腰间挎刀,看样子起码有九品官衔,气质森然,全然不像是来查看科举,而像是来捉拿要犯。 他们虎视眈眈盯着每一个上前的学子,被注视着的学子无不脸色微白。 让苏子籍有些眼熟的中年人,正手托一个小小的金属盘,审视看过来,在与苏子籍目光对视一瞬间,也怔了下。 苏子籍赶紧敛住心神,对着又问自己一遍的衙役回:“正是学生,苏子籍。” 衙役点头,立刻就有两人上前去摸苏子籍的发髻,又简单搜下身,看一看是否带着东西进来,这是初查。 随着初查完,苏子籍立刻就被催促往前。 苏子籍强忍住去看这几人的冲动,迈步就进了贡院。 “怎么,此人可是有问题?”几个武官见中年人望着年轻学子的目光,就问着。 “不是,只是曾有几面之缘。”中年人高尧臣摇首。 “果然这次差事没这样容易,不知道别的郡的考场怎么样?”一人点了点首随口说着。 “张大人,天璜贵胄不可能就此埋没。”中年人用凛冽目光扫视着后面的学子,回首轻声说着:“宗室盘昨夜显示有异动,细想只能应在今日府试,不可掉以轻心。” “也就是说,很大可能,是在这些学子中,那就继续吧。”说话的人很明显仅仅是随口牢骚,说完就继续关注。 苏子籍并不知自己刚刚才被重点关注过,走进贡院,就看到前面有四个执灯之吏站立。 他们面朝着入口站立,手里灯笼清晰可见上面的字,因有着考引,考生自然知道自己是要去哪个考场。 “丁字场?”苏子籍看了一眼考引,走向了执着“丁”字的灯笼的执灯吏身前,排起队来。 随着上千名考生依次都分流了,这时天已彻底亮了起来,一个八品官出来,朗声说了几句话,衙役就在示意下唱着:“学子入场——!” 四个执灯吏这时转身,分别朝四个方向走去,而身后长龙也跟着挪动。 直到终于走到丁字场,再次被仔细搜身完毕,苏子籍才松了口气。 “虽说府试进行了简化,考试内容想必也少了许多,但光这程序走下来,就着实麻烦。” “希望能一次考取吧。” 坐到了简易棚里,两面都只是简单隔板,上面有着草棚,下了大雨或着了火,想必这里的学子都会遭殃。 “难怪选在了四月考试,在别的月份,这环境对考生来说,会更受罪一些。” 按考引寻到自己的位子,苏子籍也不用去研墨,按照本朝的规定,从府试开始,为防止出现不必要的意外,除了考引,考生任何一物都不准带入,笔墨纸砚都由考场提供,甚至连饭食清水也是这样。 幸府试被缩减,只考一日,中午一顿,交了文章就可走,最迟就是天黑了,许点蜡烛一支。 苏子籍并不觉得这样就多轻松,其实恰恰相反,府试考个几日,自然可以慢慢磨着文章,但这样反需要学子有一定急才。 要是一时卡住,不能才思泉涌,只能叹而错过这次机会。 “符合新朝的气象,凡事都需要效率。”苏子籍忍不住感慨着。 考生入场,只略等一会,就等来了派发纸张笔墨的衙役。 苏子籍摸着一叠白纸,又检查一下笔墨,这才放了心,这些不是精品,却中规中矩,任谁也挑不了毛病。 虽说这些东西有损耗,可以随时让人替换,但能不出问题,还是不出问题。 又过了一会,衙役用牌灯巡行场内,考题贴板巡回展示,这一点与县试时一般无二。 前来参加府试的学子都经历过县试,自然很快就进入状态。 “直接考的策论?”原本以为会考记诵、辞章、墨义,没想到这次直接略过,只考了策论。 苏子籍先是一怔,心中一喜。 虽前两个,因着熟读五经并不畏惧,但只考策论更占优势。 七级是多少水平,难说,可能不到举人,但在府试中,有这水准的童生,必然不多。 而自己在策论已拥有方举人的经验,更被方举人认为,只要运气,就必能考取。 “取消记诵、辞章、墨义,是因为它们都是考基本功,而基本功已经在县试考过了。” “并且它们难度虽不高,却很琐碎,很耗费时间,要是连着三天考,时间上无所谓,一天的话,就会挤压考生的时间了。” “取消记诵、辞章、墨义,也就天经地义了。” “至于这策论,却与水患有关。”苏子籍微挑眉,有些意外会是这样的题目。 “虽本朝取士,继承大魏制度,为了选官,治理一方,向来偏重实际,但这只是府试,竟然就以这样的题目为策论,是高看了童生,还是水患已经急迫?” 这样的念头只一闪而过,苏子籍提笔,在草稿纸上慢慢写起来。 “这题目,写起来倒没必要一定求稳,左右不过是治水……不,不仅是这样。”苏子籍的笔又立刻放下了。 “看似只是与水患有关,实际上涉及到方方面面,户部的银子,工部的人,这些还只是表面就能知道,必然还会有着别的势力被牵扯其中,这看似只是治水,很可能是几方势力角逐。” 苏子籍斟酌再三,还是随了心意,将自己前世所知一些治水法子,捡了现在能用写了上去。 但在语言上又润色,让其优美,而不尖锐。 现在的书法,比起县试时又强出不少。 当初所写的馆阁体,还曾被方真点评过不足,现在这份不足已在汲取了不少经验,以及勤练下弥补了不少。 虽算不上正中生雅,秀润华美,也能给人匀圆丰满之感。 “这样既能点题,又不至于锋芒毕露,反惹来麻烦。” 等苏子籍终于写完草稿时,中午已到,有衙役挨个考棚送饭食与水。 由于各人的胃肠不一样,因此食物就是饼,连油荤都没有一点,水也是白开水,连粗茶也没有。 这不是官府吝啬,实在是怕一旦饭食与水出了问题,这是谁的责任? 苏子籍怕污了纸张,忙将桌案上的东西暂时腾了,吃过一顿没有滋味的饭食,又休息片刻,才认真将草稿上内容,抄写在了正式卷纸上。 一字字抄完,吹了吹墨迹,额上就渗出密密的细汗,刚刚一气呵成文笔耗费了巨大的精力。 “连我,都有点头晕,别的学子呢?” 一扫眼,就见得诸人都脸色苍白,不敢多看,又检查了遍,发现没有问题,且也没有避讳字被自己遗漏,苏子籍才算是松了口气。 这时,已临近黄昏,陆续有考生拉响了铃铛,交卷出去。 “或者,现在我可以试下了。”苏子籍见一切都完成,嘴唇微动,似乎在默念自己考卷,伸手在考卷上一点。 “轰”异变顿生。 第六十五章 竹简 一点微光一闪,眼前一黑,转眼,似乎处于一个巨大学堂,而十数个高冠博带的男子端坐上台,下面是一个个身影。 “这是……考场?” 苏子籍看上去,见着每个人虽一副学子的样子,但表情呆滞,并且身体半透明,看上去只是影子,但密密麻麻,有上千之数。 唯手中捧的竹简,反闪着微光,显的真实。 才想着,念还未理顺,突然之间,上首男子用响木一拍,顿时有十几人突然鲜活起来,一双双眼睛惊疑又阴冷盯着苏子籍,口中同时念着。 “天下之极愚者,不畏古之圣贤,而畏今之愚人,乡人性颇僻背,于世久矣。” “士子游学,志趣相得,虽贫贱未尝一日无读书之乐也!” “四子皆载道之文,而不可以充嵩雌阖。” 才朗朗读之,竹简发出光,光影扭曲,居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压力。 “唔……”苏子籍被压得骤然收缩,竟然想退后一步,但才想退,又止住,突灵光一闪,手中已多了一卷竹简。 虽是竹简,但不需要看,就知道这是自己的文章。 转念间,诸子已念完,只见它们竹简仿佛有了灵性,已浮在空中,只听“轰轰”数声,突相互对撞起来。 只是几下,竹简就炸开,只剩二个在空中。 竹简一碎,其主人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懊恼、悲伤、绝望的表情,“彭”的一声,炸开了,在学堂中消失了。 苏子籍心中一动,兔死狐悲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这就是被淘汰的文章?” 才想着,又是响木一拍,顿时又有十几人鲜活起来,同样面带惊疑盯着苏子籍,口中念着文章。 朗读声充斥整个学堂,不过很快,又上演刚才一幕。 这看似缓慢,实际上很快,转眼,就轮到了自己。 “嗯?”苏子籍感到自己和十几人,不由自主的朗读起来, “魏人以古文辞气不类今文,而疑其伪者多矣,抑能伪者是谁,夫著书而名传天下者,其屈可指数也,言之近道而证命,岂能轻易废其言焉?” 下一刻,竹简冲出去,相互斗争,几乎同时,上台有浩大意志涌出,化成了轰隆的话语。 “这篇还可以,虽言之尚有疏简,但整篇文理已析,气象已凝。” “附议,可入二审。” 这些话的声音清朗、明快,但透出一股意志,似乎仅仅得到认可,竹简就霍霍生光。 “这……难道是考官批阅?之前诸人也应有评价,但自己没有听见。”苏子籍暗想着:“难道只有当事人才能看见?” 下面似乎快了许多,只见着一批批人朗读,一批批人消失,转眼,就只剩上百个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的确,自己听不见考官对别人的评语。”苏子籍看着木偶戏一样,上百个人,有十数人站起来朗读,“轰”的一声,这次十余人一半消散。 “这是二审失败了。” “说的也是,进士三年一考,录取大概200人,举人也是三年一考,每省不过是100人左右,秀才府试两年考一次,每次录取50人左右。” 才想着,转眼又轮到自己朗读,无需自己张口,就自然朗读,等到了云烟散去,场上已经只剩五十左右了。 “我这是已经中了秀才?”苏子籍暗想着,眼见着自己竹简“嗡嗡”而响,不断上升,汇集到前列,却只有第四名。 “我的名次在这里?七级才第四?” “前三,其中一个是郑应慈?果然此人才学,尚在我之上!” 这过程苏子籍倒没有听见舞弊,才想着这个,突“嗡”的一声,一个人闯入,很明显,考官露出了愤怒,但却没有驱逐,只见这人指着自己:“第四?此人重点观察,且列入第一。” 考官更是愤怒,争辩起来,虽与自己有关,但声音就支离破碎起来,苏子籍耳朵一竖,隐隐听见“太子”二个字,不过没有听的清楚,只见自己竹简突“轰”一声,冒出了白色光焰,一跃而至第一。 随着成了第一,眼前一切炸开,眼前就是一黑。 苏子籍坐在考棚里,目光一扫,天有点黑了,周围有一半考生还在,就见一个差役过来,大概是认为自己还要考,“啪”一下点了蜡烛放下,叮嘱:“蜡烛点完,就得离场,不得延误。” 这是处于加时状态了。 苏子籍脸色有些发黑,又扫了下考卷,默不出声的交了卷。 “子籍!”余律在甲字号考场,早就出来了,等着苏子籍,见他终于出来,立刻向招手。 “余兄,你考得怎么样?”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跳出,当下按下了,问。 这里不是查看紫檀木钿的时间。 余律沉吟:“还好,我已尽力了。” “我亦是如此。”苏子籍记得余律也在这次中榜之中。 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不如一起去酒肆用饭?”余律说着:“之前你一直在画舫和船上,可是有段时间与你不曾聊上一次了。” 苏子籍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是我错了,我请客,在画舫压注,五两翻了五倍,足赚了二十两,只是去酒肆,还请得起,走。” 苏子籍都这般说了,余律不好拒绝,二人进了旁边酒肆,点了几样小菜,并一壶清酒,余律就问:“叶姑娘的棋赛可还顺利?” 苏子籍点了点首:“顺利,我这次算占了她的光,不仅在画舫上赚了钱,还被免了伙食和住属费用,这棋赛举办方实在大方。” “毕竟是各大商会支持的棋赛,郡里去省,要是能在京赛夺魁,听说还有重赏,可在京城买一个小院。” “有这样的优待?”这让苏子籍小小吃了一惊。 余律忍不住感慨:“能成棋圣,连宫中贵人都要尊重,听说杜棋圣曾经婉拒太后邀请,竟不入宫挂职,下棋能走到这一步,堪称荣耀了。” 苏子籍也忍不住对能婉拒入宫挂职的人感到好奇。 “这样的人,或是真清高,也可能有别的原因,不能入宫。” “对了,接下来,你是等出榜,还是先回去?”余律又问。 “等出榜。”苏子籍说着:“左右不过三天,就能看到结果。” 第六十六章 考场百态 天色微暗,府城街巷,许多店铺已挂上了灯笼,一盏盏灯笼亮起,行人比白天还多了些。 余律跟苏子籍从酒肆里出来,就看到灯笼逐渐亮起的景象,感慨:“到底是府城,就是入夜,也比县城白天热闹许多。” 正说着,就看到几人骑马在街上缓缓经过,大郑继魏制,为了增多耕牛,因此命天下尽乘牛车,只有军队、驿站、贵人等才可用马。 因此所到之处,人人回避。 苏子籍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年轻人的身上,这人现在穿着骑装,目光沉静,顿时就想起了早上和刚才的事。 “刚才不知道是什么预兆,重点观察和太子这词,又说的是什么?”苏子籍心中浮现出不安,总觉得自己卷入了大麻烦。 余律也对这几人很好奇,问苏子籍:“这几位似是在找人,其中一人,我看着有些面善。” “你还记得县城放榜那一日?”苏子籍提醒:“当时张老大等人,逼我立刻还钱,曾有人借了银两,吓退了他们……” “哦!原来是他!”余律立刻记了起来。 虽然距离那时已有段时间,但这年轻人挺身而出,气质出众,自然让余律印象很深刻。 早上在龙门时,余律没敢多看,此时经提醒,想了起来。 “难怪身上有着威势,原来是官威。”余律感慨的说着。 苏子籍想得更多一些,暗想:“这几个要找的人,应该是和我年纪差不多,不然不会在那时,着重盯着与我年龄相仿的人看。” “幸好我家世清白,祖上都有迹可查,应该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虽不知道这些人寻人的目的,但给自己的感觉是大麻烦,叹口气,就问着:“余兄,你消息灵通些,可知本朝有几位太子?” “太子?”余律声音稍低些:“你怎么感兴趣?” “不过这也不是太犯忌的事,本朝太祖太子就是今上,今上曾有一位太子,据说曾触怒皇上,被勒令闭门读书,后来就病故了。” “现在却没有太子,只有齐王、蜀王。” 这些话,余律不想多说,转了话:“这次来府城,虽住在城里,可一直忙着温习功课,哪有时间游玩?” “现在考完了,我们找个地点游玩,你觉得如何?” “没有太子,只有齐王、蜀王?”苏子籍若有所思,正要答应,听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焦急的声音:“前面,可是苏子籍?” “赵小哥?你怎么来了府城?”苏子籍听着声音耳熟,回身发现在不远处,站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青年,正是赵郎中的次子赵二郎。 “苏子籍,可算是找到你了!”赵二郎奉父亲之命,跑到府城来寻苏子籍跟叶不悔,因不知道住在哪里,就守在贡院门口,等学子考试出来,结果刚才没看到要找的人,急得团团转。 现在撞见苏子籍,顿时松了口气,立刻对苏子籍急急说:“叶老板快不成了,你快带着叶姑娘回去吧!” “叶叔他怎么了?我们走时,他不是还好好的?可又呕了血?”苏子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忙问。 赵二郎担心苏子籍误会自家不尽力,忙解释:“叶老板身体早就虚弱不堪,之前是为了安抚住你们,才强撑着,你们一走,当晚就呕了血,还不许我们去找你们,直到前日昏迷了一夜,天明方挣扎着醒过来。” “我爹说,要是没有意外,也就是这几日光景了,怕叶姑娘到时错过最后一面,才催着我急急来找你们回去。” 苏子籍一听,心中难受,却很感谢赵二郎特意带了消息过来。 “这事我知晓了,我立刻去找不悔,你可是乘船来?” 赵二郎摇头:“我是跟着相熟商船过来的,我爹让我顺便再买些东西回去,毕竟来一趟府城不容易。” 这就是不一起回去了。 苏子籍再次道谢,目送着赵二郎离开,对余律说:“余兄,明日不能奉陪了,你在府城这里等出榜,我与不悔回去。” “这是应该的事。”余律很体谅,说:“要是订不到回去的船,就坐我租的船回去。” “要是这样,到时就劳烦你。”苏子籍点首,二人分手,立刻赶回了旅店。 “什么,不悔和二个优胜的人,去参与棋会的活动,又去了蟠龙湖的画舫?”就算心急,苏子籍还是有点诧异。 蟠龙湖的画舫才出事,怎么还组织去,不怕忌讳? 伙计也有点不理解,说:“是的,具体原因,小人就不知道了。” 苏子籍回房收拾了下,也没有多少东西,租了一辆牛车,赶向蟠龙湖畔。 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苏子籍微闭着眼,心中感慨万千,要说对叶维翰有太深感情,这是矫情。 可不谈原本记忆,就是苏醒后,叶维翰的次次关照,都一一铭记在心。 本想着以后报答,可现在却快不行人,人真的是脆弱。 叹息了一声,这才有时间凝神看着半片紫檀木钿虚影,此时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发现府试考场百态,宿主已夺魁,可夺取此景,是否?” “是。” “府试考场百态已获得,化成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汲取(此举不可逆)?” “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获得神通——文心雕龙!” “蟠龙心法2级,586/2000” 果然突破了,苏子籍注意去看,却看见本来蟠龙心法前缀隐隐有龙形,但又模糊不清,现在却化成一尾白鲤,清晰可见,不仅仅这样,文心雕龙也有注解,集中在它上,隐隐就有一句。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因此这神通能干涉人的心,不过目前仅仅是能使人亲近自己?” 不是所谓的杀伐神通,但苏子籍却倒抽一口凉气。 这时牛车一顿,停住了,轿夫喊着到了,苏子籍下车,给钱打发了轿夫,眼见又下了点濛濛细雨,湖面光线昏沉,水色幽深,而画舫因出了事,就停泊在岸面,挂着十几盏灯笼,亮得在岸上就能看到。 第六十七章 当案首 蟠龙湖是多条河流汇集,可谓一省水流之中枢,虽入了夜,商船游弋如鲫,川流不息。 湖岸停靠一些船只,苏子籍目光一扫,就找到了一条船,很快就谈好了去临化县的价钱,就跳上船,让它先带自己去画舫上接人。 就算有着事故,画舫还是集会的第一选择,因每层可摆下十几桌,生活也舒服,更重要的是一个画舫就是一个隐秘的世界,给予消费者安全感。 小船靠上去,爬上船舷,因画舫上的人是棋赛组织方,基本都认识苏子籍,一上去,就听到了消息。 “叶不悔仍在下棋?” “对!”被问到的人脸带艳羡:“杜棋圣正和叶姑娘下指导棋,可惜我不能目睹此景,哎!” “杜棋圣?这样一个府棋会,竟然来了个棋圣?”苏子籍很惊讶。 杜棋圣叫杜成林,善奕棋,是庆武年间的棋圣,他虽对棋道不怎么在意,对棋赛了解也不算多,可还是知道此人在棋手中的地位。 这样的人,就是在京赛出现,都会引起轰动,何况只是小小一个府赛? 本府棋手何德何能,能引得这样的人物下指导棋? “不过可惜,不管是因什么而来,能与棋圣下棋,对棋手来说,都是荣誉,不悔怕要错失这个机缘。” 苏子籍为叶不悔感到可惜,但眼下叶叔病危,叶不悔如果不立刻回去,真可能见不到最后一面,这会是更大的遗憾。 苏子籍脚步匆匆,在廊道里通过,他希望过去时,指导棋已下完,这样的话,既不耽误立刻回去,也不会让叶不悔留下遗憾。 可人到了舱厅,几十个棋手或读书人,众星捧月一样集拥,还有俏丽的侍女,一色罗襦绣裙,看上去是精选过。 苏子籍向里面看时,只见中间一副棋,指导棋才刚刚下到一半,正是精彩处。 几个人站在周围,其中有着棋赛一方的人,都痴迷看着一男一女两人对弈。 男子四十多岁,很高很瘦,相貌清俊,青衫短须,样子有点眼熟,似乎是旅店看见过。 少女端坐,屏气凝神,还算镇静,可从额冒出的汗珠就能看得出,她此时已处于下风。 但能跟棋圣下这么久,还能勉强保持自己的局面,虽指导棋本身就是引导对手,但也证明少女的天赋好,实力也不弱。 观棋者不少都将自己与少女换了位置来揣测,发现自己坐在少女的位置,怕是在前几步,就已入了歧途。 不愧是棋圣! 不愧是这次比赛的胜出者! “这位公子,前面在对弈,您不能再往前走了。”见苏子籍挤出人群向中间而去,有人客气相拦。 “抱歉,棋手是我认识的人。”见拦住自己的人是随从,并不是在画舫上见过的,苏子籍猜测应棋圣带来的人,歉意解释,略抬高点声音。 “她的父亲重病,有人带信过来,让我们速速回去……” 这话,不仅让拦的人听到,正在下棋的二人都听到,并望过来。 “苏子籍,我父亲他出事了?”叶不悔正苦思冥想,听了这话,手里棋子啪嗒一下落在棋盘上,站了起来,正下到一半的指导棋顿时掉散。 叶不悔此时哪还顾得上下棋? “哎!”对面坐着的杜成林忍不住叹了口气。 “棋不成局,缘分如此,小姑娘,你父亲既有了重病,你速速回去吧,只希望到时在京赛,还能看到你。” 叶不悔脸色苍白,勉强一笑福礼,感谢指导,紧随着苏子籍就奔了出去。 “收拾东西已收拾,你看有没有遗漏,船就在外面等着,我们连夜赶回去。”苏子籍看出她心乱如麻,劝着:“等上了船,我再慢慢与你说。” “嗯!”知道路上再追问也来得及,抓紧时间收拾行李要紧,叶不悔也不墨迹,立刻就去了船舱,十分利索检查着行李,不到一盏茶时间,就沉声说:“没有错,让船家开船吧!” “唧!”身后突然传来小狐狸的叫声,不知道跑去哪里的小狐狸,这时竟然追了上来。 叶不悔回头看了一眼它,犹豫看向苏子籍。 苏子籍叹着:“既它愿意跟着,就带上吧。” 叶不悔弯腰,小狐狸颇有灵性直接跳进了她的怀里,二人就吩咐开船。 这船只有一个半遮掩的船舱,勉强遮风挡雨,与来时住的余家的船相比,差了不知多少。 但眼下能有船愿意连夜载着回去,已是不容易,哪里还有挑拣余地? “开船了。”船家喊着,随着船动了,苏子籍默然坐了,打量叶不悔。 叶不悔这时,身子微微颤抖,抱着小狐狸紧紧,似乎在汲取着温暖,苏子籍不禁叹了口气,缓缓说:“别怕,叶叔的病,一定不会要紧,好好养养身子就会好。” 叶不悔身上一颤,抬起首来,刹那间,苏子籍看见了她嘴唇颤抖,脸色异常苍白,眼中又带着丝希望,这神态让苏子籍安慰的话,再也说不出。 子欲养而亲不在,树欲静而风不止,人生就是这样难。 府城·驿站 几个亲兵在又窄又矮的驿站巡查,马刺佩刀叮当响,显得杀气腾腾。 方真正看着文件,微微蹙眉。 “小侯爷,本省内参与府试,又在这年纪段内的童生,都在这里了,总共十一人。”高尧臣低声禀告:“还有,你特别关注的苏子籍,昨天夜里就乘船出城回家了。” “哦,这样快,他不等出榜,当天就走?”方真扫过了名单,第一赫然就是苏子籍,有点狐疑:“这是想躲开?” “也不是不可能,小侯爷,是否拦截?”高尧臣立刻问。 “不急于一时。”方真想了下,说着:“科举的消息,现在还没有出来么?” “已经派人持了王命令牌入了考院,有消息的话,会立刻传过来。”考场是朝廷重地,只有持这个才能进出。 才说着,一人奔了过来,一入门就单膝跪地禀告:“考院消息,二审已过,苏子籍初步定在第四。” “好好好!”方真满面含笑,用扇子点了点:“比我想象的要好,如果没有中秀才,我也很难操作。” “既中了,还是第四,你立刻传我命令——就让此人当案首。” 第六十八章 庶子必须死 “小侯爷,这有些不妥吧,这是国家抡才大典,随意插手的话……”高尧臣有点迟疑,这个罪可大可小,大处的话,就算是小侯爷也承担不起。 “……按照我说的办。”方真看了一眼,他才没有那样不智,折子已送上去了,所以当案首,却与血脉鉴定有关,岂是卤莽,当下淡淡一笑:“那个叫曹易颜的道官,也给我查一下底,看他是谁的人,跟紧了他,或也能得到些线索。” “曹易颜行踪诡秘,自在城门口出现,就再也寻不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高尧臣犹豫:“要查他,怕不仅仅要道录司配合,还得让炼丹士出手。” “炼丹士?”方真沉吟片刻,冷笑:“那就算了,那群炼丹士个个清高得很,能不用,就不用。” “我不信,官府离了他们,就找不到太子血脉了。”方真笑了笑,见高尧臣要出去干活,又说:“这十一人的名单,不会有人泄露吧?” 高尧臣笑:“这关系太子血脉,我们能参与,就是莫大的信任,岂敢见利忘义,以身家性命儿戏?” “我知道你不会,不过让你警惕下。”方真下意识合上扇子:“这事,可有人不想我们顺利。” 高尧臣不由打了个寒战,知道说的是齐王、蜀王,不敢应声,退了出去。 而正被议论着的曹易颜,此时出现在蟠龙河岸,此时快五月了,天气转热,曹易颜沿街而行,转到了一家酒店,门面前有一株大柳树,有着绳子的痕迹,这是有船停泊时所用。 曹易颜手指轻轻掐算,又闻了闻,脸上露出冷笑。 “哼,妖狐,本来我也很惊讶,你竟然一下没有气息,任凭我搜索也没有痕迹,可隐藏得好,还是被我找到了。” “有一就有二,呵,妖孽,我看你是否次次能逃,哼,坏了我的图谋,只宰杀一只狐狸,如何解我心中之恨?” “定要将你们全部抓住,一一剥皮,方能让我心安!”曹易颜才发狠,对面就有一人过来,穿一身浆洗得雪白的布衣,手执扇,一抬头,正与曹易颜四目相对,微微颌首。 曹易颜一怔,就跟了上去,却由侧门进了西厢,进了一间客房,空间不大,一张木榻占了半间,这人进了屋,就说着:“左碧虚郎,王爷有令,将这名单上的十一人,解决掉。” 说着,丢了张纸条。 曹易颜接了看去,纸条上字迹很潦草,但还能看清,当下问着:“都是童生,要怎么解决?是杀还是……” “不能杀。”布衣立刻摇首:“会给王爷惹上麻烦。” 许多人总觉得王爷杀人肆无忌惮,却不想如果这样,政敌和别的王爷简直笑掉了大牙——这简直是提供攻击的借口。 布衣说着:“无论是当官,还是什么,只要破了相,就不能有成就。” “你找些地痞,或斗殴,或意外,摔拐了腿,划破了脸就行,他们不是军中校尉,有这个伤痕,就一辈子出不了头——其实就算是军中校尉,也出不了头,现在不是战时了。” 曹易颜聆听,默默颌首称是,的确,伤在身上还罢了,要是在脸,或者瘸子,就算是战时也升不了官了。 自古可有瘸子将军? 更不要说文官了。 “这种意外,就算是查办了,也不过一二年流刑罢了,事既小,又断了后患,实在是高明,我这就去办。”左碧虚郎这八品官,是王爷给的,曹易颜领了这职,就是王爷的门人,不得不尽心办事,不过心里有点发寒。 这办法太阴狠有效了,要是那些主母学会了,瘸了腿或破了相的庶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一辈子潦倒了。 “只是,下官才追到狐妖……” “狐妖只是小事,这才是大局,你应该清楚。”布衣冷冷的说着。 “……下官明白。”等辞了出去,曹易颜向前看时,已是暮色,血红的晚霞渐渐变成铁灰色。 狐狸的事很重要,他对狐狸隐藏的东西很有兴趣,只是这事虽琐碎也同样重要,现在还不能怠慢齐王,更不能与齐王撕破了脸皮。 “皇家争龙,还真是一模一样,半点隐患也要切除。”曹易颜垂下眼睑,突然之间连连咳嗽,嗓子一甜,咯出血了,顿时脸色变的苍白。 反噬真是可怖,久久不愈,曹易颜越发有兴趣了。 府城·别院 “杜先生,夕颜可是回来了?” 杜成林出了画舫,才回到自己临时住所,刚坐下,随一阵香风,一位少妇已裙摆微动,推门进来。 此时临化县胡家的人还活着,定能认出,这少妇不是别人,正是消失在“天火”中的胡家二房夫人。 她仍乌发满头,容姿出众,但修长玉手却裹着药,身上更在香气中,隐藏着一股药味。 “惭愧!”杜成林叹着:“愚兄虽到了画舫,却没能帮上三妹这个忙。” “难道夕颜不在画舫上?”美妇人脸色难看,身体摇摇欲坠:“不可能啊,我占卜之术不该出错,尤其测算夕颜行迹,作本族,更不该出错才对。” “三妹误会了。”杜成林忙解释:“我的确见过了夕颜,并且不止一次,在旅店就有见过,可夕颜并不愿跟我走,我只能作罢。” “你可看出她为了何事?”胡三姨眉微蹙。 杜成林摇摇头:“她当时是以狐型躺在一个少女怀中,我只来得及与她交流一瞬,随后她不再回应。” “狐型?难道是受伤过重,削了道行?” 胡三姨听了暗暗沉思:“可这样的话,她不是应该速速回归青丘,以求恢复,为什么却不肯回来?” 夕颜向来懂事,分路而行也是她的提议,既见了杜成林,就该知道,这是回来的最好机会。 为何她宁愿待在一个人类少女身边侧不回?难道是少女身上有着什么秘密? 胡三姨眼一转,立刻就想到了这点。 难道是有缘人? 不,不可能,当年誓言明确是指狐为妻,不是指狐为婚,这有缘人断不可能是女性。 “夕颜被人所救,或是打算报恩后再回,又或是有着别的打算,我看少女性情单纯、善良,在她身边,倒是无需担心。”杜成林见着胡三姨沉思,温语说着。 杜成林是棋圣,怎会在府试里下指导棋? 只是受了委托,就近观察而已,现在半盘棋下过来,爱才之心让杜成林对叶不悔有些好感。 “哼,这样没有规矩,就算有事,也要告诉一声,要不是我在养伤,非要亲自去带她回来不可!”面上带着三分恼怒,胡三姨眼一转,恨恨的说着。 , 第六十九章 玉佩 此时小狐狸正舒服的缩在叶不悔的怀里,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偶尔望向叶不悔跟苏子籍。 “唧唧!”小狐狸有机会跟杜成林离开,仍选择留在叶不悔身边,因她察觉到了一丝天机。 跟着这二人,能让胡家找到的有缘人。 虽这天机只出现一瞬,小狐狸却不愿意放过。 这副沉思着的模样,换在平时,或会让叶不悔跟苏子籍关注,但此时二人的心中都记挂着叶叔,自然不去理会小狐狸。 “到了。”当临化县码头肉眼可见时,一直赶路的二人松了口气,给了船家银子,苏子籍立刻雇了一辆马车,二人一狐直奔赵家医馆。 去了医馆,却扑了个空,叶不悔顿时全身颤抖起来。 “叶姑娘,师父送你爹回了书肆。”赵郎中一个学徒说着。 叶不悔转身就走,这时天有点晦暗,细雨蒙蒙,强抑着不安直奔而去,路途并不远,院里已经有人在预备衣箱,提水去烧,还有医生在辩着方子。 “爹!”看见这一幕,叶不悔推开门,才一冲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以及里面隐含的血腥。 她才奔入里间,看到赵郎中正叹着气给叶维翰擦拭嘴角,地上赫一大滩殷红,而叶维翰仰躺在榻上,脸色黄蜡,闭着眼一动不动。 “爹,女儿回来了!”见到这一幕,叶不悔眼泪滴落,心中生出无限悔恨。 她之前不曾离开,是不是爹就不会变成这样? 被扶起的叶维翰,颤巍巍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脸上奇迹一样泛了血色:“不悔,别哭,我还死不了,来,到爹这里来。” “子籍,你也过来,我有事与你们说。”叶维翰又跟苏子籍说。 “叶叔,我扶着您吧!”苏子籍忙过去,替换了赵郎中。 “赵郎中,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咳咳……”叶维翰咳嗽,对赵郎中道谢。 “叶维翰,你的病,要好好养着,既叶姑娘回来了,你与他们好好说话,我先回去,有事再寻我。”知道叶维翰药石无灵,这可能要托付后事,赵郎中叹了口气,叮嘱了几句,就避嫌出去。 等屋内只剩下自己人,叶维翰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二人身上。 看着这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舍,还是开口说:“不悔,再过两日,你就要满十五岁了。” “爹!”隐隐猜到叶维翰要说什么,叶不悔叫了一声。 叶维翰没再对她说话,看向了苏子籍:“子籍……” “叶叔?”苏子籍见叶维翰望着自己,欲言又止,忙说:“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无论恢复记忆前,还是恢复记忆后,父女都把自己当成了亲人,面对面色枯黄明显命不久矣的叶维翰,苏子籍心里也很不好受。 叶维翰看向苏子籍,黯淡下来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终于有力气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子籍,我最放心不下就是不悔……”叶维翰叹着:“原本以为,我还能再熬上几年,看着她成亲,可现在我已是命不久矣,怕等不到那一天。” “爹!”叶不悔泪流满面,扑在面前,哭了起来:“你不要这么说,你不会有事的,你会好起来的!” “傻孩子,我的身体怎么样,自己知道。”轻轻抚摸着女儿秀发,叶维翰看向苏子籍,吃力的说着:“帮我,把袖子里的契书拿来。” 苏子籍陡地寒毛一炸,紧张得沁出细汗,在叶维翰袖子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封信,取出一看,只瞥了一眼就一目了然,不由手一抖。 “子籍,当年我和汝父有约,现在不悔已十五岁,我不求看到她真正成亲,希望能在死前看到她定亲……” “……” 自己竟然和叶不悔有婚约,苏子籍木然,再展开看,这是再熟悉不过的笔体,的确是父亲手笔,没有一笔有矫饰,不是假造! 苏子籍顿时心乱如麻,良久,才醒悟过来:“叶叔,您的意思我懂了,放心吧,我会照顾不悔。” 叶不悔这时抬起头,看看苏子籍,又看看父亲,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爹,我只想陪在你身边,你不要死!” “不悔,听话。”苏子籍眼见着叶维翰艰难想说话,既已决定,就不再迟疑,直接将叶不悔拉到自己身侧,示意她跪下来。 苏子籍也跟着跪下,对着床上的叶维翰说:“叶叔,我在您面前发誓,以后定会好好待不悔,绝不负她。” “好,好,好!”叶维翰立刻看向自己的女儿。 叶不悔心中难受,可看到爹爹期待看着,她也哽咽地说:“爹,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跟……跟苏子籍过日子……” “你们在我面前说了这话,我就放心了,不悔也算有了新家人……”叶维翰将两个人的手放在了一起,欣慰说。 “还有,这个……”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低头看了一眼,露出苦笑:“这是不悔的传家之物……” 苏子籍离得近,只扫了一眼,就怔在那里。 “这玉佩,竟然绘龙?” “哪怕是本朝,有着龙纹之物,也并非官绅能有,不仅不能佩戴,更不能私下铸造,这是大罪!” “看这玉佩的润泽,已有些年头了,难道说叶叔的身份,不止是书肆老板?” 从没想过开一家书肆的叶叔,竟然还可能有与龙沾边的来历,苏子籍心神顿时剧荡。 虽然对这玉佩来历存疑,但既刚才已答应了婚约,苏子籍压下心中的惊疑,劝着说:“叶叔,你刚才也说,想看到不悔成亲一天,既是如此,就更应该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仿佛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本脸色难看的叶维翰,这时看起来好了不少,叶不悔看了,忙说:“爹,我现在去叫赵郎中回来!” 说着,就要出去。 苏子籍怀疑叶维翰是回光返照,拦下叶不悔,说:“还是先给叶叔熬些粥,我看快到中午,叶叔可饿不得。” 叶不悔关心则乱,早就六神无主,听到苏子籍这样说,顿时心里有了主心骨,点头:“也好,我这就给爹去熬粥!” 就奔到隔壁的灶上。 “那是……什么?”叶维翰倚靠在床上,见一抹白影追着叶不悔过去,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问。 “是狐狸。”苏子籍故作轻松说着府城的趣事。 “……不悔在画舫上,可一战成名,连棋圣都跟她下指导棋,以后去了京城,怕有可能在京赛上夺魁。” “好,这是好事。”叶维翰听着,勉强笑了笑。 “对了,这玉佩……”想到手上拿着的玉佩,叶维翰又撑着继续说:“今日,你与不悔定下婚约,这玉佩合交给你保管。” 说着,不容苏子籍反对,就将玉佩牢牢地塞进苏子籍的手心,用手按住。 “切记,不可轻易示于人前。” “叶叔,这玉佩,可有来历?”苏子籍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 就在这时,关着的门被一脚踹开。 “本来仅仅只奉公子之命,予你薄惩,不想却看见了造化。” 第七十章 魏虽旧邦 “你是何人,竟私闯民宅?”苏子籍心下一惊,立刻喝问。 “你问我是何人?” 就见出现在面前道士,满头银发,挽了个髻,宽大道袍在一阵风的吹拂下,明明白日现身,硬是透出一丝鬼魅。 “我乃是曾静,大魏敕封的真人。”道人曾静捋着须,望向苏子籍的一眼,满是锐利:“你身为大魏子孙,不但收留胡家,还与伪朝爵贵有勾结,实是数典忘祖,丧心病狂!” 这模样不是说谎,苏子籍一惊。 郑太祖去世,太宗继位都已十七年,此时正是繁花似锦的盛世,这老道自称是大魏真人,这明显就是怀念前朝之人啊! 虽有这样心思的人,世上或还有,可大郑正蒸蒸日上,有几个敢明目张胆将魏朝挂在嘴上? 这老道既敢这样说,怕并不担心我们说出去,什么人能保守秘密?唯有死人! 这样一想,就知道来者不善。 再加上,虽不知对方说的“胡家”指的是谁,但跟“胡”字沾只有“狐”,苏子籍一下子就想到了被叶不悔带回来的小狐狸。 还有这大魏子孙,难道自己是前朝宗室后代? 苏子籍在水府习得蟠龙秘术,这修炼方法乃龙族特有,人本不能修炼,依靠着半片紫檀木钿而修成,明显与妖族或者炼气士有区别,道人曾静根本看不出深浅,只会以为是普通人。 可苏子籍对着炼丹士有感应,只一眼,就看出这突然出现的老道,比死在手里的桐山观妖道要强出一些。 只是一人也就罢了,这屋内可有着叶维翰跟叶不悔两个普通人。 苏子籍拳慢慢收紧,勉强一笑,说:“原来是位仙师,您说的胡家,究竟哪一个?我们这里可没人姓胡!” “少装模作样。”曾静目光扫向苏子籍后面:“那个小丫头抱着,可不就是个胡家?” 苏子籍眼角余光一扫,就看到抱着白狐狸出来的叶不悔。 “看来,还真冲着狐狸来!” 就在苏子籍还想说时,见这道人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叶维翰身上。“不过,本来仅仅是一次小差事,不想这次有着别的收获。” 曾静对叶维翰的兴趣更大一些,仔细端详:“我看你有些眼熟,莫非……是曾经与我认识,却漏网的余孽?” “让我看看。”曾静惊叹着,目光又落在叶维翰的手上。 在叶维翰左手此时抓着一物,正是欲给苏子籍,在曾静破门时掉落在床上的绘龙玉佩。 玉佩虽被抓在手中看不清楚,但玉佩垂下明黄坠子,绝不是一般官绅能用的颜色,这是御物! 道人看了,脸上慢慢露出笑容,笑容越来越大。 “这玉佩,没想到,真没想到……不想,意外在此地遇到伪朝的龙种!”曾静目光已亮得让人毛骨悚然。 “姬子诚当年似乎的确来过这里,若在这里留下一二孽种,也不是不可能……嗯,这年纪,倒对得上。” “我拿他没办法,更无法伤着被人保护着的龙子龙孙,没想到,上天给了我这样的惊喜!” “这可真是踏破铁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道哈哈笑着,眼泪都掉落下来。 这副疯癫的模样,让苏子籍心里一凉。 “你在胡说什么?”苏子籍寻找着道人的弱点,辩解着。 “叶叔只是书肆老板,根本不是你说的龙种,这玉佩也不过是我们在集市上买来的!” “什么龙子龙孙,你明显认错了人!” “你这疯道士,再要行凶,我可要喊人了,这里是县城,可不是穷乡僻壤,你以为无人发现,那就错了!”叶不悔这时又冲了出来,怀里的小狐狸不见了,手里还多了一把剔骨刀,这模样看着凶悍,但凶着时,手都在微微颤抖。 看她这样,苏子籍也无奈摇了摇头。 就知道这丫头不会走! “喊吧。”没想到,曾静丝毫不怕叶不悔的警告,收敛笑意,冷冷看着:“被人发现又如何?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魏虽旧邦,其命维新!” 他垂涎盯着叶维翰看,又似是有着顾忌,没有立刻下手,而警惕看着四周。 “你这样毫无慈悲,算什么道士?”叶不悔惊呆了。 “我要凝聚大魏天命,是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莫说你们本就该死,就是无辜,牺牲你们,能让大魏天命维新,这也是你们的福气。” “你这人不讲道理!”叶不悔被曾静理直气壮模样气得脸都涨红。 苏子籍将她掩在身后,头也不回地说:“你带着叶叔在后面走,我与别的兄弟来拖住他!” 叶不悔微微一怔,暗想,哪里来的别的兄弟? 但下一刻,就明白了苏子籍的意思,这在诓这老道! “这老道明显怀疑屋内还有人,既是这样,不如诓一诓,趁机让叶叔跟不悔离开!”苏子籍暗想。 只是苏子籍的小伎俩,很快就被曾静看破。 “是我多心了,不过是遗留在民间的孽种,要是朝廷知道了,早就接了去封公封王,哪会还留在这里?怎么会有人护卫?”曾静一笑,再看向挡在面前的苏子籍时,已浮现出了杀机,只是一喝:“定!” 接着袍袖一挥,就这一挥,直直砸在了苏子籍胸前。 “噗!”苏子籍吐出了一口血,跌飞了出去。 曾静根本不去理会苏子籍,见跌了出去,就扑向叶维翰:“伪朝龙子,且来受死,祭得我万千忠烈!” 叶维翰一咬牙,虽病容满脸,仿佛一下变了个人。 挺直着腰杆也不逃,面上不见惧色,冷冷看着曾静:“曾静?魏朝一条恶犬?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没想到,与你见面是在这种时候。” 曾静手一伸,轻轻一抖,一声清脆的剑鸣,长剑闪着寒光。 “大魏尚未光复,我怎能就这样死了?我还要看着我皇登基,看着伪郑覆灭,看着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一一伏诛!” 叶维翰摇摇头,冷笑:“你想复辟魏朝?哈!魏朝气运已断,大郑正繁荣盛世,乱世已结束,民心思安,这才是天命!” “你想让天下重新陷入争端,上天断不会允许。” 曾静冷笑:“只要杀了你,我大魏就能多一分气数,受死吧!” 第七十一章 凭生两不悔 “爹!” 不远处眼见着道人举剑就刺,叶不悔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喊着,她刚才被曾静袍袖余风扫到,直接撞到桌子上,剔骨刀脱手,腰处受伤,本来疼痛难忍,此时全然顾不上,挣扎就要冲过去。 “唧唧!”小狐狸焦急叫着,叶不悔充耳不闻,眼里只有就要一剑贯穿的父亲,就要扑上去。 “你!”一个人影突然弹起,手一捞就抓住了剔骨刀,只是一刺,这速度极快,迅雷不及掩耳,只听“噗”一声,曾静腰一痛,慢慢回首,正遥遥对上一张冰冷的脸。 苏子籍抓着刀柄一转,说:“妖道,去死吧!” 这一搅,血流如注,曾静大叫一声,反手一掌,苏子籍趁势疾退抽刀,但还是被袖子再次打中,闷哼一声,脸色一白,再次受了伤。 剔骨刀脱体,鲜血喷泉,曾静惨叫一声,在身体受了这样重伤,也承受不住,身子一歪,就跪倒在地。 “不可能!” 自己的定身术,别说是普通凡人,就是妖怪也要定上一瞬间,他根本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书生刺中? 曾静心中升起浓烈的不甘,原本奉曹易颜之命前来,本来不过是将十一人弄的破相,不想一过来,发觉其中之一苏子籍,还是原本要对付的前朝宗室! 苏子籍改了姓,但经过追查,的确是当年尚存的二十三王之鲁王一系的嫡系子孙,这可真是踏破铁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本就要汇集大魏嫡系宗室的余气,方能重新凝聚天命,上次听见了沈诚失败,还觉得此人无用,不想就可一举二得。 只是更惊喜的是,竟遇到伪郑流落在外的皇嗣,这真是上天都要助我! 见苏子籍毫无内息和灵力,不过是文弱书生,念在了前朝宗室份上,自己稍手下留情,不想就给此人袭杀。 这人哪来的力量,难道是大魏余气庇护? 或者是连连掠夺了大魏宗室的余气,而受到了反噬。 “皇上,我是为了大魏,为了大魏啊!”这一念看起来多,其实是电光火舌之间,就听着苏子籍冷笑:“你这老道自视甚高,说什么复辟魏朝,就你这模样,自己都难保了!” 曾静含糊不清笑了一声,古怪中透着阴狠,突一咬牙,突然之间,似乎打了鸡血,整个人一振奋,脸上泛出血色,人突然之间敏捷,剑光一闪。 “铛”一声,苏子籍的剔骨刀脱手,手上一道血痕,却是中了一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反手对着叶维翰就是一刺。 叶维翰大惊,奋斗一躲,但还是刺中,剑尖刺入。 “混蛋”苏子籍一脚上去,道人枯瘦的身体就被踹倒,但曾静却根本不顾,颤抖着手,死死盯着自己手中剑,但不管怎么看,这剑都毫无变化。 “怎么会?竟不是龙种?为什么剑没有反应?”这剑其实是专门弑龙剑,被贯穿的的确是龙种,就会有变化。 之前不得寻找到的大魏宗室,就算旁支宗室,一旦血染剑,就会被吸取余气,这剑都有反应。 他眼睛变得赤红,原本喜悦一扫而光。 “不!我不会错!这里必有龙种!”说着目光,就落在了不远处的苏子籍跟叶不悔二人身上。 “莫非,龙种是这个少女?” 因为苏子籍的那口血,让曾静直接就剔除这个人,既此处的确有龙气反应,又有绘龙玉佩,他不相信自己会一无所获。 曾静的目光锁定了叶不悔,近似疯魔的模样,让本来恨着的叶不悔,也几乎受不住,差点腿一软倒地,却硬撑着,死死咬着嘴唇。 “你杀我爹爹,我跟你拼了!”说着,她直接拣起了剔骨刀,直接迎上去。 “来的好!”曾静一剑,但见一道风出现,小狐狸伸爪一拍,剑就偏了,它本身却闷哼一声,跌了出去,嘴里溢出血来,肉眼可见的一身本就黯淡了的白毛,变得越发灰扑扑。 “唧!”曾静眼中露出了凶光,就要再刺,苏子籍一把抢过剔骨刀,直扑上去。 曾静原本只剩一口气了,见这次冲上来的,不是叶不悔而是苏子籍,手一垂,只听噗噗连声,身中三刀。 “皇上,臣效忠到此矣!”身体直直跌倒,顿时气绝。 “不、不悔……”叶维翰身中一剑,其实插偏了,不过他本来就油尽灯枯,慢慢地转过看向叶不悔,慈爱的眼眸里,此时盛满了复杂的东西。 “爹!”叶不悔扑了上去。 “不、不悔……”叶维翰的手轻轻抬起,摸了摸叶不悔的脸。 “爹……对不住你……其实……其实我并不是你的爹……我……咳咳……” “爹!你别说了,我就是你的女儿,你就是我的爹!永远都是!”叶不悔苍白着小脸,红着眼圈说。 “你……你其实……其实是……”叶维翰似乎想说出叶不悔身世,可目光落在死尸身上,又摇了摇首。 “不,你还是不知道为好,答应、答应爹,不要去深究身世……爹宁愿你一辈子做个普通人……” 叶不悔大颗大颗眼泪落下:“我答应你,爹,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女儿,快好起来!” 叶维翰笑笑,就是一阵剧烈咳嗽,血不断从口中喷出,伴随着还有一些细碎的内脏,只觉两眼发黑,脑子一阵阵眩晕,时不时会闪过一些画面,有一个个人影,有的在招手,有的在怒视,有的在哭笑。 叶维翰心里清楚,自己大限来了,勉强招手:“子籍!” “我在!”苏子籍连忙蹲下,叶维翰受了这样重的伤,已再无生机,此时还能强撑着精神说话,苏子籍很是怔了下,目光落在小狐狸身上,觉得叶维翰还能撑这么久,或跟这小狐狸有关。 但眼下不是猜测这些的时候,苏子籍望着叶维翰。 叶维翰说着:“我、左袖,还有信。” 苏子籍立刻就伸手拿出,是张很短的信,上面有名单,来不及细看,又聆听叮嘱,只见叶维翰慢慢将手里抓着的玉佩,小心翼翼放在了叶不悔的手里。 “我、我本想,本想着让子籍收着此物,可,既、既你答应我,不、不再深究身世,这玉佩、你、你留个念想吧。” 他剧烈喘息着,又慢慢地说:“还、还有,一定,一定不要荒废了棋道,答、答应爹,一定要成为棋圣……” “我答应你!女儿一定会成为棋圣,爹!” 叶不悔泣不成声地说道,下一刻,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一歪,再没动静,心中的悲切一瞬间就淹没了她,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第七十二章 禀生 府城·杜家别院 “三妹!”见胡三姨一口血呕出来,杜成林忙扶住,脸上带出心疼。 “你这又是何苦?我不是已算过,夕颜此次虽凶险,但仍有一线生机,你伤势还未痊愈,不可再窥看天机!” 胡三姨擦拭了嘴角的血痕,摇头:“这事很不寻常,我乃夕颜至亲,就是负伤掐算,也不该只看到一片乱局。” “我看你是关心则乱。”杜成林无奈说:“夕颜不是胡闹的孩子,她既跟去,定然是两个人有着特殊之处。” “你可派了人看榜?”胡三姨沉默片刻,突然问。 “早就派人去看了,怎么,你是觉得,夕颜发现少年有着官运,想借着他的气运来遮掩气息?” 杜成林觉得这个可能虽有,并不值得胡夕颜冒这样风险。 但看胡三姨的模样,显是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老爷!老爷!”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随从声音。 跟在杜成林的都是人类,并不知道杜成林的身份,杜成林看胡三姨一眼,胡三姨身形一晃,就化一条大狐狸,跳到隐蔽处遮掩住了身形。 杜成林这才对外面的人说:“进来。” “老爷,您交代小的去办的事,小的已经办了!”随从虽不解杜成林为什么让自己去看榜,毕竟杜成林是棋圣,与科举根本不是一个系统,虽位品不高,才八品,可谁不久仰? 也没有听说,这次有人是杜成林子侄啊? 不过仍尽职将上榜之人的名字都抄了下来,此时展开给杜成林:“您看,这就是所有上榜之人的名单!” “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挥手让其出去,见胡三姨过来同看,杜成林一看,就不由微变色,虚指着第一名,赞赏说:“不愧是夕颜,真正好眼光,这个苏子籍,竟然是一榜案首,看来的确有才!” 要知道,大郑建国到现在,对科举十分重视。 经历了战乱,的确少了不少读书人,郑太祖时求贤若渴,放宽了要求,到了今上时代,读书人已趋于饱和,科举越来越严格。 整个府郡,一次不过是取五十个秀才,而参加科举考试的一郡学子,可是有着上千人,上千人里选出五十人,被挑选上,哪怕是末尾,也是人中才士。 而苏子籍,竟然在五十个秀才里,名列案首,实在让人惊叹不已。 就是胡三姨,一直对胡夕颜不肯回来有异议,得知苏子籍的成绩,也陷入到了犹豫之中。 她叹着:“夕颜跟在一个一榜秀才身边,倒是安全,谅道士再无法无天,也不敢对一个一榜案首下手。” “我只是有些担心,这刚刚出榜,会不会消息传得慢,有人不知者不畏?” 杜成林安慰道:“官府有信鸽,府试一出榜,定会有人送信回临化县,你不必担心。” 又长长一叹:“这次事了,我也要回京了。” “哦?”胡三姨有些不安,杜成林并不是狐族,但持妖公正,现在要走了,她舍不得,还有些不安。 “三妹!”杜成林笑着:“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龙宫开启的事。” “龙宫,你怎么看?”胡三姨接着杜成林的话问着。 杜成林摇头:“蟠龙湖龙宫虽启,不过是个空架子,据说当日只有个贝女,现在有三五只水妖跟随,也不成气候。” “我本想说说,各地和沿海水患的事,看了龙女年幼,换成人才七八岁,就说不出口。” “哎,就算说了,龙女又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节制那些桀骜水妖不成?” “天下之妖,水妖最盛,实是名不虚传,我只是不愿人和妖对杀不止,积怨越来越重。” 说着,杜成林见胡三姨不以为然,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由一叹。 陆地之妖,苦朝廷(人族)久矣,恨不得立刻把人类一股脑杀尽,哪有心思止干戈,化玉帛? 面对这汹涌妖舆,就算是杜成林,也仅仅是宁知不可为而为之。 临化县·县衙 “什么?苏子籍考取了秀才,还是案首?”在师爷口中得知这消息的谭安,只觉得有一道雷,轰一下劈到自己,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他思慕叶不悔,对苏子籍这个总黏在叶不悔身边的少年自然十分敌视,原以为苏子籍考取童生时只是末等,这次去府城必毫无所获,没想到,竟然如此狗屎运,考取了案首? 师爷却很高兴,捋着胡须,乐呵呵说:“这一次府试,我们临化县可是出了好几个秀才,尤其苏子籍,乃是一榜第一名,就连余律也是二榜第一,名列第四,给我们临化县挣了光。” “这些都是读书种子,当入府学当禀生,张大人打算请他们过来,亲自勉励一番。” 其实不止是张县令,就连他这个做师爷,也在得知了府试结果后心情甚好。 他是临化县本地人,虽老家不在城里,但临化县有人做了官,整个县城都受益,不说别的,但凡是遇到天灾,朝中有人还是没人,区别可是不小。 而且,苏子籍跟余律考了秀才,肯定得入府学,他们都是这届县令里取的人,谈不上座师,也有着香火情,治下能有着这两个禀生,对于临化县来说也是教化有功,县令心情好,他这个做手下的,自然也就高兴。 “师爷,苏子籍还是府学禀生?”谭安这时已醒过神来,恰听到了师爷的话,心中更是酸涩,忍不住确认。 心中想:“苏子籍能考取秀才,就已走了狗屎运,数千人五十人的名额,他还是府学禀生,这岂不是老天爷不长眼?” 秀才虽不能入朝为官,但也算正式拥有功名,可以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算进入了士大夫一层,并且秀才里成绩最好的叫“禀生”,每天可领一升米,每月领到1两银,偶尔还有鱼肉油盐。 其实谈不上穷秀才,生活是绰绰有余了,这岂不让谭安羡慕嫉妒恨。 “怎么,你莫非跟苏秀才有过节?”师爷不傻,刚才是太高兴,所以才没注意到谭安的表情不对,此时一打量,发现这人似是懊恼不甘多过欣喜,脸色就沉了下来。 偏偏还有看谭安不顺眼的公差进来,恰听到了对话,插话:“师爷,您说的可是苏子籍?” “哦?你也知道他?”师爷看过去。 矮小公差故意笑说:“我只远远见过一面,谭安可与他熟识,二人关系似乎不甚和睦。” “哦?”师爷的目光再次落在谭安身上,这审视让谭安顿时渗了汗。 第七十三章 惨叫 谭安深恨矮小公差泄露自己的事,忙低头说:“这事是有,但不过是些小矛盾,谈不上过节。” “既是这样,谭安。” 师爷看了看天色,见天色黄昏,沉声:“今天天晚了,你就替县令大人和我,去向苏案首报个喜信吧,毕竟你们住得近,又认识。” “明天,就有正式喜差上门,也请苏案首到衙门来拜见,县令大人想亲近一下本县才杰啊!” “师爷!”谭安一怔,就要拒绝,却正好对上师爷的目光,眼眸中的警告,让谭安将后面的话不得不吞咽下去。 “你不过入了个公差,熬到老,最多也就是个九品,如何能跟人家大有前途的案首相比?” “我这是为你好,要不是你父祖二代都与我有旧,我也不会在平日里照顾,可你不识相,惹到不该惹的人,我再拿你当子侄,也是不成!” “……是,我知道了。”被师爷当人不留情面的一顿训斥,谭安心中暗恨,脸上还要露出受教的模样。 “行了,快送信,苏秀才这次得中一榜案首,这是喜事,就算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对付,借着这喜事也能抹去了。”挥挥手,师爷让他出去。 “师爷,小人也告退了。”刚才说话的矮小公差看到这一幕,心中好笑,也跟着退了出去。 才到外面,矮小公差就对着谭安阴阳怪气说:“哟,谭安,看你的脸色,怕不是还想着跟人家苏案首抢人?可对镜子看看自己,不过是公人,跟我们一样一辈子最多是个小吏,你有什么本事,与人家案首抢人?实在是不自量力!” 大魏大徐,官吏一体制度已经受到削弱,底层小吏晋升有着天花板,但比地球上明清根本不可能入品好些,就算这样,一个前途无量,一个天花板,谭安劣势很明显。 这就是为什么师爷不客气的原因。 你们三代在公门当吏,平时也客气,我是给点面子,可要是和一府案首对着干,选谁就很明显了。 “你!” 谭安入公门是挤压了别人名额,与这个矮小公差闹掰了,谭家是老公门了,可这人也是衙里的老人,谭安的爹还震的住,他这个新入的资格浅,可吃了不小的亏,现在矮小公差又落井下石,让他被师爷斥责,谭安心情更是恶劣。 等阴沉着脸到了苏家老宅,谭安才停下了脚步。 “难道,我真要去向苏子籍报喜?告诉他得了一榜案首?”望着远处的苏家的门,谭安皱着眉,很不情愿。 这样的事,虽在别人看来不算什么,甚至占了喜气,与一个前途无量的人交好的机会,可对年轻的谭安来说,这是一种羞辱。 但不去,耽误师爷和县令的事,怕要挨训斥,想到这里,只能沉脸走近苏宅,结果一抬头,看到紧闭着的大门上挂着锁。 “苏子籍还没有回来?”谭安心里一动,暗想:“这样的话,我倒可以立刻回去交令了!” 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你是要找苏子籍?” 原来是住在附近的野道人,恰路过,对这人,谭安有一点印象,隐约记得,此人似乎曾劝说苏子籍借贷? “对,我是来给他送喜信。”谭安试探着问:“怎么,你也要找他?可是他又欠了债务?” “那可没有!”野道人立刻否认,反应过来:“你是来送喜信?莫非苏子籍中了秀才?” 见谭安沉着脸,没有反驳,立刻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野道人心中一动,惊叹苏子籍的气运,说:“你要送信,可以去叶氏书肆,我在码头见到他带着叶姑娘回来,想必是回了书肆。 去了叶氏书肆? 本就心中窝着火的谭安,顿时脸色变得难看,甚至没有再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看着背影,野道人皱眉,嘀咕:“不是说送喜信?这模样看起来不是送信,而是来寻仇一样。” 又望了一眼紧闭着的苏宅大门,叹:“苏子籍真有些气运,竟然考取了秀才,幸好我在他得势前向他示好,不然……” 想到空无一人的桐山观,以及横死的张大措,野道人摇摇头,觉得自己还是去避避风头,总是心下不安,觉得有事要发生了。 “唉,我学艺不精,明明苏子籍原本面相单薄,有贫困潦倒甚至横死之相,我才帮着出手。” “但转眼就中了童生,现在又中了秀才,这气运勃发,完全超出我的判断。” “路逢云啊路逢云,你总觉得自己怀才无用,现在看来,却是本来才小识短,嘿嘿,逢云,就凭你本事,还想逢云?”野道人苦涩的笑了,只是走了几步,又不甘心的停下。 “哎,再看一次,看这苏子籍是不是真出乎预料。” 而走远了的谭安,恶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块,眼前闪过叶不悔的模样,突然之间一股难受直冲到眼,让他立刻昂起面,不让人看见自己红了眼。 谭安是在七岁时,看见叶不悔就想亲近,年纪小时甚至还一起玩过,只是叶父却神色淡淡,看不上自己。 等自己稍长大,就下定决心非她不娶,可叶不悔明显被苏子籍迷了双眼,一直百般照顾。 苏家出了事,自己还暗里高兴,不想转眼苏子籍考取了秀才,还是一榜案首,是禀生,与自己拉开了几乎不可跨越的差距。 哪怕自己是公差,有着点威风,但也不过是对县城普通百姓而言,一榜案首,还是少年,未来前途只要没有差错,肯定比自己好,自己这个小小公差,还能压过,得到叶不悔吗? 要是苏子籍考取了举人,就更能改换门庭,变成乡绅,到时连县太爷都要拉拢,自己还得行礼。 又想到叶不悔竟然跟着苏子籍一起去了府城,路上是不是住在一起?这事叶维翰竟然也不反对,莫非也认为苏子籍适合当女婿? 心乱如麻的谭安,很快就走到叶氏书肆的门口,徘徊着不愿意进去,怕看到叶不悔与苏子籍亲密无间的模样,更不想对苏子籍低头。 “奇怪,怎么听到里面传来惨叫?莫非叶老板出了事?”就在这时,两个人路过,还朝虚掩着门的叶氏书肆张望。 第七十四章 报官 谭安一怔,紧走几步,追问:“等一下,你们说里面传来惨叫声?” 二人被突然过来的公差吓了一跳,百姓自对公差有着天然畏惧之心,其中一人立刻就回答:“正是,我们刚才路过,离着有着一段距离,听到里面有动静。” 又一人拉了下伙伴衣角,忙说着:“我们听错了也说不定,这里挨着街道,哪就能有人行凶了?” 显然既不想得罪问话的公差,也不想平白无故招惹到事情。 谭安眼睛微亮,挥手让他们离开,他慢慢走近书肆门口,侧耳听了下。 隐隐,似是叶不悔在哭泣。 谭安心下一惊,慢慢推开了书肆的门。 一股血腥味在门打开瞬间,就冲了出来。 “里面有人受了伤!”这是谭安的第一反应,但听这哭声,他更觉得,这是叶老板出了事,不然,叶不悔不会哭爹。 他巴不得这事与苏子籍有关,但想到叶老板病情,又觉得这种可能不大,更可能是叶老板突然重病而亡。 但是这样,苏子籍此时在里面,岂不是趁虚而入,趁着这机会安抚叶不悔了? 本来不想进去的谭安,在想到这一点,一咬牙,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突然从内房传来声音,接着听到苏子籍的声气:“你别怕,爹既把你托付给了我,我必不会让你失望。” 一听到这话,谭安顿时如中雷殛,呆了好一阵才醒过来,偷偷往里瞧。 屋里光线很暗,苏子籍在拖着东西,第一眼看上去,天墨黑墨黑,一阵凉风袭来,谭安打了个冷噤,觉得自己眼花了。 谭安眯着眼盯过去,才看见的确是在拖个死尸,还有血从尸体慢慢流淌出来。 “这怕是凶杀!”谭安脑袋嗡的一声,心脏剧烈跳动,击鼓一样,已是再不敢往里走。 里面有着叶不悔的声音,还有苏子籍的安慰声,谭安迟疑了一下,趁里面的人没注意到自己,又慢慢转身退了出来。 直到走出书肆大门,才长出了一口气。 “苏子籍杀人了!”谭安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叶维翰或叶不悔所杀,潜意识里,巴不得是苏子籍,所以一反应过来,心就涌出了一股喜悦。 真是苏子籍动手杀人,哪怕已是一榜案首,也再无前程可言! 不,不止毫无前程,苏子籍摊上人命官司,必会进大牢,就算看在案首份上留条命,也要革去功名,流放三千里。 到时,叶不悔无依无靠,自己再徐徐图之,还怕她不动心? 就算不动心,先得了她的身子,让叶不悔成了自己的妻子,慢慢有了孩子,不信她不回心转意。 这事几乎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就让谭安心中荡起无限希望。 “直接闯过去,姑且不说危险,而且还和叶不悔撕破了脸,我要立刻向上禀报,让官府抓了苏子籍,我再去安慰叶不悔!” 想到这里,谭安突然之间觉得两腿生风,奔起来简直有夜行千里之力。 “什么?苏子籍杀人了?” 谭安虽是公差,不可能轻易见到县太爷,所以当谭安回去禀报这事时,还是师爷见的他。 因前面就听说了谭安与苏子籍之间的不对付,师爷乍一听此事,就忍不住用“你疯了吧”目光打量着谭安。 “谭安,你不会是对苏子籍心存不满,不愿意去报喜信,所以故意用这种话来搪塞我吧?” 如果是这样,这小子不能留在公门当差了。 谭安忙弯腰,对师爷行礼,摆低姿态说:“师爷,您这可是冤枉我了。我承认,我对苏子籍的确有着不喜,可那不过是私怨,我身为公差,怎么可能在这种大事上欺骗您和县太爷?” “这可是杀人大案,我说了谎,到时人一过去,不就一清二楚了?我何必撒这等一戳就穿的大谎?凭白还死里得罪人?” 这话有道理。 可谭安说得没错,难道苏子籍这个刚刚考取的秀才,真杀了人? 这可不是小事,事关刚刚考取的一榜案首,师爷不敢自己定夺,沉吟片刻,说着:“我立刻去禀报大人,李捕头。” “师爷,您有什么吩咐?”一个铁铸一样的汉子过来。 这是负责巡捕事宜的捕头,严格说,跟谭安一样是小吏,没有品级,但在临化县里也是一号人物,就算是师爷,也相对客气。 关系一府案首,事情不小,师爷沉吟了一下,才吩咐:“你去集合巡捕,先把叶氏书肆给围了,待我去禀报大人,等着大人定夺此事。” 说着,不放心,他又叮嘱:“苏子籍是一榜案首,有着功名,要拿下要用刑都得先革了功名。” “而且也得大人出捕票。” 县中维持治安的朝廷命官是巡检,但县令也有自己的队伍,逮捕人的权力主要掌握在郡县,如果不是县令批准就逮捕人,被发觉后要受到惩处。 “师爷放心,规矩我都懂,我这就去集合人,保准不会误了您跟大人的事。” 知道若无意外,县太爷不可能对人命大案无动于衷,李捕头立刻应声,准备带人抓捕。 至于会不会误抓好人,这事就不是李捕头负责了,只管听令行事。 “谭安,你随我一起进去见大人。”师爷对谭安说,心中暗叹,怕县令大人才好起来的心情,又要糟糕了。 果然张县令一听说此事,就大是震惊:“什么,你们是不是喝多了酒发酒疯了?一府案首杀人?” 张县令五十左右了,清癯的脸上带着倦容,本来一副稳重安详,这时都变了色,连连询问,才镇定了心神。 “这是大事,你办的非常对,先围住叶氏书肆,再派人进去调查。” “王法不容情,谭安说得是真的话,哪怕苏子籍是新进一府案首,也不能放过,可要是此事为假……” 张县令看一眼垂手站立的谭安,冷冷说着:“我看在你们谭家的苦劳上,不入你们的罪,但你们父子都不必再留在县衙当差了。” “请大人放心,我所说句句属实。”谭安拱手说着,汗渗了下去。 第七十五章 三拜 “出去,我只要结果!”张县令心情烦躁,他现在都五十岁了,最多还有一任知县,晋升是不太可能。 现在要的就是名声,最是忧谗畏讥,对举报人谭安不但不喜,反觉得他带了麻烦,没有好声气,挥手令着出去:“你先指路去。” 这时李捕头已将人集合了,既张县令发话,自然带着人直奔叶氏书肆,谭安虽不是巡捕,也跟在队伍里,毕竟算是举报者。 “你看,前面就是叶氏书肆,门是虚掩着,都不用进去,站在门口,就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了!” 谭安指着书肆对李捕头说。 李捕头不愧有着办案经验,都不用走进去,只在门口看了痕迹,又闻了味道,就脸色凝重下来。 “这里果然出事了!” 这门一看就是被人踹开,这说明刚刚的确出事了,而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对于普通人来说,或不明显,可对于这种常于警事的人来说,却是刺鼻极了。 “围住这书肆,一个人都不许放出!”李捕头侧耳听了下,发现里面还有声音,就知道里面的人还没有走。 谭安这时凑过来,犹豫着说:“李捕头,叶不悔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会进去捉人,能不能不要伤害她?”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挺怜香惜玉。”李捕头看他一眼,嘲讽。 谭安讨好说:“毕竟是熟人。” “跟她无关,自然不会拿她怎么样,可是不是真的跟她无关,现在还不好说,一会你可不许拖后腿,知道么?” 反被呵斥了一顿的谭安,忍下不满,只能称是。 “喊话,让苏子籍出来!”李捕头对一个巡捕说。 “苏子籍——你听着,书肆已被我们包围,你是清白就立刻出来!我们已经知道里面死人了,你要是不想被当成杀人凶手的话,就出来自证清白!” “苏子籍——你刚刚才考取了一榜案首,前途广大,可不要自毁前程!”巡捕嗓门大,能言善辩,一提声就能传到里面去。 附近的百姓也都被这动静吸引,这时听到喊话,都惊讶不已。 “什么?叶氏书肆里死了人?是苏子籍做的?” “这不能吧?苏子籍可是个好孩子,读圣贤书的,一个读书郎怎么可能杀人?” “这谁能说得准,难道官府的人还能冤枉不成?” 这样说着,没几个人敢真敢凑过来看热闹,毕竟是杀人案,巡捕围楼,一会乱起来,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冲突。 书肆内,二人刚刚给叶维翰整理遗容,脸上跟身上的血都擦拭干净,又换上了干净衣裳。 叶不悔对杀父仇人曾静自然深恨,虽她作不出践踏尸体的事,但自然不会给它修饰体面,苏子籍把尸体拖到走廊上,却微微叹息。 其实苏子籍清楚,刚才曾静是多次手下容情了,特别是最后,本可临死反噬,见冲上来的是苏子籍而不是不是叶不悔,就不还手而受死,虽这是因已经死定了,但其中也使他感慨。 “是认为我是大魏子孙,所以最后就不拖着一起死么?” 才想着,叶不悔也还在悲伤,就听到了外面的巡捕的喊声。 她清醒过来,看向少年,眼泪就要掉下来了:“苏子籍,他们发现了这事,是官府的人!” 叶不悔匆忙站起,还差点跌倒,被苏子籍一把扶住。 她却顾不上这些,低声急急地说:“你一会不要承认是你杀了人,我爹被这恶道所杀,我是我爹的女儿,恶道被我所杀这合情合理,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别闹。”苏子籍按住她,沉声说:“以大郑律法,就算为父复仇杀人,至少会被判流放。” “你可知女子被流放会面临何事?这事是我做的,到时我自会与县令辩解,我有功名在身,总比你承担要强!” “不成,这事不能担在你一人身上!”听着外面喊声,叶不悔一下脸色苍白:“如果不是因我,你刚才就能走了,你不会想不到这事结果,你是为了我,为了我爹,才留下来,对不对?” 苏子籍沉默了下,这是实情,只有自己一个,的确会少很多麻烦。 甚至不是为了安慰叶不悔,整理叶叔的尸体,他已可以毁尸灭迹,而不是被人发现,还被衙差围住了出路。 但这事也不至于真六神无主了。 他已读过郑朝的律法,此时低声安慰着叶不悔。 “我此次府试考取秀才,以郑朝律法,恶道踢门闯入杀人在前,我反杀,是自卫反击,就算有罪过,最多剥夺功名。” 想到这里,苏子籍犹豫了一下:“当然,将这恶道打成谋逆,或连革除功名都不必。” 说着就出去,突衣角被扯住。 苏子籍一怔,笑着说:“不悔,别闹,我自有办法。” 叶不悔却轻轻摇首:“苏子籍,这次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一人承担,苏子籍,我们当着我爹的面,就拜天地吧!” 这话让苏子籍一怔,蹙眉想反对,叶不悔已微微笑了:“灵堂成亲,古来都有,而且我爹尸骨未寒,你可是答应了,说要娶我!” “我们本已订了亲,有长辈允许,有婚契,并不是私定终生。” “现在我爹就在这里,这就是高堂,我们拜了天地,就是夫妻,荣辱与共,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苏子籍与她对视,见叶不悔虽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却神态坚持,心中暗叹,这是要和自己生死与共了。 “既是这样,那就依你。”苏子籍脸色沉重,用略带发硬的声音说,他从不矫情,叶不悔既生死与共,自己就坦然承之,不信杀不出血路。 因情况紧迫,外面巡捕随时都可能冲进来,二人只是简单跪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叶维翰)!” “夫妻对拜!” 两个才仅仅十五岁的少年少女就要对拜,小狐狸猛一跳,扑到了叶不悔怀中,似乎同时对拜一样。 苏子籍似有所感,突然之间觉得,一股清凉在自己天灵盖直冲了下去,快速蔓延到全身。 这感觉让苏子籍情不自禁眯起了眼:“这是什么?” 而在这时,谭安已等不及了,想要将苏子籍钉死在杀人犯这身份上,见喊了这么久,苏子籍都不出来,立刻就对李捕头说:“李捕头,苏子籍畏罪不肯出还罢了,要是人已经逃了,就是我们失职了。” “县令没有让我们抓人,但我们可以先进去控制住人?” 李捕头觉得有理,看了看书肆,点头:“冲进去,遇到了人,不要上枷锁,先控制住!” 随这命令,十余捕快呐喊一声,持着铁尺腰刀,就要冲入。 “且站住!”就在这时,几匹快马疾驰而来,风尘仆仆,一到书肆门口,其中一人在马上就厉喝:“不许妄动!” 第七十六章 取血一用 来人太突然,李捕头直接怔住。 当上捕头,武力还在其次,眼力非普通公差可比,只一眼,就看出这几人身份不俗。 不说别处,就看所骑的是马不是牛,且还是战马,这就不是有钱就能买到,这是军国之事才可用。 这些人来意不明,身份不明,李捕头自然不好发作。 倒是谭安,因急于给苏子籍定罪,根本等不得,此时站出来,冲着来人说:“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县里的公差,奉命抓捕杀人要犯,你们要阻拦,就是与县府为敌!” 这是扯起虎皮当大旗了。 李捕头转头瞪了谭安一眼,呵斥:“闭嘴!” 拱手冲着马上几人道:“这小子不懂事,几位不要见怪,我是临化县里的李捕头,不知道几位怎么称呼,在何处高就?” “你问我们?”开口的人也不立刻下马,居高临下望着,淡淡说,“我们是府城上寒湾巡检司的人,奉命围住这叶氏书肆,在大人到来前,谁也不许进出,一草一木都不准破坏!” 府城上寒湾巡检司,这是扼守要冲的巡检司,有弓兵五十人,骑兵八人,缉拿奸细、截获脱逃士兵及囚犯。 李捕头眉尖一跳,苦笑:“可里面发生了命案……” “就算有命案,也由我们接手了!”说着这人直接掏出一块腰牌,在李捕头面前一晃:“我是巡检纪敏,看到了,还不赶紧带你的人走?” 李捕头一看,的确是巡检的腰牌,腰就矮了三分。 本县虽没有设置巡检司,但李捕头曾经跟巡检打过交道,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军方的背景,并且最普通的巡检,也是从九品,以后有着升迁的机会,属于朝廷命官之列。 巡检司更是地方上有着武力的机构,与捕头公差截然不同。 就算是职权差不多,可人家配备的武器,以及拥有的战力,是县衙公差拍马也赶不上。 面对巡检,普通公差,天然矮一截。 “原来是巡检大人人,失敬,失敬。”李捕头挤出一抹笑容:“只是我受县尊之命,也不能离开,我们必须在此等候。” “那就守在外面。”巡检纪敏不耐烦的说着。 “李捕头,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吧?”敏锐察觉到这群巡检司的人似乎有别的目的,担心不能将苏子籍置之死地,谭安这时再次开了口。 而在李捕头眼里,谭安这一开口,就已钉在色迷心窍的耻辱柱上,当下呵斥:“住口,上官说话,哪有你开口的余地?” 说着,不理会谭安,带着公差撤到外围。 谭安见状,恨得牙齿咯咯作响,却只得离开,而在周围人眼里,却带上了些怜悯了。 “这样不懂事,怕是虎皮穿不长。”有个副巡检说着。 巡检纪敏笑着:“看样子年轻,不懂事。” 两个是这几人中比较有地位,别几个巡骑都安静听着,并不搭话。 “你就是苏子籍吧?”见有个少年正在里面缓步出来,目光清冷,纪敏就主动开了口:“我们乃是巡检司的巡检,有事找你。” “我是苏子籍,不知你们找我,所为何事?”刚才就听到了外面争执声,苏子籍就知道了这几人的身份,此时顺势问着。 纪敏滚鞍下马,只略一点头算是见礼,说:“不急不急……等我们大人来了……来了。” 苏子籍一眼望去,却见一行人同样骑着马过来,却是方真和高尧臣,这个对自己有恩情,连忙作了揖。 “案首不必多礼,你的文章我也看了,才隔了一二个月吧,文章就突飞猛进,理清文真,让我羡慕的很。”方真说话很随和,笑着。 高尧臣也点首:“的确进步不小,你是怎么办到的?” 对高尧臣来说,苏子籍的府试文章,还不算什么,但的确进步非常快,仅仅一二个月,就抵平常二三年的火候。 苏子籍转手相迎,请入内院,口中说着:“我这也不知道,我曾经拜访了方举人,感觉受益非浅。” 苏子籍拜访方文韶的事,早就查清楚了,方文韶这点才能,也就是举人到进士之间,就算再开窍,也不可能有这进步,方真笑而不语,一二个月就能快速进步,这里面细想,就有点问题了。 行了几步,就看见到道人的尸体,三人都脸色不变,方真低首检查了下:“这是怎么回事,遇盗了么?” “府试时,有乡人说,我岳父病重,回来就见到这贼道破门闯入行凶,我为了自卫,不想却把此贼道刺死了。” “用剔骨刀么?” 方真都不由无语了,他已经认出了这道人是谁了,前朝逆贼,有一身本事,黑衣卫几次巡抓都没有成功,现在却死在这里。 “岳父?”高尧臣不认识这道人,关注点却在这里,不由皱眉,要是此人身份是真,怎能娶个书店老板之女? “我和不悔,早就有婚约,现在岳父病重,吩咐我们就地三拜,虽以后会补办仪式,但终不过是仪式,现在就已是夫妻了。”苏子籍说着:“不悔,给两位上茶吧!” 说着,还自动拿出了婚书在桌上一推。 两具死尸,地上是一大滩血,明显一具是拖着,斑斑点点的血渍拉到了门槛,更又有一滩血,见三人谈笑自若,跟过来的巡检和李捕头都头皮发麻。 大人们,这样与杀人凶手谈笑风生合适么? 就算是杀的贼人,也要官府审查吧? 方真却不说什么,打量叶不悔一眼,只见她小巧玲珑,还没有长开,就笑:“在府城我见过,是府棋赛第一吧?” “夫妻都是案首,真是一番佳话了。” 说着方真一怔,又打量一眼叶不悔,觉得眉眼有点眼熟,却再想不到是谁,啜了口茶,很自然接过婚书看了下,又摸了下笔迹,立刻心里清楚,这写了至少几年了,断不是新伪造。 事情问的差不多了,方真端容,收敛了笑意,说着:“苏子籍,你是聪明人,必有许多疑问,我们入内说话?” “那请!”苏子籍心念一转,就想到了贼道说的龙子龙孙,心中已经有预感,不过这应该是叶叔和不悔吧? 似乎预感到什么,整个场面变得鸦雀无声,方真略一点头起身入内,这是一间布置得还算清雅的书房,墙壁裱了桑皮纸,书架上满书籍,木案上摆着砚纸笔,一本书还开着,显然是主人最近批阅过。 “苏子籍,你必有许多疑问,不过说话前,还得取血一用。” 第七十七章 一丝金线 不仅仅是方真,高尧臣也了跟了进去,只是入内了,并不说话。 “取血一用,难道这世界还能检查基因不成?”苏子籍有些可笑,又有些紧张,什么滴血相融的鬼话,难道会决定人的命运? 方真又笑了笑:“事关血脉,要验一下你的身份才能说,需用你一滴血。” 说着,怀里掏出一个圆盘。 苏子籍目光落在上面,瞳孔微缩。 “这物与在贡院门口见到的大同小异,莫非是同一物?不,看大小有些不同,应该是有同样效果的物件。” “这人说,事关血脉,难道说这是验血脉之物?”苏子籍心思百转,很快反应过来,知道在这时,不可能反对,说:“可。” 方真取出一把锋利小刀。 苏子籍眉都不蹙一下,就伸手让方真用小刀划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盘上,方真却不观看,合上盘,说着:“这要稍等一刻时间。” 苏子籍就虚心讨教:“这是何物,难道是滴血认亲?” “这本是朝廷机密,不过说给你听听也无妨。”见滴血入了盘内,方真放松了许多,笑着:“民间滴血认亲是假。” “前朝有过记载,将几人的血液共同滴注入同一器皿,不久都会凝合为一,不必尽系骨肉至亲。” “然而天璜贵胄鉴定,又有着必要性。” “故前魏世祖命人发明了这血脉盘,却能鉴定血脉,但不能分嫡庶。” 这就很可怕了,苏子籍才细细想着,沉吟间方真叹着:“不过这办法,仅仅局限于天璜贵胄,不能推行到官绅之中,更不能鉴定民间血脉。” “要不,岂不是天下之风一清?” 苏子籍听了,却并不以为然,自己原本世界基因鉴定法,比这个可靠多,费用也不高,不过几千元,但“天下之风”清了么? 但转念一想,古代和现代不一样,现代就算查清是接盘侠,也无可奈何,最多是就是离合,古代是可以直接浸笼沉江。 这时,高尧臣咳嗽了一下,脸上毫无表情躬身:“公子,时间差不多了。” 方真颌首,他也有点紧张,将其打开,顷刻间,一股白气腾起,宛是烟雾,弥漫在盘上,而白气中,又凝聚着一丝淡金,十分显眼。 “真有金气!”看到这一幕,不仅仅方真惊喜,高尧臣也终于露出了除冰冷外的表情,看向苏子籍,带着惊喜。 这少年,真的是自己要找的人? 全国上下,多少个人都没找到的人,让自己碰到了? 这是何等运气! 高尧臣面上现出喜色来,正要行礼和开口,方真这时冷静下来,却又是蹙眉,这一丝金线,又太淡了些,有点不符。 太子血脉,何等重要,不能忽视任何疑惑,要是认错了人,自己就算再有功劳,也难逃赐死之命。 当下说:“且慢行礼,这事由我来与案首分说。” “你唤我案首?”苏子籍后知后觉想起了方真刚才唤自己的称呼,有点惊讶。 “你这次府试,考取了一榜案首,没人向你报喜吗?”方真说完,就想到自己来时路上听说的禀报,歉意一笑。 “也是,你被污蔑杀人,自然收不到喜信,不过你且安心就是,我来帮你解决这件事。” 就算浓度不足,但是肯定是宗室血脉,这点事自然可以轻易解决。 “张口就把这事变成污蔑?”苏子籍暗想:“血脉验证究竟怎么回事,连杀人都有人帮着轻易摆平?” 这是好事,能有人帮忙,苏子籍也不打算非要惹上官司,拱手:“有劳了,只是公子,能不能告诉我,此血脉鉴定,是属于谁?” 方真打量着苏子籍,微微一笑:“此事,案首只需要静候,就能很快知晓。” 这说了,与没说一样。 苏子籍无奈,见方真这态度,知道在他身上怕是得不出结果了。 “对了。”方真看了一眼叶不悔,又环顾四周,说:“这里刚刚死过人,实在是晦气,不适合读书人久呆,要去除下污秽……” “苏家有宅子,请放心,我会带着不悔即刻回苏宅。”苏子籍猜到方真或会在自己走后再对宅子进行清理,立刻回答。 “不过,叶叔还在里面,需要买一口棺材,将人装殓。” “放心,里间我们不进,只清理这里。”知道苏子籍顾忌,方真十分好说话回答的说:“给我二个时辰,余下的事,你就可自己处理。” “放心,这处不会少一草一木。” 这虎头蛇尾闹什么玄虚,苏子籍不由郁闷,只得出了房,拉着叶不悔去苏宅,而小狐狸更是一挑,落在她怀中,跟着去了。 才出了门,叶不悔不高兴的摔开手:“我父亲还在里面。” “知道,但是死了人,官府就得勘察现场,你总不想眼睁睁看着吧?”苏子籍就这样说着,见她含着泪,又叹着:“不悔,别担心,爹去了,还有我!” “我既答应了,又拜了天地,就断不会让你失望。” 苏子籍说着,又拉着她的手,感觉到了滚滚的泪珠落在了自己手背上,心中一阵感慨,这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就是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发现宗室龙气传承,文心雕龙启动,融入了蟠龙心法。” “蟠龙心法2级(1870/2000)” 只差一点就要1999了,苏子籍只是沉思:“这金线是宗室龙气传承,与我无关,与不悔有关,叶不悔竟然有本朝宗室血脉,这是太祖之孙女了?” “难道是叶不悔与我结亲,拜天地,夫妻一体而得的传承,可就算是夫妻一体,按照常理,龙气也断不会分给我,那我的血脉上显示的一线金黄又是怎么回事?” “唯一的可能就是变异的蟠龙心法吸取了宗室龙气传承。” 这情况越发让苏子籍感到巧合。 “不过叶叔临终前留话,让不悔务必夺得棋圣头衔,却不让不悔认祖归宗,难道说当了棋圣比认祖归宗,更安全一些?” “既是如此,眼下我还不能暴露不悔身份,先认下这事,看看情况再说。” 第七十八章 有些单薄 四月的临化县城,天气转暖,仍保留着一丝寒意。 尤其是清晨与傍晚,温度很低,凉风吹过,身强体壮的汉子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着凉,而到了中午,又会温度升高,这样反复的温差,导致最近发热的病人不少。 赵郎中的医馆里,此时就来了几个病患,正在被号脉,等确诊后抓药回去。 “出事了,叶氏书肆被公差围了,里面怕是死了人!”大约半柱香前,一个熟客跑进来对着赵郎中说。 看意思,似是想从赵郎中这里探听一点内幕。 赵郎中觉得这事有着蹊跷,不屑一笑:“我可是刚在那里回来,叶老板虽病情严重,但只是重病垂危,一时还不会死,就算死了,也是正常病死,怎么会招来公差?” “许是别人在那里丧了命。”这人说着。 赵郎中根本不信,叶老板素来不与人结怨,脾气好得很,再加上苏子籍跟叶不悔也回来了,这时能出什么事? 可走出医馆,遥遥张望,果就看见了一圈公差围着楼,又听到对着里面喊话。 赵郎中才惊叹知人知面不知心,苏子籍一个书生竟然杀了人,就发现出来的苏子籍,看起来并没有被拘捕,顿时狐疑不已。 虽不敢凑去,可忍不住张望,就看到同苏子籍说话,还有几人,一个男子气势威严,看着就有官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连八卦这事的街坊看到这一幕也纳闷不已。 苏叶两家不远,见苏子籍入了苏宅,又出来抵达过来,许多人连忙散了,唯有赵郎中还站在原地,问:“是不是叶老板出了事?” 苏子籍垂眸,叹:“叶叔被贼人所害,我要去棺材铺买一口棺材装殓他。” “吓!竟有这事?”赵郎中想到刚才围着的公差,顿时信了这说辞,叹气不已:“这贼人实在可恶!可被抓住了?” 又心里暗呸,街坊真的是乱说话,这明明是贼人害命,还说是苏子籍杀人,幸亏自己没有信。 “贼人已被格杀。”苏子籍简单说。 赵郎中顿时就以为,是公差进去杀了贼人,大大松了口气,要是贼人没被抓住,他也少不得要提前关门,免得也遭了贼。 “需要帮忙,随时招呼我。”知道治丧需要着人手,赵郎中立刻说着,苏子籍连忙道了谢,领这份情,才继续往棺材铺而去。 “小侯爷,血脉既已确定,为何不认?”见着苏子籍远去棺材铺,高尧臣迷惑不解的问着。 “因为这关系太子血脉,关系社稷传承啊!”方真看着远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受命临去之时,父侯告诉我,要我认真办差,要谨慎,更谨慎。” 方真神情变得有点忧郁,站起身来,背着手看了看,说:“外面雨又下了……大的说,就算真的是太子血脉,现在已经姓苏不姓姬,我且问你,我是外臣,安能替皇上认亲?” “认不认,怎么认,要不要回归原姓,都不是我们外臣能多说一句话。” 高尧臣顿时毛骨悚然,许久叹一声,说:“小侯爷,您这是拿我当心腹,才对我说这话,我是想差了。” “这是大处,还有小处!”方真吁了一口气,缓缓说:“小处就是,这血脉太薄了点。” “小侯爷,难道这血脉有错?”高尧臣真心要窒息了,这事办错了,抄家灭族都有了。 “错是没有错,但太薄了。”方真继续说,见他还是不解,叹口气,这人学问是有,却太迂阔了些:“你应该知道血脉鉴定的法理?” “下官曾入翰林,又曾经当过数月的近侍官,的确知道。” “大凡天璜贵胄,祖上都受天命而承之,世袭罔替,富贵传承在血脉,故可以鉴定。” “官绅之流,虽也有富贵,但兴衰在个人,无法世袭罔替,故无法以此法鉴定。” 方真点了点首,说白了就是世袭罔替可检查,而一般官员,就算位至宰相,下代也未必当官,无法传承。 “所以说,此人肯定有宗室血脉,但太薄了些,太子血脉不应该那样少。”金色倒正常,哪怕是太子本人,没有封号加身,仅仅这个成色,要是隔了几代,就只有红线了——此所谓黄带子和红带子。 高尧臣这才明白方真的意思,正容说:“小侯爷,我倒觉得这不算错,就算是太子血脉,可太子受人陷害,获罪闭门自尽,虽没有明旨废了太子位号,但事实上也断了。” “现在太子血脉,只是等闲宗室,甚至还不如。” “稀少些也是正常。” 方真到了窗口呼吸了一下清冽的空气,说:“所以,我也不敢猜疑,只能把这情况上报,等待上面裁决。” “哦,小候爷果是英明!”高尧臣如梦初醒,佩服看了一眼,这样功劳可能薄点,但贵在安全,果然侯府传承,并不简单。 “让县府的公差,把现场检查了吧,这是附带的案子,也要办的清爽,不能有纰漏。”方真正容说着:“告诉他们要快,苏案首肯定会来收俭尸体,不能拖延怠慢。” “现在,苏案首可不仅仅是个秀才了。” 大郑开国才三十年,并且太祖子嗣并不算多,哪怕不承认是太子血脉,单是宗室就不能怠慢。 “是!”高尧臣立刻应着,他是六品官,使唤巡检和捕头是理所当然,名正言顺,当下连连吩咐,整个场面忙碌起来。 高尧臣又对着巡检说着:“纪大人,你且去跟着苏案首,说不定还有贼人没有清除,必须保证安全。” “还有,光天化日之下,受贼人所害,官府也有责任,有什么开销,你去帮着承担。” 见着巡检张大了嘴,知道这根本是扯谈,没有这规矩,高尧臣说:“你且去,一切开销,由我报销。” “是,下官这就去。”纪敏合拢了嘴,立刻应着,他仅仅是从九品官,不能知道内幕,但也立刻觉察了不对。 这苏案首,不简单啊! 当下,纪敏就喊了两个人,连忙跟了过去。 第七十九章 沉思 棺材铺 苏子籍匆匆浏览了一遍,铺里其实就是样品,后面的棚里才是货,几个伙计也不推销,只任凭看着。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年轻时看到棺材,总有些后背发凉,但一旦上了点年纪,都会改变了想法。 棺材的价格也有高低之分,看着苏子籍目光看着一处棺材,刘老板也粗重的透了一口气,说:“叶老板是我们街坊的读书人,平时帮衬不少,苏子籍,我给你打七折,算是我最后一点心意。” 苏子籍颌首,没有推辞,突然之间想起了当日自己才苏醒,正压着惶恐,叶维翰补贴自己,又带着自己去曾凌初家买廪保,这一片心意情分还在眼前,转眼却人没有了。 人和事转变是这样快,所以梵教才这样容易起共鸣。 苏子籍不再感慨,银子在府城没花多少,还投注赚了些,叶不悔父女也有一些存款,苏子籍打算在棺材铺定一具梧桐木棺材,虽不是顶好木材,在县城也算得上是不错了。 不过让苏子籍没想到是,在挑选时,巡检进来,看了看,就对着老板说:“苏案首所有花销,由我来付钱。” 又对着苏子籍说:“叶先生这些年宏扬文教,这次受贼而死,实是可惜,这点费用,还请案首不要推辞。” 苏子籍挑眉看一眼,点点头:“那就多谢你了。” 就挑了铺子里最好一具棺材。 巡检丢了一块银子:“不用找了,将棺材送去叶氏书肆,还请个敛衣的婆子打理下。” 老板痛快的答应了一声,回到书肆,李捕头临时当了指挥。 他是三教九流都打交道的人,这点事难不了,只见人来人往,首先是婆子再次给叶维翰清洗,寿衣店拿来了成衣,肯定有点不合身,这时用刀剪临时修改,而有人用裹尸袋把道人曾静的尸体装了,态度很是粗暴,苏子籍不由无声透了一口气。 几个公差在提井水冲洗着血痕,其中就有谭安的身影。 苏子籍虽不知道事是谭安告密,但听到了谭安在书肆外说话,对此人厌恶倍增,此时冷冷看了一眼,也不说话。 方真和高尧臣这时出来,显是写好了勘察,高尧臣略一点首,就去吩咐准备启程,而方真却说:“苏贤弟还请节哀,这是我一点程仪。” 说着,递上了五十两的银票。 见苏子籍推辞,他说着:“你是一府案首,有着功名,今年考期在秋季八月,以你才学,努力些必可得中,这点钱又算什么呢?” “再说,葬礼我关照了,会有人帮你,但种种开支也不小,这是救急的体面钱,万万不可矫情。” 苏子籍听了,也就作了揖谢了。 方真笑的就更真诚了,此时天色更晦暗,云在急风下滚动,雨丝就点点落下来,行了几步,回首说着:“还有个要说下,最近府城,和你一样大的童生和秀才,有七人遇到了事。” “或喝酒冲突,或不小心摔着,总之就是破了相,瘸了腿。” 说到这里,方真似笑非笑:“这事不大,可一旦这样,怕是不能再进学了,就算进学,前途也有限,我虽出了公文让人关照,但你也得千万小心……” 说着,方真上马一点头,双腿一夹,马驰出,而十余骑也忙上马紧紧随后。 苏子籍一凛,这明显是提醒。 这种手法,杀人不见血,实在可怖。 回到了苏宅,门口已站了二个公差,苏子籍见叶不悔探头外望,看见他时,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一丝人气,有些心疼。 “不悔,从此这里也是你的家。”能感觉到叶不悔的心情,苏子籍快步上前,对着少女说。 叶不悔看了看这所还算宽敞的宅子,宅子虽破,但苏子籍的人实实在在就在自己身边。 天大地大,有亲人之处,就是家。 她点点头,低声:“苏子籍,谢谢你。” 一时改不了口叫夫君,向着里面去,叶不悔说:“我知道,你答应,是为了安我爹的心,我这样的脾气,你肯定不会喜欢。” 她忍不住有些后悔,早知道杀人这事这轻飘飘放过,她就不会催着与苏子籍拜天地了。 “胡思乱想什么?”苏子籍猜出她的自责,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觉得,我是会因面子就答应这事的人?固然我答应叶叔与你的亲事,有着婚书,以及感谢叶叔照顾我的原因,可这不代表我对你不喜欢。” 又摸摸她的头,她还差几天才满十五岁,柔声说着:“去里面休息一下,明日起还有的忙。” 叶不悔刚刚经历亲人离世,此时有些迟钝,悲伤也只仅仅浮出表面,更深的痛苦仿佛还没有被唤醒,正处于茫然阶段。 她沉默了一会,再次点点头,进了屋里。 虽离开了几天,苏宅主屋几个房间还算干净,叶不悔躺在床榻上,本以为会睡不着,可事实上只是一会就沉沉入睡了,而小狐狸也伏在她的一侧。 推开门,想要问叶不悔要不要吃些东西的苏子籍,看到这一幕,慢慢将门掩上,退了出去。 苏子籍退到了书房,在墩子上坐了沉思。 想到回来路上看到的景象,蹙眉:“这条街,似乎也有一户遭了火灾?” 一大块区域空了下来,地上还有着明显焚烧过的痕迹。 “那地方,没记错的话,似乎是胡家,难道是胡家出了事?” “胡家?不会这么巧吧?” 想到曾静临死前提到的胡家,苏子籍不由得陷入沉思:“难道说,就是那个胡家?与狐狸有关?” 这也不是不可能,有着桐山观例子在前,临化县再隐藏别的家族,苏子籍也不会感到惊讶。 “算了,先不想这些。”苏子籍暝目沉思。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曾静说我是大魏子孙,应该就是前朝宗室血脉的意思。” “这是孤证,但结合沈诚搜索到的书信,有一帮人在寻找和处理前朝宗室血脉,并且还对我的祖坟动手,我是前朝宗室血脉的可能性很大。” “接下去,是本朝的事。” “叶不悔的身份……似乎是本朝皇室血脉?”苏子籍并不知道方真搜索太子血脉的事,但在考场异变中,隐隐听见“太子”二个字,当下若有所思。 第八十章 规划 “曾静怀疑叶叔是太祖遗留的血脉,但这玉佩不对。”苏子籍想起了垂着明黄坠子的龙纹玉配:“这明显是御制之品,并且还是大郑时所制。” “当年姬子诚没有称王时,制度没有完备,才可能遗留血脉而不知道,称王又给这物,不可能没有记载。” “所以建国后流落人间,也就仅仅是太子血脉的可能。” “难道说,不悔其实是太子血脉?” 这可不是好事,至少苏子籍这样觉得,或者叶维翰也是这样想,今上曾囚禁过太子,太子自尽后,震怒的皇帝将太子妻妾一并赐自尽,其中还包括几岁的太孙。 这样凶残,不愧是皇帝。 苏子籍听说时,还觉得今上是枭雄,可现在怀疑叶不悔可能是太子血脉,就不得不头疼了。 所料不错的话,寻找的极有可能就是太子血脉,毕竟没有获罪的皇室后裔,没必要躲在这一个偏僻县城。 “假定寻找的是太子血脉,但我注意到,方真方面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叶不悔,很明显,朝廷不知道这血脉仅仅是女孩,是按照龙孙来查。” “要是让朝廷知道,太子血脉,仅仅是个女孩,会怎么样对待叶不悔呢?” “而且皇帝又不是没有儿子,现在齐王、蜀王都年长,可继承皇位,又迫切搜索太子血脉干什么呢?” “叶叔假如不是不悔的父亲,而是托孤的臣子,那为什么他坚持叶不悔不认亲,而要努力成为棋圣?这里面又有什么玄妙?” 苏子籍想着,把一张纸拿出来,这是叶维翰最后给自己的,展开一看,却是七个名字,写有简单信息,后面重重批着“可杀”! “这其实就是证据,只要检查下这名单上的人,是不是与太子之死有关,就可以证明叶不悔是不是太子血脉。” “现在问题是,我现在被鉴定可能是太子血脉了。”苏子籍想到了这点,才真正头疼欲裂。 有着半片紫檀木钿,苏子籍毫不怀疑自己能过着想过的生活。 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甚至状元。 苏子籍甚至对自己仕途都有过规划,位极人臣官居一品青史留名当然不错,不过历朝宰相执政十年是基本到顶了,十五年必须退,否则就可能受皇帝猜忌。 所以真正有智慧的人都懂,就是一步登天往往不得好死。 四十岁就当了宰相,然后由于当的时间长了,被罢官赐死么? 因此和玩游戏一样,把人生的时间和阶段都安排好,六十五岁退休的话,五十可以当宰相,四十就当大臣,三十就府郡,二十就在翰林转转。 既不快进,又不停滞,享受每个阶段最好的待遇,从从容容没有大祸端。 当然大部分人,都是拼死爬而不得一官,就算进士,蹉跎也居多,可是自己有半片紫檀木钿作弊,不能这样也就是自己太蠢了。 等六十五岁退休,就可以把修仙当主业,腰缠千万贯,骑鹤下扬州——简直是完美! 现在一切规划都完了。 “与不悔结亲,就转移了龙气,紫檀木钿你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呢?”苏子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巧到自己没有来得及反应。 “我现在向朝廷坦白,我不是太子血脉,朝廷信么?”苏子籍摇了摇脑袋,用正常人的脑袋想想,就知道不可能,万一朝廷信了结果更可怕,这意味着有人可以真正冒充宗室。 非把自己解剖,甚至把神魂抽出来查看不可。 苏子籍想来想去,发觉自己除非立刻带着叶不悔逃亡,要不,只有把这身份落实了,才是唯一的生路。 “不管朝廷为什么寻找太子血脉,肯定不是直接处死,毕竟是这样的话,我早就被逮捕了。” “落实身份的话,其实不难,皇家礼仪什么都可以借口根本不教,只想让我过着太平生活而理直气壮不会。” “就算以后身份确定了,只需要作出儿子应该有的姿态,比如说,把陷害太子的人杀掉——就可瞒天过海。” “唯一危险就是,朝廷到底寻太子血脉干什么?”想起方真最后说的千万小心这话,苏子籍就一寒战,低首看了看。 “不要紧,我还有凭借——苏式拳术5级(4123/5000)” 经历了生死搏杀,离突破到六级不远了,以自己四书五经的经验来看,突破到六级是个门槛。 “而且,很明显,杀人技并不那样弱,就算是道人,被捅一刀,也得死。” “我并不认为这世界的武技就特别强大,苏式拳术可是本家收集多家技艺,并且花了200年在战场上千锤百炼而得。” “但可以寻几本借鉴下,看看是不是可以合并成一门绝技。” “这仅仅是个人自保,武技想逆天对抗百万大军怎么可能?” “关键怕还在蟠龙心法之上——蟠龙心法2级(1870/2000)” “现在吸取龙气,是不是可以打破束缚,不需要收集人道种子就可升级?” “我这几天就多练习下,反正离2000不远了。” “文心雕龙,能干涉人的心,这异能,我是不是也要使用下,以确定它的效果?” “我要化被动为主动,自动去改变命运。” 就在苏子籍把一切想通时,突隐隐有着哽咽声,他连忙起身,抵达门口时迟疑了一下,就推门进去了。 反正已经拜堂,就算不是正式夫妻也是未婚妻,不必在这里矫情。 才一进去,就看到叶不悔缩成了个球侧躺在榻上,看起来非常孤寂。 叶维翰死了,自己是有点悲伤,但对于叶不悔来说,是天塌了,心里不仅仅是难过可以形容。 这缩成球的姿态,在心理学上就是非常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苏子籍一时沉默了,有些后悔刚才没有仔细安慰,只是靠近了,才发觉她并没有醒,只是小小身子缩着,偶然还是一声哽咽,似乎就算睡了,心里也充满了忧愁无助,难以平静。 想给她盖点被子,她眼皮微动,就要惊醒,苏子籍忙停了手,不矫情,上了榻,似乎感受到了温暖,她在睡梦中都渐渐靠近,手脚也伸展了起来。 入夜了,苏子籍就躺着,让她渐渐靠了过来,似乎汲取了温暖和安全,她本能的哽咽渐渐消失,沉沉入睡起来。 小狐狸倒醒了,目光看了看,“唧唧”两声。 “小家伙,你也慌了?” “别怕,都睡吧。”苏子籍说着:“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第八十一章 古岗风水 临化县笼罩在烟雨中,淅淅沥沥,在四月连下几场。 县城街道虽用碎石修过,因此变的泥泞不堪,走几步就会在鞋底沾上小半鞋的泥,有钱人坐牛车不太受影响,路上百姓少了一些。 至于城外,更笼罩在雨雾中,由于畏惧风寒,除农民和不得不赶路的商人,半里一里往往不见一个行人。 苏子籍和叶不悔并肩站在城外一处坟地。 面前是用砖石垒砌而成一个坟包,有石碑,简单写着叶维翰之墓,再下面则有着叶不悔跟苏子籍之名。 奇特的是,不远还跟着一个人,却是野道人。 野道人这时指的说着:“公子,夫人,你们看,这块山岗地形,是余山地脉下来的一线余脉,整个山岗,就这块最佳。” “虽谈不上风水宝地,但也有地气滋润,安宁家宅最是合宜。” “而且,不远还有梵庙,这梵庙虽没有显圣,但法事祈福,也有着安抚阴灵之效。” 叶不悔听了,很是感激:“多谢先生了。” 说着递过去三两碎银,野道人也不推辞,坦然受了。 这时雨还在下着,落在脸上凉丝丝,周围是一片坟岗,只不过葬着叶维翰的这一片区域,的确建有一所梵庙。 庙里常年传出鼓钹诵经之声,只要捐些香火钱,就常年有僧人打理,并无杂草丛生、荒芜破败的景象,还可以祈求冥福。 对外地来,并无亲族,亦无祖坟,家里有些银钱的人家,最好结果也就是这样了。 叶不悔对此并无意见,甚至很感谢帮忙的街坊,特别是野道人,而苏子籍更没有让她失望,坟地、香火、街坊、葬礼处理的井井有条。 要不是苏子籍在她身边,只靠着她一个才刚刚过了十五岁生辰的少女,骤逢唯一亲人过世,实在不可能将丧事办得妥当。 “我已和梵庙说定了,每年一两银子香火钱,就有人顾看,每月初一十五,还可受些法事供养,我已经一口气交了十年。”苏子籍并不看野道人,只是淡淡说着。 “十年后呢?” 油纸伞下,被斜风细雨打湿侧脸的少女,发髻别着一根木钗,青布衣裙,仍带着稚气。 “不悔,到时,我应该可以给岳父大人挣个敕封。” 野道人接了一句,“夫人,公子说的不错,地脉流转,风水非一人一家常有,而祈求冥福之事,梵庙更不可靠,敕封才是真正的冥福,远超过梵教所说的天人。” “以公子才格,不出十年,必可挣个敕封。” “恩,多谢先生吉言。”叶不悔经过了这些天,悲戚已渐渐压下,她转过身,对着苏子籍说:“我们回去吧。” 在这种气氛下,苏子籍能做也只是稳稳举着伞,沉默保持着体贴,任由她最后无声发泄着最后的悲怆。 身后呱呱叫着的乌鸦,与不停歇的小雨,编织出四月。 耳朵微微动了下,听到不远处有衣服摩擦声,苏子籍没有回头,继续举伞陪她前行。 几个人影,在苏子籍跟叶不悔走远,在藏身之处出来。 其中一人犹豫着说:“刚才我差点以为,被苏秀才发现了,不过,我们只是远远看着,这样也行?” 对苏子籍,现在不知道该给予什么称呼,索性就称呼秀才,也算是恭敬。 “上官既让我们盯着苏秀才,又不让发现,只能这样远远跟着,左右只是保护平安而已。” 几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再次跟了上去。 “夫君,眼下你有什么打算?”在回去的路上,周围安静,只有雨声,叶不悔沉默着走了一会,开口问。 在二人拜天地后,叶不悔就对苏子籍改了称呼,更显亲近。 二人虽只是名义夫妻,可此时已都当彼此是家人。 苏子籍已考取了秀才,还是禀生,可以每个月都从官府领到钱粮,且禀生还可以给人作保,每年都会有一笔不小的收入,更可不用服徭役,可以说,虽不如举人改换门庭,也已脱离了普通百姓范畴。 但苏子籍还年轻,不可能一直留在临化县,要考取举人,必要去更高学府,叶不悔有些迟疑,是不是该主动说,自己留在县里。 苏子籍其实也想过这事,叶不悔既问了,就说:“我打算去府学,县学的夫子多是秀才,偶有个举人也不亲自教导,而府学讲师最差也是举人,还有退下来发挥余热的进士,去那里更能对我有助益。” 别的不说,现在要快速进步,县里的举人文章,已经基本无用了。 这些天,其实也抽空获得了一位举人的文章,但是只增了200点经验,聊胜于无吧! 叶不悔沉默了一下:“你说的对,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你打算留下?”苏子籍停下脚步,这个伞下青衫少年带着一点无奈望着少女,二人在细雨中对视。 “不悔,你当然是与我一同去府城了,不要担心花销,我昨日得县令大人五十两赠银,过两日参加县里的文会,还了银子,剩下这些,再加上积攒,足在府城里租个小院落,留你在这里,我如何放心?” “可是……”叶不悔没想到苏子籍是这样安排,她微微睁大眼,看着名义上的丈夫:“府城花销大,我跟去,岂不是给你添麻烦?” “再大,也没有让你一个人留下道理,放心吧,你夫君,养得活你。” “现在就跟我直接去码头,那里有船。” 这句话,略带一点亲昵,与往日有着一些不同,让叶不悔的心跳了一下,再没有比这一时刻,更让她感觉到,她并非孤独一人,还有亲人在。 “嗯。”叶不悔点了点首。 虽知道跟着苏子籍去府城,必会让他负担加重,但留下来,只有她孤单一人,这种生活,她的确不想。 “待我去了府城,安顿下来,找些可以做的活计。”叶不悔暗暗想着。 才出了坟岗,有两辆租的牛车,是运祭祀品,这时正好去码头,才靠近,一只小狐狸就奔了过来扑入叶不悔怀中,见此情况,野道人不由眼皮一跳。 而苏子籍和野道人入了后面,才入车,苏子籍就冷不防问:“野道人,你这次自动前来,为叶叔挑选坟地,处处帮衬,所为者何?” 第八十二章 野道人投奔 青衫少年的话不冷不热,野道人有些无奈,自己曾得罪了苏子籍,就算前一次有示警之功,这些天主动帮忙,尽心奔走,还是有心结未解。 当下野道人递给苏子籍一个暖炉,将暖炉上煨热的毛巾抖下来:“公子,用热毛巾擦把脸。” 又抖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酱牛肉和茴香豆,却是下酒物品。 “公子,你是读书人,现在又中了案首,以后举人、进士,都可期望。” “而我呢?”野道人满嘴苦涩:“我自幼,老师教的是奇门遁甲,观天象,察地理。” “本以为出来后,寻明主,襄大事,封妻荫子,不想天下太平,四海归心,虽有屠龙之术,却只能跟着泥鳅,在烂泥里爬着混口饭吃。” 说着,取出一个瓷瓶,倾一杯酒放在苏子籍面前,又举手“咕”了一声,先干为尽:“我当时也没有办法,有得罪之处,望看在我赔罪罚酒的份上,还请宽恕一二。” “你区区一个落魄野道人,竟然学的是屠龙术?”苏子籍以嘲笑的口吻说,想了想,还是把这杯酒喝了:“罢了,你我虽有小冲突,但并没有大损害,看在你这些天帮忙的份上,就扯平了。” “……谢公子。”野道人暗暗舒了口气,顺手端起瓷瓶,替他斟了一杯,又自己一饮而尽,苍白的脸泛上血色来:“落魄,落魄又怎么了?” “那个横死的张大措,还是龙蛇之种呢!” “噗……”苏子籍差点半口酒喷到对面,连忙避到侧面,忍不住连连咳嗽了下,指着:“你这是说笑么,张大措这个区区帮会头目,还是龙蛇之种?” “公子,你笑什么?” “大魏五百年江山,压了不知道多少龙蛇,而且所谓的龙蛇,也没有你想的那样强,一旦失了天时,退化成泥鳅在淤泥里爬,不是很自然么?”野道人不胜感慨:“古人争论,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依我之见,必先有天时,才有人杰,这就是群雄辈出。” “等本朝太祖削平群雄,天下太平,就奠定几百年气数,这就是豪杰改变造就了天时。” 苏子籍一凛,不由侧目,本来他以为野道人是江湖骗子,心里其实是看不起,但这几句话一说,就见得了水平。 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原本自己世界都争论不休,谁也说不服谁,现在一针见血,鞭辟入里,顿时使苏子籍再也不敢轻视。 苏子籍缓缓坐下,已变了颜色,替野道人斟了一杯,野道人端起酒杯,咽了一口,一时不言语。 但见车外雨丝迷离,良久,野道人轻轻一叹:“我跟着泥鳅混,四十有余,虽谈不上一事无成,也仅仅是混口饭,手中不得已还脏了些,眼见五十知天命,也没有那样多想法,其实我这次帮衬,不仅仅是为了向公子赔罪,也是想给自己找个出路。” “公子能读书,以后前途广大,但总有些琐事要办,这些都可以交给我。” “我只求公子以后当了官,能给个西席就行。” “……”这就是纳首就拜了,苏子籍无语,在车中看,外间雨丝纷纷,不由笑了:“先生不怕投错了注,血本无归么?” 野道人略偏转了脸,看一眼苏子籍,半新不旧的青衫,穿在少年的身上,一刹那间,似乎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风韵,他笑了笑:“那就是我看人不精,活该潦倒。” “那行,我的确需要人!”苏子籍微笑,语气已不再不冷不热,变得柔和:“你帮我,我肯定会给你待遇,不会只让牛耕,不让牛吃料。” 野道人真正暗舒了口气,才想说话,突然之间车一震,就问车夫:“怎么了,为什么停了?” “到了码头了,只是有段路,官差在修路修渠,得步行过去。” 苏子籍看了看,几百米的路段,的确有人在挖修路修渠,几个公差在巡查,这非常正常,平民(农民)满一定岁数的男子,每年都必须服劳役,从事地方的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等,直到50岁才可免除徭役。 自己要不是考取功名,满了十五岁就得服徭役了。 才下了车,有个小亭就过来了中年人。 “您就是苏案首吧?”中年人看到苏子籍,松了口气,作揖,说:“我家公子命我给您送来请帖,邀您参加府城的文会。” 中年人先去了苏宅,被街坊告之祭祀会去府城,因此就在码头等待了,现在终于等到人了。 苏子籍接到手里,展开一看,顿时笑了:“原来是张公子,这是读书会?请他放心,我定会准时赴会。” 苏子籍随手把请帖给了新收的小弟野道人,又进了几步,对叶不悔解释:“请我的就是我们在画舫上认识的张墨东张公子。” “是他?”作为棋手,叶不悔对张墨东有些印象,棋艺不错,尤其是在苏醒后,更仿佛被点开了灵窍,进步神速。 “这张公子是个好人。”想到张墨东出身好,一开始就很礼遇,叶不悔点点头,不反对苏子籍与这样的人相交。 “是啊,的确很是体贴。”为照顾他这个服丧的人,所谓文会特意点出,只是读书会,并无娱乐。 张墨东举办的文会,是在七日后,去府城参议院。 苏子籍这些天,斟酌挑选着参加了两场县内的文会,将欠的银钱都悉数还了别人,终于无债一身轻。 他本就对人和气,只要不是仇敌,哪怕是乞丐,都不会恶言恶语,就算现在成了秀才,对曾与自己有过帮助的童生甚至白丁,都客客气气,还将自己的一些经验,耐心说给他们听。 因作女婿服丧,凡邀请了苏子籍参加的文会,都并无酒乐助兴,只是读书会形式,会来的人,自然也是对科举有着野心一类,苏子籍的经验之谈,正是他们所需要。 两场文会下来,苏子籍名声在临化县学子中传播出去。 苏子籍深知,未来若为官,人脉与名声的重要性,才会这样行事,至于太子血脉,可以未雨绸缪,却从不先把它当成事实。 再说,就算是太子血脉,难道就不要人了? 相反,越是需要人,所以野道人投奔,他就坦然受之。 第八十三章 真是祸水 渡口 一行人上去,有数个人也在等候,一行人很熟悉,除了张胜,还有着方惜,余律因有事耽搁,不能立刻去府学,也跟着张胜一起相送。 还有一个人穿着青衫,浆洗得有点褪色,却修眉凤目,一脸书卷气,苏子籍不禁微微一笑,打一揖:“我是苏子籍,兄台你也是赶去府试么?” “是,我叫曹易颜。”年轻人显得有点矜持,一笑算是见礼,笑:“不过府试要到八月,时间宽裕,我是到处看看,游玩下。” 苏子籍一笑:“这是游学,是学子的本分……这位兄台,我去和人打招呼,过会船上再聊。” 说着,笑着去了,与诸人见礼。 因苏子籍服丧,就算是余律也只是请了苏子籍这一次,其余有酒水娱乐的文会都没再打扰。 现在是四月末,临化县事情都处理妥当,苏子籍再次拜见了县学教谕,得到几句叮嘱勉励,才踏上了去府城的旅途。 “等我处理完事情,就去府学找你。”余律说着。 张胜真的是有点感叹:“今日一别,下次再见,就要称举人了。” “那你就好好读书,别再游玩。”余律白了一眼。 “原本我也想去府学,但老师最近来了,打算去庄子上小住,作弟子,我要侍奉,就不一起去了。” 方惜很有些遗憾。 对苏子籍,本是有好感,现在又考取了一榜案首,下科举人几乎必中,就是他的父母也不敢把苏子籍当成普通秀才看待。 不过方家号称三分之一镇,典型官绅之家,是正规拜了老师,这是个远亲,还是进士,一对一教学,可远比去府学强出许多,现在就要跟着老师去庄子小住。 庄子距离临化县城不远,可距离府城就有些远了。 苏子籍说着:“读书要紧,等你来省试了,到时我定会上门叨扰。” 郑朝建立,规定每三年在各省省城举行省试,因在秋季八月举行,又称秋闱。 今年恰就赶上了省试的年头,方惜考取秀才时,却是省试后一年,苏子籍知道举人与秀才之间的天差地别,不能在今年考取举人,就还要等三年,有些等不及。 不是浮躁,而是杀了曾静,血脉这件事,让苏子籍心中忐忑,其实也想趁机试一试上面对自己的态度,因巡检司明显不愿说,也就只能靠着几个月后的省试来试探了。 当然,在省试前就有结果,到时是否还能参加科举,还未可知。 可总不能就真荒废了。 想到自己与叶不悔随时可能掉落的“剑”,苏子籍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也是不打算让叶不悔留下的原因,且不说叶不悔年纪还小,又失去了亲人,只有自己一个家人,就说叶不悔的身世,就让苏子籍放心不下。 “哎,前几日是不悔生辰,偏偏在生辰前一天,叶叔丧命。”想到叶不悔,苏子籍就更想起了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忍不住叹息。 按照郑朝法律,未嫁儿女需为父母服丧二十七个月,出嫁女为父母服丧一年,女婿则需要为岳父岳母服丧三个月,一般在父母去世四十九日内,可婚嫁,四十九日后,若婚嫁则视不孝。 而在郑朝,不孝,轻则仗责十下,重则或游街或入狱。 叶不悔与苏子籍拜了天地,哪怕没有请客摆酒,也成了既定事实,治丧时,苏子籍就已公开了此事。 原本停尸七日,但因对血脉一事有警惕,为了不生变化,让叶维翰早日入土为安,苏子籍跟叶不悔商量过,只停了五日。 五日也符合大多数普通百姓情况,再久,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沉重负担了。 方惜本想赠银给苏子籍,可惜余律、张胜都被婉拒了,到这里,自然也是没把银子送出去。 “我该走了,你们也请回吧。”众人又说了一会话,苏子籍看了看天色,见天色已到午时,就说着。 众人与之惜别。 叶不悔穿着淡色衣裙,就站在苏子籍身侧,安静贤惠的模样,就要上船而去,她的目光淡淡,唯有望向暂时离开的县城,带上了一点复杂。 此一时,彼一时,当日离开这里去参加棋赛,与此时离开这里再去府城,明明都是去同一处,但心境已天差地别了。 远远的道路上,看到这一幕的谭安瞳孔一缩,终于忍耐不住,拔腿欲行。 “混蛋,你要干什么?”在不远处看着儿子带着民夫修路的谭右山,这时候直接起身,将其拦下。 谭安脸色阴沉,还带着焦虑:“苏子籍简直厚颜无耻,竟然趁人之危,爹,你让开!我不能让他就这么带走不悔!”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肯罢休?你且歇歇吧!想要跟案首抢人,也要看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谭右山气得大骂。 他一向以这个儿子为荣,托人使了关系让儿子成了县里有正规编制的公差,心里满是期待。 可师爷让人传话,叫他好好管教儿子,不要惹是生非,谭右山心里就时刻被油煎火烤着,难受极了。 这一切,都是因叶不悔这丫头,真是祸水! 虽儿子现在还没丢了公差身份,但是这孩子为了这女人去诬告人家苏秀才,苏子籍是一榜案首,虽不是举人,更不是官,但前途无量,也难怪师爷都给了冷脸。 儿子还能在县衙里待着,就已是不幸中万幸,至少部分原因是自己一知道,就宁可丢了脸也去上门道歉,谭右山绝不能放任儿子继续做错事。 再闹一场,怕就要被革职了。 也因此骂了一番,谭右山仿佛没看到儿子痛苦表情,狠下心肠说:“再有,你就算喜欢那丫头,可人家与苏秀才在灵前拜了天地,成了别人的妻子!” “就算现在服丧,没有同房,可已成事实,你有何理由去拦截,又有什么理由替她喊冤?” “带走她可不是别人,是她的丈夫!” 没看人家已要去府学了? 到时考取了举人,就是乡绅,足跟县令大人平起平坐,到时还有儿子好果子? 岸上的细微骚动,引得上船的苏子籍一眼,野道人就凑了上去:“公子,刚才路过时我看了一眼,那人脸泛青灰,本来就是霉星高照,要不要我动些手脚,别的不敢说,脱了他的虎皮,肯定可以。” 第八十四章 谭安二代 “罢了,他也是尽自己职责。”苏子籍沉默了下,摆了摆手。 苏子籍并不是圣母,只是谭安的父亲谭右山是县城里老公差,当了一辈子的捕头,可以称得上清廉严正,小时就认识,前几天还到自己宅里道歉,实在可怜天下父母心。 看在谭右山份上,也不能多计较。 说完,取出一份名单:“我倒有个事,你给我查查这几个人贯籍和官职,不需要深入,应该不是难事。” 野道人有点可惜,这人看起来就是霉星照耀,其实不需要化力气就可摆平,不过这是公子吩咐的第一件事,当下接过:“行,公子放心,到了府城,给我几天,保证能查到。” 说着,目光在上船的曹易颜身上一转,而恰在这时,曹易颜也注目看来,两人目光一对,各自转开。 野道人就低声说着:“公子,这人有点不对。” “哦?”苏子籍微微一凛,却不说话,带着叶不悔上了船。 这时,岸上一阵骚动,谭右山一腔心肠,没能让谭安醒悟,谭安反觉得,连爹都看低了自己,这让一向自尊心强的他更难接受,沉默片刻,就突然奔了出去。 “哎,你……”见儿子奔去的方向与码头相反,虽有些担心,可谭右山还是哎了一声,没再追上去。 “让他自己冷静一下也好。”摇摇头,谭右山叹着气,忙又指挥着民夫干活。 这些人都是附近村落征来服徭役,对公差有天然畏惧,谭右山更是老捕头了,他在这里,谁也不敢偷懒,继续干着活。 而奔出的谭安只咬牙猛跑,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再抬头时,周围是一片沙滩芦苇。 这不奇怪,挨着码头这多是荒地,不适合耕种,只生长着芦苇和杂草。 谭安心乱如麻,不想立刻回去,往前继续走,与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擦身而过。 这斗笠人身材魁梧,灰扑扑袍子,行走间几乎无声。 谭安原本没在意这人,可走出不到几十米,就看到路边倒了两具尸体,看它们衣着,应该是年轻夫妻,衣裳偏鲜亮,还歪倒着一辆小推车跟货物。 看到的一瞬间,谭安就觉得整个人都浸泡在寒潭里,瞬间僵在了那里。 “莫、莫非是妖物?” 这两具枯萎的尸体,看着诡异至极,明明尸体已枯萎,像过去了很久的干尸,衣裳却干净,才穿上不久。 要知这几日,临化县可是一直下着雨,之前就死在这里,经过几场雨,不可能衣服干净。 可刚刚死去,怎会变成干尸? 细想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这不似是人为! 谭安其实很小就跟着父亲学刑堪,想到刚刚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人,哆嗦了一下,顿觉十分可疑。 那人可是从这个方向而来,除非眼睛瞎了,没看到路边诡异死尸,又或者……那个人就是凶手,不然不该是毫无反应。 冷汗不仅从额头冒出来,更浸湿了里衣,谭安打了个激灵,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远了的斗笠人,立刻朝着前面跑去。 再前面一些,有一条小路,可以回县衙,他打算立刻向县令报告此事。 先不说妖物距离这么近,若是不除,会不会哪天害到了自家头上,就说他最近明显感觉到了县令张大人的不喜,能靠着这一功劳拉回印象,就是好处! 才跑到小路上,正打算看看斗笠人有没有发现自己时,一转头,谭安心脏就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本已距离很远了的斗笠人,此时就在距离不到半米的地点,他回头瞬间,就正好对上这人的目光。 被斗笠挡住了的脸,全部露了出来,普普通通的一张脸,但目光对视的一瞬间,眼镜就突然变成了兽瞳。 更可怖的是,这斗笠人没有影子。 “啊……”谭安下意识发出尖叫,手抓向了铁尺——没有腰刀,腰刀只有捕头才可以配。 可才短暂发出一声,喉咙就被无形一只手扼住,接着眼前一黑,谭安最后看到的是一张诡异笑着,不似活人的脸。 “嗯?竟是个公差?” 白气徐徐吸取,就要变成枯萎尸体,在此时,谭安的记忆在妖物眼前闪过,让妖物停了下来。 “与本次的目标苏子籍有过节?倒真有趣。”妖物怪异笑了两声,明显改变了主意。 就见一股黑气从身体上溢出,呼一下窜入了倒地的脸色惨白的谭安里。 地上的谭安,慢慢睁开了眼睛,又坐了起来。 望着同时倒地,并快速腐坏,臭味四溢的前身,“谭安”嫌弃的鄙视了下。 “人类的身体,还真没用,只是借住几日,就已从内到外**不堪了。” 手一挥,尸体被黑气笼罩,下一刻,就化为同样枯萎的干尸。 又想了下,“谭安”抬手,地面陷下一块,三具干尸自己慢慢爬起来,相继掉落进了坑中。 泥土再次重新覆盖上,“谭安”满意点点头:“这样就能无人发觉了。” “这人是谁?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对?”方惜离开,虽乘坐牛车,将车帘掀开望着外面。 这时目光一凝,看到一个人由小路转上大路,此人穿着公差服饰,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此时望过来,古怪的目光让方惜心里有些不悦。 不过,下一刻,牛车就快速而过,方惜收回了目光,自嘲着摇摇头,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不过是个陌生人,许无意中看我而已。” “你跑去哪了?”谭右山看到儿子回来了,松一口气同时,也有些火大。 儿子跑走,原以为过一会就会回来,结果许久都不见归来,谭右山怕人告状,说怠慢公事,只能装着不在意的到处寻找。 结果看到儿子站在路边,望着某方向发呆,这怎能不让谭右山生气? 说着,就已拍了儿子一下。 被“卑贱之人”打了脑袋一下,让“谭安”脸上布满戾气,恨不得立刻转身,将这大胆之人直接捏死。 但想到自己的计划,又将这戾气压下去,转过身时已是恢复原本谭安会有的阴沉模样。 “心情不好,随便走走。”谭安解释。 “心情不好?怎么,我刚才骂得不对?”儿子变成这样,谭右山也心中窝火,恨不得再来一下,好打醒对方。 但思及儿子刚刚经受了打击,到底心疼儿子,没在这河道边再说什么,只是沉下脸提醒:“县令大人安排的事,你总不能丢下不管,你已经出了差错,再被人告状,这差事就可能直接革了。” 谁知,一向以公差身份为傲的儿子,冷笑一声:“革了就革了。”说完这句话,就朝着远处走去。 “你这孽障说什么?”留下目瞪口呆的谭右山,片刻咆哮着,自己怎么会有这个儿子? 第八十五章 交叉而过 谭右山的不安没有错,谭安擅离职守,很快就被看不顺眼的人得知,并向张县令告了状。 “既谭安心思不在差事上,就换人吧。” 因命案的事,本想收拢的本县才杰疏远了,更重要的是,给上级不好印象,张县令早就暗暗郁闷,如果不是州府递话过来,需压下命案,张县令就已让谭安滚蛋了。 现在谭安因擅离职守告发,张县令再不犹豫,直接下令换人。 郑继魏制,实行的是官吏一体,虽现在有了天花板,但县里的公差,在普通人眼里还是美差,一个萝卜一个坑,谭安罢职,别人就能想着办法让亲朋顶上,加上谭安人缘不算好,竟无一人为其说话。 就连拿过好处的师爷也毫无异议。 谭右山也因谭安罢职,直接气病了。 并不知道在自己走后还发生了这些事,此时的苏子籍,已带着叶不悔乘船回府城。 此时正值五月,河道左右畦田青翠,杨柳垂地,想自己二个多月遭遇,苏醒、杀贼、县试、龙宫、府试,苏子籍恍惚一梦,回首对野道人说着:“还有件事,当日张大措挖我祖坟,这事你可知道,现在怎么解决?” 挖人祖坟,无疑杀人父母,哪怕沾点边都很难释怀,这事野道人提都不想提,所以宁可给叶维翰的坟墓奔走,也不想多说一句,现在苏子籍提到了,野道人只得苦笑:“这事我原本不知道,但也看过。” “其实我原本说的没有错,公子家祖墓沿河而垒,山水聚汇,白气笼罩,中吐微红,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地,也福泽绵长,可以出秀才,举人也不是不能指望!” “但现在已经残破,不但无益,反是有害。” “要寻找合适的墓地,实在不易。”野道人面露一点苦色,这世界可是有风水,自然有风水师,虽大部分是滥竽充数,但也有真材实料,风水墓地,大家都要争,现在叶维翰的一块,已经是自己费了心力,还费了些关系人情才得到。 “不需要太好,只需安抚祖先,使其安宁就可。”苏子籍其实不太懂风水,但是自己有外挂,不需要风水地。 “仅仅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我再找找。”野道人说着,看了叶不悔一眼,父亲去了,她似乎一下长大了,眉似蹙非蹙,两眼微红,也是一个看不透的人。 两个看不透,不,三个。 野道人看了下不远的一脸书卷气的人,这曹易颜不简单啊! 曹易颜若有所觉的回看了一眼,淡淡一笑,心中浮现出疑团。 第一次看见苏子籍的名字,是被认为是鲁王一系的嫡系子孙,只是在大魏灭亡时,为了避祸改了姓,这也是很平常的事。 汇集大魏嫡系宗室的余气,方能重新凝聚天命,因此勾笔一下,他没有任何的感慨。 只是沈诚失败,他有点意外,也并不太重视。 可卷入本朝太子血脉,就有点意外了。 前后朝龙气根本不能融洽,不可能误判,难道此子不是大魏子孙,而是本朝的天璜贵胄? 而且就近,也的确感觉不到任何大魏的余气。 这样的话,沈诚失败就说的通了。 既是大郑的天璜贵胄,曹易颜就根本不想多照面,苏子籍已有朝廷派人特别看守,这气机隐瞒不了自己,一旦有了冲突,就很可能使自己暴露,不能妨了大计。 太子血脉的事,自己是断不能擦手,当然齐王也有自己的手段。 寻思而定,曹易颜也不多想,一路无话,很快抵达府城,跟上次来时稍不同,已过了府试时间,明显城门口兵卒都少了一些。 苏子籍本打算在府学附近租个小院,结果得知府学的宿舍竟然分着几等,分别有二人间、单人间以及独居小院,便改了主意。 这里的二人间,是两个同学合住的那种双人宿舍,需要交的银钱极少,哪怕是贫寒子弟,只要是读得起书,基本就能住得起这种宿舍。 单人间,其实不比二人间小,一人居住会很宽敞,这一般给不缺钱,又没带着书童的独身学子居住。 而独居小院则由三间小屋并一个只有几步来回的小院组成,院落狭窄,空间也不大,胜在可以二三人合住,这种一般就是给带着妻子或书童的学子居住。 跟私人书院不同,是因私人书院一般招收的是十几岁少年,最多二十,一般过了三十岁的学子,私人书院不会收。 而官学,上府学的大多是秀才,大部分已成家立业,三十多岁的学生很常见,这样还住双人宿舍,就不通人情了。 独居小院占地也不大,建几排也不费事,在府学里其实最受欢迎。 得知这种小院,需要银钱远比在外面租房实惠,跟叶不悔商量一下,苏子籍就决定暂时与她住在这宿舍了。 “一会我去拜访一下教授、训导,你在这里好生休息。”苏子籍带着叶不悔相中一个小院,就立刻交了钱。 虽还没有正式入学,但有县学教谕的证明,又是案首,不会有谁刁难,除搞定了住宿,一应入学手续,苏子籍也一并办了。 叶不悔整理着房间,打算将三间屋子打扫一下再休息,苏子籍也就依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就去拜访教授训导。 到的时候,就已是上午,此刻是临近中午,苏子籍过去,不由暗暗称奇。 府学据说继承大魏时,并不符合印象中官学的古板,有一人工湖,还有沿湖长廊,连接着多处楼、台、阁、斋、轩、榭、亭,来往路上都是有功名的人,并且小径相连,青砖铺路,旁栽绿树繁花,设有石凳石椅供休息,有点自己原本世界大学的味道。 “讲堂没人?”苏子籍正打算寻人再问,一个清癯的老者走了过来,穿着倒不出奇,只是浆洗很干净。 “你是苏子籍?”这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子籍,开口就问。 苏子籍一打照面,忍不住一惊:“此人有点面善,难道哪里见过?” 等行礼,自报家门,老者一笑:“果然是你,听过应慈说起过你,说你才思敏捷,勤奋好学,今天一见,果然不俗。” 其实县学还罢了,府学中基本上见不到二十岁以下的人,苏子籍这年纪,又是新入学,一看就知。 “您认识郑兄,敢问大人的名讳?”苏子籍反应了过来。 郑应慈是官宦子弟,听说未分家的叔伯里就有着一个进士,苏子籍暗想:“莫非此人就是郑应慈考取了进士的家中长辈?” 但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并不是府学的,而是有着别的官职才对。 第六十六章 老鼠进了米仓 正想着,老者就已招呼:“我不仅认识应慈,还是一家,你是刚到的新进秀才吧,来,到树荫说话。” 在树荫石桌落坐,竟然还能招呼茶点,这人才说:“我是应慈的二叔,现在在府学担任教授一职。” “原来是郑教授。”苏子籍一惊,行礼。 这人是郑立轩,二榜进士,记得当到三品,已满六十,告病退下,现在看来,保养的还不错。 前朝的府学,设有一个学正和三个训导,郑朝建立,更重视科举及官学,增设了训导。 至于教授,一般是退仕的官员(进士)发挥余热,可遇不可求。 当然,退休官员也愿意,不仅仅教授非常受人尊重,而且府教授还是正七品,半俸(退休金)外还可以享受七品待遇。 更重要的是,教出来的学生,但凡有做官,总要顾念几分香火情。 郑立轩却没有坦然受这一礼,摆了摆手说:“这是私下,不必多礼。” 这时书童上茶,郑立轩招呼苏子籍喝茶:“你才来府学,未必知道,这周围有茶点,可以招呼,十文一碗,可以继水。” “来,天热喝口,虽不是上佳,倒也解渴。” 这样亲切,让苏子籍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虽我与郑应慈认识,但并无深交,说不定还有夺取机缘的可能,教授是郑应慈长辈,难道会因郑应慈的面子,对我这样好?” “或并不是因为郑应慈。” 苏子籍沉思的同时,郑立轩其实也在打量面前的苏子籍。 不得不说,苏子籍的容貌颇好,加上觉醒了前世记忆,又修炼蟠龙秘法,在底气上就比一般学子足,连杀人时都不会手抖。 人有底气,就万事从容,自有气度。 “难怪会认为是那一位的血脉。”郑立轩只觉得瞧哪里哪里顺眼,几个王爷的世子都比下去了,心中不禁叹息一声,暗暗想着:“果然英雄出少年,看着就不是池中之物。” “哪怕不是那人血脉,只凭这气度,怕也不会久居人下。” 随后又仔细问了苏子籍一些问题,发现苏子籍的确不是绣花枕头,有着真才实学。 对聪明学生本就有着好感,苏子籍又年少,郑立轩满意点了点头。 “下午你来上课吧,陈训导下午教授《尚书》,他虽是举人,但教出过一个进士,在府学很有名气。” 苏子籍知道,这是郑立轩在指点自己,不要错过下午的课,立刻说:“学生明白了。” 郑立轩又对苏子籍叮嘱一番府学的注意事项,这才让他离开。 回到宿舍,才一进门,就闻到阵阵饭香,不是叶不悔生火,毕竟刚到,柴木还不知道去哪里买,做饭也来不及。 “府学外面就有着卖饭食的摊子,我就买了一些回来。”见苏子籍望过来,叶不悔解释。 又说着:“不过,没想到价格比县里还要便宜一些。” “这边人多,许是薄利多销。”苏子籍洗了手,招呼叶不悔坐下,二人吃着热腾腾的菜饼,并低声交流。 见叶不悔虽因赶路有着一些疲倦,但在入住小院,多了一点轻松,苏子籍心下稍安。 二人中午随便吃完,苏子籍叮嘱叶不悔歇息,有事明日再忙,自己稍打盹了一会,重新洗漱,打起精神去了讲堂。 过去时,还带上了书本,虽自己用不着,但这是礼貌。 到了才发现,府学看着不小,实际上学生却不算多,只有六七十人,这些都是秀才。 按郑朝律法规定,考取秀才并不是一劳永逸,不再参加科举,秀才也要参加岁考,各省提学主持岁考,成绩则分为六等。 一般一二等,可升补廪生、增生;三等算是普通成绩,不好不坏;四等就要受责处,若考了五等,廪生增生递降一等,附生降为青衣。 这还不是最可怕,最可怕是考了六等,就要黜革。 秀才也不是那么好考,黜革,不仅是心血付诸东流,且对面子上也是极大伤害,所以为了不黜革,秀才们每年也都要认真复习,不敢懈怠。 这也是考取了举人才能真的松一口气的原因,因只有考取了举人,才算是终身体,若无大罪,功名不会黜革,也不用再岁考,真正改换门庭。 苏子籍作廪生,一到府学讲堂处,就受到了陈训导跟秀才同窗的关注。 毕竟廪生是直接有资格参加乡试的秀才,哪怕刚入了府学,在一众秀才中,也是拔尖,而身为读书人,又有几个愿意压在人下,自认不如? 面对着这些隐晦的目光打量,苏子籍很从容,向这个教授书、礼两门课的陈训导行礼,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了一个空位。 书这门课很重要,苏子籍对《尚书》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凡是考取了秀才,基本都能对《尚书》倒背如流,但背下来,不代表着理解。 陈训导虽仅仅是举人,但只是因运气不好,接连经历为父母为祖父母服丧,又来又丧妻,等终于能参加会试,又几届考运不佳,就索性不考了,回府当训导官了。 而陈训导教出来的弟子,有顺利中了进士,讲课与县学相比,更灵活,也更适应科举。 “陈博南向你传授【尚书奥义】,是否学习?” 终于,又到了这快速增长的时间了,苏子籍泪流满面,老鼠进了米仓,真不容易啊,当下就应了下“是”! 才应下,一堆信息瞬间进来,视野冒出了淡青色的提示:“【尚书奥义】已习得,【经验4】、【经验3】、【经验5】……” “的确有真货,比方举人的经验还多。” “府学不愧是一府精华所在。”并没有省学,或者说省学和府学差距不大,讲堂的窗敞开,站在外面看的郑立轩,目光落在苏子籍身上,见少年听得认真,点点头走开了。 走出一段路,处在林荫中,停下脚步,回首:“苏家三代都清白可查,怎么可能是太子血脉?再说,年岁也差得一岁。” 身后安静,但他知道,有人就在不远处听着。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慢慢走,嘴里说:“不过,我既奉了旨意,自当尽心尽力。” “依你看,才学如何?”有声音在耳畔问。 郑立轩想了想:“他的卷子我也看了,基础扎实,天赋过人,能举一反三,还勤奋,只差着名师教导。” “而现在府学训导,陈博南、张平志这样的举人,也都是名家,他真有天赋的话,必可中举人。” 第八十七章 鱼龙混珠 “今年能中么?” “开什么玩笑,才学不能一步到位,以苏子籍的天赋和根基,三年后能中举,现在才三个月,怎么中?”郑立轩怔了一下:“前朝总共三个连中三元者,龚源、陆献、魏沆,都是隔了少者三年,多者六年才中。” “不行,就算不能中解元,今年必须中举。” “选才是国家抡材大典,皇上几次叮嘱,要公平取士,不能构私,这个要求,请恕我难以答应。”郑立轩冷冷说着。 说话的声音缓缓:“郑大人,我曾受过您的恩,这时不能不关照一声,此事事关太子血脉,社稷骨肉,不仅仅你奉旨行事,黑衣卫也奉命保护,更有张公公在京师星夜赶来。” “虽已经基本上确定苏子籍就是目标,为了安全起见,但还是各州(省)都有候补人选,人数浓缩到十三人,个个同样待遇,以图鱼龙混珠。” “并且皇上还警告了齐王、蜀王不得妄动。” “科举是国家抡材大典,平时我你都不能动,也不敢动,但现在让苏子籍中举,是皇上的旨意,只有这样,才能看出,是不是龙气之种,毕竟这事关系太大。” “郑大人,你仔细思量,好自为之。”说着,声音消失了。 郑立轩望着花园,有些怅怅,却抿嘴不说话。 “府学的教导果然厉害,光听这一课就已受益匪浅。”待陈博南教授完这一课,苏子籍听得入神,有些恋恋不舍。 好在今天只第一课,以后来日方长,当然,苏子籍也渐渐摸索清楚,所谓的授课的经验,其实就是陈教导对《尚书》的感悟,并不需要教完,估计下一课经验就下降许多,第三课就可能汲取完。 只是别人的感悟,终不是自己,有个转化过程,因此单听一人的话,只能抵达一半程度。 所以必须多听课,多找人。 等苏子籍与周围一些秀才互道姓名,彼此间算是认识了,就回了宿舍小院。 “不悔难得睡得香甜,还是不要叫醒她了。”本想唤醒她出去吃饭,在开门后发现叶不悔正趴在桌上,脸贴着桌案,显已睡了。 苏子籍怕吵醒了她,过去给叶不悔盖了薄衣,出去买了一些菜饼回来。 叶不悔醒来时,苏子籍已买了一担柴,还起了火,烧了一锅水。 “你回来了?下午跟老师同窗相处可还好?”叶不悔揉揉眼,见他回来了,立刻问。 “还好,陈训导有才,虽是举人,但比遇到的方举人还要有才学,只是不知道他为何没考取进士。”苏子籍说,示意她过来洗手吃饭。 叶不悔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已是夫妻,她跟了来,还让苏子籍吃着外饭,连水都是他烧的,有些内疚。 “别多想了,你这几天,睡的不好,我都知道,今天能睡的这样沉,我是喜出望外,还能怪呢?”苏子籍说着,叶维翰去了后,叶不悔几天都睡不着,他是看在眼里,也明白。 叶不悔从小没有母亲,她的世界只有父亲,现在父亲去世了,哪能不惶恐失落呢? 不过这心理创伤,只有等时间愈合了。 洗手坐过去,叶不悔说:“明日我去买些米面,免得总在外面买着吃。” 苏子籍说着:“不急,你在府城多逛逛,上次来得匆忙,你还没时间逛一逛府城吧?银钱我拿一部分,平时应酬用,剩下的放你那里,想买什么就自己去拿。” 叶不悔虽心中感动体贴,还是摇头:“我们存银不多,都说穷家富路,人在外面,还是要省着花才成。” 心里则盘算着,是不是过几日在附近找些可以带回来的活计。 或者下指导棋? 这也是棋手的主要收入来源,可自己才十五岁,有人会要自己下棋么? 而且最好是指导小姐下棋。 叶维翰还活着时,父女二人看店,爹爹去了,店也关了,总要找个收入,才好让她心安。 苏子籍并不知道叶不悔打算,心里感动,忙笑:“还不至于到这地步,我是廪生,月有俸米,等我中了举,更是不用担心生计。” “对了,你养的小狐狸呢?”在船上就没有看见它了,不过租房时看见过,现在又不见了。 “它很乖,不是在睡觉么?”叶不悔说着一指,苏子籍一转身,就看见它在垫子上伸个懒腰,一脸莫名其妙。 “得,是我多心了,休息吧!” 今天刚到,下午又忙碌,早早洗漱睡了。 苏子籍睡略大一些的房间,同时充书房,叶不悔睡一小间,就算睡过了,她心力憔悴,还是继续睡着。 苏子籍打了哈欠,略看了书,昏沉中,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宫殿。 “这次莫非还是龙宫之梦?”让自己清醒起来,苏子籍打量四周,大体上的形态并没有变化,但废墟似乎清理了一些。 顺着上次走过的路,不一会就再次到了小宫殿,让苏子籍有些诧异的是,这次迎接的,不是上次贝女,而是一个背对的小女孩。 她梳着垂挂髻,身着淡粉色衣裙,看背影,应该只有**岁,苏子籍停下脚步,暗想:“莫非我猜错了?这次并不是小龙女引我入梦?” “老师,你来啦!”小女孩似乎察觉到有人来,转身望来,见来人正是自己等着的老师,立刻露出浅浅笑容。 苏子籍一眼就看出,这小女孩与小龙女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一个略小几岁,一个大了一些。 虽说这种情况下,将她认作是小龙君的姐姐更符合情理,但苏子籍还是下意识觉得,她应该不是别人,就是自己认识的小龙女。 “你怎么……突然大了一二岁?”苏子籍沉默了一下,问。 “多亏了老师教导,让我能有机会长大。”小女孩看起来很高兴,不然,以前总表情寡淡严肃认真的她,也不会露出这样神情。 “难道是蟠龙秘法还有着帮着成长的奇效?”苏子籍转念一想,“或龙族成长,不光是靠着时间,还靠着力量?” 这是修炼了蟠龙秘法,力量增长的显现? 第八十八章 帝流浆 苏子籍对龙族并不了解,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但苏子籍本就对此兴趣不大,也不打算深挖秘密,只是笑着:“能对你有帮助就好,也不枉我梦中过来。” 这话看似是随便一说,实际上也是一种试探,因他对自己梦里过来这事,总有些怀疑。 只是小龙女并没有接这话茬,似乎并不知道苏子籍的好奇,说:“老师,你继续给我上课吧!见你一面可真难,幸我现在长大了一些,可以经常见到老师你了。” 她缓步带着进了殿,这殿的确修过,本来崩塌的半片已修复,矮几上摆放着几本书。 苏子籍的目光落在书籍上,《论语集注》、《大学章句》、《中庸章句》和《礼记》,这都是读书人读的书。 小龙女请苏子籍落座,苏子籍暗叹了口气,既是她老师,自然也不客气了,坐在上首位置。 见小龙女子在旁坐下,殿内静悄悄,不说话有些怪异,苏子籍问:“上次记得多少?” 小龙女皱起小脸,低着脑袋:“还是只记住了一点点。” “那我再给你朗读七遍。” 苏子籍声音朗朗,只是念着,渐渐淡金色的天穹上隐有雷声相随,而随之,对面的幼龙,若有所思的样子,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没有变化,不,有点变化。” 才读完一段,【经验1】一行字飘起,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只是蹙眉细看,却见她的身子上,有隐隐云雾弥漫,却是极淡,不仅仅这样,雷声似乎也大了些。 “这是龙性的天然神通?” 想到这里,低眉看去:“蟠龙心法2级(1994/2000)” 这次故意留下了7点经验没有填补,就看是不是能在龙宫内突破。 府学院落 月光在窗的缝隙爬到叶不悔身上,打下光影,她的睡姿并没有变好,而是缩成了个球躺着。 “爹……不要走。”突然之间,叶不悔身子一颤,轻颤了一下睫毛,在梦中惊醒。 梦中原本很好,她还好好的在家中,给爹忙着作饭,可是爹又要自己给苏子籍送饭去,自己不情愿的答应了。 只是出了门,外面就一片迷雾,路径若隐若现,她有点害怕了,转身回家,可硬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急下,醒了,这时长发散落在榻上,叶不悔抬手理了理,看了看天色,这时难得有月光,她低吐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经常这样惊醒。 “小白?” 怀里没有小狐狸温暖的身体,她想出去找,但又躺下了,半夜了,自己不能打搅苏子籍,他忙了一天也得休息,想着,闭上了眼。 “唧唧!”小狐狸不知何时奔出,轻盈的呆在了隔壁的窗口,这时若有所觉回首看了眼,又专注着看着月光。 在它眼中,清凉的月光中,金色的橄榄贯串垂下。 “这是帝流浆!” “唧唧!”小狐狸跳下窗,奔出去,只奔到院门口,它停住了,只见月光似水,照在走廊上,却没有半点异常。 转身缩了回去,又跳到了窗口,金色的橄榄又出现了,它向着苏子籍看去,水盈盈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 苏子籍这种形态,已经出现了一次了。 但必须在他十步内有效,并且按照经验,还有时效,它不再犹豫,立起两脚,对着月光拜下,吞吐之间,一颗金色橄榄落到它的嘴中。 “蟠龙心法2级(1999/2000)” “四书五经7级(1255/7000)” 苏子籍却一无所觉,他很懊恼的发觉,又卡在了1999上面了,看来在龙宫里朗读并无特别效果。 只是除了蟠龙秘法,小龙女竟然对儒学和别的学说也感兴趣。 于是,教授时间里,只有三分之一时间用于讲秘法,别的时间,都是说一些人间的风土人情,或是儒家学说的知识。 一榜案首,给小女孩讲课,还是绰绰有余,苏子籍讲到兴起处,用竹筒在砚台上倒了点水,拿墨锭一下一下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在几案上铺开纸,拈起柔毫,舔墨,画了起来。 古代读书,必研书法。 “馆阁字体3级(1865/3000)” “水墨画3级(1765/3000)” 读书人所谓的书香门第,琴棋书画必须样样精通,但是自己有这水平,并不是继承,而是前世学过一点绘画技巧,记忆融合后,水平涨了些。 拿过纸笔,给她画了一些树木花草,这是因她好奇陆地植物,想知道她从别的妖怪那里得知的是否真实。 “老师画的真好。”拍着小手,小龙女望着桌案上铺着的花草画作,眼眸里满满都是喜欢。 “老师,这画,可以给我吗?” 苏子籍笑着:“我只是略懂一些书画,并不精通,只能画出形,没有灵魂,这本就是画给你的,你喜欢收着就是。” 自己应该只是梦入到此,便是想拿走也没办法吧? 不过想到上次给她的酒食,苏子籍又觉得自己这推论有些过早。 “醒来手上有着墨迹,就是身体来此,醒来手上没有墨迹,就是梦入到此。”苏子籍暗想。 不久,他就感觉到了疲惫,小龙女一见,就说:“老师,时辰到了,我送您回去。” 下一刻,苏子籍就在床上醒了过来。 抬手看了一下,让苏子籍觉得遗憾的是,手上无墨。 “难道真的只是梦入?上次酒食失踪,只是巧合?”他蹙眉想着,有点可惜,不过又若有所思。 “小龙女的处境,似乎在改善,虽没有看见,但多了几个妖仆的样子。” “不管了,这次府学第一天,就给了我300经验,可惜明天最多就是200,榨干了陈训导,就可以换个目标。” “以后经验越来越难了。” 最早一本举人心得就有一二千经验,可现在明师教导都只有几百,经验要求越来越高,获得越来越难。 “是不是,刷些别的技能?只要五级就可以?” 按照苏子籍的经验,五级就是登堂入室,天下虽大也可用得,最重要的是,有机会能提高自己素质。 这是苏子籍觉得最有价值之处。 “这可以一试!” 才想着,只是一转眼,就看见了小狐狸专注的眼,莫名其妙,苏子籍心里一寒,总觉得,里面满是贪婪。 第八十九章 金印 龙宫 在苏子籍梦里出现过的小龙女正托着腮,望着画发呆。 “原来外面的植物,竟然品种这样多?哎,只有几样曾在水镜术里见过……” “可惜,我还没有真的继承水府,无法离开此地,不然,真想去外面看一看。” 叹了口气,小龙女在案前离开,看了眼淡金色的天穹,步行到了又一处殿。 这里比刚才要大,原本应该金碧辉煌的大殿,在此刻仿佛什么东西罩住了光彩,虽摆设在,黯淡无光。 整个大殿内空无一人,小龙女到来,才给这里增添了一点生气。 她慢慢前去,一直到了大殿上首位置,原本应该是宝座,现在空空,只剩下一个龙案摆在前面,往上看,一处金印悬在龙案上方,仿佛有一股力量托着它,使其静止不动。 小女孩掂着脚伸手去摸金印,触碰到一瞬间,细微金光一闪,以金印为中心,向外面扩散了一些。 龙案后面,一道宝座的虚影突然之间出现,但随着金印光芒黯去,虚影也跟着消失不见。 小龙女抿唇,再次盯着金印看。 “恭喜姬君!”这时贝女过来,也跟着看向金印。 “您这位老师,果然有才,连我听了,都觉得有收获,不像以前龙君请过来的秀才,都是徒有虚名,连人间的事都讲不明白,辨不清楚,有了这位老师,这金印迟早您能全部掌控。” “老师的确厉害。”小龙女小脸严重,对此很认同。 其实在龙君在时,她不是没有拜过老师,可请来的秀才或棋手,哪怕在某一领域有着天赋,总是不能令她学到东西,毕竟她是幼龙,很难真正理解人间。 而这位老师,不仅看懂蟠龙秘法,让她修学,而且还能给她讲各种各样人间的事。 最重要的是,讲了,她就若有所悟,这实在太神奇了。 她从出壳以来到现在,因没能继承水府,从来都没有出过这里,这座宫殿,从前,到现在,都是个精美的牢笼,将她困在其中。 偏偏,继承这里,是她的责任,也是她唯一能来去自由的办法。 她对贝女说:“走吧。” 然后率先走了出去,贝女心情颇好跟在后面。 龙君失踪,水府就封印,水族四散,就算有坚贞的妖,也在几百年内坚持不下去,连她自己,有时都怀疑自己坚持有没有用。 现在,姬君苏醒了,虽还没有真正继承,但一切都很顺利,就连自己,也招募几个新生的水妖,给水府清理。 “只要姬君在,就算水府荒废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水妖会有的,供奉会有的,就连威严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回到以前。” 贝女是当年龙宫提拔的女妖,可以说,她一张开眼,就伴随着龙宫的建立和壮大,对她来说,这就是最念念不忘的家园。 现在一切都好了。 小龙女认真的小脸,也露出了笑容,贝女是她苏醒时唯一还在的水族,她的开心,让小龙女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再加上她最近长大了一点,要不是现在不适合化成龙形,她甚至想变回幼龙,在水中摇摇尾巴。 “你说,外面的世界,真有老师说的那么有趣吗?”小龙女望着宫殿外面,好奇的问。 “这……其实我也不知,我也从未出过水府。” “那等我可以出去,就带着你也出去看看。”小龙女想起了龙君当年的教导,连忙许愿。 “那应该用不了许久,不消多少时间,您就可以继承水府,就算是现在,有关的水祠也已复苏了。”贝女毫不怀疑,满是期待。 当年龙君水祠超过千数,由于久久没有响应,以及朝廷停止祭祀,许多消失了,但还有一些顽强的坚持下来。 龙宫,不,水府重开,别说是小龙女,就是贝女都感应到,水祠在复苏,就代表着龙宫会获得不少给养。 总有一天,姬君会行云布雨,履行神权,自然可踏足陆地。 小龙女听了,重重点头,露出喜悦,一握拳说着:“放心,我一定会继承水府,重建龙宫!” 府学·小院 天还没亮,苏子籍就醒了,也不下地,直接在床上体会着身体。 “修炼的话,还是没有什么灵气,在经脉中循环几周,根本没有增长,或者说增长微乎其微。” “不过,今天明显凝实了一些。” 想到昨晚夜梦那个小龙女,苏子籍陷入沉思:“莫非,是跟梦中教授小龙女有关?” “只靠着身体修炼,这进度连我都觉得心焦,难怪炼丹士都想要猎取妖丹。” 桐山观沈诚的几封信,反复读过,其实除了隐隐暗示的计划,有的涉及到了修炼的秘密(常识),苏子籍看了,就大致知道炼丹士猎取妖丹的目的。 现在就算福地洞天,也是补充非常不易,用一点少一点,无论是妖怪还是道人,只有启蒙的第一口灵气,才会汲取,以后只有慢慢修炼。 就算有名师指点,天赋过人、悟性颇佳,也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样说来,其实武功之道,就是缺了这第一口灵气,因此只有宗师返后天为先天,才能赶上修二代?” “修炼可真现实!” “所以炼丹士杀妖猎取妖丹,炼成可服食的灵丹,大幅度增长修行。”苏子籍猜想着,不过对杀妖取丹,没有什么兴趣,利用金手指提升自己的经验值才是王道。 而且提升同时,是在融会贯通,与勤修无异,有时苏子籍觉得,这是一种利用累加的数字,激励自己的一种方法。 就如有人用利诱导懒汉干活,干一天,给一天钱,指明道路,只需要按部就班,就可积累财富。 “我虽在修行一道并无师傅,但实际上这金手指就是教授了。” “蟠龙秘法,现在除了给我加了个文心雕龙,其实就是把我的武功改成了灵气,起点甚高。” “但现在级别太低,还是刷技能和经验为妙。” “再说,这文心雕龙,也得善加利用才是。”苏子籍目光微妙,这力量他其实有许多想法,一个人的结交,是得经过许多考验,但是有着这个文心雕龙,似乎就不一样了。 “每天二次文心雕龙,就可获得二人好感,虽有时效,但这时间内一切行动,都能以朋友的状态进行,这就是事半功倍,等好感过了,也与陌生人不同,这样的话,我似乎能在几天内,交上朋友?” “府学学生不算多,只有六七十人,加上教授,或我能几月内就刷完?” 第九十章 府学布武 不过,这想法一闪便过,叶不悔出去又回来,苏子籍就出来。 “今日我看有馄饨,就买了一碗给你,还有些小包子并咸菜,你快吃了,好去上课。”叶不悔换了一身深蓝衣裙,虽不是鲜艳颜色,因她的清丽,也并不显老气。 她的小脸也在这段时间消瘦不少,还带些许苍白,可此时望过来,瘦了几圈的小脸,更显得眸子又大又亮,在晨辉下,美若星辰,苏子籍脚步就是微微一顿。 将某种微妙情绪压下,苏子籍看了一眼,问:“你不吃?” “我买了豆浆。”叶不悔说,就从放到桌上篮子里取出吃食,热气腾腾,光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苏子籍洗漱后回来,吃了一口,点头:“味道不错。” 招呼叶不悔也坐下,这时小狐狸奔来,拱手讨吃,叶不悔已经知道它爱干净,拿出新碗盛上。 “不悔,你有没有觉得,它的眼很贪婪?”苏子籍记起了早晨起来对上的眼睛,总觉得有点发寒,又给它扣个黑锅 “……唧唧”小狐狸不由抬首,发出了抗议声。 “夫君,你别开玩笑了,小白最纯真不过,不能总欺负它!”叶不悔看着它郁闷的样子,被逗笑了。 “……”也行吧,反正得警惕下这狐狸。 “张兄送我们走时,除了礼物,还赠送了一份棋谱,这明显是给你,你自己待着无聊,可研究下棋谱。”想到叶维翰去世前的叮嘱,苏子籍温声提醒。 哪怕叶不悔有着天赋,更在水府棋局中得到机缘,可荒废了,想夺得棋圣,也并不容易。 苏子籍不是成了亲就将妻子拘于后宅的人,更何况叶不悔本性开朗,正是娇憨可爱的年纪,苏子籍也喜欢看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也愿意让叶不悔继续棋手之路。 叶不悔果然心动:“原来是棋谱?我还没来得及看。” “张兄出身名门,现在的老师也是大儒,能赠送的棋谱,必是精品。”苏子籍说着,又想到余律:“倒是余兄,也不知道什么时过来。” 才想着,就看到挨着自己独院宿舍的一处舍院,有个熟悉书童在指挥着人往里搬行李。 苏子籍看到时,这书童也看到了苏子籍,眼睛就是一亮:“苏公子!” 这书童正是余律的书童琴墨,当日曾跟着余律一同去码头送过苏子籍,虽然二人只见过一面,但书童长着一张娃娃脸,相貌看着讨喜,苏子籍对其还是有些印象。 “你终于来了,你家公子呢?”苏子籍过去看了一眼,只有两个帮忙,并无余律身影,遂问。 书童琴墨回答:“公子去拜访教授跟训导,我在这里收拾行李,苏公子,你也住在这边?” 待苏子籍给他指了位置,琴墨更是高兴:“原来竟是邻居,我家公子知道了,必定高兴。” 余律在半个时辰回来,见到了苏子籍跟叶不悔,得知是邻居,果然十分高兴。 因府学是学府重地,不能随意饮酒,书童带人在宿舍里打扫,三人在苏子籍的宿舍里喝茶,闲聊。 看着苏子籍这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用想,必是叶不悔的功劳。 当初得知苏子籍竟仓促成亲,老丈人还去了世,余律还觉得惊讶,毕竟苏子籍是一榜案首,又这样年轻,明显前途无量,别说中进士,就是考取了举人再娶亲,一个年轻举人,娶个六品同知家的千金也属正常,就是知府之女,看中潜力下嫁,也不是不可能。 偏偏苏子籍竟然娶了一个县城书肆老板之女,还是孤女,哪怕余律曾见过二人相处,知道感情不错,也觉得惊讶。 就觉得,这必是苏子籍为了报恩,让恩人安心,自断姻亲这门助力,着实让余律敬佩。 眼下看到二人相处和谐,又觉得,苏子籍选择也不算是荒唐。 虽不好对叶不悔细看,也能看出,此女姿容秀丽,虽未长开,再过上几年,必是美人,而举止言谈,虽因丧父,沉默寡言了些,也口齿清晰,进退有度。 “上课时间到了,余兄,我们一起去。”苏子籍却没有注意到余律的可惜,见时间不早了,起身说着。 “这里环境清幽,是个适合读书的地方。”余律跟着起身,转过一处走廊,看到小湖,遂笑着点评。 苏子籍有着“府学布武”之心,跃跃欲试,就想在余律身上试用下文心雕龙,只是看了余律一眼,心里暗叹:“这异术终不是自然,余律是真当我朋友,我何忍用上此法?” 也觉得这处不愧是府学,的确符合文人审美,不过这些并不是最重要,叹着:“讲师也出色,我昨天才听了一课,都觉得受益匪浅,不愧是府学,训导讲师都很博学多才。” “对了,你可见到了郑教授跟陈训导?” “我只见到了郑教授,之前只听郑兄提过这位长辈,没想到他竟到府学当教授,对了,闲聊时,可对我夸奖了你,说你学问扎实,为人沉稳认真,颇有天赋。” 余律并不嫉妒,相反,还因当初就能慧眼识英雄而感到骄傲,觉得自己有眼光。 苏子籍因此对这郑立轩更多了几分好奇,昨天并未上郑立轩的课,莫非郑立轩从别的讲师处打听到了自己的事? “不过,看样子,不是对我有着恶意。” 才寻思,又听着余律指着一人说着:“不过,郑教授称赞,这位仁兄,可是当场黑了脸。” 苏子籍看了上去,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穿着青杉,相貌不错,两道浓重的剑眉扬起,紧绷的双唇,总有点高傲。 “是丁同知家的公子丁锐立。” 同知本是知府的副职,正六品,权力不大,但本朝分掌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衙署称“厅”,等同或略高县令,不再是副职。 再上此人是前二年的案首,难怪不服气自己。 苏子籍就上去一揖:“丁公子,你好!” 说话之间,就想发动文心雕龙,只是身一震,感觉眉心刺痛,似乎这一发动,就有不好的事发生。 第九十一章 文心雕龙发动 “……” “【文心雕龙】,竟然欺软怕硬。”苏子籍很是郁闷,学府布武看似是笑话,其实有着用意。 太子血脉之事,是始终悬在自己顶上的利剑,不得不未雨绸缪。 而且,苏子籍对蟠龙心法进阶,也有着想法。 既证明每级都必须有人道之种,那省试突破3级,会试突破4级,殿试突破5级,是正好。 可苏子籍习惯性想争取到余地——学府布武,争取一府学子归心,一旦成功,是不是也能当人道之种? 这关系着自己能不能化被动为主动,不想第一次就遇到挫折。 不过想想也对,要是能随意,单凭这技能就可以魅惑皇帝,位极人臣了。 再说,苏子籍也隐隐感觉到,这与丁锐立的对立情绪有关,已经有了成见,想改变就不容易了。 眼下入夏,天气炎热,热得人心里发紧,见丁锐立哼一声不答礼,苏子籍趁势对着别人作了揖。 别的秀才,没有丁锐立那样桀骜,纷纷还礼。 都是二十多岁,三十的人,哪可能为了一点意气,当场给本届案首脸色?不过就算这样,气氛还有点尴尬。 【文心雕龙】发动。 庄宏荣一怔,他出身并不算高,乡绅之家,生活条件不愁,但家中从没有出过有功名的读书人,所以决心发奋读书博个功名来光耀门楣,本来甘心当着丁锐立的陪衬,这时突觉得苏子籍怎么看都顺眼,似乎是自己至亲好友一样,连忙打圆场:“哎,天太热了,就算听课都一身汗,大家还是入学堂等候!” 有人听得一笑,说:“庄兄,天热了不要紧,大家吃点瓜就行。” 庄宏荣合上扇:“我院里井里,正巧冰了二个西瓜,下课了就请大家吃西瓜解暑。” 一行人就入了里面去,笑谈了几句,唯有丁锐立脸色有点阴沉,陈教导就进来了,点了名字,发挥全部到齐了,不由满意,扫了一眼说着:“生员之数,府学四十,朝廷有恩,汝等月廪尽食米六斗,有司尚给以鱼肉,安能不尽心学习,以报效皇恩?” “今日再学尚书,不得有怠慢。” 说着,朗朗解说。 “陈博南向你传授【尚书奥义】,是否学习?” 苏子籍又应了“是”,视野冒出了淡青色的提示:“【经验3】、【经验2】、【经验2】……” “果然,第二次听,汲取的经验就大幅度下降,这是因陈教导的心得,已经被我获得了缘故,现在不过是查漏补缺。” “按照这情况,单是尚书这本书的精要,第三次听课,就榨干净了。” 等得讲完一段,陈博南突问着:“乃命羲和,钦若昊天,梨想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这话何解?” 苏子籍突有想法,就目注之,果然陈博南一眼扫见,指着:“你且说说。” “是!”苏子籍起身一躬,目视陈教导,发觉【文心雕龙】可发动,心中暗想:“果然并非不可越雷池一步,必须考虑到对方的心情。” “陈教导与我欣赏,有亲近之意,就可发动。” 只是才发动,苏子籍身体一摇,只觉得闷锤一记,幸亏早有腹稿,说:“此是尧命羲氏与和氏,恭敬遵循上天之道,根据日月星辰运行来制定历法,教导人民按照时令行事。” 这是正解,陈博南微微点首,就听着苏子籍说着:“读尚书,学生受益非浅,有人说,此是重德,重民之意。” “学生以为,尚书之要,首在畏天而顺服之,烈风迅雷,有志于君子者,理应惴然敬畏。” 这话说到了陈博南心中,尚书一道,大要就在敬畏天命,进而敬畏天命的化身——天子(朝廷),有着此德,此书列于经典之列。 敬畏天命,服从君主,只要掌握了这点,才真正理解尚书之意。 “你明白这点,就可谓入门了,以后就是把这领悟,渗透到身心之中,流入到文章里,这就是文理之气!”陈博南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欢喜大起,一瞬间就极是欣赏,几乎把心得全部说出,只是当了教导,到底养气甚深,说了这句,就示意苏子籍坐下。 只是,是个人都能看见,陈博南欣然欣赏之意。 苏子籍目光一扫,见与自己亲近者,有些钦佩,而与自己疏远者,有着嫉妒,特别是丁锐立,虽勉强笑容,神色僵硬。 再看着庄宏荣,满是钦佩,似乎说到他的心中。 顿时就对【文心雕龙】更是明白了。 “此术不但使用有要求,不能施之超过自己等级多的人,更重要的是,当时虽有好感,只是空中楼阁,水中浮萍。” “只有趁着此术影响时间内,加以实货,投其所好,才能塌实使好感落实。” “陈教导,因今天一话,就可能别眼相看。” “庄宏荣也顿起钦佩之感,别眼相看。” “一天顶一万天不可能,但顶得一二个月相交,却不难,这缩小了我多少人情功夫?” 苏子籍虽脸色有点苍白,却心砰砰而跳,这才明白,【文心雕龙】的可怕处。 课堂无话,转眼到了下课,余律拍了拍肩:“一起饮一杯?” “行,不过我先回去更衣。” 苏子籍回到了家中,看了一眼“【围棋】4级,3258/4000”,就问着:“不悔,张兄(张墨东)给的棋谱,你可看了?” “我在看,怎么,夫君也对棋道感兴趣了?”叶不悔有点惊讶。 苏子籍见她望着自己,微笑一下,说:“就一点点。” 等着她把棋谱给了自己,注意了下,这是手抄本,摸了下,就露出笑容,还真是可以汲取。 当下毫不迟疑用了,【327】顿时浮现,累的苏子籍一恍惚,看着提示:“【围棋】提升5级(37/5000),智力1,智力13→14(10)!” 叶不悔见他脸色有点白,说:“你是不是累了,我作饭给你吃,吃完了,我和你下会棋,消遣下。” “不用了,今天余律来,我得与他吃顿饭,就连这棋……”苏子籍达成了目标,就想丢下,他的确对棋道没有啥兴趣,只是突然之间想起,看了下她的神色有点黯然,就立刻改口:“只是这棋,我回来和你下,如何?” “好啊!”叶不悔小脸顿时多了些光彩。 第九十二章 布武初啼 初来的廪生,相互还有着竞争,彼此都不了解,想要短时间内就让人亲近,也并不容易。 只经过几日,就多了一些朋友,这是因余律到来,苏子籍在府学内如虎添翼。 这是外人的想法。 一天中午,苏子籍醒来,目光垂下,半片紫檀木钿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浮现。 “【水墨画】4级(25/4000)” “【馆阁体】晋升5级(35/5000),魅力1,魅力12→13(10)!” “果然,馆阁体的升级,不但字迹进步,而且资质还能提高,原来我的魅力,仅仅是略高普通人么?” 苏子籍向着铜镜看了看,眉目似乎没有多少变化,只是使人看的更顺眼,苏子籍看了片刻就出去,在砚台上倒了点水,拿着墨锭一下下缓慢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在案上铺开纸,拈起柔毫,舔墨,就挥笔写就。 蕲竹能吟水底龙,玉人应在月明中。 何时为洗秋空热,散作霜天落叶风。 苏子籍此时字就行云流水一一流淌出来,虽还是算不上正中生雅,秀润华美,但匀圆丰满之感已经成就。 世界没有那样多书法大家,这字体在省试都绰绰有余了。 不仅仅这样,智力提高了之后,他很清晰感受到,自己才思敏捷,就算不是汲取经验,四书五经读过,原本不注意的地方,都融会贯通。 “咦,这是?”余律正拿着书过来,过来观看,看着看着,眼睛渐亮。 “贤弟,没想到只入府学一周,你进步之快,着实令愚兄汗颜,不仅仅字好,诗也好。”从这诗中醒过神来,余律眼睛发亮看向苏子籍。 “秋闱时,贤弟你必定能高中!” 这话不实,四书五经7级,离举人还有不少差距,可以说,新进的秀才,到八月秋闱之时,任凭怎么学,都不可能中举。 本朝大臣纪迁,8岁就参加县试,虽现在由于当了大臣,称之神童,其实有点哗众取宠。 19岁才中秀才,直接参与州(省)试,结果大败而归,23岁中举,24岁入京考失败,以后屡次失败,直到30岁才中进士。 按照苏子籍的估计,如果说秀才的最低标准是5级的话(文化落后县可能4级就可),举人起码是10级,进士不清楚,或要15级? 这鸿沟,不是任何人能跨越,除非缩在家里一口气读到大成才去考试,才能连冲三关,不过现实没有这样的人。 苏子籍只是笑着:“只是今日有些才思罢了,府学的讲师的确才学过人,以余兄你的才学跟悟性,学上几个月,必定也能有所收获。” 这话并不是假,收获肯定有,但中举就别想了。 余律现在的智力,其实和现在的自己相当,算是百里挑一。 但没有半片紫檀木钿的话,哪怕是自己,也必须至少三年,一年跨一级才可中举,至于进士,起码再加六年。 本次秋闱,余律等人,断无机会。 “哎,但愿如此。”才这样想,就听余律担忧的说:“不过,秋闱时,起码数千秀才齐聚,都是有着才学,只择百人,跟府试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童生考取秀才,半数是年轻人,而秋闱时,一省之内,郑朝开国来的所有秀才,都可能搏一搏这举人功名,四五十岁的老秀才入场,毫不稀奇,这竞争的确是更激烈了。 “况且,除了府学,还有不少秀才家学渊博,家中有着大儒,或拜在大儒门下,有名师开小灶,到时中举的人中,他们人数必是最多。” 说到这里,余律就想到了丁锐立,对苏子籍说:“丁公子,似乎就拜在于先生的门下。” 这事苏子籍不太清楚,只知道丁锐立的老师是位丁忧回家的进士。 就听余律说:“这位于先生,乃是二榜进士,曾在翰林院任职,因父丧丁忧回了故里。” “三年丁忧,丁公子家有人曾是这位于先生的同窗,丁公子因此得以拜在于先生门下,在许多人看来,都是这次乡试的夺魁人选,我父亲因此劝说我,戒骄戒躁。” “最近,你和他关系有点不融洽,我有点担心。” 余律家好歹也是大户,县试时余律是案首,府试时略退步了些,是一榜第五名,在长辈看来,很容易因此骄傲,有了这样的交谈。 凡是真正经过科举的人都清楚,童生到秀才其实不算难,秀才到举人有个巨大天堑,举人到进士又有个天堑。 所谓的怀才不遇,大部分是根本没有才力,跨过这天堑,只能认为科举黑暗。 苏子籍回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丁锐立有才学,是上届案首,人虽骄傲,但天赋有,也刻苦,经过三年苦修,或有机会中举,更有家世跟大儒教导,看做是夺魁热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我勤修数月,未必不能争一争这解元。” 这事距离现在来说,到底还是远了些,谈论了几句,余律就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事:“贤弟,是不是读书了?” “余兄却早早来了,真是近水先得月啊!”才说着,庄宏荣就捧着一只冰了的大西瓜进来:“嫂夫人呢?这瓜就得嫂夫人收拾。” 余律摇了摇素纸扇子说:“凤襄观今天来了个博奕道士,夸了海口,一局十两银子分胜负,嫂夫人今天就去与他争一争。” “听闻嫂夫人是府棋案首,让我等好生羡慕。”有人开口说,后面跟的是曹兴学,前朝书香门第,父辈上已破落下来,家境并不阔绰,但底涵却有,这时手里取了本书,一笑说:“我幼年也爱下几手棋,不过到现在还是臭手,读书博奕二者哪能兼得?我现在只想在读书上有点收益。” “苏兄,还是老规矩,我读书,您讲解?” 苏子籍笑着:“大家都坐吧,曹兄,就多烦劳了。” 曹兴学就拿起书朗读,余律和庄宏荣也不以为意,还在私下说话。 “曹兴学向你传授【曹氏涑水笔记】,是否学习?” 苏子籍脸上不动声色,应着:“是!” 第九十三章 嫉妒 苏子籍一晕,一堆信息瞬间进来,而视野冒出了淡青色的提示:“【曹氏涑水笔记】已习得,【经验740】……” 待得了曹兴学读完,余律和庄宏荣却立刻收敛了笑,正容端坐,见着曹兴学把书籍转到了苏子籍手中,面露期待之色。 苏子籍笑了,这曹氏涑水笔记是前朝进士的笔记,但四书五经的心得,不会因改朝换代而大改,最多有微妙调整。 这次,一口气就得了740点经验,离第八级不远了。 “嗟鲁公之慷慨,闻楚声而悒於。歌拔山而涕夷,切霸图而莫居。”苏子籍朗读着,接着解释,他既汲取了信息,自然知道作者的真意,讲解的是精辟入里,但这还不是关键。 只见着【经验2】、【经验2】、【经验2】每隔一段时间浮现,曹兴学、余律、庄宏荣三人,个个聚精会神,心神摇动,不能自己。 苏子籍微微而笑,自己智力升到14,强迫性经验提高到2,对曹兴学、余律、庄宏荣来说,听自己讲解,往往有醍醐灌顶之效,一场课下去,往往抵一周之功。 并且文心雕龙这术,自己基本摸透,虽可使对方产生好感,但这是空中楼阁,一旦时效过去,就会消泯,甚至有些敏感的人可能产生疑惑我为什么对他突然之间有好感?、 一次二次无所谓,但多次必有猜疑。 但配合着实际有效的送礼、讲解等,不但有效解答了好感增长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新增好感在时效过去时还保留大半,这才是学府布武的关键! 不需要故意宣传,就有聪明的学子挤尖脑袋进来,而且,由于规矩是讲解新书,这些人会自动奉上可能有隐含经验的新卷,这很完美! 丁锐立之流,很快就会孤立,甚至被抛的远远。 同知丁府书房 连花园在内,占地有三亩,书房之中,丁锐立正有些头痛看着老师交代下来的功课,觉得自己脑袋昏沉,有些才思枯竭。 “老师对我期望甚高,可我连这样文章都写不出……”只要一想到老师跟父母对他的期待,丁锐立就觉得心里沉甸甸,很有些压力。 更心烦的是,丁锐立一向是县学、府学的核心,可这情况,在最近起了变化。 这次新进的案首苏子籍,其实他也没有多少为难之心,毕竟每隔二年,肯定有个府案首诞生,难道个个与之为难对敌? 丁锐立还没有那样傻。 再说,他自己就是案首的过来人,心知进了府学,就很快被前辈教作人,有的甚至怀疑自己人生和才学其实仅仅是秀才和举人之间有巨大差距。 按照道理,已苦学了三年的自己,老师评价已经接近举人,可以搏一搏,后辈不可能超越自己。 但苏子籍却打破了这定理,他一入府学,本来围绕自己的人,就跟闻了迷香一样,纷纷围绕过去,就连训导都赞不绝口。 丁锐立顿时产生了危机感,在书房里,就觉得闷的喘不过气来,当下出门喊过了书童。 “公子,你要出门?”书童见公子吩咐自己去备车,问。 丁锐立蹙眉:“心情烦闷,打算出去看看周围景色。” 这在文人中,也是经常有的事。 光是坐在书房里,哪能经常写出好文章来呢? 等乘着牛车出了城,看着道路两侧很快有了田野,风吹过,烦闷心情终于得到了一些纾解。 “去那边的亭子。”又走了一段路,前方有个亭子,风景看起来还不错,丁锐立想过去吹吹风,就对车夫说。 等到地方下了牛车,走上凉亭,发现,这里早就来了个人,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穿着灰色短打,相貌平庸,应该只是个路过歇脚的人。 丁锐立也没多在意,反正这凉亭很大,他与书童坐在对面,也毫无妨碍。 望着远处的风景,他思考着老师布置的功课,该如何完成。 就在这时,一阵风忽然刮来,迷人双眼,丁锐立忙用手遮面,等风过去,发现书童不见了,原本坐在对面的路人,竟坐到了自己身旁。 见丁锐立望过来,路人笑了笑:“丁公子,听闻你才学出众,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你是谁?”丁锐立皱眉站起来,叫起了书童的名字。 “不必喊了,我看到你书童去牛车,许是去取东西。”身后的人淡淡说。 这事,深究的话,其实经不起推敲,书童方才就在身边,怎么可能不跟丁锐立说一声,就突然去了别处? 可此时丁锐立觉得脑袋越发昏沉,甚至有一种恶心感觉涌上来,让他根本无法再去思索。 他踉跄着后退,重新坐下,看着路人,蹙眉:“我不认识你,你又是如何认识我?” “我叫谭安,曾是临化县的公差,与苏子籍也算相熟。”这人笑得很怪异:“我就对你也有着印象,只是你这样的公子,竟然顾忌苏子籍这样的寒门子弟,这让我很是费解。” “这话怎么讲?”丁锐立晃晃头,努力让精神集中,望着这个自称谭安的人,这人的笑容,在他的眼睛里,变得忽远,又忽近,仿佛在做梦。 见丁锐立的眸子清明不再,谭安慢慢说:“苏子籍这人极有心机,他现在与你和平相处,只是一时摸不清楚你的深浅。” “现在与府学诸多学子结交,不消多少时日,必能取代你!” “这……”虽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是这样,但又一道声音在丁锐立脑海中响起就是这样,说的不错。 谭安突闷哼一声,鼻子流出黑血,却完全不顾,继续说:“你看,你这样的公子,官绅之家,又拜了名师,县试、府试,皆是名列前茅,若无意外,甚至这省试解元,也是手到擒来。” “偏偏多了一个苏子籍,寒门出身,天资过人,又有心机,这次解元落在他手里,莫说是你,你的父母老师,也要面上无光。” “出身名门,又有资源栽培,不如一个寒门少年,这事说出去,惹来多少嘲讽?” 说着,谭安长叹一声:“我这个旁观的,也觉得你有些惨。” 第九十四章 再见 “你觉得我不如苏子籍?”一股邪火蹭窜上来,丁锐立刚才还觉得有些不对,此刻已彻底沉浸在恼怒中。 他冷冷说:“我老师是进士,我祖父是进士,我父虽是同进士,可也官居六品,我三岁启蒙,五岁识字上千,苦读二十年,我会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寒门子弟?” “实在可笑!” 说着,丁锐立直接甩袖下了亭子。 谭安也不去追,只笑眯眯站在亭子上,望着丁锐立远去,片刻闷哼一声,七窍流出了黑血。 冷笑一声:“这可不怪我影响你,你心底不曾有着不安与嫉妒,也不会中了我的术。” 随后又奇怪:“不过也是稀奇,丁锐立按说才学以及家世,都比苏子籍强才是,为何会对苏子籍有着这样多忌惮?” “不管了,我奉王命行事,就算有反噬,最多舍了这躯体,再折损了些元灵罢了。”说着,谭安身形一晃,就消失不见。 “公子,公子?”回程的路上,书童问冬有些疑惑看着自家公子。 不知道怎么回事,公子出来散心,却去了路边不起眼的小亭,可到了那里,坐了没有一会,又吩咐回去。 公子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但小亭风景不错,只是遇到了一个路人,中间并未相互说话,为何公子与谁斗了气一样? 问冬百思不得其解,可也不敢问,只能将这疑问憋在了心底。 丁锐立出来时只是心情烦闷,可回来时整个人都陷入了负面。 尤其当晚将所写的文章交给老师,于先生看了皱眉:“你今日可是状态不佳?这文章做得,怎么差了这么多?一看就是心浮气躁,不曾用心,且回去重写一篇给我。” 丁锐立挨了一顿训斥,心情更差,回来在灯下,看着这一篇自己看了都觉得不知所云的文章,怒而揉成一团,扔到纸篓里。 光滑的桌案上,仿佛有一张脸在嘲笑着,细打量,不是苏子籍是谁?丁锐立尖声大叫:“苏子籍,你再有心机,想要夺我解元,不过是痴心妄想。” 但仅仅一周,于先生将他叫到跟前,示意看一篇文章。 “此是我老友抄录给我,是府学一个叫苏子籍的秀才所作,字字珠玑,实在是一篇精彩的文章,你且看看。” 说着,又不胜感慨:“原本以为,你已足够出色,不想,府学竟出了这人,听说这秀才年纪不过十五岁,自入了府学,每一日都进步神速,这一篇还及不上你,但与半月前,已有天壤之别。” “我老友藏着掖着,实在是吝啬,哎,莫非是怕我抢了他的学生不成?我已有了你这样的学生,又怎会眼馋别人?” 于先生对自己这学生还是有信心,而作这文章的苏子籍,显也是才华横溢,不过是爱惜学生,才会想着将这篇文章给丁锐立看一看。 按他对丁锐立的了解,这孩子心胸宽广,并不是一个嫉贤妒能之人,说着就一摆手:“坐了,细细看。” 听老师这样称赞苏子籍,就已脸色有些难看,丁锐立勉强一笑,侧坐捧着这篇文章读了一遍,更是脸色发白。 的确,这篇文章还比不上自己,可是丁锐立看过府试时苏子籍的文章,相比一下,就很悬殊。 “怎么可能,苏子籍怎么进步这样快?” 因怕老师看出什么,丁锐立勉强笑:“老师说的是,这苏子籍我是认识,的确是个有才之人。” 于先生是真心为了学生好,自然希望学生能结交一些有才之人,听到这话,就欣慰点头:“你可以与他多多来往,观此子文章,不仅有文采,还很沉稳老练,并不走偏锋,就算这次省试,不能考取举人,三年后也绰绰有余。” “你们同一府学,以后说不定同朝为官,要多多亲近才是。” 当过官的人,才最清楚同年以及同窗的关系有多重要,可以说,官场中,才能固然重要,可关系有时还在其上。 丁锐立听了,脸上笑着,心里更难受了。 等回到了自己房中,直接就一脚踢在了桌腿:“实在是可恶!” 在此时,听到一声嗤笑在屋内响起:“丁公子何必动怒?” “谁?”丁锐立寻声看去。 就看到上次在小亭处得见的路人,笑吟吟转身而出,竟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这一惊非同小可,丁锐立立刻就要喊人,就听这人说:“我此次过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事关苏子籍的事,你不想听,就尽可喊人吧。” 丁锐立闻听这话,脸色一变,稍退了几步,靠近了门,只要有不对,就立刻夺门而出,问:“事关苏子籍的秘密?哼,你与我说这些作甚?” “行了,我的丁大才子,我就不信,你不想扳倒苏子籍。”谭安慢悠悠过去,只要丁锐立没有第一声喊人,就知道有戏,反客为主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一指旁座:“丁公子不要对我这么警惕,我过来,就是要与你结盟,不会害你。” “你与我结盟?”丁锐立虽中了术,但也只是扩大负面情绪,只将苏子籍当做仇敌而已,并不代表就脑子蠢到了谁的话都信,听到这样谭安说,第一反应就是审视的打量。 上次时因心情激荡,丁锐立对谭安也并未仔细观察,此刻细看,微微吃惊。 这人自称谭安的人,按照得的消息,按说曾经只是个县衙公差,并不是读书人,亦不是大户出身,相貌平平,年纪也不大。 可现在来看,泰然自若,就在这同知府上出现,也并不畏惧,哪里有一点是普通人? 更奇怪的是,眉眼之间,还带着一种骄纵。 怪哉,不过是个底层人,哪有底气,有这轻蔑姿态? 难道不怕自己一喊人,就有家仆甚至衙差扑入将其擒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丁锐立沉吟了下,扯过了椅子坐下,冰冷冷一笑,就问:“你不过是区区一个革职公差,凭什么与我结盟?” “就凭你擅闯同知府邸,我就可喊人把你拿下入狱,甚至就地格杀也可。” “说,谁派你来的?” 第九十五章 入了彀 见丁锐立容声尽厉,谭安笑而不语。 门口就响起了书童问冬的声音:“公子,你可需要茶点?” 丁锐立见谭安不为所动,沉声说着:“进来!” 书童问冬的确端了茶点进来,认真给公子上了茶,丁锐立心里一沉,问冬的确是听见声音才问,进了房间还四周扫了一眼。 但偏偏是,不远书架处谭安,明明在,可书童问冬的目光扫过,就和扫过空气一样略过。 “难道,是妖鬼?”丁锐立一股寒气涌上来,身体微微颤抖,不少传说袭上了心去。 “公子,你还有什么吩咐?”书童问冬见四周无人,一切正常,就纳闷的问。 “不用。”丁锐立说着:“我打算读书,无事不要进来。” “知道了,公子。” 等书童问冬离开了,丁锐立再次看向对面:“你是谁?” “我,和你说了,临化县一个革职公差。”谭安放下了书,重新说:“苏子籍与我有夺妻之恨,更害我丢掉差事,我对他的恨意,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你且信我就是。” 见丁锐立不语,就说着:“我要与你说的是关于苏子籍县试时的事。” “县试?他出了何事?”丁锐立根本不想和这可疑之人说话,但它要说,自己也只得敷衍下。 万万不可给它翻脸之机。 谭安叹了口气:“我是县衙公差,自有着消息来路,听说,县试时的文章,他写了避讳字。” “此话当真?”丁锐立就算戒心很重,还是一惊,随即不信:“可我听说,苏子籍的县试只考了一次就中了,要是写了避讳字,如何能考取?” “这就是我要与你说的事了。”谭安嗤笑一声,“他虽写了避讳字,可有人帮着修改了文章。” “何人?”这可是大丑闻,大把柄,丁锐立眼睛一亮。 “还能谁?自然是县令张大人。”谭安摇头:“你别看苏子籍只是个寒门子弟,实际上善于钻营,张大人就是收了好处,才修改了这避讳字。” “这事,不仅张大人知道,就连教谕也知情,当场还有别人,消息就是那里传出来,保真!”仿佛怕丁锐立不信,谭安还说了消息来源。 这让丁锐立开了眼界。 虽说谭安的说辞里有着前后矛盾的地方,但此时丁锐立相信,这事本身未必假,在屋内来回两圈,冷声说:“这可是科场舞庇,我去令人去告,就算是县令也得罢官丢职!” “告也无用。”谭安笑了下,瞥了一眼,这人果是恨意很浓,要不,岂会立刻想出对策。 “你莫非忘了,县试只考取童生,可童生并不算是功名。” 是啊,童生不过是得到考取秀才的资格罢了,可不是功名,要是苏子籍考取秀才时这样做弊,不但可革了苏子籍的功名,就连张县令的乌纱帽也保不住。 朝廷开国不久,对这方面非常重视,虽还没有科场大案,但前朝一次科场大案,受贿考官和行贿考生立即处死,还株连亲属,父母妻子全遭流放,惩处异常严厉! 有这例子,本朝也不会轻放! 但不得不承认,苏子籍是有几分才学,想必经历避讳字,府试时不会再犯。 而仅仅只犯一次的话,还是在县试,上面的官员也不会去查。 想明白这事,让丁锐立更恼怒。 “这事既无用,那你何必特意跑来告诉我?”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丁锐立其实脾气并不算差,可中了术,对苏子籍的事都有着极强情绪,此时有些恼怒,瞪向谭安。 谭安老神在在坐下,也不恼,只是挑眉:“我只是告诉你,他这人看似寒门,其实有后台,心机也深,不能蛇打七寸,必会成为大患。” 见丁锐立面露思索之色,才慢悠悠说:“其实,你想要的不就是这次省试,能考取解元么?” “本来你不用担心苏子籍,谁叫他进步这样快速?” “离秋闱还有三月,你不怕他突飞猛进,硬是把你的解元挤掉?” 丁锐立虽知此人挑拨,可真中心中隐忧,肌肉不由抽搐下,阴沉看了一眼,道:“你有何办法,能让他不中?” 很快又说着:“他才学的确不小,不能让他失去科举资格,此次说不定真的能中。” 甚至和自己抢夺解元。 谭安就知道此人已入了彀:“你钻了牛角尖,谁说一定要失去科举资格,才不能科举?受伤,残疾,焉能再去科举?” 他残忍一笑:“再说,失去科举资格,还可再考,说不定结了死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只有苏子籍残了,别说是这一次,以后前途也都毁了,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下这狠手了。” “这……你让我再想想。”丁锐立有些心动,可又有声音在阻止,本来只是小冲突,要是闹到这程度就是不死不休了。 见着丁锐立迟疑,谭安有些不满意,叹了口气,取出了一根香,面露不舍,还是一挥手,就点着了,释放出烟雾。 丁锐立怔了一下,等回过神时,已面现阴狠,说:“你说的对,他残疾了,必定前途尽毁,你有什么好办法?留有把柄,对我不利,我可不做。” 又狐疑:“这事你可以作,为什么你不干,你莫非是想渔翁得利?或者拿此把柄要挟我?” 就算在这时,丁锐立还是有几分清醒。 “哈哈,放心,不会对你不利,知道挨着府城的水源镇吗?”谭安问着。 “知道。” “水源镇有着一个小湖,比不上蟠龙湖,其水也来自蟠龙河,湖虽无名,但周围景色不错,常有人踏青,更有着一座久无香火的水祠,你改日就邀请那苏子籍水祠玩耍,我会埋伏在附近,趁乱,毁了面容,将其打伤。” “到时,就算分寸不好拿捏,只要面目有瑕,哪怕考取了举人,也就此止步,不足为患。” “怎么样,下手我干,你只要引出他就可。”谭安说着,要不是自己不能近身,又要借此人之手抵抗反噬,哪要这样麻烦? 第九十六章 邀请 “为何非要引丁锐立去那里?”丁锐立还是狐疑。 谭安坦言:“因那处水祠面积不小,后面有禁地,一般游客都不会进入,而且曾有过妖怪之说,他在那里出了事,可以推到妖怪头上。” 丁锐立仍觉不妥,毕竟这说法有着破绽,但神色一阵迟疑,还是答应了下来。 等谭安悄然离开,丁锐立在房间里静坐半宿,次日一早,就向于先生请假。 “朋友有事,这几日要去帮忙?”于先生对这学生自然是信任,甚至都没问是哪个友人需要帮忙,就准了假。 丁锐立随即去了水祠,探了的确没有陷阱,这才奔去府学。 府学还是和以前一样,上完了课,三十多个秀才在学堂奔出,正巧沿着半个湖面而散。 这一条走廊漫长,两侧树荫如盖,夕阳金色透过了枝叶,散落到一行人上,有的人大声说笑、有的人窃窃私语。 丁锐立漫不经意看着,这情况对他来说很平常了,但又一转眼,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只见七八个秀才,拥着一人出来。 这人是个少年,还带着一点青涩气,只是神态从容,不时和周围的师兄施揖说话,说来也奇怪,他虽礼数不缺,一说话却诸人都倾耳而听。 “这,果然是心机甚深,才半个月就骗得这样多人……”丁锐立只瞥了一眼,陡一个念升起来,当下就心乱如麻。 丁锐立也长的不错,家世也算是地头蛇,平时也有一帮人陪衬,但仅仅半个月,就有这样一帮人围着苏子籍,不由油然生出一股厌憎和恐惧。 “弟妹又来接你了,琴瑟相合,月下棋盘,让我等羡慕。”这时有人说话大了些,惊得丁锐立身上一颤,就见着苏子籍笑着:“各位兄台,那我们就下次再聚,一起读书?” “极是,极是,我还有几本祖父时的心得,到时必拿来交流。”一行人施揖,作鸟兽散。 “夫君,你的人缘真好,我看了都开心。”叶不悔说着:“我人闷,也不会多说话,其实你不必每天陪我下棋。” “嘘,我可你的夫君,不陪你,让你开心,难道去陪那些大男人?”苏子籍低头看了她一眼说着,并不是故意矫情,的确这样想。 前世他并不喜欢吸血鬼式的女权,但也认为对自己妻子,理所当然尊重,花点时间陪个开心,这不是本分之事? 这在这时代,已经是情话了,叶不悔扭头看看走廊,耳朵都红了——夫君怎么能在府学里,这样一本正经的说这话! 她心里很开心,感觉就算自己再不幸,还是选中了一个好夫君,不想把这心情表露的太明显,小声:“爹以前说,男人要以学业为重……” 苏子籍笑:“最近我的学业进步很快了,朋友也结交了不少,大禹三入家门固是豪杰,我却不取……” 别人,就算是教授,都觉得苏子籍的确有过人之处,短暂时日,不但学业突飞猛进,还能与人结交,使其信服。 这些能中秀才的人,谁不是聪明又有个性,能不依靠官位地位,就使他们服帖,连郑立轩都叹服:“实我数十载难见。” 可苏子籍自己清楚,自己就算是魅力增加了,也不至于这样强,全靠文心雕龙打开心扉,又用朗读强制增长经验来促进学子学业。 秀才都不是傻瓜,朗读会一二次一去,就能感觉到在自己周围能得好处,谁不想中举,谁不想当官,顿时人人奉承,看起来就是众人咸服。 “不过,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慧,人有私心不要紧,进了小圈子,就能形成事实。” “最重要的是,我得了最大好处,本来一本本寻找,不但费功夫,还若人猜疑——为什么你就专门找手抄本?” “现在是读书交流,十本混个三本有价值的,就赚翻了。” “难怪不消半月,我就连连突破8级和9级,离10级都只有小半了。” “唯一可惜的是,举人笔记的经验越来越少了。”苏子籍暗暗叹息,举人的知识面就这样大,重叠性很高,到了现在,就算有新的举人笔记,能获得的新知识也少之又少。 进士笔记才能发挥作用,经验也减了许多。 就在苏子籍沉思时,感觉衣角被拉了下,这是示意又有人来了,苏子籍习惯性抬起首微笑,只是见到面前这人时,微微一怔。 “丁兄前来,只是为了邀请我明日去水源镇游玩?”听了来意,苏子籍笑着:“你差人来与我说一声不就好了?” 原本丁锐立一直冷淡,现在是想和解?又或者想参与读书会? 可丁锐立的水平,对这个需要不大了吧? “我是正好赴了别人的约,又想着从没有和苏兄出游过,就过来拜访一下。”丁锐立露出爽朗笑容:“明日是府学旬假,你应该有空吧?听说水源镇风景不错,那边还有个水祠,我约了一些友人去那里踏青,他们闻得你的才名,也都想认识你,你可不能不去。” “既是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苏子籍略一思索,就回着。 在丁锐立走后,苏子籍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奇怪,丁公子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叶不悔这时过来,说着。 “你也觉得他有些奇怪?”苏子籍看向叶不悔。 叶不悔虽觉得自己这样说对方有些不好,可又是真有这样感觉:“上次在府学见到时,虽不理踩你我,给我感觉还算爽朗,可今日笑着,我觉得他似有着心事,显得有些阴郁,给我的感觉不太好。” “许是真遇到了事。”苏子籍安抚叶不悔,暗想:“丁锐立,今日给我感觉的确不好,虽说可能是错觉,但明日去时还是要小心一些。” 只是艺高人胆大,苏子籍看了一眼“苏式拳术5级(4833/5000)”,略有点遗憾:“早就想过要采集这世界武技。” “可是文学还有人教,武技都是私人或将门密传,非自己人不可传。”苏子籍摇了摇首,武功没有轻易传授的道理,以自己身份上门求师,对方都不一定买帐,即便买帐,那也有一堆条件,服从师门,听从命令,以自己的身份很难接受…… 自己都快是举人了,又挂着太子血脉的名号,不可能这样作。 但印刷本的武经,其实府学藏书中有,可惜的是无法汲取,从头学起,自己怕是没有这时间。 “罢了,以后看机会吧,现在这程度也足够用了。” 第九十七章 祖祀 水源镇 出了府城,行十几里就到了,这镇算是背靠着府城的一个繁华小镇,街上行人车辆不少,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牛车行过时,能听到叫卖声。 只是窗口看,茶肆酒楼之间,会发觉绿苔幽石,隐隐间有一种古老的韵味。 苏子籍坐在了牛车上看着街道,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一种熟悉的繁华,好像回到上一世。 “大郑盛世么?”苏子籍目光转动:“有着超自然力量的世界,真的能这样和谐?” 一切力量都会在时间的博弈获得应有的位置。 如果有超自然力量,它们应该有的位置在哪? 就在这时,一支小小的队伍穿过街道,为首的配刀,看官服是巡检,后面的人持着铁尺。 街道上的人很娴熟进行规避。 “嗯?”巡检是个中年人,目光一转,就看见了不远的牛车,不过随之看见了青衫,脸色缓和了。 这是有功名的学子。 苏子籍笑笑,拱了拱手,没有多话,他换了一身半旧的青衫,只是袍下,腿上绑着短刃,这样在桐山观事件后,就已是日常了。 “去水祠!”见着巡检过去,苏子籍吩咐着车夫,水祠位于镇尾,乘牛车穿过了街道,苏子籍突一怔。 “咦,似有人在窥视自己。”蟠龙心法的灵力,使得苏子籍若有所感,不动声色扫看了下,没有发觉异样,心中升起了一丝警惕。 “苏兄,你来了。”牛车在水祠前停下,苏子籍下车就看到了等候在入口处的丁锐立。 “你且自去,下午来自己找我。”苏子籍交代,因雇佣时就交了定金,是雇佣一天,车夫自无异议。 “丁兄,别人呢?”苏子籍虽有些预料,但看见没有人,还是心一沉,暗暗叹一口气。 丁锐立不知道苏子籍内心感慨,说:“他们都已进去了,我留下是为了带你入内,免的你寻不到人。” “里面有问题的话,这里是有不少人看见,难道丁锐立不怕官府追究?还是说,是我多心了?” 苏子籍顺着跟着里去,步入水祠,能看出这里虽久无香火,但当年应有过辉煌,虽墙壁陈旧,少数甚至倒塌,小路两侧也多是野草,不过还是有主持,并且也有人上香。 虽游客不算多,但也有,见丁锐立似乎并不在意人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有些不解。 苏子籍还想探察,突然觉得一股清凉自涌泉穴直透而上,整个人一清爽,顿时就转移了心思。 这水祠有点古怪。 两人沿着古旧碑廊一路而行,丁锐立指着色泽斑落的侧壁说着:“这水祠在前朝,就是本郡水祠之首,受本府官祀。” “这些绘画,当年可是请了大师所绘,虽因有失灵验,官府停止官祀,香火日衰,但也可以看见当时之盛。” 的确,侧壁有不少剥落,但很明显是水金沥粉所绘,海面晶莹如玉,隐有雷霆,鱼、蟹、鲮、鲵、鲛、虾、蚌、龟等大小水族腾跃起来,恭迎宝幡方旗之君,苏子籍一怔,若有所思。 “不仅仅是祠画还可以看,后面有一片风景颇佳的树林,野花遍地,适合野餐,别人都在那里等候。” 苏子籍笑了笑:“既是这样,不能使人久等,就请丁兄前面引路了。” 丁锐立表情略有些不自然,但眼角眉梢都带着欣喜,让苏子籍看了心中更是微沉。 “丁锐立,人还是那个人,前后判若两人,虽说我觉得他看起来不对,可真要害我,又是为什么?” “难道是为了科举?可观丁锐立言行,并不是欲令智昏的人,害了我,又有什么好处?” 苏子籍心里想着,目光扫过前面一片小树林,这片矮树林看起来有些雅趣,还有着几间矮房露出屋檐一角。 丁锐立催促:“就在前面,怕是等急了,速去吧!” “这里看起来不似有人啊。”苏子籍故意这样说。 丁锐立只是笑:“林深,人怕在更里面,不过我突然之间要更衣,先去方便,你只管自去。” 说着作了揖,就势退了出去。 苏子籍站在原地,也不去追出去的丁锐立,走向一排矮屋。 “这里怕才是水祠最初所在。”看着这比大殿更破败古旧的矮房,苏子籍目光扫过没了门扉的中间房子里的供台,心下明了。 这最初的供台是一大块天然石头铸造而成,份量绝非几人能搬,矮房也是石头堆砌,石缝间有杂草生长。 虽供台上空无一物,连神像也无,有点不符合水祠的规格。 不过,这些对苏子籍来说并不重要,看出简陋水祠里并未藏着人,就站在这里,看着周围。 既丁锐立将自己引诱而来,就绝不可能只让自己在这里露个面,游个祠。 果然,只是片刻,就有丝丝雾气生出,渐渐笼罩住了小林,接着,似乎被激怒,阴风吹过,微带寒意。 压在苏子籍的身上,渐渐重若磐石,而苏子籍并不慌张,仔细看去,只是不等苏子籍看清楚,一道恶风直扑。 苏子籍略一退,恶风撞向身后石屋,在半空一个翻转,再次朝苏子籍扑来。 苏子籍故技重施,又是一让,恶风消失不见。 就好像只是一个幻影,来得突然,去得亦是诡异。 苏子籍环顾四周,面色微沉。 “有着一丝妖气,莫非是妖怪作祟?不过,恶风又有点熟悉的感觉。” 就在苏子籍作势欲走,恶风再起,半空中俯冲着扑来。 “噗”这次,苏子籍伸手一拔,寒光一闪,只听噗一声,恶风硬是被斩中,它显也不是真的恶风,撕开了纸一样的感觉,凭空消散。 苏子籍不现惊慌之色,冷静观察四周,这就让试探的人,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你果然是大郑的龙子龙孙。”随着脚步响起,一道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冷冷的在不远处响起。 苏子籍回身,就看到雾中走出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谭安。 但此时谭安,与苏子籍印象中普通公差截然不同,平庸面容上虽仍带阴沉,并不见稚嫩。 望着目光,亦带着一种刻骨的仇恨,仿佛苏子籍是自己的灭族仇人一样。 第九十八章 罗网 “此人不是谭安!”苏子籍不动声色,试探:“你竟然这里,难道刚才是你搞的鬼?” “不错,是我。”谭安缓步走来,在距离苏子籍四五米远停下,审视看着,上下打量。 “我奉命打杀于你,本来还有些怀疑真假,现在却相信了他们说的话。” “这处本是一府水祠之首,这里又是祖祀,凡进入而不敬者,就受其殃,你呆立许久而不敬,就已触犯了法禁。” “虽法禁早已松弛薄弱,也不是普通人能抵抗,这也是水祠冷落数百年还能受人畏惧的原因。” “你区区秀才的位份,绝对抵抗不住,唯有龙子龙孙,天璜贵胄,才能抵御,更能斩杀灵使。” 这话听着是夸奖,但配上谭安表情,更像是居高临下的轻蔑,仿佛苏子籍已是抓住的猎物,此时不过是在点评一下猎物聪明超出了自己的预期而已。 这样的姿态,让苏子籍不喜。 而龙子龙孙这个词,苏子籍也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上次曾静闯入书肆时,就曾指着叶维翰说是龙子龙孙,随后更杀死了叶维翰,还试图杀死叶不悔,如果不是苏子籍抓住机会反杀,也就没有现在了。 那时,苏子籍没有机会从曾静口中得知隐情,现在倒想从面前这人身上得到些线索,试着问:“你认为我是龙子龙孙?” 谭安阴冷一笑:“你别想着从我这里打探出消息,我不管你是否知情,这里是祖祀,自成一体,就算你是龙子龙孙,不曾受封,也受压制——去做个冤死鬼吧!” 说着,不肯再多说一句,双手一屈,已戴上了铁爪,快如狸猫,朝着苏子籍就抓挠而下。 这攻击方式,的确不像人类,更像是动物成精。 苏子籍一闪,脑海一亮,感觉到了违和:“它借助谭安身体,还让丁锐立引我过来,不是谨慎,是力量不够!” “真的实力强大,必定不会这样行事,就算是沈诚,心怀利器,杀心自起,何况是妖物?” “谨慎小心,无非是因力量不大。” 但知道了这些,苏子籍也没有放松警惕,这话用在自己身上也合适,此时自己,也还不强。 “这妖猫戏老鼠的姿态,怕是不知道我修炼了蟠龙秘法?”苏子籍冷笑一声,现在试探差不多了,是解决它了。 “这里挨着府城,我也不好多留你,谁让你是龙子龙孙,吃了你的血肉,我不仅能报仇,还能修为增长,这就是你的命,怨不得谁。” “去死……”谭安说着才说着,苏子籍突然脸色一变,虽手中仅仅是短刃,但隐隐雷鸣,还没有等谭安反应过来,刀光一闪,快得令人目眩。 “啊……”谭安大脑没有来得及反应,但是巨爪却条件反射一样,一爪格了上去,只听“铮”一声,刹那间,一股奇特的力量透爪而入,谭安身体巨震,向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谭安的脸色扭曲,但苏子籍的拳术,本是战场杀人之技,讲究的就是迅如雷霆,根本不给敌人喘息之机。 只听“铮铮铮”连击,谭安的巨爪连连格挡,火星飞溅,到第七刀时,终于经受不住,格挡露出了破绽。 “不!” “噗”一声,短刃贯穿而入,自谭安的左胸心脏处刺入,又狠狠的一搅,再一拔,就见着谭安胸口和口中,同时喷出大口血,跌滚出了数步,才停了下来。 “……可…可恶!” 谭安一时不死,面目狰狞:“不可能,你是大郑的龙子龙孙,竟然学了兵家格杀之法?” 不过转眼若有所悟:“……是被齐王和蜀王追杀,所以才传授你兵家格杀之法么?” 苏子籍深深看了谭安一眼,看见了血液污黑,顿时若有所悟:“真的谭安,怕是早死了。” 脑海里灵光一闪,就喝着:“齐王和蜀王,你是奉哪个王爷之命?” 这本是试探,谭安露出了诡异难明的笑容:“是齐王,太子半途而薨,蜀王受道门支持,齐王就受我等妖族支持……” 才说了这句,眼见着苏子籍靠近了二步,凝神而听,突然之间,“轰”一声,半个脑壳炸开,接着上空浮现一道黑影。 “定!”这黑影才脱离了躯体,就瞬间凝聚起来,凶悍狰狞脸上有一处致命的伤疤,带着兽瞳,疾扑而至,大声喝着,与此对应,雾气再次凝聚,就和罗网一样,将苏子籍绑住。 “去死!”嘴一张,还真和传说中一样,是一张血盆大口,锋利獠牙,对着苏子籍的脑袋直咬下来。 “噗”苏子籍原本倾听的神情消失不见,似乎早有准备,刀光一闪,已刺入了近在咫尺的胸膛。 “不可能,人妖相克,你怎么能挣脱祖祠的法禁?”随着一声嚎叫,这妖物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它似乎没料到,苏子籍竟然能摆脱术法,并且还能伤到它! 感觉到迅速消退的生机,妖物惊怒交加,直接仰头大叫一声,随着一股力量的爆发,将苏子籍直接震飞出去。 “你这个卑贱的人类,竟敢伤我!”低头看一眼胸口,只见伤口渐渐愈合,又是冷笑:“你莫非以为,靠着凡人手段,就能伤我?” 可就在这时,体内传出了异样,让它再次停下。 “不!怎么会!” 原来,就在它说话间,原本愈合的伤口,传来一种让它灵魂都跟着战栗的烧灼之感。 它试图用妖力去修复,无济于事! “果然是龙气,果然你是大郑的龙子龙孙!”哪怕是现在,它都完全看不出苏子籍身上有着任何修士的气息,并且随着胸口伤口处的火焰,妖物不得不认识到,它今日栽了! 目光再看向苏子籍时,它已恨极了他,但黑影一转,就要逃出。 “可恶,曹易颜果然狡猾,隐瞒不了不少东西,让我打头阵!” 就算没有杀了苏子籍,只要印证苏子籍的确就是太子血脉,自己原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不好,它要逃!”见黑影冲着自己一笑,就要远遁,苏子籍只觉得头皮发麻,这种虚体的妖鬼,最是防不防胜,已经是敌对,就要杀之。 可就算一冲,已来不及,原本雾气笼罩的矮树林内,眼见一道黑气伴随着令人胆寒的鬼哭狼嚎,就要冲出。 “嗡”这时,雾气突一转,只听“噼啪”摩擦,反变成了阻碍黑气逃出的天罗地网。 第九十九章 不可能 “这,不可能!”黑气化成一个半妖半人形态,在雾气中挣扎着:“为什么祖祀会束缚我?” “我才是妖族。”说着,就拼命挣扎,眼见着雾气被撕碎一些,苏子籍再不迟疑,一咬牙,疾扑而至。 “去死!”短刃举起,就要刺下。 “嗷……”一声龙吟,似乎在虚空中传来,在苏子籍身体上空,一条幼龙虚影出现,只是轻轻摆了下尾巴,尾尖正与短刃相交。 “不可能,不可能!”黑影目光睁大,满是不敢相信。 “噗”短刀刺入,黑影瞬间凝实一瞬,接着就爆出了璀璨白光,当光波及到苏子籍时,只觉得身体一暖,与妖鬼靠近时沾染的阴邪尽皆除去,而水祠祭石,在白光扫到,剧烈摇晃起来。 下一刻,一道光柱从石屋处迸发,直冲天空。 这光柱与幼龙有了共鸣,原本有些呆板的幼龙虚影,眸中多了一分神采。 “这、这是龙君的力量?不,不,还很幼小……姬君,为什么,为什么杀我,我是妖族……” 妖鬼眼睛大睁,不敢置信感觉到本该消失的龙族力量,它还想说什么,喉咙处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下一刻,整个躯体就烟飞云灭。 水祠·壁画处 又下起了细雨,几个游客兼香客躲到侧殿,丁锐立眺望,因天阴,视线很暗,看不出动静。 “丁兄,这个石碑,还是前朝敕封,不,是前朝诰封。” “既是诰封,为什么后来又罢黜不用?”两个秀才观看着黝黑的石碑,和丁锐立说话。 丁锐立就算一时迷惑,智商并没有下调多少,前面说约了人,并没有虚假,这时把苏子籍骗到小林,就立刻回来,有着不在现场的证人。 “就说一起游玩,苏子籍自己脱离大队,遇到妖怪出了事,自己就没有多少责任了。” 才想着,听着这话,丁锐立也细细看去,心里禁不住惊讶。 皇帝之命,按照重要性有几种。 谕,往往是日常批示和口头批示。 敕,有敕命之宝这方玉玺,普通命令,册封五品以下,九品以上。 诰,宣示百官,册封五品以上,以及非世袭爵位,而制是皇帝亲作旨文,合起来用制诰之宝这方玉玺 诏,广而告之,布告臣民,以及世袭罔替爵位。 册封鬼神一般是敕封,用到了诰封,的确是非常重视了,为什么后来官府罢黜不祀? 才想着,有人看到小林方向冲天而起的光柱,瞠目结舌。 “那、那是什么?” 原本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可转头看向周围,发现避雨的人,只要转首,都目瞪口呆望着一处,很显然刚才的光,并不是只有自己看到。 而丁锐立只是一见,就本能的脸色煞白,躲在人群中,望着小林,浑身发冷。 “这是什么情况?出了什么事?” “不对,我为何会在这里,我竟然帮着妖物对付苏子籍?”丁锐立只觉得记忆错乱,浮现出自己在冷笑试图让苏子籍去死的情景。 “此事,我不能再隐瞒,要赶紧与老师说,这必是妖物作祟!”大脑有些清醒,丁锐立顿时就要离开。 但行了几步,丁锐立恢复清明的眸子里,突闪过一道红光,有兽瞳立起,下一刻,红光与兽瞳同时消失,可焦急的表情也跟着放缓了下来。 丁锐立只觉得全身清凉受用,似乎一下子就变强了许多。 “不对!”丁锐立嗤笑了一下:“我怕什么?杀人的不是我,杀的也不是我,就是有人要急,也不该是我。” “我的感觉,谭安已死,尸体应该在原处,只要报官,就算苏子籍有一百张口,想要解释清楚也需要时间,这次秋闱,必不会有结果。” “不,这不保险,要是没有人闹,以苏子籍案首的身份,不会怀疑杀人!”丁锐立一念,就对着左右说着:“戴兄,韦兄,里面似乎出了事,还是赶快报官吧,让巡检司或捕快前来查看。” “说的是!”两个书生本来慌乱,觉得这是好主意,立刻答应了。 其实无需报官,水源镇水祠显灵一事,因有许多目击者,这事的传播速度非常快,镇上的巡检,已经率人赶过来。 而周围的人又怕又好奇,围着挤在水祠照壁前议论。 “这是龙君显灵了?” “肯定是,你看光柱都冲上天了,不是显灵是啥?” 突然,人一阵分开,原来是巡检到了,只见一个中年人奔来,十余手持铁尺、水火棍的公差前后簇拥着近来,见了众人喝着:“休得喧哗,祠祀呢?” 一阵轻微的躁动,祠祀出来,五十岁左右,胖胖的脸也算五官端正,连忙哈腰:“大人,小人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人刚才去查看,是祖祀处石台发光,冲上天空,高三丈余,前后半刻时间左右。”祠祀说话很清楚。 “祖祀处石台有可异样?” “没有。”祠祀已经查看过,除了一些污血,什么都没有,这污血一看就是有些时日了,可能是不知道谁在以前杀过狗,因此不想多事。 “哦,那他们是?”巡检看了一眼游客。 “学生是府学廪生,在此游玩,不想遇到这事。”丁锐立作了揖,淡淡的说着,心中却是惊疑,不可能啊,谭安已死,尸体应该在原处,怎么会没有异样? 就算谭安不能使苏子籍破相,卷入杀人案,也可以使苏子籍短时间脱不了身,怎么能去科考? 耽搁了三年,就不能和自己争解元了。 “原来是府学廪生。”巡检看了一眼,这是有功名的人,脸色和缓了下,又对着祠祀说着:“带我过去看看。” 一行人去了小林和石台,一眼看去,很平常。 “这就是祖祀?”巡检皱眉问着。 “是,当年本祠就这几间小屋,后来前朝扩建才这样大,但也保留下来。”祠祀是世代继承,对祖上历史还有些了解。 “这是啥?”巡检是久干治安的事,很敏锐,一下发觉了污血。 “这血有些时日了,怕是有人偷偷杀鸡杀狗留下。”祠祀说着,神色坦然。 尸体呢? 丁锐立心中尖叫,扫看四周,目光突盯在一处枯井中,一抬眼,却看见一处有几个人过来,似乎也是听见声音而好奇跟过来,其中就有苏子籍。 两人眸子相对,都是冰冷冷。 “现在喊破,不,不行,会把自己都卷入,并且治不了苏子籍,必须想着别的办法。”丁锐立沉思着,转身就走。 第一百章 父亲的决心 巡检没有发觉异常,平缓了脸色,还是蹙眉细细思考。 就有人提醒:“大人,这种异相,无论是吉是凶,都不是我们能处置,必须立刻上报县、府才是。” 巡检立刻醒悟过来,挥手:“把水祠封了,谁也不许进入——你等是读书人,也不可喧哗,都退了吧!” 苏子籍笑了笑,要不是白光显灵时,妖鬼连尸体都消失不见,自己就惹上了些麻烦了。 转眼一看,发现丁锐立已不见了踪影。 “丁锐立必有问题,回去必得想办法发觉。”苏子籍此时有些疲惫,没有去追寻去向,再说,现在因水祠的灵光,吸引镇民和官方的注意,苏子籍可不想留在这里招惹麻烦。 当下就退了出去,喊了牛车回府,只是出了这事,就算是车夫都忍不住在路上说起此事,问看到了什么。 苏子籍无奈回答:“只在外面转了一圈,看到里面有光,以为有妖异之事,赶紧出来了。” “哎!也是,换是我,怕也不敢进去。”车夫理解说,就没再问,他也想不到,坐在车内的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临化县·谭家 奔波了一天一夜,牛车载着丁锐立到了临化县谭家门口,丁锐立神色有些疲惫了,扫看下四周。 街道还算繁华,当然与府城不能比,丁锐立就命车夫上前叩打门扉。 半天,才有苍老声音在里面传来:“谁啊?” “我有你儿子下落,特来告诉你。”丁锐立在外面说。 里面沉默了一会,门才打开,出来的正是谭右山。 原本虽年纪渐大,可腰板挺的笔直,脸上有着久在司法的威严,是个人人称奇的老捕头,可现在,不到二个月,仿佛老了十岁。 棱角分明变得皮肉松弛,丝丝白发洒下,他看着丁锐立,片刻后,表情木然的转身,示意跟上:“进来吧。” 丁锐立毫不介意他的态度,进了屋,拒绝茶水,说:“闲话少说,我是来告诉你,你儿子已经死了。” “休要胡说八道!”本来表情木然,眼里没有光彩的老头,突然转过身,瞪视着他,目光中带着阴狠,就如一只失了群落的孤狼! “我儿活得好好,你休得咒他!” “老丈,何必自自欺人?你儿谭安,不久前得罪了苏子籍,不仅丢了差事,还怒而离开了家,这段时间都没回来,你也该猜到,可能出了事。”丁锐立眸光深沉,慢慢说。 谭右山沉默片刻,说:“你说的不错,我早有预感。不过,你说我儿已死,又有什么证据?” “证据嘛,这是字据。”丁锐立在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谭右山。 谭右山识字,接过来,展开一看,的确是谭安的笔迹,上面大致写着,自己与苏子籍有约,若不能归来,必是被其所害,下面有着日期,竟然就是昨日。 他颤抖着手,抬头看向丁锐立。 丁锐立不去看他老泪纵横的模样,继续说:“谭安因夺妻之恨,约了苏子籍在水源镇水祠后相见,想与理论,谁知道,苏子籍竟然怒而杀人,将谭安杀死,藏尸在了水祠的枯井之中。” “我当时虽亲眼看到,畏惧灭口,只能躲在暗处,现在来告诉老丈你,不过是为了让你不蒙在鼓里罢了。” “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实是人生大苦之事。谭安是你独子,苏子籍所杀,这不仅是杀人,还是断了你谭家的香火,乃是大仇。” “你不必再说了。”谭右山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冰冷,他是老捕头了,见的实在太多,这挑拨是一看就知。 但这人说的不错,谭安是自己的独子,死了,就断了谭家的香火,这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你远来辛苦了,索性告诉我,怎么样对付苏子籍。” 谭右山当然知道此事蹊跷,甚至当初儿子的离开也透着诡异,但即便如此,若苏子籍真杀了自己的儿子,就和他不死不休。 见他上道,丁锐立心中满意:“苏子籍八月参加秋闱,你可在秋闱时去告,秋闱是国家抡才大典,朝廷有特派学督监督,等同钦差!” “你敲鼓惊动秋闱,到时学督必联合省中下来调查,就算有人想要压下此事,也绝无可能。” “你现在去告,一个一榜案首,县令未必帮你,而知府也可能不会受理。” 这话很对,谭右山不过是个老公差,对于百姓来说很有威严,但是对官府来说,不过是虾米。 事关一府案首,县令肯定不会立刻受理,越过县令去状告苏子籍,不符合郑朝律法。 何时才有例外?也就是如秋闱这时,涉及到参与科举的学子,这事就直接闹大了。 当然,后果也非常严重,不论对错,谭右山都难逃罪责。 “如果真是苏子籍杀了我儿,我答应你。”明知有蹊跷,谭右山沉默了下,沉沉给了回应。 丁锐立听了满意了,暗暗想着:“只要谭右山冲锋陷阵,不论告不告得成,苏子籍至少本届,是参与不了科举了。” 他虽受术法驱使,但也只限与苏子籍的事才死磕不放,别的事不但很清醒,更是染了妖性,变的越来越阴险狡诈。 待丁锐立走了,谭右山呆坐在昏暗里,两只眼幽幽发着光。 “爸爸,我会骑马了。” “爸爸,我以后也要当和爸爸一样的公差。” “爸爸,我终于当公差了,这是我领的铁尺。” 谭安的过去,似乎还在眼前,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谭右山擦了把脸,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当下就翻箱倒柜,将自己存钱都翻了出来。 “我会豁出脸皮用我一辈子的关系去调查,不管是谁杀了我儿,我必和你不死不休。” 谭右山当然清楚这事蹊跷以及后果,可谭安如果真的死了,自己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谭右山一辈子为公门办事,也许办错过事,但可以指着良心说,没有故意冤枉一个人,自然积累了不少人脉和人情。 这时,就得把全部都用上,这就是一个父亲的悲痛和决心! 第一百零一章 后怕 水源镇·水祠 谭右山其实在七年前,因公事来过一次,这里是一片草木荆棘的旧祠,但今天重游,谭右山原本以为自己会引人注意,结果到了,才发现水祠内外有不少人拥挤,几乎已认不出它。 杂草和荆棘铲除得干干净净,土地已夯得平实,正中一条石道虽破旧,但打扫的干干净净,善男信女蜂拥而入,上香祈福。 特别是西侧,已垛上了砖,一个明显是乡绅的人,正指挥着重建外墙,这让谭右山吃了一惊,连忙问问。 被问的人眯着眼看看谭右山,见他穿一身半新灰布,说:“你还不知道么,前几天水祠显灵了,白光冲天而起。” “还有人看见龙在盘旋!”这人很健谈,很快把事情说的明白,谭右山本就有着疑惑的事,顿时得解。 “果然是妖物。”谭右山呆了片刻,脸色更是阴沉。 祖祀已经不能去了,但小林没有人管,趁没有人注意,他来到丁锐立所说的地点,朝着枯井中看去时,果然在杂草覆盖的之内,看到了儿子的尸体。 此时六月初,天气渐热,井中哪怕阴凉,也有一些尸臭味传来。 谭右山盯看片刻,忍着悲伤,用石盖将井口彻底封死,随后离开,转入了一处酒馆。 这店面不大,只摆了四张桌子,只有七八位客人。 “谭大哥,你真要这么做?”角落中,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正与谭右山坐在一起喝酒。 中年人表情凝重,试图劝说:“真这样做,你可再无后路了。” 他其实打心眼里是希望谭右山放弃,毕竟暗里调查同知之子这事不小,但当年办差出了差错,几乎给急于破案的县令打死,是谭右山够意思,帮他顶了责任,并且把案子破了,自己不帮,在公门还怎么混? 谭右山将手里一杯酒一饮而尽:“燕雨,你我都是老公门了,不说虚话,我谭家就这一个独子,死的不明不白,我糟老头子一个,还有啥好活?” “这事蹊跷我明白,但兄弟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左右这事你也只是查案子,把凶案查个水落石出,不是本分?” “不会让你承担责任。” 中年人听了,犹豫了一下。 谭右山起身,取出一个包裹,放到桌上时,发出咚一声。 这中年人睁大了眼睛,心里已有了猜测。 果然,谭右山将包裹慢慢打开,里面一堆大小不一的碎银,粗算下来,有上百两。 “燕雨,这是我全部身家了。” 见着中年人要推辞,谭右山一挥手:“不是给你的贿赂,皇帝不差饿兵,这是给兄弟们私下调查时吃饭住宿的钱。” “你要是认我当大哥,就拿去,让你老哥死前能闭眼。” 中年人下意识咽了下口水,一咬牙:“好,谭大哥你放心,我是府城捕头,上下公门几百个公差,谁不给我一点面子?” “无论是同知之子丁锐立,还是新科案首苏子籍,我都能把他们最近的行踪调查的一清二楚,不过,这需要时间,必须在公事空隙办。” “我清楚,不会让弟兄们难作。”谭右山重重的点首,咕的把一杯酒饮了下去,心中浮现出悲哀。 公门一辈子,想不到,到老了,也假公济私一回。 不过,他对丁锐立的话根本信不过,必须查的水落石出,不能白白给人当了炮灰。 要是儿子的死和丁锐立脱不了关系,一样也要死! 府城·府学 小道婉转,树荫如盖,深入湖中几道回廊,中间一座水榭,摆着石桌竹椅,清风掠过,荷叶翻卷,顿觉爽目清心。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 “然玉之为物,有不变之常德,人之性,因物则迁,不学,则舍君子而为小人,可不念哉?” 苏子籍清朗的念完,余声尚如珠落玉盘,而在水榭中,三十余学子听罢,一起起身作揖:“谢案首!” 府学二年一届,就有一个案首,但现在,只称案首,就指苏子籍了。 余律也在其中,真的心思翻滚,难以自己。 短暂几个月,府学内四十个廪生,来了三十二个,余律亲眼看见了他们从冷淡、不快,渐渐转变成亲近、佩服。 “古人云,锥处囊中,其末立见,本来我是不信,现在却心悦诚服了。” 而在上首,苏子籍眼看着众人行礼,突然之间觉得,火候差不多到了,就对着众人一点。 只听“轰”一声,一点微光一闪,异变顿生,眼前一黑,迎面是一家书院,仔细一看,非常眼熟。 “这不就是府学么?” 有楼阁亭台,有花园小径,不时能看到一两个儒生交谈或读书,只是仔细看,他们个个神色呆滞。 苏子籍皱眉,行了几步,鼻子里就嗅到了丝丝墨香,这股墨香遍布各处,隐隐连接着天际。 就到闻到时,三十余丝墨香顿时伴随着一声声读书迎面而来。 “好臭!” 不仅仅有墨香,还有恶臭混淆在其中,苏子籍突然有了明悟:“我这几个月,每隔五天,举办读书会,每个人起码能给二三千的经验,等于额外给他们半年苦读之功。” “表面上大家都心悦诚服,可实际还有不少嫉恨。” “幸好,幸好,有二十余人还不是白眼狼。” 府学布武,并非是百分之百,只要占了多数,占了大势就可,眼见着墨香和恶臭相互纠集斗争,渐渐墨香胜利,化成一团浓郁墨香,略一迟疑,就落了下,冲到身内。 “轰”眼前一切炸开,又是一黑。 这些,不过是瞬间,苏子籍目光一动,霎时间,世界有了翻天覆地变化,仿佛心念一动,就能从外界撷取灵气化为己用。 当然,苏子籍清楚,这只是错觉,他低下眉,就看见了半片紫檀木钿虚影。 “府学布武已成功,化成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汲取(此举不可逆)?” “是!” “蟠龙心法3级,157/3000” 蟠龙心法终于抵达3级了,还冲点经验,苏子籍看向众学子,不由后怕,其实一个月前,这些秀才就已经来了,要不是自己稳重点,当时就判定胜负,怕是会吃个大亏。 胜利果实越鲜美,一旦失败就越惨,失败的后果虽不知道,但苏子籍一点都不想知道。 第一百零二章 有缘无分 “各位兄台,省试只有几日,府学也放假了,各位秋闱相见。”苏子籍不动声色作了揖,扫了一眼,心里暗叹,这读书会,自己是不办了。 省了半年苦读,还不算突出,要是省了二三年苦读,自己一府内的秀才大批中举,这才叫骇人听闻,说不定惊动朝廷。 “此是福深祸也深。”白眼狼只怕越是进步,越是嫉恨,苏子籍哪可能再给他们投食。 “丁锐立也没有来。” 六月、七月,对苏子籍来说,是沉浸在学习中,这两个月,丁锐立就仿佛不相识一样,再没露过面。 苏子籍倒是想打探一下情况,送给丁锐立的请帖,石沉大海,只得暂时作罢。 毕竟眼下将到秋闱,先将精力放在秋闱上要紧,别的事,等省试结束再说也不迟。 “秋闱相见。”众人纷纷说,八月天气已由热转凉,秋闱近在眼前,府学给秀才放了假,无论是否参加这次县试,都可以回家准备准备了。 不少人觉得进步很大,满怀希望。 “案首,郑教授让你去见他。”有人说着。 “我这就去。”苏子籍点首,就想过去,这人不好意思的笑了:“听闻案首对武经有兴趣,这是我祖上的一本心得,现在毫无用处了,就送给案首了。” 见苏子籍推辞,这人急了:“我读书愚钝,案首这几月,给了我不少帮助,这点心意,本不能报答万一,万万不可推辞,要不,我就没有脸面见你了。” “那我就收了。”目光看到这薄册,苏子籍心中一动,收下了。 果然,感恩的人还是有,这岑善脸上留着胡子,五官看去很匀称,时时带着微笑,看上去不起眼,但不想今日这样赠礼。 这薄册看上去只有十余页,稍看了下,里面大体上还说的清楚,只是关键处就是密语,外人根本看不懂是什么意思,难怪岑善觉得无用。 苏子籍对着它抚摩一下,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在手稿上飘起来。 “发现岑氏武经,是否汲取本技能?” “是。” “岑氏武经已习得,发觉同类苏式拳术,是否合并?” “是!” “合并成风火山林,获得多种武器领悟!” “风火山林3级,1125/3000” 原本苏式拳术抵达6级,现在却变成了3级,苏子籍不惊反喜,这说明新得的武经含金量很高,更有潜力,不由暗暗回忆,据说这岑家,还是前朝的漳化伯,难怪有此传承。 心中想着,脚步不停,转向去了郑立轩处。 就见郑立轩从书房送一个人出来,细看微皱眉,这人白面无须,忙停住脚,一个长揖:“教授好!” “是子籍来了嘛!”郑立轩一笑,也不介绍,白面之人深深看了一眼,只见眼前的少年似乎因刻苦读书,清瘦了一些,眼神幽静深邃,实有孤松夭矫之姿。 这人看着,似乎要把苏子籍看的清楚,记在心里,良久才说:“果然是年少才俊。” 这话尖锐,声腔都与别人不同,苏子籍更惊讶了,不过这人说罢也不再和苏子籍招呼,转身去了。 郑立轩才笑谓苏子籍:“里面去谈。” 二人进了书房,府学讲师都有办公场所,这是三间房连着,书架上到处堆得高高的文卷,满屋墨香。 郑立轩坐了,说:“这阵子你进步很大,我们都看在眼里。” 苏子籍忙欠身,说:“全靠师长们教导,学生才有些尺寸进益,不过越是学着,越觉得渊博似海,有时都有些垂头丧气。” 郑立轩听了,须沉吟,语气恳切:“省试在望,本来我喊你来,就是怕你最近进步大,有些骄气,现在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苏子籍有这样大进步,还是不骄不躁,按部就班温习功课,这份沉稳,让郑立轩心中更是满意。 他成府学的教授,并不单为苏子籍,在更早前就过来了,但的确因苏子籍一事收到旨意,与上面的通信多了些。 “子籍,以你现在的才学,只要不出意外,必能中举,所以,切记,此次秋闱要尽量求稳,遇到事,不可心浮气躁。” 因有人一遇秋闱这种考试就心慌,导致一身才学不能施展,郑立轩对苏子籍叮嘱过。 苏子籍很感谢这份心意,目光垂下。 “四书五经12级,58/12000;古典诗词5级,51/5000;馆阁体5级,665/5000” 这数月来,可以说府学里所有学子的家学,都基本上搜集完了,终于四书五经到了12级,而古典诗词、馆阁体、水墨画都升到了5级,使得魅力和智力都升到了15。 只是这就发觉了一个问题,就是低浓度技能哪怕又有抵达第五级,在自己素质抵达15时,就不能再继续升素质了。 “不能无限刷点啊!” 苏子籍暗想,却恭敬回答:“学生明白,上次府试前后,有新进秀才太过高兴,却出了不少事,有的破相,有的断腿,毁了一辈子的前途。” “学生这几天,必闭门读书,不外出惹事。” 说话有心,听者更有心,郑立轩心中一动,脸色难看,等苏子籍离开,就立刻吩咐了下人:“让黑衣卫,多加警惕。” 跟郑立轩关系不错的一个教导却没有注意到这低语,过来就问:“郑大人,苏子籍虽出身普通,可是个有才学有天赋的,我见你是真心喜欢他,为什么不收个弟子?” 其实,这也是别的讲师心里犯嘀咕的地方。 府学的讲师,其实就是西席一样的性质,算不上真正的师。 明眼人都看得出,郑立轩对这苏子籍,是十分看重欣赏,但直到秋闱将至,郑立轩还是没有丝毫要收苏子籍为徒的迹象。 难道说,等苏子籍中了举再收? 虽这样更稳妥一些,但也正因更稳妥,苏子籍前途到时已定了大半,就算收了徒,也远不如在秀才时提携、给予帮助来得恩情重了。 郑立轩被讲师一问,恍惚一下,随即苦笑,这哪是自己想不想的事? 这几月看下来,苏子籍真是处处出彩,眼见着身容越发俊逸、风度越是洒脱,渐渐有着天人之姿,让人心折,要是苏子籍只是一个普通学子,哪怕出身低微,也必收为弟子。 可苏子籍有着血脉疑云,上面还能允许苏子籍继续科举,没有直接阻拦,就已是让他心中惊讶,哪还敢自取祸端,擅自收他为徒? 面对着同僚不解,郑立轩只能摇摇头,面对书窗长长一叹。 有缘无分,奈何? 第一百零三章 欺其清正 省府 天色尚黑,满天星斗,要是平时远不到开门的时间,但今天,不少店面纷纷开着,特别是旅店,一片热闹,上下都点了灯,厨房更是亮着,老板带着伙计将热水和毛巾,一盆盆往客房里端,又煮馄饨汤圆,给秀才用。 这忙的一片繁乱,客人也惯以为常,不觉得是打搅,反都露出笑:“又一年省试啊,这要出多少老爷(举人)?” “说不定本店,就有文曲星!” 昏暗的角落,燕雨和谭右山再次相聚,只点了一盘五香花生米,酒却是好酒。 “燕兄弟!”三杯酒下肚,谭右山神态坦然,见燕雨反而闷闷不安,斟酒微笑:“我都不怕,你哭丧个脸怕什么?” 燕雨听着,长叹一声,拭泪:“谭大哥,你是老公门了,真的要敲登闻鼓?要知道,朝廷规矩,一敲这个鼓,知府大人是必须接这个案子,可是先得打二十大板,以后问罪更是难过……” “而且,丁锐立是同知之子,关系和能量不小,苏子籍看起来是寒门之后,可稍有打听,有的兄弟就受到了呵斥和警告,这里面的水很深呐!” 说到这里,连说话的声音都一颤,越是老公门越是知道厉害。 “燕兄弟,公门的规矩,我都知道,谁都怕死,可我一个槽老头,既无后,又没有父母,怕啥呢?” “综合着兄弟们的线索,事情我大体了解了。” “丁锐立算计苏子籍,我儿是个不争气的,卷入其中,反被杀了。” “一个杀人,一个指使,都逃不了关系。” “他们都是贵人,平时我惹不起,要是提前告了,说不定就能疏通关系,今天就是省试,我敲响了登闻鼓,至少就可以拉着两人上不了考场。” “不管官司是输是赢,两人这届都不能考了——这还是丁锐立教我的方法。”谭右山呵呵大笑,有些话还是没有说,既儿子已死,他自然不择手段,贡院在考试时,当然戒备森严,可是在考前却未必。 谭右山早就提前潜入,在考场每个隔间都隐蔽的动了手脚,现在不仅仅告杀人,还告苏子籍舞弊,这样,哪怕杀人证据不足,光是舞弊,就可以断送苏子籍前途。 这笑,因此让燕雨头皮发寒,寻思是不是阻止他。 “燕兄弟,放心,我是老公门,不会把线索来源弄到你们身上。”谭右山身经不知道多少案子,愈是临阵愈是镇静,目光盯着燕雨:“这次去,我也没有准备活着回来,真念情分的话,兄弟们事后,给我和我儿子一口薄棺入葬就可。” “所以选廖知府而不是总督,就是他是清正的官,我老头恭敬伺候上官一辈子,今天就要欺上官这一个清正了。” 说着,谭右山哈哈大笑,把酒一饮而尽,就起身出了旅店,没入夜中。 而在后面,燕捕头目瞪口呆,和木偶一样不动。 秋闱 阳宁府和省府隔的不远,仅仅是200里,乘船去顺风的话,上午出发,下午就能到。 苏子籍提前了二天抵达省府,初八这天还没亮,就起床抵达辕门外,他来的还算晚了,全省八府数千考生基本到齐,皆带考篮,里面是三天需要的干粮。 省贡院规模就比府县大许多,想上看去,星光灿烂,辕门悬着宫灯,站哨的更是披着铁甲,脚步层叠,在夜里闪动着幽光,不时看见领班的九品武官巡查。 “更是森严了。” 苏子籍抵达辕门不久,就看到了余律,余律似乎才打听完,回来暗说:“今天是初八,考试考三日,我们是十一才许出院。” “其实初六,内帘官就已经入了内闱,除批阅试卷不许闻别的事。监试官负责封门,使内外不相往来,还负责巡场和提供清凉茶——你闻到了药味了么?” 历来科考都选在春秋,暗扣“孔子著春秋”,并且气候不冷不热,可春夏最易传疫,为了防疫,官方支锅、熬汤,兔费供应。 余律又问:“三天,饭食要紧,你带了什么?” 府试饭食是朝廷提供,因精简过后的府试只有一天,朝廷为了减少麻烦,统一提供。 可到了省试,要考三天,虽朝廷也不是出不起这钱,但时间长,考生身体素质和家境也不同,强行统一,反显得不贴心,也因此,省试的干粮是考生自带,考场提供清水,只需要考生带着饮水器皿即可。 “带了,荤腥易坏,所以只带了第一天的三张肉馅饼,余下都是糖心馅饼,还有实心馅饼,分量给足!” 这是老道人的经验,余律点首称许,有不懂的人,带了荤腥,结果吃了拉肚子,自然考试就完了。 宁素不荤,宁糖不杂,为了就是补充能量,又不拉肚。 二人略寒暄了几句,都不再说话,哪怕是苏子籍,经历过县试府试,站在这里,仍心跳微速。 秀才还可以说是功名,举人就是官身了,能不能成,就在这次考试了。 又过了一会,苏子籍眼尖,看到丁锐立的身影,他跟书童说了几句,就朝这里走来,结果走到一半也看到了苏子籍,表情一僵,转而朝别处去。 苏子籍表情微沉,朝着匆匆走开的背影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余律也看到丁锐立了,不解问:“那不是丁兄?怎么,与你闹了矛盾?” “此事有些复杂,等有时间了,我再与你细说。”苏子籍淡淡的说着。 这模样一看就有事,眼下正要科举,余律也不好追问,只能安抚:“不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影响心情,考试要紧。” “放心,我知道。”苏子籍笑笑。 这时,前面传来了锣响,有吏吆喝,苏子籍跟余律对视一眼,随着考生一起朝着辕门而去。 进场规矩其实和府试区别不大,看着前面的差役仔细搜查考生是否夹带,同时还要验看一下具结,苏子籍毫无问题,虽为岳父服丧,但不是父母,不必三年不得科举,现在更过了服丧期,诸事无碍,可心中突窜起一抹烦躁。 “难道是我也有些紧张?可我12级的四书五经,按照我对历代省试中举的文章分析,有10级就可中,12级更能消除大部分不确定因素。” 等顺利通过,拿着考号赶赴号舍,苏子籍这种感觉,仍未消除。 第一百零四章 为民作主 进了号舍时,天还没亮,考场给了三根又粗又长的蜡烛,蜡烛在前朝才推行,这是白晋烛,价格不小,显是朝廷花了本钱。 苏子籍看一眼,没去用,这是一天一根,让考生晚上用,现在没开始考试,自然不会去用。 两侧有人走动,翻东西的声音,隔音不强,每个号舍面积也不大,左右不过一米多一点,榻跟桌都没有,只有两块木板,可以搭在墙两侧的隔断上,充当座椅跟桌子。 晚上睡时,大概需要用这两块木板拼凑一下。 这环境算不上好,但无论苏子籍,还是别的考生,都不会有意见,早在进来前,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省试的这三天,必不会好过。 不远还有两个木桶,一个装满清水,这是三天用量,还有一个是空,这是让人排泄用,都有着盖子,但只要一想在这狭小空间里吃喝拉撒睡,苏子籍这样对环境并不苛求的人,都忍不住有点担心,别的不说,这几天,怕鼻间少不了满满都是臭味。 除了这些,还有炭火铜盆等,苏子籍扫了一眼就略过。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在这号舍里站着,慢慢活动身体关节,对面号舍里的人也有些无所事事,虽天色还不亮,可眼神好,也看清了这里模样,见这悠闲模样,倒多看了两眼。 又过了一会,考场有差役挨号舍送笔墨砚台,跟县试府试一样,是官府统一发放,免得有人利用不同价位的墨色,达到作弊的效果。 苏子籍这才坐下,慢慢磨墨,心里仍有些心烦气躁,良久才慢慢沉淀下来。 眼见着众考生全部入场,街道角落里走出了谭右山,这省城大街小巷栉比鳞次,人烟稠密,又是省试,虽时光尚早,已经有汤饼铺子开门了。 谭右山摸了一下褡裢,上去就坐,要了一碗馄饨,老板答应一声,就递过芭蕉扇,一碗粗茶,才喝了几口,馄饨就上了。 谭右山吃了几口,口感鲜美,突怔怔的看着馄饨,突然想起了当日儿子当了公差,和自己第一次巡查,吃的就是馄饨。 几滴眼泪擦了,他大口大口的吃了,老板看见了,还忙着给他添了点小菜,轻声安慰:“老哥,是出了什么事吧,没事,没有过不了门槛。” 谭右山这时反平静下来,点头感谢,喝了馄饨汤,算了钱,就向一处而去。 脚步,渐渐平静。 城西·知府衙门 此时黎明,天气转凉,本来知府衙门是不开,但今天是省试的日子,不仅仅总督衙门,就是知府衙门,都提前办公。 只是差役,懒洋洋或靠在墙上打瞌睡,或直接睡着了。 外号老六的差役,在这伙人中资历最浅,别人都打着瞌睡,只有他还勉强撑着,不敢放松。 因无聊,偶尔会将目光投向外面,就看到一个穿着老者朝衙门口大步过来。 谁啊? 老六皱眉,慢悠悠出去,打算拦下。 今天是秋闱第一天,虽知府大人不直接主管着秋闱,可三令五申,要配合学督,防止郡府在这段时间有人闹事,没看差役哪怕无事,也都在衙门里待着,轮流巡查? “喂,老头,有什么事?这可是知府衙门,不许乱闯!” 老头明明看到了他,还朝这里走来,老六心中突升起了一股不祥预感,让他原本昏沉着的脑袋清醒了。 果然,下一刻就看到老头径直朝着东墙栅里的登闻鼓而去。 老头竟然要敲登闻鼓! 老六吓的全身一颤,顿时疾扑过去阻挡,口中还急喊:“无事不得敲登闻鼓,你这老头,莫非是来找死?” 往日就算了,现在可是秋闱,真让人敲了登闻鼓,这事可不小。 老六的呵斥,也惊醒里面的人,几个差役闻声出来,看到一个老头冲入了栅门,拿起了鼓槌,都脸色大变。 可就算老六奔过去,也来不及,更不用说别人,就在老六抓住老者的手腕同时,老头手里的鼓槌已狠狠敲在了鼓面上。 “咚咚咚咚……”登闻鼓的鼓面,是用上等牛皮制成,这一敲,响声立时响彻四方! 老六哎呦一声,直接松了手。 不松也没用了,敲这一下,肯定已惊动了里面的大人,现在再拦,反是自己的错了。 “你是谁,来敲什么鼓?”这时差役中资历最高的人奔过来,他年纪大,望着面前的老头,突然脸色大变。 “你是……谭右山?” “你怎么从临化县跑到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是秋闱,就算有冤屈,你不会上报县府,不会避开这个时间?” “现在,你事大了!”这人竟然还认识谭右山,可见谭右山这几十年公差,不是白当。 “钱麻子,我儿被丁同知之子丁锐立指使,却被秀才苏子籍杀了,现在我举报无闻,只有拼了一死,来巧这个登闻鼓。” 谭右山是暗里查实苏子籍和丁锐立抵达省城后,才在这时间点上发难,就是为了让苏子籍和丁锐立,无法有时间疏通关系。 “谭右山,你仅仅是不入流的公差,在此时状告正在参加秋闱的秀才,这与民告官等同对待,还不速速退下去?”资历高的人看一眼谭右山,见他已是两鬓斑白,面带愁苦之色,实是老迈,都有些不忍,现在凌晨,说不定大人还没有听见。 才说着,衙门里跑出一人:“大人已听到了鸣冤鼓响,准备升堂!” 得,这下不必劝了! 随着衙门正堂门打开,被惊醒的三班六房执事衙役照壁按序一拥而出,手执水火大棍的衙役传递着堂威:“升堂,威武——” 知府廖清阁出堂,又是震耳欲聋三声堂鼓,廖清阁在“明镜高悬”匾下就坐,一时间堂内只闻衣裳窸窣,一声咳痰不闻。 肃杀之气,弥漫全堂。 谭右山是老公门了,多年领班呐喊堂威,对这种气氛非常熟悉,可是今天换个身份,不由一颤,可一想到儿子,一咬牙,就跪了上去。 “卑差谭右山,请府尊大人为我作主!” 第一百零五章 这事不妥 知府廖清阁的心情,可以说是经历一番起伏。 在听到鼓声前,正陪着高尧臣在赏月,高尧臣现在不过是六品,还低了知府一整品,按照道理来说,不必殷勤。 只是高尧臣是一榜探花,天下闻名的大儒,本已到了从三品,因上谏而获罪才贬成正六品,并非是卑官。 而且廖清阁本身为官清廉,厌恶结党营私,视之榜样,又是前辈,哪敢把高尧臣当下官看待? 再说,廖清阁也不是愚人,他隐隐听闻,高尧臣背景不小,也不想凭空得罪,一直陪着交谈。 “历来科考都选在春秋,可春夏最易传疫,本府已派人采购金银花,官方支锅、熬汤,兔费供应给应试的生员,以免发生意外。” “本府虽不主持省试,也得尽心尽力。”正说到秋闱的事,从外面传来的鼓声,顿时让廖清阁一惊。 这可是秋闱第一日,难道是出了变故? 在这种时候胆敢来敲鼓,或者是让百姓忍无可忍的大案,要不就是与科举舞弊有关。 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好事。 廖清阁下意识去看高尧臣,果然看到高尧臣脸色变了变。 “这倒有意思了,莫非是有人举报舞弊?”高尧臣淡淡看廖清阁一眼,笑了笑说,“我一直在京为官,没有任职地方,既来了,不如长长见识,看一看廖大人是如何升堂审案。” 廖清阁能拒绝么?当然不能! 只能擦了擦额上的汗,说着:“高大人,请。” 然后沉下脸,朝着大堂而去。 随着两班衙役列队,廖清阁到正中位置,想到了跟自己过来的人,立刻朝着看去。 高尧臣摇摇头,有青衣人搬了把椅子放在一侧,四平八稳地坐下。 见状,廖清阁才在正中坐下,然后一拍惊堂木,喝:“下面所跪何人,因何敲鼓?” “卑差谭右山,临化县公差,前来击鼓,是有大冤屈,事关前来参加秋闱考试的生员丁锐立、苏子籍杀了我子之事,请府尊大人为我作主! “这是卑差的状子!” 许多人不懂,要上告,状子非常重要,没有状子,或者状子不合格,基本上不会受理,但谭右山当然清楚,写的清清楚楚。 廖清阁并不清楚太子血脉的事,一拍响木:“你区区县差,状告生员丁锐立、苏子籍?” “你可知道,今日正是秋闱,这两人是正在参与科举的秀才,你此时状告,有扰乱秋闱之罪,按照大郑律法,需先打三十大板,方能再审?” 这也算提醒,不单单是恐吓。 谭右山看起来年纪不小,三十大板打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只是小事的纷争,实在不值。 下面跪着的谭右山,磕头:“苏子籍害死我独子,我愿意挨三十大板,只求大人您调查!” “好,既你坚持,呈上来!” “是!”班头答应一声,径至谭右山跟前取过状纸双手呈给廖清阁,他先不看,看向左右又喝着:“来人啊!” 几个差役出来,应声。 “将他拉下去,先打三十大板!” “是!” 这伙人立刻就将谭右山拖下,不一会,敲打肉声以及闷哼声,就从外面传进,饶是如此,谭右山竟然也没有松口后悔。 廖清阁这才就着蜡烛,细看状子,轻咳一声,将状子转给了高尧臣。 “苏子籍?” 如果说这仅仅是让廖清阁心中恼怒,觉得击鼓之人不识相,此时高尧臣,已面露惊骇,只觉得底下有钉,颇有些坐卧不宁。 这可是事关苏子籍的命案,而且还与妖鬼有关,苏子籍不是太子血脉也就罢了,若是,这事怎么收场? 高尧臣接过状子细细查看,公堂内沉默,越发让外面打板之声更清晰了。 三十大板打完,谭右山是两个差役拖着胳膊拖进来,他神智还算清醒,只是已经站不起来了,可见这三十下挨得不轻。 “你方才说,临化县生员苏子籍杀了你儿,你可有证据?” “禀大人,卑差有我儿谭安留下的书信一封,以及几个证人的证词和时间。” “呈上来。” 有差役走过去,将谭右山从怀中掏出来的书信和证词,全部递到了廖清阁的手里。 廖清阁展开一看,慢慢拧眉,不愧是老公门,这证据链虽未必铁证,但也算的上充足了,只是这时间,不是追查的时候啊! 谭右山是老公门了,一看就知道火候不到,当下一咬牙,抬首说着:“卑差曾听我儿提过,丁锐立对苏子籍甚是嫉恨,因此命小儿断其腿,或破其容,以绝其科举之途。” “丁锐立是同知之子,小儿无法抗拒,一时糊涂,与苏子籍相约见面,结果遭其杀害,还沉尸枯井。” “当时我儿、丁锐立、以及苏子籍的行踪都在一点,实是可疑。” “不仅仅这样,我儿还曾说过,受命跟踪苏子籍时,意外发觉苏子籍提前在贡院舞弊,若不信,可差人去搜查!” 廖清阁这一惊非同小可,杀人的事,其实还可缓查,可舞弊的事,就事关朝廷抡才大典,一旦出事,谁也逃不了,当下变了色:“休得胡说,胡乱攀咬,这种大事,你若是诬告,可不是三十大板能抵消!” 谭右山磕头碰碰响,头皮都破了血,大声应着:“卑差明白,要是卑差污告,愿拿命相抵!” 顿时,整个大堂一片肃静,连针掉落在地上,都能看见,众人目光,不由盯着上面脸色铁青的知府身上,等待着他决断。 “本府虽不主持省试,却也有监督之职,好,本府与你一起去见学督!”这事不知道也罢,知道了不上报,也是大罪。 良久,没有退路的廖清阁,几番迟疑,终是刚愎清正的性子占了上风,朝着下面跪着的人冷声说着:“要是胡乱攀咬,就地打死!” 这话才落,一侧旁听的高尧臣再也忍耐不住,站了起来:“廖大人,这事不妥吧,辕门一关,万夫难开,区区一个下吏诬告,没有任何证据,就去打开省试的辕门?这怕连大人你都承担不起责任。” 第一百零六章 理真文老 “嗯?”高尧臣反应这样激烈,廖清阁一惊,不由起了点疑心,用狐疑的目光注视,喑哑地问:“高大人,虽辕门关闭,禁止外出,但饮食不禁,有一日三餐进出,我身为知府,带个人去见学督,又有什么不行呢?” “至于舞弊的事,更是就得当场抓捕,事过境迁的话,谁会认罪?” 高尧臣知道自己刚才急了点,一瞬间已恢复了平静,遂说:“廖大人,我不是说不查,是得考虑影响。” “省试是国家抡才大典,事关国家命脉,全省数千生员,尽在其中,就听一个下吏不分真伪的说法,就妄动干戈,要是起了骚动,惊了考场,即使所查是实,怕也要革职流徙千里,廖大人,不可不谨慎啊!” 这话说的有理,十五年寒窗才挣来这乌纱帽,还有日后建功立德封妻荫子的理想,一旦因这事付之东流,的确不值。 可廖清阁是刚愎清正的性子,一旦起了疑心,却不肯罢休,就问:“那依高大人之见呢?” 高尧臣笑了笑,瞬间已经想出了话:“这事甚大,我思量再三,觉得事不可不查,但又不能卤莽。” “不能惊了考场,打搅了生员的答卷,毕竟都是多年苦读,满门上下的期待——因此到第三天半夜,考试已完,真是松懈时,我们再进去袭击,若有舞弊,照样能查。” “之前,廖大人可额外派人围住贡院,不许人进出,若是送饮食也得严加检查,最重要的是,这事就算学督总督问起,也有说法——府城额外想给贡院多层保护,并无不妥之处。” “你说呢?”高尧臣笑眯眯问。 廖清阁反复思量下,发觉的确是好办法,环顾了一下四周,吩咐:“高大人说的有理,就按照这个办!” 等廖清阁具体调遣时,高尧臣这才得了空,吩咐下人:“你立刻出去,通知小侯爷,以及赵督监。” “是!”跟随的下人一溜烟的奔了出去。 贡院 天亮渐渐亮了,吃过一张肉饼,喝了清水,考场就有差役挨号舍送考题卷,话说到了省试,一切都非常规矩,考官和考生有任何联系,都得通过差役,不得私下说话。 考题卷装在个密封的信封里,苏子籍取出一看,就暗暗一叹。 “果然,省试没有县试府试的诗赋、帖经、墨义这些基本功了,全部是经义大题。” 四书五经总共是40万字,要背诵的是20万字,单纯的基本只要下死功夫,就可背诵通过,但对经义的掌握,就不能靠死读书来获得,得有天赋,有明师,甚至得有阅历。 可以说,乡下私塾教育,最多只能中秀才,因此才建有县学、府学进行深造。 “第一卷,论诸科表。” 所谓的科表,在这世界就是公文的基本格式,按照给的事件,撰写各种基本公文——不上县学、府学,根本学不到。 “第二卷,史、策二道。” “第三卷,论经义五道,重中之重。” “考题不少,时间很紧张啊!”苏子籍看了考题,估算了下,不由摇首。 要是没有经过题海战术,或日更数千的锻炼,根本难以适应,难怪许多第一次参加省试的生员,往往不能适应考试强度,身心崩溃。 审完题,苏子籍笑着:“论诸科表,其实本质是和诗赋、帖经、墨义这些基本功一样,是公文的基本功。” “要是没学过,或学的不精,很难弄,错漏百出,要是精了,写起来就几乎不耗脑子,幸亏我还算精通。” 苏子籍就全心投入进去,为了谨慎,还是先用草稿,总共七种公文格式,刷刷就写完。 仔细对了一遍,发觉并无错漏,就登录到了正式卷面上去。 吹了吹墨,见墨干透了,才叠了放好。 “第二卷是论史、论策二道。” “论史,就是对历史的评论,论策,就是对现在发生的事的评论,可所谓古今尽述。” “又是专门的拉分题。”苏子籍眉一挑,就了解官方的用意。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可以说是寒门能突破社会阶级的唯一渠道,因此大凡有点钱的人家都支持子孙读书。 可是朝廷每年只需要一二百空缺,就得筛除大部分人。 “公文是看基本办公能力,总不能取了什么都不会的读书人。” “史、策二道就是考基本的决策管理了。” “史还好说,历史已经确定,主要的是紧扣官方的忠勤二字就脱不了题,策就是问怎么样办事。” “只会喊着,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怕是都在策论上露了怯,露了丑。” “只是,还是问策治河?”苏子籍真正惊讶了,记得上次也是这题,联想到了南方多雨,多水灾,不由皱眉。 不过这时不容多想,苏子籍的实际行政经验也不多,但前世看过有关方面的论述,都是后人总结的经验,这时只要用上一二就可以。 “的确是用上一二就可,科举最重要的,还是经义五道。” “要是有愚蠢的人,自作聪明,在史、策二道出了大彩,掩盖了经义,就可能被归到了只干事不升官的浊吏之属中去。” 专业人士从来难升官,这是古今定理。 而且这种干实事的才能,最容易受到嫉恨,因此不宜锋芒,只要表现出自己有干实事的潜力,不是袖手谈心性的迂人就可。 苏子籍有此心得,自然对主题把握得十分准确,而且四书五经学到了12级,所谓的理真文老渐渐领悟。 新手经常引经据典,堆砌辞藻,这种只能在府试(秀才)中存活,到了省试(举人)中就会被尽数淘汰。 历史上多有年少中得秀才,一辈子考不了举人,就是根本没有转过这个弯。 举人文章,讲究的就是行文的精悍洗练,要是达到了增一字嫌其累赘、减一字达意不确的程度,就是进士翰林之境。 应题(不离题)、合道(符合四书五经及官方大旨)、引韵(引经据典非捏造)、理真文老(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苏子籍恍惚之间,竟若有所悟,似乎对四书五经又进了一步,这时不及细查,下笔有神,将二题草稿做好,已经是中午。 顿觉全身疲倦,连忙把两张肉馅饼撕了吃了。 第一百零七章 有趣 “我学有蟠龙心法,身体强悍,还这样累,难怪经常有应试的人晕倒的事,写这文章,真的累人!”苏子籍又喝了口清水,将文章一字一句的修饰,确定没有问题了,才一字字誊写到正式卷面上去。 “睡一小时再考。”这时已是下午,有些疲惫,就抽出隔板,合身躺下,呼噜一睡。 贡院格局规整肃穆,一条宽阔青石板通道,正对最高“明远楼”,这楼有三层高,负责考场纪律监临、提调、巡察等官员,都会爬到楼上,居高临下俯瞰,整个考场一览无余。 督学尹修洁巡查,只见几十排号舍,每个学子一间,每间三尺余,个个露头伸足,却鸦雀无声,一派肃穆,大部分在写文,也有人在煮饭,还有人在睡觉,这些都不管。 除非舞弊,朝廷规矩,学子在号舍所作所为一概不管。 只是笑了下:“现在这时,还睡午觉,的确心大,是老考生了吧?” “不是老油子,就是胸有成竹。”副考官谷文赋笑着,还想说话,突一阵骚动,回首问:“怎么回事?” 难道有人擅闯贡院? 才问着,一行人过来,谷文赋就喝着:“方真,你虽是淮丰侯的世子,也不能擅闯贡院,你这等跋扈,难道真不怕朝廷问罪?” 方真却把身一让,露出一行青衣人,只是笑着:“我怎敢擅闯贡院,这是赵督监要来。” 青衣人都是面白无须,为首一个四十左右,相貌端正,年轻时或还很俊秀,可惜上了年纪,又无须,再加上带着一点阴柔之气,让人见了,就免不了觉得有点怪异。 赵督监泰然自若,虽笑盈盈,看起来极和气,让在场的官都是一惊,这可是能在皇上面前有着一些脸面的笑面虎。 “赵督监,您虽是钦差,但仅仅是采购使,采购宫廷用品,而无权干预地方军政,更不能干预省试,还请速速退下。” 督监不过是五品,督学全称“提督学政”,尹修洁本是从三品,这时形同钦差,更不怯场,冷冷说着:“要不然,我宁可获罪,也要先请王命旗牌!” 这话一落,气氛就僵硬起来,方真心中一叹,前朝闹过宦官之害,太祖建立大郑,就命:“总管无过于四品,余尽五六品论。” 就是为了限制宦官,而读书人对宦官也非常警惕。 只是这次,撞了铁板了。 “咱家知道你有王命旗牌,不过我有这个。”赵督监一摆手:“我们入里面说话。” 尹修洁一皱眉,想了想,还是入了一个隔间,正是休息所在,转身正要说话,就见得眼前太监伸手取出一物。 一见之下,尹修洁不由大惊,仔细再看,还是九寸五分的令,黄金所铸,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字,沉甸甸亮晃晃,显示它至高无上的权力。 尹修洁虽满是震惊和疑惑,但身为臣子,数十年当官,规矩不是白设,立刻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尹大人请起。”赵督监还是笑着:“这事,你可以据实陈奏,不过却不能违背我的命令,要不,不是你请王命旗牌斩我,是咱家先凭此令斩你。” “不过尹大人放心,我没有干涉省试的意思,只是驻扎在这里,一切还是由你作主。” “至于我奉的差事,到了秋闱结束时,自然会给尹大人一个交代。” 尹修洁不得不应命,心中满腹疑云。 号舍 到了第三天,大部分考生都已面色憔悴。 苏子籍还好,默读了一下最后一份卷子,又趁天还亮,将草稿上文章小心抄录上去,等墨迹干了,苏子籍轻轻吐了一口气。 “总算写好了。” 他看看对面号舍,里面考生脸色憔悴,正不断搔着头发,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再看着远处号舍中隐隐走动的身影,哪怕看不到表情,也能感觉到他们的焦躁。 收回目光,苏子籍看了看天色,哪怕无雨,也还将卷子用每个号舍都有的油纸盖上,这才慢慢起身,在号舍内来往踱步。 偶尔巡逻到这里的差役,只朝看一眼,就不再理会。 苏子籍慢慢踱步,因写文章而疲惫的精神得到缓解,略有些发涨的头部,也跟着一轻。 “这号舍,应该是翻新过吧?” 苏子籍这时终于有闲心打量这方寸之地,毕竟除这里,跟号舍能看到的外面,视野中也没有别的事物。 之所以觉得号舍翻新过,是因作木板的墙壁看着并不陈旧,对了,地下的砖也是新铺。 苏子籍的目光落在一处,正在想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嚎哭,随后是骚乱,把苏子籍的思绪直接打断,眼瞅着几个差役从面前跑了过去。 “不,我还能写,我还能写,呕!我还可以……唔……” 片刻,一个状若疯癫的考生拖走,正好从苏子籍号舍前面经过,几个差役就差扯着对方头发了,好歹也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秀才,头发都有点白了,这样拖死狗一样拖出去,实在是凄惨。 “竟是疯了?”苏子籍摇摇头,对这种事,他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稍不远处号舍,郑应慈暗暗叹了口气,他经验有点老道,知道不是疯了,是拉了痢。 号舍一间接一间,要是拉了痢,臭气冲天还罢了,关键是很容易传染,因此朝廷有命,一旦发觉,就立刻拉出号舍,不过不会赶出考场——有专门的小黑屋,在考期内,死也要死在里面。 当然,已经考的成绩,不会作废,只是无法再写。 想着,郑应慈继续下笔,将最后一篇仔细润色,话说他跟了刘谌,授了道法,但并没有禁止他科举,只是叹着:“道士与朝廷终有些冲突,汝要秋闱,我也不拦你,只是要以贡士去会试,万万不可。” “徒儿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苏子籍这些时日,在府学里风起云涌,郑应慈看在了眼中,虽谈不上后悔,的确有些不甘心。 就算入了道,也总要赢得苏子籍一回。 而在更远处号舍,孙不寒丢下了笔,突然之间,踩到了一块砖,他也不去把它挪开,只是静静闭目感受了下,转眼就笑了:“有趣,有趣,这届秋闱还真真有趣。” 第一百零八章 对质 夜色非常浓 一辆牛车驶出,却是知府廖清阁,而高尧臣也乘在其中。 郑继魏制,马是武,牛是文,公卿百官一概用牛,而且事实上牛车缓慢而平稳,且车厢宽敞,装棚施幔,铺席设几,可任意坐卧,以至牛车大受青睐。 谭右山此时一瘸一拐,和一群差役一起向秋闱而去。 路上跟着去调查的差役,连话都懒得说。 他们想说这老头没事找事,但又一想,自己假如只有一个独子,又被人所害,大概也会为儿子报仇,且不惜性命吧? 钱麻子更是神色复杂,谭右山是老公门了,但经这事,怕不会有好结果。 知府衙门距离秋闱贡院并不远,路上还引起了一些人侧目。 谭右山全不在意别人眼光,自己死都不怕,还怕别人的眼光? 辕门近在眼前,发现大门还算戒备森严,由于凌晨就开辕门,一些家人仆人就提前等候,并不算冷清。 “喂,你这老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辕门未开,竟敢乱闯,不要命了?”两个甲兵立刻按刀,带着警告喝着:“还不快退下!” “几位,知府大人就在后面,要会见尹督学。”谭右山没有说话,钱麻子立刻说。 保护贡院的外围一圈的甲兵,都认识府衙差役,要是平时,知府在府内,任何地方都可以去,包括总督府。 可现在情况特殊,是辕门未开的贡院,一个九品官就着火光看了下牛车里的人,的确是知府大人,不由得微挑眉,这可怎么办? 就算这样,九品官还是说:“知府大人恕罪,容下官去向尹督学禀报。” “去吧,这是我的条子!” 知府廖清阁却不以为意,这非常正常,而高尧臣更是放松,自己早把消息传了过去,小侯爷和赵公公都已经入驻,一点都不怕。 这时已经是第三天半夜,眼见着蜡烛都基本上熄灭,尹修洁暗暗松了口气,命令:“收卷!” 朝廷规矩,给三根蜡烛,可以在夜里中,蜡烛熄灭,就可收卷,现在就是收卷的时间了。 “是!”早有准备的差役,立刻准备收卷,这些会交给明远楼后面的收卷所、弥封所、誊录所,一套套程序很严格。 至于考生,明天第一线阳光一出,就可开辕门放出,事情就完成了大半。 赵督监是皇帝亲近太监,这次突然持着如朕亲临的令牌入驻,尹修洁说不心惊是假,但总算的确并无干涉,只是冷眼旁观。 主持监督收卷的副考官,除了谷文赋,还有个白弘致,寒门出身,性情正直刚烈,眼里不揉沙子,今日当了一省秋闱的副考官,仍兢兢业业,半点没有懈怠,不与人闲谈,亦不做别的事。 九品官一进来,三人就同时望了过去。 “怎么,出了何事?”尹修洁沉声问,他对下官态度还好,可涉及到公务,往往很严格,这个武官是专门保护贡院,为什么会进来? “尹大人,知府廖大人就在外面,要见见你,这是他呈进来的条子,请大人过目。”这官恭敬将手里的条子递过去。 “廖大人为何要我见我?”尹修洁心中奇怪,不过毕竟是一府主官,必须给点面子,当下接了条子,确定是廖清阁的笔迹,下面印章更无差错,心中就一怔,接着看了看纸条的内容,面色沉下来, “舞弊?真有舞弊,绝不能容!” 前面有考生状若疯癫都立刻拖了出去,何况发现有人舞弊?这可是大事!发现的话,当场就会革除功名! 尹修洁把条子递给了副考官,他们有权知道这事,吩咐:“你们请廖大人进来。” “苏子籍?”见武官退了出去,白弘致接了纸条,收敛了笑容,面容严肃看了一眼,立刻说:“查一下苏子籍在哪个号舍,我跟尹大人立刻过去。” 一旦出了舞弊,自己跟尹大人是坐镇这里的正副主考官,是绝对脱不了干系。 原本就差一会,就能让这次秋闱顺利完成,能风风光光回去,结果就出了这等事,别说是尹修洁,就连这位白弘致、谷文赋,也对这个不认识的苏子籍,以及外面举报舞弊的人,生出了强烈的恶感。 这可是要了自己等人官仕生命的大事! 一会,廖清阁、高尧臣、谭右山等进来,就毫不意外的看见了三个脸色铁青的考官。 号舍 苏子籍将卷面叠的整齐,就等收卷,只是有些奇怪,虽暗点卷面,却没有发生任何异变。 “哎,看来睡不着了。”不仅仅是别人,就算是自己,经过三天考试,反睡不着,只得闭目养神,等着最后交卷了。 这时目光下垂,虽没有蜡烛,一片昏暗,但半片紫檀木钿虚影,还是清晰在视野中漂浮:“宿主有所明悟,四书五经增加8100点经验。” “四书五经12级,8183/12000” “一口气增加了8100点经验,看来我的确悟对了,虽然还不足再升一级。”苏子籍若有所思。 “也对,对小说来说,本质是煽动读者的情绪,但是对科举来说,更重要的是控制力。” 文章作的花团锦秀又怎么样? 情绪外露,才情横溢,这对科举文来说意味着不成熟,科举是为了当官,要的就是控制力,把自己情绪和道理控制住,隐含在文字里,含而不发,才是所谓的理真文老。 每个考官取的学子,日后都是门生,要是不能控制情绪,在官场很容易惹祸,故不能取。 苏子籍才想着,突然之间听到杂乱脚步由远及近,苏子籍才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双双审视锐利的目光。 想象中的奸猾之人,这样年轻,这样俊秀不俗?尹修洁微微怔了下,原本厌恶都跟着去了三分。 也因此,开口时还算温和:“你就是苏子籍?” 苏子籍看这架势不对,忙起身一礼:“学生正是苏子籍。” 能在这种地方来去自由,还能到这里说话,不用想,必是官员,甚至可能是此次省试的主考官,苏子籍自称学生,称呼上是没有问题。 尹修洁淡淡说:“你可知道,有人举报你舞弊?” “荒谬!”苏子籍心下一惊,一眼扫见了后面几个官员,看见了谭右山,这是唯一认识的人,面现一丝怒容,果断说着:“是何人污蔑,学生绝无舞弊,愿与其对质!” 第一百零九章 有辱斯文 “这稍后再说,举报者说你有夹带,你既心中坦荡,就让人搜查一番。”尹修洁说完,又顿了下:“放心,若真是污蔑,本官必给你一个交代!” 到了这时,基本上人人都已答完,就等着收卷,听到这事,都想看热闹,附近考生能看到这面,都伸着脖子张望,看不到的也侧耳听着。 苏子籍心中一沉,深深看了一眼谭右山:“请。” “你死路一条了!”谭右山只是冷笑,心想。 他是老公门了,贡院的考棚非常清楚,这处长期关闭,只有三年一次考试时才打扫。 前朝曾经有历史记载,考生入号舍,到处是蜘蛛网,还得自己打扫。 本朝新开,对文治相当重视,倒不至于落到这地步,还特地让人清扫、换了新砖,以免下了雨,脚下一片烂泥。 要考生自己作弊很难,抽签号舍的话,谁也不知道分配在哪处,可要污蔑就相当简单了,不管是新砖旧砖,只要每个号舍砖下藏一张纸,就可以了。 事实上前两个月翻墙进来,没有半点人影,虽有点累,但二个时辰就办完了。一个号舍藏一个容易,检查的话,上千考棚,连墙以及地下,几百万块砖,根本没可能一一翻着检查。 “现在看你怎么死!” 只要苏子籍被革了功名,那杀人案就无处可逃。 苏子籍一步走出,任由两个差役当众搜查身子,又有两名差役进号舍查看。 不知道怎么回事,苏子籍眼皮突跳起来,忍不住蹙了下眉。 “我并无舞弊,为何会突然心中不安,似乎有事要发生?” “难道说,有人害我,还设下了什么圈套?” 就在苏子籍这样想时,号舍内提前获得谭右山提示的差役翻开一砖,惊呼:“大人,这里埋着几张纸条!” “哦?”表情还不算太难看的尹修洁,立刻拧起了眉,原本以为苏子籍可能是冤枉了,没想到,竟还真是块烂泥! 更可气的是,自己刚才居然还这烂泥给骗了过去,想到这里,尹修洁心中的怒火,就更盛了三分。 “苏子籍,物证在此,你莫非还敢说,不曾舞弊?” 先过目,虽上面的纸和考题完全不符,但朝廷规矩,只要夹带,就一概有罪,将这几张写满了蝇头小字的卷纸扔到苏子籍脚下,尹修洁脸上带上了严霜。 居真的有人舞弊!侧耳听着动静,或朝这里张望的考生,无不惊讶。 能闹出这样的动静,怕是有人举报,才让考场的人发现。可若是无人举报呢?是不是这考生就蒙混过去了? “休得喧哗!”听到号舍里有人惊讶出声,尹修洁断喝了一声,官威之下,顿时人人禁声。 “既现在证据确凿,苏子籍,你秀才的功名……”呵斥完了考生,尹修洁黑着脸,就要当场革了苏子籍的功名,再驱逐出去,正说到一半时,突然听到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尹大人,咱家就听说你性格不好,没想到,你这脾气比传说的还要暴躁。要咱家说,事关一个人的前途,还是再查详细些比较好,可不要妄下结论呀!” 这声音颇为动听,字正腔圆,又带着一点尖细。 太具有代表性了,就连一直保持沉默的谷文赋,也立刻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闻声望去,果然过来的正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还是熟人。 “赵公公!” “赵督监,你这是何意?”不同于谷文赋只是打招呼,尹修洁哪怕认出了人,也没给面子,直接皱眉问着。 赵公公也不生气,笑眯眯过来:“尹大人,不如先听咱家一言,如何?” 尹修洁虽不愿听,可也得顾忌赵公公身份,若在京城,甩脸子也就算了,在这外面,特别是还有如朕亲临的令,代表着的是皇上亲临,不好直接拒绝。 “这本是省试份内事,不知道赵督监要说什么?”因着心情不顺,尹修洁的口气也有些生硬。 旁人见到中年男人出现都愕然,不认识或没猜出来人身份,听到了正副主考官对其的称呼,也立刻明了。 这是太监! 就看尹大人面带怒容还要强忍,这太监怕在宫里来头不小。 诸人不由自主用眼角余光去看两个差役按住了肩的苏子籍,暗想:“这个苏子籍,莫非手眼通天,抱住从京城来太监的大腿?真是这样,何必弄这舞弊手段,也忒下乘了些。” “真是有辱斯文!” 而谭右山却是心一紧,本来尹修洁就要革了苏子籍的功名了,他是老公门,太懂官场了。 只要当场革了,除非是“非常必要”,要不,哪怕事后发觉不对,也不会给苏子籍平反。 现在,却给一个突然来的大太监给拦住了。 “贡院之内,为什么会有太监,还是这等有权势的大太监?”谭右山只觉得心缩的有些绞痛,几乎不能呼吸。 而站在一侧,将自己活脱脱弄成透明人的谷文赋,此时忍不住向苏子籍投以审视的目光。 正看着,苏子籍抬眸看了一眼,二人目光对上,谷文赋一怔。 不对。 谷文赋摸了摸下巴,不解想,自己这双眼睛,虽不说看人不会出错,但也算是有些相人之能,观这考生,目光清正,态度从容,就是有些恼怒,也并无畏惧与猥琐,哪像是会做出舞弊这种事的学子? 甚至,看起来都不像是寒门学子。 这时,赵督监已是顶着尹修洁不悦的盯视,慢悠悠再次开了口:“咱家只是觉得,以这所谓物证来给考生定罪,有些过于草率。” “毕竟,砖下挖出来纸条,又如何能证明,是这考生所埋,而不是有人监守自盗,先行埋下陷害?” “这……”这话还真把尹修洁问住了。 尹修洁不是蠢人,刚才一见物证,就怒而要将苏子籍驱逐出去,革了功名,是觉得苏子籍看上去人品俊秀,有着“卿本佳人奈何作贼”的羞恼,以及外面的喧哗,导致了暴怒。 此刻,赵督监这一问,也不得不承认,说的这话,有些道理。 换做是别的官员,或听到这话,会硬撑着不认,免得查出真是考场内差役所为,拖累了自己。 但尹修洁虽脾气暴躁,的确算是君子,认识到自己刚才的纰漏,顿时拧眉,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十章 不能中举 赵督监缓步走到苏子籍面前。 刚到时,赵督监就注意到了苏子籍,仅仅半月不见,似乎又变了些。 “风采出众,观者孰能忘之。” 这身形气质,说是寒门子弟,反没人信,难怪尹修洁见了,反而震怒,大凡是可惜。 这样气度,把几个王爷的世子都比了下去,赵督监在心里,就先将可能性拔高了三分,也因此走到苏子籍跟前,笑眯眯明知故问:“你就是苏子籍,得过一府案首?” 这个中年太监一来,苏子籍就认识,这是十日前,在郑立轩之处,见到的白面之人,似乎来帮自己。 因有着前事,苏子籍并不茫然,反立刻就意识到,这或又是太子血脉的因缘了,也因此一拱手,说话不紧不慢:“学生正是苏子籍,是得过一府案首。” “一表人才。” 赵督监随口说了这一句,就走过,径直来到号舍里,随手拿起放在木板上的卷子翻阅,笑眯眯说:“大凡舞弊,一般都是自知不能科举之人,咱家很好奇,一府案首为什么舞弊?难道你这一府案首都是假的?” 说着,就着灯笼看题。 “赵督监,这不合适吧?”尹修洁皱眉。 哪怕意识到自己确是过于草率,但这不代表着能看一个太监,拿着省试考生的卷子看。 这算是什么? 赵督监朝他看一眼,那泰然自若模样,顿时就让尹修洁将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想到来时阁臣对自己的叮嘱,再想到以皇上的脾气,是不会允许太监弄权,既然赵督监敢做出这种事,怕是有底气,而什么底气,能有皇上给出的底气足? 果然下一刻,赵督监就说:“尹大人不必担心,咱家来前,皇上特准我对秋闱督促一二,现在发生的这事,咱家还是能管。” 赵督监都说了这话,尹修洁是知道他有着令牌,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只能阴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连尹修洁都不吭声,副主考官谷文赋这样的圆滑人,自然都沉默了下来。 只有知府廖清阁以及白弘致握着拳,就欲发作,不过再是耿直,也不是小年轻了,再说自己仅仅是知府(副考官),要是事情未明就发作,反有着跋扈犯上的嫌疑。 纸张的摩擦声,在沉默的气氛下显得清晰。 对面号舍里考生,探头朝这看着,旁间的考生都不敢吭声,只能努力听着这面动静。 “去,将苏子籍的卷子全部拿过来,给咱家和诸位大人过过目。”谁知道,看完一张卷子还不够,赵督监又这样吩咐。 不等别人反对,青衣人就已走开两个,捧着一叠卷子发下去。 赵督监也着实不拿自己当外人,当众人的面先看,又发给在场的大人依次观看,略显尖细的声音,带着一点讥讽:“诸位大人,你们都是久经考场,自县试、府试、省试、会试、殿试一路杀出来。” “对文章都很熟悉,都好好看看,此文还需要在秋闱舞弊?” 当物证的纸条上所写,不过是一些知识点,而这些在县试时,都顶多对墨义题有帮助,对经义毫无意义。 “谁觉得,靠着这些抄录书上句子,就能写出这样文章,咱家就将四书五经都搬过来,任由翻阅,让他现场给咱家写一篇出来!” 这话一出,明显是袒护,谭右山本来不能插话,这时就想鱼死网破,不想还没有来得及,太监的话就激怒了廖清阁。 虽知府并不能插手秋闱,可事关舞弊,知府真说起来,也不是完全能脱得开关系,更重要的是,举报舞弊的人,是自己带来,廖清阁还没有看文,就冷声说着:“此话甚谬,就算是文章好又怎么样?” “这纸条就是夹带,哪怕只写了一个字,还是夹带。” “虽未必是这考生所埋,但也没有证据不是他所埋,就该以舞弊论罪。” 苏子籍既不能自证清白,就应该按照有罪处理,这就是疑罪从有,虽这时代没有这词,可司法原则就是这样,这话廖清阁说的理直气壮。 而白弘致终于忍耐不住,躬身说着:“廖大人说的是,为什么别人都没有纸条,就苏子籍有?” “号舍是临时抽签所得,难道污蔑者,还知道他的号舍不成?” “就算知道,三天动静尽在我们观看中,巡查也不进号舍,怎么能埋纸在地下去陷害他?” “应下官看,不但要革去功名,还要重重处罚,以示效尤。” 谭右山听了大喜,左右看看,两个都是清正的官啊,就是要这等清正之官,才能将苏子籍赶尽杀绝,报了儿子之仇。 尹修洁却没有作声,就着带来的灯笼,仔细看考卷。 都不用看完,只看了几行,就知道可能有蹊跷,不说遣词造句的文采,就说这书法,没有下过苦功,绝对写不出来这样的字! 都能苦练出这样的字,难道,还会偷懒连简单的四书五经都背不下来? 正如赵督监所说,纸条上的内容不过是四书五经上抄录下来,而且字迹也十分普通,与苏子籍这一手好字,简直是云泥之差。 难道苏子籍舞弊,还要泄露秘密,让外人帮自己弄小抄? “哼,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赵督监却是不怕,冷笑一声:“尔等先看了文章再说不迟!” “等我看了文章,再来与你计较。”廖清阁和白弘致大怒,已经寻思,只要找到错漏,拼了前程,也将这有辱斯文的学子扫落尘土。 只是就着灯笼看文章,片刻,不仅仅是尹修洁,连知府廖清阁、副考生白弘致都沉默了。 平心而论,要是在会试殿试,还可贬落,在省试中,就算是再苛刻的考官,也不能说让其不中。 副主考官谷文赋抬起头来,说着:“此子之文,未必解元,一榜总有。” 一榜就是前三。 “哈哈,谷大人看来很懂文才呀,诸位对苏子籍的才学,应该已无异议了吧?”赵督监听了,喜上眉宇,尖声大笑。 “下官不能昧着良心说苏子籍的才学不行,可就算这样,夹带嫌疑一日不除,就不能中举。”廖清阁听了,看不惯太监的猖狂,阴沉的说着:“革不革功名姑且放一放,但把这案子查的清清楚楚,却是你我朝廷命官的本分。” “这就耽搁了。”谷文赋可惜了一句。 “就算耽搁了,也是他的命。”白弘致跟了一句:“再说,此子今年才十五,太过年少,压一压,不是坏事。” 第一百十一章 束手就擒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又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党争不论对错,只论立场。” 宦官与文官矛盾很久了。 廖清阁和白弘致既自许清正,自然格外看不得阉党,谭右山又告苏子籍杀人和舞弊,自然先入为主,两者加起来,自然要严厉打击。 不能直接打钦差太监的脸,就要杀自己这只殃及的鸡。 虽早有听闻,但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苏子籍又是愤怒,又是背后发凉,死死盯了廖清阁和白弘致二人一眼,把姓名和相貌牢牢记在心里,甚至对整个文官的印象,不由减了三分。 而眼见着相持不下,赵督监脸上泛起了青气,就要发作,方真也是蹙眉,赵公公有着旨意和令牌,真的使行皇权可以把事情硬是镇压,可这就公然在秋闱闹出了宦官与文官对抗的例子,影响非常坏,而且有违皇上本意。 可这时关系太子血脉,也不能后退。 就在人人担忧后果,又谁也不肯退让时,突不远有说话声,打破了对峙,谷文赋心中暗喜,皱了皱眉吩咐:“这是贡院,谁在喧闹?” “谷大人,有个生员求见。”有个差役战战兢兢过来禀告。 “他要干什么?算了,叫他进来。”谷文赋说着,不管是什么事,打破现在对峙到就要爆炸的局面就是好事。 而廖清阁和白弘致也骑虎难下,这时听了,也不反对。 片刻,过来一个年轻的书生,对冷硬的气氛视而不见,向着众人一揖:“学生孙不寒拜见老师,拜见各位大人。” “现在尚在秋闱中,你前来何事,要无正当理由,就是胡闹。”尹修洁呵斥的说着。 孙不寒再躬,却取出一张纸条:“学生刚才交卷,有暇在号舍踱步,却不想看见砖下有异,不敢隐瞒,突来禀告。” “……”谷文赋拿了过来,同样是写满了蝇头小字的纸条,顿时就觉得不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听着白弘致说:“难道又有人舞弊?” “不对!”方真突脸色涨红,大声喊着,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忙说着:“这是秋闱,我本不敢多话,但我有一想。” 说着,就指着对面号舍:“来人,把这考生请出来,让人在砖下仔细查了查。” 差役尚不敢动,谷文赋已经醒悟:“快去,快去!” 对面的考生被请出来,不知发生什么事,还在颤抖,几个差役已扑了上去,一块块砖敲打。 谭右山见此,心里“轰”一声,头胀得老大,脸颊急速抽动了下,心里却一片混沌,既想挥拳而上,或夺门而出,偏偏全身动也不能一动。 不谈呆若木鸡的谭右山,号舍非常小,差役才敲了片刻,就有人喊着:“有了,有了。” 又在砖下抽出了一张纸。 尹修洁只拿过来一看,就全都明白了,指着廖清阁:“你好大的胆子。” “不是我,是这卑鄙无耻的贱吏!”廖清阁也明白了,脸色一下变的铁青,又变的煞白,反手一巴掌:“你敢骗我,你敢骗我?” 堂堂一个知府,竟然被哄骗的当了枪,廖清阁又是愤怒,又是惶恐。 谭右山虽年纪大了,可还是铁铸一样的汉子,现在遇到盗贼都敢上前厮杀,可被知府这一巴掌,却一屁股跌在地上,丝毫不敢反抗,连不惜一死的勇气都打的一丝不剩了,就听着知府咆哮:“来人,来人,把这贱吏给我拿下……” “慢……”这时,赵督监全部明白过来,扫了一眼都哑巴的文官,不由尖声大笑,笑完了,指着尹修洁说着:“尹大人,我有话要说,请借一处。” 眼见着赵督监和尹修洁远去,又见着廖清阁愤怒唤人将谭右山拿下,苏子籍也全部明白了,背上渗出冷汗。 “谭右山被我杀了儿子,就想出这诡计,这简直是可怕。” “当然,有了这一次,以后这计就不能用了。” 见几个差役毫不客气剥了谭右山的公服,谭右山和烂泥一样,丝毫不赶快,又暗暗想着:“以我眼光,谭右山的武技不小,现场其实没有人带刀,带刀的全部在外面。” “真要爆发,区区几个弱不经风的文官,打死要挟都很容易。” “可有着不怕死的觉悟,到临头,遇到官还是束手就擒,这体制的熏陶实在太厉害不过了。” 才想着,又见着孙不寒拱了拱手,连忙还礼,心中明白:“这是孙不寒还了我的救命之恩了。” 赵督监和尹修洁站到了一处监查的屋,赵督监盯着尹修洁,嘻嘻一笑:“尹大人,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尹修洁幽幽望着蜡烛,半晌才粗重喘了一口气,说:“事情已明,还有什么话说?” “那个贱吏竟敢诬告应试生员,已罪不可赦,更重要的是扰乱秋闱,更是罪大恶极,只有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尹修洁已经恢复了镇定:“全因后果,本官会详奏圣上,自请其罪。” 其实夹带传递舞弊这些事哪一科都免不了,按照规矩处理就可,只要不是考官涉及,最多是小小处分。 赵督监见他迅速镇静下来,不由暗暗佩服,凝视着尹修洁刀刻的皱纹,良久,才说着:“尹大人,苏子籍的才学,你也看了,能被取中么?要是取中,又在多少名次?” “赵公公,本官说了,此事自会详奏圣上,自请其罪,至于秋闱本身,一事归一事,考场定次,这是本官职责,当禀公处理!”尹修洁厉声说着。 赵督监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尖笑一声:“咱家没有干涉的意思,只是事关苏子籍,却是有关差使想必尹大人早有疑惑了。” “现在秋闱结束,具体的事,你也是三品大员,可知道一些。”赵督监说着,又取出一个折子,递了过去。 尹修洁接了,只一看,就看见了皇帝的朱批,顿时肃立。 凝神看去,皇帝的一笔端楷写的是一丝不苟,断不是伪造,也没有人敢伪造,朱笔殷红非常显目。 “尔之二十一日详奏,朕已尽悉,阅来不胜感慨,尔继续观察,此子一切事端,尽详明奏朕,不得罅漏,秋闱之事,本是国家伦才大典,尔等不应干涉,只是事关血脉,兹事体大,当权变一二。” “尹修洁向来清正,若有冲突,将此折给他看。” 第一百十二章 种祸不知 看见皇帝评语“清正”,尹修洁不由眼一红,差点掉下泪来,觉得自己一辈子辛苦,完全值了。 只是反复看了几遍,又身子一颤,蹙眉:“血脉,难道是……” “你猜的没有错,正是太子血脉,皇上命咱家细查,不仅仅是咱家,还有多路督监细查此事。”赵督监这时也不笑了,沉声说着。 原来是太子血脉,尹修洁是三品大员,当然也听闻了这事,这时想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赵督监,太子血脉,我也有所听闻,只是苏子籍是本省生员,自有三代覆历,刚才我恰已看过,祖上三代清白,毫无问题,怎可能是太子血脉?” 尹修洁卷入了太子血脉,不知以后祸福,嘴里发苦,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还参加了本次秋闱……” 这也是尹修洁不得不提出的疑点。 “尹大人,这不关你的事,当年太子虽薨,可携带太子血脉的人,不会连个户籍都搞不定。” “再说,那时建国未久,户籍不清也是有。” “就算是问户籍混乱之过,也是知府县令的责任,与尹大人无关。” “那赵公公关心秋闱名次,本官实在不解。”尹修洁不是不明白户籍和自己无关,但总得有个姿态,现在就问着。 这的确不解,既是太子血脉,按照本朝规矩,减等世袭,至少一个郡王少不得,并且还有着实封,亲王千户、郡王七百户。 要是考虑到太子位在诸王之上,就算减等世袭,不但也可封亲王。 并不需要科举,也不许当官。 赵督监这时微微一笑:“天家血脉,岂可轻定,当反复考证,朝廷查血脉之法,想必尹大人也有所听闻吧?” 见尹修洁恍然颌首,他尖声笑着:“虽说是龙子龙孙,可不得册封,也难壮大,但官爵是朝廷职守,事关国典,对血脉尚未确定者,朝廷不可能册封了再看结果。” 尹修洁更是连连颌首,总不至于先赏了官爵,查看后不是,又剥夺,这朝廷法度简直是儿戏! “既苏子籍学问好,就让中举,中解元。” “待苏子籍中了解元,再测血脉有无变化,你不必担心,这事无论真假,皇上都不会怪罪。” 尹修洁听了这话,眉尖一跳,全部明白了。 苏子籍有着科举之才,就索性给个解元,在科举后进行又一次测试,假如测出血脉,当然都是欢喜。 就算测错了,本来就有举人之才,无非抬高了几名,变成解元,无伤大雅。 所以这公公才追问,苏子籍有没有举人之才。 尹修洁心中欣慰之极,皇上能这样想,就是深明体制,终于血脉真假,都是皇室的事,与自己没有关系,也不愿意去多掺和这事。 赵督监这么一说,尹修洁就立刻顺坡下驴:“赵督监放心,文才这事,有大观而无细节。” “苏子籍的文才,肯定能中举人,并且位在前列,差的不过是名次。” “而这细小名次,谁也说不上错,苏子籍中解元,并无问题,至于杀人一事,若真是苏子籍……” “真是苏子籍所为,到时就看血脉再验结果。”赵督监淡淡说:“无非死个新进公差,不过是小事,你何必这样担忧?” 这草芥人命的态度,第一次让尹修洁原本焦虑的心情跟着平静下来,只是苦笑的说着:“这事本不归本官管,可是舞弊的事,已经闹了一场,不少生员都听见了,到时点着苏子籍是解元,哪怕文才上经的起考验,但是假如有不愤的生员闹事,把杀人案弄出来。” “到时无论是不是,朝廷都颜面无关。” “前朝就出过这事。” 前朝一次省试,有人纠集四百余落榜秀才闹事,惊动了朝廷,考官革职,地方官连降两级,甚至府学县学的学官还“永不叙用”。 虽才见过苏子籍一面,可尹修洁已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并不良善的模样。 哎,这样的人竟可能是太子血脉,真是让人唏嘘。 “你说的对,这次省试因苏子籍的事,皇上都记挂着,不可出乱子,不然,咱家在这里,也面上无光。” 哪怕自己是刚到这里,可有自己坐镇还出事,这不是打自己脸么? 赵督监听了,立刻重视了起来,吩咐青衣人:“你去唤廖清阁过来!” 稍后,知府廖清阁就过来了,虽由于他办砸了事,把一个诬告的人请入了贡院,大闹了一场,心中不安,但是听闻了欲定苏子籍为解元而担心闹事,心中愤恨。 “赵督监好大的口气,不是说皇帝跟太祖一样,太监都不敢弄权?能在外直接将一省秋闱的解元定下?” “而尹修洁一向听闻清正,是我们前辈,现在却一声不吭,看来也是沽名钓誉之徒!” 廖清阁这样想着,脸上还是露出郑重:“赵督监放心,这次省试,我已命巡检司帮忙,又有差役守着城门,在街道巡逻,必不会出事。” “有学子敢闹事,尹大人是督学,正好革了他的功名,看谁敢猖狂?” “只是,何必立苏子籍为解元,其实白大人的话不错,此子太年轻,又卷入命案,嫌疑还没有清除,压一压是为了他好。” “就算爱才,低低给他中了举就是,只要是举人,都可会试,并无区别,何必给一省解元,惹得全省生员和举人大哗?” 就算你赵督监看中了苏子籍,有不正当的关系,想点他当举人,低低中了不是大家都好? 这话本说的正大光明,自认为婉转,尹修洁已经暗暗摇首,他虽算清正,也不会提醒太子血脉的事。 这是朝廷机密,自己能闻,是朱批让自己知道,没有批示,谁也不能窥探,所以根本不能提醒,哪怕这二人是自己看好的清正之官! 身上更是蓦出了一些冷汗,要是太子血脉是假就罢了,是真的话,白弘致和廖清阁,单是此举,已种祸不浅,宦海浮沉,如此令人惊心! 最惊心的是,白弘致和廖清阁还不知道为什么种祸! 第一百十三章 杖毙 赵督监瞥廖清阁一眼,格格一笑:“苏子籍既有此文才,当解元又有何不妥?莫非廖知府想要舞弊不成?” 廖清阁不想被反咬一口,忙说:“下官自二榜进士任官,一直持忠君爱国之心,非法所得,分文未取,公公这话,下官不敢接受。” “受贿赂而改变科举结果,是谓舞弊,屈外意而改变科举结果,难道不是舞弊?”赵督监尖声问着。 这话蛮横,廖清阁一时想不出应对,一咬牙,倔强说:“下官并无私心,而是这事已闹大,周围的考生都在听着动静,涉及秋闱这等敏感的事,一旦人心不服,又怎么挡得住悠悠众口?” 这不是将在场的众人架在火上烧么?说着,廖清阁还看向尹修洁,似是想让他跟着说上几句。 谁知道,刚才还怼了一下赵督监的主考官尹大人,此时拧着眉,脸色微沉,没有出声。 让廖清阁心里一沉。 “这有何难?”赵督监望过来,淡淡说着:“你等立刻贴出告示,就说生员丁锐立,勾结县差谭右山父子秋闱舞弊,当场发觉,还意图顽抗,冲击钦差,立刻杖毙。” “当事人都死了,谁能知道,谁能申辩?” “尹大人,你立刻提人,革去丁锐立功名,咱家就立刻将其杖毙,三日后张榜,咱家定要见到苏子籍位于榜首!” “……这不符合规矩!”眼见赵督监公然颠倒是非,草芥人命,廖清阁气的全身发抖,只能喊出这句。 “咱家代表着皇上的旨意,咱家说的话,就是规矩。”赵督监狞笑着,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说完,就对着青衣人说:“去取咱家的钦差关防,一应责任,都由咱家承担!” “是!”青衣人应声冲出。 事情到此,就无可挽回了,眼见着赵督监出去,就尖声命令:“来人,把这贱吏拖出打,给我立刻打死!” 谭右山眼见着事情不好,终于暴喝一声:“我和你拼了!” 周围的几个官吓的一颤,却见谭右山连官员的衣角都没有沾着,直直扑向苏子籍,不过才冲了二步,谷文赋就拦住,喝着:“你敢?” 谷文赋身穿五品官服,这一呵斥,公差谭右山不由一怔,竟然不敢冲上,几个青衣人一拥而上,将谭右山拉下。 谭右山不敢反抗,只是挣扎:“我要伸冤,苏子籍杀了我儿……” 儿字才出口,话还没有说完,嘴巴就被塞住,已传来板子打上的声音,谭右山连连闷哼,夹着一声接一声板子,听得人人毛骨悚然。 而在这时,丁锐立已被人挟来,见着情况不对,喊着:“我父是同知,我是生员,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你已经不是生员了。”尹修洁的“清正”是对朝廷来说,这时更不迟疑,狞笑说着:“来人,革了他的头巾!” 差役不由分说,一挥手打掉了丁锐立的头巾,这意味着革掉了他的功名,丁锐立披头散发,还要呼喊,同样一把塞住,拖了下去。 打的地点并不远,就在场上,人人看见两个人拖下去,劈啪打着,谭右山是老公门,平时案子办的不好,经常打板子,一时还熬的住,丁锐立养尊处优,本是一个公子,这时才受了七八棍,就听着呻吟一声,含糊的声音,似乎是:“爹救我……” 就不再有声音了。 “再打!”打的人还不罢休,继续十几棍下去,只见丁锐立面目狰狞,口中吐出了血块,显是死透了。 谭右山也快打死,昏沉之间,突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了钳制,扯去了塞布,喊着:“我儿……” 话还没有落,一棍重重击在脑门上,顿时凹下去一块,谭右山闷哼一声,当场倒地毙命。 整个贡院立时死一般寂静。 苏子籍原本见谭右山诬陷,心中愤恨,也是赞同刑处,但亲眼看见两人当场杖毙,又见着赵督监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一寒,一时间反起了莫名其妙的兔死狐悲之感。 方真却不这样想,见两人杖毙,心中一块石落地,不杀等出去了,说不定闹出事,现在立刻杖毙,源头就没有了。 源头没有了,舆论还不是由自己说了算?当下过去,低声:“尹大人,天快亮了。” 尹修洁一怔,醒悟过来,吩咐:“各房试官知会考生,收取全部考卷,考生不得喧哗,不得擅离考棚,否则除名不贷快,快!” 贡院本有程序,几十人收上千人的卷子,也不是很难,只是十几分钟,卷子一切都收完了。 尹修洁举首看,只见夜色尚有寒星,但东方已出现了乳白色,知道黎明将至,这时很有耐心,等到了卯时,有人敲了锣,虽阳光还没有出来,就喝着:“苏子籍,你且去监试厅候着。” “余下等人开辕门,让考生出场。” 一二千考生,鱼贯而出,在考场不敢议论,出了辕门就喧闹了起来。 “听说有人舞弊?” “我就在不远,听说作弊的是双华府的案首苏子籍。” “你说错了,我就在对面,苏子籍无事,有人拉出去打板子了,还打死了人。” 纷纷议论,不过却没人能知道内情,只是拼命的八卦,不需要多少时间,题目已满天飞了。 “这事必须迅速了结。”尹修洁深知厉害,看着众人出去,深深吐了口气,吩咐:“把我督学大印取来。” 青衣人才取来钦差关防不久,督学的大印也到了,这时没有外人,尹修洁也不避讳,取来了大印,在苏子籍的卷子空白处盖了。 “咱家的也盖上!”赵督监也把大印盖上,这就代表着,钦差、督学认同,这印盖上甚至比考官画个圈来得正式多了。 尹修洁就立刻命令:“立刻组织阅卷,榜单要尽快贴出,还有,贡院和知府衙门,要联合出告示,告示就按照赵公公的基调,今天就要贴出,要快刀斩乱麻,官府先定了性,不要等事情发酵,到时不可收拾。” “这样的话,就算有流言,也难掀起大浪了赵公公,这处置,你觉得怎么样?” “好极,好极,尹大人处置得当,咱家就不插手了,现在大事已定,咱家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说着,赵督监转身就走,留下了一群考官面面相觑。 “阉党,一群阉党,如此猖狂,本官非上书细奏弹劾不可。”几人更是握了拳暗想。 第一百十四章 分忧 监试厅 苏子籍端正而坐,神色自若喝茶,心里却折腾得厉害。 “谭右山还罢了,丁锐立是同知之子,一个秀才,本来以为还得费一番手脚,不想说打死就打死了,这威风,真正领教了。” 这事发展,简直让他无语,今天自己才真正认识到了太监的阴鸷狠辣。 “这或是郑朝刚建国三十年,皇权威慑大,太监钦差才有着这样权威,再过几十年,怕不会这样简单了。” “不过也难说,明熹宗时,还出过号称九千岁的魏忠贤。” 厅内很普通,只看不远都是青衣人,且就和傀儡一样不说话,仿佛连情绪都无,只是站着,就感觉到一种压力。 “有点厉害。”略分辨,苏子籍心中微惊:“个个都有武功,有的还能感觉到一丝灵气,虽不浓,难道还有葵花宝典这样东西?” “不愧是皇上身侧的人,果与众不同。” 苏子籍暗暗想着,就在这时,方真过来了,才到就说着:“苏公子,这次事件,还有些麻烦要收尾,公公让你休息几天,等着放榜就可回去。” 苏子籍不禁一怔,口中却笑:“可以,不过拙荆处,你们得通知下,免得她担心。” “公子放心,必会通知到,不会让夫人担忧。”方真笑着,很是客气,把手一让:“这里有几间房间还是不错,我这就带你过去。” 经过走廊时,苏子籍就问:“丁锐立是双华府同知之子,处理起来,想必有些麻烦吧?” “并无多少麻烦,钦差已出关防,虽无权罢免同知,但可命其闭门思过,停职待审,一旦停职待审,连门都出不了,闹不出事。”方真并不觉得是多少麻烦,笑了笑。 谁说古代朝廷个个笨蛋? 这程序严密的很,苏子籍不能多问,只好跟上,虽贡院省试已基本结束,可还没有放榜,还处于戒备中,沿途可见甲兵按刀伫立。 “现在省城,比这地方更安全的不多了。”方真感慨的把手一手:“到了,请……” 眼前是一个小院,亮着灯,厢房虽不大,但布置清雅,窗上用珍贵的绿纱,两枝蜡烛点着,贴墙还放着书架,满是书籍,木案上摆着砚纸笔,西墙卷案上放着水果。 还见厨房有人在忙碌,小厅的一处小桌上,已有了一碗黄色的汤,闻到了些人参的香味,桌正中间有三四样菜,多半是素,只有小荤,不过香气四溢。 方真就笑:“三天省试,想必吃的都是馅饼,这里有参汤,几个小菜,熬的米粥,你随便用,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吩咐下人,我就不奉陪了。” 方真说着,就离去了,苏子籍虽晾在了这里,却也不惊,笑了笑就坐到了小桌前,喝了一口参汤,精神一震。 “知道我三天没有荤腥,怕坏了胃肠,所以这次只有小荤,大部分是素的,看起来清爽。” “虽看起来是软禁,但还真的客气!” 苏子籍不禁笑了,低下眉,就看见了半片紫檀木钿虚影。 “省试已成功,化成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汲取(此举不可逆)?” “是!” “蟠龙心法3级,2657/3000” 这一口气增了2000点,苏子籍只觉得凭空生出了一股清凉,灵力如泉水一样涌出,使得身体内渐渐震动。 “3级其实早已满足条件了,现在应该打通的是4级,离4级仅仅只有300多点经验了,既然在这里休息,就把这冲关了。” “就是不悔,怕是要担心了。” 话说方真退了出去,转过一处迂廊,就见到了赵督监,赵督监正在吩咐事情,虽是太监,但一件件非常清晰,转眼把事情处理的干脆利落。 方真不由暗暗佩服,就见赵督监挥手让人散去,这才上去施礼禀告:“一切都安置好了。” 赵督监这时显得很随和,不待施礼就挥手免了:“安置好了就行,其实我和尹大人盖了大印,解元的名分已落,现在就可检查了。” “但事关太子血脉,我们又闹了一场,反必须处处谨慎,想弹劾我们的人可不少。” “所以必须等三天,让血脉有个缓冲吸取的机会。” “同时也是隔离苏子籍,在这贡院里,钦差关防全套都在,又有皇上赐的令牌,谁也无法作弊。” “还不是由我们自己检查,得请朝廷派别员检查。” “这样的话,差事才办的滴水不漏,而不是上次你在民房里检查,既无程序又无证人,惹得质疑。” 方真心悦诚服,虽上次自己再滴水不漏,事关太子血脉,也得重检,但这就是为官的态度。 许多人瞎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其实这是力量太过悬殊才有的现象。 官场的话,程序就非常重要,敌人程序对了,要想“欲加之罪”,就得额外出力,还得冒着反噬的危险。 敌人程序不对,随便挑个毛病就可向死里打。 赵督监可以当场打死谭右山,甚至同知之子丁锐立,是因丁锐立还不是举人,是的话,也不会这样简单粗暴。 在太子血脉上,更是步步谨慎,一点错都不让人挑剔。 “赵公公,苏子籍是聪明人,很是配合,十分安分,想必会一切顺利。”方真说着。 “安分好啊,安分才能让人安心。”赵督监背着手,轻笑着说完,又问:“专员,现在到哪?” “已到太平郡。” “大约后天一早就能到,很好,到时正好张贴榜单,也许能来个双喜临门也说不定。” 赵督监说着:“至于杨不悔,不过是书肆老板之女,不过既已嫁了苏公子,你就派人去保护一二,顺便通知下情况。” 说着就挥挥手:“行了,下去吧,等专员到了,再通知咱家。” “是!”方真见着无话,退了出去。 整个庭院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静,青衣人一动不动,木偶一样毫无自己情绪,赵督监虽用他们,可对这群人也没有说话的想法。 只是望着京城方向,赵督监细声细气说:“陛下,希望奴婢这次能真找到太子血脉,为您分忧啊。” 第一百十五章 橄榄 省城·贡院 叶不悔早做了饭菜,就等着苏子籍回去,吃过热腾腾的饭菜休息,只是才赶到了贡院前,就听到苏子籍陷入舞弊一事的传闻,顿觉五雷轰顶。 扶着一棵树才勉强站住,朝着辕门望去,看到又一群考生在里面出来,原本在热议此事的人都纷纷上前接人。 叶不悔目光在这些考生中焦急寻找,没看到熟悉的人,直到看到余律,才急匆匆走过去。 余律这时也与接的家仆说着场内发生的事,余律号舍并不挨着苏子籍,虽隐约听到了喧哗声,直到现在才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也有些急了。 “怎么可能?苏贤弟的才学,哪还需要舞弊?” “是啊,小人也是这样说,不过先出来的考生,却是这样传闻,听说当场还打死了人。” 叶不悔匆忙上前,焦急问着:“余大哥,你可看到苏子籍了?” “弟妹,苏贤弟应该无事。”余律忙安慰的说着。 “哎,来了来了,衙门贴告示了!”突传来人们的惊呼。 叶不悔跟余律都看去,就见果有个差役在考场内出来,将一张墨迹未干的告示直接贴在了墙上。 差役一走开,人群就立刻围拢过去。 “快说说,上面说什么……”有不认识字,也猜到了告示必跟科举,和刚才的舞弊一事有关,立刻催促着身边的人念出来。 叶不悔跟与余律都挤不过去,余律仆人好不容易挤了进去,过了一会,才衣服凌乱回来,对二人说着:“是知府大人联名写的告示,说有生员勾结县差在秋闱舞弊,当场发觉,还冲击钦差,被立刻杖毙。” 叶不悔一惊,突一阵晕眩,连忙伸手按住了马车,余律一惊,想扶又缩了手回去,听着家仆继续说:“不过不是苏公子,是叫丁锐立的生员。” “还说,这次三日后张榜,会同时前十的文章供大家查看。公子,叶姑娘,苏公子这是没事了!” “你这话一惊一咋,是跟谁学的?”余律呵斥,露出了喜色,又蹙眉不解:“丁锐立,这不是本府同知家的公子么?” “此人是府学前一次解元,为什么会舞弊,还冲击钦差,没有道理啊?” “难道是同名同姓的别人?” “可子籍还没有出来。”叶不悔仍有些不放心,就在这时,一个青衣人走到她的跟前,说:“夫人可是苏叶氏?” 把叶不悔说得一怔,过了会才意识到,这是说自己,叶不悔打量,警惕问:“你是哪位?” 青衣人并不说话,只是一退,一个青年出现,他显得很随和:“我是方真,上次我们见过面。” “苏公子是请去配合调查舞弊一事,我怕你担心,故特地来告诉一声,他一切无碍,等着三日后放榜,就会放出来。” 方真微笑着说完,又打量一眼,还是觉得她眉眼有点眼熟,却想不到是谁,不过苏子籍身份敏感,为了避嫌并不想私下和叶不悔有过多交谈,躬身一礼,转身就走。 “哎,你等等……”等叶不悔反应过来,还想说什么时,方真已是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夫人,接到了公子了么?”背后突有人说话,转眼一看,原来是野道人,叶不悔对他既无多少好感,也没有多少恶感,只是礼貌说着:“原来是路先生,公子还没有出来。” 说着,又把过程细细说了。 野道人面带风霜之色,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笑着:“既官府出了公告,又派人专门说明,那就是无事了。” 野道人说是这样说,心里犯了狐疑,凝神看了叶不悔,觉得她面相中并无黯淡,夫妻一体,苏子籍必是无事。 叶不悔有些心宽,转身回去,问着:“路先生此去数月,想必辛苦了。” “并不辛苦,仅仅是受了公子的委托,在四处寻找合适的葬地,我已经在临化县隔壁的靖高县找到了一块,价格也不高,公子回来,就可去看,要是中了,就可将祖墓迁移过去。” “附近还有二三十亩坡田,不算良田,但开垦的话,也算中下,正好当成祀田,公子要是能中举人,这点场面就能撑起来了。” 苏叶两家都没有田,但是这社会,田是第一资产,叶不悔虽年幼,也是知道这点,很是开心。 这时野道人汇报了下,见租的小院已到,就不打搅,告辞,而叶不悔也不挽留,开了门,就喊着:“小白,小白?” 要是往常,小狐狸必会唧唧窜过来,但是这时喊了几声,却没有回应。 “死小白,又跑到哪里去浪了?”叶不悔有些郁闷。 贡院·小院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苏子籍简单吃过了丰盛的晚饭,就洗漱上了榻。 因能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比遇到巡检司的感觉还微妙,苏子籍索性就侧躺在榻上,拿了本书看着,口中却在默念着蟠龙心法。 才默完一章,【经验2】一行字飘起,转瞬消失,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默读,立志今天将这余下经验全部刷完,并且寻思:“奇怪,这段时间,小龙女并未再召唤我过去,莫非传授已结束?” “但又不像,上次临走,她还说,要我下次见她,与她继续讲人间故事。” “不过,这段时间的确不方便,也许她知道我这段时日攻读和考试,不好意思晚上再引我过去?” “又或者现在是在省城,与双华府的蟠龙湖隔的相对远?” 虽晚上入梦,并不会影响睡眠质量,醒来也不会感到疲惫,可苏子籍想了下,除了以上可能,也想不到别的原因。 “算了,还不知她现在何处,又是什么处境,更不知我的教授,是否有着意义,还是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将杂念摒除后,苏子籍心神渐渐沉浸在默读中。 现在资质抵达15,一章阅读强迫经验2而不是1,300点经验并不算多,入夜时就全部完成了。 “蟠龙心法4级,17/4000” 果然,有惊无险的冲破了这关卡,说来奇怪,一旦冲破,就觉得非常疲倦,就扑在了榻上,沉沉入睡。 外面监视他的人,也没有一直盯看,见着苏子籍省试后,连着三天攻读,毫不懈怠,也暗暗佩服,这时见着他睡了,并且夜渐渐加深,还下起了雨,也松懈了少许。 墙角处,一只小狐狸趁机窜了进来,落在了窗口下,只看了里面一眼,狐脸就露出了惊喜:“唧唧……” 就算外面秋雨淅淅沥沥下着,并无月光,可在屋内,还是能看见一颗颗橄榄大小的金色颗粒落下。 它连忙捧着爪,作拜月状,眼中充满着喜意。 第一百十六章 长角 入夜,秋雨淅淅沥沥下着,雨水落在蟠龙湖湖面上,已经平息的湖面,再次掀起了风浪,浪花重重打在了岸上。 这有节奏的风浪,已发生了多次,船家暗暗喊着龙王显灵,夜里船家也都尽量停靠在岸,毕竟下了雨,本是夜晚,雨雾腾起,更看不清水面,要是撞到什么东西,容易出事。 而在蟠龙湖下面龙宫,虽大部分是废墟,只是小龙女居住的别殿已经修复了大半,点着几个鲸油灯笼,还有一处极清灵泉绕过,已经有点气相了。 可在别殿中,才送走了老师的小龙女却躺在榻上,小脸通红,眉紧蹙,似乎在忍受着痛苦。 慌乱的贝女,试着用法术给小龙女减痛,一股力量直接震开,她的喉咙也涌上了一股腥味。 “这是……”这反应让贝女不惊反喜,望向小龙女的目光里带上一些欣喜:“姬君,您醒醒,可觉得哪里痛?” 榻上的小龙女气息紊乱,仿佛有一股力量正在体内疾行,很快连人形都保持不住,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回答贝女的问题? 突然之间,小龙女仰头,“嗷”的一声,发出了与人类喊叫完全不同的清亮长吟。 下一刻,小龙女身体一甩,直接化成了一条小龙,白鳞洁净闪光,一晃就窜了出去。 看着她的贝女,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就追了出去。 只见着淡金色的天穹上雷声轰隆,幼龙身子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脑袋不断撞击着透明的壁垒,原本龙角已全部撞碎了,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头上戴着假龙角。 这时在水府内乱飞,小龙只觉得自己脑袋奇痒难忍,跟之前感觉到的疼痛不同,此时她明显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的脑袋里冒出来。 这种感觉实在算不上好,对于成年龙来说都是难以忍受,何况是幼龙一只? 直到忽然听到了咚一声,头顶撞到透明壁垒上,发出清脆的撞击,这有别于之前的声音,让小龙直接止住了动作。 而这时,贝女也飞了过来,将重新变回人形的小龙女拉到自己怀里,仔细检查,当目光落在小龙女的头顶时,突然表情怔住,激动得眼圈直接泛红。 “姬、姬君!你长角了!” 幼龙长角是极重要的一件事,标志着这才即将变成真龙,而不止是有龙血的幼崽。 “咦?我长角了?”小龙女伸手摸向自己的头顶。 龙角可不是外人能随便摸,贝女哪怕激动万分,也没敢去碰,可小龙女自己摸起来就没有忌讳了,这一摸,果然摸到了两个小包包。 “哇,我真的长角了,以后用不着戴着假货了!”她开心大叫,忍不住再次化为龙形,在荒废水府内奔走游窜,雀跃的笑声引起了几个刚刚回来的水妖的注意。 “恭喜姬君,不,少主。”长了角,就说明向真龙进化,贝女迅速改了口,她的眼泛红。 “恭喜少主,你和陛下不一样,一开始就长角。” 小龙女飞了回来,似乎镇定了些,问:“父王,和我不一样么?” “对,陛下是天下第一条龙,不是人间那些皇帝自称的假龙,陛下可是先长爪,再长角,然后交替的长。” “你继承陛下的恩泽,却是先长角,再长爪。” “您已向真龙蜕化,却可以再次尝试了。”贝女劝告的说着。 “你说的对,现在我可长角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小龙女兴冲冲又到了上次去的正殿。 原本黯淡的大殿,似乎亮了点,而小龙女一到,亮度又涨了点。 她慢慢前去,一直到了大殿上首位置,龙案上首,金印还悬空着,小女孩掂着脚再次伸手去摸金印,触碰一瞬间,细微金光一闪,一道宝座虚影突然之间出现,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转眼,宝座虚影发出一点金光,冲入了小龙女的身体之内。 “轰” 湖上空暴雨如注,吓的船家纷纷关了舱门,却没有注意到,湖面不少鱼虾,在雨中尽量展开身躯,尽情享受蕴涵在其中纯净淳厚的水之灵力,鱼尾虾尾,更是遐意四处拍打。 如果仔细看去,会发觉雨水中,隐含着一颗颗金色的橄榄一样的颗粒。 “帝流浆六十年一现,我们水族却时有帝流浆。”有退化的虾兵蟹将,被这雨水一打,却恢复了短暂的清醒,拼命汲取着雨水中的金色橄榄。 “龙王回来了,龙王回来了。” 更有满是伤痕的虾兵蟹将,一面吞吐着,一面号哭着。 数百年不见,当年数万虾兵蟹将,这时还活着的,百不存一。 贡院·小院 “昨晚梦到了小龙女?” 次日清晨,苏子籍醒来起床洗漱,脸上难得挂上一层疲色,这在修炼蟠龙秘法后,就已是少见了。 三天在考场内,哪怕蜷缩睡在狭窄木板上还无遮盖,苏子籍也没有这种浓重的疲惫感,这让他努力回忆起昨天的梦境。 “昨晚又入了梦,去了龙宫,前半段很正常,无非是我教导,后半段听到她喊头痛,我也跟着头痛,莫非这梦境中,痛感还能相连?” “难道说,我和她并非是一般师徒关系,而有着更深的连接?”苏子籍正思索着,就听到一个青衣人在门口询问是否洗漱完毕。 “赵督监请您去前面。”在得到肯定回答,青衣人说着,语气还是木然,苏子籍挑眉,总疑心这些人有问题,心中却暗想:“总算来了。” 苏子籍就猜到,赵督监将自己带到这宅院里安置,既有监视的意思,又行着保护之实,但这些应该都不是主要目的,苏子籍觉得,这个太监,或许是在等着什么。 跟着转过了走廊,突见着几个钉子一样守着的甲兵,苏子籍心中一震,脸上丝毫不露,到了前厅,果然就看到赵督监,以及两个眼熟的人。 “见过赵公公,见过各位大人!”苏子籍作了揖。 方真笑眯眯看着苏子籍,冲着一拱手,客气说:“解元公不必多礼。” 见着苏子籍有些疑惑,又笑:“刚才红榜已贴了出去,你正是本届省试的第一名解元。” “这是周大人,你见过。” 赵督监看一眼苏子籍,也跟着笑了:“怎么,周大人与解元公认识?” “曾在临化县有过一面之缘。”周大人回答,能与皇上得力太监这样问答,此人不是个普通巡检,也不知道之前怎么去了临化县,还行着巡检的差事。 苏子籍心里想着这些,目光看向最后一个,这人五十余岁,五尺上下,脸色青白,就闻着介绍:“这是京城来的公冶大人。” 第一百十七章 魇着 “公治弘……”仅仅通报了姓名,也不说明身份,苏子籍不由无语。 赵督监看向苏子籍,笑着:“苏公子,想必你也猜到咱家要做什么,请你放心,不管结果,你这解元都跑不掉。” 说着,公治弘亲自捧着一个精致的玉盒过来,赵督监解释:“这乃测试血脉最上佳之物。” 得,跟上次检查是一个套路。 苏子籍也不争执,公治弘小心翼翼从一个托盘里取过一把袖珍刀,朝自己走来,十分自然伸出手。 下一刻,指尖微微一痛,一滴血顺势滴落在下面的玉盒。 玉盒外表呈现方形,内里椭圆,莹莹的玉石毫无杂色,但苏子籍这滴血一滴落,顷刻间,一股红雾腾起,弥漫在玉盒上,而红雾中,一条淡金色游走,宛是一条小龙,下一刻化成金光直窜出来,足足高悬在玉盒上空几息,才慢慢的消散。 这一幕,落在在场几人眼中,立刻心里有了谱。 公治弘默不作声,只是把这一切记在心里。 而一瞬间,苏子籍就能发觉,赵督监腰明显弯了一些,态度也显得恭敬,这恭敬是一种家奴对少主的认同,不过转眼,赵督监醒悟过来,又恢复了常态。 “赵公公,现在你可以说下,我的血脉到底是谁?”苏子籍暗暗心惊,这异相是自己都没有想到,难道是蟠龙心法抵达4级的效果? 当下,明知故问。 “苏公子,这个问题,咱家不能回答,你到了京城去赶考,就会清楚。” “难道我还是重臣之后?又或者是王侯之后?”苏子籍虽知道他们要找的是太子血脉,可还是故作不知地问着。 “我苏家祖籍就在临化县,我就是苏家子孙,怎会是哪家大人的血脉?会不会认错了?” “要无意外,应该就是你了。”赵督监笑着:“户籍能弄错,甚至接生时,连父母都可能弄错自己的孩子,但唯有这东西还没有出过错。” “咱家耽搁了苏公子的时间了,现在苏公子可以回去了。”赵督监一挥手,一个青衣人端着盘子上来,上面是两只小元宝,雪白细丝银子,每只五两,总共十两。 “谢公公赏!”苏子籍坦然受了,作了揖:“学生这就告辞。” 说着,大大方方而去。 “这气度真是罕有!”赵督监望着苏子籍背影:“我是钦差,在坐各位也不普通,就算是知府见了我们,虽自持清正,不卑不亢,但很是勉强。” “而苏子籍虽恭敬不失礼,但内在洒脱却是别人难以学习,天家血脉,果然与凡人不同。” 方真听赵督监发这种感慨,肚子里暗暗诽谤,不卑不亢? 上次遇到一个不卑不亢,结果被你找机会陷害了,只有龙子龙孙才有资格不卑不亢吧? 口中只是连说:“极是,极是。” 公治弘却不说话,只是把玉盒小心放好,这些都是证据,说着:“既事情已了,下官必须立刻星夜赶回京城。” 等着公治弘离开,赵督监的神色平静了下来,问:“你觉得苏子籍,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身份?” 这是很敏感的事,方真沉吟良久,才说:“我们二次检验血脉,兴师动众,公公更是钦差。” “能烦劳公公的,至少是个王爷。” “再说,带太子血脉走的人,总不能真让太子后裔埋没,总得给点线索。” “所以,我以为,苏子籍应该知道些,只是不挑破罢了。” 赵督监盯视着方真,一时没有说话,良久才说着:“你说的有理,以后多多注意,看苏子籍有啥动静。” “是!”方真沉声应着。 苏子籍一出贡院,这时看榜的人已经散了,空空的场地吹过一阵凉风,带着几丝雨,一辆牛车迎上来,车夫是个青衣人,神色木然:“公子,我送你回去。” “考虑的周到。”苏子籍怔了一下,上牛车坐了,揭开窗说:“到林家老店。” 青衣人一声吆喝,牛车动了,秋雨天气,看榜时是人山人海,这时散了,街衙巷陌几乎没有行人,都怕染上风寒。 在古代,淋了场雨,就可能一病不起。 “前魏禁止以人为畜,武骑马,文乘牛,只有年过七十,又或是皇帝皇后才可坐轿。” “本朝继之,这点上很进步啊!” 牛车有节奏的一起一落,只听牛蹄踏在泥水中扑喳扑喳的声音,细雨击打牛车的油布时紧时慢,苏子籍躺着,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突然之间似乎到了一个园林,看起来有点熟悉,丁锐立正在赏花,这时摘了一枝杏花,一拱手:“恭喜苏兄得中解元。” “以你文才,也必可得中。”苏子籍笑着:“是送给我的吧?” 说着接过,嗅着清香,看见是淡红色,这是红杏? 丁锐立似乎有点不舍:“杏园所开,三岁才二十三枝,这枝却给你了。” “你从哪里折这枝杏?我去看看!”苏子籍起身而行,恍惚之间,又想起来些,叹:“你这届不中,下次还可,不必灰心。” 随行而走,园林越是荒芜,暮色晦晦,微风吹来暗影幢幢。 “我也想得很多……”丁锐立神色黯淡:“命数之奇,凡人所难以抗拒,就算你修身齐家,说不定就天降横祸,一个跟头摔的再也爬不起来。” 苏子籍才听着,突见丁锐立似乎绊了一下,一下跌了在地,不由有点好笑,说着:“怎么就真摔了?” 才说着,却见一双凝固恐惧愤恨的眼,眼角撕裂,垂着血泪,嘴微张,里面盛满了紫黑的血块,苏子籍突然之间警悟,丁锐立已被打死在贡院,为什么会与自己相见? 林中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有两人木然过来,却正是谭右山父子。 想要动,却动不了,正情急之下,突一声“唧唧”,一切都烟飞云灭。 苏子籍醒来,却看见小狐狸正看着自己,伸爪按了按自己,再看还是牛车内,不由怔怔:“难道……是我魇着了……” 只是手才一动,衣角处,一处灰烬随风而飘去,瞬间散去,而且就在这时,听着车夫说:“公子,到了。” 第一百十八章 名单 苏子籍下车,觉得里面有些汗,到了旅店前面,青衣人还要帮苏子籍将考篮送进去,苏子籍婉拒了。 自己又不是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公子,自己捧着进去就好。 更不用说,还看到了不远一个有些鬼祟的身影,这人见牛车离开,带着笑凑过来。 “你来得挺快。”苏子籍挑眉,看着野道人。 野道人眼尖,见苏子籍稍有点恍惚,面色微微潮红,笑:“公子交代的事,我当然要尽心去办,还有恭喜公子中了解元。” “您还不知道,刚才有三批报喜的人,还有十余秀才和新进举人拜访,只是听闻您还没有回来,才又离开。” “不过,我看你似乎有点憔悴,是不是省试太累了?” “嗯,也没什么,大概是因在贡院看见当面打死了人,刚才大概魇着了。”苏子籍笑了笑。 野道人却不理解苏子籍的心情,心中庆幸,原本秀才,自己投奔还是没有着落,但现在是解元,一个“老爷”之称就货真价实了,当下随口笑着:“我当年从师学艺,就问过这问题。” “师尊一脉,其实有些传承来自大魏宫廷,据说当年魏世祖,也曾被魇着,皇帝与世贵有四海,与神是天子,万邪不侵,怎么会被魇着?” “再说鬼神要是可以随便魇人,这世界早就换了天地,故命人调查。” “当年花了二十年,一百余贵人,才发觉这不过是心障,又或是太过疲倦,根本没有鬼神能入侵贵人。” “说白了,就是恶梦罢了。”野道人微微一笑:“所以再尊贵的人,再大的气数,总管不了自己作梦罢?” 这解释说的稀奇,苏子籍脸色好多了:“这样,是不是砸了神棍的饭碗?” “是砸了神棍的饭碗,不过魏世祖何等之人,是千古一帝,哪能受制于神棍?”野道人笑的说着:“当然,这学说仅仅是在贵人之中流传,民间大部分人却不信,反去相信那些巫汉的话。” 这话把野道人自己都打击在内了,苏子籍听了失笑,只是沉吟:“刚才难道是自己的心障?” 可是这等想杀自己的人,别说是太监杖毙,就是亲自杀之,也不会意难安,为什么会有这梦? 又或自己是山贝货,是假的,不是贵人? “进来再说。” 旅店外面可不是说话地方,野道人也有点招眼,苏子籍招呼跟进来。 进了小院,虽细雨,里面还是打扫干净,苏子籍更觉满意,就见叶不悔欢喜的迎了出来,只是脸色有点苍白,连声咳嗽。 “怎么了?睡的还是不好么?”苏子籍连忙问着,自那夜叶维翰在她面前被杀,她就有了心悸难眠的毛病,也看过医生,却始终不能治愈。 大夫私下说:“这是伤了心血,要好生调养。” 苏子籍却也无法,只得更是体贴。 叶不悔看了他们一眼,说:“没事,就是有点咳嗽,已经用了药丸,刚才店主已经治了一席,你没有回来,就先搁置了,我去前面找伙计要去。” 等叶不悔出去了,野道人明显更自在一些,立刻禀告:“公子,祖墓的事,已办成了,你上次要我查的名单,也办完了。” 风水的事无所谓,可调查的名单,让野道人触目惊心,刚才还在担心,万一当着主母,苏子籍就询问,自己是不是要直接说了。 学了屠龙术,就想要辅佐一位明主,而明主若贪恋女色,不懂得轻重缓急,必会让野道人失望。 没想到都不用苏子籍说,这位不过是书肆老板女儿的主母,就这样通透,找了借口避了出去,给了谈话的空间。 这让野道人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别管自己走后,苏子籍是否会对叶不悔提及此事,起码此刻,给了一个想要的尊重。 于是,在苏子籍请落座,询问他调查的结果时,野道人一点没隐瞒,仔细的把靖高县寻的风水说了。 苏子籍终不是真正的苏家人,听了就罢了,说着:“这事就由你办理,钱我会给你名单呢?” “在这里!”这才是野道人数月真正调查的事,这时扫了一眼周围,在怀里取出了一份文书递了上去。 入目是七个名字,正是叶维翰临死时给的名单。 “公子,这上面的人,我只细细调查出了二人,全部在省内。”野道人说着,似乎有点羞愧。 “二个人已经不错了。”苏子籍说着,拿起来一看,只见写满了蝇头小字,档案还很周齐,很是满意。 这时代可没有网络,通个信就要几个月,官员档案更不是普通人能接触。 说实际,野道人能在数月查到这个程度,苏子籍已经暗暗佩服,觉得这人的确有些鬼才。 “商宥鸣是武人,原本当到了正四品,不过犯了事连降三级,只有从五品,又染了重病,不得不告病回乡,本想恢复了再任官,听说却一病不起,已快不成了。” “至于黄良平则是我们双华府的知府大人,公子还曾经见过。”野道人仔细说着,档案上有几年几时当了什么官的记载,别看简单,花费了他不少心血,甚至还冒了险。 “原来黄良平就是我们的知府大人,我还以为同名同姓。” 苏子籍并不看以后覆历,而是看以前,的确,这两人都曾经在京中当过官。 时间也吻合,档案上,商宥鸣在太子府任过右卫率一职,虽右卫率有名无实,不过掌五十甲兵,保护太子罢了,但这也是极心腹的位置,官位正五品。 后来迁升到了正四品,只是才当了一年,就贬成了从五品,反比以前低了一级了,难怪染病回乡。 至于黄良平是二榜进士,入了翰林,选成了庶吉士,没有担任太子府职位,但据说屡次受太子召见,现在成了知府。 知府正五品,一府主官,含金量非常高,可这是对一般人来说,对二榜进士来说,还入了翰林,选成了庶吉士,本应该飞黄腾达。 现在涉嫌构陷太子制造冤案来讨好大佬,混到现在依旧不过是正五品,实在是一种讽刺。 苏子籍一听,就冷笑一声:“没想到,卖主求荣,也不过如此。” 野道人是学过屠龙术的一个人,在苏子籍派着调查时,就觉得此举透着神秘,越是调查,越看不透。 现在听到苏子籍这么说,立刻敏锐意识到,这里面定有着大事。 卖主? 对这两个朝廷命官来说,什么人能称得上主? 只想着,野道人就一阵战栗,但苏子籍不说,他自然不敢追问。 第一百十九章 试探 院内一片沉静。 “商宥鸣是东宫旧属,所以连贬三级,而黄良平十余年止步于知府,这是皇帝在后悔迁怒?” 苏子籍想着,没有继续深入,笑:“你可知道,前三天我发生了什么事?” 野道人一怔,说着:“贡院布告,生员丁锐立,勾结县差谭右山父子秋闱舞弊,当场发觉,还意图顽抗,冲击钦差,立刻杖毙。” “公子因涉及些,所以留着调查。” 苏子籍点首,就按照这个把贡院里面发生的事说了:“一个是我经常看见的乡坊老伯,一个是我在贡院认识的上届案首,突然之间被打死在眼前,说真的,一闭眼,就历历在目。” 说着,手指无意识的动着。 野道人却不理解他的心思,问着:“一个是老公门,知法犯法,一个是一省生员,贡院舞弊,都有取死之道,公子何必为他们感慨?” “我是觉得太脆弱了。”苏子籍低垂眼帘,和自己一样的郡案首,还是六品官的儿子,就这样打死,这威风是威风了,可落在自己等学子眼里,哪个没有惶惶之感呢? 野道人一时恍然,眼前的少年其实才十五岁,看见了同是生员的人被打死,产生兔死狐悲之感是正常,一时失语,只是劝着:“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只是一抬眼,见到眼愈发黑亮清透的少年,话到口中就停了,看这模样,不似是害怕啊? 苏子籍也在沉思,想的更深,太子血脉,始终是悬在自己顶上的利剑,虽早已警醒,可现在这血淋淋的事实更是使人醒悟。 要是当时一口否认就罢了,现在已经默认,一旦事发,只怕连杖毙求个全尸都不可得。 不能这样了,以前自己力量太弱,虽想主动也不可能。 但现在开始,必须把主动权掌握在手中。 落实血脉是一方面,更大的方面是蟠龙心法,而蟠龙心法的关键是人道之种,人道之种范畴很广泛……为“父”复仇算不算? 正在野道人心里猜测时,就听苏子籍开口:“商宥鸣听闻就在省城,回去前,你我今天就拜访下。” 月黑风高夜,杀人报仇时。 虽自己并不是真的太子后人,但猜测对的话,却是太子女婿,都说女婿半个儿,说是后人也不算错。 那封不曾给叶不悔看的信写的名单,就是当年诬陷太子这些人,一个个不论活的舒服不舒服,既成了女婿,更成了儿子,苏子籍就不打算占着位置不干事,给太子复仇理所当然。 “哼哼,疏不间亲都不懂,怎么当官?” 太子死了,威胁没有了,父子之情又占了上风,杀子之痛不迁怒才怪。 历史上,就算皇帝猜忌,但主动帮皇帝清理太子,甚至落井下石的臣子,结果都不怎么好。 “所以,杀一二个,朝廷就算发觉,也不会重重处罚。” “也试探下,到底我在朝廷的定位是什么?” “要是仅仅是太子后裔,所以给予一点照顾,连认亲都不认,那我复仇,只杀一二个,就会受到警告。” “如果皇帝对太子起了内疚,或者有别的原因,那就会默认更多,但是不会允许我杀高品。” “如果全部过程都不反对,还默默帮助,甚至擦屁股,那就可以期待了,我这个太子儿子,有前途了。” 苏子籍眸子一沉,再说要下手,自然是已致仕了的人,对方已不是正式的朝廷命官,死了也不会引起重视。 既这样,苏子籍自然要随心行事了,再说,也是为叶不悔报父仇。 “去商大人家,是不是要准备下?”野道人眼睛一转,说着:“虽是致仕,但还有两个亲兵养着护院,不可等闲视之。” 苏子籍摇摇头,似笑非笑:“怎么,你怕了?” “自然敢!”野道人这时还不知道苏子籍要杀人,心疑自己卷入了旋涡,也许是逼供,虽觉得去一个官绅人家干这个,实在过于冒险,但苏子籍就这么盯着看,野道人就知道,能不能获得信任,就在此一举。 要是退了,可能再也没有办法了。 目光在苏子籍一转,一丝淡不可见的青气引了注意,突想到了自己的年纪,不由苦笑。 自己都四十余岁了,还有多少时间? 不想庸碌,就只得冒险,再说跟着张大措,手上也有命案,除死无大事,又怕什么? 怕是今晚要下个狠手,递个投名状。 这样想着,野道人还想说话,叶不悔指挥着伙计回来了,端了几样酒菜:“你迟迟不回来,酒宴已用了。” 这明显是给自己用,没有打算招呼,野道人也能理解,中了解元,又七天不见,当下连忙说:“公子和夫人慢用,我已经用过了,先告辞了。” “也行!”对野道人,苏子籍并不多担忧,虽邀请同去,也不过是因并不把此人的武力当回事,真背叛了,到时都不用找人,当场就能解决,免得这滑头趁机溜了。 至于报官,去了就是同伴,不去的话,报什么官? 我说杀人了么,我是说拜访。 我堂堂解元,拜见官员前辈,不是很正常? 野道人走后,苏子籍就上了桌,和叶不悔对饮,只是在差不多结束时,提了自己晚上有事,会稍晚一些回来,甚至可能夜里不归。 叶不悔狐疑盯着苏子籍看了看,若不是野道人刚走,那一位也不像是会带着苏子籍去烟花之地的人,怕是叶不悔都要怀疑苏子籍是要约人去什么不太好的地方了。 “那你可要注意着些,我等你回来。”这些质问,在舌尖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这个小辣椒,曾经会因苏子籍一句话不对就爆炸,虽只是名义上成苏子籍的妻子,可经历了亲人亡故以及后来的生死相许,她已稍有成熟。 听到她的叮嘱,苏子籍心里一暖。 “不要等太晚,你自己也注意着些。”还顺手摸了摸对方的头。 别说,这可是以前苏子籍绝不敢做的事,摸这小丫头脑袋,犹摸老虎屁股一样惊险刺激,眼下可以时不时如愿,别说,手感就是好。 第一百二十章 我不信 趁着叶不悔眉还没竖起来,苏子籍哈哈大笑,立刻出去了,说实际,这神态比她不时的压抑好多了,他衷心希望她恢复到原来。 等在外面野道人这时跟上来,苏子籍低声:“先去探探路。” 野道人点头。 虽知道了商宥鸣的住在,但商宥鸣哪怕致仕了,也有着家底,家中有着原本是甲兵的家仆,又是住在城中,若无必要,其实苏子籍也不想让外人知道人是自己所杀。 虽不怕,可也没有往身上拢没有必要的麻烦。 二人从旅店出来,没有乘车,而步行着,毕竟时间还早,苏子籍也想顺便逛一逛省城。 路上行人不少,新朝鼎立,除了京城,地方并无宵禁,就是到了深夜,在城中也可以行走,顶多偶尔会遇到巡逻的衙役罢了。 “就在前面,已是不远了。”东拐西转,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这还是两个人都走得轻快的缘故。 苏子籍抬头看一眼街对面的府邸后门,这里是许多府邸的后门巷子,街道狭窄,不过其实附近更小更脏乱的巷子随处可见,有货郎推着车走过,吆喝着,还有一些摊子已亮起了小灯,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 “先找个地方歇脚等着。”苏子籍看不远处有个小酒肆,对野道人说。 野道人平时也饮酒,苏子籍请客,他很是乐意,二人坐在酒肆略点了些酒菜,随意吃着,都不用刻意打听,就听到了附近的人吃酒吃得醉醺醺,说起了商老爷快要病死了的八卦。 苏子籍冷嗤一声,朝着窗外看去,商府后门开着,有个家仆正在懒洋洋靠着,说着话。 “商宥鸣虽是武将出身,开始时还整肃府内保持锐气,以图东山再起,可是现在商府的心气,随着主人重病,已是散了大半,女眷子女也多是在争着财产,彼此较真。” “哪顾得上防备?” 苏子籍仔细看去,这家仆还能隐隐看见当过兵的痕迹,人也显的魁梧,只是肚子凸出,脸上肌肤松弛了,就心里有数。 “果然天下哪有十年之精兵。” 不是官了,没有前途了,商宥鸣靠什么能严格要求府里的人? 苏子籍以前看过太多没有智商的人,说什么严格要求,令行禁止,这不是凭空掉下来,是前提——权力与前途。 没权没前途谁跟你混,更不要说严格要求,令行禁止了。 人家退居二线的国公府都大部分办不到这点好不好? 不过这样也好,用不着杀人了。 混到半夜,跟着一同躲在附近野道人从墙上翻进去,一直潜到了商老爷的院落。 野道人见有丫鬟在房间外间值夜,看上去虽年纪稍大,还显的俏丽,说明当年选的成色不错,给苏子籍一个“看我吧”的眼神,就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竹筒,戳破窗户纸伸进去,轻轻一吹。 苏子籍眼神就变得有点古怪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采花贼会有的迷烟? 没想到,野道人还真是江湖路数。 野道人听到里面有了一点动静,转头就要向苏子籍邀功,结果就正好看到苏子籍这望过来的表情,心里就打起了鼓,暗想:“公子为何这般看我?” 苏子籍这才正了正表情,示意继续。 随后,门也野道人从外面小心翼翼弄开,都是江湖把戏,不过这么好用,倒让苏子籍看的顺眼了一点。 “谁?!” 野道人的迷烟只是让外间的两个守夜丫鬟昏睡了过去,里间有珠帘,更有床帘遮挡,得了重病的商老爷反在此时警觉了,挣扎着喝问出声,成了里面唯一清醒的人。 只是这声音虚弱,根本传不到屋外。 苏子籍进来时就嗅了解药,闻听喝问,带着一抹冷笑而进,野道人跟在后面,二人一进来,就让意识到不对的商老爷,脸色大变。 他挣扎着起身,怒视两个不速之客:“你们两个小贼,可知这是哪里?我身上有着官位,你们盗入官家,就不怕杀头?” 野道人忙对苏子籍解释:“虽是致仕,仍挂着虚职。” “你还真是个官迷。”苏子籍不禁冷笑,对野道人说:“你去外面守着,一会我再叫你。” 野道人识趣出去,苏子籍慢慢走过去,目光就看着榻前小桌上,蜡烛下,有着点心和茶水。 “参茶?聊胜于无吧?”小摊上的酒很差,菜过于肥,有点油腻,苏子籍看着还没有用过,端起茶壶,给空杯子到了,呷了一口。 “啊,虽品质不是太高,但火候还不错,这就是官绅的底涵?看来商大人,很有些雄心壮志。” “让我看看,桌上的纸还写了诗……李广不侯身渐老,子山操赋恨何深?” “这不好,这不好,这是对朝廷有着怨望,这可不是好臣子应该写的诗。” “不过字还不错,难得,难得,商大人真是文武全才啊!” 仿佛是偶遇故友,重尝旧酒一样说话。 “你不是普通人,你是谁?”商老爷这时反不叫了,沉声说着。 苏子籍这才仔细打量,只见商宥鸣身材魁梧,肤色黝黑,虽卧着,病的骨架支离,还有着病虎的威风:“我啊,本届解元。” “本届解元?” “哼,既是解元,为什么夜闯官门,难不成府学没有教会你规矩……”话说到一半,商宥鸣突然之间哑了,目光直直盯着一处——苏子籍手中正把玩这一块玉配。 这玉配明黄,带着龙纹,在烛光下更显的华美。 “怎么,喜欢这玉佩?”见着商宥鸣脸色一下蜕了色,身体甚至微微颤抖,苏子籍还故意拿下来,就着烛光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不可能……不可能……”商宥鸣堂堂一个将军,这时牙战的厉害,上下发出了咯咯声响,目光死死盯着龙纹玉佩。 本来还故作镇定想要与“贼人”周旋拖延时间,这时如中雷殛一样身颤股栗,震惊盯着玉佩,又看向苏子籍,死死盯着,不住摇头:“不可能,太子不可能还有太孙!” “不可能,我不信……”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上吊 苏子籍笑了:“太子不仅仅还有孩子,而且孩子还来向你索命了,虽你这卑鄙小人本就要病死了,但仇不可不报。” “我只是有疑问,你身是太子右卫率,为什么背叛太子?” 商宥鸣咬着牙,想说话,却又说不出口,只是喊着:“来人,来人!” 声音虚弱,却传不出去。 苏子籍摇首:“我替你说吧,无非就是太子地位摇摇欲坠,你就想跳出这条沉船,所以卖主以求晋升。” “说不定还想着,只要能脱的这难,就能建立功勋,不负一生所学?” 说着,直接过去,撕下长长一条床帘布,套到了商宥鸣脖子上,商宥鸣惊恐挣扎,可曾经可搏狮杀虎的大将,却虚弱成这样,挣扎也毫无力气。 眼见要收紧,商宥鸣终于忍不住,喊着:“你既知道,还来问我?我七岁就苦学将门之法,十三岁读兵书,就为了一个机会。” “可太子没有给我,我只想要个机会,我有错么?” “我不想陪葬,我有错么?” 苏子籍冷冷的说着:“想要机会,人之常情,可当年可是你自己找机会表现,钻营入的东宫,临头却想卖主求荣,难道不应该杀?” “至于陪葬,东宫不出声的旧人,都陪葬了么?” “无非还是利欲熏心!” 说着,一用力,直接将着吊起,商宥鸣拼命挣扎起来,喉咙格格响,拼命想抓着东西,但本是病弱之人,没有多少力气,就失去了力气。 等苏子籍出来,已听到了一些动静的野道人忍不住朝着里间看了一眼,就见里面有个人吊得离了地,透过缝隙正在微微晃动着,心下一寒。 “杀官,苏子籍竟然杀官?”野道人不由身体微颤。 “走吧。”苏子籍看了一眼,淡淡说着。 野道人神情很快恢复了正常,跟在苏子籍小心翼翼出了商府。 苏子籍本以为野道人刚才看到自己杀了人,会有反应,没想到这人果鸡贼,神情只是一瞬有变化,此时仿佛没事人一样。 “这人真是胆大包天,难怪自称学屠龙术,做敌人是麻烦,做手下的确省心。”这样想着,苏子籍还真生出了几分收下此人之心。 “不过,此人是否真可信,还是要等处理好这次事,方能有个定论。” 苏子籍这样想着,二人翻墙出去,神不知鬼不觉,谁都没有惊动,就远离了商府。 绞死伪装成上吊,自己也注意着没留下痕迹,是苏子籍来时就想好了,狗贼本得了重病,苦不堪言,发现吊死,大概也只会认为是受不得痛苦,知道命不久矣,索性自我了断。 就是不这样想,狗贼的妻妾儿女正在争产,也不会有人花心思去给一个死人寻凶手。 最关键的是,就算有人上告,自己给了擦屁股的人一个理由,自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时天色黑压压,天已隐隐露出了肚皮白。 苏子籍对野道人说:“资料上说,黄良平其实是省城人,有着府邸,不过按照规矩,不能在原籍当官,所以去了双华府?” 野道人望着苏子籍,低眉顺眼,十分老实,应声:“是的,原宅就在省城。” 苏子籍也不在意野道人心里到底是如何想,只要老实为自己做事就行。 “怎么,离这里很远?” “距离这里倒不算很远,不过,更偏僻些,在城南。”野道人说。 苏子籍点首:“黄良平,是不是以前当过一任同知,掌管着盐务?” 盐务可是肥差,掌管盐务的同知虽只有正六品,算不上高官,可常常收到大笔的孝敬,各种收益加起来,绝对能让当上一年同知的人住上省城好地段,黄良平可不止做过一年同知,只能住在城南? 省城比照着京城,城南多住着百姓,官员虽也有,多是微末小官,囊中羞涩,才住不起繁华地段,黄良平明显不在此列。 野道人低声给苏子籍解释自己听来的传言:“黄良平外放就是七品知县,接着晋升同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临着晋升,会出点纰漏,升升贬贬,始终在郡县里徘徊。” “怀疑风水不佳,所以特意在城南寻找到了一处据说风水不错的住宅,不久就晋升知府,所以视为吉宅,不再搬迁。” 这种事并不稀奇,野道人以前也没少接触过因各种怪事搬家的例子,这种运气不佳怀疑住宅风水有问题,搬去风水好的地点,更是常有的事。 苏子籍还真没想到是这种原因,不由嗤笑一声:“怕是亏心事做多了。” 野道人想到自己打听两个官员时听说的事,也赞同点点头:“您说的是,黄良平为政有一套,并且手黑心黑,不对付的官整垮了不少,光因此入狱或是丧命就有着几个。” “此人还会钻营,结交一些官员,在本地算是如鱼得水。不过也是奇怪,这样的人,这些年一直在五品上下沉浮,实是不可思议。” “还是卑不谋尊,疏不间亲这个原因。”苏子籍猜到黄良平官位不高的原因。 当年太子出事,暗里原因现在看不透,但明面是一批清正官员满腔正气告发太子,揭开了太子真面目。 太子因此囚死。 可还是这话,皇帝即便警惕着太子势力,给予打压,不代表着就要太子死,更不代表看这些背主之人顺眼。 明面上这些官员戴罪立功,功更大一些,有着奖赏,实际上皇帝怎可能喜欢这种毫无忠义之心的小人? 能背叛太子,就能背叛自己,怎么可能重用? 太子死了,能让他们在地方当官,眼不见为净,已算是这些人运气好,遇到的皇帝并不刻薄寡恩。 “汉武帝的太子刘据7岁就当太子,当了31年,为政宽厚,深得民心,就威胁到了武帝,与其说巫蛊之祸中被江充、韩说等人诬陷,不如说是江充、韩说等人顺了武帝之意。” “只是刘据自杀,汉武帝又后悔,建思子台以寄哀思,并且将告发太子的江充、韩说等人全部诛杀。” “就连康熙废太子,那些在太子案告发的人,也都一一削落。” “所以说,今上已经很宽厚了,不但不诛杀,还由得当官。” “不过,有了我苏子籍,也是你们运气到头,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叶公好龙 “太子之仇,就由我来慢慢报,这些人的命,有一条算一条,由我慢慢来索回。” 这些,苏子籍并不打算对野道人说。 二人虽今夜一起行动,还在互相试探的阶段,自然各藏心事,不仅苏子籍试探野道人,野道人也在判断着自己选择是对是错。 两人走得不慢,很快就抵达黄同知的住处附近,不过一股香火味,提鼻子基本就能闻到。 “这里稍远有一个神祠,本来很冷落,近期不知道为什么,香火旺了。”野道人指点的说着。 苏子籍看一眼大门紧闭的黄府,院墙颇高,又关着门,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里面,朝远处的神祠看去,立刻就有了主意。 “先去神祠。” 这座神祠,比上次诓骗苏子籍去过的神祠要小,但很新,一看就是近期有连绵不断的香火,并且翻修过,空气中都弥漫着香烛味。 此时已是天蒙蒙亮,神祠开门了,就这么早,苏子籍到了神祠时,早有香客排队等着烧头香。 苏子籍环顾四周,发现神祠正是自己刚才目测,地势相对高,登高望远能看到远处的院落,而黄府也在其中。 当下朝着神祠而去,野道人忙跟上买了香。 “公子这是要先上个香?”野道人怔了下,想到上次苏子籍也对神祠关注,心里一动。 苏子籍随着几个香客进了神祠,神祠是长条一片区域,前面是供神的殿,后面是庙祝的住所。 虽是早晨,信徒不少,座殿中门是一座铁鼎,已经有人在里面点了长香。 苏子籍向殿中望,也是香烟袅袅,一个少女在祠位前的软垫上默祈,当下不好上前,才呆了片刻,突一怔。 苏子籍叫住了一个香客:“这位早早来捐香火钱,灵吗?” “灵,真灵,我爹原本喘气,许了愿,就好了。”这个香客斩金截铁的说着:“不止我一个,附近的街坊谁不清楚?” “对对,我婆娘得了病,拜了许愿,就好了。” 几个香客连连说着,要是在以前,苏子籍早就不信,可这个世界,妖怪都有,鬼神也难说没有灵验,不由将信将疑。 “这神祠,莫非真有神?” “最重要的是,我竟然产生了熟悉亲切的感觉,难道是供的就是水府龙君,所以我才与神祠有应和?” 苏子籍本来只打算虚晃一下就离开,可上前不久,就感觉到了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更感觉到自己的灵力与这力量相应,不由越发惊疑。 苏子籍打量这供着的神,是个不认识的男神,广袖长袍,头戴高冠,应该有些年头了。 “难道就是龙王?” 可看这装束,以及左右的童子像,给人的感觉,不似是龙王,更像是个道家的仙君。 苏子籍感觉到力量的确来自神祠,夹杂让苏子籍觉得熟悉的气息,难怪野道人说,这里香火渐渐变多,有着灵验传闻。 “这事容后再查探。”苏子籍想到自己此行目的,暂时熄了在这里观察的打算。 身后传来脚步,野道人过来。 苏子籍目不斜视,上完了香,才对野道人说:“随我去那。” 野道人朝苏子籍去的方向看去,发现是一段矮墙,站在矮墙内朝外面望,竟然能眺望到黄府。 不过他视力虽好,站在这里,也只能看清府邸,看不清更细致的景象。 苏子籍则不然,观察着这住宅,发现黄府占地面积不小,建造得漂亮,外墙也颇高,在规格上符合着五品官的府邸,比刚刚弄死的商宥鸣住的更好一些,而且明显护卫也更森严。 “没想到,一个五品官,府内竟养着数十个护卫。”苏子籍甚至能看出,远处走动着的人中,的确有着习武之人。 野道人消息灵通,听到苏子籍的感慨,这时竟也能给苏子籍解疑:“公子,听说,这些人是黄良平遭过一次暗杀后重金请来,与普通护卫不同,正经习过武,有的还见过血。” “毕竟曾经掌管过盐务。”贪婪,心黑手辣,不知道结下多少仇,有人暗杀过黄良平也不奇怪。 可这样一来,对方必对暗杀一事有警惕,想要不着痕迹干掉,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苏子籍索性问野道人:“我与此人有仇,你有什么计略可以让其身死?” 野道人心里一惊,也不知道自己上的船到底牢不牢靠,却说着:“公子,与刚才致仕的官不同,这是正在任的朝廷命官,还是一方知府,可谓百里侯。” “杀了,朝廷必震怒,只有徐徐图之,先使其气衰!” “要使此官衰,单纯举报贪腐用处不大,要使陷入倾轧才可,我们必调查,此官有何政敌,然后借刀杀人。” 野道人说完这话,抹了抹汗,说实际,要不是刚才已经杀了商宥鸣,他真想拔腿就走,这卷入的越来越大了,他对自己看的相,已经动摇了。 苏子籍如果执意要直接杀知府,自己哪怕上了贼船,也要想办法逃了。 “借刀杀人?”苏子籍点点头,也没说满意,还是不满意,望向黄府,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 “就暂时让你这小人多活几日吧。”这样想着,苏子籍又对神祠产生了兴趣。 “究竟神祠供的是哪位水神,竟与我的灵力相应?这事不好让别人知道,也不好交给野道人去办,还是改日亲自过来打听。” 苏子籍想着,就笑了,他这次是半挟半骗的使野道人上了船,不过现在这事态,已完全超过了解元能扛住的范畴,他并不想考验人心——这事考验不了,但可以给点信心。 就把拿着的龙纹玉佩丢过去。 “我看你已经注意到了,我给你玩一天,明天你再还我。” 野道人的确已经注意到了,这明黄的龙纹玉佩太显眼了,这时丢在手中,他不由一颤,似乎摸到了烧红的铁块一样。 “这,真的是御用之物。” “而且并非是过去,是现在还在起效的御用之物。”野道人顿时想到了一丝神秘的王侯之气,以及苏子籍所说的“卖主求荣”,不由全身一颤,背后渗出了冷汗,张口想问,又不敢。 “一辈子学了屠龙术,想跟明主,现在却叶公好龙,路逢云,不想你是这样的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盯梢 回到旅店前,苏子籍和野道人分开。 临行前,野道人自告奋勇,说要去调查黄良平的政敌,苏子籍略一沉吟,就允了。 “去吧,不过今天晚上我就去码头,准备回家了,已经订了船,你要乘顺风船,就准点到。” “现在就走?”野道人有点吃惊。 “省试考完了,在省城还有什么事?去拜见下房师座师就回去。”苏子籍其实有宅在家的属性,总希望能早点回去。 “也行,那我收拾下,就跟公子您回去。” 说着,就到了旅店小院,门关着,里面上着锁。 苏子籍刚敲了一声,吱呀一声,叶不悔很快就打开了门,这样迅速的反应,看得出,她是时刻在听门口动静。 哪怕早就已经叮嘱过了这丫头,可一夜不归,第二天上午才回来,莫名还有点不好意思。 “吃早点了么?”叶不悔侧身放他进来,关上门同时,挑眉问着。 苏子籍看她一眼,见她正盯着自己,摸了摸鼻子。 咳,还真没吃。 因着急回来,路过早点摊都没停下。 正巧,咕噜噜声音,在叶不悔问完就从肚腹传来,让叶不悔都笑了。 “还真没吃?你是不是傻了?”叶不悔瞪了一眼,又叹了口气,一个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就跟母亲看儿子一样。 “不知道先吃了再回来啊?” 这个时间,旅店外一条街,早就各个摊子都摆出来,再过一个多时辰,甚至可以吃中饭了。 “这不是怕你着急嘛。”苏子籍被她这样说,也不恼,走了过去。 顺手又摸了叶不悔的脑袋一下,温声:“你有没有吃?是不是也没吃?还说我傻,等着我一起回来吃,甚至昨晚还没有睡的你,是不是更傻,嗯?” “谁说我没有睡,我睡得不知道多好!”叶不悔脸一热,哼哼。 不说别的,就看叶不悔眼底淡淡的青色,以及青春靓丽都挡不住的倦色,就知道这丫头嘴上说的硬,实际一定是等了一夜。 她总是这样,换成别人怕就产生了误会,这让苏子籍也没有办法,不过她看起来,似乎精神多了,不由叹着:“你啊!” 这无奈的语气,让叶不悔心里酸酸涩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夫君连连考中,童生、秀才、举人迅速跨过,现在中了举人,连她都清楚,一切都今非昔比了。 只是对她,苏子籍依旧这样“好欺负”,哪怕她脾气不好,口气冲,他也微笑不生气。 在临化县时,周围人家就算是夫妻恩爱,又有几个男子愿意对着妻子柔声细语? 而且她性情活泼,甚至有点泼辣,面对地痞都不辞颜色,有时惹急了,还会拿着扫把追着打,父亲病了,忙前忙后,还照顾着当时可怜巴巴的苏子籍,一点都不避讳。 这些落在某些人眼里,就是不安于室,就是尖酸刻薄,就是非正经媳妇人选。 再和睦的街坊,也有嘴碎,这些闲话,她其实听到过。 哪怕叶不悔满了十五岁,其实也刚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说不委屈是不可能,而且父亲去世,又连累了苏子籍,这些都沉甸甸的压在心上。 可此时,面对苏子籍的微笑,似乎什么都变了,唯有苏子籍不曾变过,依旧是她可以“欺负”的苏子籍。 她的眼不由有些发红。 苏子籍并不知道她的心情,见叶不悔怔怔看着自己,没有猜到她此时的心情。 “难道是我这样一说,不高兴了?” “额,也有可能……” 于是,他试探着邀请:“要不,我们现在就一起去吃?” 换来的是叶不悔娇的白眼,难道她不同意? “走吧。”不过她又朝外面去,见苏子籍还站着,叉着腰催促:“不是说去吃早点,怎么不走?” “哦,就来。” 苏子籍忙跟上去,同时苦笑一下:“这丫头还真不禁夸,刚觉得温柔多了,就又露出了母老虎模样,啧啧。” 但奇怪的是她这样娇嗔的模样,不仅不让苏子籍反感,反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 “又见到了她元气满满的样子了。” 此时日上三竿,店铺都开门了,小商小贩也在布摊,一处馄饨摊上,野道人眼尖,远远见苏子籍过来,不过在隔了七八米处的一处早点摊上停下了。 苏子籍累了一夜,没吃早点,肚里空空,由着叶不悔点着早点,野道人看着这一对小夫妻,吃着馄饨,不由微笑。 别说,外表看,苏子籍跟叶不悔很相配,男的俊秀,女的俏丽,都有一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气质。 “罢了,还是不去打招呼了。”吃饱喝足的野道人摩挲着下巴想,起身要走,突目光一顿,死死锁在不远处一个角落。 这又是一片摊子,有人在吃面,有人在喝茶,野道人发现不对的人,就是个喝早茶,看起来也很正常,可眼睛时不时往苏子籍方向溜。 虽说那方向并不只有苏子籍与叶不悔,但刚刚杀过官,又在打听着一个官的机密,野道人就有天然的敏感与警惕,看到这一幕,容易想多了。 “这人在盯着公子?看模样不是普通地痞,难道有人发现昨晚的事与公子有关?”野道人打量着看起来正常的“路人”,心中惊疑。 要不是本来算是江湖人,各种下三滥的事也见多了,眼睛更毒,也看不出这人是在盯苏子籍。 可一旦觉得不对,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野道人不敢保证,是不是只有这一个人盯着苏子籍,没敢贸然提醒,而躲在更远的地方,微微巡查四周。 “有人,是二个。” 直到苏子籍与叶不悔吃过早点回到了旅店,两人不动声色跟了上去,一个守门,一个进旅店呆了一会,又转身离开。 野道人迟疑了下,就跟着转身离开的人。 “这是什么地方,看着是个大户,并不是官员府邸,更不是衙门,可这事透着奇怪,只是大户,何必派人盯着公子?” 偷偷跟着这人,发现这人竟七拐八拐,进了一个看规格不是官员府邸,是富商住宅的院落。 “是不是回去禀告一声?”野道人心中惊疑,才迟疑着,又有着骑马的一个人奔了过来,而大门似乎很有经验,听见马蹄,就敞开了门,让这骑径直进了里面。 “莫非是巡检司的探子?” “可看起来不太像。”野道人想了下,摸了摸龙纹玉佩,决定还是先看看是否还有着别的动静。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刘真人 野道人一路跟着青年,相貌不起眼,属于扎进人群里找不着的人,要不是野道人是个久混江湖的人,眼毒,也不会发现异常。 青年进了府,直奔书房,在书房门口,有两个按刀而立的人,没有穿甲,但透着特有的凛然,一看就是有军方背景。 看见青年点点头,显是自己人,但没有说话,这时里面传出声音:“就把这个折子,送给皇爷。” 里面应了声,一个人拿着封漆的竹筒迅速出去。 “进来。”出声后,里面的人让青年进去。 青年这才轻推门进去,书房内坐着一个白净男子,放下了手里的书卷。 “你回来禀告,是有苏子籍的消息了?” “回公公,正是,我们小组,已跟着苏子籍,以后会陆续有消息过来。”青年低眉顺眼回答:“卑职今天奉命跟着时,发现他一夜未归。” “找了谁?”赵督监略意外的说着。 青年摇头:“卑职到时,他已经回来了,但附近恰有一件事发生,所以向您禀报。” “哦?是什么事,说来听听。”赵督监现在也闲着无事,继续说。 赵督监本就喜欢奉承,但更喜欢听情报,凡是有风声,都喜欢手下禀告,虽大多数事都没有意思,更没有用,但对一个太监来说,消息灵通,这也是保命晋身的手段。 所以赵督监并不反感手下遇到事情就禀报,哪怕不耐烦,也不会打击。 青年立刻说:“公公,是一件人命案子,今早原本掌管江防,生了病不得不致仕修养的商副将,被家仆发现吊死在自己屋里,发现时身子都已硬了。” “因这事,原本就快打出脑子的商家,现在更据说准备闹到公堂,都说是对方逼死了商大人,热闹呐!” 听闻这事,太监有些无语。 “上吊而死?”赵督监手指轻敲桌面,觉得这事还真热闹,也不知道此人自己吊死时,是否知道会引来这样后果? 正打算让这青年下去,忽然心里一动,问道:“这人叫商宥鸣?” “好、好像是这个名讳。”青年想了下回答。 “原来是他?”赵督监沉思良久,想到了一件事,当年轰动朝野的太子案。 这个商宥鸣,当年曾在太子案中出过力,现在死了? “你说,苏子籍一夜未归?”赵督监突然之间站了起来,凝神问着。 事情可有些巧啊! “是的,公公。” 一下闷雷惊醒了赵督监,赵督监浑身一颤,疾步走出书房,一个侍卫见出来,忙躬身:“公公,外面又起风了,还下着雨,当心着凉!” “不要紧。”赵督监仰视着天色,再不犹豫,吩咐:“给我备油衣、备马,立刻叫起人,随去商家!” 几个亲兵连忙答应,伺候着赵督监翻身上骑,不过虽有了几声闷雷,雨并不大,奔到了商府,就见门大开着,里面有喧闹声。 赵督监下来,十几个亲兵跟上,商家到底是官宦之家,见这阵仗,知道来头不小,一个门卫上前赔笑:“大人金安,敢问……” “啪”赵督监没有答话,亲兵闪过来,就是一记鞭子,不过总算是虚鞭,并没有抽人:“我家公公名讳,也是你能问的?让开!” 要是十年前,门卫是敢死之辈,不然也不会被商宥鸣选中,但是现在,早就意气消沉,看了看赵督监,嗫嚅了一下就退了下去。 “哼!”赵督监不再说话,大踏步进了里面,里面是一群群人,有的哭,有的吵,还有几个公差在内,赵督监不禁皱了皱眉,对着一个喊着:“你,过来!” 捕头回身一看,虽不知道来者是谁,但十余带刀伺候,立刻知道是大人物,连忙上前:“大人有何吩咐?” “这是怎么回事?”赵督监尖声问着,话一出口,捕头立刻渗出点冷汗,现在省城内太监,谁不知道? 捕头立刻说着:“商大人是致仕修养的副将,又是上吊而死,衙门派我们来勘察一下。” “情况怎么样?” 捕头听了,立刻喊过了仵作,仵作胆怯的回答:“初步验得尸体,头、胸、腹、骨胳无伤、项下喉骨、颚骨有绳勒伤痕……” “也就是说,的确是上吊而死。”至于是自己吊死,还是人为吊死,就不必深究了,赵督监神色阴晴不定,大声说:“我和商大人有一面之缘,所以过来看看,不想你们闹成这样。” “商大人曾是副将,总得有个体面,暴尸在厅算得什么?你等还不速速收敛,咱家就治你们不孝之罪。” 说着,也不管吓的跪了一地的商家人,直接出了门,抵达了外面,赵督监翻身上马,问着:“苏子籍现在在干什么?” “公公,苏子籍去拜见了座师、房师,留了宴,现在已经是宴后,准备回临化县,船已经订了。” 赵督监咬着牙,略一思忖,就命令的说着:“找个靠的住的仵作,再私下给咱家检查下。” “还有,监督苏子籍的人,给咱家增一倍!” “我们现在就去码头。” 省城码头有多处,水运发达,一船船的水果和货物出入,不远处一艘乌蓬小船停泊,因附近船只不少,这船停在并不引人注意。 赵督监命人下马,看了上去,就见着苏子籍一行人上了船,正在甲板上说话,就问着:“这人是谁?” 说的是野道人,他有点不安的样子。 “路逢云,一个看风水的人,给苏子籍找祖墓。”随从的人虽知道这个人,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赵督监也没有放在心上,目光一扫,就想说话,突“咦”了一声,盯着一处,神色凝重。 “公公?” “你看这两人,其中一个是不是尹观派的刘真人?” 当下就有个跟随钦差的侍卫看去,就见着有两个道人,站在码头一处,向着船上望去,看的正是苏子籍方向,仔细打量了,说着:“公公,是观文殿学士,卑职曾经见过。” “好啊,连刘真人都来了。”赵督监尖声而笑,眸子却没有半点笑意:“难不成蜀王也想插一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图尽匕现 码头 车在陆舟在水,往来如流,扛夫拉背,商贩吆喝叫卖,嘈杂不堪,苏子籍还真一时没有注意到两批人观望自己。 包的乌蓬船价格相对高,但是方便和舒服,前舱后舱都空着,苏子籍才搬了行李,就看了看野道人,问着:“你脸色不好,怎么了?” 野道人脸色苍白,只扫看着码头,勉强笑着:“没有啥,可能是休息的不好,给,公子。” 趁不注意还了龙纹玉佩,心中暗暗恼恨自己。 “在师门时,读史,都嗔怪那些人临事不果断,迟疑犹豫,不是英雄,现在临到自己,才知道真滋味。” “苏子籍依看相是福大,可他杀官又谋事甚大,我就又怕了,怕看的不准,卷入其中反害了自己性命。” “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端是我的写照。” 苏子籍再厉害,也不知道人家心思,不过顺着目光向外看,不由一怔,叶不悔有些不解,扯了扯袖子:“怎么了?” “刚才似乎看到道人在观望我们,难道只是眼花?”苏子籍相信自己,但此时此地,不好说这种事。 于是收回目光,说:“没什么,以为看到了一个熟人,我们走吧。” 扶着叶不悔上了船。 大件的行李早就被艄公提到船上,上了船,艄公就解开绳索,划离了码头,又半开了帆。 乌蓬船比以前雇的还要大些,帮忙不仅有着一对艄公父子,还有个妇人负责烹煮,隔开船舱都收拾得干净,苏子籍见了,觉得满意。 话说中了解元,光是拜见知府,就得了二十两的赠银,才半天空闲,就有本住在省城的举人和地主商户来相见,都有不少赠仪。 贵的都被苏子籍婉拒了,少许则接了下来,就算这样,也多了七十两银子,果然,只听说过穷秀才,中了举人,再没有穷,来钱的渠道太多。 叶不悔收拾着行礼,含着笑,突落了泪。 “怎么了?”苏子籍问。 叶不悔擦了擦眼泪,颤气说:“我在想,爹要是有些钱,说不定能治了。” 苏子籍心知肺病在古代无解,看了一眼,见她脸色苍白得没点血色,长长的眼睫下带着泪,一刹间,苏子籍心中一柔,叹着:“是呀,子欲养而亲不在,实在是难以接受。” ”但是叶叔,也不希望你这样。” “我知道!”叶不悔又擦了擦,倔强的说:“看你中了举,就四方奉承,我也要完成爹的遗愿,去京城中个棋进士,当个棋圣。” “这样,爹一定会满意。” 她这样有志向,眸子闪闪发光,苏子籍震得一凛,随即一笑,说:“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行吧,以后我多陪你下棋,多给你读谱。” 叶不悔天赋很高,可天赋再高,岁数年纪在那里,就和余律一样。 余律天赋很高,读书也肯用心,可秀才到举人的鸿沟,几个月时间,是怎么都打破不了,这次落榜而归。 不仅仅是余律,双华府的新进秀才,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中举。 棋道想必也一样,叶不悔要得棋圣,就得自己时时给她投食,幸亏现在念一章增加2点经验了。 “哼,就怕你半途而废了。”叶不悔凝视着苏子籍嗔笑:“每次下棋,都打哈欠。” 苏子籍见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三分嗔怒中倒有七分喜悦,怔怔看着,一时没想说话,良久才说:“为了娘子,我怎会半途而废,当是鞠躬尽瘁。” 叶不悔不解这话,也给他看得心怦怦跳,红脸啐了一口,嗔着:“在船上,你还这样肉麻。” 说笑之间,船已远去,码头上,两人收回了目光,苏子籍的面相在短短时间内就已发生很大变化,惠道看在眼里,不禁感慨:“这位面相大改,透出贵气,别有命数。” 刘谌却冷哼一声,望向苏子籍的目光更是冷冽,问着:“此子真的是太子之子?” 惠道听了,微微一笑:“贵人之相,向来扑朔迷离,要不,历朝就可凭面相一一寻得,或斩草除根,或收为己用。” “而且这种预测天机,都犯了天忌,你细想,这些天机都是上天安排,会由得蝼蚁随意窥探机密,并且改之?” “所以,我刚才说这一句,已经看在你我前代的情分,再多不能说了。” “而且天机本是定数,非是此人,也有别人,更不由自主,真人何必执着呢?” 这话没能劝住刘谌,反在话音落下,就让道人一甩袖子:“哼,我命由我不由天,要无这决心,我还修什么道?” “蜀王仁厚,当为天下主,却不能多出变数。” “话是这样说,可皇帝注目下,谅你也不敢对此子动手。”惠道一哂,稽首:“这就是天意了,我这就告辞。” “惠道,现在齐王受妖族支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此子虽可能是太子之子,但太子之死,牵连甚广,一旦太孙复辟,谁也讨不了好。” “唯有蜀王最合适,符合天意,你为什么始终不肯出力呢?”刘谌终收敛了笑,沉痛的说着。 “我承认,朝廷对你师父的处置,是有不当之处,可身而为人,不应该只问得到什么,更应该问,为朝廷,为天下人作了什么。” “这样才无愧于天地,无愧于道业。” 惠道也不驳斥,只是静静的听着,见着刘谌收了话,才笑了笑:“三军可夺其帅,匹夫不可夺其志,这话,师兄明白。” “再说,师弟我才学疏浅,实在不堪大用,只想老死于乡野,实在辜负师兄的苦心了。” “惠道,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不为桐山观基业,以及你的徒弟着想么?” “就算你连这也不想,蟠龙湖异变,妖族有再兴之势,这是人族大害,你连人族也不放在心上了么?”刘谌厉声喝着。 图尽匕现,终于还是为了蟠龙湖龙宫么? 蟠龙湖龙宫,根本不存在一个实地,外人不可进。 所以才特地收了进过龙宫的郑应慈,又想办法招揽天机术的自己。 最狠绝的报复,就是宁可一辈子潦倒,也断不给仇敌助上丝毫之力,惠道笑而不语,再次一稽首,飘然而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议 十月末,临化县 大片田野中,稻已割,麦方种,一片忙碌,但城中却仍旧节奏,叶氏书肆所在的街,行人并不算很多,附近摊铺老板,午后闲得无事,就忍不住谈论。 要说在苏父刚去时,苏家衰势已成,连葬父都是借了高利贷,谁能想得到,不到一年时间,苏子籍竟连连考上了秀才和举人? 成了秀才,每月都能拿到钱粮,更不用说举人,这是能跟县令结交的文曲星,本县中,这些年也不过寥寥数个举人,哪一个都积下了不小家业,算得上是一方乡绅。 “叶老板有慧眼,临走还给自家闺女定下好女婿。”有人忍不住感慨。 “是啊,不过十五六岁就考取了举人,改换了门庭,我们都要作揖行礼,叶丫头有福,马上就是官夫人了。” 正有来买东西,也听到了事,插话:“这就是文曲星啊,考取举人哪有那么容易?我们乡有个七十老翁,少年中了秀才,一直从前朝考到了本朝,都未考取哩!” 说的也是,众人一想,是这道理。 秀才虽也不好考,可在县城里还算常见,远不如偏僻山村里稀罕,可举人,在县城里也是稀罕着。 就在他们说话时,有牛车在铺子前街道上行过。 几人中有看清了,指点的说着:“这是方家的举人方文韶,不轻易出动,现在上午都主动来拜访,看样子是拜访完回去了。” “听说,上次县令给了贺仪五十两,不知道方举人送了什么?” 才说着,有人就奔过来,透露:“方举人出手大方,听闻解元公尚没有田地,就一口气给了二十亩水田,还派人租种,半点心思也不用花。” “二十亩水田!”大家都沉默了,虽经过战乱,水田价格下降,但也有五两一亩,这就是一百两赠银,大手笔呀! “还是读书好呀!”沉默了良久,众人发出感慨。 只是这时,苏子籍已又上了船,却是迁移祖坟去靖高县的事。 靖高县就在隔壁,乘船就可,还是方家临时借的画舫,苏子籍跟叶不悔上了船松了口气。 “这也忒热情了。”就连从不发憷交际的叶不悔,也忍不住擦了擦汗。 县里出了个解元公,上门的人蜂拥而来,要不是许多推辞不肯收,怕是收的礼物就要无处放了。 就算这样,一下苏家变成了家有五十亩,银六七百两的大户。 “还是读书好呀!”叶不悔同样有这感慨,她的目光落在一堆积了薄薄一层灰的书肆物品上,眼圈泛了红。 “不悔,我们在县里待不了多久,带过去总比放在原地被偷被坏好。”虽带着叶不悔回来,可苏子籍并无在这里长住的打算。 他已中了举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初都去了府学,现在自然更不可能回县里。 而他也不耐烦有着更多应酬,留下来不去,反得罪人。 “苏子籍!”就在苏子籍思索着时,去收拾东西的叶不悔惊呼一声。 连名带姓叫,这已有一段时间不曾有的事,毕竟成亲,虽未圆房,可骤逢家变,叶不悔对人对事,也略有了一些变化,对苏子籍态度也好了不少。 而此刻是因看到了一样东西,下意识喊了出来。 苏子籍过去,发现叶不悔正低头红着眼看着手里的一封信。 “这是?” “是爹留给我们的信。”叶不悔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将信递给苏子籍,低声呜咽起来。 苏子籍没有劝说叶不悔不要哭,轻揉了一把她的头,就拿信拆开,展开观看。 这一看,也忍不住心生酸涩。 显然,在回来前,叶叔就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早早写好了这封信,放在了匣子里。 这信上写着一个地址,是京城人,叫俞谦之,乃是一位朋友,虽算不上生死之交,但可以信任。 苏子籍听着低低的哭泣声,暗想:“带不悔去府城也好,叶叔对不悔的期望,大概希望不悔能走棋手的路,府城也更适合不悔,并且去京城赶考的话,直接可乘船去。” 这样想着,就响起了敲门声。 苏子籍顿了一下,知道是正事来了,将信放入袖子:“进来!” 此时,快到蟠龙湖了,已经又看见大小画舫在夜色中游荡,混在其中,方家借的画舫虽精致,并不惹眼。 烛光晃动,安静舱房内,苏子籍倚靠床榻,半眯着眼,正阅看着野道人给的报告。 这内容颇有些多,不过写的简细有略,让人一目了然。 对面坐着的野道人目光紧紧锁住苏子籍,直到苏子籍露出了沉吟,方才轻咳一声。 “公子,黄良平是本府知府,官居正五品,在这一片算是土皇帝,特别是沉沉浮浮十余年,根基很牢固。” “据说在京,在省都有关系,您可想到了什么?” 他调查得到的内容,琐碎至极,甚至连黄良平未考取时的事,能查探到的都记录上。 但有价值的并不多。 虽野道人也知道,黄良平能下放到郡县,始终不倒,必有着依仗,可更深的,他也探查不到了。 野道人当年习学的是屠龙术,空怀多年,现在慢慢施展,虽能敏锐窥探到一些违和,受限于手中力量不足,难以施展。 这也是让苏子籍感到急迫的地点,现在自己身份不明,却能时刻感觉到朝廷在密切关注自己,虽并没有到连说话吃饭都探查清楚的地步,但一举一动,仍有着一些限制。 野道人这门客收得还算值,这人有些门道,就算有人跟着自己,可野道人每每都能想办法不让那些人跟上,私下办事情也方便。 “掣肘很大啊!” 蟠龙心法晋升4级后,就算是没有专门神通道法,都渐渐能感受到有人是不是在观察自己。 因此对知府黄良平的事,也确实如野道人所想的那般,苏子籍心中有着一些顾忌。 他从报告中移开目光,看野道人一眼:“你觉得这知府,是什么样的人?” 野道人蹙眉:“黄良平少有才名,十几岁就考取了秀才,可考取秀才,多年不曾考中举人,曾被人嘲笑小时了了大时未必佳。” “三十岁才中了举人,或是时来运转,转年就考取了进士,入了翰林,选成了庶吉士。” “按照庶吉士,本应该官运亨通,但又十余年沉浮,难以超升,以此官的手腕和门路,实在奇怪。” “此人县令时就为人贪婪,可媚上有手段,治下有方略,当了知府,更是变本加厉……公子您欲对这人下手,这方面我已得了些证据。” 苏子籍闻听这话,心里微微一动,但转瞬就摇了摇头。 “公子,可是觉得此人很难对付?”野道人迟疑了一下,说。 就在苏子籍欲开口,突感觉到有人靠近了画舫,冲野道人使了个眼色。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这人不对 不一会,果然有请来帮忙的艄公过来传话,说是孙公子有事要见苏子籍。 “孙不寒?”苏子籍就知道是谁来了,示意野道人暂避,他出去,看到孙不寒已经登上了画舫甲板上,环顾四周,此时回头,笑容灿烂:“苏贤弟。” “孙兄,有失远迎,快请进来。” 等入了客舱,分宾主落座,因着船上没什么人,自然也就没有茶点,好在孙不寒也不打算久坐,一坐下,就对苏子籍说:“苏贤弟,愚兄来是请你去赴文会,就在对面不远的蟠龙湖画舫上。” “文会?” “正是。这可不是寻常文会,是知府大人主持,之前愚兄去临化县找你扑了个空,没想到刚出来吹风,正好看到你的画舫,这不是很巧么?”说着,孙不寒就笑起来。 他被苏子籍所救,虽此时已是傍晚,凭着挂着“苏”字灯笼,月色下,还能立刻认出来。 刚刚听到是知府主持文会,苏子籍就已心中一喜。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发愁怎么靠近这官,就有孙不寒过来递了机会。” “但这事,真有这么巧?” 苏子籍这样想着,只笑着:“的确是巧,孙兄有心了,请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他此刻穿的衣服半旧不新,虽穿着舒服,又干净整洁,却不适合参加这种文会,拿这当理由,自是妥当。 当然不过是借着这机会,去吩咐野道人几句而已。 为此,还特意问了下参加的文人有谁,可需要帖子才能进去,自己这样贸然过去,是否不太好。 “苏贤弟安心,这文会并无限制,也无需拜帖,凡是文人,也不必非是有功名的,但凡是得了信儿,都能去。” 只不过,没点门路,或水平不够,也不会得信就是了。 苏子籍心下一松:野道人也可以趁机混进去了。 说完这事,孙不寒跟苏子籍约好一会见,就回去了。 画舫里放着几套衣裳,苏子籍换了一身青杉,质地不差,属于在这种文会,不会失礼的那种。 这合了苏子籍心意。 “一会到了船上,见机行事。”苏子籍说着:“我还是这话,贪腐的话,只能落井下石,不能当主要发难原因。” “公子放心,我明白,以贪腐当主要发难原因,打击面太大。”野道人立刻说着:“要是公子是上官,还可这样,下位却不适宜。” “你明白就好。” 船航入了蟠龙湖,果然有着几艘大画舫,因都是文人,穿着得体,二人只是略被人检查了一下是否带着凶器,就放了行。 要说,苏子籍现在租用的方家画舫就已不小,可跟这座画舫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三层高,雕梁画柱,托着一座宫殿一样,灯火通明,还有琴声传出,低低的说话声汇聚成了喧哗,实在热闹。 等进入了第一层船舱,更扑面而来的喧哗。 外面隔着一段距离就能看到穿官衣的差役,这里面则有一些干净利索的小厮,女人不是没有,但看形容举止,与一般青楼的妓子有不同。 郑朝对官员是有约束,但不限制去找官妓。 官妓都是罪官女眷,不能被赎身,虽说明面上卖艺不陪睡,可人眼看不到的地方,那就不好说了。 这都是一些暗地里的龌龊,苏子籍扫了一眼就大致明白了。 这让他对知府在本地把控再次有了一个认识。 能将这些官妓带过来,陪着文会上的客人,这算不上是谨小慎微。 看来猜的没错,知府定还有着别的依仗。 除了这些小厮、官妓,人数最多自然就是来参加这次文会的文人,粗粗看去,光一楼,就足足数十人,个个穿着文袍,但其中有多少是有着真才实学,有多少是抱着钻营的目的,就不知道了。 “……陈兄你这诗实在是做得妙!不愧是二十岁中了秀才,果然才思敏捷,小弟着实佩服!” “哪里哪里,张贤弟你的诗才巧妙,光是雾雪二字,就颇为点题……” 随便看向一处,就能看到这样的互相吹捧的画面。 果然文客云集。 苏子籍轻笑一声,朝着里面去。 按照道理来说,新进解元,是众目睽睽,不过苏子籍才中了解元不过数日,交际都没有完成,因此除偶尔遇到几个认识的学子,互相打过招呼,也没有人过来打扰。 扫了一圈都没看到孙不寒,耳边是一些文人的争论,苏子籍只听了一耳朵,就颇感无聊转向了别处。 野道人站在人群中,遥遥点点头,苏子籍与其目光相碰,就各自别开。 “苏贤弟!”有人拍了肩一下,苏子籍回头就看到孙不寒,还跟个年轻公子。 “孙兄。” “这就是苏贤弟,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才学亦出众。”孙不寒介绍,又对苏子籍说:“这是我昔日同窗沈冲。” “沈兄好。” “苏贤弟好。” 二人随后一拱手,交谈发现,沈冲虽年纪不大,学问颇扎实,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人,一言一行都给人如沐春风。 但对苏子籍,明显有着一点隐藏极深的疏离与敌意。 苏子籍最初有些不解,等孙不寒笑着对沈冲再次夸奖自己,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苏子籍顿时苦笑。 文人相轻还真不是假话,哪怕并不认识,将其中一个捧得高高,偏偏两人都是同龄,稍心胸不能跑海船,都要憋着一股劲了。 而知府的出现,给苏子籍解了围。 “这就是知府大人?”苏子籍望着骚动方向,隐约看到一个穿着便服的男人。 虽年纪起码五十岁,可保养得当,看着还颇为年轻,国字脸,白面短须,双眼黑亮,身形挺拔,加上穿着便服,微微捋须而笑,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这是个有才学有气度的好官。 光是卖相,就颇不错了,难怪被选中入了翰林。 但看清楚知府的一刹那,苏子籍就觉得心里一沉,寒毛一竖:“这官,有点儿不对。” 趁孙不寒等人凑过去跟知府说话,苏子籍挤了出去。 此刻一楼文人基本都围在了一处,别的反空了,苏子籍找了处暂时坐下,这里隐蔽,没有什么人,片刻野道人也溜达了过来,脸色也有些不好:“公子,这人不对。” 第一百二十八章 篡改 “怎么说?”苏子籍没有立刻说出知府身上有不对的感觉,这感觉有些亲切,有些憎恨,很复杂。 野道人回想刚才一对脸时的观察,内心惊疑:“此官很不对,他的面相有过大改。” “原本这人虽有点才气,但也不多,难以中举,是个小富格局,但现在脸带有蟒纹,这并非是自然的潜移默化的改变,而是由外力导致的激烈大变,主能藩震一方,或位极人臣,看来此人野心不单单是当个二三品就可。” “只是,按照道理,既开了气数,不至于被压制成这样,停滞在知府知州的位置上多年。” 野道人迷惑不解,苏子籍很理解,这就是所谓的神棍的局限性了,他们太看重风水和气运,不知道,这些都是锦上添花,或者说,气运仅仅是力量的表现。 只有实际的力量,才是本质。 皇帝拥有天下,对黄良平不爽,就是天意在为难黄良平,什么风水气运能顶的住? 见苏子籍面露沉吟之色,野道人主动请缨:“这地方适合打探消息,公子稍候,我就再打探一番,把这官的底细扒一扒。” 他是惶恐不安一段时间,但见太监和官方只是沉默,并没有采取任何反应,野道人想起龙纹玉佩,心中一动,对苏子籍有了更深的猜测。 “我的确不是英雄之器,患得患失,本来上了船,还是狐疑不定,这如何取得信任?” “现在我要表现更好才是。” 想着,匆忙转了出去。 不得不说,野道人其实很适宜这些工作,只是没有考取功名,因此沉伦在了民间,现在反有如鱼得水之感。 “先前见路逢云有些不安,现在又精神了?”望着野道人出去了,苏子籍才迈步朝着人群中心走去。 素来文人拍马屁,大多都是含蓄中透着热情,过于露骨了,就易被人鄙夷。 所以苏子籍走过去时,发现这些参加文会的人虽聚拢在知府身边,也保持一点体面,拉开一点距离,只是人人眼睛都望向同一个方向,就显得被注视之人被围簇着。 而知府此时正捋着胡须,听着一个刚刚做完诗的文人念诵。 “秋雪岭上白?虽是直白,倒也有可取之处。”待念完,黄良平点评。 这已是给了面子,谁都看得出,他对这诗兴致缺缺。 立刻又有人自告奋勇,写了诗来念,其中有做得好,被知府问了姓名,略说上几句话,就是很大的体面。 “苏兄,你是新进的解元,不如也做诗一首?”就在苏子籍旁观时,有人在人群中出了声。 这一声响亮,连知府都闻声望过去。 苏子籍望去,发现出声的不是别人,而是昔日关系不错的郑应慈。 此时郑应慈,虽笑着冲自己拱了拱手,笑容宽厚,似乎与往日没有不同,但蟠龙心法现在取人道之种,对人的情绪特别敏感,就能感觉郑应慈望向自己眸光里透着一股敌意。 苏子籍抿了下唇,对郑应慈变化也有着一些猜测。 “以前龙宫时的情绪还没有消除?” 不,就算受了影响,可也并不是无中生有,只是放大了情绪罢了。 只是为了一个解元头衔,原以为可以成为朋友的人,就能反目,还真是让人唏嘘。 “还有,郑应慈的身上多了股气息,有点清,与知府的相反,不过都带着凛然杀伐。” 理论上,郑应慈和知府应该相见相厌,可至少眼前看不出。 “新进的解元,那人就是苏子籍?” “竟这般年轻?” 因郑应慈的这一声,原本不被人注意的苏子籍,迎来了不少目光。 虽说苏子籍已在本地学子圈有些薄名,可名字与人未必能对上号,这也是苏子籍之前没被大家当稀罕物的原因。 “原来他就是苏子籍?”苏子籍甚至听到人群有人压低声音与同伴说:“看起来颇有些不俗,最重要的是年轻!” “才十五岁,当然年轻,不过再不俗,不过是小户出身,难道论起作诗,还能胜过有名师培训的人不成?” 说这话自然也是对苏子籍没有善意,但这话也让不少人觉得有道理。 因苏子籍之前并无才名,一举夺魁,实在是让人心里犯嘀咕,此刻当着知府的面,虽不敢给苏子籍难堪,但来个捧杀,让苏子籍自己丢人,不是难事。 也因此,在郑应慈出声,起哄让苏子籍写首诗的人就有着不少。 就连知府,也凑趣一样的说:“苏子籍,既是这样,不如你也做一首。” 其实,就算知府不开口,苏子籍也没有打算推辞,人道之种,多种形态,诗名或也是一种,当下笑着回答:“学生就献丑了。” 在知府身侧就有着一张大桌,铺着一些纸张,雪白不说,闻着还有着淡淡的香气,识货就知道,这是颇上乘的纸。 不仅如此,墨砚都是精品,很符合文人的喜好。 墨迹才干的作品也放着几张,苏子籍直接过去,没有假手别人,自己铺好了一张白纸,待心神稍定,盛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的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拈起柔毫,舔墨,唰唰唰就写下一首诗。 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苏子籍汲取多家之长,此时运笔而下,二行三十个字,就行云流水般,一一流淌了出来。 用的还是“台阁”体,又或叫“馆阁”体。 原本还只好奇苏子籍这个“拔得头筹的寒门子”的众人,有离得近,先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就惊住了。 至于远处,自然看不到,也不敢挤,这里有着知府大人在,哪里能容得众人放肆? 所以作诗的人,这不仅要写诗,写完了还要念一遍给众人听。 苏子籍将自己的作品当众念了一遍,这一下,可是真的震惊四座。 这诗原本是唐代刘禹锡所作,虽不是篇压当场之作,但也是一流,而且一是符合时景,现在正是秋季,二是此诗充满了激情,正符合苏子籍新进解元的身份,寄志高远,可所谓入景入人。 对现场所作来说,不能要求更高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获得线索 “实是没想到,新解元不仅在策论上有天赋,连诗都做得这样好?”这是在场的人都在暗暗惊讶。 郑应慈连同几人,都脸色微变。 孙不寒这时走出,笑对苏子籍说:“苏贤弟果然才华出众,愚兄佩服。” 有着孙不寒打破僵局,惊讶着的众人都仿佛清醒了一半,连连称赞。 只是还有人仔细看了,说着:“可惜是馆阁体。” 所谓的馆阁体,其实就是官方文书,官方文书,当然讲究的是一字不易,一字不淆,要求是标准清晰——要是出了错,谁负责? 但文人总喜欢别出心裁,讲究自己个性,追求畅情适意、抒发个人情感为目的的书法,所以鄙视这种字,认为:“自帖括之习成,字法遂别为一体,土龙木偶,毫无意趣” 苏子籍听了,心中毫无波动,反而想笑。 文人可以讲个性,但官就必须讲规矩,所以馆阁体,实对科举取士有加分,前朝不说,本朝的曹瀛是一代名士,前次会试,39岁的曹瀛终于通过,参加了殿试,经过由于书法不好,只取得了三甲第十九名的成绩。 恨的曹瀛回去,让自己女儿练字,以讥讽这种以字取人的现象。 苏子籍自然不会犯这错误。 知府黄良平似乎对苏子籍有好感,说着:“馆阁体写到深处,也能正中生雅,秀润华美,解元这字已经不错了。” “馆阁体5级,1357/5000,当然不错了。” 知府黄良平此时又不知苏子籍竟然卷入了太子血脉事,对一个举人,特别是新进解元,他还是持欣赏态度。 郑应慈看到这一幕,虽谈不上心中嫉恨,也不由郁闷:“我选择道业,是不是选错了?” 这场文会持续的时间不算长,半个时辰就逐渐散了。 但留给众人的谈资是不少,其中自然就包括这一届的解元。 对此,苏子籍看一眼微沉脸离开的郑应慈,又看了一眼被人绊住的孙不寒,先行退场。 回到了自己的画舫,不一会,野道人就回来了,进来就禀报:“公子,有消息了。” “说说看。” “我特地结认了一个人,此人是知府的乡人,又是家养子(世仆),必能知道一些消息,只是这样的人,嘴巴肯定很紧,想要撬出嘴里的实话,大概需要一些时日。” “用不了那么久。”苏子籍略思索一下:“你等会请他喝酒,我自能助你。” 这时天色还早,虽文会散了,可对很多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湖面上,不少画舫里都传来了琴瑟之声,还有着调笑声。 而画舫跟画舫间,都可以用小船来往,虽比陆地上限制多,更让众人多了一种在岸上没有的放纵感。 尤其一些酒楼商家也会做生意,承揽着一些水上贩卖酒菜的营生,只要出价就可以送过来,酒也不少,都比陆上贵一些,人家赚的就是这个钱。 苏子籍让野道人将仆人请到了画舫。 因着摘了灯笼,也没露面,只藏身在屏风,所以仆人只当是“云公子”租来的画舫。 苏子籍喊了些酒菜,颇是丰盛,哪怕知府家仆人有着脸面,但这样宴席,白吃也不容易,见了就先满意了。 不过,人家吃归吃,嘴挺严,野道人略试探几句,发现无果,就只喝酒吃菜,闲聊些无关话题。 “嘴巴紧又有什么用?”这时屏风后的苏子籍,见着这人脸色泛红,显是有点酒意了,就只是一指,文心雕龙发动。 这术法虽只初级见效,但对付这等下人,足够了。 仆人突然之间酒意上涌,眼神都迷离了,野道人是老江湖了,眼力多好,只一眼,就看出面前的知府仆人状态有变。 想到公子说的话,心中一凛,立刻试探说:“老兄可是知府大人的老乡,算是心腹,以知府大人的仁义,老兄日后未必不能走走仕途。毕竟连我这外人,都听说知府大人是个大好人……” “什么大好人?”仆人有些醺,眯着眼看着对面的“云公子”,只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又觉得一个读书人能请自己喝酒,还没有着要巴结知府大人的意思,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人家是奔着自己来,这才是真的看重自己,不像别人,就算是冲着自己笑,心里也是看不起自己。 因此嘴里就秃噜了起来:“嘿,我家老爷是厉害的没有错,仁义?” 他喝了一口气,摇晃着脑袋:“你是不知道,这当官的高高在上,再仁义都不好惹!莫看我好像有一些脸面,可若惹到了老爷,怕是哪天坟头草都要长起来了。” 哟,有门儿。 野道人忙顺着这话茬儿说:“这不可能,你怎么说也是知府大人的乡人,总有些情分,再说现在朝廷有着法令,就是卖身为仆,主家也是不好随意打杀。” “这你就不懂了吧?”仆人嗤笑一声,虽在画舫上,可还是下意识先看看左右,见无人才压低声音,对野道人说:“官老爷想让谁死,还要亲自动手?不仅不会,死了也白死,谁敢吱声?” “我不信!”野道人故意摇头,把一个读书读迂的人表现的淋漓尽致。 仆人啧了一声:“不信是吧?我问你,我家老爷官做得大不大?” 这在野道人看来自然一般,但还是说:“自然大。” “那你知道,我家老爷为何做到了这样的大官?” “这里可有着什么讲究?” “讲究可就多了,就说这风水一说,就对官运有着影响。”仆人本来口风甚紧,别说是刚相识的人,就是认识十几年的人,都未必说,现在都说了出来。 “我家老爷当年为了发达,可是夺人风水祖田,那家不从,被老爷放了一把火,啧啧,三口……啊不,是四口人,两个老的外加一个带崽的女人,一个都没跑出来……” 三尸四命啊,野道人就是一挑眉。 屏风后面的苏子籍也微微蹙了下眉,这可真是太阴损了。 野道人本就对当年曾帮谋夺苏子籍祖坟的事惴惴不安,偏偏这次问出的事,又是与祖坟有关,真是心中有气。 当然气都是冲着狗官去了。 目光落在眼前眼神有些恍惚的男人身上,心中又对公子鬼神莫测的手段多了几分敬畏。 至于将这些不该说的话都说了的仆人,说完就是一拍脑袋。 “我刚才是醉了?”仔细一想,似乎说了好多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又有些记不清,心中怕着喝多了误事,就只吃菜,不喝酒。 野道人也没留着,不到一炷香,人家吃饱了就借故走了。 “公子,您放心,我必把情况调查出来。”野道人兴奋的向苏子籍保证。 虽这仆人知道也不是很多,但提到的线索已足够,以野道人的手段,想查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去吧!”苏子籍颌首,心里一片火热,文心雕龙果然厉害,别看仅仅是使人好感,玩出花来照样能翻云覆雨,心里对升级,更期待了。 第一百三十章 棋圣再临 入夜了,苏子籍并不想寻欢作乐,与这群人不投缘,就告辞了。 不少学子觉得他夺了风光,一肚皮的懊恼,还要装出笑脸,眼见要辞,心里巴不得,还要假惺惺邀留。 苏子籍笑着作了揖:“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此别过吧。” 说罢就想命画舫离开。 “苏贤弟!”孙不寒看天色已过酉时,笑:“本舫几个姑娘都特别注目你,你要留下,她们必第一时间逢迎。” 又恍然:“你还不到十六岁,还是童子?她们更还得给你一个红包才对。” 苏子籍听了无语,摆了摆手:“……孙兄要是没有事的话,我就告辞了……” 话没有说完,孙不寒截住了,说:“罢罢,不说笑了,苏贤弟救命之恩,实在难忘,记得上次贤弟说爱读书,我最近整理下书房,又多买了几本稀本,可以招待贤弟一二了。” 偿还恩情,就是请苏子籍去孙家做客,让苏子籍可以借阅孙家的藏书,这本是可以,只是上次在考场,已经还了人情。 苏子籍听了,有点不好意:“……你要说什么恩情,你上次在贡院的事,难道忘了么?” “没有我,贤弟也能破局,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孙不寒连连摆手,又诚恳的说:“不仅仅是贤弟,几个新进的举人也会同来,算是同年会吧!” “这,我就不敢推辞了。”苏子籍表面还迟疑了下,心中已是乐意。 “孙不寒有点高深莫测,不宜深交,但孙家藏书若能阅览一番,倒是好事。” “再者,此人颇有些心机,不是喜欢欠人恩情,我若不接了这好意,反让他多疑,以为我对他图谋更多,倒不如顺了他的心意。” “这就是两全其美。”这样想着,在孙不寒的再次提议下,苏子籍应了。 “那到时候就叨扰孙兄了。” “我必须恭候大驾。” 苏子籍与他约好了,明日去孙家做客,看着苏子籍送走了孙不寒回来,叶不悔一身素色衣裙,面带一丝好奇的从房间里出来,不过,她没问这孙不寒的来历,对苏子籍的交友,她素来放心。 她只是提醒了一句:“夫君,明日可要带些礼物去?” 苏子籍笑着摇头:“这倒不必了。” “那他家人……”空手去,总归不好。 苏子籍则将认识孙不寒的事与叶不悔说了一些:“孙公子家中并无长辈,我路上买些东西带过去,有个意思就好。” 叶不悔回想着上茶点时,这人也没有大到哪里去,不过二十左右,没想到家中竟也遭了变故,可见人生苦难,与出身也无多少关系。 “夫君决定就是。”意外勾起一丝对父亲的怀念,叶不悔心中难受起来,没有再多问。 “砰”就在这时,窗外喷出了烟花,在半空中炸开,放出五颜六色的光,两人都望了过去,苏子籍惊疑:“咦,现在已经有这种烟花了?” 眼前的先是炸出流星状,这还罢了,后来还炸出了动物。 叶不悔白了一眼:“爹说了,庆武十年八月十八日,上诣德寿宫,点放五色烟炮满空,呈龙凤形,以贺其寿。” “龙凤都能显空,这些动物算什么?” “是么?”苏子籍是记得在前朝,许多诗人、文人都有鞭爆烟花这方面的记述,原理也很简单,由不同金属灼烧,发生焰色反应颜色不同造成,可要塑造成形就不简单了。 这不科学啊! “对了,小白又到哪里去了?”眼见着炸开了一只狐狸,苏子籍突然之间想到了它。 “……唧唧唧!”才说着,小狐狸窜了进去,它这些日子养的很好,所有伤痕都消失不见,毛皮光滑。 苏子籍松了口气:“外面可是有很多坏人,别走失了。” 而在又一条画舫上,见大灯笼导引,一群读书人哈腰依次辞出,一身宫装的胡三姨跺脚,真的怒了。 “亏我们暗里运作,组织了这次文会,夕颜她到底想什么,为什么看了暗号,还是不肯过来?” “要不,我们过去?”胡星竹试探的问着。 “不行!”说话的是杜成林,他说着,就踱步沉吟,良久才说着:“苏子籍有点不对,气机纠缠,集中在他身上,我还罢了,你们靠近有不小风险。” “最重要的事,还是蟠龙湖的事,夕颜就由她去吧,过几天我会以棋手的身份,与苏子籍接触。” 胡三姨听了,蹙眉:“蟠龙湖出现帝流浆,虽这消息被压制了,但还是隐瞒不了人,当年龙君就是有着帝流浆点化,才使万妖齐拜,成了妖皇,现在又出现了。” “虽出现时间很短,范畴也不大,可也有上百妖族复苏,当然,新的妖族很少,多半是当年退化的虾兵蟹将。” “可这消息一旦扩展,必会大大震动了妖族和人间。”胡三姨说到这里,对杜成林说着:“你折转过来,连棋赛也不参与,是不是会暴露你的身份?” “我虽以棋为道,但也是妖族,这等大事,怎么能不参与?暴露就暴露了吧!”杜成林苦笑,叹了口气:“而且,你当我的身份真的绝密?无非是看在我力量不差,又从不惹事,更不血食的份上,才给予容忍。” “龙宫重启还罢了,帝流浆重现,这消息是隐瞒不住,迟早扩散出去。”杜成林忧心匆匆:“少主还太小,虽龙宫非是人间,独成一格,可也未必安全。” 杜成林说到这里,语气转冷:“京师似乎闻到了味,已派钦差前来,明着治水,实际就是打探虚实。” “这还罢了,怕的是我们妖族内部……”这话到这里止住,胡三姨心里雪亮,人族窥探,妖族难道不窥探? 挟天子以令诸侯,加九锡而剑履上殿,这并非仅仅是人族会。 至少现在知道,已有不少妖族焚香求见了。 “你等青丘,曾受过龙君敕封,再试一次。”杜成林说着。 “行!”胡三姨端容,奉上了五色礼物,正了正她的衣袍,看起来与前朝的宫装相似,取出一枝香,点了点,恭敬拜了下去,口称:“臣青丘伯门下使,求见少主。” 香烟萦绕,升上半尺,就消失不见,似乎钻入了某处,礼物突然之间消失了,两人盯着良久,还是没有任何答复,更无门户。 “哎,少主警惕,也是好事。”杜成林露出点失望,又有点满意:“这样的话,就得老夫更加用心了,不可让乱臣贼子惊扰了少主。” 说着,目光向几处看去,其中一处,就是孙不寒。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孙府之会 画舫抵达了府城码头处,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叶不悔就重新振作,整个人又变成一棵青葱小辣椒。 她将刚刚做好的一件淡青袍熨平整了,服侍苏子籍穿好,又上下打量,小脸上就带上了一丝自得的笑,叉腰:“我做的衣服果然合身!” “是,是!”苏子籍被她这模样逗笑了,连声应和。 事实上他也满意,不悔最近除读书下棋做家务,还跟附近认识的妇人学做衣裳,虽说是新手,可针脚密而细,穿着舒服,不比买来的成衣差多少。 “不悔的手艺就是好。”苏子籍夸着,而叶不悔笑眯眯,又给苏子籍拿来了一双新做好的鞋:“你再试试这个!” 苏子籍试了下,千层底,看上去和普通学子穿的鞋一样,可舒服程度,却比外面买的鞋子好多了,再看叶不悔的手指,青葱手指上,有着一些红点,这是着实下了大工夫了。 苏子籍摸摸叶不悔的头:“我很喜欢。” 却想着,定要努力,不让叶不悔劳累做这些,才想着,非常给面子穿上了叶不悔做的衣裳鞋袜,叫了牛车就要出门,不远隔壁靠岸的画舫上就有人说话:“听闻杜成林又来本府棋院了,我等要长棋艺,还得快去。” 这声音不大,不过苏子籍听的清楚,一怔转身一看,就见三五成群的士子在甲板上说话,已有人上了岸,连忙上前,作了揖:“棋圣又驾临了么?” 士子张生才上岸,长眉细目,嘴唇很薄,显得刻薄,听突然有人在背后说话,不由一惊,不快的说着:“谁在背后谁话……” 转眼见了苏子籍,认了出来,昨天苏子籍已经在本府学子面前露了面,又一诗冠绝全场,断没有不识的道理,只得装出笑脸:“原来是苏兄,您也喜欢棋艺?是的,杜棋圣又来本府棋院,听说愿意选几个人指导下棋,我等听了,都有些心动呢!” “多谢!”苏子籍连忙回去,让叶不悔准备了银两,乘牛车去府棋院。 “不悔,你且过去,多少银子不要吝啬,要不是我已经约了,就陪你过去了。” 叶不悔也很高兴,眯起了月牙眼:“我知道了,我必会好好学习,争取明年也当个棋圣!” 苏子籍连连颌首,有着棋圣指导,又有着自己强迫增加她的经验,升级想必很快,当棋圣有点困难,取得名次应该不算很难。 先看着她去了,又喊了一辆牛车而去,几个学子这才放松了脸,一人就忍耐不住:“呸,这女人还想当棋圣?” “她可是本府棋赛第一,说不定真有机会。”张生聪明些,不愿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真实想法,眼皮跳了跳,面色阴晴不定,好一会才说着。 苏子籍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坐车往孙不寒的府邸去,车帘落下,出门时的悠闲顿时就收敛一些。 街上人来人往,但能感觉到几个人的气息,一直不远不近跟着。 “人数比前些时又多了一个。”苏子籍闭着眼略探查了一下,就摇头。 虽说这多一个盯着自己,跟少一个盯着自己,对苏子籍来说并无不同,但逐渐累加的盯梢人数,也能说明一个问题。 就是,随着时间推移,似乎自己这个太子遗孤成真的可能性越大越大了,距离不得不被公开或被按下去的一天,或也不远了。 “承认还罢了,不承认的话,下场会很惨。” “哪怕不死,也有可能被软禁,在这之前,我必须先获得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才行。” “四书五经虽不是力量,但能提高我的智力,提高了智力,强迫性经验就提高了,这可以全面增强我的力量。” 就算是风火山林,练一遍,也能强迫性增长武功。 “但是这还太慢了,上次得了本武经,一下获得突破,我必须寻到更多的武功才行。” 真到了那时,不管是好坏,跟现在比,身边跟着的人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所以趁着现在还算干净,要尽快将武力提高了。 “只是,郑朝建国才二代,武技虽还没被明令禁止,可想在民间淘到武技的书籍,却着实不容易。” “不知这孙不寒家中藏书里,可否有武技了。” 苏子籍这样想着,其实对此并不抱希望。孙不寒乃是书香门第出身,本人也不擅长功夫,就算有着武技,怕也普通。 思索间,就到了孙家门前。 孙宅占地颇广,都不用问,就知道三代必有人考取了进士的功名,从大门这里看,就能看出来。 郑朝建国初,就对房舍门庭的规格进行了要求。 没有功名,哪怕是富甲一方的商人,院子建得再奢华,大门只能遵从百姓的规格而窄小朴素,不仅仅是这样,连着屋舍的高度、屋门的宽窄,也都有着规则。 而有了功名,哪怕是秀才,那就可以改了门,加高加宽,区别于寻常百姓,改换门庭。 观孙宅的大门,宽而高,两还有着石狮子,端是大户。 苏子籍自己就是举人,自然知道,这不是举人家能有,必须是进一步的进士才行。 刚下了马车,还没上台阶,大门大开,孙不寒带着一个管家和几个仆人,出门迎接,爽朗笑着:“苏兄,你可算是到了,快快请进。” “哎呀,解元公来了!”孙不寒的话未说完,五个人齐拥出来,都穿着青色大袖衫,戴着举人头巾垂带,见了苏子籍不由分说道喜。 这五人认识了二个,岑善和庄宏荣是经常听自己课的,听闻都低低的中了举,这得益苏子籍不浅了,这时专门感谢:“我等谢过解元公教诲了。” 苏子籍心里其实是微惊,虽知道岑善和庄宏荣本来就苦读多年,自己不过是给予了临门一脚,还是心惊。 “要是再读一阵,又有人突破了什么办?” 省试取举人100人,一府中十几人正常,额外多二个也不算多,可要是多十几个,贡院就要震惊了。 苏子籍口中连说:“大家同喜,同喜,至于岑兄和庄兄,怎么这样说,你我不过是共同学习进步,谢我干什么?” “噢,不得推辞,快去快去。”众人却不肯罢休,拥着苏子籍向书房而去,等到了,孙不寒笑眯眯推开书房的门,邀请苏子籍入内。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所行不虚 苏子籍进了,见这个书房很大,极是清幽雅致,南首一架紫檀多宝书橱,满满的书册,还悬著一管玉箫,西首一张花梨小几,上面一个雨过天青的花瓶,插著数株花,淡雅宜人。 才要称赞,却见孙不寒根本不停,拿了把钥匙,对着书架只管行去,在紧靠着书架尽处,出现了一个门,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用钥匙将这门打开,这里面才是孙家的真正藏书之所。 空间比外面书房略小一些,门一打开一股书籍多了的味道就散了出来。 苏子籍只鼻间一闻,就知道自己来着了,孙家果然藏书不少。 等进了里间,果看到靠着墙摆放着一人的几排梨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数千本书籍。 苏子籍情不自禁上前,扫了一眼,多少有些失望。 “虽书籍颇多,还有史书,但这些在外面未尝不能重金买到,就算有些孤本,也不是手抄。” 对苏子籍来说,能用钱买到的书,其实就不珍贵,反是一些手稿更是要紧,但不能表现,目光在搜寻了一遍后,最终挑出了两册稀本,外面很难买到。 “苏贤弟,你何必如此客气?”孙不寒见了,就笑了。“这里的书籍,你可尽情借阅。” 苏子籍摇头:“这二册就够了。” 庄宏荣就笑着:“我就知道苏贤弟的兴趣,在之前,已经挑了出来。” 说着,就去了花梨小几上一拍,众人目光看去,见是一叠手稿,薄薄的几册,见孙不寒还要说话,他说:“苏贤弟的读书会,就是真的朗读,昔日与府学的一等生员,就喜欢这样读书,这书是你家长辈的手稿,带走不妥,彼此读上一遍,就能受益。” “哦,原来是这样?”孙不寒眸子一闪,答应了。 大家出了里间,在外面书房坐下,坐在苏子籍对面的孙不寒,就翻开一册念诵起来。 “钟离人邱良吉,尝据山垒石为城,民之依者九千余,孙茂占余州,命归降,良吉不从伪命,率众归节制黎睿广为左军统领矣!” “孙不寒向你传授【孙兴德手稿】,是否学习?” 苏子籍应了“是”,视野冒出淡青色的提示:“【经验2】、【经验3】、【经验3】……” “进士手稿,哪怕不是专门写学问,也受益匪浅。”苏子籍心里想着。 却不知,苏子籍闭目受之时,孙不寒读着,眼睛直直盯着,神情微变,露出一丝迷惑。 等这一册手稿念完,孙不寒继续念一册。 字数不是很多,又都是孙不寒也熟读了的,整个六册,很快念完了。 苏子籍确定了经验都已收到,这才睁开了眼睛。 “苏贤弟可有受益?”孙不寒好奇问着。 这六册,一下就得了差不多3000点经验,实在可观,苏子籍垂下了目光,就看见了:“四书五经12级,11838/12000” 还差一点就升级了,当下就笑:“受益匪浅。” “那就好。”孙不寒叹着:“不过,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只肯听读这几册手稿,我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 “苏贤弟,你不如再看看别的书籍,有喜欢的,都可拿回去读,就是这些手稿,你也可以带回去,不必顾忌那么多。” 苏子籍只是笑笑,问:“不知贵府可有着武技的传承?” “武技?” 孙不寒面露诧异:“莫非是苏贤弟要学?” 等得到了肯定答复,面露不解:“堂堂解元,学什么武技?” 这态度,符合世人的态度,乱世时,以武技见长的人,地位还不算低,可一旦天下太平,自然是重文轻武了。 见苏子籍只是微笑,孙不寒叹一口:“其实,朝廷编的武经,本省藩库有着二卷,苏兄,你实在想学,可去看看,这乃是朝廷所编,其实比大部分私人所藏的更优。” 这话让苏子籍陷入沉吟。 “郑朝开国编的武经?这没听说过,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但转念又一想:“就算有这武经,不是手抄,也是无用,就算手抄,不是当事人,仅仅是书匠所抄,同样无用。” 只是摇头:“去问了,恐怕被人询问,涉及朝廷武经,怕是有着忌讳,还是不学为好。” 别管这话是否在理,反正岑善和庄宏荣是赞同,岑善更是说着:“孙兄读完了,就轮到苏贤弟讲解了。” 就见苏子籍拿了书稿,读一句讲解一句,孙不寒开始时还不以为意,但是听了数段,不由惊讶,别的人更是面面相觑。 “谁道南华是僻书,眼前遗虫唤停车,平生学道无坚意,此景依然一起予。”苏子籍念着最后一句,半片紫檀木钿出现,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四书五经】提升到13级(2/13000)” 学问在重组,恍惚之间,又有着领悟,却不觉几个第一次听的人,都目瞪口呆,难以相信。 “明明只是第一次读,立刻融会贯通,鞭辟入里,还能使我们有所感悟,这等才能,实在让我们瞠目结舌,难怪能中解元。” “说的是,今日才知真有天生之能。” 苏子籍听了,也就是笑笑,以前自己要隐藏,随着自己才能增强,地位变高,许多事只要推到“天赋”上就可以了。 “实在让我叹为观之。”孙不寒也说着,站了起来再次进了里间,片刻,就拿了一本薄册。 递给了苏子籍一看,却与武技有关。 “此卷就送给苏贤弟了。” 苏子籍翻看了几页,就知道这武技端是不简单,连忙说着:“这想必是你家所学,我怎么敢受?” “不是我家所传,是偶得的一本,对我来说无用,苏贤弟只管拿去。” 虽推辞,仅仅是客气,苏子籍推辞两下,就答应了,口里答谢,手已经对着它抚摩一下,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在手稿上飘起来。 “孙不寒向你传授【紫清照空图】,是否学习?” “是。” “【紫清照空图】已习得,发觉有着缺陷,是否与风火山林合并修正?” “是!” “紫清自在赋2级,1825/2000!” 苏子籍一瞬间,就感觉到自己脑海中,多出了一些信息,紫清照空图等级似乎远高于风火山林,只是却是残缺,就算这样,这也是意外之喜。 再说,有着修正,就算有缺陷也被弥补了,要不是现在并不合适,都想立刻去练习感知一下了。 这次所行不虚,文武都大有收获。 第一百三十三章 钦差 苏子籍一离开,孙不寒就收敛了笑容,他年纪不大,笑着时温和,可不笑,眸子就透出了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深沉。 直接回了书房,仆人被打发,一人坐在书房内,片刻对面就多出一个人,罩在黑色的袍子内,连面孔都看不清。 “如何?”孙不寒抿唇,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片刻才蹙眉问着。 “很怪。”黑袍怪细声细气的回话,听不出男女,有些怪异。 “怎么说?” “我是专修天机的天机妖,也见识过不少人,就是进士也不少,可从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人。” 黑袍怪回想刚才,看得真切,苏子籍在读书时,气数有变化。 “没有看过这种,在短暂的几刻时间内,气数已发生了二三次变化,怪,实在是怪。” “莫非皇家血脉有这样的奇特之处?”孙不寒有些惊讶,随后又恍然:“听说苏子籍已入了上面的眼,被确定是太子血脉三人之一。” “虽这其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难以辩认,但苏子籍或真是太子血脉也说不定,由贱到贵,有变化也不出奇。” “不,不是这样。”黑袍怪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摇了摇头:“我所说的气数变化,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黑袍怪大概以为,是看出这苏子籍面相有了变化才惊讶。 实际上在天机妖看来,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市井中流传着一句话:大恶大善者,气数不准。 人生下来就有着一定之规,根据学习、交际、办事,有规律的改变,只有遇到大事才会有突然变化。 就算是龙子龙孙流落江湖,一辈子不认,气数自然与朝廷认可的皇室子弟有着云泥之别。 说穿了,气仅仅是表现,力量(资源)才是真谛。 但黑袍怪说的,并不是指这个,它看出了苏子籍在短暂时间内,气数的变化和增长。 人就在它眼皮子下,当时除了朗读可是什么事都没做,在这样情况下,眼瞅着气数变化,这怎能不让人感到惊骇莫名? 反常既妖,可妖表示不背这锅——它们也羡慕嫉妒恨。 怕孙不寒不明白,黑袍怪略解释了几句,说:“就算是皇帝,气数增长必有规律,可苏子籍当时只一会,才气就增了几分,这简直不可思议。” “莫非苏子籍深藏不露,有着什么术法可以窃取气数?”孙不寒笑眯眯的冒出这一句。 “您说笑了,您不应该不明白——气数之道,在于实体。” “官位、爵位、田宅、人脉都是实体,就算是风水,其实就是一块大地内酝酿的灵力。” “而直接夺所谓的气运,从来是空的。” 有气数之道,自然有人想办法窃运,天机妖特别组织了研究,但它们失望发觉,直接从别人身上窃得的气运,根本对自己毫无作用,只有夺取了对方的实体——官、爵、田、权等,才会真正转移。 孙不寒当然明白这道理,他只是说笑,这时收敛了笑意:“苏子籍的确不凡,快凝聚出贵气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他可是我救了我的命,能干涉我的命数,哪可能是一个普通人?”孙不寒一笑,十几岁青葱少年面孔,多出了深沉。 “不说这个了,钦差罗裴要来了,总督和知府有令,士绅可参与迎接,公子要不要去迎接?” “码头?”孙不寒冷哼一声:“坐船来,胆子不小。” 眼下江水水位上涨,波浪翻滚,官船就算又大又稳,在雨水中,怕也有着危险,这种情况下还拼命向这里赶,看来朝廷和蜀王着急了。 “可以去看看。”罗裴都不怕死的到了,自己不必担着风险,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看看呢? “这是蜀王的人,正要治这水患,眼看就要有一场好戏了。”孙不寒露出一丝冷笑:“走,我们上省城迎接钦差去。” “要不要通知下苏公子?” “苏子籍是解元,应该通知的早就通知,没有通知肯定有原因——我们不要多事。” “是!” 当日,孙不寒乘船返程省城,第二日下了雨,牛车冒雨赶到了码头。 孙不寒来得不算最晚,可也不算早了。 在前面,就已有不少人在码头上等着,一眼望去,一溜牛车都在雨中熬着,最前面当然是知府的牛车,都是有着标记,防止在乱哄哄的情况下被人冲撞了。 跟着孙不寒过来的管事,差家仆去打探情况,不一会就对着孙不寒禀报:“公子,知府大人已到了,在最前面亭子里。” “你们不用跟着,我带着阿来过去即可。”孙不寒下了车,有小厮撑起了油纸伞,伞面很宽大,就连撑伞的都能大半个身子躲在伞下,孙不寒自然淋不到了。 没多远,远远看到几位面熟的人,都是这一届的新晋举人,前十之列,出身颇好,见了孙不寒,也立刻打着招呼。 几人相伴着来到了总督跟知府的身旁。 “你们来得正好,钦差大人马上就到,你们乃新晋举人中出类拔萃,正好与我们一同迎接。”总督岑毅转过脸来,若有所思点点头,说。 总督大人说完,知府廖清阁也颌首:“正该这样,让钦差见见本省的文风。” 说着,又看向身后,蹙眉:“第一和第二都未到?” 这说的就是解元苏子籍,以及第二名郑应慈。 郑应慈家中虽有人为官,并不亲近蜀王,而苏子籍则谁都知道的寒门小户出身,这二者不来,前者或是出于某种考虑,后者可能是根本不知道此事。 当然在某些人眼中,苏子籍身份贵重,可知府与总督未必知道此事,或知道了也装作不知。 总督岑毅就淡淡看知府一眼,岔开了话题:“迎接的事,都安排好了吧?” 廖清阁心中总有些不安,这时听了问话,说着:“迎接仪仗都准备好了,只是这天气……” “天气由不得人作主,但规矩不可破。” “是是……” 听这些,孙不寒无声一笑,眼睛望着江面。 此时的江面上雨点不断打下,江水滔滔,江色笼罩在灰暗阴沉的天穹下变得黯黑,明显不是好兆头。 这雨连着下了几天了,在此前,更时不时有着暴雨。 要知道,现在都快冬天了,这非常反常,在这种情况下要治这水患,也并不容易。 又或,治水是真,别有目标也是真?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询问 孙不寒摇了摇头,过了一会,三艘大船由远及近,因下着雨,没有挂着灯笼,但甲板上旌旗间甲胄林立,这种森肃渐渐近了,已一览无余。 “来者不善呐!” 这时亭子里的人出来,以总督岑毅居首,知府廖清阁等人其次,士绅再其次,虽下着雨,可一个个目不邪视。 船下锚扎定,桥板靠上,三声炮响,一个中年人在十几个彪悍侍卫保护下,健步如飞下船。 顷刻间总督岑毅为首,所有迎接的官员和缙绅,齐跪在地,伏身叩头:“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 钦差罗裴代天受礼毕,连忙亲手扶起岑毅,又和知府廖清阁寒暄,孙不寒见此人本官是三品,有些精瘦,却毫不顾忌雨水,大步流星。 又见除一开始受礼是规矩,余下笑口常开,说话平易随和,但不知道为什么,自然有一种气度威势,让人不敢放肆,心中就赞了一声。 “倒小看了蜀王,罗裴虽从京城出来,模样不出奇,看上去倒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这气度,就很足了。” 由于下雨,等钦差上了岸,总督岑毅就对着罗裴说:“钦差大人,知道您要来,本地学子与乡绅牵头,将望江楼包下为您洗尘,感谢您带着圣上的恩典旨意来我们这里治水,还请您不要推辞。” 将洗尘说成是学子与乡绅牵头,哪怕是再刻板一些,也不好冷下脸来。 罗裴看了一眼迎接的人,很是感慨:“士绅这样热情,倒是让我愧疚了,寸功还未立呀!” 望江楼并不远,沿着早清扫过的楼梯拾级登楼,登至极顶,只见这楼镶板铺地,隔扇、雕柱雕着故事,但很旧了,并没有翻新,罗裴心里满意,站在栏上眺望回身说:“一看千里,江水东去,撩人思绪,忆古追来之心油然而生,不过,这通向蟠龙湖吧?” “是通过蟠龙湖,不过蟠龙湖是双华府,这里却看不到。”总督岑毅不知道为什么钦差说起这个,笑着。 “蟠龙湖是上古名胜,我倒要看看——大家请入宴吧!” “开宴了!” 立刻传令下去,各人按照身份和地位入席,总督岑毅相陪,知府廖清阁取过酒壶斟上,孙不寒看了,暗笑一声,目光就落在了一道恰赶来的身影上。 这人有所察觉回看,见是他,脸色一变。 此人不是别人,是这次举人中的第二名——郑应慈。 郑家与蜀王并不亲近,没想到郑应慈过来了,他这么做,郑家可知道? 不知道,这好戏就越发热闹了,孙不寒更是暗笑。 等酒宴开始,酒过三巡,对新晋举人,罗裴也十分重视,每一个本届新举人,他都一一过问一遍。 轮到郑应慈时,一听到这姓氏,罗裴的眸子就微微闪了下,面上不显,笑意更浓了两分。 不仅问了些文章上问题,还多问了几句功课,郑应慈听着罗裴当众夸奖,心中总有些得意。 结果听到这位钦差说:“不错,不愧是郑家麒麟儿,功底扎实,才学出众,实是青年才俊。” 但又面露遗憾:“第二名就这风采,实是想不出,解元该何等模样,想必更好了,今日竟未到,以后有机会,不妨一见。” 这话说的,让郑应慈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双华府 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半支着窗户望去,能看到雨点一直下着。 “夫君,一直下雨,我心里有些不安,你可要早些回来。”叶不悔得知苏子籍要出去,许对苏子籍放心,只问是与城中朋友有约,就放了行,只是叮嘱要早些回来。 苏子籍何尝不知这雨连八天,让人心都跟着不安了? 他摸摸叶不悔的脑袋,安抚:“放心,天黑前就回来,这种天气,你也莫要出去,就算是棋院也不去,在家里看谱也可以。” “我晓得。”叶不悔颌首,又说着:“我受杜伯点拨,进步很快,也要有时间消化消化。” “是啊,我现在又不是对手了。”本来苏子籍虽不用心,可经常念棋谱和陪着下棋,棋艺也在进步,与叶不悔能来往两下,现在又处于下风了。 虽觉得没几天,就称杜成林为“杜伯”有点奇怪,不过这是好事,低首看了一眼“围棋9级,3175/7000”,笑着:“消化了,想必就会突破了,一定要中个棋进士回来。” 虽叶不悔看不出等级,但在龙宫棋赛时就应该突破了10级,现在可能冲向15级,这就是一流棋手的境界了。 “以后得还杜成林这个人情才是。” 才想着,离开住处,只是走在街上,举着伞的他,都明显能感觉到城中的气氛不太好。 前几日雨还下得大一些,可出去时遇到的路人,还不像现在这样匆匆,个个神情凝重,全不见喜色。 “看来谁都不傻啊。”苏子籍摇头叹。 这雨今日大明日小,可有一样,连下八天,一个时辰都没停过。 路上的积水已有了一些深度,也就是苏子籍暂住的地点以及要去的地点,都位于地势相对高的地段,这才没有阻碍了前行。 苏子籍没叫车,是因这连绵的雨,让路上租赁牛车跟着少了大半,毕竟干这营生,虽比穷人略富裕一些,可也都是普通百姓,雨里淋着,人吃不消不说,牛也吃不消。 苏子籍不得不早些出门,步行来到跟野道人约定的地方——青竹酒馆。 酒馆位于还算繁华地段,只是面积不算大,里面能容纳几十人而已,虽有两层,只有底下这一层是营业,上面一层住着老板一家连同伙计。 青竹酒管以老板自己酿制的一款青竹酒闻名,这酒并不是竹子酿制,但带着一点竹子的清香,颜色也微微泛着一点青色,细品的话,比大酒楼也不差了,更有着不少拿手菜,价格还略便宜一些,平时招揽了不少回头客。 但苏子籍与野道人将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不止是因这里离着近,也不是因这里的菜肴酒水不错,而是因为最近在这里经常流连的一位客人——丝绸商人贾源。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佑 苏子籍进来时,角落处一个客人开口冲着伙计喊:“再给我上一壶青竹酒!” 细一看,不是贾源是谁? “这就给您准备着!”伙计应着,一转脸,就看到了苏子籍,忙又堆起了笑:“哟,这位客官,外面雨大,您快往里请!” 就要给苏子籍找位置,苏子籍直接指着挨着贾源的一处空桌:“那似乎有着空位?” “是有这一桌。” “就是那里了,我一会可能还有人来,先给我上一壶你们这里的招牌酒,再给我来几样菜。” 说着,苏子籍就过去。 酒馆这环境,那自然是嘈杂,几十人哪怕低声说话,也是嗡嗡响。 雨天倒没耽误了这里的买卖,除了偶尔有一两处空桌,基本都三三两两坐满了人。 这种地方有着一样好处,就是想听到一些消息相对容易。 苏子籍扫了眼穿着深褐色绸缎衣裳的男人就坐下,慢慢喝着茶,眼睛打量着四周。 直到伙计给苏子籍上了菜,又温了酒,对面的贾源,四十余岁的样子,面显愁苦,依旧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闷酒,面前的菜肴倒没动几筷子。 苏子籍没有立刻过去,而听着不远处一桌的几人交谈。 他们的声音不大,对苏子籍来说,就算是在耳畔低语,只听其中一人:“听说了?南坝县大雨变成涝灾,死了人。” “真的假的?既是如此,怎的这里听不到什么消息?这南坝县离咱们这里,可不算远吧?” “怕是上面给拦下了,不是我有亲戚在那里,怕也不会得知此事。听说连衙门都给淹了,大老爷都带着妻儿跑了……” 这肯定是胡扯,遇水灾而逃,与失地差不多,县令是要负重责。 “我们这里不会有事吧?这雨下了**日,哪一天见过晴?再这么下,江坝会不会有事?” “嘘!这事不要乱说,你二人在这里说这些,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惹了祸端。” “唉,说的也是,不说了不说了,吃菜,吃菜!” 苏子籍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苦笑了下。 连普通百姓都心中不安了,若水患治不好,怕是这里也不一定太平,忍不住暗暗想:“也不知今年水患,跟妖怪有没有关系。” 就在这时,随着伙计声音,又有人进来。 这人将伞收起,对伙计说了几句,就过来了,正是野道人。 “他们没跟着?”见野道人坐到对面,苏子籍随口问。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野道人想办法,将跟着苏子籍的人暂时引开了。 “放心,保准发现不了。”野道人说,目光就落在了对面贾源身上,虽不是第一次看见,还是让他心中暗叹:“看贾源,是个好相,可惜了。” 感慨完,没有立刻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小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卷纸。 “……公子,这就是您要的。”野道人将它们朝苏子籍推了推。 苏子籍知道,这应该就是野道人找到的证据了,没有先问,而是打开这几卷纸,一一看过,面上就带上了一丝赞赏。 “其实这贾源,和黄良平还是亲戚,是嫡表亲。” “贾家本是一脉单传,有田有地,相反黄良平虽族人多,但并不算富裕,中人之家吧!” “贾源和黄良平都通过了府试,是秀才。” “二十年前,突然之间,贾家遭了匪,贾源当时父母和妻子三人被烧死在祖宅中,妻子还带着身孕,是三口四命。” “不仅仅这样,当时县令还追问贾源怎么和匪徒有牵连,贾源痛苦下,卖了祖地给黄良平,远去经商。” “细查下,才知道一切都是黄良平所为,为了争贾家的一块地。” “这块地我看了,的确有些门道,不过不是故意点化,而是贾家凑巧买入,为商能做到一省首富,为官也能出个三品,并且还能延续三代,唯一的缺陷就是子嗣不丰。” “辛苦你了。”苏子籍还是相信专业人士的意见,心想难怪知府黄良平选了贾家的风水宝来夺,而且能查探的这样仔细,不容易,当下说着:“我过去与他说话。” 说着,就将油布小包包好,就要站起身过去。 “公子,你现在有身份的人了,去不合适。”野道人朝邻桌看了一眼:“牵连深了更不好,我过去就是了。” 说着,就过去说:“兄台一个人在这里喝酒没意思,不如与我喝一杯?” 贾源看野道人一眼,野道人暗暗摇头,离近了看,这人越发带着苦相,明明该是子孙满堂富贵的面相,生生被多出来几道纹路给截断了。 而这纹路,又跟经历有关。 贾源是上过县学的人,又是海商,觉得眼前这人,看不出贵贱,心中微微惊疑,不知道这陌生人是何意,本想拒绝,突然之间心一动,应了:“那就打扰了。” 野道人叫来伙计,将两桌菜合在了一处,苏子籍早就去了别处,这一桌就只有野道人与贾源一起。 不必野道人多劝,这位就眼神迷离,已将自己的身份说了。 “这么说,贾兄是做海上丝绸买卖?这可是赚钱的营生,看贾兄穿着,应该是生意兴隆才对,怎么一个人在这小小酒馆里借酒消愁?”野道人明知故问。 贾源并不奇怪野道人这一问,海上贸易本赚钱,虽担着风险,但利润极可观,也不怪不解。 只是叹着:“还不是子嗣闹的,实不相瞒,我已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先前的妻子去了,续娶妻子前几年也病逝了,娶了二房妾侍,都是良家,看着好生养,可这么多年下来,别说儿子,连女儿也无一个!” 贾源越说,就越不是滋味:“就算是这些年,我赚了些家财,可要是没有子嗣,百年后,还不是便宜了别人?去了九泉,又怎么面对祖宗,你说我怎能不愁呢?” 想到伤心处,顾不上说话的人并不熟悉,连连叹息:“当年我原配是怀着身子去的,要是能生下来就好了。” 说着,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抹了眼泪。 野道人看了,叹为观止,这种事,本不应该随便说,可公子在附近一坐,自己就似乎是对方亲人至友一样,什么话都说了。 野道人这些天也细想,术数里是有几项能达成类似效果,可也没有这样容易。 “这,难道就是贵人之天佑?” 第一百三十六章 篡夺 野道人静静看着贾源悲声连连,片刻才出声:“那嫂夫人是怎么去的?” 这话问得有些孟浪,但贾源此时已带上了醉意,又正伤心,野道人这一问,并没有让他警惕起来,反面现痛苦。 “唉!是家中遇盗贼起了火……罢了,不提这伤心事了,来,喝酒!” 说到一半,贾源就摇摇头,不肯再往下说,给自己满了一杯酒,就冲着野道人一抬手。 野道人没有与其碰杯,而是蹙眉:“我其实学过一些相面之术,贾兄这面相,可不是无子之相。” “怎么说?”贾源手就是一顿。 野道人扯扯嘴角:“你命中该有一子,只是可惜。” 说着,摇摇头:“可惜这一子被毁了。” 这话说的让贾源僵住,心里一阵迷乱:“我的儿子?她怀的是儿子?可恨,那些盗贼,仅仅是处斩太便宜了,应该千刀万剐。” 虽过了二十年,可想到这事,贾源还是哽咽一声,已抹了眼泪。 野道人一声不言语,静静听他诉说完,慢慢:“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你真当是盗贼所干的?你真是糊涂虫!” “嗯?”贾源不知道为什么,一见野道人就心生好感,似乎是最亲近的朋友一样,这时听了这话,终有些醒悟,面孔泛青光,盯着野道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看这个吧!”野道人一笑将油布包里面的几卷纸扔给贾源,贾源一手接过,狐疑的看了看野道人,这才展开看。 只看了一眼,贾源就手一颤,全身一震,盯着野道人,喑哑着嗓子:“你是什么人,我与黄表弟是骨肉亲情,当年的事,还是他帮我周旋,你怎么能诬陷他?” 这时,贾源终露出了海商本色,海商本就是海里搏命,哪次出海不出几条人命,这时眸子凶光四射,似乎是恶虎要噬人。 野道人毫无惧色,盯着贾源,良久扑哧一笑:“亏你还作得不少生意,你想想,你和黄良平虽是表亲,可来往不多,为什么这事上,他热中上下奔走?你觉得他帮了你,可回想下,是不是越帮,越是出事?” “县令、捕头、里长,都找你麻烦,逼得你不得不卖地出走。” “你现在回想,蹊跷么?” 贾源听了,颊上肌肉迅速抽动了几下,狞声:“就算是这样,你突然告诉我,是何居心?” “我当然有我的用意,只是这又有什么关系?”野道人笑着,声音却带着威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杀母、杀妻、杀子。” “你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你能不报?” 贾源的脸又抽搐了下,的确,杀父杀母杀妻杀子,这仇要是不报,人的吐沫都可以淹死自己。 可黄良平是一郡知府,已经不是原来的小表弟了,贾源把头深深埋在两臂间,发出呜咽:“为什么会这样……” “我只说一下,黄良平与你不仅仅有血海深仇,更断了你的前途和子嗣,他现在所有一切,都原本是你的。” “不弄翻了他,夺回贾家的风水地,你就断无子息,贾家就断了烟火了。” 说完,野道人也不去理会贾源的反应,起身扔给伙计一小块碎银子:“不用找了。” “哟,谢谢客官的赏!” 在伙计的声音中,野道人走出酒馆,心中数着步子,果然,才第七步,里面酒馆,贾源就冲了出来,不顾雨水,重重磕了下去。 “不管你是谁,我都感谢你,还请先生助我复此血仇。” “这才对!”野道人大笑,把他拉了起来,雨中,街上没有行人,雨点打没了他们的话。 直到贾源重重点首,转身离开,苏子籍才撑起一把伞赶了上去,两人共同漫步在雨中。 “公子,事成了。” “这些天我仔细查了风水地,以及知府的覆历,可以肯定,此官是夺了贾家的气运,因是篡夺,所以以霸道手法,开了灵脉,尽其血本一役,只是数年,脸上就带有蟒纹,可以肯定的是必有高人相助,要无高人相助,仅仅是自然点化就这样,我说什么都不信!” “我唯一不清楚的是,既是这样,黄良平官至二三品都可,为什么一直在五六品徘徊,看来我学艺不精。” “不过就算这样,因是篡夺,所以有着反噬,其最厉害的就是贾家的继承人贾源,他名正言顺,对黄良平反噬最厉害。” “那为什么,不杀了贾源?”苏子籍津津有味的听着,反问:“黄良平既然心狠手辣,连杀四口,难道还有表亲之情,别忘记了,烧死的贾母,就是他的嫡姨。” “因为贾源死了,这块地就变成死地,几十年不能用了。” “所以这些年,黄良平很关心贾源,把他控制在眼皮下,说不定贾源生不出孩子,也是此人暗里下的黑手。” “给你这样一说,黄良平真的不愧是枭雄之资了。”可惜给皇帝压制了,再大本事也无济于事。 苏子籍想起一事,蹙眉:“史书说,往昔陈王举事,黄气直立数丈,从西竟东,中天而行,夺气运,就是夺这黄气?” “公子,那都是神棍骗人的话。”野道人笑了:“气只是表相,莫说不能夺此气,就是夺了,对活人也无裨益,就算是黄良平这次夺运,也不是抽气,而是夺了这地,把这地的龙脉收为己用,才有此效果。” “自气运之道发觉以来,自然有人想着夺之,千百年试过无数次,才知道必须夺其根本才能夺其气数。” “屠龙术中,所谓的夺人气数,其实还是夺人与地。” “此是水中月之论。” 苏子籍有点理解了,大意是说,看见的气,其实就是水中的月亮,抓不到,抓了也没有大用,真正源头是天上的月亮。 不由笑着:“难怪,难怪,归根到底,还是力量。” “公子一言中地,说破万千奥妙,只是就算是力量,其实具体也有不少奥妙,就拿贾家这块来说,灵力本是无主,但贾家数代葬入,就有了主,黄良平得了地,也难轻易消灭,只得妥协,这就是旁门的弊端。” 野道人说着:“公子请只管专一大事,这些旁门左道的术法,都交给我好了,必给公子办的妥当。” 远处有人用东西遮头,快步跑着,雨雾中稍远一些的景观与人,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苏子籍的心情,就如这雨,良久颌首。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余先生 府城·虹桥坊 虹桥坊,其实并不喧闹,一处别院清静,唯一的好处就是离知府衙门很近,步行不到百米。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在知府衙门的侧门出来,敲开了门。 “余先生,我新得一坛桃花酿,这不,知道您喜欢美酒,特意送来与先生,先生可不要嫌弃。”这人姓刘,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还是恭敬,一奉上美酒,果然被里面的余先生留下了。 余先生已五六十的年纪,可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岁左右,头发乌黑,皮肤苍白,虽相貌普通,可气质颇好,乍一看,倒真有些得道高人的架势。 但平时的做派,并不是高人,不仅喜欢美酒,还有些好色,此刻就搂着一个歌姬,与她对着嘴喝酒。 附近还有着几个侍女,正给他捶肩捏腿。 这糜烂景象,让刘管事都跟着抽了下眼角,心说这老头倒还真是有艳福。 可惜,人家在知府大人那里有面子,这几个侍女和歌姬,明显是知府衙门内养的,连管家都要捧着,他这样小管事,也只能跟着说好话,哄得开心。 “我说老刘啊,你过来,肯定不止是请我喝酒,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酒过三巡,余先生手里捏个酒杯,眯着眼睛,直接开口问了。 毕竟又不傻,就刘管事的模样,明显无事不登三宝殿。 “您果然料事如神。”刘管事被揭破了来意,也就不绕弯子,陪着笑脸:“余先生,是这样,我这里的确是有个事,想麻烦您,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余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你先说说是什么事,若我能帮的,帮个忙也没什么,若不能帮的,你再怎么说也没用。” 刘管事心中暗骂,脸上更带上了几分讨好:“您放心,这事不是什么难事,我有个亲戚,前不久死了爹,这不,为了子孙后代,想请您帮着看看坟地……” 还没说完,就被余先生直接拒绝:“刘管事,这种事随便找个风水先生就能办,找我去?” 他冷笑一声,明显觉得被人看轻了。 刘管事早料到余先生不会立刻同意,压低声音:“有道是能者多劳,我这个亲戚可就只信您这样的高人,这不,只要您愿意走一趟,看一眼,就奉上一百两银子,权当请您喝酒了。” “一百两?”本来只是躺在歌姬怀里,一脸不以为然的余先生,听到这数字,慢慢坐直了:“果真?” “这怎能有假?请您这样的高人出手,低于这个数,我这里就不可能答应不是?”刘管事忙说着。 余先生捋着短须,沉吟片刻,别说,还真有些动心了。 一百两可不是小数字,现在的客卿,吃穿住宿之外,一年所得,少者不过20两银子,多者不过是200两银子,哪怕自己是知府大人的客卿,想要随便得到100两,也并不容易。 想到这里,余先生就点头了:“既是你的亲戚,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走一趟。” 一副不是为钱的模样,刘管事自然不会去揭开遮羞布,立刻说:“那就太好了。” “什么时候去?”余先生又问。 刘管事生怕夜长梦多,立刻说:“最好现在就去。” “时间居然这般急?看来这百两银子,也不是那么好拿。”余先生不满哼了一声,这话说得有些不好听,但还是站了起来,也不去理会歌姬,只对着刘管事说:“走吧!” 刘管事乐呵呵带路,反正这所谓亲戚本就是编的假话,余先生埋怨也埋怨不到自己头上。 因知道余先生素来抠门,他一个小管事也不好用府里牛车,索性不折腾,去雇了辆车。 “地方远吗?”上车前,余先生又问了一句。 刘管事忙说着:“远倒不远,不过是在城外。” 城外还不远? 余先生顿时就是眉眼一耷拉,但想到那一百两银子,又忍了:“到了地点叫我,我休息下!” 说着上了牛车,直接占据了地方,闭目休息起来。 牛车内能坐两个人,但余先生这一盘,可就没了刘管事的位置。 “得!我还是在前面吧!”刘管事心中不悦,但为了许诺的五十两银子介绍费同样忍了,往赶车的车夫旁一靠,牛车就动了起来。 牛车出城,直奔着所指的地方行去。 快到地方时,后面传来余先生的疑问:“这是奔着哪里去?” 现在才问?刘管事腹诽了一句,不能不答。 “水祠?”听了要去的地方,是城外的一处水祠,余先生顿时怔了下,这就稀罕了。 刘管事解释:“我那亲戚家中停着亡人,不好请先生你上门去,那得多晦气?您是高人,自然是不怕,可还要回府是不是?” “水祠离他家不远,又是一打听就能知道的地方,去那里省得车夫不认识,反耽误了时间。” 余先生一听,是这个道理,不再说了。 一路无话,等到了地方,还没有下牛车,牛车内闭目养神的余先生,就睁开了眼睛。 因刘管事正在下车,没看到余先生眸子一瞬间闪过一抹红光。 “怎么在这里,感觉有点不对呀?”余先生本来懒散表情上,立刻就有了一点变化。 “而且原本以为是一个伪祠,没想到……” 居然是真的?以前在这里经过时,整个水祠并无灵光,灰蒙蒙,现在眼中看去,前面有灵光在闪烁。 “余先生?”牛车外面,刘管事不解问了一句。 余先生这才下车,双脚落地瞬间,一丝肉眼难见的黑气朝着水祠冲去,却被白光挡住。 “没想到有些灵气。”端详面前的水祠,最初惊讶此时慢慢消去了。 虽这水祠内并无真神,可的确有一些残余灵气,想必曾经有过真神来过,这样的地方有些意思。 余先生扯了扯嘴,看向刘管事时,眼神就带着一丝审视。 本以为不过是再普通的赚钱事,在人间就得按照人间规矩办事,就是靠这个规矩,自己才能在人间几十年平平安安,道行也随之精进。 没想到这次就这样巧,约在水祠见面,这是巧合,还是试探? 要是试探,回去知府大人,又要打死一个管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鱼头 不好说是胆子大,还是有依仗,怀疑一闪而过,余先生还是迈步里去。 因着多少收敛了一些气息,又有与水祠亲近的气息,走近了,白光微闪,并没有立刻拒绝。 刘管事对此丝毫不觉,只是跟上笑的说着:“余先生,我们要等的人,就在里面。” “我知道。”余先生淡淡说着,一步不停。 在跨过门槛时,白光一闪,余先生身体一摇,面色一红,还是进得里面。 “这是?”水祠里面正朗读的苏子籍一惊。 “来者不是人?本以为不过个有些本事的风水师,最多和妖道一样,没有想到是妖怪……” “现在妖怪渗透的这样深?” 苏子籍因修炼蟠龙秘法,对妖怪,尤其水妖气息再敏感不过,这一感应,就知道,它不仅仅是妖怪,还是水妖。 联想到连绵下着的雨,想到某些郡县的水患,现在知府亲近信重的风水师竟然是个水妖,苏子籍顿时一惊。 “查得证据,当年给黄良平指点风水,杀人夺地的人就是这姓钱的风水师,本想助纣为虐,擒杀逼供也不会很难,不想这厮不是人类?” 苏子籍早已经见识过妖怪,但这一次仍被打个措手不及。 “有点变数了!”苏子籍查看自己的经验,发现紫清自在赋还差着几点才能升级。 “苏公子?”一个青年见状立刻唤了一声。 苏子籍脸色有些难看,但还压下,对这青年说:“姓钱的风水师到了,你按我说的迎过去,尽量拖延时间。” “……是。”这青年乃是地痞,野道人本是帮会的白扇子,认识不少地痞,事先得了吩咐,对苏子籍自然顺从,立刻走了出去。 苏子籍继续快速在心中默念,在外人看来,他背手而立,唇微微动着,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出去了青年,就看到刘管事带人朝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个看起来四十余岁的男人,应该就是要拦截的目标。 刘管事心里正迷糊着,本就是因中了文心雕龙,又因贪着许诺的五十两银子,才请了余先生出来。 结果一踏入水祠,立刻清醒了一些,心中在犹疑:“怪哉,之前的那人姓什么来着?模样我也想不起来了,真是喝酒误事!” 是将苏子籍的容貌忘个大半。 直到看到一个身上穿孝服的青年快步出来,开口就唤表哥,就知道这人就是自己要引荐给余先生的“亲戚”。 模样有点不对,不过这时骑虎难下,只盼着赶紧解决了这件事,说:“表弟,这就是你要见的余先生!” 余先生停下脚步,看着二人,突然之间冷冷一笑。 “表哥?”余先生看看刘管事,又看看青年:“表弟?” 刘管事心里咯噔一下,就是一阵慌乱,而青年是久混江湖的地痞,倒也不怕,冲余先生一拱手,说:“余先生,久仰大名,这次我爹去世,实在是匆忙,还希望您能帮忙寻个好坟地,让我爹魂魄得安。” “胡说八道,竟然敢当面欺我?”余先生突然大怒,死死盯着青年,冷笑:“你说你爹死了,我看不到面相有此事,你爹活着好好。” “倒是面带灰气,想必是作奸犯科,身上已经有着案子了。” “余先生,这怕是有什么误会……”刘管事冷不丁被余先生这翻脸唬了一跳,忙上前劝说。 “你更混蛋,敢勾结外人陷害我?”余先生阴狠地一笑,说:“还记得上次乐管家,三代的家养子了,为了一个女人和八百两银子,就敢泄露了消息,结果大人把他活埋了。” “本以为你们会警惕,受点教训,不想又出了你——你想怎么死?”说着,一记耳光打了上去。 “哎!”刘管事听的身体颤抖,一股大力突然一掀,只觉得整个人凌空,随后就重重落地,疼痛从四肢传来,脑袋也嗡地一声,眼睛一翻,直接就昏厥了过去。 就只剩下青年直面余先生的怒火。 但他本就是泼皮地痞出身,混江湖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哪会被一个风水先生一怒吓到? 就算这余先生力大如牛,也只是让他神情凝重,并不畏惧:“喂,你这人好生无礼,给脸不要脸……” “给脸不要脸?你看我有什么脸?” 就在青年开口呵斥时,恐怖的一幕发生了,随着咯咯咯令人牙酸声,眼前的风水师,突然之间整个人变个模样。 脸原本普普通通,并不出奇,此刻和遇了热的蜡像一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五官都瞬间扭曲变了位,最恐怖的是嘴,本是再寻常不过,此刻裂开,越裂越大,一直裂到了耳根处,上下一拉,就变成了一张极恐怖的血盆大口。 牙齿密集,臭气直扑面门,这是一张长着利齿的鱼头。 “你敢骗我,我就吃了你!”伴随着一声怒吼,没个人样“余先生”就整个人扑了上来。 “啊!”青年此刻已被吓傻了,再是混迹江湖,哪见过这个? 眼看着这张大了的嘴就要一口咬了下去,脑袋如西瓜一样破裂,就在这时,只听“噗”一声,一杆长枪伴随恶风刺了过来。 本来只是冷笑着不在意的余先生,在枪尖即将刺到一刻,双脚刹住,就向后一仰。 “噗”长枪贴着鱼头刺过,正常看没有任何异样,贴着鱼头处,枪尖泛出了白光,与同样泛出淡淡血红光的鱼头摩擦,一丝血渗了出来。 “竟有着这等杀讨灵力,你是炼丹士!”别说是刺中,就是摩擦,就受了微伤,余先生又惊又怒。 道士虽也有道法,但是感觉和这完全不一样,武道内气也有杀伤,但也不是这样,只有专门杀妖取丹的炼丹士,才有这种专门杀伐妖怪的力量! 不等余先生再说话,长枪一抽,就再次以刁钻的角度刺过来,余先生一时间,连连格挡,竟然抵抗不住。 它眼睛一动,立刻就要扑向依旧呆立在原地青年,不管是杀了,还是拿他当盾,都是可行。 只是才一动,就露出了破绽,“噗”一声,枪尖直接刺到了肩上,一声惨叫下,一股**的疼痛,从伤口处一直朝里面钻入,犹是烈火钻入了血肉。 这人的灵气,竟如此霸道,必是炼丹士中的高手! 第一百三十九章 鲤鱼精 “敢伤我,去死吧!” 知道今天中了陷阱,难以善了,余先生的眼变得通红,反而悍然直扑,只是长枪毒蛇一样一闪,噗一声,自腰而入,贯穿而去。 令人惊奇的是,虽有血喷出,腰间也多了个洞,余先生闷哼一声,肌肉收紧,一时拔不出,一只手还砰一声,直接抓住了枪。 一直呆滞的青年,这时才回过神来,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不过到底是见过生死,发狠一咬牙,拔腿跑了,不给场中任何一人添麻烦。 也直到这时,青年才看清救自己的人是谁。 “是苏公子,没想到苏公子竟然有这样的武技!”青年看得佩服又心热。 混江湖,虽被野道人命令听从苏子籍,知道这是贵人,可这种听从,与现在的佩服,还是有很大区别。 江湖人,最服的还是**的力量。 苏子籍并不知道青年此刻心中所想,就是知道也不会在意。 “紫清自在赋3级,5/3000!” 能赶过来救人,是因这妖物爆发前一刻,苏子籍恰念完直接升级,可以说有个脱胎换骨的变化。 长枪在手,如臂使指。 更重要的是某种武意。 在被余先生抓住长枪,只是一抖,一股气劲就一颤,余先生本铁钳一样的手一麻,长枪脱手而出,再次疾刺。 “炼丹士竟有这等武功?”被逼得连连后退的余先生,此时怒气值达到巅峰,终顾不得这里是人烟密集的地域,直接低吼一声,身体膨胀起来。 恰刚刚醒转的刘管事,一睁眼,就看到张先生竟和传说中画皮一样,外面的皮囊破碎,里面挤出一只……丑陋凶残的鱼怪? 刘管事揉揉眼睛,再看过去,没错,原本张先生,真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 这怪物看着像鱼,有着爪,嘴咧开,牙齿密集而恐怖,足足两人高,居高临下往下看,实在令人腿软。 “妖、妖怪!”发现对方一爪子格开长枪,刘管事心中道了一声“完了”,直接眼睛一闭,再次昏厥了过去。 地痞青年看到这一幕,也是瑟瑟发抖。 妖物不去理会,它眸子充满了仇恨。 “逼迫我显出原形,使我前功尽弃,你必须死!” 妖物人形时,力量只有三四成,现在妖力全复,不杀此人还等何时,它发誓,就要将这人抓住,撕成碎片! “它变强了,我也变强了。”苏子籍发现它原型一现,就意识到这妖物的实力,比自己猜测的还要更强一些。 “果然是水妖!” 想到它来到这水祠时的反应,苏子籍心中猜测着它的身份,但对妖怪了解不多,这原型也不似普通人认识的鱼类,让他一时难以辨别出真身。 可知道它是水妖,就足了。 心中原本的猜测有了答案,苏子籍暗想:“这妖物这样强,还得使上诡计才行了。” 于是,苏子籍对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的妖物说:“且慢,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们是朋友。” “朋友?”妖物一迷糊,就觉得面前的人十分面善,原本的杀气,立刻就慢慢泄了。 “不对!”但它一怔,很快恢复了清明,再看苏子籍时,更是杀气腾腾。 “你竟对我用术法,想要迷惑我,去死!” 不好!这厮疯了! 发觉面前的妖物黑气四溢,明显是理智崩掉,苏子籍可不想在这地,让妖物的事情传出去,一两个人看到了也就罢了,外人估计不会信,可闹得凶了,声响大了,引来外面的人,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连连后退,直退到了神像前,而妖怪知道神并不在内,也毫不害怕,直扑而至,由于身大,轰一声,直接将大门撞坏了一块。 苏子籍见此,不再犹豫,冲着不远处的神像一躬:“有请龙女。” 才拜下去,就已是触动了法禁,天空传来了“轰”一声闷雷,随着这一声,苏子籍,包括已追杀到跟前的妖物,都觉得眼前景象一变,落在一处废墟上,而在废墟之上,是淡金色的天穹,隐有雷声,一看就不是人间。 苏子籍还好些,他本就是始作俑者,有心理准备。 妖物被震住了。 “这是……龙宫?” 水府龙宫,不是早已湮没了么?这个水祠居然供的是龙女?而龙女居然真给了回应? 这怎么可能? 它可不信这事是苏子籍搞出来,真有这本事,就不会被自己追杀。 心中惊疑不定的它,等双爪落在实处,就立刻环顾左右,只是一看,原本侥幸已彻底没了。 水波荡漾,近处就是宫殿,虽大部分都坏了,但有一座完好,晶莹剔透,奢华非常,也非常眼熟。 “这是主殿,当年自己曾有幸随着远远朝拜过一次。” 可这龙宫水府,不是早就毁于一旦,只剩下残垣断壁了? 妖物心中惊疑不定,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炼丹士的幻术,可来自水中的力量,以及血脉里的本能,又时刻提醒着它——这里就是水中,就是龙宫! 转眼它又是狂喜! 自发生了帝流浆事件,多少妖想着入着龙宫,就连人类也虎视耽耽,可只有自己拔得了头筹。 这等大大的好处,就算自己不能一口吞下,只要把消息传递出去,说沿途水祠可能就是龙宫入口,自己就建有大功。 “人类,对我们来说,有水之地,就是大大有利,你是如何想着,莫非还以为龙宫会庇护你们人类?” “也许当年会,可龙君已逊,谁也救不了你。”鱼妖大笑,就要扑去一口把这人吞下。 “不对!” 正想着这些时,与它一同落入这里的人,突然消失不见,换之是在原地甩着尾巴的一条红色鲤鱼,看到这一幕,妖物只觉得不可思议。 “你也是妖?鲤鱼精?” 如果是鲤鱼妖,一切都说的通了。 可再仔细看时,又觉得虽形似鲤鱼,跟水妖不同,身上那股文气可是丝毫不作假,这也是它刚才并没有察觉到它是妖怪的原因之一。 妖物仔细打量着,又觉得不对。 什么时,鲤鱼精竟然能将妖气遮掩得丝毫不漏?要不是现在在水中现了原型,哪里能看出是个妖,分明就是个人! 第一百四十章 心魔劫 “不,你不是普通的鲤鱼精。” 一怔下,鱼妖脸色复杂,已有了猜测,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极大:“你身上有文气和官气,莫非,你是鲤鱼修成的科举妖?” “我只是去了人间二十年,科举妖就已经到了这种瞒天过海的地步了么?” “修到这地步,你怕是快要摆脱心魔劫了吧?” 龙君开辟万道,其中之一就是科举妖,但科举妖的道路,是去当官,直接侵犯了龙气,却是寸步难行。 妖可能是万物,当年龙君曾点化一砚成妖,因它本来就是科举之物,心心念念的都是科举,身上的妖气极淡,一些人类炼丹士也发现不了。 但这种妖物也有弱点,那就是只能靠科举来修行,科举考取了,就能修为大涨,科举若迟迟不能中,修为就只能停在一处,难以寸进。 就算是当年龙君亲自所点化的砚妖,也仅仅是中了举,不敢参与会试,这种科举妖,余先生也仅仅只是听说过,现在遇到了,看向红色鲤鱼的眼神就有些不太正常了。 先不说科举妖只在传说中,就说它一出现,就与自己为敌,这怎能不让余先生觉得匪夷所思? “余先生,我说过了,我们是朋友。”苏子籍发现自己自然而然化成一尾鲤鱼,这有些好奇,但此刻不是研究时,还要应付眼前的妖物。 因想要打探一些事,它称呼自己为科举妖,就立刻顺势默认这个身份,并依旧称呼它为余先生。 并且心中还暗想,心魔劫这又是什么,听起来很重要? “朋友?你以为你现在显出原形,我就能将这事一笔勾销?”以余先生身份行走人间的水妖,冷笑着:“我一旦白日显形,这身份就不能再用了,二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这是多大的损失,你一声朋友能抵消么?” “而且就算你是科举妖,也是我们水妖,为什么与我为敌?不怕坏了扶持齐王的大事?你可真是胆大妄为!” 鱼妖此刻大概真没有怀疑苏子籍的身份,直接这样呵斥了起来,越说越是气愤,只是杀气却减了几分。 苏子籍表面上看不出表情,毕竟仅仅是一尾鲤鱼,可内里已听得心惊。 “扶持齐王的大事?水妖既是这么说了,莫非是所有水妖都该知道这件事?都在扶持着齐王?” “难道妖怪还和齐王勾结上了?真只有水妖,还是别的妖怪也掺和在内,它们又是什么立场和态度?这可真是大事了。” 苏子籍心中暗想:“大郑虽得了天下,得了天命,但齐王如果有妖族扶持,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胜负先不说,至少又是一个靖难之役。” 虽对朝廷没有归属感,但说实话,也并无多少恶感,就凭着现在掌权的皇帝,年号承寿,在位十八年,施政清明,此时已是繁华似锦的盛世,就让苏子籍在妖族与朝廷间倾向朝廷了。 身是人族,虽因修习蟠龙秘法,对水族有着一些天然亲近,可要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百姓受这本不该受的大难,因私欲而民不聊生,绝对不是苏子籍想看到。 至于太子的事,治政和太子是两回事。 贞观之治,也有废太子之事。 苏子籍试探着说:“这事是有误会,多有得罪了,我并不知道余先生就是你,更不敢坏了大事,还请余先生明鉴。” 这话一出口,水妖犹豫了一下。 刚才与苏子籍对战,能感觉到这条鲤鱼很是厉害,武功甚强,灵力霸道,闻不出妖气,不是能轻易杀死的对象,虽余先生自信真付出代价,还是能杀死这条鲤鱼精,可假如是己方的妖,岂不是更好? 再说,这条鲤鱼精是科举妖,科举妖虽不是非常罕见,但大体上都仅仅是童生之流,眼前这妖,文气与官气结合,怕是举人了吧? 要是再进一步,说不定这条科举妖,还真能超过前辈,瞒天过海,中进士,入翰林,主一方。 这样的话,龙君当日所开辟的道路,就有妖成功了。 哪怕记恨着鲤鱼伤了自己,坏了自己身份,但跟水妖大业比起来,这些事都是小事。 也因此,余先生沉声说:“你真不是故意与我为敌?” 真不是,可以吸纳为己方所用。 面前的红色鲤鱼嘴一张一合:“正如你所说,这乃事关扶持齐王,我虽没有直接参与,但也闻之这是族内大事,我与你并不认识,为何要与你为敌?” “你说的也在理。”水妖几乎要信了。 但它生性多疑,想要再说什么时,又忍不住眯着眼,朝对面的鲤鱼望去。 不,还是有哪里不对。 它仔细辨别,苏子籍则暗暗提防着,抬眼更看到了不远处一闪而过的影子,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底。 水妖突然之间冷笑一声:“不,你不是妖!” “你说我不是妖?那我又是什么?”苏子籍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是要故作不解。 水妖呵呵冷笑:“就算你是科举妖,除了文气和官气外,还必须有些妖气,真的全部能隐藏,你早就证了道果……” “你说的是这个?” 本以为自己看破了苏子籍诡计的水妖,突然之间一怔,再看过去时,对面鲤鱼身上的气又有了变化。 的确有一丝妖气,虽淡不可闻,但极是纯粹,纯粹到了它望而生畏的地步。 这可着实让水妖糊涂了。 到底对面这厮,是妖,还是非妖? 就在这时,听着对面红色鲤鱼嘴一张一合:“对了,你说的心魔劫是什么?” 水妖又一阵迷糊,觉得对面是鲤鱼妖,与自己同是水妖,还是科举妖,以后前途广大,得与之交善,当下说着:“这你也不懂?我们妖族蜕化,本是逆天行事,因此受到诅咒。” “心魔劫就是万妖之劫,每一个妖族,内心都栖息心魔,夜复一夜,永远饥渴,永远愤怒,不断撕咬着我们妖族的灵魂。” “如果不能驯服自己心魔,我们妖族将屈服于诅咒而堕落只知饕餮的怪物,并且还会为了食物而追杀妖族或修士,最终都是死。” “龙君为了克制心魔开辟道路,具体是许多不同之路,棋道、医道、琴道,甚至你的科举道,都可通过这个至臻于化境,渡过心魔,获得解脱。” “上天真的太不公平了,我们妖族要解脱成道,还必须学会当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妖丹 只是才说完,水妖就一怔,醒悟过来。 “心魔劫就是万妖之劫,除了野妖,任何一个有传承的妖族都知道,你还来问我?” “果然是炼丹士!” 虽不明白炼丹士什么时有这本事,能化成妖怪外形,但就凭这条,就足以让水妖下定决心。 “罢了!不管你是什么,总之,今天就必须死!杀错了也不要怨我,只能说是你命该如此!” 宁杀错一个,不放过一个,否则,走漏风声,可要坏了大事! 要是炼丹士,更是格杀勿论。 一念如此,水妖整个身体顷刻暴涨几米,全身流动着黑铁玄光,低头去看,原本还不算小的红色鲤鱼,已是顽童掌下的玩物! 惊人妖气更是将这一片水域都给惊动,一些挨着水府游着的鱼群,顷刻间四散奔逃,水妖不管这些,一爪就朝小鱼拍了下来。 爪落下,半空隐隐扩大十倍的黑爪,使鲤鱼精逃无可逃,眼见尸骨无存,变成一滩烂泥。 “变!”这一刻,本是鲤鱼的苏子籍,金光一闪,恢复人身,手持长枪,一道白光已在枪尖激射,夹着风雷,向上一刺。 “去死!”水妖这次,毫不迟疑,爪子重重拍下,只听噗一声,闪着白光的长枪,瞬间贯穿巨爪,但巨爪更不停留,重重拍下。 宁可贯穿受伤,也得打死这个不知道是人是妖的敌人! 爪还没有落下,荡起水波,连同着翻滚泥沙,使得视野不再清晰。 但这环境,对水妖来说,并无阻碍,几乎迫不及待的享受敌人变成肉酱的感觉,就在这时,一道金光闪过。 宫殿处飞来一张绢纸,大概半米宽,三米长,上面有着一些花纹,只是破破烂烂,已损失了三分之一。 这破绢纸,似乎与水妖有强烈吸引力一样,飞过来就啪一下,盘旋起来,在头顶飞舞,似在警告。 可苏子籍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是水妖,全身一震,举步艰难,本来中了枪,就要愈合的伤口又喷出了大量黑血。 趁它病要它命! 苏子籍再不犹豫,一咬牙,大吼一声,长枪平举,带着嗤嗤破空声就袭了上去,只听“铿铿锵锵铿铿锵”七声,矛尖已硬碰硬的连刺七下。 水妖在变成原型后,全身坚硬,犹披着铠甲,刺向脖子,第一下时火星飞溅,连鳞片都没有刺入,只多个白点。 第二下时,已凹了下去。 不仅仅这样,每一下,可怖的气机就透甲而入,使得水妖吐出一口黑血,只是任凭它奋尽全力,也无法从绢纸牢牢锁定的气机中脱身而出,直到第七下,它的铁铸之身,终于抵不住。 “噗……” 惨叫声响起,水妖一个爆发,将长枪直接甩开,但脖子不断冒着鲜血,几乎难于愈合。 但也只是“几乎”,水妖身体极强悍,人形时还能被长枪刺伤,可现在明显撕裂开的身体,又在慢慢蠕动着回长。 这场景无声又恐怖,苏子籍不傻,怎会给它喘息的机会? 不仅仅这样,黑铁玄光也随之消失,苏子籍立刻醒悟,鱼妖的某种妖功被破了,现在鱼身不再坚硬。 “去死吧!”长枪再提,正要最后一击,本来镇压了水妖的绢纸,突然之间落下,贴在了水妖的身上。 “啊!” 随着爆出的金光,水妖惨烈的叫声极短暂,刚刚喊出,就又停止,一眨眼,仿佛有无数光在水妖体内透出,瞬间撕扯开水妖的身体。 “水君,为什么……”水妖根本不看苏子籍,惊骇地望着绢纸,奋力向看了龙宫方向,可才说出这几个字,身体就轰一声炸开了。 黑气四溢中,一颗鸡蛋大小的珠子,明亮如夜明珠,竟是活的,窜出后,就朝着一个方向扎了下去,这是要跑! 苏子籍没拦住,顿时扼腕。 “这珠子莫非是妖丹?” “虽然我没打算用妖丹炼器或炼丹,但头一次看到妖丹,就该好好查看一下才好,可惜让它给跑了。” 谁能想到妖怪的妖丹居也能跟成了精,自己跑了? “看来,这次是追不上了。”苏子籍还有着自知之明,妖丹速度极快,他在龙宫虽有能力,可与天生水妖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更不用说,妖丹对自己来说,并不算重要。 就在苏子籍这样遗憾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龙吟,转身去看,就正好看到一条小小的幼龙拦住了妖丹去路,不由分水,张嘴一吸,妖丹就挣扎着被吞进了小龙的嘴里。 “啊,真好吃!”小小幼龙落地化成了女童,正是小龙女,她看向苏子籍,只一眼,张了张嘴说着:“真真好吃!” 她还想说什么,只是轰一声,苏子籍的耳畔再次响起闷雷,睁眼时,人依旧是在水祠神像前,正弯腰往下拜着。 起身时,发现神像虽不变,可给人一种灵动许多的感觉。 苏子籍与神像对视片刻,转身看向身后。 原本狼藉一片空地上,此刻除了自己,就只剩下帮忙的青年,而刘管事居然也不知所踪。 查看一下附近,恰看到刘管事人出现在了雇佣牛车上,在注意的时候,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怪哉,我怎么在这里了?”揉了揉头,挑开车帘往外看,在车上打盹的车夫这时忽然惊醒,看看周围,也露出了茫然神情。 奇怪,他刚才居然拉活到这里了? 这时感觉到车内的客人朝外看,车夫回头看去,茫然过后,双眸重新恢复清明,记忆告诉他,身后客人是来这处水祠拜拜,此时已拜完了神准备回城。 “客官坐好!”车夫想起了车费的丰厚,爽快的驾着牛车调转车头,朝着来时的路又回去了。 “……”苏子籍不由无语,突然之间有种感觉,灵动的神像,帮自己处理了麻烦,可这还是很蛋疼好不好? 小小幼龙吃妖丹,这还罢了,其实蟠龙心法就是汇集万妖而成真龙,怎么样汇集万妖,肯定是掠夺或剥削——人道也是一样,不掠夺,不剥削,哪成真龙? 现在连神像都能成精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水灾 苏子籍也告别青年,坐着牛车回去。 “还是有雨,不过小了许多!”虽雨大时,在城中也不好找到空车,但现在雨明显小了时,就连城外也有了租借牛车——总得讨生活,不能一直避雨。 不得不说,天气对百姓的影响甚大,关乎生计与生存,哪怕冒着受了古代一旦恶化就很难救治的风寒。 秋雨凉风隔了大半,车中暖洋洋,一起一落而行,只听牛蹄踏在泥水中扑喳扑喳,苏子籍这才暗松了口气,松懈下来,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 “紫清自在赋3级,625/3000!” 一场搏杀,多了600点经验,虽增加的数值不算太多,但在锻炼了实战同时,还有着收获,不管是多少,都是意外之喜,都不嫌弃。 回了城,苏子籍路过点心铺子,犹豫一下,进去买了一些叶不悔爱吃的点心。 等敲了门被叶不悔让进去,苏子籍发现叶不悔正在揉面,问了才知道,她要做面。 “对了夫君,你的生辰也快到了吧?”叶不悔突然之间问。 苏子籍怔了下,才起现在这世的生日,叹着:“是的,在下个月。” “到时,可要请同窗同年来家里聚聚?”叶不悔停下手看去,如果是,这就是大工程了,来者不是举人,就是秀才。 苏子籍想了想,摇摇头:“这事还是不要张扬的好,到时你我二人在家里吃顿长寿面即可。” 请同窗来? 身世的事到底该怎么解决还未可知,这时过生日,以后没准会成个麻烦,倒不如低调行事。 更何况,这雨若一直这么下着,也不是个事,这雨是不是妖族所为,是的话,又和齐王有多少关系? 到了下月,自己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 但这些,不好与叶不悔讲,免得让她徒增烦恼,于是很快就岔开话题:“来,我帮你择菜。” “夫君还会择菜?” “别小看我,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没有再娶,我们父子都是自己作饭。”而且,前世自己也是独立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他的刀功的确非常好,只听着菜刀和案板发出清脆声,手中的菜变成了一根根均匀的细丝。 苏子籍很快切完菜,在盆里泡着,笑看着她开始处理,并不一定要帮忙。 房间内很安心,淅淅沥沥的雨声增加了这点,苏子籍突然之间想起了前世的女友,她哭着说:“你什么都会,大家都尊重你,现在你连家务都会,想连我这点骄傲也要剥夺么?” 前世恍惚如梦啊,苏子籍的眼神专注起来,看着叶不悔。 同样城中,一处奢华院落内,几个人正在屋檐下站着,望着不断下着的雨,面色很不好看。 其中一人,正是在省城赶到了双华府的钦差罗裴。 罗裴此时穿着便服,没穿着官服,可身材高大,气质出众,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威严。与之相对的是疲惫的神色,以及略带的病容,在这连绵雨季里,还不断咳嗽。 在身旁站着一个道人,哪怕是被斜风吹拂也不动,身上笼罩着一层光晕,让道袍沾不上一点半点的雨,正是刘谌。 刘谌身后站着个儒生,是郑应慈。 这三人凑在一起,是为了治水一事。 郑应慈自被刘谌所救,拜了师,这段时间除了读书,剩下时间都用来修炼,他天资不错,真有了一些成果。 虽然与真正有手段的炼丹士相比还过于稚嫩,可看上去与昔日有很大变化。 一双眸子沉沉,初看时会觉得眼神清亮,可与其对视略久,只会心中生出畏惧来。 罗裴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觉得自己之前看走了眼。 谁能想到,这本来该是继承郑家政治资源和立场的年轻人,会拜刘谌为师,站在这里? 罗裴微微摇头,说:“……事情就是这样,本官没有继续前行,而是停留在此,就是因为沿海是水妖重区,我直接带官兵前往,也奈何不得它们,反倒受到辖制,进退不得。” 罗裴身治水名臣,出身世家,并不是毫无根基之人,自然也有着自己的消息渠道。 这水患来得突然而凶险,就是这连绵的雨也透着一股阴谋,来前,又怎会不派人调查一番? 朝廷上下,但凡有些人脉跟根基的官员,有谁不知道,这天下并不是只有人类? 妖族不但存在,还桀骜不逊,更与人类有仇恨,这对人类朝廷来说,是十足隐患。 罗裴以前治水时,也曾遇到水妖为祸的情况,自然与一些炼丹士有着交情,眼下就是得知了这场水患乃是水妖为祸,且参与者众多,又涉及齐王夺嫡的事,这才托人请高人过来。 没想到这次来是刘谌。 对刘谌,罗裴自然是信服他的本事,但又有些警惕,哪怕刘谌的立场同样是蜀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是妖族肆虐,所以才由得这些道人占居庙堂。 这些想法快速闪过,罗裴看向了刘谌,说:“洪水泛滥,百姓可就要受罪了。” “这些水妖,实是可恶!”刘谌看上去仙风道骨,一派悠闲,实际上最是喜欢“不服就是干”,按着武侠来划分,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嫉恶如仇的剑客,此刻面现怒容,声音冷冽中透着杀气。 “连绵大雨,洪水频繁,还有官员勾结妖族为害,实是可恨,一旦发觉,必抓来直接掷入河中,让他真切感受一番洪水之害!” 刘谌身后的郑应慈嘴角抽了下,不得不出声:“罗大人,我师父素来嫉恶如仇,对妖族痛恨,言语若有不当,还请钦差大人不要见怪。” 罗裴以拳抵口咳嗽了几声,面现病容,叹:“真人痛心此事,本官怎会见怪?本官又何尝不是为此忧心忡忡?” 刘谌哼一声:“罗大人既知此事,就该是有着一些证据,为何不直接禀告今上,以免齐王犯下大错?” 罗裴苦笑一声:“唉,真人,齐王再如何,也是圣上儿子……” 后面的话就不好说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凑巧 因太子薨了,皇帝迟迟不立太子,导致两王夺嫡,各派争斗,朝廷因此混乱,每一次朝会都算得上是一次战斗,说不准二三品的高官,都会在哪天一时不谨而倒霉。 齐王受着宠信,气焰甚大,就是蜀王也要小心谨慎,免得被皇上厌恶。 齐王就算与妖怪勾结,屡次兴起水灾,可水灾都不大,比如说这次,真要兴大灾,应该选择在春夏水涨之时,可现在选在秋冬,就算有害,也不伤大郑的元气,不动根基。 这样不仅仅不使大郑倾力讨伐,而且就算得到些证据,也不足于定罪。 反可能让蜀王扣上一个陷害兄弟的罪名,这罪在皇上眼中,大概要比勾结妖族严重多。 罗裴又岂敢轻举妄动? 刘谌一听,就要冷笑,被郑应慈扯了一下。 刘谌邪火就压了下去,闭上眼微微沉了一下,这才重新睁开眼睛,看向这钦差罗裴。 “那依罗大人之言,该如何治水?水族帮扶齐王,这水患就不能按照往日治水的办法,再努力,只需要一个作祟,都会付之东流。” 普通水患,人类办法自然管用,可涉及妖族,就不是这样容易办到了。 “所以是冲着我来。”罗裴脸色疲惫,咳嗽着:“这是对我的陷阱。” 罗裴乃是治水名臣,本身能力,连同人脉,对蜀王来说很重要,算得上是左膀右臂。 现在水患严重,自然要用自己,只要自己治水有错,就会丢官罢职,势力也会受到打击,本来支持蜀王的人就不多,少了自己,每况愈下。 只是齐王虽其实也有才能,但性格暴虐,最重要的底线低,与妖族勾结,不能为天下之主! 就算是情况危急,也必须顶上。 “现在之计,是请真人镇压水妖,而我治河。双管齐下,或可解这危机。” “当然,本官也知道,水妖隐秘,出入江湖,真人也难一一拿下。” “但眼前有个机会,本官也听闻,蟠龙湖龙宫似乎已经重启,龙宫在前朝受过诰封,位在王爵,并非一般野神可比。” “真人可否通神与龙宫联系,让龙宫节制水妖,使它们不得放肆,这样本官治水,就可顺顺当当了——凡是人事范畴内,本官都不含糊。” “真人还可给龙宫许诺,要是能成,本官必能争取恢复诰封,广大香火。” “本官直奔双华府,就是为了这蟠龙湖。” “这是破局的关键,还望真人助我!” 册封鬼神一般是敕封,用到诰封就是厚典,要争取一个新神获得诰封,罗裴的能量不足,但是由于历朝同是天子,一般是承认前朝册封,因此前朝有了诰封,现在重封,难度就不大了。 “朝廷消息果然灵通,连龙宫的事也知道不少!”罗裴的话,让刘谌一惊,犹豫了起来,此次过来,其实自己本就是龙宫而来,现在钦差的想法,和自己有些背道而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怪就该清除。 龙气还罢了,真龙难道不是妖怪?哪能安抚,还赠给王爵? 可放弃不管,许多事都可能被打乱节奏,这样想着,刘谌斟酌说:“你我现在就在知府衙门暂住,黄知府虽态度恭敬,但他是齐王的人,我们任何实质举动,怕都不会配合。” 罗裴听了,不由蹙眉。 的确是这样,要在蟠龙湖举行任何典礼,都绕不开双华郡知府,而这知府是齐王的人,肯定不会配合。 只是话音才落,才沉思,突然之间连声闷鼓,院外传来骚乱声,罗裴一皱眉,这时有一个八品随官奔入,高喊:“大人,有撞鼓喊冤的人!” 屋檐下观雨说话的两人就是一怔。 罗裴有些无语:“这事与我说什么?不见!我虽是钦差,领的差事是治河,不是巡查,这等事,该去找本地父母官!” 随官听了,就要说话,刘谌听了若有所思,突然之间插话:“且慢!” 又对着罗裴说:“大人不妨一见。” 罗裴微微蹙眉,虽心中不愿,但不好在这时驳了面子,说:“那且将状纸递上来。” 既有人撞鼓喊冤,必有状纸递上。 他既不好驳了刘真人的面子,总要看一看状告的是谁,若是无关小事,再打发了也来得及。 禀报的随官立刻将状纸递上。 罗裴展开,只看两行,就怔住:“竟是状告本地知府?” “哦?” 这下连刘谌也怔住了,虽刚才心血来潮,觉得应该看下,但也没有想到会正巧是状告本地知府。 罗裴与刘谌面面相觑,这样巧? “不知可否让学生一观?”郑应慈抬起眼,说着。 “你且看看。”罗裴摆了摆手,郑应慈将状纸接在手中,展开一看,顿时明白了罗裴愕然的原因。 状告知府的人是一个海商,状告知府在多年前为夺取风水,活活烧死一家三口,其中还包括孕妇,算是三尸四命。 这状子讲得明明白白不说,毫无一点含糊,真事的话,知府不仅要被下狱,怕是连命都要丢掉了。 恰逢担心知府不配合,有人送上这样一份“厚礼”,怎能不让人觉得太过凑巧呢? 可这样的事,明显对自己有利,若是放过,又太过可惜。 将状纸还给钦差,郑应慈退了几步,不说话。 自己能看看,已经是占了家族和师长的光,却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 罗裴也没有想着问郑应慈,心中犹豫,沉吟片刻,说:“既是撞鼓鸣冤,状纸又送到本官手上,怎能不管?无论是否诬告,涉及朝廷命官,都要好好问清楚,这既是对百姓负责,亦是对朝廷负责,对皇上负责。” 这话是官话,也是实话,意思就是这案子接了。 刘谌抬起眼皮看了钦差一眼,点头:“大人,此事无论是不是真有其事,都是好事,水患拖不得。” 正是这个道理! 罗裴默默点首,不管心中有怎么样的担忧,面对这事,也不可能放过,哪怕是假,调查期间,知府就得停职待勘,这样的话,就无法钳制自己了。 他本是决断,立刻吩咐:“容我去换官服!” 同时吩咐,将状告之人带到公堂上。 望着换好官服就奔去的罗裴,郑应慈对刘谌说:“师父,这事诡异,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介入太多,免得卷入夺嫡之争。” 刘谌刚才在钦差面前,一副率性,现在却一笑,颌首:“你有此想,我就放心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蹬鼻子上脸 府衙外面,雨声淅淅沥沥,行人匆匆而过,这一片区域,晴日都少有人敢往前凑,此时就更空空没有几人了。 距离衙门百米的酒楼,苏子籍与野道人说话,不时向府衙看去。 雨还在下着,不过不大,丝丝落下,野道人与苏子籍并行,落后小半步。 苏子籍有所察觉,但野道人这样,很是符合这时代门客与主公关系,就没有说什么话。 野道人说着:“公子,贾源很会做生意,这几年在海上贸易,将大批绸缎卖给别国,又将香料等运回来卖,很是赚了些家财。” “虽因各种倒霉事,散去大半,但剩下的也不算小了,您说,虽我们把证据都交给了他,此人敢申诉么?” 苏子籍瞥他一眼,哪不知道这是故意说这些,笑了笑:“你倒考起我来了。” 不去听野道人连声“不敢”,说:“贾源现在是骑虎难下,杀父杀母杀妻杀子,不揭穿就罢了,揭穿了就是不共戴天,要是不报此仇,谁还看得起他?” “他的关系,生意,船队,立刻就垮了,就不能在这世上活了。”说着,苏子籍瞥向野道人:“你要的不就是这效果么?” 野道人嘿嘿一笑:“公子慧眼如炬。” 听着周围雨声,心情有几分兴奋,沉寂多年,一直混着日子,对自己来说,可是憋屈极了。 现在终于有一点盼头,跟着主公又是明白人,前些日子,论本心,还有着恐惧和退缩,而此时翻云覆雨,举手之间,就将一郡主官打落尘土,这种滋味一品尝到,他就立刻明白——这才是学了屠龙术的我,要过的日子。 难怪历代英雄豪杰,都不惧生死,实是这滋味太过难忘。 野道人微笑说着:“公子,其实这事,他未必就没有听到过风声,不过是不敢揭穿,现在揭穿了,他就不得不干。” 苏子籍点头,认同野道人所说,目光一凝,看到贾源抱个油包匆匆朝过去,二人对视一眼,才算松了口气。 “你倒没有看错。”苏子籍目视着贾源拿起鼓槌,敲响了衙门的牛皮大鼓,轻声说。 野道人也看着,同样轻声:“黄良平行事太过狠毒,杀人父母,断人子嗣,一旦揭破,结果就注定了。” 贾源决绝,源于绝望。 雨声中,鼓声依旧能传出二三里,不光苏子籍跟野道人此刻望向衙门,就连对衙门这一片区域避之不及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望了过来。 “现在贾源到位了,你说钦差接不接?”苏子籍反问的说着。 “钦差接不接,我不敢妄论,不过我已经指点了贾源,重金贿赂了钦差的随行官员,至少状纸能送到钦差手中,不会被知府的人拦截。” “而且,还有两件有实锤的罪状,我也让人搜取证据。” “不过不能一下抛出去,得在关键时落井下石才能有更好的效果。” “钦差能接是最好,但是不接,也有别的人选。” “你做的对。”苏子籍点首,事实上,这次的事,野道人办得颇漂亮,就连自己也有点惊讶这厮的本事。 野道人说自己学的乃是屠龙术,苏子籍还有些半信半疑,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还真有点厉害。 “走吧,我们赌赢了,钦差接了!”见衙门大门此时大开,有衙役出来,带贾源进去,而附近百姓也都陆陆续续走到衙门口,你挤我,我挤你,往里面看,苏子籍对着野道人说了一声,迈步过去。 他们跟着人群,混迹其中,看起来毫不起眼,透过不断交头接耳的人群,衙门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就见贾源被带到了衙门一侧,等着官员到来。 衙役还算训练有素,在两侧站好。 一个身穿三品官服的精瘦男子走到正中落座,随后出来一个道人,也跟着在左侧坐下。 “此地竟然还有他的事?”对道人能在这种场合坐在钦差旁,与知府平起平坐,人群中苏子籍也有些惊讶。 这么看,他倒低估了道士对朝廷官员的影响。 “公子,这个道人很有名,有五品官衔。”野道人立刻说着。 这就可以理解了,才想着,双华府知府黄良平在右面坐下,脸上板着,与别人没有不同,但苏子籍远远一看,也能看出此人心情不悦。 “迎接钦差时,黄良平态度恭敬,将府衙暂时让出,本以为是二三天的事,偏偏钦差在路过双华府,就暂住下来,到现在已经有一周了。” “黄良平因此告病缺席,显是心情不快。” “现在更是不满钦差插手双华府的事,毕竟钦差只是路过,差事又是治水而不是巡查。” 看来就算是能吏,也少有不陷于派系之争,不过虽同样争斗,罗钦差好歹人品尚可,不会随意谋害无辜。 “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偏偏,此人和道士为友……” “这姑且不论,真想知道,黄良平知道下面告的是他自己,是啥表情。” 苏子籍正暗想着,里面已升堂。 “威——武——”两侧的衙役齐声喊着,外面的嘈杂声也都一下子停下来,大家都盯着里面。 “带上击鼓喊冤之人!”一拍惊堂木,坐在正中的罗裴沉声说着,而坐着的知府嘴角微微扯了下,越发显得不悦。 这可是知府的府衙,罗裴现在坐的位置本是自己的位置,此刻坐在正中,敲着自己的惊堂木,真是好大威风! 大郑官场,三品之内揖礼,超过三品才跪拜,但属官正式见主官,必须跪拜。 罗裴本官不过三品,又仅仅是治河钦差,自己看在钦差身份上给予尊敬,也不该蹬鼻子上脸。 接什么案子?显摆钦差的官威,还是暗示自己这里有冤案,官官相护?这分明就是在打自己的颜面! 这样出格,自己定要写信给王爷,趁机在皇上面前参一本! 心里想着,黄知府眼睛往下扫了一眼。 可等看清被带上来的击鼓喊冤之人是谁,黄良平就是心里大惊,用了几十年的养气功夫,才使面色不至于大变。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是秀才 怎会是他? 贾源,自己的表弟,击鼓喊冤之人,竟是贾源? 此人跟自己是嫡表亲,但实际上早些年,自己可着实看着贾源不顺眼,两家的家境差不多,但贾源一脉单传,日子比自己过得好多了。 自己好不容易考取了秀才,偏偏贾源明明用功不如自己,比自己考的名次还要靠前! 幸自己有贵人相助,才铲除了这眼中钉,逼的这人失意经商。 要不是因贾家在三十年内最好不能彻底断绝血脉,二十年前,自己本该让这个表弟一起下黄泉! 偏偏贾源作贾家的独苗,起码不能在自己用完了气运前,又把反噬黑锅扣到贾源身上就死! 贾源死了,自己夺的地就成了一块死地,不仅仅气运无法再获取,还会立刻受到反噬。 “贾源跑来击鼓喊冤?莫非他知道了当年的事?” “不,若知道,早该知道了,这都过去二十年,肯定不会知道……” “可不是这件事,又为了什么事向钦差告状?我这些年,可是表面关照不少,他有事,应该找我!” 后背一下就被冷汗打湿,黄良平眯着眼,呵斥下面的人:“表弟,你实在是胡闹,这里是知府府衙,不是我的府邸,更不是你的家,你安敢这样放肆,打搅钦差?” “来人,拉下去!” “是!”衙役本是知府衙役,怔了下,因着黄知府积威颇重,哪怕正中坐着的是钦差,可命令一出,就有衙役应声而起,就要押下去。 贾源虽不说话,忙看向坐在正中的官员,要是这么被拉下去,焉有再告状的机会,怕连小命都要没了! 人群中,苏子籍跟野道人表情平静,纹丝不动。 耳畔响起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声,两人心里都明白,既钦差接了案子,就不可能让贾源被真拉下去。 果然,伴随惊堂木啪一响,罗裴断喝一声:“住手!” 只见罗裴铁青着脸,看都没看黄良平,直接冷声呵斥:“现在是本钦差在审案,还不退下!” 这一声立刻吓住了两个衙役,再怕知府,也不敢去得罪钦差,忍不住看向黄知府,见没有说话,都默默退了下去。 罗裴表情略和缓一些,问着:“堂下何人?” 贾源深深揖礼:“学生贾源。” “所告何人?” “学生要告的就是双华府的知府黄良平,学生要告他烧杀我满门!” “荒唐,实在是荒唐!”黄良平终于坐不住了,脸色难看冷声说着:“我何时烧杀了你满门?你莫不是攀附谋好处不成,就要害我?” “钦差大人!”黄良平站起来,冲着罗裴揖礼:“这实是污蔑!” 事到现在,黄良平哪里还看不出,罗裴突然插手治案,根本就不是为了打脸,而是为了办他? 可罗裴区区一个治河钦差,凭什么? 这和朝廷规矩不合,想到这里,黄良平转过头,恶狠狠看向贾源:“贾源,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竟来害我?” 受此威压,贾源噗通一声跪倒,他虽有着功名,平时可以见官不跪,此刻却顾不得这些了。 “钦差大人,学生这里有证据,可以证明学生所言不虚!” “哦?”这次连罗裴都有些惊讶了,他本以为,状纸上写的就已仔细了,没想到贾源还能再给他一个惊喜。 “来人,将他证据呈递上来。”罗裴说着。 知府脸上的肌肉一跳,自己都这样说了,堂上的钦差跟堂下的贾源,都不为所动,莫非真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早就串通好了? 不成!不能让这样继续下去了,想着目光一转,落在了一侧的府知事身上。 “钦差大人!”府知事与知府目光一碰,就站了出来:“以民告官,应该先杖三十!” 府知事虽仅仅是正九品,可也是朝廷命官,说着,就命令:“来人,拉下去,杖三十!” 说着,就对班头使了个眼色。 班头身材魁梧,跟着黄良平长久做事,此时应声站了出来:“是!” 一挥手,就要将贾源拖下去,两个衙役大声应是,眸里已经带了杀气。 刚刚贾源要将证据交到罗裴手里,黄良平就将了一军。 不得不说,黄良平虽明显为了害人,可说的理由又占着律法。 按本朝的规定,以民告官,应该先杖三十。 人群中一阵阵骚动。 这些围观的百姓,对堂上知府秉性心里有数,却不敢反抗。 眼看状告黄知府的人就要被拖下去了,杖三十能不能活下来,那真是不好说。 “唉!看吧,估计用不了三十,人就要没命了。” “是啊,民不与官斗,这不是白白牺牲了一条命?” 苏子籍想到野道人给自己的关于贾源的资料,心中已是有数,并不担心。 野道人甚至微微一笑,继续往里看去。 “放开我!我有着功名!” 衙役就要拉下去时,贾源突然之间喝着,脸上带着一股文人傲气:“我不是百姓,我是正经通过府试的秀才!” “你是秀才?”堂上罗裴忙喝止衙役,重新将目光落在贾源的身上。 “他说的可是实情?”这问的就是黄良平了。 知府刚才可是喊过贾源是表弟,难道表弟是不是有功名,黄良平都不清楚? 还别说,此时黄良平心中一惊,坏了! 还真把这茬给忘了! 本来自己跟贾源都通过了府试,成了秀才,但秀才要去县学府学学习,贾源后来从事着商贾之事,虽在本朝,商人地位不算低,可在一些人眼中,这仍是贱籍。 秀才去经商,这就是自甘堕落,完全可以革了这功名。 可是在早期生意小,无人知道,以后生意大了,有人知道了,自己又当了官,看在自己面子上,无人为了这小小秀才功名计较,理论上说,贾源现在还是秀才! 事情经过了二十年,贾源都当了十几年商人,连自己都忘记了,但忘记了,却不代表着不存在。 只要一查档案,就知道是否实话。 也因此,黄良平直接哑了口,贾源难怪刚才自称“学生”,这是读书人专门的自称啊! 见此,罗裴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本是治河钦差,接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黄良平占着律法还真不好反对,现在这贾源却给自己带来惊喜,顿时心情大好,低头翻阅起贾源上交的证据。 这一看,就立刻眯了眼睛。 第一百四十六章 移步避嫌 “唔,这状子,写得不错。”罗裴的脸微微扬起,沉吟着。 被呈递上来的证据,实际上依旧是状子,只是附了几页的证据,而罗裴是进士出身,出身的秉性和习惯其实很难改,就算在这时,也没有立刻去看证据,而又将状子仔细看了一遍。 不得不说,这状子写得极好。 字里行间满是血泪,用词质朴,读给不识字的百姓听,怕都能让人起共鸣,这并不代表着粗鄙,相反质朴中透着一种雅致。 “文真理老啊,有此水平,就少不了一个举人!”罗裴是过来人,暗暗感慨:“如果此状是贾源所作,去经商就可惜了。” 大家的诗词,雅俗共赏朗朗上口,这状子同理,可以说,罗裴会同意接下这案子,未必没有状词的功劳。 “要是中了举,谅这黄良平也不能一手遮天,瞒了二十年!”感慨完,打开了附着的几页,展开观看,钦差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前面是文人的感慨,现在是官员的感慨。 “这格式非常有趣,简洁明了,别具一格,难道是贾源所创?” “不,能想出这样格式,必是讲规矩又不泛创新的人,贾源虽是秀才,可真是这样才干,焉能蒙冤受屈二十年?” “不知道能不能将这人找出来,王爷极是缺人,此人可以一用。” 官场极讲究,虽罗裴很是惊讶,但也不会说“若得此人相助,如虎添翼矣”,而是“可以一用”,其实这已经是极高评价了。 这样想着,细细观看,越看就越是觉得这格式,简明扼要。 这是苏子籍根据野道人交上来证据重新润笔总结,状子是野道人所写,他又润笔一遍,证据不仅有着文字,还特意附有了表格。 表格里对应的是时间、地点、人物,标明了二十年前出事时贾家和黄家关系图,事件发展图,都标得明明白白。 对应文字证据,二十年前惨事前后几日,贾家跟黄家发生了什么,各自家庭成员见过哪些人,都有谁可以作证,而这些又代表着什么,真是一目了然,再清楚不过了。 “这贾源倒有心了,这些事过了许久,竟然还一一记住,看来这二十年来,未必是不知道灭家的仇人是谁,只是不敢声张罢了。”以为这些事都是贾源记住了的,罗裴忍不住感慨。 “我奉皇上之命路过此地治水患,贾源应是受人指点,知道我与黄良平有着冲突,所以才击鼓喊冤……背后的人,实在是能人呐。” 钦差罗裴不禁起了爱才之心,但此时并不是询问这事时,只能暂时按下,继续往下看。 “时间过去二十年,一般来说,证据大多都已被毁,要是平民,也难对一郡知府提供证词。” “现在所列的人都是活着,还是乡绅或县学的人,最巧妙的是,每个人都未必知道全部,但凑起来,几乎无法反驳。” “列的每一条,去县学、去陈氏当铺、去县主薄,这都是有着记录,自然可以证明黄良平当日是否真去了这些地点。” “几月后附近山贼就被围剿,而在山贼处获得的财物,被充入了当地的县衙封存。” “这里面就有印有陈氏当铺标记的银子,恰与黄良平几年前去陈氏当铺当了东西所得的银两相等……” “哦?后面居还有着陈氏当铺老板的证词,表示当年其父当家时,曾出过被污蔑店铺银子少给的事,这是同行的故意泼脏水,自此自家铺子留了个心眼,都会在银子上做标记……看来,此事为真。” “真是没想到,竟然连当年负责赃物入库的小吏都找到了,还拿到了有关的证词,就算是衙门,也得调查几个月,这得花费多少功夫……” “贾源背后的高人,莫非是当地的势力?这可不是普通商人能做到的事。” “真是这样,也不急在一时。” 这些心思,不过是片刻间,看完这些,钦差罗裴再看堂下的贾源时,目光带上了几分审视。 “贾源,你状子上所写可是真的?要知你虽是秀才,可若诬告朝廷官员,被查实了,也是大罪。” 贾源虽经过这二十年,早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甚至相貌趋于平庸,但此刻目视着钦差,眼神坚定,面容坚毅,还真有了几分风骨。 “学生愿以性命担保。” “好!”罗裴点点头,随口称赞:“能写出这样简明扼要的状子,不愧是读书人。” 听了这话,贾源心里一松,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钦差的的确确与黄良平不是一路人。 那人交给自己的证据,自己看了都不得不佩服,哪怕自己这当事人去收集,都不可能收集这样全。 希望这次能告倒黄良平,以报自己家破人亡子嗣断绝之仇! 而下面苏子籍也是一笑,罗裴说这话,倾向性就很明显了,古代判案,证据当然重要,法官倾向性也至少有一半。 不枉费自己一场辛苦。 想到这里,苏子籍看了野道人一眼,其实不算辛苦,正常调查,单是打破戒心就耗费巨大,但有文心雕龙,每次问话,都无话不谈,很快就收集到了证据。 在苏子籍看来,这比任何武功秘籍都厉害。 这时,堂上钦差看向了阴沉着脸的黄知府。 “黄大人。”罗裴阴笑着说着:“此案事关黄大人你,还请黄大人移步避嫌才是。” 这话听着是让黄良平离开,实际上不止。 这处是黄良平的知府衙门,下面站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黄良平的班底,让黄良平继续摆官威逞威风,有些事就不好办了。 而且罗裴本就在治水一事上,对黄良平有警惕。 齐王与妖族勾结,这人投靠了齐王,几乎是必然,会在治水时使绊子,趁着现在先将其按下去,闭门避嫌,什么时候出来,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就算事后证明了黄良平无罪,起码也为治水赢得了时间。 话犹未毕,天空一阵风带着雨腥味扑入,黄良平打了个寒颤,他怎么不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就算是治河钦差,还是钦差,让自己停职待勘是钦差的职权,要是平时,自己只得乖乖受了。 否则就有违抗皇权的嫌疑! 可王爷吩咐,却是暗里使这钦差的绊子,要是停职待勘,自己怎么完成王爷的喻令?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忠臣 黄良平沉吟下,看了看天,冰凉的雨点继续洒落,见罗裴阴笑看着自己,站起身,一甩袖子,沉声说:“我是知府,管一府之事,光明正大,没有不能说的事,无需回避,还请钦差大人明查到底!” 罗裴“好心”安慰:“本钦差也愿意相信黄大人,贾源呈上来的证据,到时一查就知真假,这案子必不会拖太久。” “黄大人也无需担心郡内的事,本钦差在案子结前,必会督促双华府官吏,让他们认真办差,黄大人也可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几日,毕竟,你最近身体似乎不是很好?” 说得好听,不过是想要趁机夺自己的权罢了! 其实要是光明正大,夺权也没有大关系,罗裴说到底,不过是治河钦差,双华府的大权,他名不正言不顺,夺不了多久。 只是黄良平心中有鬼,自然不肯就范。 “最近水患多,钦差大人你到时忙于治河,哪还会有时间处理双华府的事?这里也是水患区,水患可是大事,治河更是重中之重!” “眼下没有一日放晴,人心惶惶不说,堤坝更需要着时刻注意,若出了事,下官就算闭门也躲不过!” “到时出了事,是谁的责任?” “这事就算到了皇上的面前,下官也会这样申辨,在这特殊时期,只为了这等小事让下官闭门避嫌?” “钦差大人,请恕下官万难从命!” “这么说,黄大人是不肯避嫌了?”罗裴的笑容慢慢收敛,冷冷问着。 黄良平梗着脖子回答:“请恕下官难以从命!” “好好好,看来不请王命,认不得我这个钦差!”罗裴点点头,突转身对自己的随官厉声:“来人,请王命旗牌,升旗!” “王命旗牌?这仅次于尚方宝剑,虽没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却同样可以罢免官员。” “罗裴做事果断。” 人群中,苏子籍精神微震,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随官带亲兵进来,把一面黑底金龙令旗供在当案,罗裴恭行三跪九叩大礼。 见罗裴请出了王命旗牌,黄良平也不得不跪下,心里一惊:“钦差大人,你这是何意?” 罗裴叩拜完,双手捧着令旗,起身,面向黄良平:“黄大人,这是王命旗牌,是本钦差临行前皇上所赐!既黄大人你不肯闭门避嫌,那本钦差就只好用这王命旗牌暂停了你的职权!” “这么说,钦差大人一定要罢了我的官?”黄良平冷冷看着罗裴问。 罗裴淡淡说道:“本钦差只是想让黄大人避嫌而已,黄大人一定要这样认为,本钦差也没办法。” “现在,你是奉命,还是不奉命?” 中央集权制度下,死刑由朝廷掌握,未经皇帝的谕旨而执行死刑的属擅杀,是重罪,王命旗牌其实没有杀人权,不请旨就地正法范围只限于逆伦重犯、杀一家三命以上、兵将逃亡、劫狱杀官等。 拿这个杀官,本身也属擅杀。 但知府要是不肯从命,就是抗旨,就是轻慢皇上,强杀也说的过去。 苏子籍在门口看得清清楚楚,面对着罗裴的逼迫,黄良平一下子握紧了拳。 “黄良平可敢当众反抗钦差?” “不,他不敢,没有王命旗牌也罢了,有这王命旗牌,罗裴停了黄良平的知府职权,还在权限内,连总督也不好阻止。” “黄良平只要不傻,必会暂时忍下。” 这样想着的时候,堂上黄良平果在脸色变幻后,咬牙应着:“既然钦差大人拿出了王命旗牌,下官虽不愿,却不敢反抗,这双华府,就暂时交给钦差大人……可要是出了什么事,钦差大人,这可全部是你之过!” 对放着狠话的黄良平,苏子籍也懒得再看。 他看了野道人一眼,野道人立刻明白了苏子籍意思,二人一前一后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直到走远了些,二人才重新撑起伞。 雨丝啪嗒啪嗒地落在伞面上,伞下,野道人声音低沉,带着一点遗憾。 “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任由钦差处置,倒便宜了他。” 当堂反抗的话,想必立刻就能被治罪,而黄良平现在认了怂,就只能暂时将其看押。 野道人叹着:“这不是革职,只是停职待劾吧?” 虽黄良平是个狠角色,他们早就料到了,甚至也知道想要彻底扳倒黄良平,只靠着贾源估计不成,也准备了后计,但眼下还是多少有些遗憾。 “的确仅仅只是停职待劾吧。”苏子籍望着远处雨雾,声音低沉:“而且,钦差此举,名不正言不顺,黄良平的后台必会迅速救援。” 与妖族勾结,黄良平这个知府已参与其中,久被扣押,罗裴未必不能从黄良平里问出秘密。 黄良平背后的人,不可能不救。 整死黄良平,对钦差罗裴来说,是个难事,毕竟罗裴手无搏鸡之力,带的人不过十余亲兵,能一句话就使黄良平束手就擒,无非是靠着体制的力量。 要是罗裴自己坏了规矩,怎么死都可能。 但对苏子籍跟野道人来说,并非无计可施,当下就示意野道人边走边说。 身后不断有路人匆匆走过,野道人一面与苏子籍说话,暗中观察着四周,声音压得很低,任谁也想不到,主导衙门这事,竟然就是他们。 “黄良平心狠手辣,年轻时与同族黄元空交好,称黄元空族叔,但发迹,黄元空反过来自称侄子,黄良平才勉强放过。” “黄良平有一同年,叫崔巡,崔巡其仆与冲撞了他的车架,就以袭官为名,将这仆人处以极刑,还派人把崔巡抓来,问他为什么不来拜会自己,绑着打了二十杖才罢休。” “可见此人刻薄寡恩,连同年、同族都不放过。” “但黄良平当官,又最擅长揣摩上意,执行起来雷厉风行,上官说一,他就加三,务必使上官满意,因此苛暴过甚,百姓多有逃亡。” “黄良平尚不以为意,比喻说,此是手捧麦子,走的都是秕糠,留下的才是饱满的种麦。” “我为朝廷(上官)计,岂惜毁谤(小民)哉?” 说到这里,苏子籍不由感慨万千,这就是忠了,只要忠了,作风粗暴些,又有何妨? 谁不欣赏这种部下?要是不欣赏,或是没有当官的人,或是矫情清高! 第一百四十八章 满腔忠义 “此等种种,虽合了齐王之意,视为有力鹰犬,却屡次受过刺杀。” 这世界可是有武功在,虽不能一身转战千里,但也可作博浪一击,苏子籍就说着:“因此黄良平养了些死士,此人虽狠毒,但对有用之人并不吝啬,也收了些人心,上次叫你查的,敢为黄良平死的人,名单齐了没有?” “齐了。”野道人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苏子籍接在手里,展开一看,不由点了点头。 野道人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三教九流认识不少人,可以说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油子。 莫说是混帮派的地痞,就是有团体的黑白两道,以及所谓的丐帮,野道人也结交了一二。 这丐帮当然不是大统一的帮会,而分成四处流窜的成千上万小团体,这些团体,在任何封建朝代,都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他们行走在大街小巷、城里城外,地位卑微到普通人都可以轻蔑的程度,但也正因为如此,很多人都不设防。 哪些人家仁善,哪些人家刻薄,哪片区域住着富人,哪片区域多有事端,哪天哪地发生了哪些事,可以说,为了生计,这些人都摸得清清楚楚。 有些高门大户的秘闻,官府都未必能探查得到的事,往往都能打听出一二来。 野道人就是利用这股力量,在短短时间内,查出很多当事人都可能不知道的秘事。 而这些团体的掌权头目,未必是乞丐,有可能有妻有妾,有房有地,衣装整洁,甚至与一些官宦人家的仆人管事有着交情。 知府黄良平的府邸,在本地算得上是轻易进不得的地方,但里面小厮仆人却总要出去。 甚至为了能办差顺利,免不了跟地头蛇熟悉,喝一喝酒。 野道人就提醒:“这名单上的人,都是我从郝兄弟那里得来,他是本地丐帮长老,经常跟几个兄弟与知府府邸的小厮管事喝酒,消息保真,但哪个能用,还需要公子您过目。” 苏子籍走到路侧,这里比较偏僻,路人行过时,也能看得清楚,不必担心有人偷听。 仔细看了名单,叹着:“世人总以为,大奸之人,必是残暴。” “其实要是不能收拢人心,有一帮铁了心的人的拥戴,凭什么成事?” “对百姓来说,也许黄良平残暴胜似豺狼,但对有些人来说,黄良平就是自己的生身父母,再造恩人。” “黄良平府内的规矩,非施恩不用,这些年,不知道收拢了多少人杰。”苏子籍虽这样感慨,用手点指着上面的一人,摇头:“这人不行。” “公子,这人是黄良平的族人,当年救了黄良平的命,身受七刀,黄良平也不含糊,让他当了管家,每月月例银子比妾室还多十两,年节赏赐从来都是第一,还得了300亩地。” “要说受黄良平的恩,这个最多!”野道人平平的说。 “就是因这人受黄良平的恩最多,所以才不会拼命。”苏子籍冷冷的说着:“此一时,彼一时,最重要的是,此人老奸巨滑,怕不会上我们的当。” 野道人点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黄管家,别看黄良平对其最好,默许仗着黄府管家的身份得了不少好处,霸占了不少农田,自己家都起了豪宅,在黄府隔壁更有着黄良平赏赐的院落,但金玉满堂,奴仆众多,娇妻美妾,这样日子过久了,未必舍得豁出去为替黄良平报仇。 再说了,管家年纪也不小了,年纪大了的人,就很少再冲动,欠缺热血,也不好忽悠。 苏子籍直接就毙掉了这个人选,又看下一个:“黄良平的族侄黄兴茂?这人虽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看起来与黄良平关系也不错,但身为黄良平的族侄,只做了黄府一个小管事,受同为族人的管家驱使,二人也有着龌龊,心中未必就真的感激黄良平。用他也有些冒险。” 这个人选也算是毙掉了。 再看下一个:“张管事张德三?这人是黄良平的小舅子……也不算,只是小妾的哥哥,此人虽算得上黄良平的一条疯狗,但是个忘恩负义之辈,能将原本订了亲的妹妹送给黄良平做妾,作践曾经帮扶过自家的妹婿家,这人我觉得并不会为了黄良平拼命。” 又依次毙掉了两个人选。 落到一个人选上时,苏子籍目光落在几行资料上,忍不住轻笑一声,瞥向野道人:“将此人放到这卷的最后一个,可见你也觉得此人最可用,对吧?” 野道人嘿嘿一笑。 苏子籍手指敲着这张纸,沉吟道:“这人可以,才堪堪二十岁,很是年轻,受过黄良平恩惠,曾是流浪孤儿,被黄良平带回来,可以说,如果不是黄良平的恩惠,十几岁时就在冬日冻饿而死了。” “此人性情阴郁,在府里没有多少朋友,还曾经与人打过架,性情冲动易怒……哦,府里的人都传,他曾为黄良平沉过人?有这传言,此事可能是真的,这样的人最是好用。” 简单总结,就是受过黄良平恩惠,孤僻,冲动,出手狠辣,又年轻好忽悠。 野道人也跟着笑了:“公子说的是,我也觉得此人最可用。” 见府衙依旧有人围着,猜测这事短时间内解决不完,他提议:“公子,这人我知道在哪里能遇到,不如我现在就领你过去?” “还喜欢总泡在酒肆里?”苏子籍想到这人还有这毛病,就是心情不好时喜欢喝酒,越发觉得这个人选选的好。 野道人见前面奔来一辆牛车,忙将苏子籍挡在里面,任由着一些泥点子溅到了自己身上。 对这雨季里走在路上的麻烦,也都是没辙,嘴上则笑呵呵说:“正是,今日的事很是轰动,怕现在就已经传了回去。” “主辱臣死,这人必定忍不住去喝酒,黄府后门附近就有一家酒肆,是常去的地方,我们直接去堵人就好。” 说到这里,野道人不由呵呵笑了:“谁叫这人满腔忠义呢?活该为我们所用!”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苏子籍也笑了,其实受恩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此人孤僻。 就算黄良平欣赏,可姚平孤僻的话,就会被府里的人排挤,而越是被排挤,姚平就越是依靠黄良平,这样循环,别人都可以脱离,就姚平不可以。 所以,决定了姚平必会满腔忠义。 一句话,观看历史,忠臣是不是都是孤臣,长袖善舞的人,有几个殉死? 只是虽有七八分把握,苏子籍想到这次的计划,稍有闪失就可能出了人命,又问了一句:“贾源方面,可准备好了么?” 野道人回答:“已经通知了,他愿意配合。” 至于贾源会不会因此而死,野道人也不敢打包票,但既贾源自己都同意了,野道人自然更不会在意了。 左右,只要能达成目的即可。 到时,就算是贾源因此而死,陪贾源一起去死的,必会有凶手跟黄良平这个知府。 贾源自己想必心里也有一杆秤,知道这么做,对自己来说,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赚了。 要是只受伤,更是赚翻了,立刻就能把此案打成铁案。 公子别的都好,看的也透彻,就是有点过于心软,要自己来处理,不通知贾源才只好,演的最真,效果最佳! 苏子籍听了,就不再多问,只是暗里摇首。 野道人天性聪明,学的是屠龙术,可却太看轻了人心的价值——人在作,天在看,这天可不是虚无的天! 二人步子不大,走得很快。 有人在后面尾随着,很快就被甩开。 对有人跟在苏子籍身边监视着这种事,时间一长,哪怕是苏子籍不凭异能,也可以凭借敏锐的五感跟丰富的经验,发觉并且甩人。 当然,这也是跟的人善意为多,平时有人暗中盯着,又不干预自己做事,离得也不是很近,只远远跟着,反是个保护。 黄府 黄良平被贾源状告杀人一事,此时已传了回来,府里的人,无论主子,还是仆人,听到这事,担心钦差真拿大人开刀,心中不安者占了多数。 黄良平妻子姜氏就是其中一个,此时正在房内唉声叹气。 她并不是原配,而是继室,比黄良平小了二十多岁,是小官之女,相貌美艳,却并不受宠。 在后宅,虽空有着相貌,但由于没有儿女,又为人木讷,被一群妾侍欺负,过得并不算好。 也因此对这个丈夫,姜氏并不怎么上心,可骤然听到了噩耗,依旧苍白了一张脸,毕竟黄良平获罪,自己是家眷,很可能被牵连。 这时奶嬷嬷走进来,她见了立刻上前,捉住奶嬷嬷的手,美目含泪:“刘妈妈,老爷被告杀人,若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才好?” 奶嬷嬷也心里着急,还要安抚她:“夫人,老爷上个月刚夺了您的管家权,让您闭门思过,这事您急也没用不是?倒不如请管家过来问一问。” “您说的是,秋玲,你速去前院,请管家过来一趟!” 秋玲忙应了一声,出了院门,朝着前院走去。 一路走来,看见的是乱哄哄的景象,府里上百个伙计和丫鬟,人心惶惶下,很多差事都不干了,只聚在一起说话,个个心神不定,欲找管家也并不容易,让秋玲越发心中着急。 “你问管家啊?他老人家现在正忙着,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夫人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回秋玲这句话,是管家跟着的心腹,面对不得宠的继室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态度算不上好。 秋玲急得直冒汗:“大人到底是什么情况,夫人心里着急,想找管家过去商量一二,这等紧要的时候,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大人出事,管家他老人家难道不比夫人更着急?你且回去,告诉夫人,就说若有了消息,自会让她知晓。” 轻松地打发掉了这丫鬟,这管事立刻就急行到了库房,见十几个仆人正流着汗搬着木箱子,立刻催着:“快点搬,不要停!” 目送着几个大箱子从暗门搬去隔壁,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抹汗,又叫上几个人,去了又一个库房,口中还喊着:“快快,天暗前,必须搬了,这可是老爷自己的吩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群狼心狗肺的家伙!竟打的这主意!”树后一个青年看到这一幕,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却是完全不信,这是老爷的未雨绸缪。 这青年就是姚平,看着穿着也是府里的仆人,穿戴比一般仆人好,身材高大,五官带着几分凶相,右眉毛还有一道刀痕,看着就带着煞气。 此刻面对着管家偷运府里的银子到隔壁一事,在府内并无权利的姚平,除了愤怒,别无他法。 只因前段时间因酗酒斗殴,打断了一个管事肋骨,让这个管事到现在都不得不卧床休养,因此姚平的管事之职,就被撸了。 但姚平并不记恨黄良平,毕竟觉得大人对他极好,就算是惩罚,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大人对管家这样好,可以说是府内一等一,别说是几个姨太太都不及,论起待遇,连夫人都未必压过。” “要是真的是老爷吩咐还罢了,要是谁敢趁乱昧了老爷的银子,这样的狼心狗肺,看我怎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收拾这些狗贼!” “前阵子听说书,有句话说的好,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府内,只有我姚平,才对老爷一片忠心呐!”由于平时受了排挤,吃了不少气,这时姚平也没有多事,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就走。 除了愤怒,黄良平这次犯事被扣,也让他感到了惶恐。 由于没有多少朋友和倾谈,心情不好时,他下意识就会想去喝酒。 摸了摸口袋里银子,别的不说,府内对他,实权很少给,但银子却不吝啬,就算是处罚了,月例都一分不少,去喝几场花酒是绰绰有余,姚平因此从后门走出去,冒雨去了附近的酒肆。 这雨,虽没有变大,却越来越阴冷了。 第一百五十章 悲凄狼狈 “此人就是姚平,看来是常客。” 酒馆的门面不大,由于下雨,点着豆油灯,稀稀落落只有几位客人,伙计一见姚平,捡了个元宝一样迎去,说:“哎呀,姚爷,您可是有些日子不来我这个小店了,老板还嘀咕,没有怠慢您呀,怎么不再来了呢?” “上两壶酒,照我的口味上点菜。”姚平呆着脸点点头,坐到了角落处的一桌,伙计一哈腰答应,转眼端来了一盘五香花生米,稍等又上了几样菜。 在酒肆外面,撑着伞,故意穿的破旧些的野道人,对苏子籍介绍着。 看着阴沉着脸在酒肆里喝闷酒的青年,苏子籍转了下伞,笑的说:“和以前一样,等喝的差不多了,你再去。” 文心雕龙不止用了一次,现在苏子籍对文心雕龙使用已熟练许多,对醉酒的人特别好用。 反正姚平要喝酒,何不等等? 眼见着姚平几杯酒下肚,脸上都泛上血色来,野道人就起身入了酒肆,姚平很是警惕,拿酒杯的手微顿,目光落在了野道人身上。 明明周围也有只坐了一二人的空桌,野道人却径直略过,朝姚平这桌而来。 “这位兄台,可否拼个桌?”野道人问着姚平。 “哎呀,这位客官,您请到这里来!”伙计连忙上前。 姚平是这家店的常客,给的钱又大方,又是知府家的人,性喜独斟,店里就默认他占了一桌,有人想拼桌,多半是劝离。 只是这次,姚平只觉得这人虽相貌不起眼,可乍一看就处处顺眼,而且还有点眼熟,一摆手:“这有什么,你坐就是!” 野道人坐下了,看了一眼:“哎呀,原来是姚兄,闻名许久了,不如这顿酒,我请客,就当交了你这个朋友!” 说着,不等姚平反应,就对着不远处的伙计喊了一声:“伙计,再上一壶老酒!” 看了一眼桌上小菜,又说:“再上几道好菜!” 这自来熟,让姚平生出了一丝怀疑,皱眉朝野道人看去:“无功不受禄,我与这人素不相识,这么热情,莫非有什么事要求自己?” 但目光落在这人脸上,又觉得有些眼熟,姚平生不出一丝警惕,只觉得这人看着就面善,说话也中听。 “我是黑巾会的路逢云,有幸在前年见过姚兄一次,当时郝兄弟也在场。”野道人解释。 这一说,姚平立刻想起来了,是有这个人,一个县里小帮会的白扇子。 “哎,我是想得多了,或只是偶遇,与我一见投缘,想与我结交罢了,往常外出喝酒,不也会遇到这种人么,何必多疑?”原本的警惕之色从脸上慢慢淡去,留下的只有遇到了知己的感慨。 姚平摆了摆手:“这怎么可以,你是客,我是这附近的人,经常来这里,这顿酒,该我请才是!” “张老大,可还好?”这其实就是随口的问候。 野道人也没跟姚平争这个请客,听了这话,咕的一声,把酒喝了,叹的说着:“张老大,已经去了。” “什么?”姚平对张大措还是很有些印象,是个“大哥”! “是桐山观的沈诚下的手,唉,老大一死,黑巾会就散了,地盘被筏帮和增财社分了,许多老兄弟死的死,逃的逃。” “就算想留下洗手养老,还得交三十两的洗手费。” “这不,我在临化县呆不下去了,只得出来讨生活,这次遇到了姚兄,厚颜打搅了。” “筏帮和增财社这样过分,居然还要洗手费?”这也太不讲江湖规矩了,姚平不由皱眉。 “树倒猢狲散,原本张老大收的分成不小,不少兄弟还有些怨言,可没了张老大,我们兄弟连日子都没法过了。” 野道人咕一声,又一口喝了闷酒,整个人愁眉苦脸,配合着旧衣服,真的让人忍不住流下了鳄鱼的泪。 “你还记得老庄么,上次一起来和你见过面的,他被筏帮打断了腿,变成了拐子,家里婆娘卷了钱走了,现在在讨饭。” 这话说的平平淡淡,但将失了“树”的猢狲悲凄狼狈描述的清清楚楚,姚平蓦然心一颤,一阵慌乱不能自持。 野道人其实说的大半是真话,见姚平的表情,就知道有机会,转口说着:“你在知府里当差,应该好多了。” 姚平才挤出一丝笑,就听着野道人叹着:“这些年你应该有不少积蓄,就算知府垮了,也应该不会殃及你,换个地方就是了。” “可怜我身无分文,就过的有些苦了。” 姚平脸皮一跳,把酒杯重重在桌上一顿:“你胡说,知府大人怎么会倒?就凭一个商人?” 作黄良平的忠犬,姚平自然觉得黄良平是上等人,是贵人,贾源一个商贾居然敢状告自家大人,在他看来,是对黄良平一种羞辱,更是不知死活。 野道人叹着:“要是平时,当然不会,可有人挺,就不一样了,这叫过了河的卒,横冲直撞。” “黄大人真是可惜了,本来知府做得好好的,偏偏一个治河钦差路过,硬是接管了知府衙门。” “那个贾源是知府的表亲,也为了前途害了黄大人,甘心当过河卒,横冲直撞……哎,朝廷官员之间斗争,还真是可怕。” 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平皱眉要说话,这时伙计又将一壶酒送了过来。 野道人为姚平倒了一杯,推到了姚平面前。“姚兄,请。” 姚平只得举着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后,一股**的感觉从喉咙直冲下去,也让原本胸口憋着的火越发的浓烈了。 “路老弟,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姚平文化水平不高,虽知道黄良平被贾源所告,但并不了解这其中蹊跷,听的似懂非懂,有些茫然。 野道人又给姚平倒了一杯,说:“这事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哪是贾源状告黄大人,你想想,真打算告,何必等到二十年后?何必等到钦差到了才告?” 见姚平又一口闷了酒,野道人才冷冷的说:“这必是贾源受了钦差指使,才去告黄大人,欲致黄大人于死地。” “这个应该死的狗贼!”姚平听到这里,酒意上冲,怒火冲盯,就是重重的一拍!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南屯坝 “这该死的混蛋!”姚平一连喝了几杯酒,虽没有醉了,也酒意上冲,此刻一拍桌子大骂。 好在酒肆里十分热闹,这声音并不算很大,并没有引起注意。 野道人说着:“可惜啊,黄大人因贾源紧咬不放,怕不死也要丢了官职,现在告都告了,贾源只要活着一天,为了不被治罪,就不可能改口,毕竟民告官,诬告可是大罪。” 这话,其实大半都无用,只有其中“贾源只要活着一天”,才是真的要对姚平说的。 而姚平立刻听了进去,并没有因说话之人其实只是见过一二次的陌生人而心生警惕。 “还是老爷心软,要是贾源当年就死了多好!”姚平脑海中猛跳出这念头。 姚平有了这念,先是一怔,接着越想越对:“贾源该死,若不是他,老爷也不会遇到这事,受此大辱!自己受老爷之恩,此时就该为大人老爷才是!” “况且,贾源死了,没了原告,老爷就能脱罪!” 姚平是典型的立场主义者,他根本不觉得黄良平有错,想到这里,这酒可就喝不下去了,直接起身,发现同桌的人惊讶看过来,一拱手:“我还有事,路老弟,你继续喝!” 说着,也不去管自己之前说的请客,直接就朝外面奔去。 姚平在腰间就挂着短刀,才出了酒肆,看着外面的雨,姚平摸了一下短刀刀柄,冷笑一声,朝衙门奔去。 “要不要过去看看?”酒肆里,望着姚平奔出去,野道人低声问着收了伞进来的苏子籍。 苏子籍很是感慨,刚才他注目许久,发觉姚平的确没有半点羞愧,相反对贾源充满了仇恨。 这就是所谓的小孩才讲对错,大人只讲立场? 就算是从这种下三等人中,也能学到真金白银啊,有此觉悟,前途必会广大,苏子籍心中想着,举杯慢慢喝了一杯酒:“不必,且等消息就是。” 这种热闹,没有必要去凑。 知府府衙 大门口,一群官员簇拥两位出来。 这些官员有同知、州判、府知事,还有一位正巧在府内的县令,个个都默不出声,表情精彩。 身着三品官服的钦差罗裴,正一脸歉意对着黄良平说:“黄老兄,本官也不是故意为难你,规矩如此……黄老兄可不要记恨哟。” 既黄良平答应闭门待勘,并且喊来了府衙的各个官员作了短暂的交接,大势已定,罗裴就恢复了和蔼的态度,笑容可掬。 黄良平停下脚步,目视着罗裴,他并不领这个情,按照官场规矩,越是高官,越是明天杀你的头,今天仍嘘寒问暖(当然此举只对体制内人),只是微微冷笑,大义凛然:“这是钦差大人爱我。” “事情越查的分明,对下官越是有利,真金不怕火炼么,有钦差大人此举,那些说下官坏话的谣言,也就不捅自破了。” “黄老兄这话说的铿镪有力,我实是佩服!”罗裴打着哈哈。 二人对视,都在心中冷笑。 往下走,因外面仍下着雨,各自随从打起了伞,黄良平现在虽现在被停职待勘,但并不是在押犯人,虽被要求暂时不能离府,只能住在府衙后院,随从却不会被隔离,起码现在不会。 趁着钦差罗裴往下走,众人目光被伞遮挡了,黄良平低首,对撑伞的一人冷冷说着:“你这就派人去,把南屯坝给我扒了。” 南屯坝,是位于溪山县南,就在距离双华府府城一百多公里的地方。 这地方地处双华府与别府的交接处,只有短短的一段,但在这等水患下扒了,后果可就不至影响一县了。 这人听了,顿时面露惊慌之色,这等事怎能去做? 扒了这南屯坝,可要出了大事啊! “这、大人……” “让你去做,你就去做!”黄良平低着嗓音,面带狞笑:“这坝不过是县坝,扒了损失也不大,但罗裴是治河的钦差,却干预民事刑事,要是没有出事,还含糊的过去。” “要是河道出了事,省城几位大人就能立刻弹劾,让这人吃不了兜着走,你速去办,不得有误!” 县坝出了事,就算追根溯源,主要也是追究当地县令责任,他是知府,又被钦差停了职,被治罪也不会多严重。 倒是罗裴,刚到这里,就先越线撸了自己,又让自己治下河道出了问题,这罪就不仅仅是治河不当的罪了。 这人听了,终于明白自家大人的意思,立刻点头。 黄良平说完就不再开口,而是让人举伞,走向已准备上牛车的钦差。 钦差之前一直留在双华府,现在自己这个知府被撸了,倒要去别处巡查,这越发让黄良平心中发狠,觉得这是故意针对自己。 “黄老兄,不必再送了,且回去吧。”因之前就交代了,让黄良平暂住府衙,其实算是软禁在这里,所以,罗裴此刻倒心情轻松了许多,还有心情劝对方留步。 不远处的百姓,朝着这边看着,窃窃私语,贾源作原告,此刻跟在钦差罗裴的身后散出,表情冷淡地看着黄良平,黄良平似有所觉,与之目光对视。 表兄弟二人的目光里,都带着恨意和杀意。 “可恶,早知道就把这祸根铲除了。”黄良平暗恨贾源竟然敢毁自己前途,发誓要杀之。 并且,由于不知道贾源大体上是现在才知道,以为这二十年来,贾源早就知道,却深藏不露,又是佩服,又是忌惮。 “必须杀了,至于风水之地,余先生总有办法,不过,前天起,余先生就不在府内,这是巧合?”黄良平想到这里,微微一悸,却不知,贾源虽目视着黄良平,其实衣服下的肌肉绷着。 “各位请留步。”下着雨,送的有许多官,就连罗裴也不会让他们久送,这是给他们起码的体面,因此上了牛车,只是挥了挥手。 这时,有人淋着雨,低头往这走来。 因为周围有不少人,特别是钦差已经上了牛车,又隔了一段,衙役和亲兵,都没有注意到此人异样。 只是突然之间,在众目睽睽下,这人抽出一把短刀,朝靠近着边缘圈的贾源冲去,口中高喊:“你敢诬告老爷,去死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刺客 这事太过突然,众人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早已有准备的贾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脸上却带着惊恐,忙挣扎着往旁一扑,这一让,躲过了致命的一刀。 饶是这样,胳膊上依旧被刀扎下,鲜血噗溅出来,染红了众人的眼。 “有刺客!” “快,快保护钦差大人!” “别跑!抓住他!” 随一刀扎实了,鲜血溅落,所有人先惊呆了,随之又反应过来,钦差亲兵,第一时间拔刀,却不是冲上去擒拿刺客,而是第一时间围成圈,保护着钦差的安全。 这是对的,朝廷就是这样要求,而且要是钦差被杀,周围的亲兵是不问情况,一概处死。 而衙役却立刻扑了上去。 众官以及不远处旁观的百姓,这时都惊呆了,现场除抓捕刺客的声音,简直静得可怕。 这可当着钦差,当着这些人的面,众目睽睽下杀人灭口啊! 何等猖狂! 何等嚣张! 黄良平同样目瞪口呆,原本还能保持着平静的脸上,已绷不住表情,眼睛瞪大:“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钦差罗裴的怒气已骤然爆发,见黄良平还这么一副无辜,简直怒发冲冠,指着黄良平怒喝:“黄良平,你竟敢指使人杀害苦主?!” 这句话,就是一桶凉水从头浇下,让黄良平打了个寒颤。 他立刻清醒过来,连声否认:“不是我,不是我!钦差大人明察!我一身清白,又一直在您跟前,怎么可能派人杀他!” “大人,刺客已被我们抓住了!”这时,钦差的一个随官上前禀报,只见着奋不顾身的衙役扑上去,其中不泛高手,姚平虽连连抵抗,但很快被打落了短刀,数个铁尺已经砸下,发出惨叫,却是腿被打折了。 “让人去看看,他是不是黄良平的人。”罗裴瞟了黄良平一眼,其实冷静下来,他也不觉得黄良平这样愚蠢,不过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当下就冷冷的命令。 立刻就有人带着几个衙役,前去认人。 这几个衙役都是知府黄良平跟前办差,虽不算是心腹,可也经常与知府府邸的下人来往,与知府身边的人都认识,此刻虽不情愿,但钦差发话了,只能被迫着走过去认人。 这走近了一看,被几个人按在地上,还在试图挣扎着的青年,不是黄府的下人姚平,又是谁? “认识他吗?”随官见几个衙役都脸色一变,立刻问着,并且补上一句:“这可是意图刺杀钦差的人,你们休得欺瞒!” 别说不是亲信,就是亲信,这时也不敢说慌,毕竟一问就知,几个衙役自觉得担当不起,哭丧着脸。 “认、认识!” “说!是哪个?可是衙门里的人?” 这种时候,想不说实话也不成了,立刻就有衙役压低声音回答:“他是知府大人府里的下人姚平,之前是管事,后来又被撸了,据我们所知,在府里已是三年了。” 事实上,姚平跟着黄良平的时间远不止三年,但在人前出现,的确已有三年了。 随官听了,也不由头皮发麻,这可是本朝开国来从没有的事,只得回来如实禀报罗裴。 “这么说,他的确是黄府的下人,跟着黄良平已经三年了?”罗裴听了,脸色立刻变得阴沉,目视着黄良平,冷笑:“黄大人,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话,可带着十足嘲讽。 不等黄良平解释,他就严声说着:“来人,再取我的王命旗牌来!” 随官立刻将王命旗牌捧到罗裴的面前,罗裴双手接过,冲着黄良平说:“我现以王命旗牌,代圣意,革去知府黄良平官衔,押入府衙候审!” 别看同样是用着王命旗牌让黄良平没有职权,上一次只是停职,黄良平的自由度还是有,就算是软禁,也要好言好语,不像现在,是直接革去了官衔,半点面子都不给,黄良平更被当成要犯,押入了府衙。 态度上可以说,已不再是对着同僚。 而跟上一次被停职时挣扎不同,这一次黄良平阴沉着脸,站着一动不动,甚至不曾反驳,眼见着遇到大事的亲兵冲上去,就是一扫,打掉了乌纱帽,接着就两人抓住胳膊,直接押着往府衙里去了。 “贾源,你且跟本官回去,就住在本官住处,免得再被人刺杀。”罗裴命令的说着,见贾源连连道谢,又受了伤,特意让人将牛车腾出一辆给贾源坐着,一起离开了此地。 罗裴乘坐着的是一辆牛车。 两头健壮的牛拉着,速度比马车慢一些,却更稳,也更安全。 不仅是郑朝,就算是前朝时,其实世家也喜欢乘坐牛车,而不是马车。 牛车代表着的是身份。 牛车左右,前后左右都有人护卫着,远处的人群这时都散了,没人敢跟着钦差的队伍继续走。 此时,就算外面有人,也是一条船上的人,因此罗裴坐在牛车上,已是恢复了神色,不再是面带怒容,反而沉思着。 牛车车厢内颇大,铺着厚垫,罗裴的对面还坐着一人,正是刘湛,刘湛的表情同样带着几分古怪,正要说话,罗裴先开口了。 “你想说,这事有蹊跷,对不对?” “是。”刘湛捋着胡须,沉吟:“此事可不像是黄良平所为。” 当然不会是黄良平作为,罗裴心想,黄良平的官档,是反复看过。 二榜进士,入过翰林,但似乎卷入了太子案,给外放到当知县,仕游沉浮数次,后来投靠了齐王,当上了知府,并且有升至省部的可能。 这人虽阴狠,手段狠辣,但同样也是有才能,有本事的事,这等做了不但毫无好处,还立刻闯了大祸的事,黄良平怎么可能指使人去做? 想起刚才黄良平震惊的表情,以及一字不说就服罪的态度,看来,黄良平是被人给耍了。 想到贾源呈递到自己手里状子,罗裴越发觉得,这事背后,或有着更深的手笔了。 “是谁,是谁在出手,如此狠毒,这是要致黄良平于死地。” 第一百五十三章 扫落乌纱帽 大郑开国到现在,已经三十年了,各个派系已经形成。 势力最大的当然是蜀、齐两派,但这是靠着皇子的天然优势,要是论底涵,还未必是第一第二。 “是谁出手了?” 细想刚才按下的姚平的面孔,似乎真的是一片忠心,更是不寒而栗,黑手明确是知道,黄良平不可能犯大错,所以根本不在他身上下功夫,而利用府里的人作死。 府里的人作死了,你主人难道没有指使? 这手段真是可怖。 不过,现在自己最要紧的还是治水,目前与自己有利,追究了怕不合适,等回头再细细挖根。 不挖出来,不放心啊! 罗裴慢悠悠开口:“就算是有蹊跷,却正合我之意。我之意,就是迅速把这案子给挖深挖实,做成铁案。” “原本还有些难办,有了刺客的事,倒是有了大把柄递到了我的手里,这可是现成的证据啊。” 黄良平若问心无愧,何必派刺客刺杀苦主? 这刺客可跟着黄良平至少三年,甚至渊源更深的人,若说被人收买了,也要找出收买之人是谁吧? 找不出,没有证据证明被人收买,这就是铁证。 算证实了之前贾源状告的事。 捋着胡须,罗裴觉得这次的事,虽心里很不自在,甚至满是忌惮,不过单论事情本身,还算是顺心顺意。 “顺心顺意好啊,把差事办下来,才是第一要事。”罗裴还是很清醒,自己是治河钦差,治水才是本份,别的都是末节。 “……”刘湛看了罗裴一眼,虽心中所想与罗裴不同,但二人本就没那样熟,看罗裴的意思,也并不打算听劝,便将话咽了回去,只沉默不语。 府衙小院 话说押入府衙一处小院的黄良平,虽革了乌纱帽,软禁在此处,连院门都不能出去,但住的地方很不错。 正房三间,正厅还摆放着棋盘,与卧房相对是一间书房,布置得清雅,架上满满的书籍,窗对面是院子,还有几颗青竹。 此刻黄良平已经镇静下来,就坐在书房的桌前翻阅着书,只是手微微颤抖,才暴露了主人的心情。 一阵秋吹树叶,本来没有多少叶子沙沙作响落下,他又翻了一页,终于有人进来了。 “大人!”进来的人是班头。 “怎么样了?消息可送出去了?”黄良平头也不抬的问。 这个班头虽尚算亲信,却并不如可以委派去扒县坝的心腹那样被信任。 但现在,自己被革了乌纱帽,被软禁于此,外面的人轻易进不来,只能用一用府衙里的人了。 想到这里,黄良平越发觉得自己最近走背运。 自钦差罗裴来了,自己这个知府,过的日子竟然比县令还憋屈,可就算是躲着、敬着,还不是被给革了乌纱帽,关在这里? 既然罗裴不按着规矩做事,就休怪自己心狠了。 垂下眸子,听着班头禀报道:“大人,请放心,小人已联系上了总督大人的人,那里回了消息,说总督大人必会干涉。” “好。”黄良平这才放下书,看着承诺:“等我出去后,必不会忘记你。” 班头大喜。 虽自己这样的人,当了班头,在很多人看来,就已到了顶峰了,但有野心的自己,却也想当个官,过一把官瘾,而不是一辈子只是一个小吏。 黄大人可是五品知府,未来更可能高升,在落难时帮了一把,成了亲信,未来自己是否能当个巡检之类的小官? 自己要求不高,九品官身就可以! 班头的暗喜,被黄良平看在眼里,因此更放心一些。 不怕有所求,这种时候越是有所求,才越能为自己所用。 “对了。”黄良平淡淡说,仿佛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那个姚平,竟然胆敢行刺杀之事,你且找个机会,将他暴毙。” “这……”班头犹豫了一下。 “怎么?”黄良平看了一眼。 班头一咬牙:“请大人放心,小人一定想办法办成此事!” 黄良平这才满意,因现在是被押嫌犯,班头也不能久待,见着大人无话,就赶紧退出去了。 望着班头匆匆离开的背影,重新坐下黄良平再次想到了一个人。 “说起来,余先生这几日没在府里,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要是余先生在府里,哪还用得上这些人?” 想到余先生在这节骨眼上没有出现,黄良平就忍不住有些心慌。 齐王和妖族勾结,这是最高层的秘密,最多有风声到省部,黄良平还不知道这余先生是妖怪。 只是这些年,遇到风风雨雨不少,许多还是很难过去的门槛,都给余先生解决了,现在却突然之间消失,无论是不是凑巧,都给黄良平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要是余先生落在了罗裴手里,到时可真麻烦了。”黄良平脸色阴沉,并不知道在余先生,已成了苏子籍的手下冤魂。 “黄良平是必栽无疑了,要是没有死,也会失了官身,到时处置就更简单了。”此时牛车一顿,停住了,冬雨中,苏子籍笑的对野道人:“你这些天办的不错,辛苦了,先回去吧,休息一下。” 苏子籍说着,就下了车,打发车夫转向,就见叶不悔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立刻说:“回来了?可淋着雨?刚刚我收到了杜先生的书信,说是要过来拜访一二。” “杜先生要来?”苏子籍微微惊讶。 这时这里可是不太平,杜成林敢过来,胆子不小。 才想着,脚上一沉,低头一看,就见伤势养得差不多了的小狐狸,正趴在自己一只脚上,冲着自己叫。 苏子籍一弯腰,将小狐狸抱起来。 “哟,沉了!”颠了一下,苏子籍忍不住惊讶。 这一句,顿时就惹得它不高兴了,小狐狸挣扎从苏子籍怀里跳下去,径直跑到了叶不悔的跟前,轻声叫着,还时不时看向苏子籍,用爪子指着,这是在向叶不悔告状。 “哼,就知道欺负小白!”叶不悔顿时瞪了苏子籍一眼,抱起小狐狸就去了别处。 只留下苏子籍无奈摸了摸鼻,他怎么觉得,自叶不悔跟小狐狸关系越来越好后,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就越来越往后排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猜不透 半夜,窗外传来几声猫叫。 苏子籍一下子醒了,话说他没有那样矫情,都是拜过堂的夫妻,虽因叶不悔太年轻没有圆房,但还是睡一起。 他醒来,见少许动静只使叶不悔翻个身,慢慢从榻上下来,穿上鞋,放轻脚步走出去。 院内依旧下着雨,静悄悄没有一个人。 他望了一会,转身欲回去,毛茸茸的小狐狸从黑暗处走出来,在这雨夜里显得有些绿莹莹的妖异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在审视。 “去睡吧。”冲着小狐狸轻声说一句,苏子籍就回了卧房,重新躺下。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清晨。 因这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许久都不见太阳,苏子籍也习惯了醒来时外面还略昏暗的环境。 但时辰已不早了,再次起身穿鞋,又换了衣裳,正要出去,叶不悔也迷迷糊糊醒来,揉着眼睛问:“这样早,在外面吃早点?” “对,你起来后自己吃就好,我今天可能晚些回来。”说完,苏子籍就出去。 叶不悔在苏子籍走出后,才换下了迷糊的模样,仰着小脸沉思,露出了一丝担忧。 她是苏子籍的枕边人,又冰雪聪明,怎会感觉不到最近苏子籍正在筹划着什么大事? 但既苏子籍没打算跟她说,就必是因她帮不上什么忙,既是这样,她只好装傻,将家里的事摆弄好,好让苏子籍回来,不至于再为琐碎的事烦心。 都说悔教夫婿觅封侯,男人有了本事,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叶不悔却觉得,苏子籍一定不同。 “……唧!”眼前的少女正以一个慵懒的姿态坐起,小狐狸伸了伸爪。 “啊,不许的,不许上榻睡。”叶不悔见着它伸爪,摇头:“就算爪子干净也不可以。” 这小狐狸唯一的不好,就是总想偷偷上榻睡,叶不悔奋力推着它的狐头,把它赶了下去:“去你的狐窝去。” 小狐狸小脑袋微微一偏,表示抗议。 叶不悔抓着小狐狸的小脑袋,起身下榻:“你的狐窝都铺了几层了,还想摸上榻,讨厌。” 说着她抱着小狐狸,扔了上去,严肃的点点它:“你不许不听话,听见了没有?” 小狐狸侧着身子摔到柔软的狐窝上,侧身一眨不眨的望着。 “……唧唧” 在它的目光中,虽一直下着雨,房间里相对昏暗,但少女肌肤胜雪,发出暗暗的白光。 小狐狸有点懵,她没有发觉,自己在这段时间的变化么? 并不知道自己努力掩藏的事,早就被不悔猜到一些,苏子籍出了住处,撑着伞又走了一段路,就来到与野道人经常约着见面的早点铺子。 这里是临街开的一家小馆子,祖孙三代开了几十年,虽比不上老字号,但那些铺子很多都在战火中被毁,反是这小馆子,当年随人逃难过来在此扎了根,郑朝创建了多少年,馆子大概也就开了多少年。 年轻的第三代老板,正跟着头发花白的父亲做事,还有几个妇人在忙碌,估计也是一家人。 因着没用着外人,这小馆子前后院也都是自家房子,本钱少,卖的吃食就物美价廉。 苏子籍最近很喜欢清晨在这里喝一碗微辣的面汤,再来一屉包子,每一样都是滚烫的,吃喝入肚,身体暖洋洋,在这阴冷的雨季里,感觉会舒服很多。 到了时,野道人也到了,苏子籍走过去,都不用开口,店家做的面汤跟包子就都端了上来。 二人边吃边聊。 “昨夜你又传了暗号,可是黄府有变?”苏子籍喝了一口面汤,感受着热意从喉咙滑下,才慢悠悠地问着。 “本来郝兄弟要帮着我打听一二,结果昨晚约的黄府之人的酒局,却一个人都没来,郝兄弟立刻就意识到有变,怕被牵连,连夜带着人换了地方。” “我托他打听消息,花费了一些银两,他觉得没替我办好事,心里愧疚,就夜里让人联系了我,让我不要再往黄府去。” “说是黄府可能被人控制了,走近了都有人暗里打量。” “看来与我们估计的情况差不多。”苏子籍似早就料到了这事,并不意外。 “贾源你依旧让人盯着。” “是。”野道人应了,又犹豫着说:“公子,还有一事。” 他声音压低了几分:“您让我调查的有异常的人或地方,丐帮兄弟帮了忙,他们对双华府比较熟,还真知道几个地方有着诡异,位于溪山县跟柏山县的几处河流湖泊都有着水妖传说,轻易都不敢过去,人畜经过都会失踪。” “但最近,这些地方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怎么不一样法,他们不曾说,我觉得,许是那几处地方原本主人,都去了别处。” 溪山县跟柏山县么? 苏子籍动作微顿,吩咐:“这事以后就不必让他们查探,最近估计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让他们撤了,各找了地方先躲着,免得殃及。” 至于会发生什么事,苏子籍猜测,或是跟治水有关。 但这可能就涉及到妖族的动作,以及朝廷派系之间纷争,丐帮这样的小股地头蛇,卷进去会死得悄无声息。 就算有阴谋,挡住一个,也挡不住下一个,妖族只要不停手,天只要一直下着雨,各处堤坝又能挡住几时? 想到跟着钦差罗裴的道人,苏子籍很早就有着困惑:“这些道人是真有本事,为何不做法止雨?” 又一想:“或妖族一旦集合,数量颇多,只凭有限的道人并不能与之抗衡。” “妖族觉醒艰难,可一旦修成,活的岁月就长,擅长的法术施展几乎就是本能,人类如何能比?” 原本还想郑朝建立,对妖族多有压制,甚至很多神祠都暗示不再供奉,朝廷也在培养着人才,会不会对妖族有致命打击。 现在这一看,光是水妖的残余势力,就能掀起这样灾难,鼎盛时,妖皇还在时,妖族的力量又该何等让人惊骇恐惧? 也难怪王朝更替后,朝廷对妖族态度很是微妙。 “妖族,这样兴风作浪,难道没有天意或罪孽这种因素压制?” “不对,上次的鱼妖,说过有万妖之劫,应该就是其中一种压制了。” “真的猜不透啊!”苏子籍蹙眉。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南屯坝决溃 苏子籍才沉思,突然之间,有个乞丐匆忙过来,对着野道人说了几句,野道人这样沉着的人,也立刻变了色:“什么,南屯坝崩了口,洪水泄了数乡?” “怎么就崩了口?” “不清楚,是半夜决的口。”乞丐回了一句,匆忙走了。 苏子籍脸色很难看,撑了撑桌才站了起来,黄良平才革职审查,南屯坝就崩了口,这也太巧合了吧? 两人对视的一眼,苏子籍又嘿嘿冷笑的缓缓坐下,说着:“要是我猜的不错,这黄良平端是杀伐果断,是个枭雄,唯一问题,就是没有人味。” 南屯坝崩了口,洪水泄了数乡,少说也得死个几百人,为了脱罪就这样干,真真是祸国殃民,实是可杀! “现在就看钦差大人,想没有想到这条,以及怎么样应对了。”野道人幽幽的说着。 罗裴是治河钦差,现在河坝崩了口,就是大大的失职。 有着这引子,反噬立刻将至! 罗裴此时,的确急头烂额,他是半夜叫醒,到现在都没有睡。 “南屯坝决溃一处,三个乡淹得一塌糊涂,死的人还没有办法统计!”罗裴盯着几个人:“万岁命我检视河防,现在却出了事,我受处分挂落还是小事,关键是怎么对朝廷和万民交待,你们有什么法子,只管说。” 他本就瘦,现在更老了几岁的样子,靠在椅背上一口口喝着浓酽的茶来提神。 眼前的人并不多,出了事,同知、州判、府知事、县令都消失不见,只有跟随的八品随官邱昌、道士刘湛、还有郑应慈。 众人并不说话,只是沉吟,罗裴略失望的扫了一眼,指着郑应慈:“你是本地人,你说说看。” 郑应慈被点了名,也并不抢答,许久,才说:“钦差大人,现在第一要事,就是迅速把南屯坝给封口,用满装着泥的草袋加固,只要封了口,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事钦差大人已经吩咐我去办理了。”邱昌红着眼,满是血丝:“我已经严令督促了任务,动员了三千民工,要是谁敢在这节骨眼上敷衍了事,我请大人用王命旗牌斩了他。” 又对着罗裴说着:“大人,南屯坝出了事,可见诸坝都不可靠了,现在就必须立刻独裁省里的藩库,拨给治水用银。” “至于责任,您把情形向皇上奏明,此省年年都有决溃的情况,您初来乍到,遇到这个烂摊子,皇上断不会就此怪罪。” 刘湛这时才冷笑一声:“你说得轻松,南屯坝的确是小事,不过是县坝,集二三千民工,抢修也不是很难。” “但这事很敏感,大人得罪了不少人,有这一处决溃,府省就会一窝蜂上章弹劾。” “齐王更不会放过这机会。” “是,皇上不可能因这事,就问罪大人,但不止南屯坝一件呢,要是省里出个二三次,五六次决口,弹劾会和雨一样落下。” “皇上的耐心,可不是无限。” 罗裴一凛,他是听出滋味来了,起身渡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嘶哑的问:“你是说,南屯坝决溃,不是天然?” “可能是天然,也可能是**,不管是什么,你我都很难防备对不对?”刘湛不由深感棘手。 罗裴身体微微颤抖,这才感到,自己可能是莽浪了,一开始就罢免了一个知府,坏可规矩,现在出了这事,周围府县竟然没有人敢靠拢。 要是有人暗里使坏,今天坏个堤,明天决个口,不需要五六次,二三次,皇上雷霆之怒,就可能降临。 就算皇上忍了,可要是府县不合作,差事拖延长久,越拖越是祸根深重,还不如现在罢官! 就这小小一下,使自己立刻陷入了不测之境,罗裴沉思良久,咬着牙就要说话,郑应慈就突然之间说:“这我不信!” 这话声音有点响亮,惊的各人眼皮一跳。 “扒堤祸及一县一府,一旦发觉,不仅仅杀全家,还要诛九族,学生实在不敢信,省府的官,有几个敢这样跳?” “建堤难,扒堤也难,这不是几个人能办,必须是一群人。”郑应慈说到这里,抬高了声音:“这次就算是人为,不过是趁着没有防备,才得以侥幸成功,一旦派人巡查,靠什么挖?” “依学生看,府省分化起来也不难,大人治水,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干,按段分配给各府各省的官员就是。” “为了自己身家性命,这些官员,安能不用心?” 郑应慈说的铿镪有力,罗裴顿时从魔障里醒过来,失笑:“对对,我竟然慌了阵脚,忘记了这点。” “立刻去查,扒堤的人是谁。” 说着,罗裴转了转身,脸色阴沉:“可是,就算没有扒堤的事,水堤也未必保险,最近几年,省内几乎年年都有决溃,去年眙海府破堤,水深半丈,连淹带饿,死了二千余人,知府罢官,发配军前效力。” “要是不能使府县尽心尽力治水,怕这结果就是我的下场!” 这本是刘湛想说的话,现在只得问着:“那大人,有何计可扭转?” “无非就是赌上一条命,集力行雷霆一击罢了。”罗裴微微冷笑,看着刘湛:“我还是这话,擒贼先擒王,蟠龙湖龙宫既已重启,真人就与之联系,让龙宫节制水妖,使它们不得放肆。” “没了水妖,任凭谁敢跳出来,本官都不会含糊。”说着,罗裴逼视着刘湛,,面对钦差的威压,刘湛不由一叹。 上了朝廷的船,想下来,就极不容易了,只得说:“可是与龙宫联系,怕是不容易。” “我知道不容易,可不是还有黄良平么?”罗裴淡淡说着:“此人是本府知府,又与妖族勾结,正好血祭。” “到时,龙宫不得不接受,真人就可与之交谈了。” “血祭?前朝是有过杀贪官以谢龙宫的例子,可是不请旨,杀一五品知府……”别人还罢了,八品随官邱昌顿时惊的站起来:“大人,你千万要三思啊,要三思啊!” “邱昌,你也是翰林出身,这次是第一次随本官巡查,我且问你,现在这情况,还有别的选择么?” 罗裴格格一笑,就厉声喝着:“你休得劝谏,我意已决——黄良平对抗调查,不仅仅派人刺杀,还使人掘了河堤,实是丧心病狂,我为了朝廷和天下计,将其就地正法,以平民怨!” 这是不管黄良平有没有干,都把黑锅扣到他头上了,在场数人反松了口气,不管是不是真的,至少法理上说的过去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贴加官 午后·知府府衙 黄良平在这里睡了一夜,因噩梦连连,醒来有些精神不济。 送进来的饭食清淡,对百姓来说算是不错,可黄良平是享受多年富贵的人,食之无味,只勉强吃了一些,就不再碰了。 等衙役将东西收走了,就在书房里随意翻阅着书,看上去还沉稳,心里已是有些急了。 “前日就说已联络到了总督大人,今天总督大人还没派人来救我?” “南屯坝应该已被连夜扒了吧?这雨一直下着,应该也快出事了。” “哼,罗裴敢这样对我,等我出去,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三品又怎么样,这些年倒台的三品已经有十几个了。” 正胡思乱想着,班头就进来了,这时周围静悄悄,黄良平头也不回,漫不经心的望着天空说:“噢,事情办完了?” “大人,办完了,昨天夜里就毙了姚平,小人就说囚犯互殴导致,已经报了上去了。”班头说到了这里,想到了姚平死不瞑目的表情,以及最后的话:“老爷,老爷,你好……” 不由打了个寒战,声音不禁变得有点低哑了。 黄良平这时身在不测,非常敏感,立刻叹了口气:“哎,姚平这人其实是好的,可惜的是,却不聪明,办了大坏事。” “他也不想想,就算是要给老爷我杀了贾源,也是能公然杀的么?” “杀也罢了,还当着钦差的面,要是钦差说他不仅仅是杀贾源,还要行刺,那怎么办?让全府上下都陪葬么?” “这个蠢货该死!”黄良平说到这里,不由红了脸,声音也略大了点,按捺了怒气,才又说:“不过总算是主仆一场,我出一百两银子,给他厚葬下,你给我经办下。” “给我办事的,我都不会辜负。” 班头忙答:“是!” “省里,还没有消息么?”黄良平这才看了一眼,问着,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了。 班头才想回答,外面突传来杂乱脚步,听声音,来了不止一个人,黄良平一凛,面现警惕。 这情况,可不像是救兵啊。 “嗯,钦差三令五申,发下宪命,不许内外通息!”门口进来的是邱昌,这个本来一派温和的青年文官,挂着一丝狞笑:“竟然还有人以身试法,敢勾结犯官——你知罪么?” 班头此时已面如土色,捣蒜价叩头:“小人实在不懂事,还请大人恕罪。” “恕罪?我恕你的罪,谁来恕我的罪——来人,拖下去,用大棍打!”邱昌是跟着钦差的官,钦差垮了,他也得重重摔个跟头,这时当然毫不容情。 几个亲兵一拥而上,老鹰抓鸡一样提起班头就往下疾走,班头不敢呼救,突然之间想起了姚平满口黑血的样子。 “打!”亲兵早有吩咐,重重的打下去,话说不打死人,五十板都打不死,但是要打死人,对着要害重重打,就算是铁人也撑不住。 班头大声求饶,口中却塞了东西,有点含糊,听得人人毛骨悚然,黄良平硬撑着胆气:“邱大人,这过于卤浪了吧?” “卤浪?”邱昌用阴郁的目光看着黄良平,出本心来说,他是不愿意坏了规矩,可钦差说的也有道理,黄良平经营双华府许久,内外都有他的人,想坏事实在太容易了。 想着刚才汇报的消息,邱昌心一横:“黄良平,你现在已革了职,休得放肆,我且问你,可是你指使班头,杀人灭口,消灭证据?” 黄良平闭口不语。 “不说,本官自然有办法让你说,来人呐,让黄大人清醒清醒……”邱昌狞笑着。 “是!”四个如狼似虎的亲兵直直扑了上去。 “啊,你们干什么,我是二榜进士,就算革了职,还是官身!”黄良平见了,立刻大喊起来,亲兵稍一停。 “还不快上!”邱昌冷笑着一挥手,四个人就不再迟疑,扑上来将黄良平按倒在地。 冰凉地上,黄良平四肢被人死死按住,眼瞅为首的人,将一块又厚又宽大的毛巾直接捂了上来,想挣扎,根本无济于事。 带着一点灰尘味的毛巾,将脸盖了个严严实实。 哗! 带着腥味的水就被人兜头浇在脸上。 毛巾被人死死捂着,渗透了水的毛巾,让黄良平想要吸一口气都会直接呛住,可偏偏咳又咳不出来,猛呼吸着,吸进去的也是水,耳朵开始有着鸣叫,胸口、喉咙都烧得被人捅进了热炭。 这比被人按到水桶里还要难受! 黄良平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一桶又一桶水往头上脸上浇,痛苦得想要大喊大叫不能感受,使得全身痉挛,双手和双脚乱划乱蹬。 有一刻,黄良平甚至觉得,自己死了。 大脑一片空白,就要断气了时,被糊在脸上湿毛巾被人一下子掀开,鲜甜的空气争先恐后涌进鼻孔,他还嫌太慢,张大嘴贪婪呼吸着。 等终于缓过这口气,心中的怒火,简直能将理智烧断。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黄良平真正愤怒的大喝,他就算被钦差撸了官职,但一日皇上不下旨意,就始终还是五品官身! 再退一万步,他还是个二榜进士,身上有功名,他们怎敢对自己用刑? 虽说用着毛巾,但这与“贴加官”有什么区别? 对自己严刑逼供,这是挑战整个士林,挑战整个官僚阶级。 自郑朝建立,前朝这种酷刑早就已不再使用,没想到罗裴平时温雅,当了钦差,手段竟然这样狠辣! “只要我能出去,单是这项,就能让此贼万夫所指。” 黄良平恨恨的想着,就在这时,外面突一声闷哼,班头似乎发出了最后一声惨叫,就听着有人报告:“大人,班头已经被打死了,二十七棍!” “黄大人,你说,你这是何苦?”这时邱昌又阴笑的过来:“有个消息告诉你,你的二十余个家丁已全部被逮,你不说,可有的是人说,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你是当久了官,应该知道这道理,不如,就供了吧。” “呸!”黄良平双臂被人给抓着,挣脱不得,瞪着眼睛,朝邱昌狠狠啐了一口。 再多一个字,都不再说了。 “冥顽不灵。”邱昌抬起首,冷冷说着:“用刑!” 到了这步,就算是钦差,也没有后路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招了 一挥手,又一轮水刑。 这些刑罚,前朝时用来对付官员,事后身上不会有伤,可论起痛苦,就算是硬汉都不得不屈服。 黄良平的确是个狠角色,一直拖了小半个时辰。 屋内弥漫着一股腥臭,地上瘫着的人裤子已屎黄,湿了一片,大小便失禁不说,将脸上东西撕下来时,眼睛、鼻孔以及嘴巴都有血流出。 “……我招……了……”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得死,黄良平屈服了,虚弱开了口。 “让他画押!”邱昌仅仅是监刑,背上已被冷汗湿透,大郑翰林,其实不是读书,而是各个衙门都会流转一次,他看过有关介绍。 说书里才有人能熬过酷刑,真实是一人也无(注1),黄良平能熬小半个小时,实是一等一的铁汉。 这种敌人,一旦出去,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 黄良平苦笑下,连看也不看供纸,就在上面画押,心中发狠。 就算认了供,事关朝廷命官,就得申报到省里、刑部,再奏给万岁,只要其中一个程序,自己就能翻供,并且将这群目无宪纪的贼子打落地府——没有官会认可这种危害整体利益的酷吏。 等一切完毕,邱昌看着手里的供纸,盯着地上趴着、狼狈不堪的男人,想说话,又觉得无话可说,长叹一声,拔腿转身离去。 钦差罗裴,其实离的不远,邱昌奉上了供纸,罗裴没有露出喜色,只是沉着脸吩咐:“看紧了,不要让他自杀。” “但别的,恢复犯官的待遇,不要太苛刻了。”罗裴说着。 “是,大人!”邱昌想了想,又说:“雨还在下,虽说传来消息,封的口已填住了,但下官现在还得去溪山县一次,看下南屯坝的情况。” 说完话,邱昌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了看罗裴脸色,什么都没有说,默默一揖退了出去。 庭院里只剩下罗裴和刘湛二人,踱到了走廊,看着还继续下的小雨,久久都没有说话。 “邱昌怕是从此对我离心了。”罗裴重重吐了一口气,苦笑:“没有人喜欢我这样。” “大人,你这样用刑逼杀了黄良平,朝廷会怎么样看?”刘湛露出不赞同的神情:“何必这么着急?左右已被革职软禁,就算被救,也不可能立刻恢复职权左右府内,你这么做,不仅仅坏了规矩,而且你作了初一,齐王作十五,必无人相阻。” “你是道人,对朝廷还不很清楚,齐王这次就欲置我于死地,黄良平仅仅是听命行事。” “而且黄良平胆大妄为,并且其实是有才干的人,不趁机斩杀,周围郡县都会阳奉阴违,我已下决心,用王命棋牌,将其杀之于蹯龙湖,以打开龙宫,这事种祸不小,稍不对景,就成了我的罪证,但为了朝廷计,我顾不得了。” 此时天色晦暗,罗裴神色更是郁郁:“去年眙海府决溃,说是淹死了二千余人,其实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圣人委我治水,我说,请陛下放心,断不使一人一畜有冻馁之虞。” “别人都以为我奉承,其实这是我心里话,就算世人都说我是酷吏,手段残酷,但为了朝廷万民,为了治水,我也无惧。” 刘谌沉默片刻,终于弯下了一直挺着的脊梁,重重一躬。 而在外面,几个衙役备马,邱昌换了衣服:“知会溪山县衙门,别的坝也得全部巡视一遭,有不牢靠的地方,立刻申报。” “申报无罪,但隐瞒不报,立刻革职。” “是!” 邱昌不再说话,起身上马,一阵狂奔。 雨水打下,就算有着蓑衣也禁不住,很快脖子里雨水淌下,湿透了内衣,但邱昌不但不觉得冷,反觉得噼劈啪啪之下,轻松些。 刚才自己是逼供人,可自己心里反压了块重石,几乎喘不过气来。 今天是陪审官,安知明天是不是阶下囚? 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哪知深入其中窒息一样的痛苦? 其实这里离溪山县并不太远,奔了一个时辰,就挨着南屯坝一片区域,明显可以看见,水已消了,露出了满面的泥泞,无论是牛车马车,走起来,很容易轮子陷进去,反倒不如步行快。 雨幕中,但见河堤上一盏盏油纸灯笼闪烁,邱昌略心安,赶了上去,就见果然坝已封住了,溪山县县令正在指挥,邱昌没有立刻上去,沿堤举灯逐段细查一遍,并无疏漏,这才露出了笑容,迎向县令:“大人连夜封口合坝,实在辛苦了。” “不敢不敢,这是下官的本分。” 虽县令是七品,邱昌才八品,可这不是一回事,县令是举人出身,这一辈子也就是到顶了,有出格的最多当到知府。 而眼前这人,是二榜第七名,入了翰林,选成了庶吉士,只要这趟差事完成,回去就是一个正七品,不消十年,自己就得行廷参礼,县令哪敢怠慢? 夏家旅店 “公子,我正要去找你。”一处小小的客房,野道人听到有人敲门,节奏是约定的暗号,就知道不是外人,打开门发现来的是苏子籍,忙把人让进来。 这雨到了下午,下得有些大了。 苏子籍也是因中午有人拜访,不好出来,现在才趁不悔跟客人下棋正入神的空闲,抽空一趟。 饶是路途不远,两肩也已湿透了。 野道人看了:“公子,可要换了衣服,烘烤一下?” “不必。”苏子籍说着:“家里还有客,说完事就走。” 进了屋向椅子上一坐,问:“你找我,可是为了贾源的事?” “公子料事如神!”野道人也坐下,先恭维了苏子籍一句,随后才说:“贾源想见我们。” “不出所料。”苏子籍暗想。 贾源想见自己,可未必是出自本意。 毕竟一开始就说明,自己能帮的事情有限,状告黄良平的事一旦开始,就更是贾源自己的事,不会联系贾源,等案子变成铁案,就更无见面必要了。 双方本就是合作,苏子籍也并不打算要贾源的感激,自然不会留下姓名跟身份,只让人盯着,偶尔用暗号提示。 现在贾源的态度突然变了,可能是钦差罗裴想见自己。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总督救我 “看来黄良平的事已成铁案,不然钦差不会把注意力转向别处。”苏子籍连连摇首:“你要记住,查看历史,清正爱民之官,往往都是刻薄寡恩之官。” “自己都对自己严酷了,何况对别人?这种人为了大义,什么都可以干,最是信不得。” “你让人都撤出,一切全部撤出,以后贾源的事,我们完全不介入。”苏子籍毫不迟疑。 “就怕钦差抓住尾巴不放。”野道人说着。 “钦差也没有几日清闲了,黄良平的案虽成了铁案,但也使全省的官员兔死狐悲。” “不过钦差未必不知道会有这结果,却仍这样干,这其中,自然有夺嫡的原因,但也未尝不是为了百姓。” “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卷入这旋涡。” 野道人听了,默默不语,突然问:“公子可见过妖?” 苏子籍目光与他对上,片刻反问:“你可见过?” “只听闻过,还真不曾见过。”野道人面色无异色的回答:“不过,妖终归是妖,这天下,终是人族的天下。” 苏子籍却知这路逢云应该是猜到了自己有着莫测的手段,当初对付余先生,就借了野道人的人手,虽清洗掉许多痕迹,野道人未必猜不到一些事。 野道人这样说,或是担心自己与妖族有牵扯。 思及小狐狸,以及水府龙女,苏子籍不敢说,自己没有和妖族牵连,不过,自己身处上位,也不会和齐王一党一样,只为了争权夺利,枉顾百姓死活。 “虽妖怪害人,但**更多,好与坏,不该以种族区别,而该就事论事。” “人虽弱小,但不是有内鬼勾结,妖怪也不可能让这水患持续,无法治理。” “天下事,无非是一个利字。” 有一天,能以力降服,以利诱之,妖怪未必不能为人所用。 反之亦然。 “受教了。”野道人思索片刻,叹着:“世人都和公子这样想,怕是很多纷争都能避免。” “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苏子籍无奈笑笑:“那些人也未必不知道这些,但身在局中,很多事,就不好说了。” 就像齐王,真不知道勾结妖族,助自己夺嫡,是饮鸩解渴么? 可为了争皇位,齐王觉得与妖族虚与委蛇,付出一些代价,并不算什么。 又这妖族,曾经在前朝吃过大亏,连妖王都陨落,真会信任人类,愿意为人类手中之刃? 它们就不怕再来一次卸磨杀驴? 说到底,也不过是两方都有所图,彼此有利益纠葛而已。 “天快暗了。”苏子籍起身外走,对野道人说:“钦差方面,依旧让人盯着,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野道人将他送到了门口,二人也不客套,就此分别。 苏子籍举伞回去,深秋初冬时节,穿着的靴子虽好,可在泥泞地里走久了,双腿都能感觉到寒意。 迎面一阵风吹过,钻进衣襟里,寒风刺骨。 苏子籍并不缺钱,举人有着太多来钱的渠道,身上穿得厚实暖和,饶是如此,也对这样天气有了厌烦。 看一眼擦肩而过瑟瑟发抖的行人,就知道这种天气对普通百姓来说,更是苦不堪言,极易生病。 虽临近冬天,不会和夏日一样容易起瘟疫,但水患一直持续,得病的人也不会少。 “秋寒,雨患,哪及**?” “这次钦差和黄良平的斗争,真让我大开眼界,这就是大人们的世界么?”苏子籍不由深深感慨:“看现在情况,是钦差一刀致命,任凭你有千法万法,我以力克之。” “钦差的身份实在太有优势了。” “只是,黄良平就真的束手待毙了么?他不会不知道,就因为钦差过了线,所以没有合解的余地,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衙门·小院 “罗裴,你这样气急败坏,难道是南屯坝决了口?” “你以为弄死了我,你就能办好差?呵呵,我要你比我更不得好死,比我更先死!” 入夜,整个人都瘫在榻上的黄良平,恶狠狠咒骂。 虽恢复了犯官的待遇,衣裳也有人换了,但曾经屎尿奔流的狼狈,让黄良平真的是恨到了骨子里去了。 经过了这么久,才慢慢从痛苦中恢复过来,但脸色依旧惨白,想要挪动一下身体,都感觉吃力极了。 白天的刑罚,虽外表看不出伤,可对五脏六腑都有伤害,一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必是已将南屯坝毁了,随着雨继续下,很快就能让水灾爆发,哪怕全身不舒服,黄良平也在骂着,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正低声笑,外面突然响起了说话声。 这是看守他的人换班了。 黄良平没在意,自从班头被打死,自己受了刑,以前口口声声为自己做事的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甚至接班也不敢和自己说一句话。 都是些靠不住的小人,黄良平再次暗骂一句。 “总督大人啊总督大人,你不来救我,也就怪不得我受不住刑招供了。” 闭上眼,只觉得喉咙里腥甜,干咳的感觉,让他挪动着,想起身去放在桌上的茶壶。 那里有残茶,早已凉透了,换往日,看都不会看一眼。 结果因身上无力,一起来,噗通一声就摔倒在地上。 外面这时有脚步声传来,黄良平动作一顿,听到朝着书房走来,有些鬼魅,不是正大光明来查看的人,心中突然之间生出了一种狂喜:莫非是救自己的人终于到了?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黄良平抬头,早适应了昏暗光线的他,清晰看到了一个人进来。 这人身材瘦小,长得并不出奇,两腮无肉,皮肤微黄,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穿着衙役服饰,但黄良平敢肯定,自己衙门里没有这个人! “可是黄知府,黄大人?”这人盯着地上的黄良平,低声问着。 黄良平并没有发现此人望向自己的眸光里带着血光,一听到询问,就立刻意识到了。 “是我,我是!”黄良平挣扎想再次起来。 可这人敏锐的鼻子,已闻到了他身上洗不干净的屎臭味,嫌恶一闪而过,脚步微顿,站在距离黄良平几步远。 “我是总督大人派来。”这人说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总督大人会救我!”黄良平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整个人都焕发出对生的希望。 第一百五十九章 血书 “还请兄弟快救我出去,他们对我用了刑,已撕破了脸皮,我再留下,怕是难逃一死!”黄良平其实一直很清醒。 见黄良平一直这么激动,来人嘴角扯了下,他身上贴着一张符纸,此时符纸丝丝冒烟,这动静也引起了黄良平的注意。 这是什么东西?! 黄良平弄不明白,却猜到,对方能潜入进来,或跟此有关。 这人回首看了看烟,催促:“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也不瞒你了,这次我来,并不是来救你,而是问你一些话。” “你的案子已有实证,钦差的决心很大,他现在是钦差,就代表着皇命,总督大人虽想救你,可也没有办法。” “现在能为你做的实在有限,有什么事,还请黄大人赶紧交代,总督大人不会不管。” 说话很婉转,但立刻听明白了,连总督大人都没有办法了么? 黄良平眼中的光顿时黯淡下来,抱着脑袋不说话。 自己艰难唯一死,这人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着。 “这样啊。”黄良平呆滞了良久,终于醒过来,一咬牙惨笑了一声:“此事怪不得总督大人。” 因着书房内纸墨都被收了去,黄良平直接刺一声,撕下内衣下摆,将指头咬破,写了一份血书,眸中凶狠递给这人。 “我有一支死士,原本只是让他们扒了南屯坝,你拿着血书,去城中文安当铺,那也是我的铺子,他们有人在那里,可以联络,告诉他们,让他们不仅扒了南屯坝,连河坝也给我炸了!” “罗裴是治河钦差,出了事,谁也保不住他,齐王必杀他,也算是为我报仇了!” 黄良平是当久了官,对人性有深刻认识,写完血书,又斟酌了下,说:“这些人都受我的大恩,但是我垮了台,树倒猢狲散,还肯不肯给我卖命,实在是难说。” “我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金银田地铺子,里里外外,三十万两总有,我愿奉上十万两给齐王,十万两给总督。” “余下十万两,管家跟我多年,是我族人,我有一儿一女,并没有养在家里,都是妾侍所生,被管家安排在别处,这些我妻都不知道,生他们的妾侍也只当他们夭折了。” “跟着我卖命的,前前后后有上百人,铺里有名单,三万两分分,每人可得一二百两,算是我对他们最后的交代。” “给管家五万两,让他照看我两个孩子,等我死了,求总督大人照看,不要被牵连,更不能让人夺了我孩子最后一点老本。” “还有二万两银子,一万给您,一万给炸河坝的人,告诉他们,炸了才有钱拿。” 至于明里的妻妾,以及亲人,黄良平提都没提,一旦自己成了铁案,他们都会被牵连,谁也逃不了。 能保全管家,保住两个孩子,黄良平就不算是断了血脉,他早早让管家为他在别处养孩子,就是防备会有这一天。 毕竟自己灭别人满门的事做了不止一次,自然也会担心别人这样干。 但管家,就算再忠心耿耿,一旦自己死了,怕也未必能靠的住,所以献金于齐王和总督。 十万两不少了,齐王和总督都得动容。 而且黄良平也算是为了齐王死,齐王哪怕是为了人心,也得安抚下,不会让管家有机会变成“恶仆”! 这些安排滴水不漏,又狠又准,就算是这人听到这话,也忍不住露出惊讶,随后承诺:“你放心,你这些话,我会一字不差地禀报给总督大人。” 接过黄良平的血书看了一遍,暗暗点首,转身就走。 望着这人离开,入黑暗之中,身体仿佛一下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黄良平再次瘫倒在地,低声唱着:“既无文彩又颠狂,五十馀年梦一场……这事太急太快,除了钦差,还有别的蹊跷,是谁在害我……可惜我不能出去查了……我真的好恨……” “这雨越发凉了。”这时苏子籍回到了住处,总觉得吹过来的风格外寒冷,连忙进入院落,就看到厢房亮着光,与走时无异。 他微微摇头,去了房间换了身衣裳,又换了干爽的鞋,这才推开门进去,一看,果然烛光下,叶不悔跟杜成林正沉默对坐,面前摆放着的棋盘已是残局。 这棋痴一旦上了头,还真是让人无奈。 苏子籍也不好打扰了,就在一旁找位置坐下。 蜷缩在角落里酣睡的小狐狸,在进门时就已惊醒,此时眸子浮着一层水光,慢悠悠打了个小哈欠。 苏子籍坐的地方,一伸手就能够到它,看着毛绒绒的小狐狸,顿时有些手痒,随手就将它捉到怀里,手指划过狐狸毛,轻轻撸着。 不同于最初时挣扎,早就习惯了苏子籍和叶不悔抱来抱去的小狐狸,已经麻木了,任由上下其手,吐着小舌打完哈欠,又闭上了眸子。 杜成林目光落在棋盘上盯着,看似在等叶不悔落子,实际上也在注意着苏子籍的动静。 直到小狐狸被苏子籍娴熟抱起来撸,才忍不住看了一眼。 “这样看,真像只普通小狐狸了。” 狐狸精因某些历史原因,修炼更快,更容易得道,所以在妖族中都心高气傲,并不像人类中流传的轻浮,相反虽有着娇媚容貌,惑人气质,却并不容易被焐热了心。 现在这样,让一个人类男子抱着抚摸,简直难以想象。 但又想到叶不悔抱着它进屋时的模样,杜成林不得不承认,大概还是因这对小夫妻与别人不同,才能让小狐狸另眼相看。 的确不同,苏子籍大有异相,而叶不悔也不简单,人或看不出,在烛光下,透出淡淡的白光,肌肤胜雪。 “这是慧根深藏,灵机自来。” 而且她们也将小狐狸养得很好,只一眼就看得出,皮毛光滑,两眼有神,恢复得不错。 “先生,请。”这时叶不悔沉思良久,终于落下一子,轻声说着。 杜成林收回思绪,将注意重新投向了棋盘,自己这次可没有留情,叶不悔能坚持到现在,让他很是欣赏。 沉吟片刻,杜成林又下了一子。 俏脸上带着凝重,叶不悔秀眉微蹙,忍不住擦着额和小鼻上的汗珠。 第一百六十章 洗经伐髓 “感觉和上次相比,先生的棋艺又有增长。” “但是这应该是错觉,当时我棋艺浅薄,感觉不到深处,现在才越发觉得先生深不可测。” “果然,就算我有了长进,也不能骄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些日子,虽不怎么见面,有书信往来,叶不悔通过书信请教,受益良多,跟杜成林关系也在加深,渐渐以师礼之。 这次杜成林过来,叶不悔不仅提前将客房安排妥当,还跟下棋到现在。 这在成亲后,已是很少再有“任性”。 而杜成林也对得起叶不悔的敬佩,哪怕叶不悔棋艺慢慢增加,依旧是难以招架攻势,眼看就要输了。 盯着棋盘,叶不悔陷入冥思苦想,眼前棋盘,都仿佛变个模样,成了厮杀的两军。 隐约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差一点就要破土而出。 而苏子籍打了个哈欠,他对棋艺的确没有太大的兴趣,顺着小狐狸的脑袋往脊背撸着,默念着论语,眼前浮现出别人看不到的信息框。 “【四书五经】13级(3022/13000),进步越来越慢了,双华府的资源,看来已经被自己抽干了,还要继续努力才成。”、 这些日子,虽忙着对付仇敌,但并不拒绝与人结交,特别是读书人,苏子籍已经放出风了,说:“欲汇集诸家举人进士之孤本,与之相互探讨。” 除了余律、张胜、方惜等旧友,别的读书人要参与朗读会,必须出一本有价值的孤本还是这话,现在地位渐高,许多事就不用顾忌了。 只是就算这样,距离再次升级有些遥远,主要是因哪怕有新本汲取,获得的经验也越来越低了。 “现在我的水平,大概与方惜的父亲方文韶差不多,方文韶屡次进京赶考不中,我也难以考中,除非运气好。” 苏子籍目标是去京城考试,直接考取进士,想达成这目标,由于有运气成分,甚至升级到15级都未必够用,必须有着16级,而时间并不算富裕,明年三月初九就要会试了。 “这事了结,就得赶快去京城,京城藏龙卧虎,不少老举人都一住几年,等待科举,应该能获得更多的新本来汲取经验。” 这一次放弃,去冲击下一次? 苏子籍想都没想过。 他现在是举人,这功名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在郑朝,对大多数寒门子弟来说,都是够用了。 可对有心人来说,只刚刚迈进官僚阶层的门。 只有考上了进士才算是自己人。 “虽现在是夺嫡时,朝堂上血雨腥风,但不入朝堂,其实更容易成为被牵连的炮灰,倒不如搏一把。” “最重要的是,阴差阳错,我可能被当成太子血脉,不管是真是假,这身份都非常要命,现在或还没传开,还是机密,必须尽量捞资本,无论是功名还是班底。” “要是皇帝突然之间下旨,让我不要科举了,去当只圈养的猪,各种各样明枪暗箭怎么提防?我哭都来不及了。” “现在人脉不够,最重要的是对朝廷并不了解,路逢云虽习的是屠龙术,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底层的人想知道更多,光靠学艺可不成,还需真的进入圈子,去了解实践一番。” 正想着的时候,听到不悔唤了一声:“夫君!” “嗯?”苏子籍望过去。 “你再念一遍那个龙宫棋谱!”叶不悔脸涨的通红,汗如雨下,期盼的望了过来。 懂了,这是到了瓶颈,想要找找感觉,强行突破? 苏子籍了然点点头,开口就念了起来。 龙宫的棋谱因与蟠龙秘法有关,苏子籍本对它倒背如流,此刻念出来,比叶不悔初次听时,还多了几分游刃有余。 声音中自带着韵律。 叶不悔听得如痴如醉,立刻陷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 坐在对面的杜成林一听大惊,问:“此谱何来?” 苏子籍没停,而继续念诵,在他的角度,【2】、【2】不断在叶不悔的顶上冒出来。 杜成林出声后,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忙住嘴,认真倾听。 直到苏子籍全部念完,才回答杜成林:“这棋谱是何来历,我也不知,只是偶然得之,就记住了。” “能得这样棋谱,也是你们的机缘。”杜成林说着,又忍不住笑了下:“倒是我占了便宜。” 这样的好东西,竟然轻松从苏子籍这里得到了。 他隐约感觉到心脏有着发热,仔细感觉,又除此并无异样,再仔细揣摩,只觉得棋艺有点微涨,别的一无所得。 心里不由得暗叹:“只是可惜,这机缘是得了,能不能有所悟,还是看自己的悟性啊。” “我的悟性,还是不够。” 当年自己还是小妖,随师长拜见水府龙君,曾有幸见过棋谱一半,当时就受益非浅,还觉得龙君吝啬。 现在看来,就算得了剩下一半,也不会有更大帮助。 据说里面还有奥妙,可惜参悟不透。 才想着,叶不悔喃喃说着:“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啪的一声,下了一子。 这一子一落,杜成林眼中,轰一声,整个棋盘都似乎活了过来,有了极玄妙的变化。 天空中,细微的灵气似乎获得了号召,在杜成林惊骇的注视下,被无形之手卷入了叶不悔的身体内,如一条小溪冲击阻碍,慢慢流淌。 干涸的“路”渐渐通了,有的灵气不小心溢出来,从毛孔钻出,萦绕在周围,形成了莹莹的细白光。 这速度极快,几乎一眨眼就完成了。 “居然是洗经伐髓!”杜成林看着这一幕,如中雷殛,大脑一片空白。 要不是确定她是一个人类,并且还在自己的眼前,杜成林根本不会相信这个事实,这可是自己成就棋圣时才有的待遇。 这样的下棋天赋,它活了这么久,人类中可从没见过,这还是第一个。 要知道,郑朝建立以来,棋圣大多数就只是下棋能赢而已,在杜成林看来,还是凡夫程度,能以棋入道的才算是真棋圣! 可达到这程度,人类中又能有几个?没想到竟然亲眼目睹了一个! “唧唧唧!”叶不悔这时眼睛半睁未睁,眸光微垂,而小狐狸突然之间奋力在苏子籍怀里挣脱,直接扑向她。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未必安全 “小白。”苏子籍讶异的唤了一声。 它虽只是小狐狸,往常并不曾这样急迫过,看着它现在模样,有些担心。 倒是被小白一头撞进怀里的叶不悔,眸子微微睁大,玄而又玄的感觉虽未消失,可望向小狐狸的眸子,带上了一丝笑意。 “没事,就让我抱着它吧。”叶不悔说着,她直觉,它突然扑过来,定有着它的理由。 就算只是一时淘气,是自家养的小狐狸,还能如何,只能哄着了。 轻轻摸了一下小狐狸油光水滑的皮毛,叶不悔继续将注意放在棋盘上,此刻的她,头脑清醒,望向棋盘时,也再没了艰涩,只剩下了清晰的思路。 “啪”一子又落下,这一局,竟让她破局了。 “虽一直以来与先生对弈,从来没有赢过,但终究时刻在进步。”叶不悔心中欢喜,笑眯眯说:“先生,这局我破了。” “唧唧!”怀里的小狐狸轻声叫着。 叶不悔以为它也是在为自己破局而开心,将小狐狸举起,蹭了蹭它的狐脸。 不知在小狐狸眼中,叶不悔身体四周被大团白光围绕。 这白光清澈明亮,一看不是凡品,而散发出银色之光,正是橄榄。 一颗颗本是绿色的橄榄,并不依着植物生长,而悬浮在叶不悔周围,怀中更是密集,就连小狐狸能轻易够到的地点都有几颗。 这画面出奇,小狐狸忍不住看了杜成林一眼,发现它虽是树妖,本该对气息更为敏锐,但并没有露出异样。 “难道杜先生并没有看到这画面?” “这种橄榄形,与帝流浆差不多,但却是银白色,似乎这才是真正的月下帝流浆。” 小狐狸这样想着,终还是没有经受诱惑,张开小嘴,叼住面前一颗橄榄,一口吞了下去。 橄榄入了嘴,它才恍然一惊,可想要吐出去,已来不及了。 橄榄入口即化,直接化作一股凉意进入了身体,连依旧有暗伤的部分,在这股凉意流过时,也有了治愈的迹象。 小狐狸本来因太舒服而半眯起来的眸子,立刻睁大。 它几乎立刻扑向有橄榄的部位,可让它感到失望和后悔的是,橄榄在它的注视下顷刻消失不见。 “服食,与帝流浆类似,但更温和,难道人类入道,竟然可能引发这等异象?”很快就明白刚才是怎么一回事的小狐狸,向着杜成林看了一眼。 叶不悔是以棋入道,杜成林本身就是棋圣,又是妖怪,难道真没看到刚才的景象? 但事实就是这样,杜成林面色无异。 “它是真的看不见。”小狐狸是狐狸精,自认在看人还是有着种族天赋,可仔细观察杜成林表情,不得不承认,就是刚才的景象,似乎真的只有自己看到了。 至于苏子籍,在小狐狸眼中,并不是妖怪,连杜成林都没发现,他现在也面色无异,更不可能发现。 “可惜,这小姑娘已成婚,不曾成婚,又有这样天赋跟机缘,不去理会琐事,专心棋道,或能成仙得道也说不定。”不知此刻杜成林,也在感慨。 亲眼目睹了叶不悔洗经伐髓,杜成林现在看叶不悔,都觉得是在看一个天纵奇才。 可无论男女,一旦陷入世俗琐事中,想要成仙得道就极困难了。 毕竟人类寿命过于短暂。 妖怪与人的寿命不同,有人说,妖怪略长些的睡眠,就等于一个人类从牙牙学语变成一捧黄土的时间,这是太夸张了。 但是亲眼看见几代人的生老病死,却并不算夸张。 杜成林是真心希望叶不悔能摒除杂念,好好珍惜这天赋。 但她已成婚,她的丈夫还坐在一侧,杜成林忍不住看了苏子籍一眼,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苏子籍这人,杜成林也知道不是凡夫,大有异相,但这奇异究竟会落在哪一处,它实在看不透。 属于苏子籍的轨迹,被层层迷雾遮掩。 “看苏子籍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叶不悔刚刚经过了洗经伐髓——放弃叶不悔的话,我实在有点不甘心,那就试一试。” 这样想着,杜成林看着笑与小狐狸玩耍的叶不悔,说:“你进步很快,天赋更是过人,不过一直都是野路子,可曾想过正式拜个老师,专学此道?” “老夫虽不才,但在这棋道上,痴长你一些年岁,可以给你一些指点。” 叶不悔动作一顿,她不傻,立刻意识到,这是杜先生向自己抛了橄榄枝,想收自己为正式弟子了。 要说不心动是假。 叶不悔自然知道自己的水平,这次破局,全靠着一刹那顿悟,靠着玄而又玄的感觉,可一刻过去,此刻的她,已经重归现实,水平依旧与杜先生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杜先生是棋圣,收自己为徒,绝对够资格。 但想到父亲遗书上所写,不许正式拜师的言语,叶不悔还是抿了抿唇,向杜成林解释:“先生,我的确想拜您为师,可家父临终前曾留下遗书,让我不得正式拜师,所以……” “……我明白了。”杜成林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望向叶不悔的目光里带着遗憾。 这样天赋奇佳的小姑娘,终究与自己没有缘分。 他没有去认真细究这事是真是假,无论真假,她这样说了,都证明了她并不愿拜师。 杜成林虽是妖,但树妖因着种族原因,活的岁月极长,能化为人,无一不是活了数百年,脾气极好,性子也淡了。 刚才突然升起收徒的心思,还是因她太优秀,此刻已重归平静。 “无妨,你我无师徒缘份而已。”杜成林微笑,还安抚了叶不悔几句:“虽你我不能成为师徒,但以后有了难题,可以和以前一样,写信给我。” 叶不悔因此心中更郁闷,闷声应了。 杜成林又看了一下外面,夜已经深了,自己不适宜呆下去了。 “你的棋艺已进入一流,我暂时也没有什么可教你了。”杜成林起身,对着叶不悔说:“我还有一些朋友要去拜访,就此告别吧。” “杜先生,您才刚来,这就要走?”没想到杜成林看着儒雅,竟是这样来去如风的作风,叶不悔就算跟它交往这么久,依旧有些难以习惯:“不如您再住几日。” “人生聚散本就无常,何必伤感?” 看着叶不悔这模样,杜成林微微摇首:“对了,你们在此地无事,不如去北方转一转,这里一直下雨,时间久了,未必安全。”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丧心病狂 “或者直接上京赶考也可!” 相识一场,杜成林说罢披了蓑衣出来,看天时,雨还是零零星星洒着,有些寒意,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这时,大部分普通百姓终其一生都不曾离开过故乡。 这不仅仅是拿不出路费,更因出县的路引想要拿到,要付出代价,而平白无故,谁愿意多花心思和银钱,只为搞到路引去外面转一圈? 但读书人有特权,别说举人,哪怕是秀才,都可以有现成理由“游学”随意来往名山大川,甚至可携带武器(剑)防身,比普通百姓自由多了。 并且一个举人,再普通,也不会在这种事上缺钱 杜成林说完这句,看了一眼一头雾水的叶不悔,心里暗叹——最近官府在蹯龙湖搞事,建了高台,谁知道官府为了治水患,会祭出怎的大招来? 不仅仅是官府,据它所知,龙宫开启后,水妖就云集,只是非是允许,不得擅入,不少大妖已等不及了,它们也会有动作。 旋涡已经形成,祸大于福,举人无法干预政务,但能带着家人避祸,现在离开其实是最好机会。 可惜,不能明说。 眼见着杜成林离开了,才关上门回去,外面又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小狐狸的耳朵都跟着竖起来,苏子籍只得又起身去打开大门。 “出了什么事?”大门一开,发现敲门的是野道人笼络的一个本地少年,十几岁,普通长相,透着几分机灵,曾打过一次交道。 少年此刻衣服都湿透了,也不进去,见开门正是自己要找的苏公子,立刻就语速极快的低声说:“公子,你吩咐我们盯着钦差处,我们有人得了消息,说是钦差已经通知了府县的主要官员,去蹯龙湖会议。” “还听说,钦差罗裴已将知府黄良平押去了蹯龙湖,又请了刽子手,怕是明日就要将其斩杀以谢全府!” 少年怕苏子籍不信,强调:“双华府就两个刽子手,都是祖传了几代,平时练刀用草席铺案,挥刀剁肉,肉剁成馅,草席上一个刀痕也没有!” “有这刀法,打点到了,一刀利落没有痛苦,并且项下连皮,还能缝上去,得个全尸。” “没有塞钱,血肉模糊惨叫一支香才死透。” “这二个刽子手,我们都认识,还有些交情,就是从那里得知了钦差亲口吩咐——明天要干的利落点,别给人痛苦。” “钦差这是疯了?”苏子籍听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明天就杀知府黄良平,这是不是丧心病狂? 少年说完,忍不住搓了下手,因湿冷,打算立刻就走:“我该说的已说完了,公子,有了别的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且等一下。”苏子籍叫住,从怀里掏出一块五两重的银子,递了过去:“这天气,容易生病,这是我请你们兄弟喝酒暖身子。” “多谢你来告之这事,以后可能还要劳烦你们,等事情都了结了,有机会我们一起坐下喝酒。” 少年的脸色转好,带出笑意:“公子您这就见外了,我们跟路大哥是朋友,现在看来,您不愧是路老哥的朋友,也是可交的,并没有看不起我们这些人!” 话是这样说,手很老实的接过银子,随后笑眯眯的拱手告别。 别看这少年年纪看上去只比苏子籍大一两岁,但一看就是老江湖了,老江湖特点就是口口义气,只盯银子。 苏子籍哑然失笑,才要掩上门,又有人过来了,一看是野道人。 “公子,消息已经听见了么?”野道人压低声音说着:“这下双华府,真的要变天了。” “听见了,先进来避避雨吧!”苏子籍说着,让野道人进来,也不到里面去,就在屋檐下望着雨,两人都不说话。 良久,野道人说着:“公子,钦差就算杀了知府,难道就一帆风顺?未必见得,我觉得,更大可能是知府的后台暴怒。” “现在双华府已经不是善地了,成了神仙斗法的旋涡,我们的手脚虽干净,但真查,也说不定有蛛丝马迹。” “……你也这样想?”苏子籍目光迷离的看着雨夜,想起了杜成林刚才的话,若有所思,良久说着:“那我们就避避风头。” “不过,钦差杀知府这场戏,我还得去看的。”这场戏是自己导演,虽半途出了不少罅漏,但只要有个结果,就可能获得人道之种——苏子籍有这强烈的预感。 “还有,黄良平真的是死狗一只了么?” 不提两人说话,一处堤坝,十余个行色匆匆的人抵达,个个都穿着蓑衣,遮雨同时,也掩住了背后背着的东西。 “这雨,什么时才能停一停。”路侧农户有个老农站在屋檐下,愁眉苦脸的看着泥泞的田地。 也不知道浸泡了一夜的冬小麦,还能不能活,现在补种,能不能来得及,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人面容陌生,并非本地人。 老农抬头望着天,面露绝望,发出着叹息,庄稼最是讲究一个风调雨顺,旱了不成,涝了同样让人心焦。 再这样下去,又得饿殍满地,卖儿卖女,出去讨饭逃难,可但凡还有办法,农民都不敢,也不愿背井离乡。 想到小时爹给他讲过的发洪水的故事,老农不由再次叹一口气。 当年他们祖上的时候,遇到水患,还能祭拜一下龙王,祈祷一下龙君庇佑。 可前朝末年,蟠龙河龙君神祠被当地官府不准再祭,虽没有下令砸了庙宇,但慢慢这里已没了祭祀龙君的习俗。 “不管祭祀龙君是否有用,起码也是个办法啊。” 眼瞅着雨一直下,就算不决溃,庄稼也长不好,这何时是个头? “头,我们真的再要去挖坝?”路过的人中,有人看着老农,面上闪过不忍之色。 结果才一开口,立刻就被人呵斥:“怎么,你心软了?” “你当年病死时,可有官府救你?是老爷救了你,士为知己者死,大人对我们怎么样,你心里有数,老爷既写了血书,下了死命令,我们就算拼了命,也得再挖一处。” “而且还有这样多赏银,行了,别唠叨了,快走!” 说话间,十几人就已转进了小路,向一处小屋摸上去:“这里有几处坝,都有许多人看守,总算找到一处人少的。” “杀了他,就用火药炸坝!” 第一百六十三章 现世报 孙府 天上一道电光,接着一声石破天惊炸雷落下,远处听人吆呼:“雨又大了,快快避雨,这要下到什么时。” “雨大了,听说钦差已经承担不住压力,打算拿知府开刀,在湖畔血祭龙君,看来天意在我妖族!”孙不寒望着天空,微微笑着:“人族总觉得我们水妖拨弄风雨,哪知道我们虚实呢?” “这还是当年龙君的策略。”对面罩在黑色的袍子内的天机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片刻才用细声细气不分男女声音回答。 “其实我们水妖,就算是大妖,也只能略改下风雨,要是天不降雨,别说一府,就是一县我们都下不了雨,相反也一样。” “这水患,是天在降雨,我们能改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不过不能大改,却可预测晴雨,当年龙君就定下策略,晴雨每言必中,揽功于自己,让人族的朝廷误以为我们可以呼风唤雨。” “才有了国家祀典,诰封龙王。” 孙不寒笑了笑,这连绵数月的风雨,其实是上天在连绵降雨,不过再连绵,十天总有一二天停雨,水妖的力量,就是尽量使雨水平均,使原本停雨的天气,也总有毛毛雨落下。 落得了南方一月不停雨的威名。 人类朝廷,快撑不住这压力了。 “这仅仅是诡计,长久了,终会被人族看破虚实。”孙不寒半靠在柱上,看着雨夜,神色安详,口气却很尖锐。 “所以必须借假修真,龙君到后来,的确掌握了部分风雨权柄,虽没有宣传的十分之一,但也足了。”天机妖接口说着:“人族怕我们妖族,其实我们妖族更怕人族。” “妖族要汲取天地灵气才生,而天地灵气何等宝贵,这决定着妖族诞生非常艰难。” “而人族可不断繁衍生息,十个铁甲之兵拼一个妖族,妖族也会迅速灭绝。” “不得不说,龙君的确深谋远虑,三大妖族水妖、陆妖、翼妖。” “陆妖与人共存,死的最多,最不成气候。”天机妖不分男女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感慨。 孙不寒默默点首,陆妖,什么虎妖、豹妖、树妖、牛妖,出现一个,很快就被人发觉,然后杀掉,是最凋零最没有前途的妖族。 只有狐狸精因特殊原因,尚可保存。 “翼妖虽可飞翔在天空,还得落地生息,也是举步艰难。” “只有水妖,水中人类根本不能进,偶有道人用符潜入,也不能持久,一旦围上就被杀的干干净净。” “所以注定,妖族大兴,必在水妖,而龙君就是水妖之主,当年龙君单是选择水妖为发展对象,就证明其高瞻远瞩。” “并且龙君突然消失时,也是水妖一部远迁海外,保持了最大元气,现在怕是占所有妖族的十分之七了吧?” 天机妖说到这里不说话了,良久,孙不寒苦笑:“你说的是,失了龙君,水部其实现在也是分崩离析,所以龙宫就非常重要,只有得了龙宫,继承了权柄,才能对内整合妖族,对外呼风唤雨,威慑朝廷。” 人类朝廷这时完全是建立在农耕上,这呼风唤雨,就钳制着朝廷的命脉,要不,当年大魏,不可能承认龙君。 当然,也由于这个原因,人类始终想废杀龙君。 “所以必须夺取龙宫,公主实在太小了。”孙不寒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等不到她成长了,必须是我们妖族有为之君,继承龙君的权柄。” 说着冷冷一笑:“别说是我们,就是人族,其实也有不少痴心妄想之辈,也想夺取龙宫之密。” “比如说刘谌。”天机妖拧着眉思索,压根不信孙不寒会夺取龙宫再给有为之君的鬼话,但不想揭破。 要不是龙宫重启的时间,根本无法预测,也没有妖能赶上,早就趁虚而入了。 而且重启后,公主的反应远超过大部分预料,她闭宫不出,任凭谁呼唤都一个不理。 “这是龙君的遗策,还是公主聪慧?要是公主聪慧,说不定还具备君主的潜质可惜的是,太小太弱了。” “许多人和妖,等不及她成长了,她不开门,就硬要打开。” 天机妖这样想着,神色凝重:“钦差被许多人逼着,有意无意走上了打开龙宫的路,但窥探的人和妖不少。” “也不算多,知道这事,能介入这事,赶得来这事,其实最多就是个位数罢了。”孙不寒不介意一笑。 天机妖盯着孙不寒良久,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耷着眼皮深深思索,说:“就算这样,也不能伤害了公主。” “当然,公主嫁给新王,才是最有利我们妖族的事,新旧就联合起来了。”孙不寒舒展眉笑着:“幸亏有了你,我们才能抓着天机。” “听闻人族也有天机者,不过郑朝建立后,甚是猜忌,找个理由把他赐死了,现在又想用其徒,结果这人不买帐,嘿嘿,真是现世报,要是没有这条,人族来的人会更多,也更准。” 才说着,突然天机妖一蹙眉,变了色。 “怎么了?”孙不寒连忙问。 “似乎发生了些变故。”天机妖说着,见孙不寒要问,于是摆手:“我只知道发生了事,不可能知道发生什么事。” “不过只要稍等,翼妖会报告给我们。” 两人只是沉默相对,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有翅膀的影子一闪而过,接着一个人落在了庭院,它也不进去,说着:“丰环坝决溃了,是人为,现在三个县被淹!” “有多少人族伤亡?”孙不寒倒吸一口冷气,问。 “时间还短,靠近冬天,虽连绵雨天,但水还不算太大,眼下只是淹了庄稼跟一些房子,人没有淹死多少,也就是一二千。” “一二千,足了。”孙不寒长长吁了一口气:“上次南屯坝决溃,这次是丰环坝决溃,一次规模比一次大。” “钦差有治水责任,岂能安座了?” “以前杀知府,还有变数,现在,已经没有变数了。” “钦差要扭转局面,只有打开龙宫一途了。”孙不寒兴奋的转了几下:“我这就去准备。” 第一百六十四章 鱼死网破 说着,孙不寒转身离去,才行了一步,又疑惑止步:“虽你我早有意向,促进血祭打开龙宫,可具体的人未必是知府,速度也没有那样快速,这里面似乎有人插手,你可知道是谁?” 说到这个,天机妖更是蹙眉:“这事,我看不破,揭不穿,重重迷雾,也不知道是谁动了手。” “难道是蜀王?”孙不寒猜测,摇首,不再说话,没入了雨中。 而在院中,苏子籍睡了半夜,快凌晨时,有人敲门,一听声音是野道人,虽有点奇怪,但也清楚,没有大事,不可能打搅。 “莫急,我这就起来。”苏子籍说着,用了一支香的时间,穿了衣服出来了,这是一座三进三出院落,虽旧些,转移到了客厅,就见着焦急的野道人。 “怎么了,这样惊慌,天亮了,不能再说么?”苏子籍取笑的说着,并且打个了哈欠。 “丰环坝决溃了,现在附近县城已经被淹,其中就有临化县!” “有多少人伤亡?”苏子籍倒吸一口冷气,一下清醒了。 “现在快是冬天了,水还不算大,水只有三尺,庄稼受了水灾,来年怕是有饥荒了。” “至于人,大规模淹死应该没有,但传消息的乞丐说,亲眼看见有人被水一冲,冲入了泥淖里不见,想必这种也有不少。” 苏子籍脸色铁青:“这种是人为,还是自然?”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野道人也难得露出惊慌之色:“不过,钦差府有动静了,据说大门已开,各官已经被通知,立刻前去高台,还有空的囚车赶到了衙门。” “钦差要杀人了。” 虽得知河坝垮了,淹了几个县时,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罗裴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没想到,罗裴竟这样干脆利索,天刚亮就要将黄良平斩杀。 至于为什么选择在蟠龙湖,得知建立高台,苏子籍就猜测过,钦差或是打算祭拜此地河神——也就是水府龙君。 眼下这动作,让苏子籍立刻就联想到了魏朝时曾有过的血祭。 “钦差打算拿朝廷五品官为祭品,在湖畔血祭龙君?” “血祭早就被取消,郑朝也不喜底下百姓祭祀妖神,就算是举行祭祀,也多是推崇人神。” “这要是传开了,就算最后水患被遏制,怕是朝廷也饶不了这钦差。” “颇有鱼死网破之感了。” “我们立刻去!”这样想着,苏子籍已折返回去,将此事告诉给叶不悔。 “夫君,你要去的话,也带上我,我也去!”叶不悔说。 “这怎么成?这是杀人的事,你凑什么热闹?”苏子籍微微沉声,见叶不悔面带忧色,明显是害怕自己遇到什么事,又心软了下来。 “到时肯定十分混乱,你去了,我还要分神看着你,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杀人这事,你不怕看了噩梦?听话,在家里等我消息。” 其实话脱口而出后,叶不悔就有些后悔了。 此刻听了苏子籍的话,她只能蹙着秀眉,叮嘱:“那你可要注意安全,万不可冒险。” 话是这么说,心中隐隐有着一种不安。 “放心吧,我一定不冒险。”摸摸她的头,苏子籍出门。 野道人已等得有些焦急,见他出来,就立刻催促:“公子,上了牛车再说罢。” 路侧停着牛车,之前来过的少年穿着蓑衣,坐在前面驾车。 苏子籍跟野道人才上去,牛车就动起来。 路上,野道人补充:“我让人盯着钦差,发现他连夜让人准备一些贡品,送到了临湖高台。” “让人盯紧了府衙,发现囚车里的确是知府黄良平,被人拖了出来。” “这事钦差并没有声张,虽不是刻意掩饰消息,但斩杀五品官,程序不会这样简短,我就察觉到有异。” “可能是血祭。”苏子籍将自己猜测与野道人说了:“我猜测不错,钦差怕是想要开启水府,唤醒龙君。” “他们竟敢这么做?”野道人不是猜不到这一点,但有点不敢去想,一个堂堂钦差,会如此大胆。 开启水府,是好做的么? 不说这血祭五品知府,会不会让朝廷震怒。 就说现在人族与妖族之间关系的微妙,齐王胆大妄为,也不过是私下里勾结妖族,蟠龙湖的龙君虽是前朝册封祭祀过的正神,与一般妖怪不同,但本朝建立以后,朝廷并不曾公开祭祀过龙君,就已能说明问题了。 罗裴这样做,就不怕惹来灭顶之祸? 除非……罗裴拼着现在还有职权,要将水患除了,戴罪立功。 又或者,齐王势大,有不少是妖族,这个罗裴想联系上龙宫,龙宫是妖族之主,就可抵消齐王的力量? 这是为蜀王争龙? 苏子籍这么想,见野道人神情变幻,就叹:“今天,怕是要出大事。” “其实就算是妖族,也未必愿意龙君在此时出现。”野道人点头。 就像是乱世时的诸侯割据,各地征伐不断,大鱼吃小鱼,百姓苦不堪言,自己也旦夕不保,但要让这些大小诸侯回到曾经天子英明一统天下的时候,他们其实也未必愿意,除非终结战乱统一天下的那个人是自己。 对现在的妖族来说,或也是这样。 妖皇陨落,大小妖怪谁也不服谁,各个族群都自立为王。 水妖何尝不是如此? 龙君不见了踪影,水妖们各成了一霸,他们怀念着妖族兴旺的时候,但让它们重新对着一个新主倒头就拜,奉其为王,就未必服气了。 苏子籍才想着,突然之间一怔,掀开了车帘,有冷雨斜斜打来,带着寒意,但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望着前面,静静观看,良久才将车帘放下。 “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动作已经很快了,不想还有人动作更看,前面至少有十辆牛车过去了。” 苏子籍说着,其实他的蟠龙心法,脱胎于龙宫,有几股妖气朝着蟠龙湖飞去,果然这事让妖族也坐不住了。 “到了。”才想着,前面赶车少年轻声说了一句,牛车也慢慢停下。 “你且留在这里,我跟公子过去即可。”野道人对少年说,说着,就快步下车而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复仇之种 下着雨,苏子籍没有穿着蓑衣,打了伞,走到距离高台不远,能看清台上台下时,就停下了脚步。 见这时,已经有人流涌来,围了上百人,吵吵嚷嚷,原来是蟠龙湖附近也有着一些百姓居住,这里动静不小,虽没有贴了告示说要斩杀本地知府,但附近的人也聚集了一些过来,就在附近探头看着,并窃窃私语。 此时钦差还没有到,高台前,小桌上摆着酒,高台左右是钦差亲兵,一个个按着刀柄,而衙役个个提着鞭子,只要有人靠近,就是一鞭。 苏子籍在这些人附近,就算不刻意隐藏身形,也不会引起高台的注意。 “杀人不会在夜里。” “就算不到午时,也必须太阳出来——现在没有太阳,就是卯时。” 才想着,听得一声高唱:“钦差大人罗裴到!” 衙役“威武——”拖着长声,几百个围观人众立时静了下来,只见罗裴一语不发上台居中而坐,而侧是一派府县官员,也都板着脸。 “带人犯!”罗裴见布置停当,毫不迟疑说着。 “怪哉。”野道人突然出声:“这钦差之前我见过几次,都面带福相,虽有着横煞也能避过,这次却……” 苏子籍盯着高台上的人,也看出精瘦官员脸色铁青,全不似之前见时的坦然从容,心中微叹。 “相由心生,这话倒的确不假。” 这时,有几个衙役押着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过来,却正是黄良平,他似乎又受过刑,是被架着出来。 等着衙役一松手,就瘫在地卞,显是两条腿被夹棍夹伤了,不过到了这时,他虽脸色苍白,嘴里还塞着东西,倒也并不惊惧,只看了看罗裴冷笑。 “除死无大事,到这时,反光棍了。”黄良平并没有试图挣扎,一脸镇静,这都看在了旁观者的眼中。 “下面的黄良平一脸死相,上面的钦差也是。”野道人有看相的本事,此时忍不住摩挲着下巴,说着。 苏子籍叹着:“黄良平杀人灭门,作威作福,可想过有今日?现在这情况,已经是标准的骑虎难下,除非有皇帝圣旨,又或武力劫狱,要不肯定死了,就算是总督也救不得。” “而钦差也有死相,如果是真,应该是因河坝垮了,数个县被淹,这种事一出,就算是蜀王也未必保不住,暴怒的齐王必会置于死地。” “可所谓两败俱伤。” 高台 罗裴铁青着脸,冷冷盯着黄良平,在他身边的官员都神情复杂,刘湛身后站着郑应慈,郑应慈没盯着黄良平,而望着此刻还算平静的湖水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人,时间到了。”这时有人上前提醒,又低声说着:“没有发觉有人来劫狱。” 罗裴很是失望,如果有人劫狱,反证实了黄良平的罪,杀之就没有后果了,现在白布置了一番。 罗裴转头看向刘湛,刘湛就说着:“正是时间。” “好!”罗裴冷笑一声,提声发令:“知府黄良平贪赃枉法,贪谋财害命,更丧心病狂,炸了河坝,现证据确凿,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本官以本命旗牌下令,斩立决!” 命令一下,刽子手按着黄良平就跪了下来,黄良平嘴里东西也在这时被掏了出来,这是惯例,让死刑犯临行前留下遗言。 结果,黄良平才一能开口,就立刻梗着脖子,冲着高台大叫:“罗裴,你这个心黑手辣的酷吏、屠夫!你坏了官场和士林的规矩,我在黄泉下等着你——呜呜呜……” 后面的话,被人重新堵了回去。 “就算是再镇静,真的临死也怕了。”苏子籍目光锐利,能看见,虽力图镇静,保持死前风度,但实际上他的腿在颤抖着。 这其实才是真实,无论是谁,要是战场还罢了,要是行刑,据说没有一个人不颤腿,哪怕再视死如归,这是生命本能。 “斩!”罗裴冷冷听着,将一支令牌扔了出去。 噗! 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大睁着眼睛的黄良平,一颗血糊糊的人头,直接就落在湖边。 一股血光从腔子里直接冲出,扎进了湖里,被浪花一卷,就沉了下去。 “收敛罢!”真杀了黄良平,罗裴反觉得心里一空,一股寒意袭上心,他摆了摆手,命着。 自己已经坏了规矩,再给一百个胆子,罗裴也不敢侮辱五品官的尸体,当下尸体被收敛,属于黄良平的面容狰狞的人头,却单独摆在了一张桌上,放在供桌前。 和大部分人想的不一样,高规格的祭祀,祭品其实很简单,就是血、酒、羹、饼等。 这场景实在算不上好看,高台上的人有一些已转过脸去,不忍去看,毕竟以他们的身份,很容易兔死狐悲。 邱昌眼望着湖面,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悲凉:“五品知府啊,死得同鸡鸭猪牛一样。” 尤其是和贡品摆放在一起时,被斩杀的黄良平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不是所谓有罪被斩杀的人犯,而是牲畜。 就连远远看着的苏子籍,也忍不住对心狠手辣的罗裴有了几分唏嘘。 这样的手段,真是个狠人。 黄良平狠,这一位未必不狠,各有千秋。 也算黄良平倒霉,被自己盯上了,还遇到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钦差。 就在苏子籍这样想着时,突然发现蟠龙湖的上空似乎有点不对,盘旋着的云,就要压下来一样,显是幽黑又沉郁。 不过这并没有引起百姓的注意,他们被刚才一幕惊呆了,有些胆子小已被吓得快步离开。 但更多的人则停在原地,兴奋窃窃私语。 这样的场景,尤其还杀官,很多人除了在戏台上,现实可是从没见过。 苏子籍微微摇头,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复仇之种已获得,化成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汲取(此举不可逆)?” 复仇之种? 苏子籍对这东西是什么有些不肯定,但升级这事已熟能生巧,立刻点了是。 “蟠龙心法汲取复仇之种,文心雕龙获得神通——【因隙间亲】” “蟠龙心法5级,(215/5000)” “【蟠龙心法】提升5级,天命1,天命4→5(1)!” 苏子籍随着一阵微微眩晕,发现当下直接升级到了5级,而且还有个新数值天命,正要仔细看,突然之间觉得一股吸力一扯。 “啊?”再下一刻睁开眼时,苏子籍就发现自己不是站在距离湖案,而是位于湖面上空。 脚下就是微微波着的幽深湖面,不等苏子籍反应,吸力再一扯,整个人就直接沉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再至龙宫 几乎同时,数十道流星贯入,沉入湖中。 “公子,公子?”野道人发觉异象下一刻,就感觉到身侧的人身体一歪,忙手疾眼快扶住,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苏子籍闭着眼,虽鼻息还有,却很绵长,轻声呼唤了几遍,根本没有反应,像是劳累过度,直接昏睡过去了。 但在这种节骨眼上突然昏睡过去,明显就不对。 野道人不得不怀疑,自家公子突然这样,跟刚才异象有关。 “难道是灵魂出体?”他猜测着。 “看来这里有些危险,久留不得,还是先回牛车。”野道人做出了判断。 他力气不小,也不耽搁,直接一弯腰,将苏子籍身体背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来时的牛车而去。 才离开,就有官兵走来,似乎在检查着什么,野道人回头看了一眼,越发加快了脚步。 多亏了同样有着一些百姓回走,混在这些人中尚不起眼,高台上的人朝着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而官兵更多的是在附近检查,也没追上来 高台 “真人?”罗裴下令将黄良平人头摆在祭台,就下意识看向刘湛,结果发现道人与郑应慈,都盘坐在高台上,闭着眼,似乎入了定。 这里面必有着蹊跷。 罗裴眯了眯眼睛,望着盘坐的二人,沉吟不语。 邱昌见了,也不敢搭话,心里为刘湛跟郑应慈捏了一把汗,这个往日敢跟罗裴说上几句的随官,此刻沉默不语。 想到之前刘湛提过,血祭之后,会与龙君沟通,罗裴盯着看了一会:“罢了,就算有着什么图谋,只要能沟通龙君,有利治水,都是无妨。” 此刻,他已不想再结一个无谓的仇敌了。 罗裴转过头,目光继续锁住湖面,等待着血祭后的反应。 “轰!”郑应慈眼前一黑,随之睁开了眼,第一感觉就是:“似乎比上次来,更奢侈繁华。” 目光所及,身体在一殿之内,明显能看得出,是在水下,流光溢彩的宫殿,远处隔离了水,时见湖中所产鱼贝远近游行,动止悠然。 刘湛却没有观看宫殿和外面水景,自己和郑应慈是元神出体,顺利进入湖中,因是几乎同时进入,看见十余流星,刘湛立刻意识到,这次进来的人或妖,着实不少。 这些人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但在没到关键时刻时,他也不打算与他们立刻争斗。 刘湛打量一下周围,目光就落在了里面,自己降落的地方,可能是偏殿的外部,这里空空,没有什么妖怪,但在靠近里面一些,能看到一些小妖在忙碌。 还有穿着官服、外形更像人的妖怪,这应该就是水府龙宫中的官员了吧? 郑应慈才想着,刘湛已挥手取出一个宝贝,顷刻间一阵白光,他们所站的这一片区域,就像是被看不见的透明东西罩住,从内殿里走出的一队小妖,正能看到,此刻都视若无睹。 一个妖官走出,朝这方向盯了片刻,发现没有异常,嘀咕:“看来是我多心,并没有闯入者。” 看着这妖官回去,郑应慈一惊,刚才竟然差点被妖官察觉了? 郑应慈一向以师尊的强大,以及自己天赋为荣,这段时间内,跟着刘湛,还真见识过一些小妖,甚至上手诛杀过。 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就是这种了。 结果这次来到水府,刚一到,这遭遇就是一记耳光,将他打醒。 不过是一个普通妖官,看着就不弱,大妖又该何等强大?自己果然是太自大了,竟以为自己已是高手。 刘湛看一眼徒弟,见他神情变幻,露出惭愧之色,心中满意。 不枉带着这个徒弟进来。 “这里并不安全,你立刻就去夺那个小妖躯体。”指了其中一个落单小妖,刘湛说完,就直接化成一道白光,冲出隔离区域,贯穿入妖官的身体。 “啊!”妖官正回去,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直接贯入,表情狰狞,挣扎一番,又恢复了平静。 又一个小妖被夺躯体,却容易得多。 过了片刻,二人几乎同时清醒过来。 刘湛不由得松了口气,进入这里,物质带不进来,能带进来,唯是一件师门法宝的元灵。 最初他不确定是否能用上,没想到刚到就用了。 “刚才我所用,是师门一件法宝的元灵,加上这里并不是现实,更玄幻,也更危险,你要紧跟着我,不要妄想自己做事立功,凡事都要听吩咐,不然,就算是我,也未必能保全你。” “不过好处也有,这些妖怪都不是真妖,所以你我夺取躯体,才这样容易。”刘湛说着,神色一凝,继续说:“不仅仅我们来了,还有不少人来了,不过开始时谁也不会妄动,只要你不妄动,就不会有危险。” 正说着,听到远处有人喊:“你们快过来帮忙,客人都到了!” 刘湛又看了郑应慈一眼:“按照这躯体的习惯去做事。” 这才带着他行去。 郑应慈试了一下,果然,在他控制得不细致时,身体仍会走动,按照某种习惯做事。 难道说,这躯体实际上只是一段记忆? 不然,怎么解释他占了身体,身体自己还会动? 但现在已跟着喊人的妖官去了前面,当着这些妖,郑应慈也不好去问,只能装作小妖的模样,暗自观察。 经过大殿时,看见了许多妖怪往来。 让郑应慈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妖怪个个穿着官服,容貌美丑都有,有男有女,甚至有些辨不出男女,但这些妖都几乎看不出妖气。 “官服大体上模仿前朝,但还是不同。” 要不是看起来规矩上也不如人类官员严谨,怕是真要以为这是一群活生生的人了。 “这是什么?”郑应慈暗想。 “也不知道师尊是否知道它们的来历,要要彻底没有了妖气,那怎么分辨它们?就算它们是大妖,这样多的大妖,齐聚在蟠龙湖水府,也未免太多了些,这就是鼎盛时的妖廷?” 虽上次来过一次,但郑应慈还是再次震惊了。 蟠龙湖是祖廷所在,但并不是唯一的水府,就算有着这么多大妖,也不该都来到这里。 妖族,这样强大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传承之境 “不对,这不是真实之境,更不是时光逆流的过去。”刘湛望着这一幕,若有所悟:“据说,妖怪和人类不同,子嗣在诞生后,就能在血脉里获得传承。” “以道术看,这传承其实就是小块的元神,没想到这不仅是真,而且传承之灵还能构造出这样真实的小世界。” “虽说是幻境,但在这里受伤,就会作用到身体上,同样在这里受益,身体也会得到反馈。” “就是不知道,这记忆是什么时代,反正不可能是本朝。” 这样想着,它们已经穿过了大殿。 喊话的妖官,官职要比刘湛夺了躯体的妖官更高一些,因此就吩咐:“你去清点祭祀要用的器皿。” “哼,那些小妖,连数字也数不全,还得我们监督,没有几个能用。” 刘湛应了,支使着几个小妖去忙,假意监督,对郑应慈解释了自己的猜测。 “……妖怪与人类不同,往往以元灵形态,把父母甚至更高的记忆留下,传承下去。” “这里应该就是龙君开启的传承之灵。” 解释完,刘湛又忍不住扼腕,暗想:“可惜的是,惠道始终不肯为我效力,所以无法针对性准备。” 天机术的传承,不仅仅是道法,还得有某种天赋。 惠道就是有天赋的人。 对惠道之师的下场,刘湛不愿意去更深的想,可是,就算有委屈,难道就可以抵触和消极抗命? 相对惠道,他的行事原则更强硬。 就算是刘湛的师长,也有人认为妖族正神也是神,不算妖,可在刘湛这里,哪怕有着正式册封的龙神,那也是妖! 是妖,就必须斩杀,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现在就得看看这记忆是什么时代,才能针对性应对了。 想到这里,刘湛对郑应慈吩咐:“一会到了祭祀时,必会有幼龙出现,那就是要接受传承的未来龙君的躯壳。” “也是你上次龙宫棋赛遇到的小龙女。” “只是这幼龙并不是真身,仅仅是场景,真正幼龙其实在龙君身体内。” “龙君每一步,每一想,都是让幼龙体会龙君的记忆,我们身在局中,在步骤完成前都不要动,这是元灵在按照历史记忆行事,攻击也没用,会被排斥出去。” “就算神通广大,硬顶住排斥,也会折损了里面的传承。” “等传承事件完成,再去攻击,那时幼龙在吸取传承之灵,保护力量最薄弱,就可打散夺取。” 郑应慈听了,知道是师父在提点自己,立刻应了,只是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发寒,这样熟悉妖族的传承,这是已经多次成功了么? 莫非传闻里,道术有一半都是夺于妖族,是真的? “呜——”就在郑应慈沉思,龙宫内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应是乐器,呜咽之声却极响亮。 这一刻,所有妖,以及伪装成妖的各路不速之客,都精神一震,去查探声音来源。 但让它们惊讶的是,声音并不是来自龙宫中,而是来自上面。 难道是湖上有人做了什么,一些人暗自提高了警惕。 郑应慈谨记着师父的叮嘱,学着小妖的模样,懵懂茫然的抬头张望着。 而刘湛,表面镇定,内心已掀起了狂风巨浪。 “难道这是……” “本官蔡力,大魏钦差,奉吾皇之命,来到蟠龙湖祭祀龙君。”一道中年男声这时响彻整个龙宫。 “吉时未到,还请龙君稍候。” 从这话中内容不难猜出,说这话的并不是龙宫中的众妖,更不是神仙,而仅仅只是阳间一个朝廷大员。 但说也奇怪,这不过是祭祀前的预告,竟然字字如雷,滚在龙宫中,说是震耳欲聋都不为过。 每个妖都能听见,阳间祭祀龙君时,龙宫竟然是这样景象么? 在场不少外来者都为之惊讶。 就连刘湛,也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事,免不了心中惊奇。 “传问历朝承天命,故有龙气,不过谁都没有看见过,现实官员也抵御不了一刀一箭,但是在鬼神世界,就是这样么?” 只是这时不是细究的时刻,很快将这种惊奇压下,而转而观察细节,这应该就是所代表着的传承之灵的记忆了。 郑应慈不敢说什么,见周围聚拢一些妖怪,只能混在其中,偶尔偷偷朝师父看去,却见师父面色凝重,似是思索着什么。 “师父必定是知道了什么。”郑应慈想。 事实也的确这样。 刘湛略一回忆蔡力这名字,就猜到了这是什么时期。 “原来是这个。” 大魏朝,曾有过一次祭祀,主持祭祀的官员就是蔡力,当朝三品大员,这不是小人物,曾经留意过蟠龙湖相关事情的刘湛,对此还是有着一些印象。 没有记错的话,这次祭祀也是血祭。 主要祭品就是贪官之魂,同时还给了朝廷的新封赏。 “昭灵普润……”当时皇帝似乎又赐了这四个字给龙君。 “可恨,朝廷竟然把气数,赐给了这等妖神,而不是我们这些战战兢兢,斩妖除魔的道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怪封成了神,还是妖神,焉知到了关键时,这些妖神不会反水?” “朝上衮衮诸公,个个都愚蠢如猪!”刘湛想到了,就只觉得心里苦涩泛了上去,口中都带了腥味。 要说道人没有敕封是假,但都是真人这级别的敕封,并且也极其稀罕,许多著名的道人称之真人,其实都是私封。 一瞬间,刘湛甚至有些理解惠道的心情了。 就在刘湛回忆时,响起了号角声,连忙快走几步,到了空地上,这同样是一处高台,总共九级,专门举行祭祀之地。 祭台周围已云集着妖族,郑应慈所化的小妖也跟了上来,刘湛与之对视一眼,二人都沉默着,走到了一侧的角落。 这时聚集而来的妖怪,比刚才多了不少,号角声很显然就是一个召集信号,想到听到的声音,这些妖怪,都是为了今日祭祀而来。 “这里少了一个最重要的角色。”刘湛扫视四周,发现别说幼龙,这段记忆传承者龙君居然也不在。 “应该在祭祀时才会出现。”刘湛按下心中些许焦躁,耐心等着。 第一百六十八章 妖鬼之道 “公子,祭祀就要开始了。”龙宫一处殿内,一个小妖走到一个妖官身侧,低声提醒。 妖官正颇有兴致地朝外面看着这湖底世界,眼中浮现出怀念,被这一打搅,就微微不悦,但转过脸时,已是一副温和。 “走吧。”他说着,走出几步又停下,低声叮嘱:“对了,在这里不要叫我公子。” “是,孙大人。”小妖忙改口。 这个妖官正是孙不寒。 现在的外表,根本看不出孙不寒的模样,而身材高大,相貌英武,看上去足足两米高,也不知道夺了谁的躯体。 身上穿着的则是以人类审美来看,过于花哨华丽的服饰,但不是便服,而是官服。 孙不寒忍不住低头看着,连靴子上都点缀着宝石,更不用说质地华丽的长袍上闪闪发光,只低头看一眼,就觉得眼前发花。 孙不寒微微摇了下头。 “龙宫妖官的审美,莫非是随着龙宫主人?这样看了都晃眼的装束,居然是龙宫官员的官服,实在是……” 他再次摇了摇头:“……有点可怕。” 但要说让他换个没这么晃眼夸张的装束,也并不乐意,有这样打扮的可是高品级的官员,是在祭祀时靠近着龙君的大妖。 “靠近了不错,近水先得月。”孙不寒的主意与刘湛没有不同,都准备在前半段时按兵不动,等幼龙开始消化传承记忆时再发难。 而现在身份,明显有利计划,孙不寒只是略感慨了一番,就忍耐了。 但看着面前的龙宫,以及随着走近而展现在眼前,进行祭祀活动的百官,觉得眼睛再次被闪得有些疼起来的孙不寒叹了口气。 “都说人类皇帝懂得享受,宫殿辉煌,集齐了种种珍宝,但跟龙宫相比,还逊色了几分,也更让人心生感慨啊。” 难怪世人都说,龙神是富有的象征,此言不虚。 “记住,一会看我手势,不可轻举妄动。”有几个妖官凑过来,都是孙不寒带来的人,孙不寒压低声,“等仪典完成,就把龙君击杀,就可夺取龙君的传承,之前不可妄动。” 这几人都立刻点了点头,各自散去。 本以为这号角已吹响了,祭祀会随后开始,可没想到,孙不寒加入了等待的队伍,等了好一会,就再无动静了。 “难道是上面出了什么纰漏?” “不,应该是人类的祭祀,准备太过繁杂。”想到曾经见过人类朝廷进行的祭祀,明明半个时辰就能完成的事,那些人能拖上一天。 这样一想,孙不寒就有些不想继续等下去了,再次踱步出了原本班序,四处逛逛攀谈,身后只跟着一个小妖。 妖族虽穿着官服,到底还是野性未泯,孙不寒的行为并不离谱,有不少大妖等了些时间,就乱了队伍,相互交谈,甚至嚷叫着。 “到底是体制建立不久,和人类没有办法相提并论。”孙不寒睨了一眼,默然不语,不过这符合记载以及自己的记忆。 多少年了,这一切都仅仅藏在记忆中,不想现在重睹。 他这样散步攀谈,并不是玩笑,一方面攀谈,一方面就仔细审视,以求心里有数,眼前是不是外来妖或外人。 这不,才攀谈了一会,有些就纳入观察名单,就在这时,一人拍了拍肩,吓的孙不寒一跳。 “白虹,你对君上新开发的妖鬼之路,怎么看?” 孙不寒是真惊了,自己竟然丝毫不觉,这记忆里的大妖,有这样厉害么? 回首看了看,不动声色低首:“原来是渡罪大人,我觉得非常不错。” “哦,说来听听。”大妖有点惊讶。 “我们妖族诞生困难,但都是灵气所凝,不仅仅凝结妖丹,自身灵魂也与那些人族不同。” 孙不寒说到这个,却丝毫不迟疑:“人类都说恶鬼,其实人族的灵魂,要是没有修炼,哪能作崇?” “作崇的十之**,是妖鬼。” “妖鬼要是有人族供奉,就可当地府之官,或者成为妖神。” “这方法打开了我族又一条路,实在是大善。” “唯一可惜的是,我们妖族只能选择一条路,要不,兼修下妖鬼之道,那妖妖都可以成为妖鬼妖神了。” 渡罪大妖连连点首:“不想你白虹平时只爱学武,却有这见底,祭祀后,我跟龙君说说,让你负责更多,我们现在妖族,缺妖才啊!” 孙不寒暗暗吓了一跳,渗出点汗,自己大意了,与这白虹不同,幸亏这仅仅是传承之灵演化的过程,而不是真的。 孙不寒打了个寒颤,没有再去攀谈,经过台阶正要往里面走,打算再仔细看看这记忆里的龙宫。 “你是谁?”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娇小的身影走过来,抬头好奇望着孙不寒。 孙不寒目光落在这孩子身上,立刻就认出,这正是此次传承之灵的真正主人公——幼龙。 但既是接受着记忆传承,这里的幼龙就不是真身,仅仅是一个化身,一个假象罢了。 真正的幼龙其实在龙君的身体内。 孙不寒没有因此失礼,而朝着她一礼,温和笑着:“臣是龙宫卫帅之一,您之前见过。” “是么?”幼龙眸子清澈又灵动,她又上前两步,仔细打量着孙不寒。 “是这样。”虽心里觉得有些违和,孙不寒还是微笑着回答。 “祭祀就要开始了,你不去站班么?”幼龙又接着问,很好奇的样子,孙不寒心里忍不住骂起了人,这幼龙是怎么回事? 不是传承里的一个化身么? 孙不寒这样想着,脸上就带出了一点怀疑,恰在此时,不远处几个行踪诡异的妖怪,正鬼鬼祟祟交谈。 孙不寒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真是猪! 这几个妖不是外面进来,他把自己的头扣下来,这样废物何必进来送死? 幼龙抬起头,越过孙不寒,对几个在殿里走出来的妖官说:“你们去检查一下它们,看它们是不是受到邀请的宾客。” 指的正是几个鬼鬼祟祟的妖怪。 几个妖官立刻应了,几乎顷刻间就窜到了不速之客面前。 不速之客心虚,立刻就逃,引起了一阵骚乱,在孙不寒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追兵与被追者,很快就化成几个光点,窜得远了,不见了踪影。 “哎呀,原来不是我的错觉,真有浑水摸鱼来捣乱!”原地站着的幼龙见状,露出恍然之色,狡黠灵动的眼睛,却直直盯住站在原地的孙不寒二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我是龙君 四个妖兵再次执起号角吹起来,响亮的号角声,让祭坛周围的声音都随之安静下来。 “陛下有召,臣快入班了,不知您还有什么吩咐?”孙不寒看着这幼龙,温和的问。 幼龙盯着它看了片刻,说:“本还想问你一些事,但现在倒不必了,你自便就是。” 说完,就转身离开。 “这幼龙,看起来不像假的啊。”看着幼龙狡黠灵动的表情,小妖压低了声音的说着。 “确实不像是假。”孙不寒目送幼龙入得高台,在第二层上停下,神情阴沉了下来。 要不是眼下不能轻举妄动,它怕是会忍不住抓住这幼龙逼问一番。 甚至光看到这样活灵活现的幼龙,他就需要克制,才能压住胸口燃烧着的不甘与恐惧。 “不要乱了阵脚,她不可能是真。” “也不可能是夺舍才有这样灵性,姑且不说夺舍者岂会这样高调,单单这幼龙虽仅仅只是龙君记忆的影象,却也是记忆最看重的人,最重要的是传承对象,就否定了这条的可能性。” “记忆中影象夺舍的难度,就看记忆的重视度大小,幼龙不可能在此时被人夺取躯体,如果她被夺舍,整个传承就会破灭。” 对妖族的传承,人族很是羡慕嫉妒恨,不需要学习,就能掌握祖先部分的智慧和技能,这何其了得。 甚至妖族内部,也不是净土一片,谁都想获得更多的力量和传承。 不知道死了多少妖,才会有这样清醒的认识,正是这认识告诉孙不寒,整个传承记忆里,谁都可以夺舍,唯传承者和被传承者不可以,哪怕被传承者,实际上已经在传承者体内。 本不应该怀疑幼龙,可想到记忆中总是板着一张小脸,沉默寡言的幼龙,孙不寒忍不住怀疑起来。 “记忆里,她似乎没有这样活泼?” “难道是记忆的偏差?也不至于啊,龙君眼里的幼龙,会是这样狡黠活泼的性子?” “这样看,又实在可疑。” 不过,眼下给它们的时间不多了,孙不寒没等小妖去催,就迈步重新进入了高台周围仪仗队伍。 才进了仪仗不久,就听鼓乐齐鸣,有妖高喊:“龙君驾到!” 倒没有集体下跪,所有妖都躬身,身穿衮服的龙君自殿而出,缓缓抵达高台,这高台筑三层,总共九阶,当下举步而上。 才举步,孙不寒似有所觉的抬首,朝着看去。 一个看着与人类年轻人差不多,实际年龄不好判断的男子,九旒冕冠,玄色衣裳,绘龙、山、华虫、火、宗彝五章纹,裳绣藻、粉米、黼、黻四章纹,共九章。 “虽故意改了,其实还是大魏的王冕。” 眼见着龙君慢慢度步上坛去,面色肃穆,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风云萦绕,一种伟力垂之,这伟力仿佛来自大地,又似来自天空,更似是周围连绵水波所化,使孙不寒下意识低头,不敢去与对方双目对视。 “不,它不是龙君,仅仅是一个记忆!”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孙不寒顿时生出羞愤不甘,明明知道这不是真实的过去,只是记忆,可还是受慑,自己实在太弱了。 “不,这是因龙君是龙。” 自己原型也并不弱,却因种族,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屈尊龙君之下,这是何等不公! “也不对,天地之间原本没有龙,是龙君采集万妖之精华,才成了天地之间第一条真龙。” “我的种族,也有本命被采集,所以才被威慑。” “且先忍耐。”怕自己异样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孙不寒咬牙,忍下了因被威慑而产生的暴戾,垂首站在了武官的前排。 他所夺取躯体,正是水府武官中一员,统帅一支侍卫,百人左右,这其中,也安插进了自己的妖。 整个场面此刻安静,龙宫上空,却不断有阳间乐声传来。 这是仪式快开始了。 “……”苏子籍现在头现在还有些发涨,略凝神了一下,就意识到了此刻的处境,它正举步而行,跟着的宫女足足百数,虽是水底,还有着伞盖,两侧还有妖将维持秩序。 如果不是立刻就有一段记忆传过来,苏子籍会忍不住怀疑自己到了天界。 这里的确是下界,下界的蟠龙湖。 因为经历过一次,苏子籍已有了经验,哪怕到了这里,也并不慌乱,传过来的记忆很短暂,已经让苏子籍立刻明白自己身份水府龙君。 这王家仪仗下,苏子籍从几处光可鉴人的巨大器皿上,看到现在“自己”的全身模样。 “王服能看出人间王侯的影子,但华丽得多。” “幸好还算有节制。”他看到了殿中众妖的祭祀服饰,对身上穿戴,已有了心理准备,觉得“朴素”了许多。 “原来下面也有祭坛。”又看到前面有一个高台,汉白玉打造,分三层,有九阶,高而宽广,上面站上一百人都能挤下,但此时只有幼龙站着。 苏子籍正想着,身体已自行走上去。 到了祭坛上面,微微抬头,上面不是湖水,而是一片天空。 就似乎在这水底中又开辟了一个空间,虽的确在水下,龙宫外游着鱼,但龙宫上空有蓝天、白云,甚至还有着若隐若现的红日。 苏子籍之前来水府时,可不曾看到过这样的景象,才想着,已经站到了高台的最高处,面前是五彩绚烂的几案,再往下,是九阶汉白玉的台阶,很是宽敞、还有着薄薄雾气环绕。 周围都密密麻麻站着许多人……又或者根本不是人。 “虽然来过水府龙宫,但去过的应该是别的宫殿,这里还是第一次来。” “猜得不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举行祭祀之地,下面这些就是参加祭祀的妖怪了?真的很强!” 在高台上,能清晰感受到,下面恭敬躬身的妖怪身上的灵压,每个性质都不同,虽这些灵压在龙君记忆里不过区区,可对苏子籍来说,却很强大。 就算吃了惊,这躯体也毫不受影响,作它应该作的事,俯身看时,妖官的一些情绪,也纷纷被苏子籍感知。 苏子籍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力量,而是这具身体的能力。 第一百七十章 灵应昭佑 妖怪的情绪中并不全是臣服,也有着不甘、嫉恨,可龙君连看都不曾向它们看一眼,就冷漠从它们的身上扫过了。 龙君并不是天生的高位者,生下来就是龙,这些妖能称臣,就是已经被自己打败,并且榨出了油,几乎不可能再有反抗的机会,因此这种傲慢,自然而然,变成了一种本能。 “龙君是这样看下面妖官……” “这算不算是天上掉下个机缘来?能体验一把龙君感受,也没有几人了吧。”苏子籍在心里想着。 虽这是自我调侃,但实际上也的确差不多。 虽然眼下不能说话不能动,就像是他的灵魂,和囚犯一样关在这躯体之内,丝毫不能有着动作,但可以透过龙君的眼睛去看。 不仅能看,看到任何一个妖,立刻就有着关于它的记忆传递过来:“滩涂,卫帅之一,鹭妖,忠诚尚可。” “梅沙,龙宫攻略使,黑鱼精,性狡诈。” 不仅仅妖,看到任何一样东西,也立刻有了使用的记忆,就拿这具身体佩戴着的玉佩来说,龙君低头看过去时,一闪而过,就是:“镇水圭,能镇压风浪,敛波(贝妖)所献。” 这玉佩的种种功用,以及玉佩是如何来,甚至供奉它的妖怪的资料,也会跟着补充上。 这实在是有些作弊了。 苏子籍这样想,但很快就不觉得这些是作弊了,因他竟能共享这具躯体,也就是龙君的想法。 就听见龙君在心里想着:“魏朝的祭祀,这次竟来得这般急?距离上一次祭祀,才过去几个月而已,莫非……他们已料到了我这里的情况?” “就算如此,他们想要干预也并不容易,并且与我也无坏处,且一会看一看他们打算祭祀什么。” 就在这时,有一道细小的声音,带着好奇情绪波动传过来:“老师,是你么,我突然到了这里,这应该是我族的传承信息,我似乎在父亲大人身体内,感觉到了您的气息,您是否在这里?” “您为什么会受到传承,难道是父亲大人招您当了义子?”幼龙的声音很活泼,又立刻说:“这里有人混进来了,我闻到了人的气息。” 这是幼龙? 苏子籍顿时一惊,但此刻没办法开口,更无法与声音交流。 好在附身的龙君,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幼龙声音,依旧是稳稳站在这里,往下望着,若不是此刻附身在其身上,根本不知道龙君竟然因百无聊赖在发呆。 “轰”天空的水波荡漾一下,苏子籍自己不能动,但这具身体站了起来,听到龙君想:“阳间的祭祀终于开始了。” 既无强烈的期待,也无别的情绪,心情淡淡,让苏子籍意识到,对这次祭祀,龙君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或者说,对于祭品,它似乎不觉得会有让自己觉得满意。 苏子籍体会着这些,没忘了观察周围。 “以上这姑且不去细查,就小龙女所说,下面这些妖官,应该混进了与我一起进来的人或妖。” “我没进入时,就感觉到有妖到了湖畔观望,这次被吸入肯定不止是我一个人,定是与罗裴血祭有关。” “他们必混在这些妖官妖仆中,也许是现在应该还不到动手时,所以都在隐藏着这与仪式有什么关系?” 苏子籍想到刚才听到的幼龙声音,有些为她担心。 因为无论怎么去想,这些不速之客过来,包括罗裴突然血祭黄良平于蟠龙湖,都似乎是有阴谋。 而阴谋针对,很可能就是这里的主人。 现在这具身体的龙君,苏子籍并不认识,也不会为其担心,可他与幼龙有着师徒情分,此刻难免分神思索。 不容多想,天空隐隐出现阳世的场景。 原本苏子籍还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代,结果看到场景中出现的人,服饰一看就不是本朝。 等听到了官员自称,立刻就知道了,这是前朝,大魏。 “血祭?”于是当有人推着一名犯官到了湖畔,并按着跪下时,这熟悉的场景,苏子籍已不吃惊了。 毕竟前朝拿犯人血祭妖神,虽不是经常出现,可也不稀奇。 “咦,望着这些人的穿着打扮,竟有点亲切的感觉。”苏子籍看着,心中略有一动,不由暗想:“难道我真是前朝宗室后裔?” “不然,看大魏的人与服饰,有本该如此的感觉,是不是有点奇怪?” “御史庄禹贪赃枉法,陷害忠良,更胆大妄为,在事情败露后买凶杀人,试图灭口,致使吏部侍郎冯友良惨死,现证据确凿,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本钦差现在宣判,斩立决!” “并以此血祭蟠龙湖水府龙君,求保佑风调雨顺。” “斩!” 随着贪官人头落地,一道血光,从天空隐隐的画面中直窜下来,这道血光落下,本落在高台上,但龙君产生着不屑的情绪:“哼,还想用血食设计本君,实在是可笑。” 就在苏子籍琢磨这话时,就见得龙君一挥袖,这血光打散,洒在了高台左右,就见得龙君不要,周围妖将妖官纷纷深口一吸,把一些血光吸了进去,面露淘醉之色。 “这是标准的血食。” “本官带来陛下的封赏,还请蟠龙龙君接旨!”随着朗读圣旨,声音更是响彻着天空,一种压力而下,似乎要使祭坛上站的龙君跪下。 龙君这时神色严肃,却并不跪下,仅仅是躬身。 “这是朕躬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苏子籍闻着一字字如雷的声音,心里却立刻有着感悟,他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人,平时读这段,也不觉得稀罕,这时却立刻明白了。 “什么叫朕躬,就是天子面对上天,除重大典礼,平时并不是跪拜,而是躬身,这就是朕躬。” “体现了上下级之余,还有一定的平等性。” “天子对上天这样,而这时龙君对大魏皇帝,也是这样。” 就在苏子籍感悟时,旨意读到了尾声。 “本年京师及近畿等省雨泽稀少,农田待泽孔殷,朕心实深焦盼,亲诣虔诚默祷,是日即有微雨飘洒,次日大霈甘霖,连宵达曙,龙君尤徵灵验,允宜敬加称号,著加封灵应昭佑四字,以昭崇奉,钦此!” 赝太子 赝太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虎视耽耽 圣旨降落,化一道金光垂下,落在了龙君身上,化入了冕服,冕服多了些花纹,更显得郑重。 虽主要针对的是龙君,但还是给祭坛上众妖带来影响,只因这是人间真龙的旨意! “轰!”一股肉眼看不到的余波,以龙君为中心,向四周冲去。 一些小妖面色发白,站立不稳。 还有一些直接就控制不住,当场变回原型,场面一度变得混乱。 这样的变化,也顶多是被妖官冷冷看一眼,小妖们在余波力量过去,也可以再重新变回人形。 这苦了修为不高,又占据妖族躯体的外来者。 它们大多是新人(妖),在此之前,并不曾真正体会过朝廷力量(圣旨)对妖族的压制,没有类似的经验,也根本没有心理准备,突然来这样一下,自然有些撑不住。 幸亏来的人都各个有底牌,这时只得发动。 而立于四角位置的郑应慈,同样不得不承受着余波,虽冲到面前时只余一点,可还是禁受不住,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被烈火焚烧。 “啊……”隐藏在这小妖躯体内的灵魂发出了一声悲鸣。 顷刻间汗水淌下,郑应慈拼着最后力气,努力朝师父所站的方向看去。 “师父,帮我……”内在灵魂几乎快要撑不住,就要逃出这躯体了。 到时,势必会让周围妖族发现异样,虽这里是传承记忆的世界,并不是真,但师父提醒过,在这里死了或受伤,也会直接作用到外界身体。 他可不敢因此大意! 刘湛抵抗着这圣旨带来的余波,就察觉到了郑应慈的异样。 关键时刻,控制了身体,得到主导权,袖子轻轻一挥,有一道白光,就直接冲进了郑应慈的身体。 小妖停止了颤抖,勉强平静下来,看上去似乎与周围同类没有不同。 郑应慈越发提高了警惕。 “朝廷力量对妖族,竟有这样压制,难怪虽妖怪肆虐,可还是不能动摇正统!” 眼角余光去看周围,明显面色格外难看的妖怪,他都怀疑并不是这里的妖,而是外来者。 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也得了长辈的援手,倒没有人直接在这里露出破绽。 这样一个大危机,就这样默默过去了。 但实际上,祭坛周围这些小动作,瞒不住有心人。 “他们也是外来者,藏得倒严实,应是有掩盖气息的底牌吧?”孙不寒将祭坛周围的这一幕都一一扫入眼中。 刘湛扮演的妖官,原本也看不出底细,因给郑应慈施以援手,被孙不寒立刻察觉到了。 孙不寒目光一闪,微微冷笑:“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这样一算,与他一同进入这里的人或妖,基本都已发现身份,再也没有潜伏必要了。 “等会听我命令,先让他们打一阵,不要妄动。”他以着特殊秘法,吩咐着手下人。 几个站在附近的妖,都朝他看去,微微点头。 “力量提高了。”高台上,苏子籍仔细体会着变化,这可是龙君的亲身传承,虽依旧是龙君占据着主导,他不过是在对方体内感知着这一切。 但圣旨落下时一瞬间的变化,也感同身受。 “血祭对大妖有好处,且也代表着朝廷对妖神的重视,这圣旨,看似是恩典,其实也是恩典,但实际上,也未尝不是枷锁吧?” “就是不知道,这次祭祀,所为何事了。”苏子籍这样想着,就看到龙君消化完毕,但龙君显然对此并不满意。 苏子籍就听到龙君想:“不过是加四字,勉强算是锦上添花,始终不给我帝号,实在吝啬。” 这想法一刹那闪过,龙君已有了动作,直接躬身,就有一道光反射回去,上空传来了欢喜声,这就代表着龙君接受圣旨。 “如果仅仅只是加字的祭祀,未曾实质提升位阶,为何会特意出现这样记忆场景?罗裴进行祭祀,导致我被卷入,这必是有人想参与这场景,好得到些,只是加字祭祀,应该并不会让它们这样重视,除非……” 苏子籍正想着,突然脑袋一疼,接着就有大量信息海水倒灌一样涌入。 “传承已经启封了。” “只要龙君下了高台,就等于完成传承之礼,递了过去,恰这时小龙还没有,也不可能接受消化,这时抢夺最是完整。” 祭坛四周,有十几个小妖以及妖官,都突然精神一震,望向台中央的龙君,也带上了审视与警惕。 它们同时也警惕着周围的妖,尤其对那些突然一下子气息有些不同的妖,格外的警惕。 毕竟别的妖,哪怕是大妖,对它们来说,不过是记忆中的假妖,仅仅是幻影,强不到哪里去。 而同来的外来者,是彼此的敌人,真正的竞争者。 这次来到这水府龙宫,可是各方势力都有。 不仅有刘湛、郑应慈这样的道士,也有炼丹士,还有孙不寒这样不知底细的大妖。 “没想到,还来了陆妖跟翼妖。”因有些妖怪一刹那泄露的少许气息,暴露了真身,孙不寒察觉到了,不禁微微冷笑。 “这乃水妖的传承,就算是夺取龙血,想成为新的龙神、水妖之王,也是水妖内部的事,这些陆妖跟翼妖也来凑热闹,真是不知死活!” 这里是水中,可是水妖的战场,陆妖跟翼妖能在水中自由行动,发挥不弱实力都必须是大妖。 可即便这样,也受着环境限制,无法发挥全力。 但想到陆妖跟翼妖的处境,孙不寒也明白,它们会来,不过是出于不甘,想要给各自种族抢夺一线生机罢了。 水中才是人类真正无法入侵,只有这里,才能诞生妖族之王,才能让种族繁衍生息。 “可惜,有我在,还轮不到这些妖撒野!”孙不寒看这些妖的眼神,不亚于主人看待伺机偷盗的贼人。 而不少陆妖跟翼妖,却没有发觉这点,很是眼热。 “龙君传承果然强大,拼着一切代价,也必须夺取!” “万妖之主,说白了,龙不能归于水妖,陆妖得到龙血,也能化龙,我们自然也可以!” “这样的好事,可能百千年,都不会再有,绝不能错过!” 赝太子 赝太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塞死你 众妖蠢蠢欲动时,龙君身体内,苏子籍正经历酷刑。 不知道这条龙活了多久,记忆顷刻间涌入脑中,喂,喂,这是犯规好不好,我才是个孩子。 哪怕这里指的是灵魂,而不是真的身体,苏子籍也感觉到几乎快要无法忍耐的痛苦。 汹涌的力量也随着记忆,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记忆融合都已吃力,力量的冲击更让苏子籍站在大瀑布下,需咬着牙才能挺住。 “快到极限了。”苏子籍能感觉到灵魂的疲惫,几乎撑不住时,一道微不可见的金光一闪,压力顿时消减。 “咦?是前朝的旨意。” 苏子籍得以喘息,才发觉了这是魏朝的旨意,不知道为什么,发出了亲近的气息,不但没有冲击,还意识到了他的疲惫,反过来滋润着疲惫的灵魂。 “是亲近。” “难道我真有前朝天家的血脉?”苏子籍若有所思,感受着一段段记忆,有着前朝的画面,虽不至于大小事都被传入,但苏子籍在痛苦渐渐消失后,也感觉到了这传承的美妙。 就似乎是一个无知稚儿,突然觉醒了前世记忆一样,眼前所有让自己感觉恐慌不安及无法理解的事,轻易就变了模样。 这传承中,其实大部分是龙君对妖界的认知,以及对妖法应用,还有就是对蟠龙秘法的感悟。 这些都非常珍贵。 虽只是吸收,而不是消化,暂时无法理解,苏子籍还是如饥似渴吸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传承会有这个过程。 “原来真龙塑造里,有朝廷参与,虽郑朝建立,故意忽略龙君,但转移给小龙权限,还必须有这过程。” “咦,我接受的知识在转移?”苏子籍这一惊,非同小可,感觉自己接受的知识,在经过了下意识整理,却又向一处消失了。 仔细查看,流向却是呆立在高台第二层的幼龙,她闭着眼,睫毛微微颤着。 苏子籍心情复杂,还没想到自己应该是什么表情时,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飘起来,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发现龙君传承(残),是否汲取?” “是。” “龙君传承(残)已习得,受人道之种排斥,是否转化?” “是!” “【蟠龙心法】5级(4999/5000)” “【围棋】6级7级8级9级10级(85/11000),智力1,智力1617(10)” “【四书五经】13级14级(7251/14000)” “【馆阁体】5级6级7级8级(1335/8000)” “【水墨画】5级6级7级8级9级10级(655/11000),魅力1,魅力1516(10)” “【紫清自在赋】2级3级4级5级(4825/5000),资质1,资质1516(10)” 一瞬间,苏子籍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虽没有接受到龙君的传承,但转化的也非常得力,除了最重要的蟠龙心法由于人道之种的局限性,只能抵达4999,别的几乎所有技能都快速进步。 特别是四书五经,一口气冲上14级,这虽不能保证中进士,但可以上京赶考碰运气了——龙君也对四书五经有研究么? 可转眼一想,龙君研究人类,人类中最重要的学问之一肯定会认真研究,也就可以理解了。 围棋更不用说了,蟠龙心法就是棋谱写的,增长这点还觉得少,而馆阁体和水墨画是基本素养,龙君有研究也说的通。 紫清自在赋一口气冲上5级,差一点就6级,更可以理解,道法和妖法不分家,这是触类旁通! 不过,怎么感觉就那样蛋疼呢? “幼龙本来就弱小,龙君的记忆与力量,这样粗暴式的传承,怎么忍受?” 幼龙的胃口有这样好么?一口气填鸭式填那样多?要不是自己在,给了缓冲,幼龙会被撑爆吧? “不是的,我本来会慢慢汲取,谁知道换成了你,就一窝蜂了。”幼龙细小的声音,带着情绪波动传过来,能感受到她在翻白眼,这是被撑着了。 “我感觉传承有些愤怒,所以才想塞死你。” “不过奇怪,父亲大人既然选了你,为什么还想塞死你?这不是那些盗窃才有的待遇么?”幼龙很是好奇。 “……”修炼了蟠龙秘法的苏子籍无语,听这话,大妖的传承,对受到了承认的同族后辈来说,都不是小事,需要耐心跟小心,不能被打扰,而对非同族的掠夺者来说,危险性就直接蹿升数倍不止。 苏子籍这样阴错阳差,竟被错认为幼龙,而被吸入龙君体内,被迫接受着全部传承,这肯定修炼过蟠龙秘法的原因,但是更大的原因,或就是半片紫檀木钿的锅吧? 不过幸亏自己和幼龙还有心灵连接,把传承转移过去,还是经过整理的传承,有利幼龙迅速消化。 要不,又会夺了幼龙的机缘——这可不是自己本意,她也很可怜的。 才想着,祭坛左右的大妖,发现龙君身上的光已慢慢淡了下来,知道传承已结束,接下来该是幼龙慢慢吸收时候了。 “等着龙君脱离高台,就立刻攻击!”几乎所有知情的妖怪或人,都是这样想着,并且发出了命令。 苏子籍这时也感觉到接受到的信息正渐渐变少。 “看来传承要结束了。” 这时,听到龙君想:“这些妖族参加祭祀,怕是想得知本王新开辟的妖鬼之路的细节。” “妖族诞生困难,哪怕是本王统率的水妖,想生出灵智,都需要机缘,长此以往下去,人族人才辈出,妖族数量上越发势弱。” “除了水妖,陆妖与翼妖都明显在下坡路,本王更要为它们寻求出路。” “而大妖寿命虽按照种族不同,但大体不过五百寿到千寿,并不能长生,也有同样的需求。” “本王发觉,秉灵气而生的妖族,元神也超过人类,只要有针对性的方法,却可以保持元神存在,转化成妖鬼。” “地府也是人类不能控制的区域,妖鬼要是能在这方面扩展,我妖族的生存圈就会扩大不小。” , 第一百七十三章 英明之君 “天机妖占卜说,数百年后,妖族会出现灭顶之灾。” “而中兴则落在水妖。” “可笑,不需要占卜,本王就清楚,以前并无妖族,是最近几百年才兴起,人类开始时不以为意,是因为我们弱小。” “现在我们越来越势大,还建立了妖廷,成了人族的心腹大患,自然会倾力打压。” “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妖族要崛起,必经过人族一战,本王虽自信,也得未雨绸缪才是。” 苏子籍倾听龙君的想法,不禁点了点头,心情很是复杂,虽大部分传承根本没有认真体会就转移给了幼龙,但龙君的想法却听的清清楚楚。 这是个英明之君,很是厉害,在战略上重视水妖,开辟妖鬼,这大有占据空白,包围中原(人族)的大势。 并且不是占卜,而是靠才能,看到了未来的妖族危机。 妖族崛起,必有一战。 龙君有这本事,怎么会陨落,难道说,天命实在难为,哪怕提前占卜到,依旧躲不过? “或者是事关整个妖族,龙君再厉害,也必须面对整个人族的反噬。” “而且透露出不少信息,妖族并不是以前就有,而是近几百年才有,龙君的近几百年,算下来,差不多是魏朝建立的时间。” “这里有什么蹊跷?” 这些涉及到的东西,就太过玄妙了。 高台上,祭祀结束。 随着上空的乐声再次响起,按照程序,龙君开始步下高台,再开启这祭坛时,就是下一次祭祀了。 就在苏子籍以为全部结束时,龙君黯然一叹:“我族繁荣之时,就步步危机,不知道魏世祖布置了多少手脚,哎,你真的是完全不顾你我情分么?” “我家奁儿,可也算是你的女儿。” 被这突然之间的话,雷的外焦内嫩的苏子籍,只觉得寒毛直竖,只想立刻脱离这龙君的身体,脚已踏下了台阶。 “龙君,你这躯体,给我留下吧!”一声咆哮,声音洪亮,有虎啸之声,一个大妖顷刻间就扑到了龙君近前,整个身体,也在过程中膨胀,轰一下,小妖的躯体被炸开,露出了虎妖的高大身躯,煞是凶猛。 “大胆,你是哪来的虎妖,竟敢冒犯龙君,莫非你要做妖族的叛徒不成?”与龙君不离左右的护卫,此刻暴怒,怒斥着。 “哈哈,老子是虎妖,山中之王,躲躲闪闪了上百年,虎妻虎子都死于人手,龙君可曾庇护我?” “今日,老子就要夺了龙血,也试一试做龙的滋味!凭什么你们水妖享受着好日子,老子却要东躲西藏,老子不服!” 虎妖狞笑着,一张血盆大口变得极大,甚至超出脸庞的大小,整张脸一下子变得诡异可笑,又十分恐怖。 一口气,随着一吹,形成大风,萦绕着它的身体周围,风从虎,云从龙,它的目标就是夺取龙血。 而在这传承的记忆世界里,龙血就代表着传承。 看着虎妖放肆,站着的龙君冷冷看着,让妖怪看了就胆寒畏惧,虎妖的笑声都一滞,可下一刻,就不以为然冷笑:“要是真的,老子打不过,还真就怕了,可你不过是幻影,在这里装什么相?” 说着,虎妖再次仰头一个咆哮,再次变身,这次直接变成了一只巨型的吊睛白额老虎! “虎爪式!”虎妖的战斗非常简单,又极是精准,爪子快若惊电疾划而过,撕裂**之声,听起来永远令人毛骨悚然而又兴奋莫明。 “噗噗噗。”亲卫左右扑至时,就看见前面的两妖根本来不及反抗,满身鲜血的缓缓滑落,怒睁着的双眼中充满了浓浓的不甘。 虽是幻影,可被杀的尸体血肉模糊,看着却十分真实。 “不!” “你敢袭杀龙君亲卫,整个妖族都会围剿你!” 虎妖转过头来,面对一张张充斥着愤怒的脸庞,也许是现在传承已结束,不再是记忆,曾经显得强横的妖兵妖将幻影,此刻被杀起来,毫无反抗之力。 见状,虎妖更是热血沸腾,它咆哮一声,双目赤红,在密集的敌群中掀起腥风血雨。 任何时刻,以下克上,都是这样让人兴奋。 “杀!杀!杀!杀!杀!” 虎爪、虎牙、虎尾都化成了武器,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无人是一合之将,临死惨叫、骨骼的碎裂声充斥整个空间,杀散一队,虎妖再不迟疑,悍然直扑向龙君。 龙君依旧站着,一动不动,表情平静,而在龙君体内的苏子籍,通过龙君的目光一扫,立刻就得到这妖的资料。 并不是伪装的妖怪资料,而是虎妖本身的信息! “祁谷,虎妖,粗野,未受训。” 在龙目里,这桀骜强横的虎妖,只落个“未受训”的评价,可龙君可以无视,苏子籍却很着急。 “暂时还无法控制身体,难道就任由虎妖扑杀上来?” 但随后,他就顾不上这些,因最后的传承,正在快速传递给幼龙,苏子籍有一种预感,这已经不是记忆,而是某种权柄,一旦幼龙吸收完成,不说得到全部传承,哪怕得到部分,想要化解现在的危机,也没有问题。 别的不说,自己能完全掌控这躯体的话,也足以反杀。 “只盼着龙君的传承能快些被吸收。” “少主,我来帮你!”当虎妖靠近龙君只有几尺时,一直按兵不动的孙不寒突然一挥手命令。 只见砰一声,小妖躯体炸开,一个魁梧的妖怪用巨戟奋前一击,只听“轰”一声,与虎爪相碰,火星飞溅,击退了虎妖。 “龙君!”就在二妖缠斗时,又有几道身影极快扑向站着不动的龙君,而这时一个妖官跳出来,挡住了它们。 “休得对陛下和少主无礼!”妖官的外表面容也在快速变化,随着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让分神看向外面的苏子籍惊了一下,别的妖怪也都一惊。 “你这树妖,跑来凑什么热闹?”被拦截的妖怪认出挡住自己的妖怪,气了个倒仰。 “就是,树妖也妄想成龙,简直可笑!”又一个妖怪更是嗤笑。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三方对峙 “住口,这虽是传承幻影,但也是陛下和少主。”杜成林很是愤怒,背后隐隐显出树影,粗重喘了一口气,说:“当初小妖产生,并无传承,也无种族,别说是人类道士,就是农民都可打杀,是陛下身处草莽,跋涉山林,筚路蓝缕,才建立了王业。” “你们怎可对陛下无礼?” “树妖,这里可没有你的陛下,你拍马屁拍错地方了。”几个妖听了,面面相觑,突狂笑, 又有几个妖没有说笑,都用眼觑着孙不寒。 孙不寒脸上肌肉抽搐下,这几个嘲笑的妖,都是新生的妖,对龙君毫无敬意,猛的变了色:“杀,杀了。” “杀!”孙不寒的手下再不迟疑,一拥而上,急速横蛮直压过去。 一妖大喝一声,持戟横扫,散发的淡淡杀气仿佛与周围溶为一体,只是一变招,就将一个新妖挑在空中,顿时鲜血喷洒而出,挂在冰冷的戟杆上。 杀得一人,这妖冷哼一声,戟一甩,像垃圾般将身体远远抛开,锋一转,带着锐利疾刺向又一个新妖。 “可笑,你们这些没有专门训练过的野妖,哪知道侍卫的厉害,哪知道妖庭的厉害。” “去死吧!” “——要死的妖是你,你们这些占有了位置,却从不帮助新妖的老家伙!”虎妖大怒,虎爪似乎炼过,带着寒光疾挥,正砸在戟锋上,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声。 巨大的冲击力将戟震得荡开一刹那,虎爪借着反弹,带着“嗤嗤”破空声直向咽喉划去。 “嘿嘿,野妖能有这程度,不错嘛!” 看着迎面来的了虎爪,这妖不躲不挡,再将戟一点,虎妖才一爪,就觉得一股可怕的力量在戟上传来,直贯入体内,抽击在五脏六腑上! “嗷,你这是什么妖法?”虎妖只觉得头晕目眩,忙后退一步稳住身形。 “哼,这不是本命妖法,而是龙君当年,采集大魏武经精华,提炼出的我妖廷武经。” 戟再点,躲无可躲,虎妖惟有咬紧牙关,举爪格挡。 “锵——”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哇”一声,虎妖张嘴喷出大口鲜血,整个身体翻飞而出,落到丈外的地上连滚数圈,才停了下来。 虎妖嘴里满是血液的铁锈味,全身每一处都传来揪心的疼痛,快要炸裂了一样,痛苦的感受让虎妖咆哮起来。 “……可…可恶,你们这些蔽守自珍的家伙……” “你们这些野妖,不服管束,还想得我们传授和庇护?想的美,去死!” 数十道流星中,有不少是新妖,数目还在老妖之上,但一遇战,就一面倒,除了杰出的新妖(虎妖)还能苦苦支撑,别的几乎在一照面,被杀了。 “想不到杜成林这个棋圣,竟然是树妖。” “还有一个,气息有点熟悉,竟然是孙不寒?” 虽杀的激烈,但龙目注目下,只见第一次出现了问题。 “孙不寒,妖神。” “只有最简单的名字,却没有别的介绍。”苏子籍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中大凛,他并且也注意到,幻影被杀,血淋淋的尸体会留在原地,而外来的妖怪被杀,尸体顿时化成光点消失。 但尸体里一团光,似乎损失了小半,向外逃去,注目一看,却是:“妖魂(受损)” “虽下手都不容情,但是死的都是幻影,真妖被杀,妖魂(受损)脱离时,一个都没有阻挡。” 不仅是孙不寒,孙不寒的手下也是这样,放着妖魂脱离。 这些都让苏子籍意识到,就算有分歧,妖怪之间,似乎也有不成文的约定。 “不仅仅这样,妖族在包围,咦,是道人刘湛和郑应慈,他们都来了。”眼见着几个妖将半包围,突然之间就一起向着刘湛出手。 “你这道士,竟能混入这里,不愧是所谓真人!”一个妖将冷笑。 因这几个妖将都是水妖,在这水府幻境里,本身就有助益,一起出手,连刘湛都无法承受,仓促之间,只来得及跳出包围。 轰! 耀眼白光炸开,化成一个盾牌,替刘湛挡住这致命一击。 孙不寒见了一眯眼:“这道人竟能带法宝进来,不,不是真法宝,是法宝的元灵!” 还真看走了眼。 一击不中,三方都停了手。 一方是陆妖与翼妖,羡慕嫉妒水妖过得舒服,想要谋夺龙血传承,好改善本族的未来。 一方是孙不寒,大半是水妖(海妖) 最后一方是刘湛、郑应慈、杜成林这样的尴尬存在。 刘湛跟郑应慈是人类,人类掺和进妖族的传承事件,这很容易引起两方的共同敌视。 跟他们情况差不多就是杜成林这个树妖。 他忠于妖皇,想要保全蟠龙湖的幼龙,因此不被在场妖怪所容。 一只黑狼妖中了一记,鲜血淋漓,不忿开口:“龙君传承,关乎妖族未来,是所有妖族的东西,并不独属于水妖,你们海妖也未免太霸道了,竟然想要独吞?” “怎么,我不独吞,让你独吞不成?”孙不寒双眸如冰,冷冷地说:“你们陆妖还想捡这便宜?念在同为妖族,我是只伤不杀,劝你们现在快快退下,不然,事关水妖的传承,我就不留手了。” “可恨!”虎妖喘息着,左眼都打爆了,刚才它最先出手,被当成靶子,现在受了不轻的伤。 继续打下去,被打死了,会带到真身上去,陆妖平时遇到的危险多,虎妖看着憨直凶猛,实际不傻。 继续待下去,对它来说,显是没有便宜可占。 “传承让给你们,我先走一步。”虎妖憎恨的看了在场一眼,毫不留恋消失在了原地。 这是自己选择退出,直接离开了传承。 黑狼妖见了暗恨,它还想利用下虎妖,不想这厮竟然先溜了! 但它也受了伤,妖族之间,虽有规矩,可私下也厮杀不断,互相吞噬,事关龙君的传承,它觉得海妖明显眼睛都红了,近似疯魔。 继续留下来,很可能被重创,还不能获得任何好处,想到这里,它嗖一下,随之也消失在原地。 又陆续走了些妖怪,整个场地顿时空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相互平分 “它们走了,我们不走!”一个黑熊妖冷笑着:“龙君的传承,万妖都有资格夺取,就来看看我们谁能拿到!” 说着,自己不动,十几个陆妖呐喊着扑向孙不寒。 “杀掉人族!”几个翼妖朝刘湛、郑应慈飞扑。 而黑熊妖并没有享受别人打杀,大吼一声,直扑向站立不动的龙君。 “它们竟然结盟!”孙不寒立刻明白了这些妖怪的想法,它们都对龙君的传承垂涎,虽不是一个组织,可都是陆妖,这是要先将海妖跟道士干掉,再内部争夺。 “真是不知死活!”孙不寒本是翩翩佳公子,随着暴起,面容也出现变化,脸颊浮现出一层鳞片,双眸迸出了血色凶光,长啸一声,身体上空窜出数道幻影,离弦之箭一样穿过几个扑向自己以及龙君的妖怪。 随着惨叫,几个陆妖直接滚落在地,甚至不得不化作原型,本来的龙宫,变成了森林动物聚会。 在龙君体内的苏子籍,享受着孙不寒的免费保护,透过龙君的眼注视这一切。 看到这里,也不禁有些无语。 就连他都看得出,这些妖怪,冲上去也不过是当炮灰,可死死扛着,不愿意放弃。 “龙君的传承,对妖族的吸引,大到这种程度,不惜豁出性命去争夺。” “也不知道幼龙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段时间,不曾有声音传来了。” 又一想,自己阴差阳错成了教导她蟠龙心法的老师,虽她本身是龙二代,占着种族优势,可苏子籍却有金手指,可以将蟠龙心法逐步提高。 就连自己这蟠龙心法已修炼到5级,刚才都无力承担传承,有心无力,一个弱小可怜无助的幼龙,怕现在的处境并不比自己强多少。 “只盼着幼龙不要错失了这次机缘才好。” 虽欣喜自己占了这样便宜,但苏子籍也不愿幼龙错失。 “希望她争气,这次传承出了问题的话,我可没有办法弥补。” 不过,眼下谈及这些还尚早,危机还没有解除,如果不能成功消化传承,而被在场的这些妖族甚至道士提前抓住,夺取了龙血。 苏子籍有预感,自己与幼龙,怕都要受到重创,难保性命。 这实在是有些富贵险中求的意味,按说,苏子籍该惶恐不安,可此刻血液随之沸腾,又跟着冷却,只感觉到了一丝兴奋,以及剔除了多余情绪的冷静。 注视着战场的龙目,透过龙目注视着这一切的灵魂,一瞬间两双眸子重叠,仿佛蜕变为龙,俯视众生。 “师父!” 苏子籍的注视中,祭坛上搏杀已趋白热化,刘湛与郑应慈本挨着,可随着搏杀,二人就渐渐分开,这时郑应慈一声惊呼,刘湛飞起一脚,重重踢在了一只变回原型的猫妖身上,猫妖惨叫着,口中喷洒出一片血雾,落地后还未死去,趴在地上,双爪犹在乱抓,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 “刘湛不仅仅道法,武功也甚可观。”现在各妖各人底牌尽出,苏子籍看着,将一切记忆在心中。 刘湛不顾猫妖,朝着声音处望去,就见郑应慈身上竟已缠上了一条蟒,随着慢慢勒紧,都不必去吞噬,郑应慈就已是面色铁青,快要窒息了。 “铿锵!”刘湛直扑而上,但黑熊妖拣了把武器,硬碰硬的连接三下。 每一下硬接,刘湛任凭展尽浑身解数,也无法突破,眼见着郑应慈被勒的口吐鲜血,露出绝望之色。 不得已,刘湛浮现一丝心疼,随之袖子一挥,“嗡”一声,刚才的白光,直扑向了郑应慈。 “法宝元灵!”通过龙君双目注视着的苏子籍,立刻浮现出了这物的来历。 “混元雷珠,雷法炼成,妖族克星。” 法宝的来历,苏子籍立刻就接收到,本该极快的速度,以龙君之目去看,仿佛一下子放慢无数倍。 就算这样,珠子翻滚间,也是奥妙流转,光华璀璨。 龙目所看,必能看穿,苏子籍立刻弃了观看别的武功,而盯在了这上面。 “轰”白光一闪,缠着郑应慈的蟒妖直接就被打得跌了出去,落在地上时,身上已漆黑了大片。 一股烤肉味,直接散了开来。 只这一下,就让在场的妖怪都为之侧目,相互收敛了起来,有的甚至直接退开,都朝着已将法宝重新收回手中的刘湛看去,面带凝重警惕。 “没想到,你这道士还藏着这一手。”孙不寒呵呵而笑,说着,但这笑容带着冰碴子,满目阴寒。 就连杜成林都惊疑不定看向刘湛,微蹙眉,破坏了淡然。 “此乃混元雷珠,雷法炼成,虽这里无法带入法宝,却可以带进元灵,你们就算妖多,可这是你们克星,刚才我饶而不杀,现在再进攻,我可不客气了!”刘湛冷冷的说着。 郑应慈慢慢挪到刘湛身后,此刻恢复原本人类模样,有些狼狈。 经过刚才的凶险,他再次认识到自己修为,与这些妖族比起来差距甚大,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打杀。 就算师傅提前告之,就算在里面被打杀,也不会死亡,但会有不少元神损失。 元神损失,一听就知道不妙。 并且自己等人,都是在湖畔附近入湖,要是死亡后回归,怕敌人也可能趁机落井下石。 能不受死亡,就最好不要。 刘湛更是这样想,这次来的妖怪数量,比预计的更多,也更棘手。 原本以为这血祭黄良平,是钦差突然做出的决定,可以让这些妖怪来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它们不仅料到了自己目的,还一直盯着,自己最初也没有能觉察到。 “我要被杀,元神必会大伤,不知道要花几年才能弥补。” “现在自己已使出了混元雷珠,没有别的法宝,独占是不可能了,不过妖怪也并不统一,趁机与一方结盟,再从中找机会,许是好办法。” 想到这里,刘湛轻咳一声:“龙君传承非同小可,不是嫡亲幼龙,本就无法承受全部。” “既不能独占,分多分少又有多少区别?” “你我联手,把陆妖踢出去,传承就相互平分,可好?”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有缘人 “平分?” 说实际,孙不寒心动了下,可它立刻醒悟,这是道人的诡计,龙宫传承内死不了妖,要是陆妖出去宣传,说自己和人族联手坑妖,是妖奸,自己在妖族的名声可就一落千丈了。 再说,能全部吞下,或得到大部分,为何要与人平分? 孙不寒直接冷笑:“这是我们妖族内部的事,你这个道士还想平分?” 它身后的妖怪纷纷应声。 “就是,人族平时对妖族多有追杀,你们炼丹炼器,哪个不靠着屠杀妖族才能完成?” “人类狡诈,道士更可恶,分明是在诓骗我们!” “先杀了这道士!” 陆妖也神情不善地盯着刘湛。 其中被混元雷珠劈伤的蟒蛇精,阴冷蛇瞳死死盯着刘湛,带着恨意。 “你这道士,害我受伤,我与你没完!” 刘湛见了,微微一叹,就知道自己所想,渔翁之利的打算,怕是暂时无法实现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环顾四周。 大概是被手中的法宝所慑,以着不善神情盯着刘湛的妖怪,一个都不敢贸然上前。 这其中,也包括刚刚撂下狠话的蟒蛇精。 郑应慈见了,顿时心中欢喜。 “师父果然厉害!”他想:“就算这些妖怪再厉害,终是妖,是妖,就惧怕雷电!” 刘湛却并不乐观,袖子中的手已是紧紧握起。 “够了!”孙不寒突然一喝。 他又看了一眼杜成林护卫,立着不动的龙君,刻意不去触碰它感觉很不舒服的眸子,只冷冷说:“幼龙在接受记忆,这时间可不会长,不能再拖延时间了!” “杀,先杀了道士,我们妖族再自己分!” 妖怪紧迫感骤升,以蟒蛇精为首的几个陆地妖怪与几个海妖对视一眼,都朝着刘湛直扑过来。 “杀了道士!”情况向最恶劣的方向倾斜,这些本来互相敌视的妖怪,此刻发了狠,再次结盟。 这还不算,或畏惧刘湛,又或知道郑应慈是刘湛的弱点,其中半数都向郑应慈扑去。 “卑鄙!” “这可是人族的兵法,各个击破,你们人族会用,难道我们妖族不能用?”孙不寒狞笑:“杀,先杀了这郑应慈。” 刘湛大怒,袖子一挥,以雷珠所化的白光,犹一条灵动的白龙,瞬间射出,在这些妖怪中穿梭。 但有了蟒蛇精的受伤,这些妖怪也有了准备,冲向郑应慈几个妖,都是皮糙肉厚,就算劈到,也不会立刻重伤。 雷珠咔咔劈出雷闪,焦味弥漫开来,可负伤了的妖怪,却更被激发了凶性。 郑应慈一闪,但狼影随之一闪,一只狼妖突然之间出现在他身后,直接一口咬在了胳膊上,虽狼妖随后就被雷珠轰出去,可也扯下了一块肉。 刘湛咬牙,一口舌尖血喷出。 混元雷珠吸收刘湛的血气,立刻大盛,白光一闪,重重打到又要扑向郑应慈的狼妖身上。 随着狼妖一声惨叫,脑浆飞溅,迅速消失。 “雷珠可以用精血增幅威力,怕是这道士的本命法宝。”苏子籍通过龙目看到这一幕,暗想。 “道士身上穿的道袍也不普通,防御不错,这应该与修炼的法门有关。” “咦?他这突然出现在蟒蛇精身后给予一击的步伐,糅合了道术,这并不像是人类的道法,反与狐妖的一种传承有关。” “难道,这道士还曾经谋夺过妖怪的传承?” “不,也可能是和我一样,恰学到了妖族的秘法。” 苏子籍每看一次,就洞察一部分。 哪怕是道士的法术,在龙目注视下,也能被看破一些。 在他的注视下,刘湛不仅仅雷珠的奥秘尽显,还暴露了一些本不该被人获知的术法,而紫清自在赋的经验在缓慢而不断的上涨。 “咦,幼龙的传承似乎又消化了一些,自己一旦能控制,不仅可以脱困,或还能帮一下杜先生。” 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形单影只,一直守卫自己的树妖上,虽对棋圣是妖怪,他很震惊,但对它的立场,还是自然产生了好感。 “师父!”再次被师父所救,郑应慈心中感激,虽不是幼童,可几次经历生死危机,现在已不敢再离开师父太远,在这地点,唯一让他信任跟感到安心,就是师父刘湛了。 这样的依赖,让孙不寒看了发笑:“这就是你拼命寻找的有缘人,他自己可知道这身份?” 这话让郑应慈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刘湛冷冷地看着孙不寒:“身为海妖,水妖一族,受龙君大恩尤为深重,却对幼龙出手,看来,妖怪的确是不讲廉耻忠义的种族!” 孙不寒知道这是道士用这话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但仍是上当,妖比人要更**直白,它的不甘与愤怒,此刻都涌了上来。 “那又如何?”郑应慈知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这事,已被抛开,孙不寒只目光锁住刘湛,冷笑:“我再趁人之危,也是妖族内部的事,轮得到你一个道士说话?再说,妖族以强者为尊,想要的自己夺了就是,起码不会如你们这样,做着龌龊的事,还要披上一件伪善的外衣!” 这互怼,就有点意思了。 苏子籍看过去,忍不住有点想笑。 这像不像话本里标榜正义的伪君子与同样作恶的真小人之间的嘴炮? 不过笑意在目光落在被孙不寒刚刚才提到的郑应慈身上时,就慢慢收敛。 “奇怪,之前我为何会忽略了郑应慈?” “他曾与我相交,后又结仇,本该在刚见面时就注意到,可我偏偏就忽略了此人,是巧合,还是某种法术导致?” “不,都不是,是郑应慈与龙族,特别是与小龙女有缘。” 透过龙目,许多隐藏的东西都无所遁形,这在接受传承前还浮于表面,现在又似乎略有不同。 想到当初水府棋局事件,郑应慈也被卷入其中。 也许,当初没有自己和叶不悔,郑应慈才是会有所感悟,并与小龙君结下情谊的人?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使苏子籍冷下了脸色。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交出传承 “轰” 白光闪过,又一只陆妖分解消失,别看着连连胜利,刘湛却闷哼一声,连雷珠都黯了下。 “法宝之灵消耗甚多了。” 刘湛不由进退两难,付出良多,都到这时,就这么灰溜溜什么都没有得到的回去,不仅自己非要呕死不可,就连钦差处,也无法交代。 因此,刘湛脸色又青又白,忍下怒气,虽连连下手,可是阴沉沉的声音,已经静悄悄的落在孙不寒耳朵内。 “这是道法,别人听不见。” “你我在这里互相指责,反容易浪费时间,真让幼龙消化了传承,传承之灵力量消耗殆尽,这地方就会彻底消失,我们只能被迫离开。” “我刚才虽杀了你们几个妖,却只是魂魄受损,并不会死,可你们非要继续打下去,我只有拼死一搏了,对你们来说,损失也是不小吧?” “而且,你我再打下去,无非同归于尽,反让别人受益,不如先将陆妖清出场,再逼出龙君传承,最后商量分配如何?” 这已是刘湛第二次妥协,提出平分的建议了。 上一次,陆妖在,还是公开说,孙不寒直接翻脸。 可这一次,孙不寒没有直接拒绝,继续缠斗下去,就算自己胜了,也晚了。 现在拼的就是时间! “那好,我与你暂时休战!”孙不寒也暗暗传声说着。 有这句话就足了! 刘湛知道孙不寒信不得,但至少在有限的时间里,海妖与自己有着默契,先杀陆妖,这就是战略了。 “杀!”有这同盟,情况又一变。 刘湛虽强,还有法宝元灵,可郑应慈是个拖累,最后只堪堪打“死”了三成陆妖。 倒是海妖数量多,孙不寒又发狠,下了狠手,剩下七成,都败于孙不寒这群海妖之手。 “你勾结道人下手,不得好死!” 孙不寒只是冷笑,你有数据么?没有证据,我岂是你能污蔑? 眼见着陆妖清场,龙君前,只有一个尽量避战,此刻挡在面前的杜成林,海妖与二个道人,都露出了不屑神情。 “杜先生,我知道您忠于妖皇,但妖皇已经死了,就算你想保住公主,但公主也不可能在朝廷和妖族都不满意的情况下接掌水府吧?” “她太小了,我们妖族已等不及了。” “而朝廷得知了公主弱小,也会趁机除掉,不会给她机会。” 孙不寒却摆了摆手,深深一躬,恳切的劝着:“再说我们也不会对公主有所不敬,她始终是我们妖族的公主,新皇的皇后。” “这是对妖族的最好选择,您要是为了妖族,为了不使妖皇一手创建的大业付之流水,还请让开。” “你要是让开,新君必会嘉奖你的一片忠心,给予重用。” “要是你逆势而行,孤掌难鸣,说的就是你,你重伤回去,怕连逃出双华府都难吧,何必呢?” 这样的劝说,在孙不寒看来,已是十分诚恳,而刘湛嘿嘿冷笑,却也没有发言拆台。 杜成林微微皱眉,俊雅的面容满是不赞同。 “任凭你天花乱坠,我只效忠妖皇与少主,要想打断少主悟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打倒我。” “真是冥顽不灵!”在平时,孙不寒还会再劝,现在时间不多了,当下就冷下脸,几道如蛇似蟒的幻影,直冲出来,朝杜成林冲去,张口就咬。 “轰”空中显出树影,枝叶繁茂,只是一摇,蛇影就被打散。 “好个杜成林,不能让它拖延下去了!”孙不寒脸色一变,对刘湛说着:“先联手除了它!” “早有此言,何必拖到现在!”刘湛冷笑。 两人一有默契,孙不寒再不犹豫,取出一面黑色令牌,直接抛了出去,令牌一飞出,立刻旋转,一个“令”字扩大,放下一道光柱,直接罩住了杜成林。 “逆臣,拿妖皇所赐的令牌对付我,你到底是原来妖廷的谁?”杜成林树影撑住令牌,怒吼着。 “快!击杀他!”孙不寒根本不答,只是大喝。 刘湛知道,这怕只能控制杜成林一瞬,当即催动雷珠,化成一道白光,朝着杜成林轰去。 “轰”一声,白光伴随着雷电,击散了枝叶,却被树干顶住,一时不能落下。 “这个杜成林,虽早知道是妖,不想这样强横?”刘湛眸中闪过杀意,一口精血喷出,口中更是默持道咒。 白光的雷珠,突闪出一丝嫣红,这丝嫣红一出现,树干立刻崩碎,接着直接从杜成林胸腹部直穿而过,一个大窟窿,甚至能看到身后景色。 杜成林怒吼一声,濒临消散之间,不去对付雷珠,伸出树枝所化的手一抓,已将“令”字抓住。 孙不寒脸色一变,还想阻止,已来不及,随着杜成林消失,还有令牌,当下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龙君。 “可惜,本想和平解决,现在没了令牌,怕不得不使用强硬手段。”他随后又咧嘴一笑,尽显凶残。 郑应慈心中发寒,不是师父就在身边,怕是真要被吓得后退一步了。 刘湛淡淡看郑应慈一眼,对郑应慈有些不满意。 不是他实在是特殊,自己只能靠着郑应慈才能获取龙君的传承,这样的心性,就算有着天赋,也不够让他收为亲传弟子。 还有一个天赋心性都足,可惜的是身份,哎! 刘湛想着,一甩袖,带着郑应慈,跟剩下海妖一起朝龙君围拢。 现在目的是统一,就逼着幼龙交出传承。 等传承得到了,再斗也不迟。 孙不寒望着曾经只能仰视的龙君,脸上浮现出奇异神色,一步步靠近,嘴上说着:“公主,这点时间,龙君的传承你可消化不了,而且妖族举步维艰,正需要有新君出来,带着妖族去斗争,去振兴,您可承担不了这责任,不如你交出来。” “你放心,我们都是水妖,你是龙君后裔,只要你交出来,谁都不会为难你,不仅不为难你,还会共推您是皇后,下一代龙君,必是您的后代。” “你现在不能动,我们只围着你,劝着你,而不趁机动手,还不足以说明,我们的诚意?” 第一百七十八章 绛宫真篆丹法 高台 “哼,你们怕的是龙宫,是我拥有的这一方权限。” “攻击我,会导致龙宫全力反噬,如果把传承交给你们,就是两个龙子之间的内战,龙宫就不会干预。” “我不交才可以活,交了你会放过我?”龙君虽未张嘴,可奶声奶气的声音却在高台周围落下,她斩金截铁的说着:“你非是不愿杀我,而是不能!” 孙不寒盯着看了看,笑了:“公主,您实在把我们想的太黑了,我可以指着上天发誓,我断无杀您之心。” “不对,好强的杀气!”只是孙不寒话音才落,脸色大变,转身要阻止,然而,已经太迟了。 第三口精血喷出,遥遥在上的白色雷珠大盛,吐出一丝嫣红,直钉向龙君的脑壳,就要一转。 刘湛眯起眼,嘴角露出了笑容,只要杀了幼龙,不管能不能夺取传承,都是值得了。 孙不寒以为我想夺取传承,所以就不会下死手,可笑,死了幼龙,妖族必会分裂内战,这就是人族之大幸。 嫣红落下,龙君的冕冠上“噗”一声冒出龙影,但雷光瞬间射入,带着一丝殷红,重重的击下。 “……” 龙君体内,幼龙再次发声,苏子籍就试图沟通幼龙,仍是未果,但是当刘湛祭出的雷珠,落下雷光,苏子籍有了一丝感悟。 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多次观摩道法,奥秘已汲取,是否汲取本技能?” “是。” “绛宫真篆丹法1级,328/1000” 但令苏子籍惊喜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心里一动,立有所感:“传承完成了,但传承之灵还有片刻。” 在众目睽睽下,苏子籍伸出指只是一点,只听“噗”一声,无坚不催的雷光落下,重重打在指尖,却不得寸进。 “枷锁!”苏子籍喝着,这心一动,祭坛四周凭空飞出了金黄色的锁链,这些锁链顷刻间就锁住了众妖。 “你竟然消化了传承?”刘湛看到雷珠竟然被龙君一根手指抵住,立刻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相信。 “噗”下一刻,背部一阵剧痛,不用回头,只一低头,就看到一只嫩白的小手,从自己胸前穿透。 刘湛顿时惨叫一声,挣扎着回头,出现在视野中的“人”,让他目呲欲裂。 怎么会?! 居然是幼龙,它不是在龙君身体内么? “你……”刘湛张了张嘴,根本没机会说出后面的话,撕扯身体的手,猛地一收。 刘湛的身体一顿,化成无数碎片,碎片朝天空飞去,和阳光暴晒下泡沫一样,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师父!”郑应慈在刘湛身后,眼睁睁看着这事发生,因太快太突然,他根本对这一幕连反应都来不及,直到师父消失了,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别说是给师父报仇了,能下意识要转身逃走,就已用尽了勇气。 “原来是你。”刚刚一出现就杀了刘湛的幼龙,其实一直站在高台,可惜的是,许多人视而不见,她还穿着祭祀时的宫服,越发衬托得她冰雪可爱。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血迹,可望着要逃走的年轻人,只有着好奇,因乍一见,有些眼熟,有些亲近。 她记忆力超群,略一想,就记起了这人曾去过水府,参与过棋局。 但也就是这样了。 已变成竖瞳的漂亮眼睛里,只留下猫抓老鼠的目光。 她看着他以着极快的速度转身,落在眼中,却放慢了无数倍,实在是……有趣,又无趣。 “啊!”伴随一声惨叫,郑应慈身体,已被她一爪洞穿,而她的脸上还带着笑容。 血肉模糊的尸体,随之消失不见。 这场景,让现场鸦雀无声,只有因刘湛消失,转而环绕的雷珠,发出一阵阵悲鸣。 孙不寒算其中反应最快,一伸手就要去夺那雷珠。谁知一只修长的手,轻轻一召,失去了主人的雷珠就化作一道光,落在了掌心,让孙不寒的期待直接落空。 “不可能,你不可能这样快就接受完传承!”孙不寒紧紧盯着瞬间到了自己面前,还收了雷珠的龙君,只觉得荒诞又可笑。 “还有,你们怎么可能是两个?” 龙君——也就是苏子籍,淡漠看着这个海妖用怒喝来掩饰恐惧。 “它说的对,原本的确不可能。”苏子籍暗想:“可自己与前朝皇室血脉起了共鸣,关键时得到了大魏庇佑。” “我是前朝龙子,因这可能,因此转化速度出乎意料的快,连带幼龙消化传承也跟着完成了。” “但是,就算没有我,如果幼龙真的是大魏龙女,也会以超过这些妖怪想象的速度吸取传承。” “无论是道人还是妖怪,都是白费心思。” “不过,一个巧合是巧合,这些巧合环环相扣,却似乎是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拨动着命运。” 到了这一刻,苏子籍根本无需再顾忌这些妖了。 他的耐心,也早在刚才无法行动时就已消耗殆尽,看着孙不寒正发狂,苏子籍手一点,雷珠重新飞起。 “退场吧!”飞到空中的雷珠在催动下,快速旋转,发出更强的光,十数支粗细不一样的雷光,直直落下。 “啊!”孙不寒奋力争脱锁链,一条巨蟒虚影迎着扑上。 “轰”就像刘湛在幼龙手上没有回击之力一样,此刻与龙君仍是一体的苏子籍一出手,巨蟒虚影立刻打散,一点雷光落下,整个孙不寒立刻崩散。 至于连锁链都争不开的妖怪更是在雷光中惨叫消失,下一刻,祭坛、宫殿、金兰玉树,幸存着的妖兵妖将、宫女等种种,竟都和海市蜃楼一样,由实转虚,只是一闪,就消失不见。 再次出现在苏子籍面前的,是曾经来过的,较刚才明显朴素许多的宫殿。 “似乎修复了不少。” 虽远处还是废墟,但苏子籍站在走廊上,发现走廊比上次要长了许多,两侧的房间也多了一些,墙壁上多了些装饰,散发出璀璨的光。 直到这一刻,这里终于有一些水府龙宫该有的模样。 但走廊的深处,却被一股力量挡住,修复只恢复了这一片区域。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消一长 “啊,好困。” 稚嫩的声音响起,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边的幼龙,穿着简单袍子,打了个哈欠,明显露出疲色。 苏子籍还想说话,一股吸力出现,不得不醒过来。 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牛车中,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在继续。 才苏醒的自己,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公子,你醒了。”野道人就靠在车厢盯着,苏子籍一醒,就立刻发现了,松了口气。 “我昏过去多久?”苏子籍问。 “大概一炷香时间。”野道人回答。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绛宫真篆丹法1级,328/1000、蟠龙心法5级(4999/5000)、四书五经14级(7251/14000)、紫清自在赋5级(4995/5000)” “果然没有错,自己升级了。”苏子籍醒来,就感觉体内的力量较过去充盈了许多,在传承之灵构建的世界里,所提升的全部都直接回馈到了肉身上,丝毫不差。 “刘湛和郑应慈被幼龙所杀,现实中怕是受了不小的伤。” 苏子籍想着,就掀开车帘,从牛车上下去。 这里就在下车的路边,距离湖畔有一段距离,入湖前,以苏子籍的眼力,是不太可能在这里就能看清高台上的细节。 可现在,苏子籍只是朝着方向看了一眼,就发现高台上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野道人却没有这本事,奔了过去,要看个究竟。 “呕——”高台上,刘湛一口血吐出来,面如土色,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岁,而郑应慈连吐了好几口血,直接昏了过去。 刘湛挥手阻止别人过来,自己掏出瓷瓶,拔开塞子,往嘴里扔了三颗丹药,又喂了郑应慈一颗。 这样的反应,可不像是跟龙君沟通好了,罗裴本寄予厚望,见状心都凉了半截,才想说话,有人惊呼:“钦差大人,雨停了!” 罗裴一怔,嚯然而起,抬首去看,只见本来阴沉沉的浓云,眼瞅着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洞,被乌云遮挡一二个月的阳光,奇迹一样投射下来,使浓云都被镶上一层耀眼的金边。 不仅仅这样,乌云涌动着,翻滚着,缓慢又毫不犹豫散开,前一刻还飘着的雨,此刻竟真的停了。 “好、好、好!”听着身边及远处欢呼声,罗裴双手颤抖,向椅上一坐,仰首望着天空,眼里已含上了泪,滚动着不肯落下,曼声:“雨过天晴云**,这般颜色做将来。” 贪婪的一直看着乌云散去,阳光洒到大地,才想起了正事。 “多谢真人,多谢真人!”罗裴以为是祭祀终有了成果,没忘了刘湛的功劳,立刻转身,朝着刘湛一躬到底:“云开雾散,是龙君之力,真人沟通之功,也不可小看,本官立刻上折,给真人请功,给龙君请封。” 刘湛虽不想受这一礼,可身体现在还不能挪动,只能脸色难看受了。 “这次夺取传承失败,可真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受益,还受了伤,或要闭关几年才能休养过来。” 又看向服了一颗丹药,此刻仍没有苏醒的郑应慈,心中更是不快。 “这徒实在是没用些,不仅没有获得传承,和龙宫的缘分竟也断了,并且素质还有所倒退……” 原本郑应慈是不错的修道种子,可现在身体遭重创,经脉受损,命数也有很大折损,似乎刚才被谁掠夺了一块一样。 “这棋子算是毁了。” 刘湛又试着催动法宝,随自己进入传承之灵是雷珠的元灵,但身上带着雷珠本体,可一催动,发现了异常。 雷珠呢? 刘湛大惊,立刻试着去唤醒,可雷珠竟毫无反应,似乎只是一颗普通的石珠。 这,难道幼龙当时夺了雷珠元灵,还能隔空取物,将雷珠本体的本质也掠夺了去? 这样强,就算隔空取项上人头,怕都不是难事? “此地不能留了!”刘湛不甘心叹着,看了下笑容满面,什么都不知道的钦差罗裴,心中郁闷之极。 而看到这一幕的苏子籍,突然感觉到体内一震,似有东西翻腾,连带灵魂都被灼一样。 他强忍回走,上牛车时有些踉跄,忙慢慢躺下,结果才躺下,嗓子眼一股腥甜涌上来,几乎要吐口血。 苏子籍只眩晕了片刻,就听到“嗡”一声,睁开眼,半片紫檀木钿在面前:“发现绛宫雷珠,是否接受?” “是。” “绛宫雷珠已被接受,与蟠龙心法匹配,是否进一步融合?” 苏子籍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是。” 随后感觉到心口处里有一股热流,活了一样欢呼雀跃,与心神相通,似乎是一条小蛇含着蛇珠,再去感知时,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野道人这时正过来,看到苏子籍这占了便宜的笑,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公子,您身体……无事?” 苏子籍心情正好,也不生气,解释:“有点疲倦,不过不值一提,你去了下,有什么心得?” “公子,真不可思议,我在寻思自己学艺不精。”野道人有些自疑,稍定了定神,苦笑:“我一刻前,还说钦差虽端坐在上,却有着死相。” “可我刚才去看,见现在不仅仅天气云开雾散,连着钦差面相也是,虽有劫煞,也有些后患,但眼下断是无妨了。” “难道祭祀龙君这样灵验,可命数转化这样快,我观相又有何用?”说着,野道人大有垂头丧气之感。 “……”苏子籍表示有点想笑,想了想,安慰:“我虽不懂看相,但事情却摆在眼前。” “钦差奉圣命治水,要是不能治水,斩杀知府就有大祸,可能治水,这就是小节了。” 听了公子安慰,野道人更是垂头丧气,要是分析就能分析出结果,何必要自己看相看风水啊? 本想说刚才看见一个公子,一瞬间福气削了大半,这时有点怀疑自己,硬是没有说,只是才转身,就是一怔。 “我家公子,也是看个祭祀,就福气大增,原本青气淡不可见,但现在却壮大了一圈,一消一长,难道……” 想到这里,不由偷眼看去,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第一百八十章 魏世祖皇帝 野道人的想法,与苏子籍无关。 牛车一顿,停住了,苏子籍下车,给钱打发了车夫,已见叶不悔迎了出来,苏子籍有着心思,就立刻对叶不悔说:“不悔,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去家一次,处理好家事,就上京赶考! 叶不悔听了一惊,她凝视着苏子籍,问:“夫君,可出了什么事?” 这样反应,并没有出乎苏子籍的意料。 苏子籍并不想让不悔卷入事端,知道太多,没有力量去解决,反多出一个发愁的人,何必? “上京赶考,双华府到京城,走水路并不能直达,还要上岸走一段时间,现在快到初冬了,要是能在寒冬前抵达,就不必在路上受苦。” “要不是这一年有各种事发生,实在来不及,早在前段时日,我就该带着你出发了。” “原来如此。”叶不悔也没说信还是没信,点了下头:“那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其实也不必那么急。”苏子籍忙拦下她。 在缓过了最初的焦急,又不那么急,起码不急于就在这一两天。 “之前一直下着雨,苏家祖坟没办法迁移,现在终于放了晴,这两日先将苏家的祖坟迁了再走。” “这是应该的。”叶不悔赞同说着,苏家的祖坟被挖,她也是知道,不过,她的目光落在苏子籍的衣袍上时,目光一凝。 苏子籍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发现有一片血迹,忙解释:“不必担心,许是不小心路上沾到,并不是我受了伤……我这就去换了。” “夫君。”走出几步,叶不悔在身后唤了一声。 苏子籍回头看去时,这个小姑娘微蹙着眉,近似恳求看着,明亮清澈的眸子里,仿佛只映着苏子籍一人。 “答应我,不管你做什么事,都要先顾着自己的安全。” “突然说起这些来了?” 苏子籍沉默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回身几步,将叶不悔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秀发,沉声安抚着。 “你放心,有你在呢,我现在也是有家有业的人,行事怎会冲动不想后果?” “不悔果然猜到了。”去换干净衣裳时,苏子籍则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不该埋怨自己最近忽略了这姑娘。 回忆着这段时间,叶不悔的种种反应,不得不承认,自己就算是尽量掩饰,并不打算让不悔冒险,可凭借着少得可怜的线索,不悔大概已猜到了一些。 这样近似本能的敏锐直觉,也许不是一个普通书肆女儿能有。 如果说,他的血脉,来自前朝,那让郑朝误认为是本朝太子血脉,又来自什么呢? 答案不言而喻。 但叶叔去世前的叮嘱以及表现,能看出,真正爱护着不悔的这个不是亲爹胜似亲爹的人,并不想不悔以本朝太子血脉的身份重回朝廷。 也不知道太子到底涉及了什么事,这样忌讳深沉。 苏子籍望着窗外的光,轻叹了口气,以不悔的聪明,虽不可能知道太子血脉的事,但也闻到了危险。 一个活泼开朗拥有简单快乐的小姑娘,现在尽管看着温柔体贴了许多,更像是心事重重、有着不安。 “也许,我该找机会与不悔好好谈一谈。” “奇怪。” 湖中的小岛,很少有人停靠,一座朴素的道观里,虽不大,除正殿也有厢房六间,还有树荫掩映,门前门后俱都辟了菜园和农田,看起来是祀田,周围茂竹森森,很是清静。 此时,曹易颜正盘坐在蒲团上,进行每日固定功课,可今日才入定,就感觉心神不宁,面色凝重睁开了眼。 “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刘湛出事了?”这个念头才一浮现,就立刻被曹易颜否定了。 “也许是我想多了。”以刘湛的修为,就是遇到数个大妖,也不至于受劫,起码离开是没问题。 曹易颜又忍不住凝神掐算,可眼前被一层浓雾罩住,自己的占卜术本就不算精通,也就作罢。 但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让曹易颜无法忽视。 “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之间遗失,难道是夺取某个大魏宗室时出了错?” 这也不是不可能,手下时时刻刻在进行计划,而自己在幕后统领大局,要是下面有什么事出了错,反馈到这里也是可能。 “看来要立刻询问一下,关键时刻,可不能出纰漏。”曹易颜想着起身,欲出去。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 “真人,出事了!”一个道人过来,深深一躬,急急说着。 “何事?”以为是自己不祥预感应验,曹易颜立刻出来,但得到的消息,与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地下小殿有着动静,小人不敢开启,还请真人前去处理。” 曹易颜顿时脸色一白,也不说话,径自趋过,入得了后殿,又开启了密室,下了台阶。 由于小岛,周围是水,因此地下室并不大,也很阴湿,很是幽暗,点了蜡烛,就看见了一牌牌位,再仔细看,会发觉每个牌位都绘有龙纹,还带有谥号,却是历代皇帝的龙牌。 曹易颜连忙叩首,起身才看见,中间一个牌位,发出了幽幽的红光。 “魏世祖皇帝的龙牌发光了?”曹易颜既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魏朝的天下,并非在太祖手中统一,隔了太宗,是在第三代皇帝世祖时统一。 魏世祖改革祖制,确定一帝一元制,励精图治开疆拓土,又休养生息,文教复兴,史称景观之治,可以说,魏帝中第一就是魏世祖。 魏世祖龙牌发出红光,可是大魏复苏的迹象啊,可自己执行计划,默祈列祖列宗,诛杀了大魏宗室二十八条血脉,吸取了气运,都没有让龙牌发光,此刻龙牌怎么会突然有了反应? 还是刚才有了一种不吉预感之后? 不,刚才预感,实际上并不是自己所想的坏事,而是大魏复苏,使自己震动,这是大好事! 曹易颜心思翻滚,又深深拜下,声音哽咽:“孙臣,孙臣自知罪孽深重,可只要复我大魏,孙臣九死也无悔了,望列祖列宗助我!”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召唤 行完礼起身,曹易颜不敢在小殿里放肆,而是回到了地面。 一直压在心上的沉甸甸感觉,一下子消除大半,只觉得神清气爽,满是兴奋。 “魏世祖4岁封王,8岁登基为帝,13岁就剪除权臣,28岁统一天下,60岁驾崩,享位52年。” “无论文治武功,都可称历代之冠,我曾经看过魏世祖写过的幼主无为之篇论。” “当时列国尚在,国家多事,多有宗亲、大臣要讨伐别国。” “魏世祖不肯,密语云:朕尚幼,大臣领军,不胜者劳师动众,与国有损,要是得胜,班师回朝,又置朕于何地?” “故主幼,只有静慑于位,不得多事——实在是精辟入里。” 魏世祖被称千古一帝,世人尊隆难以想象,就算是郑朝,最多只是不给予评价,却少有恶语。 有着它的预兆,曹易颜心情激动来往徘徊,大郑立国三十有余,天下归心,根基渐渐稳固,就连是曹易颜,也不过是尽人事,心中渐渐绝望。 不想,现在却有这个转折。 “噗噗”就在这时,上空有着声音,一支飞到了自己顶上,盘旋的巴掌大的纸鹤的到来,犹一盆冷水兜头倒下来,让曹易颜那颗热烈起来的心,又随之冷下来。 “汝速速赶到双华府余香观。” “请师父放心,弟子马上就到!”纸鹤上传来的刘湛声音,虽听起来很是淡然从容,但曹易颜还是听出透着一种焦急。 虽不知刘湛这时命自己以最快速度赶到余香观是何原因,但想必有着大事,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应着。 纸鹤随之燃烧殆尽。 “将我雕奴牵来。”这里离双华府余香观有百里,曹易颜命令着,稍过片刻,一道人带着巨雕过来。 眼前巨雕身形甚巨,比人还高,迈大步过来,话说有着妖化,自有人想办法控制,这其实是半妖。 不过驯化半妖不易,自己也仅仅一只。 曹易颜翻身上乘,朝着刘湛所指的位置飞去。 巨雕本就是代步工具,一日千里,落地时,距离收到消息不过一炷香。 但空气中已是弥漫着一股血气。 余香观很是偏僻,居于一个小山上,台阶上倒着几具巨大的动物尸体,使得了巨雕一阵骚动。 “不许食这等尸体。”曹易颜呵斥着,他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这是妖怪死后现出的原形。 巨雕本身是半妖,要是食了妖尸,进化了怎么办? 成了真妖,没有会当雕奴。 奇怪,这样妖怪虽不算弱,以刘湛的修为,格杀并不算难,为什么还用叫自己过来? 还是说,还有着强敌? 等远远看到盘坐榻上的两个道人,心里一动,走近了,更微微惊讶。 郑应慈就算了,入门很短,遇到妖怪围攻,狼狈不堪很正常,可刘湛是尹观派派主,号称「穷达形一神万之微」,道法返璞归真,极具杀伐,给自己的感觉一向是深不可测,这时同样狼狈,道袍都有了破损,虽表面看不出伤,只从气色就能看出,情况不太好。 “师父,弟子来晚了。”不敢多打量,曹易颜对刘湛行礼。 这一行礼,又暗自“咦”了一声。 “怎么回事,往日见师父时,都感觉给我的感觉深不可测,可这一次,这种沉甸甸压力消失了不少。” 至于郑应慈这师弟,给曹易颜的感觉就更微妙了。 过去见面时,此人身上同样有一种让人暗凛的气质,天赋更是出众,可现在看去,不过是脸色苍白的普通青年,神色还透着不安。 “你来得还算及时。”刘湛皱眉,打断了曹易颜的思绪:“为师在钦差祭典观礼之后,就受到了妖族袭击。” “妖族甚多,你小心戒备,让我安心疗伤。” “是!”看见道袍上有几处血迹在里面渗了出来,曹易颜瞳孔就是一缩。 这道袍是尹观派密法所制,能抵御一定的刀矢,还不染灰尘泥土,可避雨,看这样子是彻底毁了,刘湛这是受了重创? 曹易颜不敢多想,忙应了一声,过去帮忙。 “师弟,你的伤也不轻啊,先不要动,师兄帮你看看。”又顺便看向郑应慈,关切地说。 因着曹易颜到了,刘湛的压力骤减。 他能感觉到,周围原本还有的窥视的目光,已渐渐不见了,应该是发现有支援到了,那些受了伤的妖怪不得不撤走。 望着这个低头给自己喂着丹药的徒弟,刘湛垂眸,心情同样复杂。 到了这时,他甚至都不愿意去看郑应慈。 但要说错,还是自己,钦差事完,他还不想罢休,用钦差之令,调了一支二十人的甲兵,围攻孙不寒。 尹观派,只要一照面,就有办法根据气息追踪。 不想孙不寒早有谋算,反而设下陷阱,一举杀之,甲兵和跟随的道人全部死伤而尽,再加上元神大损,让刘湛带郑应慈到了这里就举步维艰。 丹药本就没带多少在身上,吞完后就渐渐力竭,无法抑制伤情。 这样弱小,对一向强大的刘湛来说,简直就是种折磨,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和钦差交代。 “这次倒是麻烦你了。”刘湛叹着。 曹易颜无奈说着:“师父,你跟师弟受这样重的伤,叫我来帮忙不是应该的么?弟子侍奉师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您安心养伤就是。” 不料,这话被刘湛拒绝了。 “你带的丹药足矣,我有事吩咐你去做。”刘湛试着起身,发现服了几颗丹药,伤重新被压制,已可以动用部分力量。 这里不宜久留,他需要带郑应慈,去一个自己真正放心的地方去养伤。 但走之前,必须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才成。 “孙不寒乃是妖族,与大计有碍,他现在也受了重伤,我也将其党羽剪除大半,你这去截杀此妖。” “就算杀不死这妖本体,将这次伪装的身份,全部清理掉。”说着,凝神在掌心,片刻,就有了一颗透明珠子。 “这是孙不寒的一缕气息凝聚而成,你带着它,就能找到孙不寒。” 第一百八十二章 相疑 曹易颜接过珠子,恭敬说:“我会尽快办成此事。” “那就好,此事交与你,我很放心。”刘湛对态度很满意,点了点头:“最近几日我可能会闭关,等出关再与你联系。” 说话间,刘湛已感觉到力量又恢复了一些,挥手说着:“你去吧!” “是,师父!”曹易颜退了出去,到了台阶,有个道人就靠近来:“真人,要不要派人守卫?” 曹易颜回首看一眼:“不要以为我师父受了伤,就是轻易可以对付,没看到这一地的妖尸么?” 大象就算病弱了,也不是一只小小蚂蚁能撼动。 能咬死象,是一群蚂蚁。 “师父不喜欢自作主张,他让我们离开,我们就离开。”曹易颜对留下收拾烂摊子也没有什么兴趣,随后跃上了巨雕,临走前交代:“你负责将这里清理干净,也撤退。” “是!” 当巨雕飞过双华府一处时,曹易颜目光落下,凝视了片刻。 他对这一片区域原本没有兴趣,但此刻下看,能感觉到十几道妖气正朝远处行去,显都是从蟠龙湖离开,让曹易颜稍稍注意了一番。 因珠子没反应,就知道要截杀的孙不寒并不在这些妖中,曹易颜也没多事,只是从它们头顶飞过。 “刘湛受伤,怕是与这些妖族有关,可妖族为何会聚集在双华府,倒需要去查一下。” 又暗想:“不过,刘湛似乎对我仍有着不小的戒心?受了这样重的伤,却只是唤我过去,并不提前说明,是怕我有准备会做什么?” “这是算准了我出行都会带着丹药,以备不急之需。” “难道刘湛,对我的出身,有了怀疑?” 想到这里,曹易颜心中蒙上一层阴影,刘湛的真人、观文殿学士之位,都是大郑所封,尹观派也受大郑恩遇,赏二十顷官田,免劳役赋税,很难在大郑立场上剥离。 更重要的是,刘湛本身的性子其实很是乖戾,根本不可能听人劝。 “也许一开始,对我就不是很信任,要不,本派的至高道法绛宫真篆丹法,我就没有学到。” “不过,道法什么无所谓,我开启了大魏宗室密库,虽仅仅是七分之一,就不需要考虑功法了。” 大魏国祚484年,威加四海,什么功法没有? “最重要的是,我快凑足了二十八条血脉,并且这些年也培养了骨干,有了自己势力,就算是翻脸,我也不怕!” 这样想着,对刘湛这次负伤的原因更好奇了。 “我虽知道他在罗裴身边,打着蟠龙湖龙宫的主意,但什么时行动,如何行动,他将我瞒得很彻底。” “截杀孙不寒,也并不说明具体的事,我还需要让人去调查一番才成。” 想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是希望再有些缓冲。 因此巨雕一落到岛上道观,曹易颜就唤人过来,吩咐几个道人:“你们去截杀孙不寒,把它在人间的伪装全部给我撕了。” 说到这里,曹易颜心一动,刘湛派自己这个任务,不仅仅是让自己有事干,不能琢磨着别的事,更是不是还有消耗自己实力的用意? 当下就吩咐:“不过注意安全,不必死斗。” 这些都是在大魏遗族中,培养的高手,既刘湛说孙不寒受了重伤,这几人去截杀,应该不算是敷衍了。 同时,又找来一个道人,叮嘱:“钦差最近几日做了什么,我要尽快知道,蟠龙湖有什么事,我也要知道,你这就去调查。” 道人领命退下。 曹易颜干脆就在侧殿闭目养神,等着消息。 大约午后时分,被派去调查蟠龙湖和钦差事情的道人,就回来了。 “真人,这些事已经在蟠龙湖传播的很广,我问了多人,出入不大,为了谨慎起见,还抓到了一个受伤的小妖,它是当事妖,虽后来自爆身亡,但按照您交给我的法术,还是搜到了它的一些涉及当时的记忆。” “罗裴急于治水,被刘湛劝说,在蟠龙湖畔建立祭台,血祭了知府黄良平得以开启龙宫。” “这小妖恰逢机会,跟着前辈进入到龙宫的传承之灵幻境,想要夺取龙血——龙宫传承。” “刘湛也在谋夺的人里,但最终都失败了,全部重伤而出,刘湛到底受了多重的事,小妖就不知道了。” 这样的情报,对曹易颜来说,算是忧喜相参吧! 哪怕跟刘湛并不是一心,但早期自己,的确是通过刘湛,打入了大郑内部,并且建立了组织。 要不,自己就算开启了大魏宗室密库,又怎么样? 11万两银子,很多很多了,可没有出身,有这样多银子只是取死之祸,没有功名的人,财产超出300两银子就可能出问题。 更不要说许多行动很敏感,没有官方背景根本不能推行,刘湛其实在大魏复苏一事上,不自觉成了很大的助力。 “可惜,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也没有不透墙的风。” 刘湛真的受了重伤,消息确定的话,曹易颜也有别的准备。 可问题是,现在他根本无法确定刘湛是在他面前装个样子,还是真的伤情严重。 “刘湛看似性格暴烈,实则狡诈多疑,万一只是他又一次试探,我不好多做什么了,那样反容易被他看出来,提前翻脸对我计划并不利。” “或许,我可以让别人看一看虚实?”曹易颜想着,手一伸,大拇指大小的一块带血碎布就托在了掌心。 这是曹易颜给刘湛疗伤帮忙时偷偷扯掉,因那件道袍已破损,失去了法宝的力量,这一块撕扯下来极容易。 而且道袍上也并不止破了这么一处,就是刘湛事后发现,也不会想到。 心情复杂的他,再次进了密室。 不过,进去前,曹易颜下达了一个命令:“召集在附近郡内的人手,到小岛上集合。” “这岛也未必安全了,也许是搬迁之时。” 不过,其实也没有多少敏感的东西可搬迁,无非就是龙牌和一些当年大魏的内库资料。 这些东西,有二个人就可搬走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野史 密室 在白天都显得昏暗,台阶能让人从上面走到这里,也不知是不是曹易颜这一支习惯,明明对外以真人自居,住的也是修饰风雅的道观,可都喜欢弄个密室,喜欢在这种地方与人联络。 当然,曹易颜觉得这正常,就算概率很低,把这些敏感到要杀头的东西放在外面,这不是白痴么? “啪”一声,烛光一盏盏亮起,曹易颜走到中央位置。 四周空空,唯有中央有着一面等人身高的铜镜,下一半是镜托,上一半是有着雕花犹如女子梳妆所用的圆形铜镜。 镜面光滑,光可鉴人。 但在曹易颜的手轻轻拂过镜子,镜面出现了水纹波动,过了片刻,一个看着有些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了镜中。 “大人,多日不见,您看起来道法越发高深了。”曹易颜恭敬的问候。 “闲话少说,你突然找我,可是有了什么难题?”人影轻笑一声,问着。 曹易颜被对方直接说破用意,也不尴尬,仍恭敬说:“刘湛出事了。” “哦?仔细说来。” “不久之前,刘湛突然传讯给我,我过去了才发现,他与郑应慈都受了伤,但他并不愿与我回来养伤……” 曹易颜没有说孙不寒的事,而直接将那一小块染血的衣裳碎布,捧到法宝的近前,让对方看清楚。 一团微光扩大,把染血的衣裳碎布纳入,镜中模糊的影像沉默了一会,曹易颜知道,人影应该正在凝神感应。 “没想到,这次的事,竟能让刘湛吃了这样的大亏。”人影再开口时,已是语带了一丝惊讶。 “他真的受了重伤?”曹易颜惊讶。 “起码需要休养几年才能恢复。”人影肯定的说。 片刻,人影又说:“其实,刘湛受伤这事,我已得了消息,他蛊惑罗裴血祭开启龙宫,涉及五品知府,这可不是小事。” “原本齐王殿下大怒,想要将此事告之陛下,趁机治罪罗裴,但联系上了水患根源,在治水有效情况下,莫说杀一个知府,就是再杀一二个有实际罪名的地方官,也不过是小节有亏,就算是有罪,也不会太重。” 人影叹一口气:“这个罗裴,倒捡了条命,而刘湛也因此会有所收益。” 曹易颜听了,也跟着点了点头:“他的运气确实不错。” 也不知道这个他,说的是刘湛还是罗裴。 “消息已通过秘法,直接传回了京城。”镜中人叹着:“这次的事,更证明了龙君能操控风雨、影响天气。” “有龙相助,风调雨顺,与龙为敌,这后果,谁也承担不起。所以朝廷已有了重新册封的打算。” 曹易颜微微蹙眉,对蟠龙湖龙宫里的幼龙,他感觉同样复杂。 但这事,却不好与面前的人说了,毕竟这人虽同情大魏,几次给予庇护,但并不是大魏的人。 曹易颜点头:“我知道了,蟠龙湖,我会约束手下,不会在近期去招惹。” 真郑朝要重新册封幼龙,这蟠龙湖就是无数人盯着的地方,谁这时去捣乱,都会落不得好。 起码,不能有动作太大的行动,那样根本无法避开耳目。 “对了。”即将消失前,镜中人又提到一事:“那个苏子籍,你倒不必再疑他的出身了,结果已出,基本可断定,是本朝太子血脉了。” “竟然真是本朝太子血脉?” “那就是太子遗臣,正巧把太子血脉,送到鲁王一系的嫡系子孙手中?” “难怪当日沈诚会失败,还觉得此人无用,不想是这个原因。” 至于怎么样替换孩子,曹易颜问都没有问,想都没有想,自己用脚都能想出一百个方法。 镜中影像消失,曹易颜慢慢踱步,手按在墙上,不曾有动作,一道暗门就在面前慢慢打开。 他从暗门进去,入目的就是书架,书架堆得文卷,一个个标着黄签,满都是墨香,其中一个书柜更有淡淡荧光,曹易颜过去,手一挥,荧光才削弱。 他先是一躬身,才从里面取出了几份档案,退出这区域,抽出一把椅子,翻阅起来。 “都是前朝内库,有不少是皇帝朱批,在几十年前,尚是天下气运中枢,可惜的是现在已是旧日黄花。” 这些档案中,许多都有御笔批示,有的还盖有玉玺,虽事过境迁,纸张或布帛都有些微微泛黄,但还带着丝丝威严。 曹易颜取出其中一份,打开,一行行的仔细看着。 他的眉再次蹙起来。 “这一份,之前没有仔细看过。世祖竟然曾给过蟠龙湖的幼龙公主称号?这事从没听说过。” “当初世祖曾给过幼龙册封,我倒有所耳闻,但只是郡主之位,因龙君一直也没有帝号,只有龙君之称,实际上是王爵,郡主才更合理,世祖为何会想着加封为公主?” 又往下看:“难怪不曾听说,原来当时刚一提出,就有人反对,说这不符合规矩。” “可就算如此,在档案中也该有记录才是,毕竟,世祖身边可有官员,记录着皇帝的一言一行,这样的事,虽算不上大事,可也绝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居然抹掉大半的痕迹,这件事本身就透着诡异。” “不过,数百年前……龙君,其实是和世祖同期出现的吧?” 先是想要册封龙君的女儿为公主,又似乎与龙君同时出现,这可就有点微妙了啊。 曹易颜若有所思,出了密室,到了上面,仍在想着这事。 一眼瞥见房间内的书架,就迈步过去,搜寻了一番,找到了记忆中似乎买过的一本大魏野史。 “就是它了。”曹易颜按照自己多年前看过的印象,翻了好几页,终于找到了要找的内容。 “这野史上说,幼龙是世祖的女儿,亲生?” “这可真是荒诞……除非,龙君是母龙……” 曹易颜觉得这猜测十分可笑,不过虽不太可能,但幼龙真是大魏皇室血脉,那大魏复兴,就多了个筹码,还真不是坏事。 “要不要去接触下幼龙呢?” “还有苏子籍,真是本朝太子血脉,接触下也没什么坏处。”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迁坟 临化县·城外东面·清晨 一块临河的小林里,七八人正在埋头苦干着,远处是香案,刚刚祭祀过,还有着三个人在不远处礼貌观看。 已是举人的苏子籍也在干活人中,此刻穿着粗布短打,这是临时换了衣服,在给苏氏祖先摆案上香烧纸后,就祷告先祖迁坟原因,又说了新坟的地址。 这从前朝就流传下来的迁坟的规矩。 起坟时,准备工作要做好,不然会惊扰到祖先。 而迁坟的时间,也是有着讲究,不能过午,免午时阳光灼伤尸骨。 雨天亦不成。 今日这样,阳光还算明媚,时辰又远远不到午时,正合适。 “公子,可以了。”当遗骨一一被捡出,与原本就拿出的骨骼汇集,并且小心安置到骨塔中,野道人轻声说。 手举黑伞的苏子籍,又在野道人手里接过了黑布,一一盖在了骨塔上面。 野道人将事先准备的铜钱扔入坑中,再填平空墓,至于破旧棺椁及陪葬物,都要立刻焚毁,不能带入新墓。 新坟很远,装遗骨的灵柩放入牛车,苏子籍是苏家男丁,手持灵旛在前面一辆牛车引导,叶不悔是苏子籍已成亲的妻子,坐车跟在灵后。 在旁观礼的余律、张胜、方惜,作友人自然另乘车子,跟在队伍最尾。 苏家祖坟之地在靖高县,因苏子籍是举人,无论买地,还是手续都非常顺畅,没有任何阻碍,去处理这事的野道人更是手段灵活。 当苏子籍带着队伍,花了一个时辰赶到一处小山时,野道人指的说着:“公子,您看这就是小虞山,周围三十亩地,都是祀田。” 远远看去,只见平川上,突现一座丘陵,自东向北。山体青翠,满是郁郁青竹,西风一起,鸟鸣呼应,山坡以下,有几十亩坡田,远处,尚有烟袅袅。 苏子籍点了下首,他忙于事,这地还是第一次来,路逢云没让自己失望。 之后就是将遗骨迁入新坟的一番程序了。 葬入的时间,早就被野道人掐算好了,是对苏家祖先及苏子籍都无碍的“吉时”,苏子籍需第一个挖坟,三锹土后,别人才能动手。 连挖数个,野道人看了看时辰,再仔细审查一番,决然对苏子籍说着:“公子,吉时到了,请按照顺序放入令祖令宗的骨骸,再封土成坟。” 苏子籍依言按照次序,把祖宗骨骸盛载的骨塔放入坑穴,等遗骨终于被放入,大家用土掩埋封固,外面再堆土封牢,数座土墓就大致成形了。 “引灵吧!”这时苏子籍上前,将手里所持的灵幡,插在了坟上,而这些,无论是内眷叶不悔,还是朋友余律等人,都不能靠前。 过程中,除野道人可以开口说话,也就只有苏子籍能在祷告时开口。 冷风簌簌,现场安静。 但落在野道人的眼中,却心神一振,说:“公子,可立墓碑了。” 这是早就准备的事,苏子籍依言取来叁尺的石板,同样按照次序插入每个坟墓的墓北。 一旦达成,野道人沉声:“快,公子快叩拜祖宗先灵,此次用的是三拜九叩之礼!” 苏子籍一听,不敢怠慢,忙收摄心神,依言跪在坟前,叩拜起来。 野道人此时不轻松,因迁移祖坟,点的位置不错,但要占据这处地脉,还得祖宗与地有所感应,因此不敢懈怠,在苏子籍叩拜时,凝神观察。 “咦,才第一个叩拜,就白气下垂,注入坟地。”野道人心中一动,但并没有说话,继续看着动静。 他默不作声,只见第二拜时,坟墓中突然之间似乎打通了什么,发出贯通的“噗”一声,接着就有流淌泉水的声音。 “这,虽叩拜下有着灵应,这也太快了吧?”野道人心中一跳,皱了皱眉,等着第三拜时,冒出丝丝白气,淡淡飘了上去,与苏子籍身上一合,也有一丝飘了上去,落在远一点的祠堂。 这时不能多想,野道人说着:“公子,白气相应,祖灵受之,虽尚未形成阴宅,但已与灵地结合,已经礼成了。” “上面已建成了小祠堂,等着坟修完就可上头一支香,下面三十亩坡田,我考察到了伍、赖两家佃户,都是老实人,会每日敬支香。” “平时还伺候坟地,给予除草,所以定的是三七例,每年交定额三成,公子觉得如何?” 三七是低了些,但苏子籍现在没有族人,只要靠这个来使人尽心了,就颌首说着:“你办的不错。” 野道人这时松了口气,这算是安稳迁移成功,至于入葬过程里的异相,他蹙眉沉思,总觉得有点不对。 “是,这处小虞山并不是真虞山,只是县里取的名,也算是有点地脉,但不至于大富大贵。” “现在这异相也不是大富大贵,却有地涌泉眼之相。” “虽不大,却哧哧长久之感,哎,看来不仅仅是看相,连看风水,我的本事都不到家。” 大功告成,只剩下一些不必亲自参与的收尾琐碎工作,苏子籍突然之间,觉得莫名其妙的身体一轻松,似乎去掉了一块虽不大,却始终存在的石块。 “不管怎么样,身是苏家人,这祭祀义务是必须履行。” “对人对己,尽是无愧,才是我作人的原则。” 苏子籍感觉到这变化,才松了口气,别说,这一系列流程下来,不是身体强健,怕早觉得累了。 一直旁观的余律,看苏子籍又朝新坟拜了几拜,心情复杂同时,也为苏子籍感到高兴。 曾经与苏子籍同窗,但现在已被其远远抛在后面的人,余律并不是毫无胜负心,也不是毫无嫉妒,毕竟考取童生时,自己曾高居榜首,而苏子籍只是末尾。 只是,心里更为好友高兴。 “这段时间事太多,本想着跟你们聚聚再走,但前段时间一直阴雨不断,又有堤坝毁了,多事之秋啊。” 面对着这些只能在此时聚一聚的朋友,苏子籍有些愧疚说着。 那种时候,莫说与朋友聚会,自己每次出去,叶不悔都提心吊胆,生怕遇到危险。 在那时去约朋友,就是没眼色了。 而一连下了这么久的雨,雨一停,又忙迁坟,这之前按着规矩,也不好与朋友聚会。 时间挤挤,也不是不能在这几日聚一聚,但说真的没必要。 “等从京城回来,我们再好好聚聚。”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敢放肆 余律说着,心里暗叹,苏子籍平日十分刻苦,又有着天赋,能一次考取了举人,现在更是要去京城赴考。 自己自恃有着才学,论刻苦,却远不如苏子籍,必须在这段时间努力赶追,争取下一届中举,这样聚会才不显得生分。 因此十分赞同:“说的是,等你从京城回来,我们正好与你庆祝!” 这就是在说苏子籍一定能考取进士了。 苏子籍作揖谢吉言,张胜亦说:“子籍,到时一定浮一大白!” 心里亦是感慨,自从子籍中举,往常还有些不以为然的父亲,更是耳提面命,让自己与苏子籍保持良好关系。 苏子籍可是不是曾经的落魄子了,已一飞冲天,前途不可限量。 要说张胜不羡慕,那是假,这次过来,其实心里也是有些担心。 虽说他相信着苏子籍的人品,但身边不少人都在说,人家考取了举人,一般都是与举人相交,最次也是与秀才做朋友,自己这样没有功名,想与一个举人结交,真是痴心妄想。 而连连下雨,出行都不方便,苏子籍住的又远,与他们之间联系减少。 这次被邀请送行,可以说,是直接堵住了张家一些人的暗地嘲笑,也让张胜扬眉吐气,觉得自己这个朋友没交错! 现在望着苏子籍,他是真心有一种想抱大腿的想法。 “你这根大腿,我是抱定了!”他开着玩笑的说,这说法还是苏子籍以前提过的戏说。 苏子籍指着,笑着摇头,方惜也凑趣:“苏兄,父亲对你的才学很是推崇,觉得你这次必然高中,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金榜题名,他托我向你邀请,一起共行上北京赶考。” “借方伯父吉言。”这样的话,苏子籍没少听,自然立刻笑着说:“这次能跟着方家船队上京,已是方伯父帮了大忙。” 这里到京城,路途遥远,如果单船,很容易遇到水匪,那时,管你举人秀才,都可能遇到危险。 除非是官,坐着官船,没人敢截。 不然,大多数走长途水路,都是跟着商队的船,大船小船很多,声势浩大,也能震慑水匪。 当方惜提出,方家有船队要上京,请着同行时,苏子籍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立刻就应了。 方惜对此自然也是松了口气,很高兴苏子籍的“不客气”。 父亲跟他都十分看好苏子籍,别看都是举人,但苏子籍考取举人的年龄,可比父亲方文韶年轻多了,就算这一次去京城考试不中,再考几次中了,也远比方文韶有前途。 方惜本身也觉得苏子籍投缘,十分高兴苏子籍能和父亲一起上京。 坟地已是快修缮好了,他们又说到了一件事。 “子籍,你知道孙家吧?”余律说着:“孙家府邸昨夜突然被焚,那位年轻举人直接葬身火海,说是失火……这事光听着就让人唏嘘。” “孙不寒?”苏子籍一怔,问。 “正是此人,听说当晚孙府只逃出几个外院的仆人,孙公子连几个仆人住的地方正是大火的中心……” 这事,苏子籍还真不知道。 说是失火,苏子籍却明白,不是妖怪内讧,就是刘湛的报复了。 但这事,不好与几个人说,只能叹息着跟着唏嘘了几句,更没提自己与孙不寒之间的渊源。 他又抬头看向不远处,被几个临时请来女子簇拥着的叶不悔,穿着朴素,看着十分精神,哪怕话少,也并不局促,很有些举人娘子的模样。 昨夜他与不悔好好谈了一回,现在看来,倒有些用。 今早起来,不悔就渐渐有了一丝过往的风采,此刻见他望过来,那双明亮的眼睛,与他的对碰了就移开,继续跟其他人低声说话。 “这丫头!” 想到不悔昨晚被他激起的好胜心,并撂下话,一定要在京争取名次给他看看,让他不再小看她时的模样,苏子籍眼眸含着笑意。 鲜活又带着点好胜心的不悔,才是他熟悉的模样,而不是温顺如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她。 一行人等着彻底收尾,去了祠堂上了头柱香,就就离开,浩浩荡荡直接转赴码头。 方家的船队,在这里停着,其实就是为了等苏子籍。 他们当然没催,便是苏子籍明日再走也可以,但苏子籍已占了方家便宜,哪里好意思再拖延时间? 所以在今早迁坟前,苏子籍跟叶不悔的行李,就已被送上了船,只等着迁坟结束,就直接过来了。 “方世叔。” “苏贤侄。” 两人都连忙见礼,行礼完,就见方文韶让方惜回去,自己挽着手,引着入船,说着:“本来年年只有我去,这次终于有贤侄同行了,去京城一月,必可受益不小。” “不敢,不敢。”苏子籍连连谦让。 这时码头处,一个穿便衣、白面无须男子,跟着几个人,正望着这几艘大船慢慢离开码头。 因是混在方家送行队伍里,他们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 方真等了一会,见船远去了,才过来,递给为首白面无须男子一个匣子,他们都知道,这里面放着的是折子。 白面无须男子没立刻接了。 “公公。”方真又压低声音问着:“知府黄良平被钦差血祭,这事,陛下就没有什么批示么?” 太监点首,这才接过折子打开看了,上面内容与猜测没有不同,不由心中微微一动:“折子上看,上面没有反应。” 不等方真回答,就又说着:“罗裴这厮,竟然能逃出生天,没被治罪,真是好运气!” “同是钦差,咱家都不敢这样放肆。” 打杀一个秀才和打杀一个知府,是完全二个概念,虽这秀才是同知之子,但是是儿子就不是朝廷命官。 “皇上也叮嘱,让我把看见的写个条陈递上去,特别是关于蟠龙湖的事。”赵督监缓缓说着:“你有什么看法?” “我是勋贵,不敢在这种事上发表意见,不过依我看,怕是这小龙君,底细未明,所以朝廷一时没有决定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能怠慢 赵督监点首:“你说的这个就对了,不知道底细,其实前魏有过这方面的宫档,只是在京城城破,魏末帝逃到漠北去时,携带了不少宫档。” “由于战乱,等王师收拾了局面,大内也有不少折损,这方面的宫档,恰就在折损之内。” 说到这里,赵督监加重了语气,显对这个“恰”很不以为然。 “虽有一些官档,私人笔记,公文侧面说了些线索,可都是零星的,朝廷连为什么前魏册封,纳入祀典,又事实上撤消的原因都不知道,岂能轻易就给小龙册封?” 方真默然不说话,前魏朝政变得有名无实,眼见大势已去,直到都城被破,末帝逃往漠北,里面有十一年,这里能办的事太多了,哪怕是已经穷途末路的皇帝。 赵督监说罢,默谋一会,一笑又说:“不过这件事,怕还是要成,总不能数月不停雨。” “幸亏是在秋冬之间,要是春夏,非出大事不可。” “皇上也心里雪亮,叫我们写条陈只是附带,而且我们别的差事可有可无,看紧了人才是第一条。” 说到这里,赵督监神色严肃:“朝廷基本确定了,那个苏子……苏举人,就是太子血脉。” 方真心中一沉,说不出什么滋味,见方真若有所思,赵督监又厉声:“现在与之前可不一样了,苏举人在方家的船队里,据说你们还是同族,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是,下官一定吩咐他们好生照看!”方真忙说着,顿了一顿:“其实船队里,已经安插了我们的人。” “下官已经吩咐,一旦有事,必射烟花箭。” “除了钦差侍卫,下官已用令调了一营水师时刻侯命,不离三十里。” 一营水师500人,戒备可谓小心了,赵督监点了点首,终于露出了笑容,尖声说着:“办的好,办的好,等平安到京,咱家一定为你表功!” 说完了话,两个人过来了,一个是中年男子,脸色白净,一个是山羊胡子,跟在后面。 中年男子上前行礼,赵督监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章大人,那个苏家的祖坟,以及新迁的坟墓,你们都堪察过了么?” 中年男子章雨泽是正八品的官,专门主持给帝王堪察风水建立坟墓,虽品级不高,关系很大,笑了笑:“堪察过了,别说是临化县和靖高县,就是双华府,我都一一走遍了。” “章大人,有什么心得么?”太监尖声笑着,显的很是感兴趣:“请大人教导一二……” 章大人看着太监满带兴趣的脸,沉吟了下,顿了一会才说:“下官虽主持风水,也懂得些,不过主要责任是监督那些风水师,以及建造。” “下官本身,其实算是儒家入仕。” “天下之大命在人,不在山川之险,更不在风水,我朝太祖提三尺剑,横扫诸雄,更是如此。” 这话其实是说,太祖根本没有风水地脉,就靠应了乱世,文韬武略夺取天下,相反死了,却入葬了风水陵墓。 章大人笑了笑:“就算有龙脉之说,也有乱世显,盛世隐,也就是说,太平盛世,地脉尽都不显。” “双华府也是一样,虽找了几条地脉,但尽多平淡无奇,有的虽有地形,却也无气可论述。” 说到这里,章大人看了后面山羊胡子一眼:“具体论述,就由你来说。” 山羊胡子才是正经的风水师,听了刚才的话,有些不愤,这不是砸自己神棍家的饭碗么? 只是朝廷规矩森严,他不敢不说实话,只得低首说着:“章大人说的是,苏家的祖坟,看起来有点门道,沿河而垒,山水聚汇,理论上是福荫之地,但只有形,没有多少地气,能出一个举人就算是侥幸。” “而新迁的坟墓,也同样有点格局,不过也是家宅安宁,虽有点恩泽,但同样能出个举人就不错了。” “唯一有点特别的是……”说到这里,山羊胡子有点迟疑。 “嗯?”太监横了一眼。 山羊胡子吓的一条,连忙说:“就是地气萌发的快了些,现在看上去,似乎入土了一年的样子。” “这快了些,有什么特殊?”太监问。 “没有特殊,规格还是原来的,仅仅保得家宅安宁,只是祖先提前受到恩泽了。”山羊胡子被这一吓:“只是这格局虽不大,却似受了眷顾一样。” 太监听了这话,就没了兴趣,哼哼一声:“这有何奇,还用得到你说?” 苏举人是太子血脉,一言一行涉及天宪,虽这苏家的人是养父,但有这层关系,受点眷顾却不是正常? 只是不耐烦说着:“既是这样,你们也写个条陈,附在我的折子上。” 又看了看时间,说着:“准备上船罢!” 苏子籍可以静悄悄的走,但钦差不可以,方真一笑,已听鼓乐细细传来,住了口,站正了身子,周围的人也跨一步,按剑倚侍立在左右。 队伍渐渐近来,却是同知、知县等一大群,并且远远钦差舰也抵达了,舰上亲兵列队,佩刀站在两侧,甲胄林立,森肃威严。 须臾舰船停着,“桥板”对接,没有了知府,同知是丁同知,丁锐立之父,儿子被太监杀了,这时却毫无异常,率队喊着:“臣等恭送钦差。” 赵督监受礼毕,扫了这丁同知一眼,也不答话,起身上了船舰,只在上了舰后,才叹着:“王爷的手,真的伸的很长了。” 方真一时没有说话,这王爷当然就是齐王了,丁同知本来给他用钦差的旗牌停了职,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又和齐王联系上了,不但复了职,还代理知府。 说实际,就连方真是勋贵之后,有时也难以理解这种掣肘,也许为官之人,就得在这重重掣肘中办差吧? 方真想了想,问:“这是和罗大人打擂台,还是和您?” “主要是罗裴吧,我也可能有部分,但我立刻就要回京了,他能奈何我什么?”太监无所谓的一笑,眸子却透着阴寒。 方真退了一步,不再说话,公公杀了丁同知的儿子,自觉得和这同知结了仇,这时想些办法铲除呢! 仕途,有时就这样,被挨打了,反是打的人的继续打的理由。 第一百八十七章 恋恋不舍 “智可以谋人,而不可以谋天。” “良医之子,多死于病,良巫之子,多死于鬼,岂工于活人,而拙于谋子也哉?” “乃工于谋人,而拙于谋天也。” 方文韶在甲板上,江水滔滔拍岸,轰鸣着向东流淌,时有着商船游弋如鲫,川流不息。 “后辈可畏啊!” 方文韶一是培养感情,二是本身需要,乘的是一艘舒适的大船,自己在上面的一个房间离苏子籍相对远,免的自己是长辈,打搅了日常生活,但平日可以与苏子籍在船上饮酒望景、吟诗聊天,倒是十分快活。 这次苏子籍写的文章,让他甚是感慨,心中有些失落。 “这水平不低于自己了。” “只是,似乎还差一点没有彻悟,这也是我的关卡。”方文韶沉默了良久,就是这点没有彻悟,所以才只能靠运气得中,而不是实力。 方文韶感慨着,转身就不小心看到了船上的一个奇怪“客人”。 一道白影窜过,可把恰回身的方文韶唬了一跳,本以为是眼花,看到了在叶不悔脚下转了一圈又跑到一侧打盹的小狐狸。 只见这小狐狸皮毛雪白光滑,看着就极有灵性,不是凡品,不由笑着:“这是狐狸?没想到竟这般通灵性!” 又说着:“这般可爱,难怪苏贤侄你也这么喜欢。” 苏子籍正在给小狐狸的专用小碗里掰鸡肉,它是从不吃自己跟不悔之外的人喂食,还不肯混淆,端是难伺候,闻言便摇头叹着:“你是没见过这小东西磨人的时候。” 可爱时让人喜欢,可磨人的时候,也着实让人拿它没辙。 但苏子籍说这话,喜爱之情,又溢于言表。 方文韶摇头直笑,不过还是劝着:“古训,灵不可养,异不可留,你也得小心才是。” 小狐狸白了一眼,苏子籍呵呵笑了也不生气,这是长辈的好意,这世界有妖怪,妖怪并不是话本里那样纯良,破家的概率比助运大许多,因此家有灵异,就不可留。 苏子籍不会去驳斥,只是等掰好了,叶不悔正好用完了饭,就端着小碗,去叫小狐狸,结果发现小狐狸原本卧着的地方,竟然空无一物。 “奇怪,小白方才还在这里,小白?小白?” 连唤了几声,小狐狸才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道闪电一样,窜到了叶不悔的面前,抬头看着她。 叶不悔蹲下,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它脑门,假装生气:“你这小坏蛋,在船上可不要乱跑,万一掉下去,没人知道的话,都没办法去捞你。” “唧唧。”小狐狸冲着她叫了两声,表示自己才不怕水,瞬间让叶不悔什么苛责的话都说不出了。 她摸摸它的头,说着:“知道错了就好,快吃饭吧,好好吃饭才能长大,可不许挑食。” “……唧唧。”自己怎么就认错了?小狐狸有点懵。 一直看着小狐狸吃完,叶不悔才重新抱起它,倚窗望景,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叶不悔不知道的是,她怀中的小狐狸,此刻狐狸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纠结神情,等望向远远的河岸时,又露出了别样的神采。 入夜,船上的人都睡了,叶不悔依旧与苏子籍睡在一起,而小狐狸则睡在外间的小窝里。 听着里面的二人声息绵长,黑暗中,小狐狸抖了下耳朵,从小窝上爬起,悄无声息穿出。 来到甲板上,看着停靠着的不算远的岸,以及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神秘的河,白影踏水而行,一闪,就过去了。 就连附近几艘船上的人,都没发现有东西过去。 落了地,又朝前奔了一会,抵达到了小树林里,小狐狸才停下,迟疑了下,对着月亮举爪而拜,才是三拜。 “蓬”它顷刻抽长身体,化为人形。 其实她这时是没有衣物,不过一身细花镂纹长裙在月光下凝聚,覆盖在她的身上,这是法术所化,维持的时间很短,最多几个时辰,但也足用了。 手里化出水镜,照出她现在的容姿。 仔细看去,只见髻云高簇,明眸皓齿,只是眉宇间尚有些稚嫩。 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了不少“橄榄”的原因,不仅内伤尽消,就连这容姿,看起来都比过去精致了许多。 但回望河岸时,小狐狸的心情,又低落下去,这种低落,连它自己都吃惊,似乎离开了亲人,离开了父母的感觉。 “这数月的感情有这样浓?难怪红尘容易坏了道心。” “本该在傍晚时就走的,只是听到不悔唤我,竟没忍住,又折返。” “但再舍不得,京城也不是我这样的修为能去,到时暴露了身份,反给他们招惹麻烦。” 毕竟,人妖殊途。 “趁着他们都睡了,终于可以离开了。” 胡夕颜的手在袖子里捏一捏半片紫檀木钿,沉思着:“为什么紫檀木钿,就没有半点动静?” “明明这两个人都大有可疑之处。” 她经常在叶不悔的怀里,只要一下棋,就能能感受到丝丝微薄又源源不断的灵气注入她的身体。 洗经伐髓,灵根深扎,连她都红了眼,这太不公平了。 至于苏子籍,更是到处是异常,她能感受到可怖的旋涡在萦绕,一步步靠近,这也是她不得不离开的最大原因。 “没想到,竟遇到一只狐妖,看来我孙不寒的运气,没有差到家。”就在她正犹豫着是否立刻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胡夕颜立刻回身看去,俏丽的小面浮现了一层薄冰:“水妖?” 因逃避追杀,阴错阳差走到这里的孙不寒,没想到自己这般幸运,正想着到哪里去捉一只青丘狐妖,结果她就送到了自己面前。 这狐妖一看就是还小,容姿已似仙子,让他忍不住有些惊艳。 但这惊艳,很快就被压下,他看似有礼,实则放肆地盯着她,笑着:“你这狐妖倒有些见识,我的确是水妖。” 只怕未必仅仅是水妖。 “你我并不认识,这里是你的地盘?那我立刻离开就是。”胡夕颜第一眼时,的确感受到似蛇似蟒的气息,但立刻又感受到了它内在的异样。 “这是郁郁深沉的死气!”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似失所爱 胡夕颜自受了族内给予的半片紫檀木钿,这种本能灵觉,从没有失误过,已看出此妖不妥,虽气恼它的放肆目光,但也察觉到,此妖实力深不可测,随便找了个借口要走。 孙不寒哪里会放她走? 胡夕颜才转身,就发现孙不寒已出现在对面,挡住了自己去路。 “你还想怎么样?”少女蹙眉,冷冷说着,自己虽未必是对手,但也不是软柿子。 孙不寒笑着:“你莫怕,我只需要你去做一件事,只要你能办好,不仅我不会伤你,还会给你些好处。” “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少女心念一转,并没有立刻拒绝。 狐狸精自然不是鲁直之辈,哪怕面容冷俏,看着清冷,实际上也很是狡黠。 孙不寒对她的态度挺满意,只是笑着:“我别无它意,只是有件宝贝,当年遗落到青丘,现在也该收回了,青丘只有狐狸引路才能找到,狐妖,你可要好好做一个向导,否则……” 他手一挥,一块巨石无声无息化成粉尘,连着几棵树,水分顿失,一瞬间也成了枯树。 这样的手段,比直接雷霆之击,还要具有震慑,因平平常常,更显得恐怖。 胡夕颜见了,面上一白,倒退几步,似乎被吓到了一般,低声说着:“……这,我给你带路就是。” 船上,叶不悔夜半,突然之间惊醒,一起身就下床,趿拉鞋去了外间。 暖烘烘的小窝里,已空无一物。 她又在这两间里仔细搜找了,轻声唤着,仍不见回应。 “不悔,怎么了?”苏子籍五感敏锐,哪怕叶不悔动作再轻,也听到了,披着衣服起来,问。 叶不悔回头看他,举着蜡烛的她,脸上满是惊慌:“小白不见了!” 小白不见了? 这句话,苏子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小狐狸不见了?”苏子籍心下一沉,还是起身跟着寻找,安抚:“也许是去了别处窝着,它这家伙狡猾得很,你也不是不知……” “可我们住的房间,门窗都关严了,就算它想溜走,自己怎么打开门窗?该不会是我们进来时,将它关在外面了吧?” 那不可能,苏子籍心想,自己进来时还特意看过了小狐狸,它是没有被关在外面,不过开门就难说了,这家伙一直怀疑是狐狸精。 但在此刻,看着找遍了里外两间各处,都没找到小狐狸的不悔,这话到嘴,又咽了回去。 他打开门,朝着外面走去,头也不回地对不悔说:“你先别慌,我帮你去别处找找,船上找不到,我就找人去船下捞。” 苏子籍说到做到,直接就唤起船上的仆从,四处搜寻,同时在船附近打捞。 这一捞,直接捞到天光大亮。 痛失狐狸的叶不悔,整个人的气息都萎了,家里连连出事,父亲去世了,而苏子籍虽然体贴,但他有许多事要忙,日夜陪她的就是这只小狐狸。 不知不觉,她已经把它当成家人。 苏子籍虽也有点难受,但隐隐觉得,这事或另有隐情。 对着叶不悔,只是安慰:“也许它只是跑远了,毕竟当初它就是突然跑来,养好了伤,上岸找自己的家人去了,也是有可能。” “……你说的对。”叶不悔抽泣了一下,将眼泪抹去了,对苏子籍勉强笑:“小白她一定是回家去了。” “夫君,您就别令人继续捞了,这毕竟是方家的船,多打搅不好。” 再不舍,早上重新启程时,还是不得不离开。 捞了半夜,如果小狐狸真的掉到了水里,且还活着,怎么都能捞到了。 既捞不到,就说明,不是活遁,就是死别,不能继续麻烦方家的人了。 因为心里憋闷难受,早饭叶不悔也没去吃,而是躺在床上,像是睡了,苏子籍回来时,她还侧躺着。 苏子籍也没说话,同样坐着发呆。 跟着这么久,胡夕颜又那般有灵性,其实不只是叶不悔,苏子籍也渐渐把它当成了家里的一份子。 “总觉得心里空落落,失去了什么。”苏子籍暗叹着,这感觉莫名其妙,仿佛丢了手足,失了亲人一样。 短暂几月,自己对小狐狸,有这样深的感情? 蟠龙湖·画舫 画舫长三丈,宽有一丈,很是宽敞,曹易颜已醒了,背着手沉吟,脑海中不断浮现野史,想到了昨晚的梦,忍不住摇头。 “果然我还是心境修行得不够,竟然会做那样好笑的梦。” 望着外面天亮,唤来道童服侍,沐浴更衣,就又到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不过数尺见方,内满是册子,却极清幽雅致,本来没有供奉着神明,此刻小几上面有一尊小小的塑像,是幼龙,也就是巴掌大小,看得出,是刚刚做成,有些敷衍,就放在了台上。 文表早写好,曹易颜脸上毫无表情,一晃火折子直接在这小龙塑像前焚了。 看着青烟冉冉升起,他安静等着。 当直到烟味都散得差不多,而前面塑像还毫无反应时,曹易颜皱起了眉,又在木盘里取出了一份文书,其实大体上和原来无异。 曹易颜再对着一个盒子一拜,才打开,里面是一方玉玺。 臣民所用只能称为印,皇帝所用叫玺,这方玉玺并不大,看起来很朴素,唯有绞龙纽。 “这乃大魏玉玺,虽不是受命之宝、制诰之宝、敕命之宝,属于私玺,但也是大魏承认的玺宝。” 魏世祖定制,不过四玺。 受命之宝用于诏,而制诰之宝用于诰,敕命之宝用于敕,每代皇帝都可有自己私玺,总称四玺。 不过私玺一旦皇帝去世,就不再使用,留存交泰殿。 曹易颜隆重的取出,使玉玺一盖,文书上顿时多了一方印记,再次焚了表。 出乎意料,面前塑像还是毫无反应。 “可恶!”曹易颜顿时变了脸,虽说大魏已去,所有玉玺都失去大部分的灵验,但毕竟曾是大魏象征。 就算是鬼神不服从,也当尊敬,用了它,龙女为什么没有反应? 曹易颜气的脸色煞白,心中又有些惊疑,难不成,野史完全是扯谈,龙女与大魏并无关系?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寒之谋 “又或者鬼神,也是这样世态炎凉?”曹易颜是知道一些秘闻,国家尚在,鬼神云集,国家一旦不在,就门廷稀少,可还是气的发抖,将玉玺存了,又怔怔发呆。 “私玺无用,要是有三正玺就好了。” 曹易颜当然知道,三正玺被魏末帝带去漠北,就算兵败,后来也不知所踪。 “可惜,不过三正玺还算不上大魏第一宝,魏世祖还有一对宝贝,可惜没有记载是什么,更无人知道落到何处,要是自己能得到就好了。” 但这只是传闻,就连曹易颜也不信,自语说完,再次叹了口气。 “既龙女见不到,就暂时撤了这像,不去管她,去追苏子籍罢,太子血脉,奇货可居啊!” “前面是座神祠,且停一下。”一前一后两道身影,随孙不寒开口,停在了一座小神祠前。 刚刚从一个村落经过,这里距离村落有半里左右,附近是林子,环境安静,枯叶被风吹过,透着一丝萧索。 胡夕颜一路被孙不寒盯着,没有半点逃脱机会,此刻看见神祠,又听到孙不寒说了这话,心里一动,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你随我进去。”孙不寒看她一眼,虽狐狸精看起来温顺,但孙不寒从来不敢小看青丘的狐狸,哪怕用武力震慑住了她,还是忍不住提醒:“若趁机想要逃走,或耍什么花招,你知道后果。” 胡夕颜露出无辜表情,看向他没有说话,但这模样显然在说,这一路上我都很温顺,你还要我怎么样? 孙不寒嗤笑一声,也没点破胡夕颜明显装乖的小心思。 反正对他来说也没有不同,自己强过这狐狸精,谅她纵是心里不服,也不敢当着自己违抗,这就足了。 在孙不寒的阴冷目光示意下,胡夕颜不得不一步进入神祠。 进了才发现,这是一座收拾得很干净的小神祠,虽香火未必很旺,但能看出有人祭祀过,一尊不知什么神明的塑像,大约等人高,面前香案上只有积着些香灰的香炉,跟几颗摆得整整齐齐的野果,并无他物。 大概是附近的一些百姓所供,只是这里本就地处偏僻,又不是风景之地,就是有一些百姓信着,困苦忙碌的生活也让他们不能经常过来,更无力日日供奉美食。 胡夕颜进来时,并没有感觉到异常,可要说这里没有神明,又未必。 “世上无神。” 这话并不是说,世界上没有神灵,但绝大部分情况下,根本不能直接干预人间,因此人和妖共存,相互厮杀,没有见过鬼神与人争战。 对这种,胡夕颜并不感兴趣,她只是朝着无名神像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退到了一旁,大有看一看水妖要搞什么名堂的意思。 他们一路走来,可是挺急,这水妖明显急着赶去青丘,她才不信只是突生好奇之心,看见座神祠进来看看。 孙不寒,跟在她身后进来,一挥手,微光一闪。 看了看香案,皱了皱眉,点了根香,双手插进炉里,一颌首,又从袖中取出用一个油包,打开了一看,是几样精致点心,放在了神像前。 属于上等美食的香味一下子就弥漫开来,着实诱人,胡夕颜见此,实在诧异,难道这大妖还敬神? 心里动了下,她还是站在一侧,垂眸不语。 见她这样乖顺,孙不寒的脸上终带出了一点笑意,转而看向自己上供了的神像时,也嘴角含笑。 “此地神明,我们经此地过,在此略过休息,叨扰了,这些点心,便算作是供奉了。” 孙不寒说着,居当真朝着神像拜了下去。 原本毫无反应的神像,突然眼睛动了下,现出了一丝灵动,一道与神像极相像的虚影从塑像中探身出来,伸出手,朝着面前供品就摸了过去。 结果才将将摸到点心,腾一下,一只手抓住了虚影的胳膊。 “原来是个野神!”孙不寒轻笑一声,望着他,柔声细语:“想吃就出来吃,何必这样躲躲闪闪?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可望向它的目光,却透着森寒,让贪了口舌之欲露出马脚的野神,直接就意识到了不好! 这是陷阱! 野神试图挣脱束缚,惹得孙不寒一笑:“你现在想走,是不是晚了些?” “大胆!竖子无礼!”虚影怒喝着:“我乃神明,你这是想对神不敬吗?” 神祠里随之狂风大作。 普通人见此情景,大概就怕了,可孙不寒反给它逗笑了。 “神明?你这弱小鬼神,怕是连妖怪都不如,又无册封,糊弄几个愚夫愚妇也就罢了,在我面前摆谱?我吃了你!”说着,脸色一变,身上直接浮现出一道蛇蟒的幻影,朝着野神就冲去。 虚影本能意识到危险,甚至壮士断臂,直接舍去被孙不寒抓着的胳膊,朝着外面就飞去。 才没跑出多远,蛇影就追上,居高临下,从头顶直接就钻了进去。 “啊——”小神祠内随之响起的惨叫声,简直令人不忍去听,惨烈至极。 孙不寒丝毫不为所动,直到虚影整个身子都被蛇影钻得拧在了一起,没了人形,才咧开嘴露出森然笑容。 活生生一个野神,这次连挣扎的力气都无,被孙不寒表情沉醉深深一吸,犹如被吸的烟一般,直接进了孙不寒体内。 “味道倒是寡淡了些,聊胜于无吧。”砸吧一下滋味,孙不寒显对这食物的味道有些不满意。 狐狸精更香,更合胃口,可惜不是食物,并不能汲取。 这野神品质不纯,但受了不轻伤的情况下,好歹也是补品,孙不寒也就不去计较它味道不合自己胃口了。 “龙宫传承谋求失败,自己受了反噬,还给道士袭击,班底损失不小,要去青丘拿宝贝,得自己和青丘打一场,我必须在抵达前,恢复全部状态。” “哎,就不知这宝贝长什么样子,是真是假。”这还是当年在龙君口中,偶然听到的口风,虽说这宝贝外人无用,可孙不寒明显不信。 这世界上哪有这种特性?就算有,自己也必可使用,希望这次不是传闻,不是虚假罢! 第一百九十章 狐狸真香 这样想着,汲取的食物已经完全吞下去,孙不寒下意识就去看狐狸精。 结果这一回头,脸色直接就阴沉下去。 在他的感知里仍站在原地的狐狸精,此时竟已消失不见,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法术?不!” 原本以为是它使了隐身术之类的术法,但一探查就知道,此地的确已没了它的气息。 “怎么可能,我下的是鬼神之禁令,莫非她身上带着法宝?”孙不寒眼神啐了冰,怒意更是直接显露,只随手一挥,这座起码百年历史的小神祠,就在灰尘中轰一下倒塌了。 冲天的妖气,没有掩饰,朝四处蔓延。 凡是被妖气触碰到,边边角角,哪怕是地下三尺的生命,都无所遁形。 大妖的这种可怕,让已逃出几里的胡夕颜,冷汗都渗了出来。 “……唧唧。”她干脆恢复了小狐狸,以原型逃亡要更快更隐蔽。 “苏子籍所在船队,人多,且有钦差随行,就算是大妖也不敢造次!” “我必须在它追上来前,找到苏子籍和叶不悔!” 小狐狸根本连回头去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就怕一回头,就看到那个可怕水妖已追了上来。 似乎是因吃了不悔“橄榄”缘故,她直奔河堤,向河面张望,只见上面经常有船经过,却不见熟悉的船,它“唧唧”两声,沿着船队方向在岸上飞速穿过,又跑出一小段,就已闻到了属于叶不悔的淡淡的气息。 其实距离应该还是差得很远,但已可以明确方向,不怕找错路了。 “不好,它又追上来了!”就在这时,一股可怕的妖气已从后面追来,小狐狸知道这种大妖的可怕,只要被它的气息扫到,就等于定位,它再追上来,擒拿自己只在顷刻之间。 小狐狸一咬牙,半片紫檀木钿漂浮起来,闪着淡淡青光,只是一转,它身上就多了个罩子。 妖气扫过,在罩子上穿过,却没有任何反应。 妖气很不甘心,又来往扫,还是没有任何发觉。 小狐狸也不理回,奋力指挥四只狐腿奔跑,飞快的穿过河堤,这件至宝,十分不凡,哪怕她无法完全掌控,可在她的操控下,依旧形成了一道无形屏障。 这屏障可以扰乱敌人的判断,这就是在给逃亡争取时间! 屏障形成,半片紫檀木钿就再次缩小,回到小狐狸的体内,重新藏于元神中。 又跑了一段路,前面又再次人烟稀少起来,这让小狐狸心中的不安升起。 在村镇,虽她需要隐身穿行,耗费灵力,但人气也可以成屏障,隔绝自己的气息。 特别是县城府城,一进入,就似乎是鱼入大海,但很容易被困死在里面,它不敢躲进去,而人烟稀少就又很容易发觉。 半片紫檀木钿,可不是时刻能动用,自己一天仅仅二次而已! 因此小狐狸快速朝着前方奔跑,只要找到苏子籍和叶不悔就行,它有点后悔自己擅自脱离了。 “咦?前面码头竟然有一队官兵!” 沿河有沙滩,满是枯茅,大魏时,这些沙滩地也开垦过,现在大郑开国,虽有30年,但人口还没有太多,自然顾不得了。 这时可以看见一个简单的码头,大概是渡口,小狐狸微微喘气,不敢停歇,心里盼望着苏子籍的船能暂停一下,等等她,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一队人马,就似乎是雪中送来的炭,让她眼睛一亮。 这队有二十余骑,身皮甲,手持长刀,只是看起来有些狼狈,无论是为首穿着甲胄的年轻人,还是跟着兵卒,身上都环绕着煞气! “唧唧”小狐狸眼一亮,这不是寻常兵卒能有,唯有保家卫国立下战功的人,才能有与国运相通的感觉。 它有半片紫檀木钿,可以靠近,但很多妖,哪怕大妖,要无必要,也不愿意靠近,因为会让妖怪感觉不舒服,甚至受伤。 就算这样,以前它是不愿意靠近,毕竟这些人有个坏习惯——见兽就狩。 现在却正好,它逃串入了骑队附近。 果然,出了村子又追上来的妖气,在她隐形窜进骑兵中,立刻在附近巡查,却并不直接扫到骑兵。 几瞬后,孙不寒落在了一处稍高的地形上,朝着看去。 看到的与感应到的相符。 “杀!”就见两队骑兵在相互厮杀,一个身穿甲胄的年轻将领,手持长刀,正格开一支射来的暗箭。 而在身侧的骑兵,正与敌人在战斗。 围住的追兵人数几十,可短时间内显然拿他们没办法,两队人都不说话,只是沉默相杀,每一次交战,都有人摔下去。 地上已丢着十几具死尸,明显已杀了一阵,不过却没有狐狸。 “难道是我猜错了,她并没有逃向这里?”孙不寒看着这一幕,对这种相杀毫无感觉,两股骑兵气性相似,无非就是人类内杠。 妖怪见多了人类内杠,父子且相残,何况同一军营,只是有些惊疑。 “可恨!” 小狐狸,论修为远不如自己,自己都不愿意贸然过去,它难道就敢? 可不是躲入这群人中,自己不该找不到小狐狸的踪迹,但即便一时找不到,孙不寒还是不甘心就此离开。 才打算再靠近些,一股煞气就与妖气起了反应,骑兵中就隐隐传来一阵厉啸声,如虎吼,似龙吟,又似是金铁碰撞,连连“铿锵”,朝孙不寒直扑过来,这威力对妖怪来说,本还小了许多,可是孙不寒不同,又受了伤,给这一冲,不由闷哼一声。 手的皮肤已被这气息灼伤,起了血泡。 “太可恨了。” “鬼神之道,竟然有这样致命的缺陷么?是天然这样,还是龙君当年故意留下的后门?” 孙不寒恨恨的想着,其实它也知道,应该是天然的缺陷,鬼神的本体是虚体,更易被这种气机克制。 而普通妖怪有实体,虽这种气机也会搅乱妖气,使其战斗力大减,甚至显出原形,但比鬼神好多了。 这地不能再待了。 “就不信你能躲到天涯海角!”孙不寒冷冷低语了一声,随即消失不见,始终没有想了解两队官兵为什么相互杀戮的兴趣。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搅人美梦 也许昨夜没有睡好,这日清晨醒来,苏子籍就觉得身体不太爽利。 头昏脑涨不说,还有些干呕,精神也萎靡不振,这种不舒服,莫说在修炼蟠龙心法后,就是之前,学过苏家拳法,也很少有了。 他摸了下自己的额,没发烧,撑身体走到甲板上吹风,结果不知道怎么,一股烦闷感觉就直冲上来,让他哪怕望着面前碧波,都觉得难受。 “这是病了?我这样的体质,突然病了,可不正常,可想找出原因,也不容易,总不至于是因吹了风受了凉吧?” 方文韶得知苏子籍不舒服时,已是中午,他和前几日一样,请厨子将饭菜送过来,与苏子籍、叶不悔这对小夫妻一同用餐。 一打照面,就蹙了眉:“苏贤侄,你这脸色怎这样苍白?” 苏子籍笑了下:“拙荆上午就去请了陈大夫过来,说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着凉,或是昨夜吹了风。” 陈大夫是跟方家船队的大夫,医术不错,在方家开的医馆里是坐堂大夫,这次跟着来,也是因方文韶的缘故。 话说,举人上京赶考,最怕的就是生病,历代上京举子中出事,十之**就是这原因。 陈大夫随行,也是由于方文韶年纪不小了,旅途劳累,怕出意外。 当然方文韶也说了,这次不中,也就不赶考了。 方文韶对陈大夫的本事自然相信,一听就放了心。 只是着凉,不是大事,就怕拖成大病。 想到苏子籍的才学,这可是中进士的苗子,方文韶欣赏苏子籍,自然不希望苏子籍错过这次的考试。 所以他沉吟片刻,就说着:“我们是一路水路,时间还有多余,正好船上需要补给一些东西,再往前走大约几里,就到一个码头,旁应该就有旅店,我们今日早些靠岸,你到了旅店,就好好睡一觉。” 苏子籍立刻向方文韶道谢。 “你我何须这般客套?”方文韶捋着胡须说:“有你陪着,这几日,才没有那么烦闷。” “你不知道,往年我带着惜儿行船去府城,与他聊些诗词书画,他就能气得我吃不下饭,唉,若有你一半才学,我也心满意足了。” 这话是真心,方文韶已经考了三届进士,自然也见多识广,苏子籍的才学与自己已经在一个水平线上,论渊博还超过了自己。 有一半,就能中举。 对儿子方惜,能中举,他就很安慰了。 “这就是伯父你自谦了,方兄才学,在一县学子中都是出众的,我与他交往时,也时常向他请教。” 这话倒是不假,苏子籍并不是傲慢之徒,也并不认为身为举人,就一定在才学方面处处胜过秀才、童生。 三人行必有我师,方惜当年能传出才子之名,靠的可不只是父亲的名头。 那也是有着真才实学,尤其在杂学方面。 方文韶这般年纪,平日里也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自然能看出,苏子籍说这话时,是客套,还是真心。 也因此苏子籍这番话,让方文韶的心里也有些舒坦。 再欣赏别人家的孩子,也不代表着就喜欢贬低自家孩子,苏子籍这种态度,让方文韶觉得,方惜当初的确是有着狗屎运,才恰好结交了苏子籍。 这人的脾气秉性,要是在三十岁以上,还不算太出奇,现在十八岁都没有到,这实在了不得。 “特别是这克制。”虽知道两人的父亲都在今年去世,但魏郑虽也有避孝期,不过三个月,现在早过了。 十五六岁正是血气最方刚时,少年知慕少艾,两人又是夫妻,还没有圆房,的确是很了得。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方文韶就出去了,停船也得提前下达命令,不是随便的事,大概一盏茶,前面出现一个小码头,方家这些船都陆续靠岸,抛锚。 方文韶带几个随从,陪着苏子籍、叶不悔往下走。 大概是这边挨着河,吃穿用度,皆因河而有,走在码头这条路上,能看到一些小商贩贩卖着与河相关的物件,淡水珍珠、鱼形龙形的木雕塑像,苏子籍按了按太阳穴,恍惚间,又想起了这几日梦里的情形。 连着好几日,他都梦入龙宫,似乎一动不能动,而耳畔还有人说话,明显知道是篇表,却记不清内容。 “但恍惚似乎听见了大魏这词。” “这是以前的记忆,还是现在有前魏的余孽?”说实际,对这些前魏余孽,苏子籍心情有点复杂,自己是前朝宗室,似乎应该站在大魏立场上,应该赞许这种忠贞。 可大郑立国30年,正是蒸蒸日上,日出东方之时。 前魏余孽许多行动,已经算得上是倒行逆施,别的不说,一旦有动乱,百姓何辜? 更可恨的是,面前趴着呼噜睡觉不理会他的幼龙。 那场景,既像是梦,又不像是梦,反正与以前梦入龙宫教导幼龙时有着一些不同。 但要说哪里不同,苏子籍想,或是这几日的梦,更玄妙一些,醒来后能记住的内容也更少一些。 唯一被他铭记于心,居然是幼龙的体型? “总觉得几日不见,幼龙竟胖了一圈。”苏子籍哭笑不得地想着。 但这又算是什么重要发现? “还不如幼龙的出身来得令人震惊。” 自上次知道,这幼龙很可能是魏世祖的女儿,他就总觉得全身不舒服,看见她时,心情也颇为复杂。 “这要真是如传闻那样是魏世祖的女儿,且不说前任龙君是雌是雄,就说,我与这幼龙的辈分……啧,难道她竟要直接升级成我的祖姑奶奶不成?” 呵呵,祖奶奶什么,他是绝对不可能喊的,绝对! 才想着,一家旅店已到了。 “莫看这里偏僻,但已是附近最好旅店了。”方文韶摇摇头,有些可惜说:“这旅店要是建得再大一些,或这里能有一两个村落,码头与村落互相关照,或这码头,早就发展起来了。” 哪像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一一家还能入眼的旅店,距离码头两里,这不是将财往外推么?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夜遇官兵 下来时,天有些暗了,这家旅店门口有二个灯笼,近前看时,见写着“余家旅店”四字,一个伙计早笑嘻嘻迎了出来。 苏子籍却注意到,旅店看起来颇新,最多不超过三年,而走过的码头,明显建了有些年头了。 又想到河岸除了码头,十分荒凉,忍不住问了伙计。 伙计朝外面看了一眼,这才压低声音:“嗨,还不是以前河岸闹过妖,这事一出,谁还敢夜里宿在那里?” “就算是建了旅店也长不了!所以我们老板才将旅店建在这里,虽离着岸远了些,可挨着官道,陆客不少。” “原来如此。”苏子籍点了点头,这打算却不坏。 “夫君,房间我看过,还算干净,入夜了,你既身子不舒服,就先去歇息吧,方伯父那里若是有事,有我在。”叶不悔这时走过来,催着。 苏子籍嗯了一声,这地方想要住独门独院,就有些奢侈,毕竟人多,留了一些在船队,可跟过来的也有十几人,大多分散在附近。 苏子籍跟方文韶把最好的房间租了,彼此有半人高的矮墙隔着,有小门可以来回走动。 这里每一处都只有两间房,一个外间,一个卧房。 就连土灶都没有,要热水或吃东西,需去前面找伙计要,当然热水虽免费供应,但吃东西是要额外给钱。 叶不悔还在外间忙碌着,苏子籍这身子虚弱了,可脑子仍不停地想着水妖与龙宫的事,在铺着新褥的榻上躺了快半个时辰才堪堪有点睡意,卧房半敞透气的木窗处,就传来了不寻常的声音。 一个人犹飞燕一般扑入矮墙,伴随着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谁?”苏子籍闻声惊起,等看清进来的是个人,还是个浑身是血的人后,表情便直接冷下来。 自己太不谨慎了,一身武功,就连道法也学了,却没有时刻警惕。 不过时刻警惕很容易神经衰弱,苏子籍“唰”一下抽出了从不离身的匕首,跃下床榻,朝着他走去。 “唧唧!”矮墙这时竟又跳进来一物,雪白皮毛上沾染着一些狼狈,定神一看,是丢了的小狐狸! “小白!”叶不悔听到声音进来,正好看到小狐狸,顿时惊喜一声,果然,小白不会故意逃跑,肯定是当时不慎落了水,现在又百里追回了——是个爱主人的好狐狸。 但随后她看到了地上的人,又被吓了一下。 “这是谁?!” “怕是被人追杀到此,你别出声,先抱小白去里面。”苏子籍指了一下里面的位置说。 “小白,乖,不要叫啊。”叶不悔心下一沉,知道自己只是弱女子,并没有什么武力,此刻不添乱就是帮忙了,上前两步,弯腰抱起小白,就退到后面。 目光落在一个靠墙似是残破椅子腿时,顺手就抄了起来,立在那里,随时准备着给谁一下。 “把这个旅店围起来,这厮受了伤,一定跑不远,说不定就在里面!”这里距离旅店门口,大概隔两道矮墙,有人大嗓门喊话,同时响起,还有战马的嘶鸣声,这都能听得清楚。 “姓秦的,识相的就给我出来,不出来,这旅店内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给你陪葬!” “你身是边关守将之子,祖祖辈辈都是将领,卫护西南,难道现在竟成了个怂包?” “姓秦的,快出来受死!” “这里离着京城还远着,你身边的人已死得差不多了,你就算是想要上京去通风报信,也跑不掉了,快出来受死!” “怎么?不出来?我们可就要放火了,将士听令,立刻准备放火箭!” 外面的人喊着,杀意凛然。 旅店内的人,包括老板在内,怕都听到动静,但这时谁敢去做出头鸟,都在等有人先出去试探一下是什么情况。 苏子籍察觉到地上趴着的人挣扎动了下,冷笑一声,也不知道在嘲讽着谁:“这可真把人当蠢货了,将杀人灭口的事这样光明正大喊出来,难道旅店里的人听了这秘闻,目睹了此事,还能放过?” 摆明了,就算外面人追杀的人并不在这旅店里,怕也会将旅店内的人屠杀灭口了。 一开始,就没打算放里面的人活着出去。 “噗噗”这时外面的人真开始往旅店内射箭,箭头带火,落在一处,就有火苗窜起来。 “先从屋里出去。”苏子籍当机立断道。 可还没等出去,就听到有一个男子的声音远远响着,似乎朝着外面去,带着惶恐不安:“不要放箭!不要放箭!我是明安府的张秀才,明安府的知府是我表舅……” 这时,箭似乎真停了。 还别说,张秀才见着箭停了,胆气突然之间一涨,以为怕了自己,就变了颜色,高喊:“你等是什么人,要是土匪,不怕官兵围剿?要是官兵,怎敢随意杀人?” 苏子籍感觉到附近有人蠢蠢欲动,似乎也想跟着出去,从窗户缝隙往外看,隐约看到最外面有着火光,似乎很多人举着火把。 “啊!”只是张秀才才说了一句,近处偷眼看的人,就见着骑兵斜斩一刀,自肩一直砍到胯下,张秀才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下,鲜血飞溅,顿时吓的旅店的人都不敢动弹,只是发抖。 “这等桀骜的武人,我当了进士,非得给些颜色不可。”方文韶又是愤怒,又是害怕,突然之间理解为什么前辈们对武人这样厌恶。 “张秀才完了。”苏子籍都不用看,就能想到以为报了名号,就能顺利出去的秀才,此刻的下场。 因为此刻躺在自己脚下的这“血葫芦”,可是穿着甲胄的将领,看情况,品级不算低,这样的人被追杀,想也知道,这必是有着大事。 “总不可能是因为我,所以伪装事件冲突吧?” “我可是临时想着休息下,才上岸,没有人能在这样短时间反应过来。” “嗖——” 才想着,就在这时,一支箭突从外面射进来,正扎在房间窗户上,火苗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后有女眷 “噗”一箭擦身而入,贯入木窗,箭羽还不住颤抖,叶不悔吓得一颤,苏子籍也心中一凛,能射箭进来,怕外面的人已要杀进来了。 这种情况,出去是死,可不出去,火起来了,也要烧死。 而且,外面的人可能也等不到里面的人被烧死,大概会直接杀进来。 而这偏僻旅店,也就是方文韶带着随仆,住户多是普通客人,跟外面的亡命徒比起来,怕无法抵抗。 “噗“望着又射在窗上的一支乱箭,苏子籍沉默了,直接将匕首递给叶不悔:“你用它防身。” 又拔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剑,火光下微微抚摸,剑刃有光一闪。 这其实是举人配剑,只是装饰,连刃都没有开,但对苏子籍来说,效果都是一样。 “喂,起来!”苏子籍踢了一脚满身是血的年轻人,冷冷说着:“没死的话,就准备厮杀!” 地上的人挣扎了一下,居真的扶着墙爬起来。 泛着一丝青色的脸,还带上些稚嫩,年纪跟苏子籍差不多,最多大两三岁,是个二十岁左右的武人。 “你中了毒?”苏子籍一眼就看出来了,眉蹙起。 “是军中斥侯的常用毒,我已服了行军丸,压下了毒性,还能坚持。”年轻人苦笑了下:“你们是读书人吧,放心,我这就出去,之前以为这里没住着人,才跳了进来。” 又说着:“追兵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多,他们很多早就被我斩杀,其实也不过二十几人,不过是虚张声势。” “而且,武德卫虽猖狂,也未必敢在这时焚烧旅店。” 这仿佛是安慰苏子籍他们,就这二十几人,并不能将旅店真围住。 苏子籍却没有因此放下心来,沉声:“我可不能把性命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这些废话不要说了,我只问你,敢不敢与我一起去拦杀?” “这……”秦茂勉强将毒压下去,现在已能动了,本想着自己出去迎敌,可眼前少年的话,却让他怔住。 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能与士兵对战的人啊,这不是胡闹么? 他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这时,东厢两个人过来,一个是方文韶,还有一个大概也是读书人,穿青衫。 两人都娴雅俊秀,一脸书卷气,这时吓的脸色发白。 本以为住的靠后,外面的人不会冲杀,可带火的箭射进来,就算贼兵不进来,难道还真能不出去在这里等死? “苏贤侄,外面的人既喊破秘密,怕是不会放过我等。”方文韶脸色很是难看:“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你召集你的仆人,守在屋内就是了。”苏子籍转脸看向秦茂:“你听到了?能动,就随我来!” “姓秦的难道真不在这里?” 同时,旅店门口百户,看着这座旅店内并无厮杀声,只有一二声惨叫,听着就是普通人被吓到或伤到后的叫声,不由有些惊疑。 从里面向外看,能看到火光冲天,就认为这有多人围了旅店,实则不过是这二十几人搞出来的阵势,是故意吓唬里面的人配合行事。 不然,真有着上百人,早就冲进去了,何必射箭恐吓? “大人,刘二等三人已进去了,这旅店不大,若秦茂真躲在里面,很快就能找出来,您不必担心。”一个人劝着,看起来是副百户,应该是副手。 只是百户却似乎对他并不怎么满意,斜斜看一眼,也不说话,副百户立刻就闭了嘴。 百户目光毒蛇一样,继续转而盯着旅店门口,语气阴冷说:“若秦茂真的跑了,真到了京城,牵扯可就大了。” “上次在云口渡,他在船上,本是个机会,只要乱箭射杀,连船带人一起烧了,就办成了差事。” “可你妇人之仁,不想造成无辜伤亡,让秦茂逃了出去,还死了不少弟兄……这次还抓不住,我只得将责任都推给你了,毕竟……变故因你而生。” 副百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周围人不善的目光,让他心生悲凉,他识些字,死一个二个还算了,是波及,还能给上面交代,要是死了一窝,在太平年间,后果就很难预测了。 这本是为了大家好,可秦茂和跟着他的亲兵极是强悍,竟然造成了过半伤亡,连自己亲兵都在追杀中死去。 现在剩下都是与他不一心,他毫不怀疑,再阻止,怕此地也要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处了。 在旅店内部,已血腥味弥漫。 “呸,什么都不知道,还留你何用?”斥侯伍长阴森森说,抽刀一抹,就见这伙计惨叫一声,跌翻在地,颈中鲜血激箭一样溅得老板一头一脸,而对面的伙计一声不哼就昏了过去。 伍长格格一笑,轻松在死尸上擦了擦刀上的血,又一脚踢翻拼命求饶的旅店老板:“你这老板是怎么当的? “兵爷,我是真不知道啊!店里新来的客人是一群坐船路过,在这里休息,才刚到,别的都是商贾走卒,并无您四位说的逃兵啊!” 旅店老板惊慌解释,被砍死的秀才,可是有些来头,有功名的人说死都死了,他这样的小人物,哪敢隐瞒? “没用的东西!”直接又一脚,一人就要举刀就砍。 突然之间,听到同伴“咦”一声:“后面有声音,该不会是秦茂逃到后面,又想跑吧,快过去看看!” 没杀了老板,而直接冲向了院落。 “后面住着是去往京城的人,我们要找的人也是上京,他定藏在院中!”伍长奔过去说:“不能让他们逃了,大帅说了,抓住了秦茂,回去升官三级!” 三人顿时眼中闪过贪婪,越是体制森严之地,越是渴望升官,毕竟伍长敢叫士兵去死,什长敢叫伍长去死,升官不仅仅是等级,还是性命所在。 “要是有人拦截呢?” “百户说了,只管杀了。”伍长腮旁肌肉抽搐了两下,眼中闪出杀气。 三人立刻冲向了后面,结果还真有人在门口拦住,这看上去是个读书人,年纪还小,似乎根本没有看见四人的刀锋,以及沾染的鲜血,说着:“后面有女眷,还请不要擅入!” 第一百九十四章 纵火烧店 女眷? 这话让三人忍不住露出邪色,一人笑着:“这岂不是更好,呸,爷爷我在西南当兵,可是几年没见到女人了!若那女眷……” 这话还没说完,腹部一痛,原来是被少年直接一脚踢飞出去。 “你敢踹我?必是勾结逃将的贼人!”被踹的人爬起,直接刀冲少年斩去:“爷爷我要杀了你。” “真是死不足惜!”少年也就是苏子籍,一照面时,就对三个人下意识生出厌恶,此刻见这人二话不说,提刀就斩,立刻就冷冷一剑挥去。 举刀劈砍的兵卒,早就看清对方手持的是没开刃的剑,而自己身穿着皮甲,这砍身上也不会对自己有伤害,何况与自长刀相交,怕一砍就断了! 因此,他面带狞笑劈砍,等着少年断了剑,又跪地求饶,然后被自己枭首的一刻。 “呸,你是读书人又怎么样,还是乖乖被我杀。” “等爷杀了你,再去安慰你的女人。” “铮!”刀剑相交,剑没有和想象一样断去,不仅仅这样,一股力量袭上去,全身一麻。 “噗!” 余下二人眼睁睁瞅着自己同伴,被少年轻轻一剑,直接切断了喉咙,死尸倒地,鲜血喷洒。 他们都惊呆了,不等反应过来,拦住书生,竟然又冲过来。 “混蛋,去死!”二把长刀齐斩,“铮铮铮”二声,二人做梦也没料到,近距离联手的猛烈一击,刀光竟然准确被剑拦截,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杀!”刀光猛闪,破风啸声令人胆落,一道人影掠过,二个士兵发出一声惨叫,砰然冲倒挣扎。 “不,不可能。”跌在地上的人还含糊说着,刚才刀剑一闪,身体也跟麻痹,结果给秦茂抓住了机会,直接砍翻在地。 “还能坚持吧?”苏子籍问,他也砍死了一人。 秦茂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能!” 又敬佩的说着:“不想相公是读书人,剑法却臻至化境,这是暗震之力吧,我曾在父帐内看见过。” “……”暗震之力其实有,但苏子籍表示,自己仅仅是用了蟠龙心法,蟠龙心法是龙宫秘法,虽汲取了人道之种,产生了变异,但也有许多异法,而绛宫真篆丹法也有雷法。 电人比暗震强多了,一丝就能麻痹瞬间,一瞬间虽短暂,杀人绰绰有余。 “怎么回事?里面没有声音了?”外面的人,此刻已意识到了里面出了事,三个身经百战的精兵进去,此刻没有动静,怕是凶多吉少啊。 百户哈哈一笑,不怒反笑。 四个甲兵进去,没了动静,这不正说明要抓的人,果然就在里面么? “秦茂年纪虽不大,也是军中悍将,只是到了现在,精疲力尽,还中了毒,还有这本事,倒让我惊讶。” 说着,又一挥手,“你们八个进去,能活捉,就尽量活捉!不能活捉,就带尸首出来!” “是!”有八人冲了进去。 片刻,就听到里面再次响起厮杀声,这和猜测一样并不出奇,但令神情渐渐凝重的是,短暂厮杀声后,就又没了声音。 余下十几人顿时进退两难了。 要抓的人就在里面,可进去两批都凶多吉少了,秦茂这样凶残,此刻进去,真能顺利抓到人么? “军中秘传,真的是我们难以企及么?”百户眼睛死死盯着旅店的门,突然之间一笑,面色狰狞。 “既是如此,就不要怪我了。” 说着,取出了一个囊,拔开塞,一股冲鼻的味道弥漫开来。 他直接将里面的东西,泼洒到旅店的门与木制建筑上,又亲自拉弓,将一支带火的箭,对准了这旅店。 “秦茂出来,方才只是小打小闹,现在我已将周围泼了火油,眼看要起风了,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放火烧了这旅店!” 里面鸦雀无声。 真正害怕的旅店老板等人,此刻吓得面如土色,根本不敢出声,而更里面的人,因有出来秀才的前车之鉴,同样不敢露头。 百户稍等了片刻,见还没有人出来,直接一箭射到被泼了火油的木头上,轰地一下,这火一下子窜起来。 “大人,这、这可以吗?”本不想说什么的副百户,露出一丝不忍之色:“这里面,可是有大小几十口人……” “怎么,你又要拦我?”百户恶狠狠瞪着:“为了杀掉秦茂,本就应该把见到的人都灭口,有什么不可以?” “这可是大帅的命令。” “再说,之前已杀过人了,死是秀才,可有当知府亲戚,被人传出去,光是这一条,就足以让人记恨,到了现在,你还想少造杀孽?天真!” “这里面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我本没打算放过!” “我们死了这么多弟兄,里面的人跟着秦茂陪葬,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哈哈哈哈哈!他们自己不肯出来,死了也活该!” “不好!他们真要纵火烧店!” 听着外面声音,原本还犹豫的秦茂,此刻终还是忍不住了。 “这些人竟如此丧心病狂,以前就算有着厮杀,也注意避开百姓,最多牵扯一二个无辜,并不会这样灭绝人性,不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烧店!” 原本对苏子籍有警惕,没有立刻出去,只因他死了,护送一路而死去的同袍就白死了,而且也会导致更多人含冤而死。 但现在,经过共同对敌,秦茂对苏子籍已有了信任。 最重要的是,自己身上中了毒,本就走不远了。 “这件东西,还请相公帮忙带去京城,想办法递到皇上面前,此物关乎着无数人的生死,我出去替你拖延时间,你想办法找出路,趁外面的人顾不上,赶紧走吧!” 秦茂看着外面的火光渐大,脸色也渐渐刚毅起来,说着递了东西,就要挺刀外出。 在他看来,反正是死,不能连累人了。 “呸,少跟我来这套!”苏子籍接住了扔过来的东西,看都没有看,而反又丢了回去。 说着,竟弯腰,从被杀死的一个士兵身上取下了弓箭。 “你这是?” “我陪你一起去。”苏子籍止住秦茂要劝的话:“除非杀了他们,否则我们就是现在逃了,又能逃多远?” “废话少说,你先出去!”苏子籍的态度显是不容拒绝。 第一百九十五章 自作自受 秦茂叹了口气,迈大步朝着外面而去。 “秦茂在此,你们都给我住手!”秦茂走出旅店大门,立在那里,冷冷瞪向面前十余人。 “太祖喻旨,王师都是保护百姓,你们竟对无辜百姓下手,所作所为,我都替你们脸红,替你们感到羞耻!” “你们也配称武德卫?” “少说废话,秦茂,没想到你死到临头了,还这般嘴硬!”百户看着秦茂终于被自己逼了出来,咧嘴露出森然笑容。 “也是奇怪了,你父亲那样阴险狡诈的老贼,连大帅都花了不少心思才搞定,竟生下了你这样天真的人,也不知道是该替他高兴,还是该替他难过!” “识相的,就丢下武器!看在大帅有言在先,可活捉你回去的份上,我还能留你一条命,你不听,就休怪我们不顾同袍情谊了!” “呸!谁与你们是同袍!”秦茂本就因百户侮辱自己父亲而怒意满面,此刻更直接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让我丢下武器?这不可能!来吧,我秦茂既然出来了,就不怕死,你们就一起上,用武器把我杀死吧!” “敬酒不吃吃罚酒,还当你的亲兵都在?”百户阴冷笑,直接一挥手:“上,一起上!” 余下的人,直接举刀,呐喊一声,一拥而上,就要将他乱刀砍死。 乱刀砍死是一等一武林奥意,秦茂此刻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是毒素再次涌上来的表现,他仍咬着牙,不肯立刻死。 “杀一个抵本,杀两个,赚一个。” 只是才想着,膝盖突然一软,秦茂咕噜噜一下摔倒在地,滚了出去,手里的武器也摔出几米远。 离他最近几人,面现兴奋狰狞之色,举起了刀。 火光下,刀光森然,眼看着秦茂就要被乱刀砍死,就听着噗一道破空声。 “啊!”一声惨叫来自身后,有人回头看去,竟发现百户胸口扎着一根箭,箭已深深没入,只留下箭尾微微晃动。 “不……不可能!” 百户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想象,就在自己就要立功,将会升官发财时,死神降临得如此之快。 这具尸体不甘倒地同时,“噗噗噗”连声,又有三人接连中箭,还都是被射中了要害,直接应声而毙。 “有神射手!快避!”在场的人惊叫,没有人比这些身经百战的精兵,更知道神射手的厉害了。 因惊惶躲闪,没有注意到,月光下有着火光快速移来,等他们发现的时候,马蹄声已近了。 “大人有命,杀光敌人一个不留!”为首的人高喊,不等反应,骑兵扑至,刀光直斩,顿时七八人被砍翻在地。 “我们是武德卫,不要杀了。”余下有人惊叫,副百户举出了令牌。 “杀!”骑兵反拨了马头,火光下,副百户看见了对面森杀严酷的表情,这表情是如此熟悉。 军中见的多了,自己杀人也是这罢,这是执法之军。 副百户苦笑闭上眼,没有反抗。 “噗噗噗”军中才不管你反抗不反抗,就算束手就死,也毫不迟疑砍下,几颗人头飞出。 “方大人?”到来的人中,有一人骑在马上,借火把的光亮,秦茂一下子就认出了是谁,顿时大喜叫了一声。 来人正是方真、赵督监等人。 他们也从河岸过来,此刻见有外人在,方真看了一眼苏子籍,并没有在下马后行礼,而先看向秦茂。 “发生了什么事?有此店伙计偷偷跑出去,路上遇到了我们,说是有匪徒在杀人,但方才那些人,显然并不是匪徒,他们是谁?” 这话里,真假各半。 他们半路上是遇到了一个逃出去的伙计,但能这么巧合赶过来救人,则是因提前收到了跟踪保护苏子籍的人的求救信号。 但这些,自然不会说给秦茂听了。 秦茂以为知道了真相,心中感慨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勉强挣扎着又服了一颗解毒丸,垂泪说着:“方大人,是西南出事了,南云、平昌二省发生动乱,怀疑有邻国支持,本来平乱时,已打了胜仗,但因大帅冒进,下令追击,结果中了敌人埋伏……” “大败后,钱大帅就把责任推给我父,还要把他杀了,幸我父早就料到其中有问题,留下证据,我就是带着关键证据想上京去求个公道,结果一路上,遭遇了追杀,跟着我的人都死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竟有这事?”方真表情严肃起来,涉及到边关的大帅,这可是天大的事! 苏子籍缓步而出,还丢了弓箭,他的关注点不一样,这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父亲是秦凤良?” 秦茂看向苏子籍,不明白这书生怎么会认识父亲,也对直呼其名有点不快,点了点头:“正是。” “钱大帅,莫非是钱之栋?” 秦茂又点首。 苏子籍不说话了,心中冷笑:“竟然是这二贼,他们可都曾是太子的人,也在关键时反水,我本想一一剪除,不想现在已经狗咬狗了?” 又想到自己刚才救下了秦凤良的儿子,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可看向秦茂时,又觉得此人虽是秦凤良之子,并不是奸诈之徒,还有几分天真烈性,心情就越发复杂了。 “我这是不是算是自作自受?” “也不知外面怎样了?”旅店院落里,被勒令不准外出的叶不悔,却不知道苏子籍的心情,怀抱小狐狸,正焦急来回徘徊。 旁站着的是同样担忧的方文韶,此刻身边已跑回来几个随从,但都是小厮,并没有战斗力,此刻围拢他,手里拿着棍棒,手都在抖。 方文韶见了,不由有些后悔。 他们走水路,就怕遇到了劫匪,毕竟陆地上就算是有镖师跟着,也未必安全。 而走水路就可以减少许多麻烦,就是身边的人武力不高,船多了,又备有弓箭,也可以杀出一条路去。 早知道,就不上岸了! 就算上岸,也应该多带着一些人,而不是留大部分人在船! 更不能只带小厮! “你不要急,苏贤侄素来做事稳妥,一定不会有事。”方文韶虽暗暗后悔,还是劝慰着叶不悔。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不知者不怪 叶不悔并不想与方文韶多说,听着杀声渐停,不但没有喜色,反而心中焦急,因为有杀声,说明还在战斗,人肯定活着,现在杀声平息,就分出了生死。 谁死了?她只想着出去看看,又担心给夫君拖后腿。 就在她按捺不住,想提棍子出去时,外面传来苏子籍的声音:“已经没事了,你们出来吧。” “夫君!”叶不悔忙打开紧闭的门,跑了出来。 见果然是苏子籍回来,拉住上下检查,发现的确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你也太冒险了些!”她又笑又哭,小拳重重捶了一下苏子籍的胸口。 “哎哟!轻些!”苏子籍并不疼,但见自己一意孤行,让叶不悔脸色煞白,忍不住有点心疼,立刻捂着胸口,装了起来。 叶不悔见了,果转移了注意力,忙帮揉着问:“是不是我捶疼你了?” 说完,又继续生气:“你说你,明明就身体不舒服,还这么逞强!” “我没事。”苏子籍忙说着,转身对表情有些复杂的方文韶说:“方世叔,外面来了官兵,已将匪徒尽数除了,旅店已无事,我们快些出去吧。” “苏贤侄,刚才实在是……”方文韶叹着:“不是这些没用东西躲了起来,也不至于让苏贤侄亲自去冒险。” 这说的“没用的东西”,指的是方文韶带过来的长随小厮。 虽人数不算多,也并不少,方文韶带着也是以防万一遇到事,身边有人,可真到了生死攸关时,才能看出,谁是勇者了。 平时跑个腿做件事都挺妥当,遇到了这等事,自己一个老举人,竟只能依靠着一个新举人才能拖延时间,等到了救兵。 这是何等令人无奈的事! 苏子籍并不觉得方文韶关键时明哲保身有错,先不说方文韶一个文弱书生,年纪又大了,上去除了送死别无作用。 再说这次的危机,追根溯源,也是因自己突然身体不舒服上岸休息而遇到。 “方世叔,因我身体不舒服,才上岸到这里,真要追究,也不关他们的事。”苏子籍说着,看了看火势,再次提醒:“火势已蔓延开了,我们先出去吧。” “好!”方文韶点头,冲着几个随从冷淡说:“还怔着做什么?” 一甩袖子跟在身后,先一步出去,这些随从小厮,则臊眉耷眼跟了上去。 出了旅店,才发现门口站着不少人,为首几人,方文韶居然也认识,其中一个算是族人的方真,又一个则是见过一面的太监钦差赵督监。 地上的尸体正拖走,跟苏子籍出去的年轻人,此刻与钦差说话。 “这里今晚是住不得了,还是回船上吧。”苏子籍看了一眼旅店,无奈说。 方文韶经过刚才的事,现在心有余悸,自然答应。 这时因害怕没有及时出来救火,现在赶来的人,以及旅店内的老板、伙计,都用了办法扑灭火,但有些迟了。 这火已是将旅馆一半都烧塌了,黑烟冒着,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一片狼藉,这地方算是毁了。 店老板遇到这祸事,坐在地上,垂泪不止。 苏子籍正要走,看到秦茂犹豫一下,身上摘下一个钱袋过去,递给店老板。 “这事是我连累了你,这里八两多金子,虽不一定能弥补你的损失,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请你收下。” 说完,就塞到了老板手里,转身就走。 店老板虽惧怕因此再惹来什么事,但打开荷包,看到里面的黄金,迟疑了下,还是没有还回去。 八两黄金就值八十两白银,自己这旅店成本就是一百多两,至少一半修缮费有了。 “倒不是只顾着自己的人。”叶不悔对不速之客牵连了自家,尤其迫使苏子籍冒险的事,很有些不满,看到这一幕,才脸色好了一些。 就连方文韶,有些难看的脸色也有一些变化。 苏子籍看在眼里,对这年轻的秦茂,有些拿不准了。 自己对秦凤良的印象,全在此人曾跟随太子,又反戈卖主,但秦凤良的这个儿子,看起来并不是奸恶之徒。 可又哑然失笑:“官场上的事,许多本就没有善恶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站在对立面,也未必是恶人。” “就我,也不是因太子贤良才要给他报仇,完全是因利益相关。” 这样想着,苏子籍觉得惆怅,并不去看秦茂,就打算一会跟方真等人打个招呼,算是道谢,再离开。 至于方文韶,此时已过去跟方真说话。 “刚才的事,多谢几位大人了。”一起过来道谢的几个书生中,苏子籍并不显得特殊,都是深深作揖。 钦差还好,身体一动,还是受了,而方真却一惊,避开了。 看到方文韶有些狐疑的目光,方真忙打了个哈哈,对苏子籍说:“不过是碰巧遇到,算不上什么。” 又忙向赵督监看去:“钦差大人,我们是不是也回去?” 赵督监无奈看了一眼,心里暗骂废物,竟然当人险些露了马脚。 不过也能理解方真的失态,既朝廷传来消息,确认苏子籍的太子血脉,不知道不要紧,知道的方真,见到太子遗孤,哪里受这一礼? 莫小看这事,此时不算什么,日后苏子籍身份公开,这一礼就可能成为别人攻击的把柄,毕竟此刻方真已心中有数,不算不知者不怪。 “你们也是上京?” 赵督监心里想着,对苏子籍和方文韶都算得上和颜悦色:“看来地方还是不安宁,地方官怎么搞的?” “你我算是顺路,不如一起赶路?” 又对着秦茂说:“你也改走水路,跟着官船,咱家倒要看看,谁还敢再来追杀与你。” 苏子籍看了一眼,见方文韶听到这话,已欢喜应下:“多谢钦差大人!” 显然经过了今天的事,就算是走水路,方文韶也不会安心了,能跟着官船,自然万分乐意。 苏子籍跟着道谢,而秦茂听了赵督监的话,还起身重重叩拜:“标下多谢钦差大人!”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九十七章 满意 郑继魏制,五人为伍,二伍一什,五什一队,二队一屯,五屯一曲,三曲一部,部之长官才可称游击将军,算是最末等的将军。 秦茂有着父荫,这年纪官职也仅仅是曲长,位列校尉,因此只称标下,不称末将。 秦茂又想了一下:“钦差大人,方大人,你们救了我一命,我再藏着掖着,就不对了,这是我带出来的证据,直接交给钦差大人您,还请您到时见了皇上,能帮忙呈递上去!” 说着,将藏在怀中的证据,直接取出,双手奉上。 赵督监嘴角抽了下,大概也没想到秦凤良这个老狐狸的儿子,会是这样一个“天真”之人。 他上下打量着秦茂,目中火光一闪,又转过脸看向苏子籍,问:“不知道苏举人如何看待这事,依你看,这情况该怎么办?” 苏子籍沉默了,良久才说:“事关西南的大局,不管是真是假,都应速速到京才是。” “苏举人说的在理,这是大事,涉及边关,应速速到京呈给皇上!”听了苏子籍的回答,赵督监满意的点点头,说。 方文韶看过来,心中惊讶,这神色明显欢喜,苏贤侄的回答,听起来也平常,就这样得钦差的欣赏? 他不明白,很多人也不明白,唯一明白的大概就是方真了,秦凤良虽是正三品总兵,但苏子籍是太子之子,真要按下,任由钱之栋将其杀了,钦差还是会同意,甚至皇上都可能会同意。 现在苏子籍禀公处理,钦差当然更满意。 “走吧!天色晚了,先去船上休息。”赵督监见苏子籍现出了疲色,看一眼方真说。 方真立刻接话:“你们是从码头走路过来的吧?我们这里有着备用马匹,骑马回去吧,也快些。” “走吧,希望下面的旅程,别再出意外了。”苏子籍的确有点累,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他们走时,有些散客也都嫌这里死人,晦气,也都趁着天色没有彻底黑,继续赶路。 旅店老板跟伙计等人对视一眼,也都利索收拾了细软之物,同样去了别处休息,待明日早做打算。 毕竟,这里才刚刚结束战场,万一再有匪徒过来,可就不一定能再遇到官兵来救了。 也有几人不想趁着月色赶路,见店家都撤了,反留了下来。 虽说房屋烧了大半,但也有一些房舍是完好无损,而且有些东西没带走,他们也起了贪心,想明早走时,顺手牵羊一番。 “大郑建国30年了,天下早已太平,十年来只来了这一拨土匪,还都被杀了,我就不信,还能再来匪徒。” “就是,他们也太小心了些,这时赶夜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反容易遇到危险,还不如留下,柴木跟米粮都有,饿又饿不到,到时吃饱喝足,再睡一觉,明早起来再赶路就是。” 剩下的这几个壮汉,纷纷喊着,默契的开始搜索财物,只是这时,突然一道魅影出现在旅店的门前。 它轻轻嗅了下,属于死亡与血腥的味道,仍残留着。 “看来,这里刚刚死过一些人。”苍白一张脸的孙不寒,哑着声音冷笑着。 这声音,竟如乌鸦叫一样刺耳。 而他的少年面容也显出了一种老态,并不是相貌变老,而是从内到外透出的暮气死气,让人见了,就会心惊肉跳。 此刻一笑,就更给人诡异可怕的感觉。 他又轻轻嗅了下,嗤笑:“竟还有几个活人,倒便宜了我。” “这里刚出事,再杀几个,也不会引来注意。” 话是这么说,手一抓,揪出一个人,不顾这人的惨叫,一口咬了脖子,吸食鲜血时,脸上的嫌恶有些明显。 “鲜血仅仅只是维持身体不被死气侵腐。” “我真正吸食的还是灵魂。” “可惜的是,食这种还不如野神,反噬很大,不进入人间社会还罢了,进入就有克制。” 孙不寒脸上阴郁越发浓烈,隐隐多出一圈黑气,一具干尸扔了,再次扑进一处房间,一声惨叫再次响起。 安静的夜里,这几声实在听了让人胆寒。 “妖、妖怪!”接连惨叫声,一阵寒风袭来,让恰去上厕所的一个汉子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惊动了妖怪,它在月色下慢慢转身,虽是少年模样,可脸色青白,还带着鲜血,怎么看怎么恐怖。 汉子并不是胆小,遭遇官匪还有着一点勇气,此刻看到妖怪吃人,已肝胆俱裂,喊完一嗓子就后悔了,转身就跑,因腿软,踉跄着,恨不得自己此刻能生出八条腿来! 身后静悄悄的,只有着自己的喘气跟脚步声,汉子突然有些怀疑起自己刚才所见所闻,难道是自己幻觉,忍不住在奔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就将胆子直接吓破了。 妖怪,竟然就在身后不到半尺,此刻咧开嘴笑。 “啊!” “啧!又是一股韭菜味!”片刻,将吸成干尸尸体扔到地上,孙不寒蹙眉,心中越发不爽。 苍白诡异的脸上多少露出一些血色。 他舔了下唇,觉得自己还是饥饿难耐,身上有伤,需要能量尤其多,光吞噬普通人,没有几十上百,根本不可能解决大问题。 但又不敢真灭村来疗伤,那样不等伤情好转,不等人道反噬,单是道士和炼气士,怕就发现怨气冲天,找上门了。 “可恨,这些怨气,还得花费功夫化解,要不以后不能随便出入郡县了……” “不想,你竟落到这下场,还真是令人唏嘘。”就在孙不寒打算离开这里,去搜寻小狐狸下落,或再吃上一顿时,有人轻笑了一声。 孙不寒一惊,这声音听过,似乎是刘湛的弟子曹易颜! 平时鼎盛时自然无惧,可现在负了伤,不敢对上,只是一瞬间,身影就退入黑暗,气息就远了。 “真人,要追吗?”闪出了几个人,是刚从一条船上听见动静过来,其中有人问着。 “不必,追上它不是我的责任。”曹易颜望着下面狼藉,毫不动容,转而感慨:“我只和苏子籍见过一面,并没有深交,现在看来,有点可惜!” “追上来,没想到此人所乘的船,竟跟钦差的船队混在一起,这时过去可不明智,只能算了。” “不过,要见面也不必急在一时。我还是个举人,也可以上京考试,到时正好与苏子籍结交一番。” 说完,一挥手:“我们回船去!” 地上几具散发腐烂气息的干尸,在这无人的残破旅店内安静躺着,夜是越发深沉黑暗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俞府 十二月·京城 龙门码头是运河终点,直达京城城外二十里,前魏战乱失修,有些淤塞,承寿五年国力渐渐充裕,今上就命大臣陈辅龙修葺,修完才四年,河道很是宽阔,因此夹岸兴隆,连绵旅店商店形成了几条街,煞是热闹。 苏子籍站在船头,看着码头渐渐近了,轻吐出一口浊气。 行了这么久,可以登陆抵达目的地,真是让人精神一震的事。 在前面开道的官船早就停靠,方家的船到时,赵督监和方真都已先一步离开。 苏子籍扶着叶不悔下船,上了方真让人留在码头的一辆牛车,里面有着暖手炉,铺着厚毯子,一掀开厚重的棉帘,就有一股热浪扑来。 “真是用心了。”苏子籍叹着,让这辆牛车跟方家的车一同沿官道入京,走到半路上时,雪花再次飘落,偶尔几片雪花顺风飘进来,袭得人打噤。 “雪才下了一夜,又下起来了。”叶不悔抱着得而复失的小狐狸,轻轻抚摸,忍不住说着。 “是啊,幸是跟着官船走水路,如果走陆路,怕是还要迟一二个月才能抵达京城。” 那样的话,就正被雪堵在半路上,怕要吃一些苦头。 京城,北城城门口,搓着手缩在门洞里,望着天空中飘落雪花的城卫,哀叹着自己运气不好。 “轮班居赶上这茬雪,真是倒霉!” 正跺着脚,希望缓解一下双腿冻僵的情况时,同样躲雪的同僚喊了一声。 “有车队过来了,我们过去帮忙!” 躲在城门洞里的几个老兵,心不甘情不愿出去。 外面,几个新兵正检查着入城的百姓,听到车轮声,立刻就看去,发现过来的这队有着几辆牛车,这倒不稀奇,富裕些的人家也能乘得起牛车。 但周围还跟着几个骑着马的人,个个看上去带着熟悉的肃杀,城卫一凛,一看就知道是军方或权贵的背景,脸上不由带上了一点讨好之色。 “我家老爷是上京赶考的举人,这位同样来赶考的苏举人……”方家小厮连忙赶上去说话,还给其中一个城卫手里塞了个荷包。 城卫捏了捏,脸上的笑容就真切了几分。 “原来是两位举人老爷,现在下着雪,天气酷寒,既是举人,我们就只看一眼就放行,也免得误了你们的事。” 说是这么说,但一一查看时,还是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并无上司交代过的要犯,挥手放行。 至于几个骑马是方真的手下,只出示了令牌,就让城门小官都哈腰,端是十分客气。 苏子籍放下车帘前正看到这一幕,心下微叹:“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啊。” 虽说举人能让这些人客气,但有实权有品级,才是真的能震慑住这些人,让他们不敢造次。 没看见原本收了好处的城卫,方才还透着喜气,现在已有些烧手的表情? 不过这些都与苏子籍没有关系,心里盘算着一会要去的地点,见了人又该如何说话,垂眸思索时,牛车已随着队伍进城。 “咦!”才进了城,苏子籍心中突然之间悸动了一下,一抹微妙的亲切涌上来,还有一份莫名其妙的怀念、不安、兴奋、庄严种种情绪索绕,更外面,还有着迷惑、生疏、迟疑。 “不悔,你有什么感觉?”苏子籍按捺着情绪,问着。 “京城真的好大,好大……”叶不悔怀顾四周,赞叹着周围铺店堂肆栉比鳞次,飞檐插天,迟疑下又说着:“似乎很亲切的样子,似乎有人在欢迎我的样子,一进来,心就安宁了。” 和自己有些类似,也有些不同,这就是前朝和今朝的不同么? 苏子籍没有说话,行了一会,队伍就暂停了。 方文韶的小厮过来,躬身说着:“苏老爷,我家老爷说了,再走就不顺路,您要去的地点,需一直往前走,这里是岔道口,就此告别。” 苏子籍掀开车帘跳下去,见方文韶也从车上要下来,忙制止,对着方文韶作了揖:“方世叔,你我就不用这么客套了,下了雪,路滑,还是不要下车了。” 又说着:“一路蒙你照顾了,等我安顿好了,就过去拜访您。” 方家有宅子铺子在京城,方文韶早早就将地址留给苏子籍了。 “一言为定,老夫在家等你。”方文韶笑着,并不敢怠慢,一路上,钦差和方真的态度客气的有点过分。 别说是钦差,就是方真,虽和自己是同族,有同一个祖爷爷,但是现在方真这一支,在乱世中辅助真龙,受封淮丰侯,淮丰侯福薄,在庆武三年就薨了,世子袭爵。 这恰躲过了当年的风暴,越是受皇帝的重用。 方真是淮丰侯的世子,为什么对苏子籍这样客气?细想,真的是毛骨悚然,又兴奋莫明。 也许方家,攀上了高枝。 当然也可能埋下了祸根。 不谈方文韶心思重重,二人就此告别。 等苏子籍重新回到牛车上,车子再次动起来,吱呀吱呀车轮声碾压着路上的新雪。 “苏公子,俞府到了。”等车外响起了一个陌生声音,苏子籍才从半昏睡中清醒。 同样昏睡着的叶不悔也跟着精神一震。 “俞府到了?”苏子籍跳下牛车,扶着叶不悔下来,路上有雪,有些滑,但靠近俞府周围,已被打扫干净。 他看了看这人家,看起来是个官员的府邸,不大也不算小,这样想着,收回目光,看向方真的几个人。 “几位弟兄护送我们到此,不如让我请一杯酒,暖一暖身子?” 几人对待苏子籍颇恭敬,其中一人忙说着:“公务在身,耽搁不得,既到了地点,苏公子还请见谅,我们得回去复命。” “既是这样,有机会再请诸位。”苏子籍也不阻拦。 几人行了一礼,纷纷上马,调转马头走了。 苏子籍站在雪中,终于有一种真到了京城的真实感。 没来前,对这里有种种想象,来了才发现,这里其实与自己原本世界的京城旧貌有几分相似,都颇有些历史厚重感。 想到这里曾经也是大魏的京城,苏子籍望着雪,心中叹了口气。 “我出去拜访一位大人,你在这里可要陪着不悔,不要到处乱跑,知道么?”叶不悔倚着牛车内的软靠,苏子籍就对着小狐狸叮嘱了几句,一副它肯定能听懂的模样。 小狐狸看了看,轻声唧了一声,算是回应。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人要本分 赝太子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九章人要本分怀里揣着的是叶叔写的信,苏子籍垂眸猜测俞谦之到底是何许人,手已上前去扣门。 “你找谁?” 没等苏子籍叩打门扉,门开了,一个年轻人正在里面出来,门房陪着说话,看样子很熟悉,一抬眼看到苏子籍站在门外,立刻问着。 苏子籍只觉这年轻人看着眼熟,一时没想起在哪里见过,转向门房:“我是来求见俞大人,请通禀一声,就说临化县苏子籍求见。” “好,你稍等。” 见苏子籍穿着不俗,又佩着举人剑,门房眼睛都毒,一眼就看出苏子籍不是寻常人,或出身不低,不敢怠慢,立刻答应了。 与苏子籍擦肩而过的年轻人,此刻没走远,回首打量着苏子籍。 “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苏子籍,难道,苏子籍和俞真人也有关系?”这人正是曾与苏子籍在临化县码头见过一面的曹易颜。 重新以书生示人,同样是年轻举人的曹易颜,看上去一脸书卷气,衣着朴素,怎么看都是姿容才华皆出众的寒门才子。 发现苏子籍没有立刻认出自己,曹易颜心下一动:“没认出自己么?才大半年不见,越发娴雅俊秀了。” 这很难说出怎么样感觉,只觉得姿态、气度、神韵都处处顺眼,就算自觉不差,也有逊色三分之感。 “这就是太子之子的风度?果是天璜贵胄。” “苏公子,请进,我家老爷在书房等着您。”不提曹易颜的想法,门房已经回来,脸上带着客气的笑,迎着苏子籍进去。 苏子籍点点头,跟着进了俞府。 “看来,俞谦之应猜到了我是因何而来。” 会被直接请到书房一见,说明俞谦之并不把他当外人,这是一个态度。 俞府的面积算不上很大,充其量与苏子籍曾经去过的方府、孙府差不多,京城寸土寸金,能在这里有着这一处府邸已很不容易。 苏子籍在府城内,与举人们交谈,听说过有人中了二甲进士,授从七品翰林检讨,这官品级不高,但和皇帝,以及各部院重臣打交道,经常出席典礼,地位很清要,可仆人嫌太穷了,脾气又不好,卷铺盖另寻高枝的事。 不少清廉官员,只能去外城买个小宅居住,因此导致每日必须起得更早去办公或参加朝会,这滋味真是谁经历谁知道。 苏子籍走在碎石铺就的小路,只走了一会就到了。 书房位于正院一侧,窗外有一个葡萄架,只是冬日叶都枯萎了,还落一层雪,虽说别有一番情趣,但少了些生机勃勃。 但再想想,或这普通人看着少了些生机,反又蕴含更深的奥义。 “贤侄终于来了,老夫盼望已久。”书房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迎接,修眉凤目,笑容更是很和善。 “这人不简单。”俞谦之这人,苏子籍第一个照面,就意识到,这与其说是哪里观察,不如说是一种本能,但细看下又看不出什么,心中暗凛。 “外面天寒,请到里面坐下说话吧。”俞谦之手一让说着,待书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下二人,直接请苏子籍坐下说话。 苏子籍却先将信递过去,道:“这是叶叔给您的信。” 俞谦之接了,苏子籍才顺势坐下。 俞谦之也不犹豫,直接就当面打开了这封信,展开观看,信不长,看了几眼就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才抬起头来细致打量,问着:“不知苏贤侄有什么打算?” 苏子籍说着:“我已中举,这次上京就是为了会试和殿试。” “苏贤侄志气可嘉,你过年才满十七岁吧?我和你叶叔是世交,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么?”俞谦之直接了当地问着。 苏子籍一怔,锁着眉略一沉吟,自己四书五经才14级,这些日子天天朗读,可还距离升级差一些,想要靠着日常积累赶在会试前升级怕来不及了,当下就对着俞谦之说:“可以的话,希望能在会试前求教名师,能多学一点,总是好的!” “这不难。”苏子籍的要求,显然对于俞谦之来说并不是难事,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书架上,翻开了一本书,取出一个小小铁牌,回来递给了苏子籍。 “这是推荐令,你拿它去太学,可直接报道。” 苏子籍忙双手接过,又作了揖:“多谢俞大人。” 俞谦之垂目看去,似乎苏子籍与某个人影暗合,怔了怔,才说:“苏贤侄,我有一句话,不知道你爱不爱听?” “……”苏子籍心中一凛,说着:“俞大人请说,学生必铭记在心。” “苏贤侄,你连中童生、秀才、举人,可见在文途是有天赋的,认真走下去,前途自然广大。” “少年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想的太多,不仅仅博而不精,而且也容易走错路,人啊,最贵的是本分,你说是不是?” 苏子籍听了,不由蹙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俞谦之说了这句,又转了笑颜,拍了拍苏子籍的肩:“我就是随便说说,你日后有什么难事,尽可来找我,能帮你,我一定帮你。” 俞谦之依旧温和微笑的模样,口气很诚恳。 “谢俞大人。”直到走出俞府大门,苏子籍才重重吐了口气。 不知为何,面对这俞大人时,总有一种目光能看穿外表直达灵魂的错觉,而且,这话听的很是诛心。 “什么叫本分,难道是隐晦的说我不安分?” “又是什么不安分,难道是因太子血脉的事,说我不安分?”苏子籍不由咬着牙,心中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 “又或者就是因知府黄良平之事,现在是给予警告?” “这到底是俞谦之个人的意见,还是朝堂上的人在警告我?” 想起叶维翰亲笔介绍的人,原本必是可信,不想却反过来了,是叶维翰看人不准,还是情况其实很恶劣? “苏公子?”苏子籍心思重重的才下石阶,就听到不远处有人试探唤了一声,转脸看过,发现擦肩而过的书生,此时正微笑朝自己走来。 并且还热情的说着:“刚才听到了你自报家门,才确认你就是苏公子,一别许久,可还记得我?” 这人是自己见过的人? 第二百章 狐狸恐惧 虽心情不好,但苏子籍还是露出了笑容,并且原本一丝熟悉感再次浮现,苏子籍看着,稍回忆了一下,从记忆中扒拉出了一张脸来。 “你我曾在临化县码头见过?” “正是!”青年笑着:“我名曹易颜,之前就想与你认识,那时来不及,现在都到了京城,有机会不如小酌一番?毕竟……我们也算是老乡了。” 苏子籍想不起临化县是否有着这样一个人,对方气度非凡,苏子籍可不觉得这是个只有不错皮囊的草包。 但不仅是临化县不曾听说过这人,就是双华府也不曾听说过。 可又一想,他所在的省,可是有几个府,此人不是临化县,更不是双华府,只是同省,在京城遇到,倒也能说勉强说是同乡。 “有机会,自该如此。”苏子籍也没反驳,同样微笑说着。 两个容貌出色,气质出众,各有千秋的少年,站在俞府门前交谈,这场景让一些路人见了,都忍不住望过来。 距离门口不远的牛车上,叶不悔此时已睡了一小觉醒来,发现怀里小狐狸正在瑟瑟发抖。 “小白,你怎么了?”叶不悔忙抚摸着,低声问着。 叶不悔又打算检查一下是不是小狐狸病了,却发现它四肢蜷缩,脑袋窝在身下,爪子紧紧抓着自己衣襟,根本抱不起来。 这表现,可让叶不悔担心不已。 但她也没强行再去检查,而一下又一下顺着小狐狸的头,向后抚摸,用这种方式让它平静下来。 将脸都躲在身下的小狐狸,只觉得莫名的恐惧袭上心,要不是知道此刻出去就会暴露,怕下一刻就要直接逃走了。 这股气息她就算是死了也认得! 曾经的胡家,因这人一夜之间几乎全灭,就连三姨都无法抵御,只能带着她们逃亡。 此刻被它发现了自己的踪迹,不仅自己可能会死,就连叶不悔跟苏子籍,也会被牵连。 所以,她绝对不能被发现! 想到这里,小狐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又暗暗诧异:“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至于这样恐惧,难道又是紫檀木钿给我的直觉?” 外面,苏子籍并不知道牛车内变故,对这个曹易颜其实是有点好感。 这种好感可能来源大多数都有的颜控,苏子籍也不例外,曹易颜英俊,身材挺拔,衣袍朴素,目光清冽,谈吐文雅,言之有物,只是交谈一番,苏子籍就很难对其有恶感。 但也就是止于此了,经过了俞谦之刚才的事,他同样对这个凑上来的曹易颜升起了怀疑。 “原来曹兄也是举人。”苏子籍对此并不意外。 “正是,因家师曾与真人有故,这次上京前来拜访,倒不知苏贤弟和真人是什么关系?” “真人?”苏子籍不解重复了一遍:“你说的真人是俞大人?” 曹易颜轻轻一笑,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一种试探:“俞大人继承玉灵阳的道统,主张儒、释、道三教平等,提出三教一祖风的论点,获封烟霞真人,怎么,苏贤弟没听说过?” 还真没听说过。 苏子籍摇摇头:“这事,我的确不知。” 又感慨道:“没想到,俞大人竟有这样身份,原本我只以为俞大人是个文官,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这也不能怪你不知。”见苏子籍神色不似作伪,曹易颜脸上笑意更真切了几分:“俞大人的确是文官,领五品官衔,真人这事也只是小圈子里流传,出了京城,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就是我,也只是听家中长辈提起过,这才知晓。” “这京城,消息往往传得最广最快,但也同时,没有门路,可能也是得到消息最晚的地方。” 他这番话,透着一种暗示,苏子籍总觉得,对方就是个抖着羽毛的孔雀,在向着自己展示自己的优势。 这种假设一浮现,就立刻让苏子籍感到了一股恶寒。 他下意识抖了下,见曹易颜有点不解地看向自己,微微一笑:“这倒是。” 就没了下文。 这苏子籍,竟丝毫不动心? 还是说,苏子籍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并不想招揽有用之士?也不想与别人结盟? 曹易颜心里有些不甘,但说得已是够多了,再往露骨了说,万一暴露,反而不美,毕竟现在还看不出苏子籍是什么态度。 因此,他很快就接着说:“对了,眼下离着会试还有不少时间,可需要我帮你引荐名师?” 苏子籍倒是没隐瞒,将手中的铁牌给对方看了:“这不用,俞大人已帮了大忙。” “竟是推荐令!”曹易颜露出欢喜模样,仿佛真的为苏子籍感到高兴:“太学生员,一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儿子,二就是直隶范畴内英才考取入内,三就是这个推荐令了。” “俞大人本身才仅仅一个推荐令,用在贤弟身上,真的是交情不浅,贤弟有了它,就可顺利入学。” “不知苏贤弟可认得太学?不认得我可带你过去,早一些入学,许下午就能听课了。” 苏子籍此时已升起对曹易颜的浓郁警惕,自古堡垒最易被内部攻破,外敌总有办法对付,内敌防不胜防。 曹易颜实在太过热情,虽这热情并不代表着有问题,可苏子籍不放心。 但他并不会因此拒绝对方帮助,相反还十分爽快应了。 “那就有劳曹兄了!” 因着不放心,苏子籍并没有带着对方去见叶不悔,而看向不远处。 在那里,暗中跟着苏子籍入京的野道人,竟然也到了,正遥遥点头。 “不知道太学距离这里可远?”苏子籍装作不经意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问着。 “大约几里路程。”曹易颜说着,手一招,一辆牛车过来,并且主动说着:“苏贤弟应带着女眷上京吧?与你同坐牛车有些不便,不如与我同乘这一辆?” “恭敬不如从命。”苏子籍拱手:“不过,还请稍等片刻,我去与内人说一声。” 说着回到了叶不悔坐着的牛车,隔着车帘说了几句,暗里却作了个手势。 叶不悔一惊,这是以前苏子籍弄出来的简单手语,却是“小心”的意思,她装着不知道,吩咐车夫跟曹易颜车走,车夫自然应了。 苏子籍折返,微笑:“请。” “请。” 二人客气一番,上了车,牛车朝着太学就行了过去。 第二百零一章 太学布武 太学很快就到了,头一辆牛车停靠,苏子籍下来,看了一眼太学的牌匾,心下微叹,对车上的曹易颜说:“既到了太学,就不再劳烦曹兄,天寒地冻,这里并不是聊天的好地方,等我安顿好了,再请你小酌,如何?” “如此甚好!这是我暂住的地址,你有了时间可去那里找我。”曹易颜也不矫情,留下地址就与苏子籍告别了。 直到曹易颜的牛车远了,野道人转过来,到了苏子籍面前,他是快舟先行抵达,早到了三五天了。 “刚才这人曹易颜,曾在临化县码头出现过,你可有印象?”苏子籍问着。 “自然。”野道人第一次看到这人时,就有着一种本能提防:“此人有些诡异,公子还是多加小心才好。” “我知道。”苏子籍双手揣在袖中,怔怔的望着半空仍飘着的雪出神。 自己身侧一直隐隐有人跟随,自己动作也隐瞒不了人,知道知府之死与自己有关并不难。 如果俞谦之的反应是个人还好说,要是代表着朝堂的反应,就是最坏的情况。 朝堂寻到了自己,仅仅是为了保全下太子血脉,甚至不准备认祖归宗,而让自己就用苏子籍的名字。 苏子籍相信,在这情况下,还是有关照,名列进士不难。 “但是这样的话,我已经得罪了齐王,要是齐王登基,自己非死不可。” “连名列宗碟的兄弟都可杀,一个连名讳都没有登在宗谱的人,随便找个理由就满门抄斩了。” “就算是鲁王登基,当年也是和太子有竞争关系,为了除去后患,赐死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一想,一时间就似乎到了绝路,苏子籍心乱如麻。 雪花不断落下,野道人不知道苏子籍沉思什么,却不敢打搅,良久,苏子籍的心安定了下去。 “哼,枉费自许性格刚毅,不想也是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 “我能有退路么?既然没有退路,还怕什么?” “路遇秦茂,或是天赐良机,我不能不介入,再说,朝堂态度还未明,我就用秦茂之事,再试探下。” “而且,我的根本是什么?并不是这四书五经,不是这举人功名,甚至不是太子血脉,而是我身有道法。” “绛宫真篆丹法、蟠龙心法、紫清自在赋才是我的根本。” “就算天地不许,我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想到这里,苏子籍沉声说着:“你着重调查一下此人,以及俞谦之,还有,名单上余下五人,你也给我粗粗调查下。” “不过这事不急,切不可因此暴露了自己。” 苏子籍叮嘱,眸子幽暗。 这里是京城,他们是远道而来的外地人,并不是地头蛇,行事需更小心谨慎才成。 这些时日,野道人越发知道,自己认的主公不简单,听了回了一笑:“还请公子放心,我就是这干这行,必会使公子满意。” “那就行!”苏子籍送走野道人,看向高高的门楼,怔怔的出神:“这就是太学啊。” “这可是古代唯一的国立大学,郑随魏制,并无更改,专门吸取五品官以上的子孙,不像原本世界,还有国子监的区别。” “哼,原本没有这心思,可现在却不行,府城的府学布武还是玩笑,可有可无,太学布武却必须认真了。” 苏子籍深切的知道,朝堂说穿了,就是人组成,人多了,就有了路。 “蜀王、齐王已二三十岁,不动声色慢慢汲取人才,培养党羽,根基已厚。” 现在自己被轻易放弃,就是自己仅仅是个举人,既无班底又无名分,朝堂觉得支持自己,投入不值,还会搅乱朝堂。 区区一个五品衔的俞谦之,就敢当面敲打教训自己。 “所以,自己就得趁身份未明时,太学布武,争取获得能被正眼看待的资格,太学布武势在必行。” “哼,你有规矩,我有道法,就是不知道,这里的太学,内部是如何管理了。” 看了看手里的推荐令,苏子籍迈步过去,卫兵守门,见他看起来陌生,就拦了下来。 但因苏子籍一看就是读书人,卫兵也很客气:“太学重地,闲人止步。” “我是来入学的。”苏子籍说着。 卫兵看了一眼,或许这种事经常遇到,立刻一礼:“请随小人来。” 苏子籍回头看一眼,与掀开车帘的叶不悔目光对视,朝她做个“等我”的口型,就转回身跟着卫兵往里走。 进了门楼,才发现里面别有乾坤。 幽深小径、宽敞大道、亭台楼阁,甚至此时枯萎覆盖着雪但开春必定有着鲜花盛开的小园,处处都显露着文人的喜好。 “前面便是几位职事人办公处,今日应是几位上舍生兼职,您进去左拐,就能看到了。” 卫兵走到这里,就停下了脚步。 “再往里,就不是我等能进的地方,还请您见谅。” 苏子籍向其道谢,自己独自走近卫兵说的一片精舍,红砖绿瓦的几间,在白雪皑皑景色下,颇有些雅致。 因见门开着,苏子籍走近,见里面生着炭火,一个书生正在案前整理文书,而两个书生围着火炉,小桌上还有一壶酒,一碟花生,正推敲着诗。 本来苏子籍一直不想用文心雕龙,总觉得有胜之不武的感觉,现在恍然发觉,自己能依靠的,既不是功名,也不是皇家的亲情,而是这变异的蟠龙心法,心态就完全转变了。 “上次文心雕龙,没有能施加在同知之子丁锐立身上,那是等级很低,但现在我蟠龙心法已有了5级,与往常不一样,不知道可否对太学生起效?”苏子籍心一动,踱进去,就问:“你这在忙什么?” “啊?”书生不防这时有人进来,吓了一跳,看看不认得,却油然而生亲切感,笑着:“你有点面生,有什么事,等我忙完了你去火炉那里坐坐,有烫的酒。” “能成,起效了。”苏子籍心中一动,烤了烤手,见两个喝酒的没有起身,也就没有过去,还是问:“小弟苏子籍,才过来入学,兄台这在忙什么?” “原来是才过来入学,我说么,大学上舍、内舍的人都见过,没有见过你我叫邵思森,侥添上舍,故来作事。”本来打搅,邵思森会有些不耐烦,但这时却遇到了朋友一样,随口答着。 第二百零二章 争夺名额 苏子籍默默点首,太祖立制,继魏之太学,制订“太学令”,推行三舍法,所谓三舍就是外舍、内舍、上舍。 外舍生不能住在太学内部,得在外面习读,须纳“斋用钱”,才能在太学内就餐,贫者减半,要是成绩好,经公试、私试合格,参考平日行艺,升补内舍,就住到太学内部的宿舍,并且免交斋用钱,也就是说,免费住食。 内舍生每年考试一次,考试成绩和当年公、私试分数校定皆达优等,为上舍生,就可不经过县试、府试、省试,直接参与会试。 并且学校内部,虽有祭酒、学丞、主薄、博士等,但琐事是由上舍生来办理,不仅仅不需要交纳斋用钱,还每月有“斋补钱”,等于领了薪水,提前享受官员待遇。 才想着,邵思森已将一笔记完,吹干墨,叠了上去,笑着:“学弟,事情办完了,你有什么事,只管说罢!” 苏子籍见到他忙完了事,态度热情,就没有多废话,直接将令牌递过去,重申了下:“双华府苏子籍,前来入学,这是推荐令。” 听了这话,不仅仅邵思森一怔,就连烤火的,二个二十左右学子,都惊讶的抬起首。 虽不知道此人是走了谁的后门,拿到这样珍贵的推荐令,但有着这个,入学就没有问题。 二人都是高官子弟,出身名门,并不认识这少年,在惊讶之余,就更是默默牢记在心了。 而邵思森油然产生一种羡慕,按着流程给苏子籍入学,一一填写学籍,填到过半时,随口就问:“有没有功名?” 看这年纪,十六七岁的样子,大概中过童生? 就听着苏子籍回答:“举人!” “诶?”邵思森本来连连点头记录,听了这话,身子一动,笔上墨水差点污了纸面,幸亏手脚敏捷,用手接住了。 “学弟,这可玩笑开不得!”邵思森怔了一下,有些不快,看不得学弟乱说,苦口婆心的劝着:“这是太学,虽是学府,更是学官云集之地。” “万万不得妄言。” “邵兄,我真不是开玩笑。” 邵思森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苏子籍把一张文纸递了过去。 “广陵省解元?”邵思森看了一眼,真正吃了一惊,倒噎一口冷气,太学最要紧的是免考参与会试,你都是举人了,还凑什么热闹和学弟们争夺名额? 深深看了一眼,邵思森笑容淡去,面孔没有了表情,公事公办了:“有此推荐令,按规矩,你可直接进上舍,可住一处三屋独门小院,饮食住宿皆免费,拿着这钥匙与凭证,现在就可入内,哦,对了,你带着家眷或仆从也可跟着住下,但太学只会再付一人花销,超过一人就要自付了。” 饮食住宿全部免费,上舍生待遇很好,且还能再免费一人花销,有陪读的名额,也十分人性化。 京城的住宿饮食花销,时间长了,小官都未必吃得消,何况普通读书人,有了这样优待,成绩优异的太学生就不必为了生计发愁,可专心读书学习。 “多谢邵兄。” 看来,蟠龙心法有了5级,的确与往常不一样,能对太学生起效,但时效很短暂,而且一旦稍有冲突,就会失效。 不过就算这样,也达成目的,太学布武的基础条件有了。 现在来日方长,苏子籍看了看邵思森表情,笑笑拿了钥匙也不多说,转身告辞,脸上已露出了一丝冷笑。 苏子籍本来可以不说解元的事,但要太学布武,本来就在风尖浪谷之中,自己隐瞒不说,并无丝毫意义,还不如主动说了,把握主动权。 苏子籍才离开,一人就站起来,皱眉:“苏子籍没有听说过,不想竟然能拿着推荐令入学,这还罢了,明明是举人,还跟我们争名额,实在可恨——你们可知道双华府甚至广陵省,有哪位重臣姓苏?” “想不出,也许他走的是别的门路,不过推荐令,就并不局限于官员,勋贵也有,我们得查查再说!” “有道理,观察一番再说。” 衙内最重要的是比较下出身,不知道底细前,谁也不敢卤莽发作。 苏子籍出了太学,看到叶不悔已忍不住下了牛车,站着张望,摇头一笑,连忙过去。 “这么冷,为何不在车上等我?”拉住叶不悔的手,发现她小手冰凉,立刻掩上去,给她焐着,带着一点责怪口吻说。 “才出来一会,怎么样,可顺利入学了?”叶不悔眼睛亮亮看着他问。 苏子籍含笑点头:“入学了,是上舍生,还分了宿舍,你现在就带小白跟我进去,也许还能赶上一顿免费午膳。” “怎么,这里的午膳是免费?” 对太学有着崇拜的叶不悔,本就高兴能跟着进去,现在听了苏子籍的话,更是好奇追问。 “不仅是午膳,饮食、住宿,上舍生都是免费,连你也不必担心花销问题,上舍生可免一名陪读的花销。”苏子籍暗暗一叹,不想把心烦的事告诉给叶不悔,从牛车上拿下行礼,单手提着,又将小狐狸从牛车上抱下来。 叶不悔忙将小狐狸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原本高兴的心情又有些担心。 “对了,夫君,小白受了惊,现在动都不愿动,它是不是病了?” 小狐狸病了?之前不是好好? 苏子籍朝叶不悔怀里的小狐狸看了一眼,发现还真是如叶不悔所说,现在小狐狸的状态有点不对。 “难道是刚才见到了什么人,吓到了小狐狸?”苏子籍暗想,不知为什么,俞谦之和曹易颜身影,一下子就浮现在脑海中。 会是他么? “先进去吧,安顿好了,状态还不对的话,就带它去看病。”苏子籍说。 也只好这样了,叶不悔点点头。 太学倒没有硬性规定牛车不能入内,或不能骑马入内,但要是谁真这么做,就等着被骂吧! 这里是大郑最高学府,是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亵渎不得。 苏子籍虽不像别的学生那么在意这个荣誉,但也没有打算在这方面惹人非议。 二人一狐,就提着行李从门楼步行去上舍生的宿舍区。 此时已近中午,不少太学生下课用饭,看到一对陌生男女提着行李进了上舍区,很难不去注意。 第二百零三章 我等不服 结婚倒不算稀罕,太学十五岁可入学,二十八岁才到顶,不少学生都有家室。 可去上舍区就不得不引人注意。 太学虽号称免考就可会试,实际上外舍生等同童生、内舍生等于秀才、上舍生等同举人。 就算能进入太学,一般都是五品官以上子弟,但也要先入外舍习读,经公试、私试合格,还要参考平日行艺,才能升补内舍。 换句话说,出身是资格,晋升看才学。 会试可是与天下举人竞争,就算有优待,可成绩太差了,也会砸太学的招牌。 太学生都拼命争取每次有限的名额,现在突然间有外人越过外舍、内舍,直接进了上舍,这简直就是一勺水泼进了滚烫的油锅,凡是知道此事的,几乎同时炸了! “一个外人,不经考核,直接就进了上舍,这不是有猫腻是什么?难道是什么勋贵,走后门进来?”一个内舍生两眼赤红,恨得咬牙切齿,饭也不打了,直接把准备打饭的碗筷一砸,在石墩上砸个粉碎。 这人是周时意,今年二十五岁,因是庶长子,虽父亲周誉是太府少卿,可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外,甚至在这太学里,都不被人看重。 娶妻娶的也是所谓门当户对,对他根本没有多少助力,为赢得家族与父亲的资源支持,必须考进上舍才成。 可天赋一般,全靠勤奋,就算是点灯苦读,也不过是在内舍生里略占前列,前面还有几个强手,现在又冒出个外人,轻易进了上舍,就不说占了一个名额会不会把他挤掉,就说这不公,就足让他心态崩了。 拼命想要争取上舍生名额,也都各有各的难处,被人平白无故挤掉了一个名额,哪里肯干? “苏子籍,没有姓苏的勋贵,也没有姓苏的重臣。” “有个苏参议,不过和这苏子籍没有关系,贯籍都不一样,就算有关系又怎么样,不过是个从四品。” “真有才学也得一步步考,凭什么空降到上舍?” 太学中最多就是关系,平时未必能作什么事,但是查底却很厉害,真要他们查不出的,肯定就不重要。 才半个时辰,摸了底的太学生就炸了。 “这事不能就让这么算了,现在只进来一个,可不管坏了规矩,回头再来几个,我们这些内舍生,纵是头悬梁锥刺股,怕也考不进上舍!” 说这话的是项修平,平时看上去性格温吞,这时眼都红了,他的父亲是从三品,可获罪赋闲在家,他是走伯父路子进来,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更不要说学习了。 太学生是分斋学习,每斋三十人,有带头要闹,剩下二十多个内舍生,都跟着动摇起来。 是啊,这次不理会,万一以后再来几个,还有什么盼头? 就是没打算考上舍,只打算在这里学习的学生,因大家都是同一个圈子,同仇敌忾下,都聚在一起,欲向太学内的官员告状。 而别斋的学生得到消息,跟着闹的也不在少数。 郑朝太学的学生,大概有千人,除去一部分不爱惹事,剩下几百人都涌到了学官那里。 “什么?太学有人徇私舞弊,让外人直接进了上舍?”惊动的是今日轮值的学丞周明达,听了这话,直接惊呆了。 这事实在匪夷所思,还是头一次听说,当下就脸色不快命令:“去,取此人的档过来。” 才发出命令没有多少时间,邵思森就一脸是汗过来了,在门口报:“学生邵思森见过老师!” 周明达这时反镇静下来,啜茶说:“是你今日值班?进来吧,怎么就出了这个纰漏?” 能考到上舍,必是非常优秀,他还是很看重这个学生。 邵思森进来,又深深作了揖,才小心翼翼说着:“资料档案,我是近中午才登记,按照太学规矩,还得检查后才送上审阅。” “坐吧。”周明达想起了的确有这规矩,手一摆:“把档案递上来吧!” 只是等苏子籍这新入学的上舍生的档案被送来,周明达查看,立刻沉下脸来。 “胡闹,明明是用了推荐令,按照规矩进上舍,哪有什么徇私舞弊之事?这群学生,竟人云亦云,听风就是雨!” 说着就向外走去,径直来到学生聚集的场所。 “学丞大人来了!”周时意眼尖,先看到了,叫出了声,原本闹哄哄的现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随后项修平朗声说:“周大人,您可要为我们这些学生主持公道,按照太学规矩,新人入学,需先去外舍习读,考试合格,各方面都符合条件,才可进入内舍,而进了内舍要读满两年,才有机会升为上舍,现在有新人入学就直达上舍,我等不服!” “对,我等不服!” “胡闹!”见这些人齐声呐喊,眼睛红红,简直斯文扫地,周明达皱眉呵斥:“老夫平时是如何教导你等?你们都是未来栋梁之才,却不问青红皂白,只听些传闻,就如此胡闹,你们可知,这新人乃拿着推荐令入学。” 周明达这一说,大部分学生还是懵懵懂懂,少数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周明达目光一扫,冰冷冷的说着:“推荐令是什么,尔等可能不知,这是圣上赐给有功之臣。” “按照太学规定,持推荐令入学者,可直接入上舍!” “尔等这样喧哗,是想对抗律法?要不是本官知道你们不知,今日就得治你们的罪——还不散去?” “再有喧哗,记档处理。” 听着要记档处理,这些太学生,顿时如鸟兽一样溜之大吉,全场顿时就清了。 虽遣散了太学生,但周明达蹙眉,虽持推荐令入学可直接入上舍,但是上舍主要是免考就能参与会试,苏子籍是一省解元,本来就有资格参与会试,何必挤掉一个学生名额呢? 就算是官宦子弟,朝堂给的庇荫也不多,争个名额有多难,周明达是学丞,心里是一清二楚。 为人师,也得有师的义务,他叹了口气,吩咐人:“你去请苏举人来我处,就说我有事商量。” 第二百零四章 有事商量 “院落整洁,比府学的宿舍还大一些,房舍也干净,大概是需要略打扫一下,就可以入住。” “有一口水井,还有灶台!” 这是一座小院,外面有一条走廊,就算是下雨,都可以沿甬道直通向学堂,院墙处还种着竹,极是清幽,房间虽不大,但也足了。 叶不悔在入住小院里转了一圈,兴致不减。 苏子籍微笑看着,很是纵容,就算隐隐听见喧哗,也面不改色,负责的男人,哪怕面临生死危机,都就不能随便把压力转嫁给家人。 看得出,对太学,叶不悔很向往,可惜女子不能入学。 “不然,以叶不悔在棋道上的执着,有一半落在读书上,大概考取秀才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太学里就有着一批秀才。 “小白的窝我打算去买些棉花,给它缝制一个!”叶不悔亲了一口小狐狸,不顾它“唧唧”叫起来,说:“现在再做别的针线,也来不及,反是这些小物件,可以闲着时做一些。” “你看着办就好,钱都放在你那里,想用直接取用就是,不过,有闲暇时间的话,我更希望你做些喜欢做的事,能花钱买的,买了就是,别浪费精神,还耗眼。”苏子籍说着。 被苏子籍看着,叶不悔突就觉得脸颊烧起来。 “我、我知道。” “那个,你饿不饿?饿的话,我们赶紧收拾了,就去吃饭吧!”叶不悔磕巴了一下,觉得更害羞了,别过目光。 苏子籍轻咳一声:“好,我帮你打扫。” 这院落虽干净,可也需要整理打扫之处,苏子籍没有读书人不干粗活的想法,挽起袖子,打算先从屋内清理。 就在这时,脚步从外面走近,一个青年震惊的看着挽着袖子干活的苏子籍,迟疑的唤了一声:“苏举人可在这里?” “我就是,你是?”苏子籍站起身。 “苏举人,五经博士、学丞周大人有请。”青年恭敬的说着:“小人是本斋的斋役。” 郑朝太学,长官是祭酒,主持全面的政务,学丞、主簿、录事辅助,而诸学有博士、助教、直讲三级讲课。 不过就算是学丞,也往往有着博士学位,是内部晋拔而出。 虽仅仅是正六品,在京城算是小官,但这是太学的学丞,地位自然超脱于同阶官员。 “有着大儒之名,品级低些,一般权贵也不敢折辱。” “更何况,在太学做官,这本身就说明被读书人认可。” “听说这位博士姓周,在魏朝,周家就是文官家庭,家族出了不少进士,前任老家主更官拜大学士,后来乱世到来,改朝换代,周家家主称病不出,人人都知道这是装病,却钦佩其为旧主守节。” “倒是年轻一代,因魏朝灭亡前并不曾出仕,反可以在新朝当官。” “郑朝太祖为安抚读书人,提拔重用周家子弟,周家子弟也名不虚传,在才学方面令人佩服……” “无论是太学布武,还是会试殿试,都得取得头名,人道种子才圆满……要是能得到这位周大人的手稿或传授……” 苏子籍眸子深沉起来,原本对四书五经的升级并不那样热情,觉得堪堪够用了,但是现在四书五经的等级却是破局的关键,毕竟至少关系着三四个蟠龙心法的升级。 “好,我这就过去。”苏子籍这样说着,转身看向叶不悔,叶不悔忙说:“这里有我,你自去就是。” “你且不要收拾,等我回来再说。”苏子籍总有一种可能事情会有变化的感觉,为了不在出意外后做白工,索**代了这一句,才跟着斋役离开。 “小白,你说,是不是我们又要搬家了?”叶不悔望着他离开,才回望了一下眼前这精致小院,叹了口气,对小狐狸说。 小狐狸冲着她唧了一声。 “唉,算了,不想这些了,我给你默背棋谱吧……” 苏子籍听着身后传来的默背声,轻轻笑了下。 “不知学丞大人让我过去,所为何事?”路上,苏子籍试探问了一句,对这个仆人无需文心雕龙,毕竟一天才仅仅三次。 “这个小人不知,不过,在此之前,太学刚刚有学生闹事,才被压下。”斋役想了下,说。 大概是因这种事并不算秘密,苏子籍事后也肯定能问出来,这个斋役并没有隐瞒。 苏子籍轻轻叹了口气。 虽早就猜到是入学的事出了纰漏,但发现真可能这样,也不知道俞谦之给这推荐令,是有意还是无意了,苏子籍觉得有点无语。 似乎在上京这一路上,就一直走背运。 先是身体不舒服,随后下船去旅店歇息时遇到了追杀,当然,这事在苏子籍看来,倒因祸得福,认识了秦茂,知道了西南的事,有利于暗中操作。 如果这样来看,难道入学出了变故,也能得到好处?苏子籍这样自我调侃。 “他们是谁?”走着,苏子籍突感觉到了一丝不适,朝着看去,就见远处站着几个学生,正点指着低声说话。 斋役看了一眼:“看穿着,应该是太学里的内舍生。” 内舍生啊! 苏子籍的脑海中,很快就将太学里上舍、内舍、外舍的资料过了一遍,对这莫名的敌视有了一种恍然。 “难道是因为我入学直接进了上舍,觉得不公?” “有这个可能。” 苏子籍没多看他们,但走出一段路,还能感觉到那些人在看自己。 这不仅没有让苏子籍感到厌烦,反令升起了一丝兴趣。 不怕这里的人有私心,有私心,有利益,才能利用或结交,若都是温润君子,反不适合了。 “苏举人,到了。” 前方出现了一座雕梁画柱的大屋,有人偶尔出入,看穿着打扮与年龄,应该并非学生。 斋役领到一扇门外,恭敬说:“周大人,苏举人到了。” “请他进来。” “是。” 斋役轻轻推开门,做个请的姿势。 苏子籍从微微弯着腰的斋役身侧走过,门在身后被关上。 房间不算小,而且布置得颇文雅,还点着香,味道不浓,闻了立刻就能感觉神清气爽。 再看坐在桌案后男子,留着短须,相貌端正,算不上多英俊,但一看就是正人君子的相貌,令人很容易生出信任。 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望过来时目光温和,并不咄咄逼人,见苏子籍过来作揖,就站起身:“你就是苏子籍?请坐,我有些事要与你商量。” 第一百零五章 三冬暖 “周大人请吩咐。”苏子籍再作了揖,才坐下。 经历俞谦之的事,苏子籍已经纠正了对这些人的印象,看着可信可亲,未必就真的端方无害。 若自己的猜测是真,才一入学,就使得太学生闹起来,怕面前坐着的这位周大人,未必心里喜欢自己。 虽是无妄之灾,但人们往往会迁怒源头,特别是这源头既疏远又弱小时。 此人也很难说会是例外。 坐下的同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周学丞面前放的一个小小薄册。 “咦”苏子籍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才想着手稿,竟然真感觉到了一本,似乎很有用的样子。” “这情况以前没出现过,难道是因此人的学识超过我以往认识的人,而这一册,是此人亲笔所写的书,而不是读后感,才会有着这样的强烈感应” “看来,以往认为读书人比官强,是我狭隘了,虽读书人很多考取了功名,慢慢会荒废学业,但也有部分人,不仅不会荒废,还会著书立说。” “身为太学的主官,这位周大人更有着便利。” 本就曾想过得到周学丞手稿的苏子籍,此时已心下有了盘算。 而这时,这位学丞周明达,也说出自己请苏子籍过来的目的。 “苏子籍,我查过了档,得知你已考取了广陵省的解元,举人身份已有,原就可以参加开春的会试,何必占了太学的名额” “你可知,上舍生名额本就不多,你占去一个还不用,实在被人所记恨,在我看来,有些得不偿失。” 周学丞很明显是读书一辈子的官,而不是单纯把它当敲门砖,态度与别官不同,书卷气大于官威,说得很和气,让苏子籍心中暗想:“果然如我所料。” 当下正色说着:“周大人,这事学生冤枉,推荐令朝廷本有制度,并不是我想多占,而且就算学生想推辞,怕也是有违制的嫌疑!” 这话说的很到位,周明达许多话顿时说不出了,想了下,说:“太学每年可以推荐一批优秀学生去各院部衙门实习,我可以推荐你去,住宿也可解决,你觉得如何” 这就是打算以利引之,不过这对内舍生,或一般的上舍生有吸引力,毕竟能在朝堂的院部衙门内见习,不仅仅有资历,还可能有机会。 但对有志科举,并且有把握的人来说,就也就是那回事了。 苏子籍蹙眉:“学生既持了推荐令,自然不能把它当儿戏,不过如果仅仅是会试资格的话,可以商量,周大人,也许你不信,我入太学,本就是想多受教诲,太学乃是朝廷最高学府,读书人皆是心向往之,学生也不例外。” 苏子籍还有二个文心雕龙,倒想试下,可惜的只一起念,就有感应,知道对六品官完全不行。 听到这回答,周明达这才真正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开国三十余年了,郑朝已过了人才荒,并不缺读书人,甚至有些三榜同进士都要排队才能被授官,太学生中能被推荐去各衙门实习,这是结了善缘,以后中进士,甚至中举,都可能因人脉而提前得到补缺。 这可是很多人求不来的好事,更甚于在太学学习,这少年竟然不动心,难道说,真的只是求学心切 作一个大儒,一个觉得自己本职是“传道授业”的人,哪怕心中早打算着软言将苏子籍赶走,好让太学重归平静,可看到这样不贪图小利一心求学的年轻人,也忍不住心生好感。 而且苏子籍说的话很明彻,想让他自动放弃,会得罪了给推荐令的人,甚至有违制的嫌疑朝廷恩典,岂是你想推却就能推却的 “这好办,只要你不占那个对你无用的免试名额。”周明达已改变了主意,说:“你学籍可保留,可随意来太学听课。” “并且推荐你去部院,也还是给你保留。” “只是这样的话,你去部院要使人心服,还需要考过场才是……下午恰是本月测试的时间,不知你可接受” “你改变主意,就可不必参加。” 苏子籍对此自然无惧,自己只差一点就15级,从此登堂入室,可称大儒,对付太学考试还能拿不下来 坦然说着:“学生愿意参加测试。” 只有摘了太学第一名,所谓的太学布武才有基础。 “这事说来,你也是受了无妄之灾。”见苏子籍答应的这么痛快,周明达又忍不住替苏子籍感觉到可惜了。 “本来,你持着推荐令过来,按规矩就该让你入上舍,但这次太学生都闹了起来,有些事,就算我知道你并无过错,也只能先安抚他们。” “而且闹了一场,怕你与同舍同斋有些生分,而且上舍规矩甚严,你不是外舍、内舍一步步上来,怕动不动就会失礼扣分,反而不美,这样,等测试结束,我介绍你去清园寺外的居士房居住,如何” 苏子籍一怔,仔细想了想。 原来前魏时,太学为了严格管理,规范办学,就建立四厅六堂,注重礼仪,多方面都整饬规矩:“衣冠严肃,步中节,不许搀越班次,喧哗失礼” 每天每人早晚要亲自放牌点闸,更要举行仪式,学官升堂,属官、教师依次行礼,学生再列队依次进入,列队集体叩拜。 课堂上“诸生衣巾务要遵依朝廷制度,不许穿戴常人巾服,与众混淆”、“遇师作揖行礼,拱立听讲,如有疑问,举手请教”等等。 现在大郑更是进一步加强,遇师出入,太学生“必当端拱立俟其过,有问即答,毋得居然轻慢”,无故旷课或夜不归宿更会受到严历的惩处。 最可怕的是,斋长还有记录言行的簿册,只要抓到错误,就可处罚。 苏子籍这情况,没有经过二年礼仪培训,想不出纰漏几乎不可能,不被穿小鞋才怪。 到时规矩就是规矩,怎么应对 难道举刀在太学杀个来回,这不是自绝于人么 苏子籍是聪明人,一提点,立刻想到了这点,不由渗出些冷汗。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周明达的为学生着想,真是不愧是君子,甚有师德。” 第一百零六章 三礼注疏 并且清园寺是京城有名的寺,前魏就建立,园林与禅意结合,是少有的京城游玩名所之一,到了本朝,太妃又曾捐香火钱祈福,环境比太学好多了,等闲人住不得。 “就有劳周大人了。”苏子籍并不推辞,却深深作了揖。 周明达当即就给了苏子籍清园寺地址,还写了张条子递了过去。 “还有需要我帮忙,可跟我说。” 周明达解决了一个麻烦,心中一松,太学就是因多是官宦子弟,所以干系不小,能顺利解决,自然的好事,因此随口说着。 苏子籍目光落在了周明达正写的一册书上,说着:“学生对生活上,并无疑难,只是学问上却自觉欠缺许多。” “这是周大人所著的三礼注疏?周大人的学问,海内士子尽数听闻,学生有不请之请,能否使周大人授我这篇?” 苏子籍知道直接要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授是必须提,要不,汲取不了,这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腼腆的说:“学生会尽快阅完还给大人。” “这……”周大人万没想到苏子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捋着胡须犹豫了片刻:“这虽是成稿,可还需再校正……罢了,就给你抄录了。” 获得了主人同意,苏子籍心下一喜,双手接过这薄薄小册,才一入手,就感觉到了眩晕,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已浮现在面前,几乎和手稿几乎重叠,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发现周明达的‘三礼注疏’,是否汲取本技能?” “是。” 随后感觉到一股清凉,从头顶直灌下来,下意识轻轻打了个寒颤,这样的反应,让苏子籍心中更是欢喜。 “三礼注疏已习得,获得经意领悟!” “【四书五经】14级(13999/14000)” 这还是第一次和蟠龙心法一样,有着上限,苏子籍感觉到了一个瓶颈,似乎破开,就别有天地。 经验并没有用尽,却积蓄成了灵感,等待自己真正消化。 “【馆阁体】9级(3486/9000)” 馆阁体原本是6级,一口气晋升3级,原本字体在省试绰绰有余,现在在会试殿试也完全不差了。 周明达,是这主官的名讳? 自己得益于此,除了学问,连字都大有进步了。 “没有错,距离升级到15级,只差一个顿悟了。”苏子籍试着想了个题目,清晰的大脑内快速闪过许多知识与经验,甚至有很多冷僻知识,这是需要大量藏书阅读才能得到的,而这是一本著作带来。 就连体内的力量,都仿佛在接受了手稿较过去充盈了一些,文武之道,相辅相成,果然不假。 “既已吸收了,倒不必拿走了。”苏子籍这样想着,当着周明达的面,翻阅了一遍,速度极快,让面前的周明达看到这一幕后,生出一丝不悦来。 “原本还以为是个好学勤奋之人,没想到竟这样作态。”周明达暗暗摇头。 却不料,苏子籍翻了一遍后,就将书册又双手递还。 周明达诧异地看去:“你这是何意?” 难道苏子籍是觉得这手稿不合心意,所以当面退还?以苏子籍的性格,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 “大人,我已全册默背了下来,既您还没有修改成稿,这书册却不好在我这里久留,还是还给您比较好。”苏子籍说着。 “就这一会,你全部默背了下来?”周明达语气带着一点古怪,盯着看,仿佛想看出苏子籍的真实想法。 “大人若是不信,可随意翻到一页,当场考下学生。”苏子籍神情坦然地说。 狂妄! 刚才,周明达还有一点相信苏子籍所言,觉得苏子籍大概是记忆颇佳,粗略记住了,也是可能。 就是他自己,小时也是被传颂的神童,自然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读书种子。 可这随便翻到一页,就能接任何一句背下来,这是不是过于狂妄了? 前朝有过不少妖孽人物,也不曾有过只快速翻了一册,连通读一遍都没有,就能直接倒背如流。 难道苏子籍不仅是过目不忘,还能一眼就记住满篇内容? 这种在传记里看过,现实还真没有见过。 “既是如此,我就选了。”周明达说着,随意翻开一页,念出一句。 他打心眼里不信苏子籍所说,但同时也不解,若苏子籍哄骗自己,岂不是立刻就被揭穿了? “迨淮海纳土,此园不废,最后有心者居之” 不等周明达想出原因来,就忽然听到了苏子籍郎朗背诵的声音,顿时一怔,忙低头去翻看,果然苏子籍所背的内容,与后面的内容分毫不差。 周明达这个书写者都做不到将自己所著之书一次不差倒背如流,苏子籍竟真的做到了? 他震惊之余,也不叫停,苏子籍就一直背诵,直到背了七八页,周明达才醒过神来。 “真是想不到,你记忆力这样出众?”周明达惊叹不已,望着苏子籍,仿佛是望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你竟然真的这一册全都背了下来!” “学生的记忆力确实尚可。”苏子籍说着,顿了顿:“其实学生家境贫寒,无钱买书,因此全靠这个朗记,才能考得功名。” “这就说的通了,这就说的通了。”周明达连连点首,不过他虽是读书人,到底当久了官,又说:“有这本事,我信你刚才说的话了。” 这指的是苏子籍刚才答应测试的事。 “看来这场测试,该是你出头了,我又怎会不给你机会?”都说江山辈有人才出,看着这苏子籍,还真是很难不发出这样的感慨。 “你先回宿舍休息,一会我让斋役给你送饭过去,申时考试,我到时会让斋役去找你,带你过去。” 对此,苏子籍自然是拱手道谢。 出了这处往回走,苏子籍心想:“太学是最高学府,意义非凡,折服太学也必可化成人道之种,我必考冠全场,才能走出这一步。” “就算优秀,要是不是第一,怕也难压制那些人的心气。” 第一百零七章 絜静慎微 一路回忆手稿的内容,体会新得到的知识与经验,思考着太学布武大计,等回到宿舍时,叶不悔正抱着小狐狸坐在屋内等着他。 见他进来,立刻指着桌上的食篮:“这是刚才叫你去的人送来。” “斋役比我还早到。”苏子籍说着:“吃吧,吃过了,我休息一会,下午去参加太学的考试。” 叶不悔听了,忙抱紧想要跳过去的小狐狸:“小白可不要过去打扰,闷的话,我陪着你说话。” 惹得小狐狸无语唧了一声。 胡夕颜之所以想跳到苏子籍怀里,是因苏子籍一进门,她就立刻看到了环绕在身体四周的浓郁灵气,并不是修炼出来的灵气,而是像短暂开窍的灵气。 “难道苏子籍刚才接受了名师的教诲,文采大增,所以才有了这变化?” 吸不到这灵气,眼看着慢慢被苏子籍无知无觉地吸收,胡夕颜心中可惜,却不好再扑过去。 苏子籍简单用过了饭,就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悔轻推:“夫君,叫你去考试的人到了。” “可惜,这一点顿悟,虽盘旋在脑海,但这点时间,还是想不明白。” “要不,我就是儒家宗师了。” 苏子籍睁开眼,有点可惜,起身整理下衣袍,提着休息前准备好的笔墨纸砚,走了出去。 “走吧。”看到来叫自己的还是之前斋役,苏子籍说。 路上跟着斋役闲谈了几句,苏子籍才得知,原来他也是学生,官宦人家的子弟还罢了,有些考进来的外舍生,开销甚大。 太学因此提供岗位,斋役就是总体的泛称,负责太学方方面面的工作。 至于上舍生邵思森的工作,就是准官员了,和斋役不一样。 由这斋役所说,太学每月都会测试一次,今天巧了,正好下午测试,苏子籍正赶上。 因着是太学内的普通测试,苏子籍想,应该内容不算多。 被领到了考试房舍,一进门,就感觉到了温暖,屋内有几个火盆,有着通风,并不是很热,但这样温度,也的确适合考试。 苏子籍被领到一处座位,入座就发现周围人都悄悄打量着他。 大概此时有博士、助教、直讲等人在,大家并不敢交谈,但眼神交流却不少。 而视线中心的苏子籍坦然自若。 这姿态,就让一些人暗暗点头。 这一处考试点,容纳着大概百人,苏子籍没等多久,就看到斋役进来,随着博士一声令下,几个斋役举着一样题目牌,分别站在几处位置,务必能让所有人都可看到题目。 “一个时辰后收卷,开始吧。”博士扫了众人一眼,淡淡说着:“可提前交卷。” 话音一落,测试就正式开始。 苏子籍此时的注意都落在了离自己较近的斋役举着的木牌上,上面的题目,只有四个字。 “絜静慎微。” 而要根据这四字,写一篇文章。 苏子籍略想了下,潮思如涌,其中不少是刚才周明达的知识贡献而来。 “除了知识,更多的竟然是科举的技巧和侧重?” “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中、后、束,这些种种技巧,是野生的读书人很难深刻理解,就算理解,也是参差不齐。” “而太学身兼出题人之一,又汇集全国的精华,其浸研之深,是外人很难想象的,难怪历年太学都有许多人中进士,倒未必是作弊。” “或者说,就是教导上的作弊。” 学得数十种方式,苏子籍只一看题,就提笔书写,不到半个时辰,一篇文章已修改完毕,抄录在发下的卷纸上。 反复检查了三遍,确定没有问题,苏子籍就直接站了起来。 一瞬间,他能感觉到不少人抬头朝他看来,带着诧异。 其中尤以几人的目光格外不善,苏子籍记性挺好,立刻就记起,这几人似乎就是在去见主官的路上遇到的人。 “我大概是与一批内舍生在一处考试。”猜出同考场这些人身份,苏子籍就心中有了数,并不在意是否背后说人。 太学的学生太复杂,想真正折服他们,没有过硬的身份,几乎不可能。 因此苏子籍采取的是霸道,就是得高调,以无可争议的成绩,硬是在某方面打垮他们,使他们不得不服。 就算总体上更仇恨更惹人非议,只要某方面不得不服,可能也可以达成人道之种的效果。 因此苏子籍就得“哗众”。 而且,苏子籍急着回宿舍,虽知道野道人不可能立刻找到相关的情报,可既有了怀疑,还真不想夜居宿舍,被人抓了小辫子。 早上入学还罢了,既入了学,晚上考勤,可是名正言顺。 看着苏子籍飘然出场,别人也都似乎受到了影响,有的人冥思苦想,才思枯竭,有的人写完检查过了,也跟着交卷,只有少数几个,不动声色,按部就班的进行。 监考的博士、助教也不干涉,只是到了时间,宣布考试结束,把学生全部赶了出去。 后苏子籍一步交卷的几人,都脸色不好。 这几人都算是内舍生中的佼佼者,基本上是可以在考试合格后进入上舍的太学生。 之所以现在没入,不过是入学晚了,按照规矩,大多数人都需两年后才能有资格升舍。 苏子籍是个例外,也因此就成了他们看不顺眼的原因。 “这苏子籍,交卷这么早,莫不是才思过人,一气呵成写完了文章?”因着不好恶语伤人,反被人看轻,哪怕心里对苏子籍很轻视,说话这人还是比较委婉。 一人摇头:“这苏子籍或有着才学,但也要看与谁比,他这次被非议,除非考了第一或第二,否则,怕是难以服众。可这第一第二,又岂是那么好拿?论才学,不是我看轻,一定比不过白兄。” 这说的就是与走在中间的太学生了。 白墨阳,礼部尚书之三子,从小就极会读书,十四岁时中了秀才,虽因着家里长辈去世服丧,十七岁还没有去考举人,但很多人都觉得,以他的才学,考举人也是手到擒来。 他的年龄与苏子籍相仿,在得知苏子籍不仅考取举人,还是一省解元,一些人就忍不住拿他跟苏子籍做着比较。 而这自然让白墨阳心中有点不舒服。 第一百零八章 清园寺 对着几个熟悉的同窗,白墨阳还要谦虚一把,摇头:“苏子籍既然是一省解元,肯定学识不会差。” 话音一转,又说着:“但太学藏龙卧虎,又岂是地方能及?” “说的在理!”别人听了,连连点头。 这其实也是他们的真实想法,一省的解元又如何?这几年,哪一届的进士,不是太学拔得头筹,人数占去了多数? “两科进士,魁选恒在太学,得士大率三分之一。” 这就是说,全国进士录取,太学生占三分之一,而状元榜眼探花至少有一个是太学生所得,自己这些人能进太学习读,才是真正有才,苏子籍得了一省解元,不过是占了地方没那么多才子的便宜。 解元这名头,能唬得住别人,不能让太学生服气。 一人眼珠一转,突然之间说着:“白兄,你是斋长,还有记录太学生言行的簿册,不如给这个狂生一个下马威,谅他也不能处处符合规矩……”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就不自禁点了点头:“说的是,我们从外舍到内舍,就算小时都培养过规矩,还是吃了不少尺子,谅这个苏子籍再怎么牛,也不可能逃过。” “先杀杀他的威风再说。” 太学除了读书,其实就是培养礼仪,处处符合规矩,因此中可进士后还有个好处,就是野生的进士,还需要有一年左右的培训期——就是学规矩。 而太学生中了进士,就可直接授官。 听了众人这样说,白墨阳心中一动,还是摇首说:“这胜之不武。” 任凭几人再说,也没有答应。 有人就露出失望之色,又有人咕嘟:“又不止你一个斋长。” 不知道有这样一群人,苏子籍若有所思回到临时宿舍,就带笑说着。 “不悔,我出去一趟,这里的学丞给你我安排了别的宿舍,我要先去看一看,安顿好了,再来接你。” 出太学,门楼不远处就有出租的牛车,苏子籍过去叫了一辆。 “公子您要去哪里?”车夫问。 “清园寺。” 说出周明达给的地址,苏子籍坐在牛车内,继续消化刚刚吸收的经验。 牛车车轮碾过路上积雪,虽雪停了,但这天气仍不好,天色阴沉,经常有寒风吹来,路上行人不多,看着更多是普通百姓。 为了生计,在这等天气也要出门。 路过一家不算大的酒肆时,里面有不少人或站或坐,喝着兑了水的酒,高谈阔论。 “听说京郊被雪压塌了一些民房,这种天气里无家可归,可怜!” “谁说不是呢?只盼着朝廷能妥善安排,不然这天气,没有亲戚投靠的话,不冻死几个,怕是不能了。” “幸这雪只下了一夜并半日,连着下才叫糟糕。” “少乌鸦嘴了,往年这时不也会下一两场雪?断不会出事!” “但愿如此!” 苏子籍听了,轻叹一口气。 其实大郑开国,百姓还算安居乐业,比大魏末年要强上许多,但就算所谓盛世,遇到天灾,对普通百姓来说,也是祸事。 这基本无解,是农业经济的脆弱性。 挑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天,苏子籍心里只盼着,风雪不要再连着下了。 雨下久了成灾,雪亦是。 又行了大约一刻钟,前面车夫说:“公子,清园寺外厢的居士房到了。” 看来距离太学不远,苏子籍对这距离还算满意。 下了牛车,望着面前堪称园子的这片建筑,苏子籍不得不暗自感慨:“不愧是敕封寺院,连居士房都建得和园林一样。” 反是距离居士房不远处的清园寺,看着虽建筑宏伟,却有一种历史厚重感,更朴素一些。 “路上问了车夫几句,就连走卒百姓都知,这清园寺在京城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寺院,前朝时就有宗室在此出家,本朝也有宗室子弟出家于此。” “不过从时间上推断,那位与皇帝算是堂兄弟的郡王,怕是被皇帝灭杀太子一家的凶残手段吓破了胆,所以才直接躲了进去。” “不久又被家人赎回去了,但也说明清园寺的确在上层有一些地位。” 苏子籍这样想着,就进了居士房所在的园子,门口一片平房,就是义工所在之处。 他过去后敲了下正中门,门虚掩着,里面很快就传来清朗声音:“请进。” 苏子籍一进门,这间朴素的房间内说话的三人都怔住了。 就是这么巧,苏子籍一抬头就看青衫男子,清俊挺拔,一脸书卷气,不是曹易颜又是谁? “他怎么在这里?”曹易颜站在不远处,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少年,心情大概比苏子籍还要复杂,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勉强。 “我给他留的地址可并不是这里,苏子籍有着推荐令,也不需要额外找住处,难道是知道公主要来?”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苏子籍这人现在就是烫手山芋,随时可能爆炸的炮仗,若这人别有用心,想利用公主上位……这是自取灭亡啊! 公主年纪虽小,辈分上是他的姑姑! 这样一想,曹易颜就主动迎了上去,微笑询问:“苏贤弟怎会在此?莫非是来这里赏梅?” 苏子籍扫过他笑脸,回答:“并非如此,是太学周大人推荐我来这里住。” “有推荐令,难道不是直接入上舍,还要出来住?” “太学生不服我直入上舍,为了免生事端,周大人令我另择处居住。”苏子籍简单解释了一下。 曹易颜有些无语,但既苏子籍这样说了,大概就是真的。 这时,对面的二十余岁青年脸色有点阴沉,一是源于近处看,苏子籍姿容出众,真有翩翩君子之感。 其次是这人怎么在这里? 虽听了原因,项修平万万没想到,交卷离开太学就直奔这里的自己,会很快见到这个自己不愿见到的人。 苏子籍诧异看他一眼,略一回忆,认出项修平似乎就是对自己有着敌意的几人中的一员。 说实在的,在这里见到项修平,也让苏子籍有些惊讶。 对方是内舍生,总不至于也住在这里? 脑海中无数念头闪过,苏子籍面上不显,露出困惑神情:“你是?” 项修平怔了下,随后有些懊恼。 () 第一百零九章 梵内论法 项修平这才想明白,自己认识苏子籍,而苏子籍未必认识自己,对着中间的青年说:“张兄,我突然有点急事,今日就不陪你下棋,改日咱们再约?” 青年仿佛没察觉到项修平跟进来少年之间的气氛不对,点头微笑:“好,那就改日再约。” 等项修平出去了,就看向苏子籍:“你是太学新入学的外舍生?” 苏子籍眸光一转:“看来这居士房有着不少外舍生来借住,项修平会出现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可能以前在这里住过。” “不是。”苏子籍没去具体解释,只拿出了周大人写的条子递了过去:“是周大人介绍我过来住。” “带着女眷?”青年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他认得,的确是太学的周大人所写,点头:“正好有着一处院落刚空出来,甚至不必收拾,可直接入住,这是钥匙,顺着入门的路一直往里走,能看到房舍编号,梅字号一排往里走第六个院落就是。” “来,你在这里登记一下。”青年又翻出一本册子,请苏子籍登记。 不过是简单的姓名、籍贯以及推荐人内容,苏子籍写完,青年拿回来看了一眼,忍不住赞叹:“好字!” “这里常有太学生过来,你既是周大人推荐来,想必也是同道中人,闲来无事,也可来这里小坐。” “哦,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姓张名斐,在这里做事的其实还有几位,都是与我一般,从外地过来参加会试却落第的举人,你愿意的话,到时也可过来与我们一同读书谈诗。” 苏子籍见他挺热情,微笑应下了,又向曹易颜告辞。 去了梅子号六舍小院,开门里外转了一圈,正张斐所说,这里可直接入住,甚至连柴木、米粮都还剩着一些,将将做一两顿。 眼见着天色也不早了,苏子籍出这园,坐牛车回了太学,将叶不悔与小狐狸接出来。 早就料到了要搬家的叶不悔,一点都没意外,小狐狸似乎对太学这地方也有着不舍,忍不住几次回头唧唧叫着。 “怎么,舍不得?”苏子籍看向它,目光带着笑意。 小狐狸怔了下,立刻就转头,将自己团起来,不让苏子籍看了。 “别吓它!”叶不悔忍不住笑了,又瞪了苏子籍一眼。 “我就是随便问问。”苏子籍摸了摸鼻子,苦笑,但心里却隐隐猜到,这太学之地,怕是对小狐狸也有着好处。 等终于到了清园寺居士房园子,牛车可以直接行进去,苏子籍也就没让停,让车直接行到了梅子号六舍院门口。 下车时,发现小狐狸又抖了起来,苏子籍心中若有所思,就打量着四周。 “难道这里有着什么高手?” 正当他寻思时,又看见曹易颜出来。 “……”苏子籍看了看曹易颜,又看了看小狐狸。 就在这时,通向大门口路上,有牛车与铃铛声远远传来,就见曹易颜神色微变,趋前几步。 转眼间,车就到了,是一架四牛拉着的大车,牛脸上装有铜质面罩,头上插翟羽,胸有彩带结着胸铃,车箱有团盖,四柱帐幕,有龙螭装饰,一动,就有着清脆悦耳的铃声响起。 “这是厌翟车啊,只是由二马改成四牛。” 车上女子,身份非同小可。 只扫一眼这牛车,苏子籍就已是心中了然,对曹易颜为何会出现在此,也有了一些猜测。 “哼!”这时听曹易颜哼了一声,并朝着能通往清园寺的小路看去。 苏子籍也跟着望过去,一个年龄差不多,十七八岁的和尚缓步走来。 饶是苏子籍早就见过了一些出色人物,看清和尚相貌时,也忍不住怔了下。 一身普通梵衣,并无装饰,甚至连头发也无,可这人生得俊秀英飒,器宇不凡,尤其是眸子,清澈中带着包容,行走身姿,挺拔从容,不似尘世中人。 牛车这时也停下了,两个侍女跳下来,接着又下来一个不到四十岁妇人,最后才是被搀扶着走下来的少女。 “贫僧辩玄,见过公主殿下。”面对着含笑望过来的少女,和尚并无一丝一毫轻浮,行礼也很郑重。 “哎呀,我不是说过,准你唤我新平么?”少女掩唇而笑,目光直直落在和尚身上,远处看向这里的两个出色年轻人,她是淡淡扫过就算。 苏子籍自然不在意,还在惊讶,原来少女是位公主,曹易颜却无法忍受,径直走了过来,也向新平公主行礼:“学生见过新平公主。” “曹公子,你也来辩经么?”公主显还是认识曹易颜,稍微颌首。 苏子籍站在远处,听到那位辩玄和尚并不远离,就在园中散步,因公主发问,讲解起了梵经,摇了摇首,自己收拾着院子,这里环境实在不错,特别是一颗菩提树,高达五丈,粗一尺有余,可惜现在是冬天,要不,树冠广展,的确给人清凉之感。 叠了小几墩子,就想离开,入耳处,能听出辩玄和尚口才极好,对梵经研究也深,有独到之处,公主连连颌首。 结果曹易颜似乎不愤,插话进来与辩玄辩论,苏子籍只听了几句,就忍不住摇了摇头。 “任何辩论,都必须有客观中立实体参照才能进行,最忌讳的是在别人体系内辩论。” “比如说和尚用儒法辩论,读书人用梵法辩论,无一不失败,我原本历史上道梵辩论,都是道教连连失败,非是个人没有辩才,而是由于道教受梵教影响太深,不能坚持气之原则,而反以梵之原则与之辩论。” “这叫理论陷阱,以己之短,搏彼之长,曹易颜莫非是昏了头?” “在梵法内与和尚辩论,简直是自取其辱。” 果然,几句话就高下立判,曹易颜的脸色,连远处的苏子籍都能看出,一下子变得不好看了。 对梵经与公主都不怎么感兴趣的苏子籍,转身就走,结果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曹兄这是?”见曹易颜愤愤而出,苏子籍故作不解问。 曹易颜一甩袖,气得一张俊脸都带上了一分戾色,但转瞬就又忍住,与苏子籍叹气:“还不是这和尚,当年大魏时,梵教虽传入,却不得拓展,现在清园寺的和尚结交权贵,传播迅速,怕不是大郑之福!” 说完,就快步离去。 苏子籍目送着对方的背影,暗笑:“原来曹易颜竟喜欢新平公主。” 说什么和尚结交权贵,无非是不满得到新平公主垂青罢了。 第一百十章 梅前悟道 太学 “太学生每天要放牌点闸,叩拜师长,就算是新入学也免不了这规矩,今天为什么不见那个新生?” “斋长有教化之职,还得多多劝告才是,免的失了太学的体面。”有人对着一个斋长说着。 这斋长深以为然,转入了上舍区,并不直接去目的,而一个个轮次检查过,突然之间,在一处传来一阵声响。 斋长皱起了眉,带着人过去,却见着几个斋役在忙碌着打扫。 “这是怎么回事,人呢?”斋长一眼看见里面空空。 “何斋长,原本说住在这里的苏举人,搬迁到了清园寺,这小院又空出来了,所以我们得打扫下。”有斋役回话。 “诶,太学是想来就想,来走就走的地方么?就算是举人,也太过分些了吧?”有人阴沉的说着。 何斋长就问:“怎么回事,有谁批准么?” “听说是学丞大人批示,说既已是举人,就不要占了太学的名额,要想学习,可以保留学籍,居住在外面就是了。”斋役嘴快,一下全说了。 何斋长点了点头,说:“既是这样,那我们继续查舍。” 说着,转身出了去,而后面两个人面面相觑,有着一下拳打了个空的郁闷感觉,怔了下,只能跟上去。 “夫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看到苏子籍回来,叶不悔正窝在暖烘烘的榻上给小狐狸缝着小衣服,立刻就是一招手。 “快过来,看我做的可爱不可爱!” 苏子籍看一眼趴在旁边有点了无生趣的小狐狸,忍不住想笑。 “你呀,还说我吓唬小白,你看你把小白吓的。” 叶不悔哼地一声:“哪有,天气越来越冷了,小白一定是觉得冷了,才会一直发抖,我也是为了它好嘛!” 抖开刚刚缝了一半的宠物小衣服,献宝一样给小狐狸看:“小白,你说,你是不是很喜欢?” “唧唧。”小狐狸有气无力叫了两声,算是给了回应。 见叶不悔再次陷入到了某种莫名情绪中去,它再次抖了下,总觉得自己要倒霉了一样。 苏子籍不是能闲住的人,屋内气氛温馨,可待久了,暖洋洋,竟生起了一丝困倦。 坐了一会,他就起身又推门出去。 清冽的空气让略显昏沉的大脑清醒过来,此时大院雀静,微微闻得远处颂经之声,门口不远有一丛的茂梅,已嗅着清芬寒冽的香气,这梅树不高,已经有了花苞,苏子籍缓步过去,背着手,望着满树的点点红与片片白,只觉得有一种即将突破,偏偏又差一点的感觉。 “距离突破15级,只差少许,却迟迟不能突破瓶颈,看来想要突破,并不是单纯靠着默念就成。” 但虽是这样想,可顿悟这东西,不是自己想要就能挤出来。 是灵机一现的产物。 索性,苏子籍把菩提树下面叠的墩子拿过来,又摘个梅枝,一尺余,没有绽开的蓓蕾寒香袭人,看去倍觉精神,一挥袖,风就扫落了上面的积雪,又一撩袍子坐了下来。 面前是白皑皑的雪地,梅枝就在树下一笔一划写起了字。 默念的正是刚从周学丞得到的知识与经验。 既“三礼注疏”可以获得经意领悟,说不得,默念能再有一些领悟。 苏子籍不再多想,沉下心神,只慢慢默写着。 周学丞这著作的确蕴含着心血,苏子籍不知道周家读书人是否也是这风格,但不得不说,周学丞的某些论点,让苏子籍也觉得很赞同。 “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身份也不对,倒真想结交一下这位周大人。” 都说字如其人,其实书也如其人,这一位算得上是大儒中心胸宽广性格磊落的一个,不是伪装,从文字和态度里,就能感觉到赤子之心。 这样的人并不适合现在就结交,在魏朝周家就是文官家庭,郑太祖为安抚读书人,提拔重用周家子弟,但这种榜样是虚的,事过境迁就没有用了。 周家并不是功臣,走争权夺利的路子只会死的难看。 “假作真时真也假。” 周学丞虽不是走孤臣路线,也有自己的圆滑跟无奈,但本性上还是个君子。 这样的君子,更适合搞学术,只谈谈学问,聊聊与读书相关的事,不用去担心随时给你设下陷阱。 想到给了推荐令却阵营不明的俞谦之,周明达明显更容易看穿,这看穿并不是说就是简单,而更接近一种垒落的态度。 人心啊,就是这样。 “咦,有了!”不知道是哪个火花,触及了灵感,苏子籍脑海中突嗡一声,随之就是一黑。 再亮起来时,紫檀木钿已漂浮出来。 “【四书五经】提升至15级(8978/15000),智力1,智力17→18(10),魅力1,魅力16→17(10)” “领悟人心之理,化成人道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汲取(此举不可逆)?” 这还是第一次,突破升级同时,一口气涨了大半经验,更增加了二个属性,还化成了一个人道之种,苏子籍立刻点了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蟠龙心法】提升6级(1385/6000)” 虽变化非常大,苏子籍却顾不得了,他继续沉津在自己思考中。 “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以善养人,然能服大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少年时,就曾经读过,当时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慨,到了青年时,还很是不屑,觉得这是迂腐之论。 人心,有刀枪厉害么,能干实事么? 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现在突然之间领悟,才真正明白,就算是新学,也不过是新瓶装旧酒。 “迂腐的人心,与精辟的人心,只隔了一层纸。” 这是学问,也是权术,更是大略,现在整个看去,整个局面都不一样,自己处境迷雾也散开了许多。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苏子籍低头用梅枝写起了字。 “辩玄,你说这个牧羊女着实可怜,明明与觉新相恋,却不能相守,只因二人的身份……”清脆的女声从远处遥遥传来。 苏子籍手微微一顿,没抬头就知道过来的是谁。 第一百十一章 十诫诗 “牧羊女?觉新?莫非说的是梵教牧羊女与阿罗汉的故事?” 虽对梵教故事并不了解,但在原本世界也有着类似的故事,同样也是牧羊女与和尚相恋,最终因和尚选择信仰,没有接受感情。 “辩玄怎会给一位少女讲这种故事?是隐晦拒绝,还是另有用意?” 跟在新平公主的徐嬷嬷也在暗恨,瞥向辩玄的眼神都带着刀子。 “公主与和尚走得近,皇上已有所不快,就算还没训斥,可继续下去,公主怕也要被皇上所厌弃。” “曹易颜也是银样镴枪,着实不中用,原还以为少年俊秀有才,没想到只是几句话,就被气走,这样还想公主垂青?” “和尚更是可气,讲这等故事,似拒实迎,居心叵测。” 可惜,她不过是个宫嬷嬷,不过仗着照顾公主长大,又是母妃所赐,有着几分脸面,但新平公主脾气看似不错,实则并不肯听下人规劝,她能做的也只能是现在暗恨瞪视辩玄,等回去了向吴妃娘娘禀报。 正自叹气着,见辩玄合掌:“贫僧就不远送了,公主殿下且慢行。” 要是被外人看见和尚送公主,就惹的更多是非了。 “哼!”徐嬷嬷二话不说,拥着公主出去,转过一侧,快抵达园门,突察觉到公主脚步微微一顿,咦了一声,徐嬷嬷忙收敛心思,朝新平公主看去。 这一看,就发现公主正望着前方。 因已有了辩玄这样的前科,徐嬷嬷心惊肉跳顺着新平公主目光看去,只是这一眼,同感惊艳的同时,又涌上些喜悦。 前方七八米处,一棵只开了少许花,更多是花苞的梅树下,红白相间之处,一个少年正坐在树下墩子上,手持梅枝,低头写着。 虽他并未抬头,可光是这身姿,以及露出的少许面容,就已很出色。 似有所察觉,恰在此抬头,朝着看来,那张脸在此情此景下,就更具美感了。 与辩玄不同,同样容貌俊秀飒,器宇不凡,但辩玄更趋向于清净出尘,如入世谪仙,此人却温雅如玉,芝兰玉树,毫不逊色。 新平公主看得一怔,一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徐嬷嬷因着年长,比公主回神得快,她看看少年,又看看公主,心中暗喜,便自作主张,主动邀请这人:“这位公子,你对罗汉和牧羊女的故事怎么说?” 这少年就是苏子籍,不好暴露自己听力敏锐的事,只能装作不知地问:“这是什么故事?” 新平公主突然开口:“讲的一个牧羊女,偶遇罗汉,与其先有着误会,后经历了许多事,渐渐互生情愫的故事,只可惜,牧羊女与罗汉的感情,本就不容于天,罗汉虽对牧羊女有着愧疚,却更忠于自己信仰,最终选择对牧羊女避而不见,避入深山修行……” 说着,就望着苏子籍,问:“这位公子,你对这个故事怎么看?” 苏子籍目光一转,算是明白了,新平公主与辩玄和尚,大概与原本世界某一朝代的一段故事十分相似。 同样是高贵的公主,同样是有才有貌的俊秀和尚,二人感情最终导致的是血腥悲剧。 要是悟道前,苏子籍还看的不清晰,现在却清清楚楚。 “自古治国非梵道,梵道能传播,也是世外人这立场。” “公主和和尚,不仅仅坏了国法和戒律,本身就是儒与梵、国与教的冲突,就算是公主,其实在其中也微不足道。” “任何朝代,这事都得惨淡收场,皇帝想保都难。” 这种事,别说苏子籍身份太敏感,就算只是普通举人,也不能去碰。 但避而不答,又不是苏子籍作风。 想了下,他索性拿起梅枝,走到干净的雪地上,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原本见这少年不说话,只是在地上写着,以为与酸儒一般反对,新平公主心中顿感失望,但朝着所写内容看了一眼后,就呆住了。 她红唇轻启,慢慢念了出来: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忆。” 念完,怔忪许久,新平公主才叹着说:“这位公子,此诗以何名?” “此乃《十诫诗》。”苏子籍回着。 “没想到,公子你竟是性情中人。”新平公主望过来眼神,堪称秋水,满是赞赏。 苏子籍没打算揽这功,更不是鼓励,轻轻摇头:“这诗不是我所做,只是一梦偶然所得,大概……真有牧羊女与罗汉,这诗许是罗汉所作,也有可能。” “世间没有两全法,罗汉也只能这样感慨,要是能预知,怕是他会不相见不相知罢,这样对谁都好。” “你太过谦虚了。”新平公主根本不信苏子籍所言,但他既这么说了,她也就一笑,再低头去看时,仍忍不住默念,似乎这诗有别样魅力,让堂堂大郑公主,都为之倾倒。 “公主,天色不早了,午膳时,娘娘见您不回宫,怕要生气,还是早点回去吧。”徐嬷嬷也默默记下这些话,这时突然提醒。 新平公主有些不舍,但这诗她已默背下来,时候也的确不早了,只能离开。 徐嬷嬷,搀扶着公主上了牛车,最后一个上车的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苏子籍。 “这少年,倒是好好查一下。”她暗暗想着。 “哼哼,人都走远了,你还看?”身后突然响起叶不悔的声音。 苏子籍一回头,就看到叶不悔正环胸站在几步远,抿着唇,斜眼看他,那副模样,真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不高兴”,空气中都似乎弥漫一股酸味。 “唧唧!”小狐狸几乎与地上的雪融为一色,此刻也抬起头朝他看来。 那双狡黠的狐狸眼弯着,如同调转了方向的两轮峨眉月,配合清脆的叫声,让苏子籍总觉得它是在看自己笑话。 好啊,连小狐狸都知道看自己笑话了? 苏子籍顿觉无语,可看叶不悔这模样,明显看到了刚才一幕,甚至可能听到了自己与新平公主的对话。 但天地可鉴,他可半分想要攀附公主的念头都没有! 第一百十二章 死生契阔 别说苏子籍现在太子血脉的身份,在部分人,特别是郑朝皇帝那里,都是绝不可能跟公主产生暧昧关系,就算是没有这层,苏子籍也对新平公主没有多少兴趣。 无论魏朝的公主,还是本朝的公主,受民风影响,都可媲美原本世界中某些朝代的贵女,行事嚣张,还能豢养少量私兵,在这两朝做驸马未必舒服。 “你在说什么呢?”苏子籍过去,屈起手指,轻轻弹了下叶不悔脑门:“是不是不相信我?” 叶不悔也不环胸了,双手捂住自己的脑门,怒视苏子籍。 “明明就是!”她哼着:“你们谈得多默契啊,我可都看到听到了!” 随后故意翘着兰花指,模仿:“哎呀,没想到,公子你竟是性情中人!” 姿态虽有些夸张,可这么模仿,真有这位公主三分神韵。 苏子籍看着叶不悔,忍不住恍了下神。 “搞怪。”苏子籍随后就笑着摇了摇头。 “哦——”叶不悔故意拖起了长音:“我说就是搞怪,可她这么说时,你怎么笑得那么高兴?” 苏子籍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是什么意思,她一个十几岁小丫头吃起醋来,自己居然都要顶不住了。 见苏子籍有些无语,没再解释,叶不悔就更挑眉,斜斜望着:“怎么,被我说中了呀?公子?” “我方才真的只是为了敷衍她才写了那首诗,你知道的,这种事,说什么都可能惹来祸事,倒不如写这一首诗,像回答了,实际上又什么都没说,这样反倒安全。”苏子籍求生欲极强再次解释。 顿了一顿,苏子籍神色变的隆重:“而且,这也是谏诗和悼诗。” “谏诗你也听明白了,悼诗你可能不明白。”苏子籍身子一仰,蹙眉之间,已透出了冷意。 “我不管辩玄是什么背景,有多少武功和梵法,这是条死路。” “越朝深处走,死期越是近。” 苏子籍说着,重重吐了一口气,一阵冷风袭进来,不由机伶的打了个寒颤。 其实朝堂之争,许多事,根本不在过程而在起点,跟错了人,走错了路,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牧羊女与阿罗汉,难道别有用意?” 想起刚才辩玄和尚翩然无尘之姿,苏子籍不由摇首,又转念苦笑。 自己踏入太子血脉之事,是不是和这辩玄和尚一样,也是韬身于死地而不知? “你说的也有道理。”叶不悔点点头。 苏子籍松了口气,却不想下一刻,她就叉腰:“那你也要给我写一首!我也要这种敷衍!” 说完,就发现苏子籍无奈望着她,叹了口气。 叶不悔有点小心虚,暗想:“莫非是我提的要求太过分了?” 但一回想方才的情景,叶不悔就心里酸得像是泡进了醋缸里,咕嘟咕嘟地直冒酸水。 就在她心里犹豫,是否收回这句话,可又有些赌气的时候,苏子籍再次叹了口气。 “写诗,是不可能写诗的……” 原本还只是心里腹诽着的叶不悔,立刻瞪圆了杏眼。 苏子籍都担心这丫头立刻化为母虎朝自己直扑杀来,忙又接着说道:“我写诗经给你。” “你……那、那好吧!”叶不悔即将脱口的话又忙咽回去,伸长脖子,看着苏子籍半曲一膝蹲在地上,拿起梅枝,向着自己一笑,接着写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嗯,送你的。”苏子籍丢下梅枝,起身望着叶不悔说。 叶不悔与他的目光一碰,就别看,又低头去看诗经。 苏子籍则望着她,心里想:“这句出自《诗经》,这世界虽同样有着诗经,内容却有着区别,并无这一首。” “虽是借用诗句,但心情却的确并无虚假。” “不悔与我青梅竹马,又历经生死,还有叶叔的恩情,更有我二人错综复杂的身份交错,林林总总,都让我二人之间,并不单单是所谓儿女私情,情谊更复杂,同时也更深沉。” “但凡有我一日,就总要护你周全,看着你平平安安。” 苏子籍这样想着的时候,叶不悔已是念诵了几遍,抬头看过来。 见这丫头脸上虽努力绷住了,没露出欣喜得意,可眸子却亮晶晶,苏子籍手又有些痒,想弹一下对方脑门。 这丫头,明显是读懂了,现在不醋了,是么? 不过,不等苏子籍再次招惹了这丫头,就有人顺着门前的路走过来。 苏子籍对叶不悔说:“是路逢云来了,你先陪小白玩吧。” 叶不悔嗯了一声,弯腰抱起小狐狸,却没进去,而是有些舍不得地站在那片写了诗经的雪地前,低声:“屋里太热,我跟小白在外面透透风,你们进去就是。” “别着了寒气。”苏子籍叮嘱一句,驻足等野道人到了跟前。 “进去说话。” 野道人朝旁边的叶不悔看一眼,跟着苏子籍走进了院落。 “这里的环境倒是不错。”野道人随口说了一句,就对苏子籍说:“原本我是打算去太学找公子您,但得知您临时换了地方,昨夜就没动,这里晚上有着巡逻,并不好进。” 苏子籍点点头:“这倒是,常有权贵过来。” 虽只是居士房,也因着权贵来往暂时小住,而明松暗紧,也难怪路逢云没敢轻举妄动。 “公子,您让我调查的七人,我已得了些结果。” 说着,就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展开一看,先看到了俞谦之与曹易颜相关的内容。 “俞谦之,谏议大夫。” 谏议大夫专掌议论,虽品级是正五品,但实际上不干事,挂衔无定员。 苏子籍此时眼界不一样,沉思:“与在双华府的道人刘湛一样的品级。” “原本历史上,道人卑贱,但是这世界似乎不一样,朝堂有所笼络,这应该就是有着道法的缘故。” “相反,梵教的法理,并没有错误,可由于不能显圣,发展就慢了许多。” 想到这里,苏子籍甚至心中一动,辩玄这样翩然无尘之姿出现在公主身侧,是偶然,还是某种必然? 第一百十三章 缓急之说 不过这不关苏子籍的事,仔细再看,不禁暗想:“俞谦之与曹易颜,二人都并无异样,也无结党痕迹,但这事反透着不寻常。” “尤其曹易颜,过往太干净,平常得就似是另一个人。” “我自认看人方面多少有些经验,曹易颜绝非这样简单。” “那就是情报有误了。” 这不出苏子籍意料,真的隐藏着秘密,又掩藏得好,短时间内,以野道人的手段,的确不可能摸到真相。 又看剩下五人,看完,不仅神情复杂,重重一叹:“叛军真的是贼才贼智,有着高人!” “怎么?”野道人不解望着,他并没有从里面看出多少。 苏子籍指着这几个公开的情报解释:“你不要看这些情报零碎,但仔细看,贼兵的兵法其实很明显。” “山区多崎岖,到处是寨子,贼兵不求野战,一个诀窍就是拖延,使得官兵难以决战。” “我虽不知道具体内情,但秦凤良和钱之栋面对这战法,只得步步为营,利用盛世人力物力,硬是把敌人挤干净绞杀。” “但数万大军长期作战,必年耗费数百万军饷……这样的花销,哪怕是盛世之国,怕也轻易承担不起。” “所以上次西南之败,怕反是朝堂督促求战的责任大些。” “不过这目前不关我们的事,我给你个任务,先调查太学的学生吧,太学有一千余学生,你要一个个调查不现实。”苏子籍笑着:“但是我要调查的事,也没有啥可保密,也不是难事。” “就是基本的家境、出身、成绩。” “你可以雇当地附近的人,甚至太学生本身,每人负责三十个左右,想必这些熟悉内情的太学生,愿意弄些额外收入。” 野道人答应:“这不难。” 想了想又说:“公子,是不是心情不错?” 苏子籍转过脸来,若有所思点点头,说:“我刚才有阵,是迷雾重重,但是现在想通了。” 一句话,圣心还在两可之间,这正是悟道后的视角。 对皇帝来说,要是没有任何想法,何必寻着太子血脉?但是太子血脉,能起什么作用?作用要到什么程度,怕是皇帝都没有定论。 “自己受俞谦之的暗示退缩了,皇帝只能给个官身,至于下代皇帝后,自己生死荣辱,他就管不着了。” “要是自己争气,皇帝也未必真的不认,蜀、齐两王较量日益激烈,难道不想要个缓冲?要自己当缓冲,只有认了自己,名列宗谱。” “但一旦名列宗谱,自己就有名分与蜀、齐两王竞争。” “就连皇帝都不能禁断。” 苏子籍想明白了,遂笑:“不管是故作迷阵也罢,还是步步荆棘也罢,路还得人走,不走肯定没有路。” 野道人心中一凛,只觉得这片刻之间,公子气象大改,正要开口,忽听外面响起叶不悔声音:“夫君,你的同学来寻你,你可醒了?” 这是叶不悔在提醒有人来了。 “你先去隔壁等我。”苏子籍看一眼野道人。 这人算是自己暗中势力,虽不至于见不得人,但无必要,自然也不会让他暴露在太学生面前。 “我已醒了,是谁来了?”苏子籍见他进去,这才出声问。 “苏贤弟,是我,邵思森。”外面响起了有点熟悉的男子声音。 苏子籍心里想着:“这人怎么突然到了?” 体已走过去,将门打开。 叶不悔这时并不在门外,而去了隔壁小灶里,似乎打算烧水煮茶。 邵思森果然站在门外,见苏子籍出来,就一拱手:“叨扰了。” “快请进。”苏子籍脸上带笑,“何必说叨扰?来者是客,就是不知邵兄如何到了这居士园?” “我是过来找张兄,听他说你住了进来,过来看看。”邵思森亦微笑着:“你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苏子籍摇头:“这里一切都好。” “那我就放心了。”邵思森说完,见苏子籍并无特别反应,很快又转移了话题,说起了真正的来意。 “对了,月试成绩已出,苏贤弟,你月试被太学几位大人评为第一,甚至还贴出了文章,供学子抄录学习。” “去部院实习的事,你也有所耳闻吧?你亦被列入实习的名单,不日就将进入衙门做事。” 望着苏子籍,邵思森感慨:“我虽早就知道贤弟你才华出众,却没想到这般出众,真是锥入囊中,其末立见。” 这话说的就带上了一点若因若无的酸味了。 苏子籍笑了,就见叶不悔端着放了茶叶的茶盅进来,他就挽起袖口提壶在手,向杯中倾沸水,传出细碎的咝咝声。 苏子籍静听着茶叶的舒展声,坐下笑:“吃茶以露水为最上,雪水当场下的也佳,请用。” 邵思森看茶水,碧色如琥珀,满室茶香,突然之间觉得苏子籍有君子之风,说话好听又诚恳,不由暗觉自己一点嫉妒实在上不了台面。 以后肯定是同殿为臣,相互之间更应该相互支援,这样一想,一点小心思就没有了,问着:“实习,你想去哪儿?” 苏子籍笑了下,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军贼名字,以及西南叛乱一事,故作随意说:“先去兵部学习吧。” 这个回答出乎邵思森的预料,迟疑着说:“兵部虽是六部之一,也是好去处,但我等都是读书人,这行伍之人充塞之地,你真的要去?” 就差明着说,这等可能未来会接触到没学问的粗鲁武人的地方,你真要去? 苏子籍笑容不变:“为何不去?君子六艺,太学生都不会荒废,既是六部都可去实习,兵部当然可去。” 说着身体一倾:“为官有缓急之说,草原有方、鲜二部,而西南部尚有林国,都在虎视耽耽。” “现在西南出事,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林国勾结生乱,而方鲜二部也蠢蠢欲动,屡次衅边,怕是以后边疆都可能不宁。” “我辈读书人,以主持中枢为志,虽不需要亲身上阵,却也要略懂军事。” “要不,以后十年,怕是未必有出头之日。” 邵思森听了,顿时醍醐灌顶。 在得知月试结果时,他是心情复杂,觉得素来把持着前几名上舍生,被一个新人给挤下了首位,实让人挫败。 但一听这话,就怵然而惊,当官就得奉迎大势,既以后十年边疆不宁,那这就是大势,官员只有迎合这个,才能脱颖而出。 见苏子籍说完这句,就含笑不语,邵思森心里已是暗下了决心,也准备实习时去兵部了。 苏子籍既然去得,自己自然也去得! 第一百十四章 吴妃 邵思森来得快,去得也急,仿佛真只仅仅是过来送个消息。 苏子籍送到院门才折返,就看到叶不悔又把将茶和几样路上买的点心摆上,不过很显然,这并无一个是为邵思森准备。 “我就猜到他不会久留。”叶不悔小蜜蜂一样说着:“你跟陆先生享用!” “辛苦了。”苏子籍并不意外叶不悔的聪慧,一笑。 叶不悔摆好了点心,就出去,这时,路逢云又已转了出来。 “公子,您刚才说,要去兵部实习?”野道人犹豫着:“虽然刚才这人未必存着好心,但所说的话,也并非毫无道理。” “论六部,兵部是武人最多的部门,虽有文官,也多半早有门路或人脉,并且文武之争,在结束了乱世时,已愈演愈烈了,您贸然过去,十之八九会被排挤,更可能卷入了旋涡,不能不防。” “这些我都知道。”苏子籍既选择去兵部,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西南秦凤良和钱之栋,秦凤良大权独揽,推却责任,钱之栋拥兵自重,上书言事,两人都必定会有着后续动作。” “我想要最新消息,伺机而动,都需要掌握情报,你虽是干这一行,不可能插手进军队,那是找死。” 苏子籍的身份,不可能掌握兵权,这也是找死,但也不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人手,这也同样是找死。 趁着妾身未明,提前接触些人,为将来未雨绸缪,并不是坏事。 “你也知道,这两人在七人名单里。”苏子籍说:“还有,名单上的邹秋玉是怎么回事?” “哦,此人根据消息,据说是潜龙旧邸时就跟随的人,气度英锐,个性悠然,睿智过人,屡出英略,很受今上的圣眷,一登基就连连简拔,一年内连升五级,官至礼部侍郎、太子詹事,成了正三品的大臣。” “本来大家都觉得此人会成这一朝重臣,过十年成为宰相也不是不可能,不想却在承寿四年,就先被弹劾,后被夺职,最后以十一条大罪被诛杀。” 这是七人中唯一的一个早早被杀,并且还祸及家人,野道人就怀疑这人是知道了太多,或者受太子牵连。 “知道太多,臣子级别越高,知道的就越多,其实这谈不上是罪。”苏子籍只一估算,就发觉这很巧合。 “太子在承寿三年就几乎被废,郁郁而死,接着第二年,邹秋玉就被杀,既名单上说是太子敌人,就不是牵连,也许是在太子出事中出了大力。” “皇帝为什么这样对待太子,这不符合常理,要知道,太子要威胁到皇帝,起码要十年、十五年,而真要忍无可忍,要二十年以上。” “三年恰是蜜月期。” “又为什么这样对待邹秋玉?这里面有什么玄妙?”苏子籍想让野道人额外注意下这死人,话到口中,却又止住了,改口:“辛苦了,邹秋玉已死,余下的四人,你再多多关注。” “是,公子。”野道人答应,心中却很是不解:“为何公子一定要与这七人为敌?” 仿佛公子从府城回来,一下就变得越发神秘,就连面相也令他越来越看不透,每看一次,都觉得心惊。 之前被苏子籍安排着做那些事,从不多问原因,可这不代表他没有着猜测。 只是,那时猜的情况,与现在发展,截然相反。 “这七人,一定有着共同点。” 这样想着,辞别苏子籍,野道人就表情凝重回到了自己在距离园子不远的一处民居。 他按着市价的价格租了房子,这里就是临时居住点。 因着孑然一身,也不爱享受,几间房打扫得倒干净,却大体上空空,野道人也不在意,往椅子上一靠,就掏出名单,展开重新看起来。 “要说这名单上的七人,有文有武,也并不是一处出身,唯一相似之处,大概是年龄都在四五十?” “不,还有一个共同点,在十几年前,都曾是太子党!” 突然间发现这一点的野道人,打个寒颤,原本放松些的神色,直接骤变,跳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野道人嘴里念叨这些,神情渐渐趋向兴奋:“难怪公子的面相扑朔迷离。” “不成,这七人的消息,我还要再多多打探一下,尤其十几年前的事!”嘴里念叨,野道人把衣一披,匆忙出去。 皇城·披香宫 取自仙宫的这座宫殿,在这冬日里暖意盈盈,里面走动的宫人,行走都是轻快非常。 自家主子受宠,宫人也就跟着扬眉吐气。 披香宫里的主子是虽年过四旬,仍被皇上喜爱的吴妃。 哪怕吴妃并无儿子,只有一女,也就是新平公主,但皇上偏偏最宠爱的孩子就是这女儿。 也因此,宫中有儿子的妃子,也不敢去招惹吴妃。 毕竟双方没有利益之争,若能拉拢了对方,反是己方的助力。 吴妃的日子,自然舒心。 与她成为鲜明对照组,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了。 是皇上发妻元后又如何? 养大了一个皇子,还被册封为太子又如何? 好不容易养到成年,文韬武略都被人称道,还有贤名,可到头来,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全都变了样。 太子郁郁而终,太子妃以及妾侍无一幸免被赐死,连三岁皇孙都被诛杀,整个太子府一个不留,莫说是人,连女眷养的宠物都被活活摔死。 若说皇上对这位皇后还有情谊,怕连宫中飘荡着的冤魂都不会信。 可令人不解的是,无论是得宠的吴妃,还是有着皇子的妃嫔,在之后十几年,都没有一人能将这个失去儿子儿媳孙子的可怜女人赶下凤座,皇后的头衔依旧是她的,凤印还在她手里,皇上每月也会过去坐一会。 “那些人怕是怎么都不想明白,为何那位一直坐稳了凤座。” 对着铜镜,摆弄着刚刚被宫女梳好的发髻,吴妃表情平静,嘴角微勾,美丽的脸上,带着一种独属宫中女子的小智慧。 “当然是因娘娘您推辞了啊!”给她梳头是她信赖一个宫女,不到二十岁,稳重中透着活泼,此时笑盈盈地接着话。 , 第一百十五章 或真能成 这话也不算她胡说,以前带她的姐姐,就曾偷偷说过皇上想要册封娘娘为皇后的事,虽那时她只是口中听闻,并未亲耳听到,但去年时她的的确确听到了皇上旧事重提。 可娘娘却面显惊色,连忙跪下婉拒了。 她有些想不明白,宫中妃嫔娘娘,哪一位不是冲着这位置去?为何自家娘娘反会拒绝? 如果说,是担心废后会有人阻拦,那也不会啊。 连她这样服侍娘娘的宫女都知道,皇上不仅诛杀了前皇孙,还夺了皇后父亲的爵位,流放了皇后的兄长与弟弟,皇后已是个空架子,就算是要废后,也不会有几个人敢为皇后说情了。 因窥探皇后又有这能力的人都去了冷宫了呀,吴妃云淡风轻地看她一眼,也不解释,只轻轻一笑:“德不配位,必受其殃,这句话你可懂?” “好像懂,又好像不懂。”郑朝进宫的这些人多半都是贫家女子,无论是割了下面做太监,还是她们这样服侍贵人的女子,能识字读书,都已是极不容易,这样的话,宫女还真不太懂。 吴妃似乎也不打算解释,只是轻轻叹一口气:“准备摆膳吧,新平那个野丫头,怕也该回来了。” 随后被扶着手站起来。 新平公主要换衣服了再过来,徐嬷嬷先到一步,吴妃走出来时,她立刻就过来行礼。 “娘娘,老奴有一事要向您禀报!” “说吧。”吴妃再次叹了口气,看着赐给女儿的奴婢:“是不是那野丫头,又去找那辩玄和尚去了?” “……是。”因着这事在宫里也不是秘密,这殿里又都是吴妃亲信,徐嬷嬷也就直接承认了。 “怎么,难道她还干出了更出格的事?”只觉得脑仁都在疼,对这女儿,吴妃是真觉得无奈。 好好一个公主,容貌美丽,出身显赫,又有皇上宠爱,想找什么样夫婿找不到,为何就偏偏垂青了一个和尚? 好吧,那的确不是寻常和尚。 吴妃虽不曾亲眼见过辩玄,却听人说过此人。 被问到的人,都是曾跟着新平公主去见过辩玄,每一个人,包括对辩玄有着敌意的徐嬷嬷,都不得不承认,这和尚长得极出色。 不光是相貌出色,才学也好,气质更出众,这样的人,那些勋贵子弟中,还真少有人能及。 但就算是勋贵子弟中没有,朝中文臣的孩子,又或是新科进士中没有? 就算是看上个寒门学子,只要他不是太差,吴妃都不会这么头疼。 毕竟以皇上对新平的宠爱,只需要撒撒娇,磨一磨,到时寒门出身的夫婿又如何? 照样可以一跃上青云。 说来说去,还是皇帝太宠爱了,按照郑朝有关的制度规定,公主拥有受封户、享食邑特权,公主赐封六百户,长公主赐千户。 而新平公主一落草就封公主,十二岁就赐封户六百,过一年就加封一倍,至“一千二百户”,可以看出皇帝的宠爱,让蜀、齐两王都不由侧目。 朝堂有公主(皇女)六百户,长公主(皇姊妹)千户的规定,就是让下一代皇帝给姐妹加恩。 现在你都加恩完了,让下代皇帝怎么办,加到二千户么? 这特殊宠爱,造就她无法无天的情况。 徐嬷嬷却面露喜色,压低声音,有些神秘说:“娘娘,这次您可猜错了,公主这次去清园寺,在外厢居士园里,遇到了一个年少公子,公主对其很有好感。” “此话当真?”徐嬷嬷这番话,可真是让吴妃也忍不住露出惊喜。 她追问:“你这老货,说得这样简短,可见是为了让本宫着急,还不快详细说来与本宫听!” “是!”徐嬷嬷看出吴妃这不是真生气,就将新平被辩玄和尚哄骗,讲了牧羊女与罗汉的故事。 “欲拒实迎,居心叵测。”吴妃冷笑着听完,又一摆手:“你继续说。” 下面就是遇到了少年公子,少年公子还为公主写了一首诗。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忆。” “这诗,公主明显极是喜欢。” 徐嬷嬷在宫廷内办事,却是字字清晰的复述,等闲连一字都不敢修改:“这人还说——世间没有两全法,罗汉也只能这样感慨,要是能预知,怕是他会不相见不相知罢,这样对谁都好。”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吴妃听了这诗,也都怔忪许久,良久才叹着说:“此诗何名?” “此乃《十诫诗》。”徐嬷嬷回着。 “这位公子有心了,这是谏诗啊!” “能居住在居士园,必不是等闲人家,至少是个进京的举子——这人容姿真的很出色?” 想到女儿是个颜控,以及外人对辩玄的评价,吴妃有些担心。 “娘娘您就放心吧,这位公子可是比曹易颜还出色!” 想到曹易颜不止一次想要吸引公主注意,却屡屡失败,徐嬷嬷对其不屑,说起话来极尽贬低之能事。 “曹易颜曾经随一位真人参加过皇家盛宴,您也曾遥遥看过一眼,当时您还说,此子气质不俗,有芝兰玉树之风,老奴才默许了他靠近。” “是有这么一回事。”吴妃点头。 那还是去年初的事,皇家盛典,后宫嫔妃得宠几个都能参加,只是席位与男子分开。 她眼力好,遥遥看到了一个角落坐着少年,因其与新平年纪相仿,她这个做娘的,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是后来得知少年并不是勋贵子弟,也就放弃了。 谁能想到,不久新平就偶然遇到辩玄和尚了。 就听徐嬷嬷笑呵呵地说道:“这位公子,可是比曹易颜还出色,文采好,人也俊秀英飒,又可能是未来进士……” 她抬头,看一眼吴妃,见她在沉思,仗着胆子说:“若公主能垂青此人,可比亲近一个和尚好多了,皇上必会喜欢。” 这话,就有些揣摩圣意的意味了。 换做平时,徐嬷嬷说这话,吴妃或会警告,但此刻她也跟着犹豫起来。 这事,或真能成? , 第一百十六章 阿福 吴妃沉吟良久,颌首:“你说的对,亲近一个有才华的公子,远强过亲近那个和尚。” 又沉吟片刻,才说:“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这老奴只需要用眼睛盯着,可不许做多余的事!” “老奴明白!”徐嬷嬷立刻低头,恭敬回答。 “娘娘,公主来了!”就在这时,殿门有人通禀,吴妃看一眼徐嬷嬷,她立刻退到了一旁。 很快,换了一身衣裳的少女就已快步进来,笑容轻松,无论身上脸上,都带着肆意。 吴妃慈爱看着她走到跟前,温柔责怪:“你这孩子走得急了吧?看,都出汗了。” 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手帕,轻轻给新平公主拭了拭汗。 新平公主笑嘻嘻说:“母妃,因我想你了嘛!” 将手帕重新交给宫女,她又拉着新平公主的手,到摆着膳食的桌前坐下。 “想母妃了?那就老实陪着母妃,你父皇对你可是操碎了心,你这丫头也让你母妃,让你父皇省省心吧。” “又说我!”新平公主撇了下嘴:“你都要跟父皇学坏了,他见了就说我,母妃你现在也是!” “你父皇是为你好!”捏了捏她的脸,吴妃无奈说着。 见新平公主低着头不说话,只能摇摇头:“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了,用膳吧。” 她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站着的主事太监之一安公公,垂眸掩住了眼底情绪。 披香宫侧殿门口,一个小太监正出来,因正是换班的时间,别人自然都不会格外注意。 这小太监一直走到了僻静处,见无人注意自己,就小跑去了皇后的永安宫。 与吴妃的披香宫截然不同,永安宫宏伟,可宫殿内大多数都冷冷清清,一眼望去,都能看出一种萧索气息。 到了皇后目前待着的后殿,才稍有了一点暖意,但无论是里面的人,还是外面侍奉的,都很安静。 “小顺子,你怎么过来了?”皇后的女官朝霞,正从里面出来,一抬头就看到披香宫的小顺子过来,忙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 “朝霞姐姐,让我干爹让我来!”小顺子说。 “新平公主今日偶遇一个叫苏子籍的少年,吴妃娘娘看起来颇有些动心,也不知道苏子籍是那一派系,我干爹觉得这事透着古怪,就让我赶紧过来,好报给皇后娘娘知道。” “关于新平公主的事?”朝霞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有人又要对皇后娘娘下手就好,不过是一个公主,再得宠又如何? 想是这么想,安公公既让人传了消息过来,朝霞自然进去禀报。 “让他进来回话吧。”后殿暖香环绕之处,一个上了些年纪,仍能窥见年轻时丽质的妇人正垂眸看书,听到朝霞的禀报,就淡淡说道。 小顺子连忙进来,跪下回话。 “苏子籍,你说,那个少年名叫苏子籍?”皇后仿佛没有听清一样,又问了一遍。 小顺子在下面回:“回娘娘的话,她们的确是这么说,那位公子名叫苏子籍。” “这样啊。”凤眸不知不觉中有了一丝湿润,皇后连忙掩饰了,就连朝霞都不知道娘娘脸色一下变得有点苍白。 难道是因新平公主过得肆意,被皇上宠爱,让皇后娘娘想到当年的伤心事? 跪在下面的小顺子,家人曾受过皇后大恩,干爹安公公也同样如此,这事隐蔽,没人注意到他们竟是皇后的人。 他虽年轻,但在披香宫能混出头,可不光是靠着干爹庇佑,自己也有着一些本事。 也因此看到皇后听到公子的名字,脸色突然苍白了,以为是皇后不忿皇上宠爱公主过甚,就带着胆子问:“娘娘,要不要奴回去禀报干爹,好阻止此事?” “那你就……”皇后想说阻止,又摇首:“不,你回去告诉安公公,就说这事不必去管。关于苏子籍的事,连打探都不要去打探。” “……是。”小顺子心里一凛,敏锐意识到这里面怕有事,忙恭敬应声。 “小顺子,你速速回去,别让人发觉了。” “你们也都下去吧,于韩你留下。”让小顺子离开,皇后又让朝霞几个宫女嬷嬷退下,只留下永安宫大太监于韩在这殿中。 “阿福,阿福,我的阿福……”待人都退了出去,皇后才敢真露出情绪,她喃喃唤这个小名,只觉得肝肠寸断,痛苦将她整个人都拖入了深渊。 眼前仿佛浮现出太子模样,在她这样唤时,笑盈盈应着:“母后!” 她的阿福啊,是那么孝顺的一个孩子,却落得这样下场! 虽遭人构陷,有着人证物证,可一个做父亲竟真等不及去查清楚真相,真不知道太子可能是被诬陷? 就那么急着要了阿福的命,而且连妇孺都不放过,连三岁的皇孙,竟也惨遭毒手。 未必啊,还不是看着太子一年年长大,又有贤名,而自己却身体得了病,因此生了忌惮,不然,一个曾经压服群臣执政多年的皇帝,如何会被蒙蔽了双眼? 事后后悔了又如何,杀了邹秋玉又如何,不过是惺惺作态! 真后悔,就该把那些人全部杀了,而不是为防止太子之事重演,不敢送有家族支持的妃嫔上位,让自己一直占着皇后的凤座。 这哪里是什么爱重,分明就是怕了。 一个曾经英明神武的皇帝,竟然因当年一场病怕了,怕到暗处收拢着炼丹士,去偷偷炼着所谓仙丹! 想长生不老,何其可笑! 若不是还有着一线理智,一直都对妖族对炼丹士有着忌惮,并没有公开做什么,怕是重蹈大魏末年的覆辙,也不是不可能。 整个后宫,也就是吴妃还聪明些,知道浑水趟不得,知道狠心人最是心狠手辣、薄情寡义,被其利用了,连骨头渣子都难剩。 可惜啊,那样聪明的一个女人,却有一个天真的女儿。 但皇帝后很快又想到,再天真,新平公主作当今皇上的老来女,的确受着宠爱,想到自己当年惨死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皇后一阵心悸,面上浮出血色,好一会,才慢慢平复下来。 “娘娘,心里再难过,您也要保重凤体啊。”作唯一知道些内情的大太监,于韩年纪也奔着五十去了,是当年皇后还未入宫时,就跟着皇后的亲信。 他叹了口气,劝着:“小皇孙的事,您倒不必担心,皇上必定不会如了吴妃的愿。” 小皇孙虽在民间长大,但皇上已知道其身份,哪怕可能永远都不会揭破,但血脉是真的,皇上就不可能允许乱了辈分。 , 第一百十七章 太子之籍 “子籍,子籍……”皇后又唤着这个名字,本来止住的泪水再次落下来,她看向于韩,“你说,这名字是何意?” 于韩想了下:“子籍,其实就是太子之籍的意思,应是在暗示小皇孙的身份。” 原本他还对苏子籍的身份半信半疑,但既连皇帝那样近年越发疑心重的人,都确认了苏子籍的身份,那这一位就必定不会错,就是太子的血脉,是小皇孙了! 想到这里,于韩心中也是既难过,又有着欣喜。 毕竟,太子有后,没有被断了血脉,对皇后娘娘来说,的确是莫大安慰,而由于是男孩,就更有无限可能。 抬眸看一眼皇后,于韩又轻轻叹了口气。 怕是皇后娘娘舍不得让小皇孙冒险,但有时,事情逼到了跟前,已不是舍与不舍的问题了。 听了于韩的解释,皇后点首,带着一点怅然:“你说的对,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又叹道:“叶维翰有心了,只欠了阿福一点恩情,就舍身相报,还懂得换了孩子,要不是他这么做,怕早就暴露了吧,而当时暴露的话,还不知道子籍能不能活下去,你暗去祭祀下叶维翰,他这样忠心耿耿,本宫不会忘记他。” “是,奴这就去办。”于韩应着。 “还有,子籍这孩子,本宫不能明着帮他,但遇到了什么难事,你该出手时就出手。” “支撑着本宫活到现在,就是这孩子,本宫当初是真怕叶维翰失败了,连太子最后的血脉也送不出去。” “后来得知是女孩,就更绝了心思,就让她太太平平在民间长大吧!” “现在既知换了孩子,就不一样了,无论他怎么选择,本宫都会支持,于韩,你明白吧?” “老奴明白。”于韩哪不知皇后娘娘的难处与痛苦,立刻就说:“请您放心,就是拼着老奴这条命,也断不会让小皇孙有一点闪失!” 同时心里也是一松,知道皇后娘娘也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有时,不是你不想争,就能躲过去,昔日太子血脉,无论是谁上位当皇帝,怕都难以容忍。 皇后颌首,看了看自己的手。 曾几何时,自己的手变成了这样瘦弱,只能苟延残喘! 兵部衙门 两辆牛车在前后脚到了,前一辆车上跳下来的年轻人,蓝色棉袍,外罩同色斗篷,蹬着黑靴,才下去,一团冷风挟着雪花袭了过来,全身打了个冷颤。 他搓了搓手,这天气越来越冷,昨天下的雪还没有融化,寒风一吹,真是往人骨头里钻。 虽到了地方,没有立刻上前,而等着后面牛车里的人。 后一步到了的牛车一停,苏子籍下来,看到了正朝自己招手的邵思森,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苏贤弟,你我有缘,竟一起到了。”两人目光一碰,邵思森笑着:“这次实习的人里,只有你我二人进了兵部,以后可要互相扶持才好。” “这是自然,我虽只到太学几日,却是太学给了我实习机会,你我也算是半个同窗,自要多加亲近。” 这话,苏子籍自然也是不吝啬说出,有一点不假,就是自己与邵思森都是由太学来兵部,兵部的人要是排斥,大概会两个都给冷板凳坐。 “这实习并不算授官,既不会耽误了明年开春考试,也不会影响平时在太学去听课,只需时间上安排下。” “在身份上讲,我与邵思森还算是太学的人。” “想要立刻就在兵部混开,并不容易。” 这样想着,就听邵思森说道:“时候不早了,兵部大人应该都在,苏贤弟,我们这就进去吧。” 苏子籍点头:“好。” 兵部衙门是六部之一,不是普通衙门可比。 坐落在京城并不算繁华地段的这建筑,大门口有着两尊巨大的石狮,青白色,相貌凶恶,仿佛凝视着过往的人。 暗灰色砖瓦结构的建筑,五层石阶往上走,一抬头就能看到一面白底黑字写着“兵部司”三个字的牌匾。 因着建筑的风格跟色调,都以大气灰暗为主,光看一眼,都给人一种严谨森严之感,更不用说,门口还有带刀甲士,一动不动,让人每往前一步,都倍感压力。 苏子籍看着这几人,心中感慨:“不愧是兵部的精卒,看着就彪悍异常!” 他正与邵思森走上石阶时,在大门两立着的几个带长刀身薄甲的人,有一个什长出列拦下。 “站住!兵部重地,闲人勿进!”一声呵斥下去,苏子籍寒毛一炸,要不是立刻警觉,紫清自在赋的气机只怕立刻要反击了。 “竟能激起我的武功的本能反应,这杀意,不像是针对普通上门之人。” “感觉是一种接近堂威的力量,是测试?”苏子籍看了一眼邵思森:“幸亏我的蟠龙心法已经变异,没有任何应激反应,要不说不定要出事。” “而邵思森只读书,没有任何力量,倒并无丝毫反应。” 这时除了什长,几个甲士都右手摸向了腰间刀柄,大有二人一有异动,就立刻拔刀的姿态。 邵思森出身官宦人家,见惯这样的阵势,倒没有被这甲士一喝吓到,让邵思森感到惊讶的是,苏子籍据说出身很普通的人,竟然也面无惧色,十分平静。 很快收神,邵思森沉声:“我二人是太学推荐到兵部实习的太学生,今日特地来兵部报道,还请几位帮忙进去通禀一声。” 苏子籍冷眼看着,发现这几人并无意外,拦下他们的邵思森的什长,实际上穿着九品武官服,淡淡说着:“太学生?成,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进去通禀。” 说着,转身就往里走。 几人则继续虎视眈眈盯着苏子籍二人。 苏子籍心下了然,兵部的某些人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要来,但仍故意来这样一手,怕就是下马威。 不仅他能猜到,邵思森应该也能猜到。 只看邵思森也毫不意外,就能知道,这怕是过去太学生来到兵部后曾经有过的遭遇。 “只看今天的遭遇,怕是文武官员之间,已有着微妙的敌意啊。”苏子籍暗暗想着。 , 第一百十八章 普通臣子 不一会,随着脚步声传来,刚才进去的什长重新出来,冲着苏子籍和邵思森说:“赵主事请你们进去。” 接受他们拜见的兵部官员只是个正六品司官,这在苏子籍的意料之中。 毕竟六部主事是最低一级的官员,协助郎中处理各项事务,官拜正六品,而他与邵思森都无品级,若不是出自太学,怕兵部会直接安排小吏来接待。 二人直接迈步进了大门,什长在旁跟着,话很少,到了岔道口才会开口提醒,而这兵部衙门内部,虽没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地步,可也到处充满着肃杀之气。 赵主事所在的办公处,从大门一直往里走,走了需半刻钟才到,外面看这房子颇气派,但进入后发现里面摆设简单,很有几分行伍之人的作风。 哪怕这赵主事怎么看,都是个文官。 “赵主事,他们到了。”什长朝居中坐着一个三十岁短须男子行礼,而两人都立刻恭敬行礼。 “你退下吧。”一直忙着写东西的男子,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挥手说。 等什长退下了,他写完了最后一笔,交给一个随从,让其送出去,这才松了口气,放下毛笔,起身对苏子籍与邵思森客气说着:“不好意思,最近公务繁忙,怠慢了二位。” “学生不敢!”无论是苏子籍还是邵思森,自然不会真的接下这道歉,立刻起身再作了揖。 “赵大人,这是学生的简荐。”邵思森将太学批给他们的条子,递给了这位主事大人。 赵主事验看了一会,点点头:“的确无误。” 抬头看着面前的二人,笑着:“两位都是高才,我这里正好有许多事,积压了许久,你们此时过来,可给我帮了大忙了!” 又抱怨:“现在才腊月初十,个个都心思不宁,只想着封印,唉!” 朝堂当官其实很辛苦,月假只有三天,上元、中元、夏至、立春、清明只有假期一日,大假期就是腊月十五放假到初十,这时间内官府停止办公,这叫封印,等于是放春假。 不过普通官员都罢了,三品以上,大年初一必须要给皇帝拜年,而皇帝也要赐新年筵,这假期也放的不痛快。 苏子籍才想着,就听着赵主事吩咐:“你们的工作很简单。” “就是把这些文书,按照内容性质,一一用浆糊贴着小签,注意,仔细着,千万不要贴错地方,更不能把原本字迹给盖住了。” “累了倦了,可以烤下火。” “还有酒和花生,这是允许的,但注意不能带菜——这不成体统。”赵主事亲自示范,又当即就给二人布置了工作,一点都没有客气。 “你们是太学生,我就不要你们点名过卯了,每天上完了学,过来把活干完就行。” “不过注意,这些文书内容,在这里不起眼,放到外面都是机密,一字都不能轻易泄露。” 苏子籍听了,就作了揖:“赵大人,学生有疑问。” “说吧!” “既是机密,要是泄漏,我等见习如何自辩呢?” 这话说的要害,邵思森一怔,是呀,要是有人故意泄露了消息,然后我们实习的人怎么自辩清白呢? “所以,才有制度么,这是外吏房,都是不太重要的文书,你们只要不夹带出去,不进内吏房,有事也找不到你们。” 赵主事看了苏子籍一眼,才说着。 “学生明白了。” “倒是比预计的顺利许多,就是不知,齐王等人会不会使着绊子了。”苏子籍默默的想着,摸着一个文书,就要动手,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飘起来。 “发觉公文版式呈文……非是上官,不能汲取。” 中国古代公文分下行、上行、平行三类,有的上下通用,主要有:令、告、教、宣、帖、符、牌、验、牒、刺、申、状、呈、辞、移、关、咨等,非一年以上不能熟悉,现在竟然可以汲取? 可惜的是,自己不是上官,无法汲取里面的经验和技能。 苏子籍顿时有些失望,又有些火热,这次来兵部,怕不会失望。 齐王府 这王府原本是前朝王府,院落和花园不说,长廊、亭、花厅、假山等都具备,沿着游廊折过一带假山池塘,就听到了齐王恰说到苏子籍此人。 “他竟去了兵部?”弥漫着茶香的齐王府书房内,齐王将手里茶杯放到桌上,嗤笑一声,对这个便宜侄子,有些看不起:“我这侄子,看来还是有些不安分啊。” 齐王名声有点不好,但实际上长的不错,瓜子脸,目似点漆,浓眉微挑,显得很随和。 “王爷,要不要……”书房内共有着几个官员,文武皆有,此时就有一个武官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意思就是,要不要找人把苏子籍杀了? “蠢货!”齐王没好气瞪了一眼:“本王动用了宫中的棋子,好不容易才起了效,使父皇打消了立刻认亲的打算,要等科举后再看。” “现在去杀,岂不是让父皇起疑心,立刻怀疑我么?” 毕竟蜀王虽由于钦差治水的事,小拌回了一局,但自己还在朝堂上颇有些一枝独秀的意味。 苏子籍在这时出事,被人暗杀,皇上第一怀疑对象就只会是自己! 到时,可就很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苏子籍不足为患,可蜀王虽不及自己,也不声不响暗里聚起了不少势力,要是恶了父皇,给蜀王捡了便宜,自己岂不是变成了天大的笑柄? 这么蠢的事,傻了才会去做! “是,是下官蠢笨!”武官被齐王训斥了一句,顿时呈鹌鹑状,不敢多说什么了。 两个幕僚,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了较劲的意思。 其中一个刚才默默听着,这时抢得先机,开了口:“王爷,苏子籍现在身份没被挑破,皇上既没有认亲,没有名列宗谱,其实就是普通臣子,他既要去兵部实习,就让他去吧。” “实习,就要服从上官命令。” 这个幕僚捋着短须,笑眯眯说着:“皇上命陈尚书运输兵饷以及军械去西南,并且解决上次的案子,不如让他随员实习,如何?” “文先生,这岂不是给他机会立功?”齐王一时没有领悟幕僚的话中之意,有些不悦地说着。 幕僚文寻鹏在心里叹口气:“王爷质疑的是。” “但现在太平盛世,皇上更看重科举,现在已快过年了,科举可是三月十五日开始,从京城去西南,光是路上就要耗费一个月时间,回来时就算快些,也要半个月,王爷,您觉得,两个月时间,能解决这案子么?” “再说,皇上对兵权特别敏感,苏子籍要是不知死活,企图插手兵权,怕不需要王爷动手,皇上就得震怒了。” , 第一百十九章 有何益处 “确实如此!”齐王听了一喜,终于明白幕僚的意思。 这就是二者取一,苏子籍真在西南侥幸立了功,要是大功,怕皇帝立刻起了猜忌之心。 要是得了些普通军功,也必会错过科举,苏子籍赶不上科举,泯然于众人,皇上又怎会看重一个样样不成又刚刚找回来的所谓皇孙? 普通功劳,与科举相比,就是丢了西瓜去捡芝麻,得不偿失! “寻鹏,你最近几个对策,都很不错啊!”齐王高兴之余,亲切称呼着幕僚的名字。 “此计当然好,只是怎么办的尽量不露痕迹?”又一个幕僚说着:“毕竟苏子籍可不是兵部的人,只是实习,他完全可以合乎情理的推辞。” 这人明明智谋不比文寻鹏差,由于说话慢,却好几次都让文寻鹏先开了口,拔得了头筹,心里憋屈,看向文寻鹏的眼神,也带着嫉妒与隐藏着的敌意。 文寻鹏岂会不知对方的想法? 但做幕僚,既想博从龙之功,自然也要趁着现在齐王还没成功,多立功劳,至于会不会惹了别人眼红,自然是不在乎,甚至可以说,同僚的嫉妒,正好能衬得他有才! 文寻鹏心中得意,嘴上很谦虚:“庆先生说的是,这是个难题,不过现在正巧快过年了。” “无论是部院都要放假省亲了。” “因此只要某个官员一时失误,把实习名单当成正式官员名单上报,恰在钦差随行名单上。” “就算是发觉错误,人都散班了,也难纠正了,总不能等到来年开春再挑选人跟随吧?” “只有将错就错了,至于苏子籍,身是受朝堂恩典的举人以及太学生,难道这点牺牲都不肯接受?” “要真是这样,其心不可问矣!” “说的不错,说的不错。”齐王连连颌首,看他很是顺眼,说:“听说你家眷刚刚入了京,本王便赐你黄金百两,算是给你的安家费吧。” “好好干,本王向来不亏待有功之臣。” 文寻鹏连忙谢恩,不由露出一丝得意。 太学·讲经堂 与平时各斋分而学习不同,任着主薄的李腾,难得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讲《礼记》,可以容纳二百人左右的讲经堂内,早就挤得满满,来晚了就只能抱憾等着下一次了。 毕竟,平时诸学都是由博士、助教、直讲三级讲课。 李腾虽是大儒,不仅通着五经,十三经都研究通透,但他是太学的负责官员之一,让他经常讲经,根本不可能。 他这样的学问,连考取了进士的都要请教,去教一群秀才以及少数举人,一次两次可以,多了,谁都会觉得这是浪费。 所以他除了管理着太学,平时就是著书。 项修平与几位关系不错的同窗,一听到李主薄要讲经的消息,早早就到了,并顺利占据了位置,正自庆幸,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少年,嘴角顿时下撇了一下。 “那不是苏子籍么?他不在兵部好好呆着,怎么也来了?”顺项修平的目光,几个同伴也看到了苏子籍的身影,忍不住皱起了眉。 “谁知道,怕是终于见识到了武人的粗鲁,现在后悔了吧。”有人冷笑。 “哼,后悔也晚了,这等人就该去兵部!”还有人不屑。 对这个一到太学,就抢走第一位置,还得到了实习推荐的新人,他们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毕竟无人能查出苏子籍有什么显赫出身,太学里的学生大半是官宦子弟,关系网可以说非常严密,他们既查不出,那就只能说明,苏子籍是个小门小户出身。 自郑朝创建,世家的势力大不如前,官员也有很多出自寒门,但这些人家一旦挤进了这圈子,往往依旧会看不起泥腿子,这些太学生不敢将鄙夷露得太过,但言行之间,自然而然排挤着外圈的人。 “白墨阳也来了!”又有人低声说道。 门口那里,白墨阳匆匆赶到,因书童早就给他占了个位置,所以他到了就可以入座了。 进来时路过了苏子籍,但这两个人只是礼貌一笑,谁都没有朝对方多看一眼,让那些暗搓搓希望两人产生摩擦的人感到了失望。 随着一阵骚动,李主薄终于到了。 这人五十岁左右,但这时代,四十岁就可称老夫,看上去头发有点白,脸也有老人的清癯。 苏子籍目送着李主薄走到前面高台,开始讲解着《礼记》,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原本世界的大学。 可惜,古色古香的建筑以及安静的氛围,让苏子籍很快就回了神,目光垂下,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飘起来。 “获得李腾传授‘礼记’,经验4,经验3,经验5,经验4……” “真不愧是太学,以前府学时,我听课基本上就是只加一二点强制经验,说明已经学无可学。” “但是在太学,又是潮水一样涌来。” 这经验增长,可不是一章加点,而往往一二句就有经验,因此涨的就非常可观,苏子籍也不做笔记,只是认真听着,凡对方所言,皆直接记住了,一字不差。 这堂课讲的时间不算长,只半个时辰就散了。 “一口气涨了300余经验,痛快!” 苏子籍也和太学生一起起身行礼,目送李主薄远去,掏出一张白纸,用炭笔在上面勾画了一下,就匆匆收拾了笔墨,快步而去。 对苏子籍不关心,自然不知道他这是去哪,还有些人以为他是去兵部。 而白墨阳的眼珠动了动,对跟随过来的书童问:“你说苏子籍排着时间,各个赶场去听课?” 书童一怔,点头:“是的,公子,我仔细打听了,苏子籍几日来一直都是下午去兵部,晚上才回家。” “上午和中午,在太学挤着时间上各种课程,各位博士、助教、直讲都荤素不忌,都去。” “当然,越有名,越有才学的去的越多。” “苏子籍这是干什么?”白墨阳听了有些发怔,这学问最忌讳的是零星听课,要深入就得完整有脉络,这样学,又有什么益处? , 第一百二十章 大事不好 “你出去,帮我推辞了今晚的聚餐,就说我临时有事,不能去赴约了,等改日有了时间,再与他们聚会。”白墨阳若有所思,起身出了讲经堂。 书童本来禀报,说牛车已备好,公子无事就可以直接用。 没想到听到了公子这样的吩咐,他是跟着白墨阳很久的书童,仗着胆子问:“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要跟几个勋贵子弟私下聚一聚,联络下感情,怎么突然又变卦了? 白墨阳淡淡地说:“第一都被人得了,有什么可玩乐?” 没看到人家得了第一还进兵部实习的人,都争分夺秒在听课么? 书童不敢再询问:“是,小人这就去办。” 转身走了。 同样讨论着苏子籍,还有项修平几人。 项修平卖相不错,不熟悉的人,看着就会觉得这人是谦谦君子,遇到这等事,虽心中厌恶,也没有说恶语。 有人忍不住,酸溜溜嘀咕:“也不知苏子籍这是给谁瞧,每个讲课都不是一本经,这样频繁,除了让人觉得勤奋,又有什么用?” 有人恶意一笑:“或这就是目的,沽名钓誉罢了。” 项修平想着刚刚从张斐里听到的传闻,心情烦躁,瞥了一眼,按捺性子:“还是少说几句吧,万一被人知道了……” “一个只会做无用功,竟选了兵部实习的人,难道还怕报复我等?”被说的人,有些不忿。 有人听了若有所思,看出了项修平极力隐藏的嫉妒,难道苏子籍还有了别的机遇,未来可能飞黄腾达? 真是这样,他们还真都不好当众说恶。 项修平心情郁郁:“苏子籍真得了公主垂青,这是大机缘……一个得宠公主的驸马,还真是得罪不得。” “前朝和本朝驸马,虽为了避免政治是非,防止亲家干政,多半不能官至宰相,但反过来说,有几人能官至宰相,三品官衔肯定有。” “而且新平公主据说也颇得圣宠……” “哎!怎么什么好事都落在了苏子籍的头上,真是老天不公!” 并不知道自己有被人背后腹诽的苏子籍,这时已抵达了又一个讲经堂。 距离明年三月份会试已近,要参加这次会试太学生不少,许是这样,这几日连着好几位五经博士开大课,在讲经堂讲经,而不是小班授课。 这次听的,则是《春秋》,苏子籍在下面听着如痴如醉。 “经验3,经验5,经验4……” 四书五经的经验值,在这几日已提高许多,因太学生可以借阅藏书,苏子籍作特别旁听生,也有着这样的福利,这几日还借阅了几本杂书加一套《君子剑》的剑谱。 这时代,真正的读书人都要会君子六艺,考取了举人,都会有举人剑,虽不至于人人可以杀敌,但真正能考取功名,其实也算不上手无缚鸡之力。 当然,就算是这样,在武官看来,都是一群弱鸡。 这《君子剑》就是前朝一名文官所著,虽算不上大儒,可诗句有一些流传下来,更让人津津乐道,就是曾仗剑在赴任路上,一人就斩杀了五个劫匪,而自己毫发无伤的事。 苏子籍也听说过这事,原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在太学藏书阁的角落里,发现了这本纸张发黄的剑谱。 之所以无人重视,大概这剑谱并不接地气,武官未必喜欢这种细腻的套路,而文人未必学不会,学的会也没有这精力,自然也就放之东阁了。 “可惜,我不是主人,不能汲取,不过学会这套路,以后杀敌,就可以说明自己武功来源了我是学了君子剑。” “【四书五经】15级(13621/15000)” “这几日旁听,都快16级了,我估计把整个太学的老师知识都榨干,或能升到18级!” 今天打算上的课程都顺利听了,外面天色也快下午了,苏子籍心满意足出来,正要去兵部,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急匆匆走来。 “苏贤弟!可算是找到你了!”邵思森脸色发白,见周围有人,就拉着苏子籍的袖子到了无人之处。 他惊慌失措说:“不好了,兵部尚书带队去西南,你我二人都被派入了随行人员,这如何是好?” 苏子籍因着脑子里还在消化刚听完的知识,一时有些没听明白,就听邵思森继续叹着:“来回,能赶得上会试殿试吗?” 苏子籍不由一惊,醒悟过来,看了看四周,已有人朝着看过来,于是对邵思森说:“这里不便细谈,随我回去商量吧。” 邵思森本想邀苏子籍去宿舍,但一想,太学宿舍,不如苏子籍住的地方自在保密,点头应了。 因着最近一直往返几处,苏子籍索性包了辆牛车,按一天来算,每一日给一次钱,邵思森是到了旬假时才会有家仆来接,也没客气,坐上了苏子籍包下的牛车,直奔清园寺居士院。 公主府 这本是前魏田贵妃之父的增旧园,南侧与燕子巷相通,北侧与麒麟巷相通,公主受封食岜就赐宅,经过修饰,更是郁郁浓浓,绿瓦粉墙、亭榭阁房,夹道花篱,卵石哺道。 踅过几道回廊,一处阁楼中。 “公主,你要邀请的这位苏公子,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新平公主收笔,临时写下了后日的观雪诗会最后一个被邀请者的请帖,一位正陪着她的贵女,忍不住问着。 新平公主会突然生出要邀请苏子籍参加诗会的想法,就是因今日请来小聚的几个闺中密友,言语中颇推崇在京城很有名的几位公子。 可无论是出身不错俊秀有才的白墨阳,还是几家的小侯爷,又或据说太学中的才子项修平、邵思森等,对新平公主来说,都毫无吸引力。 大概唯一能让她觉得没有那么平庸无趣,能稍稍有几分辩玄风采,就只有一个最近在京城也开始有了名气的曹易颜。 但既已有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辩玄,曹易颜在新平公主这里,也没了意思。 只有她刚刚偶遇过的苏子籍,有别于以上几人,不仅相貌好,才学好,胆子也是极大。 新平公主天真归天真,可生在帝王家,还得皇上喜欢,更有个聪明的母妃,又能真蠢到哪里去? 当天想不明白的事,夜半时分细细琢磨,竟也让她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十诫诗》是在劝谏于她! 第一百二十一章 革职处理 新平公主虽性格尚佳,只是自幼被宠爱,最讨厌有人在这事上唧唧,换一个人,怕是都要恼怒,进而给予惩戒,可换成苏子籍,最初察觉时的羞恼,很快就变成笑意与好奇。 “哼,让你写谏诗,我就罚你多作几首诗。”新平公主含笑想着,唤来一个公主府的随官,让其将这邀请信并请帖亲自交于苏子籍。 又才回了身侧贵女的话:“是不是好的,到了诗会一日,你们自然就知晓了。” “若《十诫诗》真是他所做,那的确是个知情识趣的人物。”这时,父亲是宗室子弟的端容县主在一边说。 朝堂规矩,宗室郡主有机会可封三百户,县主一百五十户,她与新平公主算起来是稍远一些的堂姐妹,也算是自家人,倒比贵女更大胆一些。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忆。” “世间没有两全法……这诗,读起来,比故事还要令人难过。” “真是他所写,便不止是有才,更是心底柔软之人。” 端容县主敛目细想,这样的公子,在一众看起来文雅,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她们感受的才子中,就越发显得不同了。 前提是这诗真是此人所写。 新平公主知道端容县主最近有点喜欢白墨阳,之前也是因端容县主先提到了白墨阳是太学最有才学天赋的太学生,才引起了新平公主的反驳。 根据她派人调查,苏子籍也在太学,还刚刚考了个第一,明明比白墨阳可强多了! 也因此,新平公主回眸一笑:“端容,他虽说这诗是一梦偶得,但想也知道,这只是托词,若不是自己有才,有了灵感,谁还能真一梦醒后写出一首好文章来?反正我是不能。” 这样说着,新平公主已想着诗会那天,该怎么样介绍苏子籍了。 “他应该会来吧?” 只是想着苏子籍,又一道身着梵衣,俊秀不凡的人在她眼前飘过,她不由有些奇异的愧疚感,油然产生莫名的惆怅。 清园寺·居士院 苏子籍抵达到门口,才抵达所住小院时,还没有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少女的声音。 “小白,不许跑,快来试试我给你做的新衣服!” “小白,你居然又跑,那里不可以钻,你的皮毛都弄脏了!” 只一看,小狐狸被迫换上叶不悔的小衣服,了无生趣走在雪地上,粉色的小衣服,让白色小狐狸显得越发可爱。 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叶不悔捧着脸,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看。 “来,小白,再过来试试这一件!”她就在小狐狸面前抖开一件蓝色小衣服,小狐狸权衡了一下敌我实力,唧唧两声,就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苏子籍正好走进来,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它直接扑了个正着。 “唧唧!”用爪子回指着有点讪讪的叶不悔,小狐狸告着状。 苏子籍无语,自叶不悔给小狐狸做衣服,一下子就上了瘾,除日常的活计以及棋谱上的学习,时间全都献给了这只小狐狸。 偏偏小狐狸通人性,对被当娃娃来看,甚觉羞耻,穿了两次,就不肯老实当试衣模特。 苏子籍与她对视片刻,突然之间想起它笑话自己的事,下一刻就轻笑着将它捧回给了叶不悔:“你看,她换了新衣服,多高兴,是吧,小白?” 看到它满脸不敢置信的唧唧叫着,苏子籍笑了,有句话说得好,死道友不死贫道。 有小白顶着,自己才轻松呀! 不过有外人在,少女立刻换上了贤惠微笑:“夫君,你回来了。” “我与邵兄有事要谈,你去烧水煮茶。”见她装,苏子籍忍着没笑出来,轻咳一声,吩咐。 叶不悔柔顺说着:“知道了,我这就去。” 看着叶不悔去烧水煮茶,邵思森根本没往别处想,刚才慢了点,只听到了说话声,又没见到画面,自然不知道里面怎样一副鸡飞狗跳的场景。 “请。”苏子籍让着。 邵思森心中烦闷不安,点点头,就进去,而苏子籍趁着路上的时间,已想了个来回,分宾主落座,第一句话,就给邵思森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这次的事,怕是你我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去做。” 苏子籍这番话一出,立刻就让邵思森的脸色变得难看,立刻辩着:“这明显就是失误,怎么不得不去作?” “你我二人只是去兵部实习的太学生,开春就要参加会试与殿试,这等失误只要我二人一起去兵部找上官改了,难道就没有回旋余地?” 苏子籍看着他苍白脸色,摇摇头:“真有这么容易,邵兄,你就不会特意来找我了!” “你来找我之前,是不是已去找过赵主事?” 面对苏子籍的注视,邵思森再次叹了口气:“不错,来前,我已去找过赵主事商量。” “但赵主事很为难,说那个写错的文吏,必会严惩,已革职听侯处理。” “可这事虽失误,名单已递了上去,而负责官员又封印放了春假,要改也只能等春假结束再改。但那时,早就过了出发的日子……” 在更改前,不跟着钦差去西南,就等于违抗命令,那样一来,别说想要去参加会试殿试了,就是能不获罪,已经算是侥幸了。 “这违令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怕的就是按照章程办理。”苏子籍点头,在路上已经想的彻底,这一点更在听说了这事,就已经确定了。 显然背后的人,就是借官员已封印放春假的漏洞,让自己等明知道这是失误,也只能认了。 “邵兄,你觉得,这真是简单失误?” “在部院当文吏,一般也有九品,这样的刀笔吏,处处精明等干,你真觉得是一时失误,才写错了名字,把我们这些临时工当成了正式兵部官员?” 给这一说,邵思森不由变色,他立刻想到了别处:“难道是有人见我们去兵部不满,所以陷了我们一把?” 一转念,几个在太学里有势力的竞争者在眼前闪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公主邀请 苏子籍不知道邵思森已经想差了,回到了原来问题,分析:“现在尚书已领钦差,军情似火,不日就要出发,我们已在名单上,既难以纠正,队伍可不会只等我们两个。” “拖到来年开春再选人跟随,别说你我没有这样的脸面,就是宰相王爷都不行,现在之计,只有将错就错了。” “你我是受朝廷恩典的有功名之人,又是太学生,若提出异议,怕立刻就会被人嘲讽只肯享受好处,不肯为朝廷做一点牺牲。” “更何况,这种情况再抗拒,就违反了规矩,你我二人还可能获罪,剥了功名都可能。” “真要去争,大概只是这两种可能,甚至二者皆有,你愿意去冒险么?” 自然是不愿的。邵思森沉默不语,但这已等于回答了苏子籍。 苏子籍说着:“这么看,你我二人的意见应该是统一的,对吧?” “苏贤弟,只能遇难而上了吗?”邵思森叹着。 “现在,的确只能遇难而上了。我们既不能推掉这次跟随钦差去查案的任务,为了不错过明年会试,就只能迅速解决这案子。” 邵思森勉强打起精神,点点头:“你说的是,只是,我现在心里极乱,很快就要启程,你我二人现在又能做什么?” “邵兄,你去调查下这队伍里都有谁,这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苏子籍看向邵思森。 邵思森说着:“这事不难。” 他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家里有人为官,虽不能在这节骨眼解决此事,但通过人手打探一下钦差队伍里有谁,却是可以。 苏子籍将对自己来说有点麻烦的事推给了邵思森,继续说:“我去调查下这案子的内情,到时有备无患,尽量争取早日解决。” 邵思森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却闭上了嘴。 他不说,苏子籍也知道,怕邵思森并不认为自己两个太学生,能在这案子的解决上起关键作用。 “邵思森怕觉得,连当地官员,连同着此次带队钦差,若都不能尽快解决此案,我二人帮忙也解决不了问题?” “但我不肯就这样认命,时间一日未到,我就要争取一日。” 不过苏子籍也没有继续劝说。 二人虽现在有点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但并无交情,有些事现在说了,邵思森也不会信,反还会觉得他在夸夸其谈。 邵思森也的确是这样想,他本不想找苏子籍商量这事,毕竟在他看来,连自己的父兄都没有办法,兵部的主事也说没有办法,苏子籍一个小门小户出来,又能有什么法子? 但毕竟都是要跟着去西南,做事不喜欢太极端的邵思森,还是跑来告之了苏子籍这一消息。 而苏子籍也的确如他所料,的确没有法子。 “算了,去调查下队伍里有谁也好,这次赶不上会试的话,起码能趁着去西南这一来回结交几个官员,也不算是浪费。” 对能否赶回来考试,他已不抱太大希望了。 既然已各自分了任务,邵思森也不打算继续待下去了,起身就往外走:“时间紧迫,苏贤弟,我这就回去找人去调查。” 叶不悔这时端着茶进来,见二人已起身往外走,只能将茶放下,落后几步,跟着送出去。 才走到门口,恰一辆车行到了三人跟前,赶车的人,却不是穿着短打的普通车把式,而是一个穿着华服的年轻人。 此人一眼看到苏子籍和邵思森,在二人脸上来回打量了一番,最终落回到苏子籍的身上,跳下车行礼:“这位可是苏子籍,苏公子?” “我是,你是何人?”苏子籍心里就是一跳,问。 这人五官长得清秀,皮肤白皙,唇上无须,说起话来也有些细声细气,哪怕并不像赵督监那样,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是太监,可苏子籍还是察觉到了。 “咱家不过是侍奉新平公主的小人物,不值一提,您既是苏子籍苏公子,咱家算是找对人了。” “这是公主让咱家必须亲手交给您的邀请信,还有一份请帖,请您务必参加后日公主举办的观雪诗会。” 叶不悔原本只是好奇看着,在听到“新平公主”四个字时就已拧起眉,此刻全部听完了,更是小脸沉下去。 跟出来的小狐狸见状,也不躲着她了,轻盈一跃,跳进叶不悔的怀里,用爪子轻轻拍了下叶不悔的脸颊,似有安抚之意。 苏子籍看着这年轻公公的姿态,不由皱眉,公主府有家令一人(正七品)、家丞一人(正八品)、书吏一人(正九位)、少书吏一人(从九位),都是太监担任。 眼前这人怕是有品级的太监,自己不接这信不成了。 可不用回头去看,就能感觉到后背那里被灼热目光盯着,不禁苦笑:“请容我一会写一封回信,由你带回给公主。” 一侧,邵思森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给惊呆了。 “苏贤弟,你竟认识新平公主?”邵思森用审视目光重新打量着苏子籍,心中的滋味,可真是五味陈杂。 “这观雪诗会我也听闻过,许多年轻公子想去都不可得,而苏子籍竟然获得公主亲笔邀请,难道是公主有意垂青……对了,这太学推荐令,或就是公主所赐。” 别人弄不到推荐令,公主还是难事? “难怪苏子籍没有家系,太学里的讲师都很客气,是呀,成了附马,就是皇亲,一个三品重臣的地位总有,不得不客气!” “只是,你苏子籍有这样的人脉,别人没办法阻止我们去西南,新平公主可是皇上爱女,有着交情,恳求几句,难道新平公主会不出力?”想到这里,邵思森就有些不开心。 你当上了附马,考试不考试无所谓,可我邵思森还得科举啊! 苏子籍目光一扫,岂会猜不到邵思森此时想法,但问题是,自己与这个新平公主不熟,亲近的话更容易造成苦果,因此只得苦笑:“只见过一面,算不上认识。” “苏贤弟可真会说笑。时辰不早了,愚兄我就先走一步了。”邵思森根本不信这话,但既苏子籍不愿意承认,他也不好勉强,只能带着一丝恍惚,向苏子籍告辞,先一步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狐朋狗友 “唧唧!”苏子籍目送着邵思森走远,正要转身进去写回信,迎面就飞来一个白色毛团。 但它还没扑进怀里,叶不悔手一抓,又捉了回去,她低头望着,微笑:“小白,不要捣乱,夫君正忙着。” 说着,就直接拎着小狐狸走了。 苏子籍虽本就没打算去营救小狐狸,但新平公主邀请自己去诗会这事不好好解决了,自己今晚的结局还不如这狐狸。 忍住抹脸的冲动,苏子籍对仍等自己的年轻太监说:“请随我先进去吧,我这就给公主写回信。” 不得不说,新平公主果十分得宠啊,连太监出门时都衣着华丽宛公子,且从太监的长相上看,新平公主绝对是个颜控。 别的太监可能相貌也不差,但这位来送信的是苏子籍见过的所有太监里,相貌最好的一个。 “早知会惹了这麻烦,那日就不该出去。” “不过这样也不会有了感悟,突破瓶颈。算了,这位公主既是这样容易转移注意,也未必就对我很有兴趣,等我去一趟西南回来,想必早就忘了。” 这样想着,苏子籍陪送信之人进了屋,也不耽搁,立刻取了纸墨,当面就写了一封回信。 太监识字,在旁看着,脸色就变了。 “苏公子,您这是何意?”看到苏子籍写的信上,虽然婉转,却明确拒绝新平公主的邀请,公公顿时收敛了笑意,带点不满看过来。 苏子籍没有立刻说话,直接写完了,又写了一首诗,放下了笔,将信装好,这才对这使者说:“请公公将这信带回,交给公主,非苏某不愿赴会,实是上官派了差事,苏某很快就要离开京城,根本无法参加诗会。” “这事公主一查就知,苏某岂敢欺瞒?” “成,那我就将这信带回给公主。”太监听这这话,脸色才稍好点,点点头,直接拿着信走了。 目送太监离开,苏子籍揉了揉眉心,觉得今天真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还都是令人无语,实在是有些心情不爽。 索性就铺了纸,练起字来,虽有着紫檀木钿,但这只是助力,苏子籍对于基本功从不荒废。 每日写十几篇字,这也是苏子籍的基本功课,以培养着手感。 “唧唧!”就在这时,白影一闪而入,被叶不悔拎走的小狐狸又逃了出来,轻盈一跃,就跳到了苏子籍写字的书桌上。 虽这一跳很注意分寸,没碰到不该碰的东西,但还是让苏子籍的手一顿,正写的一个字,算是毁了。 苏子籍朝这烦人的小家伙看一眼,它不但不心虚,还用爪子指着字,唧唧叫着给他瞧。 “怎么,你这家伙莫非还想恶人先告状不成?” 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来质问,不像是心虚求庇佑啊。 小狐狸也不理会,依旧用爪子指着字,见苏子籍看过去,就又换成下一个。 也多亏了苏子籍默背一本杂书来练字,它没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要说的话给指了出来。 “狐朋狗友?”苏子籍默念出声,顿时哭笑不得。 “你这家伙,竟还真是来兴师问罪,敢说我结交的是狐朋狗友?晕,你还真是狐狸,这狐朋至少有了,至于狗友……” 苏子籍连忙打断自己的联想:“行了,我知道了,下次我不再将你主动送出去了,这总成了吧?” 说着,就要赶小狐狸下去。 结果,目光落在小狐狸下一刻指着的位置,立刻呆住了。 “情报?” 被小狐狸指出的这二字,组合起来就是“情报”。 要说,苏子籍猜到这小狐狸不一般,怕不是普通狐狸,而是一只精怪。 但现在,它竟真给了这样一个惊吓,苏子籍在惊讶过后,随即灵光一闪,发觉自己误解了它的意思。 “你是说,你能通过狐朋狗友来知道情报?”原来它竟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表现它的本事? 苏子籍突然之间想到,狐狸精的正确用途,它可以通过狐朋狗友来知道情报,那西南多丛林,里面动物不少啊!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就算动物知道的不多,也能抵上百个斥候! 见苏子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小狐狸得意的点了点头。 “好狐狸!”没等它摆出姿态,让苏子籍夸奖,就惊叫了一声,下一刻,就整只狐狸被苏子籍提起,用提小婴儿的姿势,苏子籍将它与自己平视,脸上带着欢快的笑。 “等去了西南,就要靠你了!” 见小狐狸怒视着他,还用爪子踢了下巴一下,苏子籍忙又将它放下。 “唧唧!”用爪子指着苏子籍,小狐狸怒斥着。 苏子籍被它这么谴责看着,竟然还真有了那么一点心虚,后知后觉想到,不悔提过,这是只小母狐狸。 如果对方真的成了精,自己这样抱起来,的确有些不雅观。 “好狐狸,我错了!”苏子籍立刻微笑着向它道歉,问:“这样的话,现在我们在京城……” “唧唧!”小狐狸又用爪子指着字,很是害怕的样子。 “京城无用?”苏子籍摸了摸下巴,的确在乡下它到处跑,但在京城,从没有看见它出门。 变成宅狐,想必是有原因。 “就算京城用不着你,西南就用得了。”苏子籍并不失望,若有所思,良久喃喃:“既是这样,我就办个大事。” 最担心的事,已是有了一点希望,他自然可以有时间趁着还没离京,闹上一闹了。 公主府·寄思园 公主本是前魏田贵妃之父的增旧园,面积其实已符合公主府的规格,但皇帝心疼女儿,又把邻宅赐给新平公主,和原来的园子打通,变成了一个园林。 这寄思园离着皇城不算远,平时也有着甲士看守,安全上没有问题,而因着不是皇宫,进这里不需要繁琐手续,新平公主无聊了就会在这里请几个相熟的贵女聊天。 几次举行,规模就渐渐扩大了,形成了诗会。 这赏雪诗会,其实与以前的诗会也没有多少不同,冬日虽寒冷,但只苦了普通百姓,她们这样的贵女和贵公子,都只会在下雪时感慨雪景之美,少有人会去想,下了雪,百姓怎么过活。 她们大多是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就算是不下雪,借着赏梅的名义,也可以请人来聚一聚。 新平公主就是因无聊,办了这一场赏雪诗会。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随我进宫 天空灰暗阴沉,彤云渐积,风不大,小片的雪飘落下来,但阁楼中,地龙的火烧得满屋暖融融,连窗槅都打开了,既轩敞又能赏雪。 “可惜下的这几场雪,都只是小雪,赏雪也赏不出趣味来。”托腮等着使者回来,新平公主抱怨着。 端容县主看去,只见一带粉墙隔开,虽是雪落,还是能看见郁郁茂林深竹拥着一座座阁楼,假山环水曲折,清幽雅致,心中不由羡慕,这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难怪连蜀、齐两王都侧目。 自己虽受恩封了一百五十户,年入不过600石(注),但转眼一想,自己这一支,虽算是太祖之弟,但当年开国时怕事,没有多少功劳,纯粹靠血缘得封郡王,自己能有这待遇,真的可以知足了。 当下就笑:“以往过年前都会下一两场大雪,可以应了瑞雪兆丰年这句,想必今年也不会例外。” “真是那样就好了。不过真到了那时,你们喜欢的几位公子,怕也要办起赏雪诗会,到时就不知你们是会去看情郎,还是来看我这个朋友了。”新平公主眼波流转,调笑。 几个贵女,都被她的话给逗得红了脸。 她们身处这园子的暖阁,屋内暖意如春,正说笑,宫女进来禀报:“公主,离越回来了。” 离越,就是去送信给苏子籍的年轻太监。 新平公主喜欢长相好的人,服侍的宫女太监无不是在容貌上胜于别处,这离越就是其中一个有些脸面的太监,连名字都是新平公主所赐。 听到他回来了,屋内的这些贵女都重新坐好了,新平公主说:“让他进来回话。” 众目睽睽之下,离越脚步轻盈进来,向新平公主行了一礼:“公主,奴带回了苏公子给您的信。” “把信拿过来。” 已有宫女走过去,从离越手里接过信,又送到新平公主手里。 新平公主展开,看了看,原本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脸,慢慢阴沉了下来。 笑嘻嘻的几个贵女,见状都静若寒蝉。 “去西南?”看着这信,新平公主拧眉,若有所思。 这信上,满篇都是婉拒,苏子籍在信上写着,自己临时被兵部委派差事,要跟着钦差去西南调查案子,可能两三个月都无法回来,马上就要走,不能来参加公主的诗会,但会努力办好差事,报效朝廷。 “真是的,谁用你这样来报答了?” “明知道我想让你参加诗会,还拒绝了我,而不是推了差事,可见对我的敬意也是有限。” 新平公主心里很不高兴,但那样一个出色少年,只要一想到,就生不起气了怎么办? 别的贵女都看着,自己必须有威严,不能轻易放过! “咦,这里还有一首诗?”将信拿开,发现下面还有着一张纸,新平公主展开读着。 “城雪初消芥菜生,角门深巷少人行。柳梢听得黄鹂语,此是春来第一声。” 下面落款,一梦偶得,恐春时难归,送与公主殿下,以恕不能赴会之行径。 “又是一梦偶得?” 新平公主忍不住掩口而笑,离得近些的端容县主,本见新平公主态度大变,像是怒了,可现在又转怒为喜,不禁好奇。 “公主,这诗,莫非是那位苏公子所写?”她与新平公主是亲戚,感情也不错,凑过来看了,顿觉得果然才学不错。 “这字写得也好,没有十几年磨练和天赋,怕是写不出这样的好字。” 端容县主越看,越觉得字如其人,苏子籍定是个极出彩的人,觉得不能来赴会,实在是可惜。 到了来年,她们这些贵女,大多也到了议亲或准备出嫁了,虽大郑继前魏之风,素来开放,但怕也难有现在这样自由,至于成亲后,社交圈子和内容都会与现在有很大区别。 不能在云英未嫁时见一见这等出色儿郎,实在可惜。 新平公主见端容县主露出可惜,虽心下莫名得意,可又有些酸溜溜,哼一声,起身说:“可惜什么?我这就进宫!” 路过仍跪着的离越时,呵斥:“你这蠢奴,还不快起来随我进宫!” 竟雷厉风行,丢下众女,自己直接走了。 端容县主与几个贵女,都顿时无语。 但一想到这位公主,素来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也就不奇怪了。 好在她们可以在这园子小住,也可以跟女官说了就走,公主虽走,女官还是会留下善后,于是这些人只互相对视一眼,就别开了目光,只是心里,已是将苏子籍的名字,牢牢记住了。 这苏子籍,怕真被新平公主惦记上了。 “公主,不先去见娘娘吗?”离越和新平公主坐辇入宫,在宫内又换了轿,听到新平公主直接吩咐去御书房,离越犹豫了一下低声说着。 他明面是新平公主挑选了的人,实际上连同着新平公主的几个宫女,并徐嬷嬷都是吴妃送到公主身边。 为的就是能在关键时刻,拉住公主,不让她做一些太过分的事。 大概也是他们小心谨慎按着吴妃娘娘吩咐行事,才能让公主垂青辩玄这么久,依旧没做出过于暧昧的事。 但这就已经让听到传闻的皇上不高兴了。 虽新平贵为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但真惹怒了皇上,顷刻间就能从云端打入泥潭。 想想宫中谁都不敢轻易提起曾经存在过的前太子一家子的冤魂,可还飘在皇城上空,怕是不肯去投胎。 抬头看一眼昏沉的天空,乌云压着,随时可能再下一场雪的样子,离越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父皇那里出来,再去见母后也来得及嘛。”新平公主被轿子慢吞吞的速度折腾得有些昏昏欲睡,听着离越说了这一句,也只随口回着。 离越不敢再多说了,只能暗暗叹一口气,希望留在公主府里的人,能有机灵些的,快去给吴妃娘娘报信。 “虽说这事不算大事,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眼皮在跳,觉得是有事要发生,哎,公主可千万不要因这事,惹怒了皇上啊。” “皇上事务繁忙,暂时不见公主那才好,正好可以禀报吴妃,让吴妃来劝说公主。” 离越默默祈祷。 公主的轿子很快就到了御书房所在的宫殿外,这里是皇上办公处,戒备森严,一眼看去,就是钉子一样的侍卫站在左右,门口站着太监,五六品的样子,看到公主轿子,立刻行礼。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年年岁岁 我来见父皇!”新平公主才不管规矩,直接说。 太监听了陪着笑脸,哈着腰:“公主请稍后,容奴去向陛下通禀一声。” 说着,就转身急匆匆向里去。 御书房 无论什么时都有着亮光的房内,头发花白的黄袍男子,正拧着眉翻阅着一份奏折。 “废话,广陵省发现祥瑞?才发了洪水,就发现祥瑞?” 摔开这份奏折,皇帝又将积压着的奏折一一打开,有的言简意赅,讲的的确是要紧事,皇帝屏气凝神批阅了。 有的半篇是歌功颂德的话,偏偏皇上也只能骂上几句,还要批个已阅,只要正事做好了,额外说些吉祥话,皇帝也不会恼怒。 唯有明显没干事,只顾着祥瑞,被重重批了一番。 这些都批阅完了,腰酸背痛,皇帝叹了口气,对着外面说:“来人。” 一个弯腰的太监悄无声息进来:“皇上。” “怎么是你?”皇帝揉揉眉心:“不是让你歇息几日再来吧?怎么,你这老货还闲不住了?” 太监抬起头,露出一个笑脸:“老奴唯一会做的就是侍奉皇上您,让老奴回去休息,老奴这心里还时时刻刻想着皇上您,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这不,就麻溜儿跑来了。” “你呀,出去一趟,嘴倒越发甜了,油嘴滑舌,该打!”皇帝笑骂了一句,见太监十分配合轻轻抽了嘴巴,立刻挥手:“行了,你这就出去,给朕取一面镜子来。” “老奴遵旨。”太监躬身,正对着皇帝,慢慢退了出去,直到走出御书房,才转过身,稍稍直起了腰。 “赵公公,您老可是好久没见了。”有太监凑过来讨好说着。 原来这正是刚从广陵省回来的赵督监,他是首脑太监之一,从小就伺候这位天子,算得上是心腹,被的太监拍马也赶不上。 此刻他笑眯眯随便应和两句,就快步去小库房取了镜子。 别看这是小事,完全可以交给这些太监去拿,可赵公公谨小慎微惯了,凡是皇帝交代的事,能亲自去办,都要亲自去办了才放心。 别人也知道这位的习性,摇摇头,退到了一旁。 不一会,赵公公就捧着一个垫着绸缎的托盘过来。 众人目光扫过去,发现是面镜子。 “皇上,老奴已将镜子取来了。”御书房内,皇帝正坐着,听到了轻轻的呼唤声,这才嗯了一声看过去。 “拿来。”皇帝说。 赵公公小心翼翼将一面琉璃铜镜递到了皇帝手中。 铜镜的镜面极光滑,还算清晰照出了镜中人模样,皇帝拿着铜镜的手,顿时微微颤抖了起来。 一声叹息响起。 “老了啊。”皇帝声音极低,低到了弱不可闻的程度:“啊,姬祯,你也有这一天么?” 镜中这头发花白,面带老态的人,真的就是自己? 当年登基时意气风发的场景,恍若昨日,怎么一转眼,就已变得这样老了? 皇帝虽不信天子真能万万岁,可尊贵如自己,富有四海,整个天下都是自己所有,是真真正正的天子。 一诏而下,能封夺寿命长有法力的妖族与仙神,使其俯首听令,自己这样有无上权利的天子,和普通人一样年年岁岁老下去? “不该呀!”这样的事,越来越让皇帝难以接受,特别是这皇位还是牺牲了太多才获得。 “福儿……唉,收起来吧。”皇帝将镜子直接扔到赵公公的怀里,不去看他隐藏着担忧的目光,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三分。 “皇上,新平公主在殿门外求见。”这时,御书房的门外传来声音。 “新平?”皇帝心情正是不好,听到最喜欢女儿过来,也没办法开怀,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了:“就说我正忙着,没时间陪她玩。” “皇上,不如让老奴去说吧。”赵公公想了下,说。 皇上极宠爱新平公主,就算是一时生了气,说了什么,转过天也常常会后悔,像现在这样情况,等到了明日,怕是皇上又要后悔了。 不如自己出去,让公主对皇上体谅一些,免得改日父女又怄气。 “算了,让她进来吧。”结果这次皇上态度改变更快,都没等到明天,就改了口。 对此毫不意外的赵太监就不出去了,走到门口,对着禀报的太监低声说了几句,让他立刻出去。 “新平这丫头,最近越发野了,有了公主府,就忘了父皇……”皇帝忍不住感慨着。 本就照了镜子,对现在的年华逝去有着伤感,现在情绪就敏感许多。 之所以改变主意让新平公主进来,也是因皇帝现在极需家人关怀,来平复一下心情,好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在所有孩子里,他的确最喜欢新平这女儿的天真可爱,但这也不妨碍他觉得这女儿有点不靠谱。 想到最近听到的传闻,这女儿我行我素,居还在跟和尚来往,皇帝就决定趁机教育一番。 正想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已由远及近,很快门就被再次打开,来人直接就跑到了皇帝跟前,笑盈盈行礼:“新平见过父皇!” 行礼还很敷衍。 下一刻,她就自己起身,抓着皇帝的胳膊,娇俏说:“父皇,我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啊!” 因前段时间皇上忧心水患,连后宫都没怎么进,新平公主被吴妃约束,也没敢往御书房跑,吴妃是怕她言行无忌,触怒了皇帝。 也的确如新平公主所说,父女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皇帝叹一口气,也没推开她,无奈说:“你这丫头,是真想父皇,还是又有事来求父皇做主?” “嘿嘿!当然是真想父皇!”新平公主见皇帝的肩似乎有些不舒服,立刻跑到他身后,给他敲着。 “父皇,您劳累一天了,休息一下,让女儿给您敲敲肩,也松快松快!” “你呀!”皇帝心中了然,必是这丫头遇到事了。 不过她这样的殷勤,他这个做爹的也觉得满意,任由她殷勤敲了一会肩。 “对了,父皇,女儿新得一首诗,念给您听,好不好?”新平公主这次学聪明了,没有立刻提出要求,而先试探着说。 皇帝闭着眼,慢悠悠地说:“嗯,你念吧。”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二十六章 禁足 “城雪初消芥菜生,角门深巷少人行。柳梢听得黄鹂语,此是春来第一声。”新平公主随即就将苏子籍写给自己的赏雪诗,念了出来。 “稍有些不对景,但是首好诗。”皇帝听了,点了点头,在皇帝这位置上,什么才子没见过? 这样的诗,还不足以打动皇帝,但也得说,写诗的人还是有才华的,难道是这个女儿写出来,跑到自己这里炫耀? 皇帝立刻就否定了这猜测,自己这个女儿肚子里墨水,他岂不知?这诗绝不可能是新平所做。 那就是替人来说项了? 皇帝的生涯,可以说,每天都可能遇到这种事,皇帝心中也不恼,慢悠悠享受着女儿的服务,就见着新平公主顺杆爬:“是啊,写诗这人很有才华,尤其在诗词一道上令人惊艳。” 她恳求:“父皇,女儿过年前还打算举办一场赏雪诗会,到时想让这个人过来作诗,可他现在被派了差事,立刻就要离京……父皇……你就帮帮女儿嘛!” 皇帝被新平公主轻轻摇晃着肩,无奈睁开眼,问:“他是哪个衙门?要是干正事的大臣,你可不得这样无礼!” “才不是!他还是个太学生,临时在兵部实习。”新平公主说。 皇帝表情一顿,迟疑:“兵部实习的太学生?” “是啊,苏子籍明年开春还要会试,要是去了西南,可就要错过时间哪个大臣这样刁难,派一个实习的太学生去西南,还要错过会试?” 公主愤愤不平:“父皇,你就答应我,让他留下来嘛!” 苏、子、籍! 仿佛一道雷劈到了皇帝的头上,皇帝整个人都瞬间怔住了,木着脸慢慢回神,看到新平还在磨着这事,心中顿时一阵难以描述的烦闷。 “胡闹!”皇帝“腾”的一下起身,身体都跟着摇了一下,幸赵公公立刻上前,扶住了皇帝。 皇帝定了定神,才说着:“看你这性子,哪像个公主?” “有儒生说什么三从四德,前魏没有采纳,本朝也没有,但竟其心,却还有可取之处。” “西南平乱是大事,你平时不严谨,惹出风波也就算了,竟连国家大事也要插手不要以为你是公主,就可以干政!” 突然间,皇帝的脸色阴沉下来,用手指着门:“你给我出去,你言行不当,从今日起,禁足三个月,除了公主府,哪里都不准你去!” 新平公主本来正想着让苏子籍再做诗,结果皇帝突然变脸,竟一点脸面都不给她,她从小就被皇帝宠爱,又有母妃照顾,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话未说完,新平公主已失声痛哭,夺门而出,远远还听她哭叫:“禁足就禁足,我不想见人了……” 怒斥走新平公主,皇帝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跟着泄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脸色阴郁,软坐在龙椅上,良久叹气:“你说,是不是朕真不是个好父亲?” 赵公公低眉顺眼地回话:“皇上,天下子民皆是您的子女,您为国家操劳,为百姓操劳,百姓可是无比爱戴您……” 涉及到皇家内部的事,就是赵公公,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说谁好或谁差。 以前不是没有与他差不多出身的太监,在皇帝这样问时附和几句,转过天,就被找了个由头罢黜了。 这不过是皇帝自己有感而发而已,自己这样的奴婢,只需要用耳朵听,回答一些宽慰之话即可。 果然,皇帝听了赵公公的话,也没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微闭着双眼,神情疲惫。 “苏子籍……”皇帝念着这个名字,恍惚,眼前一个年轻人在眼前,眼带孺慕:“福儿……” 站着的赵公公忍不住微微抬首,以他的耳力,自然听见皇帝念了前太子的小名,想到前太子,赵公公也心情复杂,忙垂眸将眸中的情绪遮掩了。 静了会,就听到皇帝再次开口问:“苏子籍不是入了太学么?为什么现在又去了西南?” “皇上,老奴这里有着记录,您可要过目?”赵公公忙说着。 “呈上来。”皇帝淡淡说着。 没有想到赵公公竟直接从怀里掏出薄薄一册,弯着腰,恭敬走到皇帝面前,双手递上。 这样早有准备的稳妥,让皇帝心中憋着郁气,到底没发出来。 皇帝打开簿册,看了一遍,看不出喜怒,只说了一句:“多事!” 又随手就将册子扔回给赵公公,却又没说这句呵斥,冲的是谁,赵公公心里隐隐有数,垂眸退后了几步站立。 “这样,这次去西南,你也一起去吧。”沉吟片刻,书案后的皇帝,终于有了决定。 这个决定,赵公公毫无异议,立刻恭敬应着:“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行了,你直接退下吧,临走前也不必来这里服侍我了,多做些准备,莫要在小沟里翻了船。”皇帝挥挥手,赵公公再次应声,弯着腰就要退出去。 “等一下。”皇帝突然又喊住了。 赵公公微微抬首,不解地看向自家主子。 皇帝目光紧紧锁住,认真叮嘱:“如果能及时回来,经过了会试,就再检查一次血脉,报给我知,知道么?” “老奴明白。”赵公公心里一突,立刻应着。 皇帝再次挥手。 这一次,赵公公顺利退了出去。 门口站的几个太监,见他出来,都带点讨好凑过来。 “这段时间我不在圣驾前,你们几个好好当差。”赵公公脚步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心里盘算着差事,这时也只得露出笑脸,叮嘱着。 这几个太监都是有品级,虽在赵公公等几个首脑太监面前,都是一副恭敬的态度,但也统帅一众大小太监。 赵公公还是得安抚几句。 “您请放心,孩儿们会努力巴结。”有不要脸皮的,连孩儿们都说出来了。 皇帝周围的位置特别重要,这位又要离开,再想到几个首脑太监也各有要紧差事,这几个太监心中暗喜,知道这是机会,都忙不迭答应。 服侍皇帝,除了首脑太监,都有着轮班,今天当值的太监,立刻就小心翼翼进去,顶替了赵公公站着的位置。 第一百二十七章 落寞 皇帝眯着眼,靠在椅背上歇息,对太监谁来服侍自己,并不在意,除几个从小跟着自己的太监,别的太监,都是可有可无的人,换谁都无所谓。 “几时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开口。 “回皇上,已到申时了。” 皇帝只觉得浑身酸痛,那种无力感又再次冒了出来,这让他心情烦躁,再也坐不住,索性起身,走了出去。 太监默默跟在身后。 御书房所在偏殿一出,就能看到四周围绕着的一圈庭院,因皇帝下令不必清扫这里的雪,这几日来庭院内的雪,白皑皑一片,看着就很素净。 在下午难得的阳光下,与庭院的一些常青矮植白绿相见,十分漂亮。 按说,这种雪景,配上树木,会别有一番景致。 但皇宫内,只有少数区域可以种树,皇帝会待的地点,四周都不准种树,矮植也必须无法藏人的那种。 这是为了安全,但因此少了些趣味。 皇帝在这里住了这些年,再好的风景也早就看腻了,此刻望着雪景,只是发着呆,想着心事。 “皇后最近在干什么?”突然间,皇帝问了这一个问题。 默默跟着的大太监怔了下,才回答道:“回皇上,皇后娘娘每日除待在宫殿内看书,没有干什么,或者说,除了偶尔看书跟一日三餐以及入寝等事,什么都不干。” 他没说的是,这位皇后娘娘连一日三餐都很简朴。 这问题,皇帝几乎每一年都会问上几次,而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这一次听到这样回答,皇帝很久没有说话,神情中带上了一点落寞。 “皇上,天寒,殿外不可久留。”太监等了会,低声说着。 皇帝点了点首,转身回去。 披香宫 “新平没被拦住,直接就出了宫?”听到宫人回禀,吴妃忍不住有点头疼。 “她也实在气性太大了些。”已经知道了在御书房内发生了什么,对这个女儿的脾气,吴妃也有些后悔。 悔不该当初任由皇帝宠着纵着,而没有严厉管教。 但那时,皇帝刚刚杀了太子一家没多久,朝堂上也有着血腥弥漫,宫中服侍的人更清除了一批,吴妃那时也怕了,不敢去与皇帝对着干。 而现在,就是尝到苦果的时候了。 新平公主虽然荣宠一身,却得罪了很多人,就连蜀、齐二王,没有一个跟新平亲近。 吴妃有时也在苦恼,真有了新帝登基一日,自己女儿怎么办? 这有皇帝撑腰,跟没有皇帝撑腰,对一个公主来说,区别还是挺大。 但这些,多想无益。 她又不傻,自然不会为了讨好成年的皇子,去得罪在位的皇帝,谨小慎微,该做什么的时候做什么,才是她一直荣宠不断活到现在的主要原因。 一旁的女官劝着:“出宫了也好,皇上既是禁足了公主,早点回府,也是在履行圣意。” “我倒不担心这事,只是三个月禁足,一晃就过去了,甚至都不必等上三个月,过年时,皇上必会额外开恩。” 吴妃叹道:“我只是想不通,皇上为何突然发这样的脾气。” 这才是吴妃最担心且不解。 虽说公主干政,往严重了说,的确被骂不冤,但以往新平公主在皇帝里求的事还少么? 那些事,很多比这事要更严重,都不曾因此被呵斥被禁足。 不过是求皇帝帮忙,让一个被误入了随行去西南队伍名单的太学生留下,这事实在是不值一提。 更何况,无论是她,还是皇帝,想必都乐于看到新平公主将注意从辩玄身上转移,能让新平公主注意到的太学生,这已可以算是驸马预备役了。 真说起来,这还是好事一件,怎么就值得皇上大发雷霆? 不想明白这件事,吴妃难以安心。 “徐嬷嬷调查苏子籍,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思来想去,吴妃觉得,问题可能就出在苏子籍身上了,她问着面前的女官。 女官回话:“回娘娘,苏子籍身世清白,从童生到秀才再到举人,都一路顺遂,没有什么问题,苏家祖上三代更无作奸犯科之辈……只是……” “只是什么?”吴妃就是一瞥。 “只是,去调查的人回信,说是苏子籍早在来京城前,就已经成了亲!”女官低头说着。 “什么?他已经有妻室了?”这事吴妃还真不知道。 她虽聪明,但更小心谨慎,且出身不好不坏,这些年培植的人手,也不敢轻易触碰不该碰的地方,所以自保容易,但在情报方面,的确不如野心勃勃甚至不惜冒险的那些人。 “按照资料,他过年才满十七吧,且父母已亡,这妻室又是从何而来?” 女官的头更低了:“娘娘,听闻,他的妻室是一个书肆老板的女儿,因书肆老板被奸人所害,他们之间早有婚书,为了能照顾孤女,就在发丧前直接拜了堂……” “这么说,那个女子还没过孝期?”吴妃立刻抓住了这件事的重点。 “回娘娘,是这样。” “那还好。”没有洞房,只是照顾孤女简单拜过堂,那就还没有糟糕到难以争取的地步。 而且,这应该也不是皇帝发怒的原因。 这种事,自己调查了才知道,新平估计还不知情,皇上应该也不会为此怪罪新平勾引有妇之夫才对。 如果新平真的非苏子籍不嫁,那也不是没有争取的可能。 但现在,新平真的非苏子籍不嫁了?会不会过段时间,又转移了目标? 吴妃再次陷入到了头疼之中。 这都是什么事啊? 先是垂青一个和尚,随后好不容易对一个正经的举人有了好感,偏偏对方还有了妻室,就不能顺顺利利喜欢个没什么问题的才俊么? “罢了,这事就先算了,你去告诉徐嬷嬷,这三个月,少在公主耳边提及苏子籍……辩玄也少提。” “督促着公主多看看书,修身养性,知道么?”吴妃说着,她心里很是担忧,女儿啊,你可知道,圣恩是如此善变,不可浪费一丁点。 “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细情 醉乡酒楼 一位身绸缎衣裳,因身材健壮而撑得鼓囊囊的男子,正从牛车上下来,跟着的小厮忙过来扶着。 “哈哈,估计我那几位兄弟已到了,怕是我要罚酒三杯才成。”兵部尚书崔兆全的远房侄子,尚书府的一个新管事,这位崔管事现在很受京城中一些小官的欢迎,多的是一些小官之子甚至勋贵庶子结交。 今日就是有人请客,他心里盘算着到时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就进了酒楼,只是无意中抬头,就皱了下眉:“你看见没有?” 崔管事问小厮,小厮不明所以,怔了下:“什么?” “王二啊。”刚才看到了一个上楼的背影,是不是跟着大管家做事的王二? 小厮想了下,摇头:“没有吧,出来时,我正好听见人议论,说王二刚接了个差事,去城西采买东西,估计有着不少油水……这里是城东,不是一个方向啊。” “哦,那就是看错了。”崔管事想了下,似乎也不能确定那人就是王二,加上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就没在二楼停,由楼梯直接上了三楼。 二楼一个雅间,本该在城西办事的兵部尚书府仆人王二正与三人喝酒。 桌上摆着七八样菜,菜不多,可每一样都是这酒楼的招牌菜,一桌下来,算上一坛上好的梨花酿,花费可不少。 与王二比较熟的就是坐在斜对面的两个在刑部当差的人,虽是普通小吏,可也不是普通百姓能结交,自然而然与同一个阵营的兵部尚书府仆人熟了,平时喝酒玩耍,也常常叫着王二。 此时,这二人正喝着酒,与少年说话。 王二来前,就听这两个当差说了,这是太学生,还是得过第一的太学生,说句文曲星下凡都不为过。 这人愿意结交,与他们一起喝酒,说真的,王二还真有些得意,觉得这是自己果然混出一点名头,不是小人物了。 可见了面,一观相,作尚书府有眼力的仆人,王二心里就打个突。 少年虽衣服半旧不新,听说并非官宦家的公子,可这一身气度,不输尚书府的公子。 “此人不可深交。”王二能在大管家有一号,虽有亲戚的原因,但办事能力也不错,自然就不是喝了酒就什么都往外吐的人,看了少年,油然产生了警惕。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自己结交,礼贤下士,必有所图,卷入其中什么时死了都不知道。 王二心里已打定主意,酒人家既请了,自己就得给面子,但不该说的,自己一句都不会说。 “请,再饮一杯。”几杯酒下肚,脸上泛上血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这样想着,但喝着喝着,渐渐的就看少年越发亲切起来。 苏子籍坐着,将这三人神情都收入眼中,对这三人同时施展文心雕龙,虽有些勉强,但6级文心雕龙,对有品级官员也许还不能,这样的普通小吏以及仆人,自然不会失败。 紧着时间,先给三人依次再满上酒,举杯:“今日与三位一起喝酒,倒是痛快!我这人,其实最不喜繁文缛节,你们也不要把我当成读书人,只当我与你们一样,是个在这京城讨生活的外乡人就好。” “说起来,若不是为了考取功名,我也不愿背井离乡,到这京城来。哎,这里处处都是贵人,一不小心,就可能得罪了谁,还不自知,忒是艰难。” “谁说不是呢!”苏子籍的话立刻引起了同是外乡人的三人共鸣。 苏子籍挑选这三个,可不是胡乱选,而是十几人中筛选的结果。 这三人,都是典型的底层小人物,仗着亲戚朋友发迹,跟着得了好处,在京城有了个落脚处,平时发发小财,日子也过得不错。 也因此,他们更喜欢结交朋友、拓展人脉,因他们坚信,多一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 虽有着小人物的狡黠,但有文心雕龙的作用,这点防备,就不算什么了。 而且苏子籍也没打算真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重要消息来,能问出来最好,问不出来也无妨。 在酒喝到现在,还没提出过分要求的苏子籍,就让本对他有了好感三人,渐渐放下了戒心。 苏子籍的感慨,让王二听了叹着:“像我,虽说有句话,叫宰相门前七品官,可这也就是百姓随口瞎说,真遇到贵人,可能不小心就得罪了,丢了性命。” 普通奴仆的命,都不叫命。 但要说让他离开,自谋生路,王二想想老家的日子,也是不愿意,他也就是随口吐了吐苦水,两个小吏亦是如此。 随着聊开,渐渐就聊到了一些尚书府仆人或刑部衙门差役才能知道的八卦。 苏子籍似是无意地说:“说来,还是京城好,天子脚下,无论是旱灾、水灾,还是动乱,因皇上龙气庇佑,诸位大人的坐镇,都不曾发生过,倒苦了西南的人,挨着外族,时不时就要被劫掠一番。” “这次钦差带队,要去西南处理军中大案,就怕到时又要闹上一番了。” “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这次我作太学生,要随队赶赴西南,心中实在是有些没底。” 苏子籍这坦率的话,立刻就让在场三人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事。 王二摇摇头,安抚苏子籍:“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什么,担心这个?哎!你无需为此烦心,放心吧,不会有事!” “这话怎么讲?”苏子籍问着,又劝了酒。 王二咕的一口干了:“上官议论时,我也听过几耳朵,这案子其实很简单,不过就是战败了推卸责任,你推我,我推你。扯皮这种事,放在军情上也是一样!” “王兄弟说的不错,这事我们其实私下也偷偷议论过。”两个小吏中一个,这时也放下酒杯,笑着说:“现在这仗都已打了快两年了,谁都耗不起了,大帅受督促,被责令尽快打完。” “叛军难道就舒服了?其实他们也快打不下去了,这不,听说已经派人求和,只是条件还谈不妥……这次过去,钦差未必是为了结案去……” “啊,这事我也听说过,大管家是我族叔,他跟着尚书大人时,尚书大人感慨,说上面很迟疑,是打是和,都说不准……” 这话一出口,王二就下意识打了个酒嗝,觉得今天自己有点奇怪。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冷场 虽这事虽然不算是机密,可也不该就这样轻易说了。 但王二看一眼苏子籍,又觉得,这是新结交的朋友,人家遇到难事,就是想打听一下,好心里有数,自己既知道,哪有不帮忙的道理? 因此又说了一句:“大帅素来桀骜,这话,也是尚书大人说的话。” 不过,这话说完,三人突然有点冷场。 连小吏有着些醉意的脑袋,嗡一下,清醒了几分,还有聊天兴致,突然没了,一下子谁都不想开口说话。 虽仍在喝酒吃菜,偶尔也劝着酒,乐呵呵,但气氛和刚才不一样了。 苏子籍知道,这是文心雕龙的时效过了。 “看来,对着三人同时施展文心雕龙,还是有些勉强了,能再升级就好了。” 不一会,没了聊天兴致三人就告别,苏子籍结账,坐在雅间里,思索着刚才得到的消息。 这时,一道身影进来,正是野道人。 “公子,这些人能有用么?”走到窗口,看着楼下摇摇晃晃离开的三人,野道人问。 “他们知道的消息有限。” “有用,我猜得不错,他们都是可能跟着去的人。”苏子籍说着。 随行的名单上的都是官,也得有人伺候,虽由于加入的是钦差队伍,不能一呼百喏,但几个仆人是可以带。 王二是兵部尚书府的仆人,大管家亲信,这次去西南,大管家必不能跟去,那让自己亲信跟去一两个是极可能。 而两位刑部的小吏也是这理由。 “文心雕龙升到6级,似乎不仅仅是小吏,九品说不定也可以影响,下次可以试下。” 文心雕龙力量增强,这是个喜事,此次去西南,把握又大了许多。 “而且已经说了三条重要的信息。” “别看死了不少人,朝堂对钱之栋和秦凤良争端的看法,其实就是推却责任,并且争功。” “西南打了二年,耗饷不少,朝堂有点打下不去,不过西南叛军,也是强弩之末了。” “朝堂对钱之栋的看法并不好大帅素来桀骜这可是要命的评语。” 苏子籍看向野道人,微微一笑:“有这三条信息,这次我已经胸有成竹,此去必能成功。” 许多人总觉得打探情报要绝密,还有什么谍中谍,其实情报在于日常和大势,这三人泄漏的已经足了。 盘算了下,苏子籍起身,雅房有着桌,上有笔墨和纸,这本是给附庸风雅的人用,铺开纸张,凝神想了想,就写了一封信,交给野道人。 “现在天色晚了,你明日一早就将这信送去给方真小侯爷,快些回来,明日上午,就要出发了。” “好,我明早会快去快回。”野道人接过信,立刻应着。 望着野道人离开,苏子籍心下稍安。 虽此去西南有了些把握,可叶不悔的安危也同样被苏子籍所记挂,蜀、齐两王不至于下作到绑架女眷,但下面想讨好的人未必这样想。 她的安全必须保证。 而且叶不悔的真正身世一旦曝光,后果不堪设想,既是错了,现在来看,就只能先错下去了。 这封信,大意请方真在离开京城这段时间,帮忙照看下,小侯爷既知道自己“身份”,这托付就不会拒绝。 以方真的力量,护住一个女眷,应该不是问题。 “新平公主再没派人来,应该已经放弃了,这样也好,免得与她接触多了,惹来大麻烦。” 方府·清晨 两个仆人打着哈欠,将角门打开,清扫门前的雪。 昨晚又下了一场小雪,没下多久,只扫了一会就完了事,朝冻红了的手哈着气,正要回去烤烤火,身后突传来了脚步声。 “两位且等一下!” “啊?有事?”两个方府仆人回过身,就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过来,看穿着应该并不是有身份的人。 起码是没功名的,郑朝在服饰衣料方面并没有太大要求,颜色也管得不多,可款式上有着一些规定。 有些衣服款式,是至少得了功名才能穿。 普通人未必能看出太多,顶多能看出路上的走卒与秀才的区别,官老爷在他们看来都是天大的官,而衙役区别也不太能分得清。 可方府下人眼睛就毒了许多,这一打量,态度立刻轻慢了。 中年男子带着笑,拱手:“我是替苏子籍苏举人送信给方小侯爷,还请两位进去通禀一声。” “苏举人?”苏子籍这名字,立刻就让二人改变了主意,小侯爷可吩咐过,跟苏子籍相关的人,一律不准拦下。 “成!我进去通禀,你在这里稍候!”一人立刻说,又一人则留下,陪着这中年男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原来老兄你姓路,巧了,我也姓陆,不过,我是耳刀旁的陆。” 野道人笑着:“不是都说着二姓五百年前可能是一家么?不管真假,我看老弟你面善得很。” 双方都是笑呵呵地聊着,结果没一会,随着脚步声响起,姓陆的仆人一回头,立刻露出了惊讶。 “见过小侯爷。” 竟是方真亲自出来了! 野道人微微挑了下眉,心里猜测越发得到了证实,但脸上表情控制得极好,并没露出心中所想。 方真是得到消息就出来了,不出来能怎么办?难道还真能大刺刺坐在里面等着苏公子的人来见自己? 虽然这事这么做才对,但真没这个胆子! “你来替苏举人送信?”方真没去看行礼的仆人,直接问着野道人。 野道人将信取出,交给方真。 “这是我家公子给您的信,您看过若应允了,我这就回去,好禀告公子。” 方真知道上午就是钦差出发的时候,也就不将人让进去,而站在台阶上,打开了信,展开看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好说,请你回去禀你家公子,就说这事包在我身上!”方真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说。 要是有别的委托,他还未必敢接下,天知道会不会让皇帝想歪了。 在天子脚下,夺嫡激烈时,老皇帝疑心和杀心渐重时,宁愿让人觉得自己怂,觉得太过小心谨慎了,也不能让皇帝觉得自己有想法有心思。 伴君如伴虎,可不是一句笑话。 做臣子的就只能自己多思多想提前避雷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三十章 结果离奇 “好,我这就回去禀告公子。”野道人立刻告退。 望着人远去,方真笑容转淡,将信仔细叠好,命着:“将这信转交给内监司存档。” 这信内容没有见不得人的但也需留着,万一哪日皇上问起了,自己也有证据证明。 距离方府门口百多米停着一辆牛车,车上的人遥遥望见了这一幕,表情平静。 苏子籍在这里,就必能一眼认出此人——是进京第一天就见过的俞谦之。 “老爷,您要的吃食。”下车去早点摊子买了吃食的随从上了车,并将食匣递过去。 俞谦之摆了摆手:“先放着吧。” 这时,派出去的人也走到了牛车前,低声禀报着事。 俞谦之听完,沉默了下,说:“去码头。” 这人直接上了牛车,在前面驾车,朝着龙门码头而去。 路上无话,龙门码头距离京城二十里,这一路上,俞谦之都闭目养神,不言不语,一副平静淡然模样。 可当渐渐听到了夹岸的旅店店铺形成的街道的人声,淡然就转为睁开眼的一丝隐藏的烦躁。 “不要靠近,就停在这里。”俞谦之看到了码头的景象,吩咐。 仆人依言拉住驾车的牛。 俞谦之掀开车帘,看着码头上人头攒动,甲兵隔开了一处,一辆辆牛车载装银子跟武器的木箱,清点后一一抬上船。 “八十万两饷银、六千人的武器,粮草已就近征发,不需要从京城起运。”俞谦之是知道内情的人,想着。 “老爷,兵部尚书的车队过来了。”这时观察周围情况随从说着:“咦,还有宫内的车队。” 俞谦之还真没有注意后面,听到这话,轻轻将车帘放下,这乘坐的这牛车,并没有特殊标识,很快擦车而过的车队,并没有发现一位官员就坐在车里,刚刚还在观察。 “是有太监的车队,看样子也是钦差。”俞谦之一蹙眉。 “两位钦差都来了,随我迎驾!”码头处有官员站起身来,说罢带着十五六个先到的人迎接,正是随员。 眼见气度沉着的兵部尚书崔兆全和一个太监锝下了牛车,一群亲兵簇拥着近前,先到的官员行礼:“下官关寄文拜见钦差。” “八十万两饷银、六千人的武器,已经清点入舱,丝毫不少,若有所差,惟下官是问。” 崔兆全呆着脸一笑,说:“这么冷天儿,生受你们辛苦了,只是我受皇上所差,就不留你们了。” 又看了看随员,问:“赵公公可有训话?” “咱家虽是钦差,只是随行,崔大人请便。”赵督监似乎不感觉到异常的气氛,目光在苏子籍和邵思森身上一转,漫不经心说着。 听了这话,崔兆全脸色好转了些,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率先上船,扈从和随员亦步亦趋地跟定了进来。 太监的队伍又是一艘,几声炮响,船队就起航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船只,俞谦之一动不动凝注良久,就算隔了很远,在随员中也能一眼看见了苏子籍。 “这种风姿,实在让人一见难忘。”俞谦之思索一会,摆手:“可惜——回去罢!” 钦差船离岸,尚有鼓乐吹打细细传来,并且当然不止一条船,钦差主舰,八十万两军饷全在这条船上,护卫最严密,就算离了岸,亲兵还是佩刀巡查,甲板上甲胄林立,一派森严肃杀之气。 别的船只就相对松懈不少,苏子籍呆的这船差不多是船队的尾巴了,不过这最清静,并且相对还宽敞些。 要面子的人去前列,住的就紧张了,想到这里,苏子籍不禁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旋即又连忙敛去,站在船尾的甲板,看着渐渐远了的码头,面上无波,谁也不知道,他看着其实是跟着钦差船队,不远不近跟着的商船中的一艘。 这种民间船队跟在官船后面不远不近赶路的行径,一直都是默认,野道人就带着小狐狸,混入了其中一艘商船,在苏子籍望过去时,小白不见踪影,乔装成普通商人的野道人站在船头,朝苏子籍点了点头。 野道人示过了意,眼见着天稍暗,雨丝淅淅沥沥,打得船篷点点作响就入了船舱,良久,艄公指挥完,回来抹了把雨说:“今晚凑巧有点雨,不过我已经吩咐了给先生接风,船上是全鱼,不知你在这里住的惯吃得惯不?” “吃的惯,吃的惯!”野道人笑眯眯点首,取出一个五两的官银,就准备给艄公,这时艄公也伸手拦了,恭敬行礼:“路先生,您是高人,最近我的生意上有点波折,所以厚颜请先生给我算一算,能让我可以逢凶化吉。” “不管准不准,能不能改,这船费我是不敢收的,就当是一点小孝敬好了。”艄公说话很客气。 野道人怔了怔,回过了神,跟了苏子籍,苏子籍是给了些银子,但说实际并不算多,毕竟苏子籍自己发达才几个月。 野道人也不抱怨,因看的是前途,不是短期的收入,但他本是看风水看相的人,每到一处也会算卦弄些收入。 由于真有点本事,每到一地,都会名声而起,而且他也不愿意和地头蛇冲突,每天只算三卦,这反使得人追捧。 现在这艄公求批卦的事情也不算稀罕。 野道人笑了笑,其实上船了,他是本能看了看几条商船,自然是选择最好的船上去,这时当然不能这样说,只是先为难,又说:“那么多船不挑,偏偏挑了你的船,其中有些缘法,罢了,我今天就破例,再给你看下命。” 听这话,艄公高兴得连连行礼道谢,野道人让其站好,本来漫不经心,突然之间一蹙眉,暗想:“咦,原本我本能选择,是选择命最好的一个。” “这艄公不但气运不错,晚年说不定还有些官运,虽然是芝麻官,但也是这批艄公中最好的一个。” “但现在,却扑簌迷离,隐隐带着煞气,这又何故?” 野道人感觉到迷惑,脱离了艄公看整个船,又发觉不了哪个具体的人有异常,给整船带来了坏运。 而仔细推算,结果更是离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娶妻娶对了 艄公的命数被改了,隐隐带着煞气,整条船也是,但是说来奇怪,这道煞气袭来,又莫名被一道力量镇压,化凶为吉。” “这情况,似乎很眼熟。”野道人突然之间一怔,目光幽幽:“是了,是公子的命数。” 野道人想及,脸上慢慢泛起红晕:“我本有济世之志,造化不济,落魄到这地步,本灰心丧气,不想遇到了公子。” “我无法推算公子命数,只能隐隐觉得煞气袭来,又转化成了吉气,进一步推算,用尽了本事,也只能窥探一点阴阳谐和之相。” “化吉为凶,就是阴阳谐和之力,这阳不必说,必是公子,阴,难道就是叶不悔?” “如果是,公子娶这妻就娶对了,有帮夫运啊。” “就算是公主,怕也未必能及叶不悔,特别是新平公主,与公子冲突,有妨夫之相,以后得提醒下。” 才想着,突然之间听见“唧唧”两声,低首一看,原来是狐狸拱拱手,显是有点饿了。 不过当野道人去抱,它就立刻避开,水盈盈的眼里写满了讨厌。 “船老大,你这命数有点不济啊!”野道人慢悠悠的说着,这话一说,原本就看着野道人迟疑,心里有点害怕的艄公,立刻几乎要跪下:“还请路先生救我,救我!” “快起来,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可以说是同舟共济,我当然要尽心了,但能不能改,还得看天意。” “唧唧”狐狸得到了一碗干净的水,一条人吃的鱼,看着野道人,鄙视的眼神几乎能直白露出。 真是一只神棍! 这时,邵思森走了过来,见苏子籍站在船尾,望着岸边方向出神,就没有立刻开口,而陪着站了一会。 还是苏子籍先回过神,问:“邵兄行礼已收拾好了?可用我帮忙?” 这本是随便找的一个话题,没想到让邵思森神情显出一丝不自然。 “已是好了,苏贤弟无需担心。”邵思森心里却想:“早知苏子籍只带了一个包裹,就该也少带些衣物,也就不至于看几个兵卒的脸色。” 邵思森再想着低调,跟苏子籍这种真是一个包裹就能走天下的作风一比,也显得高调了起来。 一想到随从帮忙运上几个箱子,结果被检查的甲兵翻了白眼,邵思森就心里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苏子籍这种云淡风轻,一看就是并不担心这次会试能否参加,必是已预定了前程。 而自己在不久前,还觉得就算无法参加这次会试,作官宦子弟,也不过是再等上些时间,耗得起,比苏子籍强…… 每每想到,邵思森就心里别扭。 苏子籍哪会感觉不到邵思森对自己这种微妙的态度变化? 他当然猜得出,这是因为什么,可就算自己解释,他也不会相信。 再说,苏子籍也不觉得这有一而再解释的必要,又不是自己媳妇,误会就误会了。 “邵思森一直这样的话,等到了西南,就表面敷衍,暗中行动,免得被坏了事。”苏子籍暗暗想着。 “苏公子,邵公子,尚书大人有请。”这时,一个亲兵过来,对二人说。 苏子籍跟邵思森对视了一眼,就应了,钦差船靠的近,看准了就跳过去。 对兵部尚书这个本朝建国的第一个榜眼,苏子籍早有心接触了解一番,原以为要再等等才能有这样的机会,没想到兵部普通官员吏不算客气,兵部尚书却没有放置,第一天就要见。 等终于被领到了一处船舱里,看见了坐着兵部尚书,苏子籍与邵思森心下同时一紧。 但二人的反应,不是同样的原因。 邵思森虽是官宦子弟,但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见三品大员,还领着钦差,只觉得自己曾经见过的高官,跟这兵部尚书比起来,威严上还真差了不少。 苏子籍则一凛,望着这位带着官威却温和的中年人,暗想:“有不浅的武功,看来朝廷上也是藏龙卧虎,并不都是普通人。” “也是,大郑开国未久,武风未消,别的部门都渐渐由文官掌控,但兵部文武的界限,似乎就没有那么大?” 文官进来,也必须有所同化,真不通武事,不懂排兵布阵,在和平时或可,在这妖族威胁依旧存在、边境也始终没安定下来、且皇帝并不算昏庸时,很可能当不了多久,就要架空了。 “你就是苏子籍?”就在苏子籍想着这些事时,崔兆全看向了他,在此前,刚刚与邵思森对话了几句。 苏子籍忙收敛心神:“是,学生正是苏子籍。” “广陵省这一届的解元……”崔兆全笑着打量:“果然一表人才。” 这话并不是虚言,崔兆全见过的人多了,但苏子籍这样风姿,可以说,几乎没有看过。 “当年太子入京,京城迎接,争先目睹,号历代太子难有此颜,此人除了身份,怕也不逊色了。” “您过奖了。”苏子籍对视了一眼,没感觉到恶意。 “何必谦虚?邵思森、苏子籍……你们两个我都听说过,一个是太学生,一个是广陵省的解元,都是后起之秀啊。” 这位兵部尚书对着下官很威严,但对两个太学生却很和气。 “对了,别人都罢了,怎么你们这样要参加明年会试却在这次派差名单上?不过,幸我们走海路,一来一回,说不定来得及让你们赶上开春的会试。” 崔兆全说着,心里已经有所猜测,看来太学里也不是净土。 至于海路,前魏已经开了海禁,大开海路,运粮不仅仅在运河,还在沿海的海路,大郑开国未久,为了维护国内的稳定,有段时间是海禁,但官方运输,还是有不少走海路。 现在更有呼吁开海之声。 苏子籍见他说话很随意,也没有故意装出拘束,笑着:“既派了差,就身不由己,不过听闻大人是本朝第一个榜眼,学生要趁这段时间,多多请教。” “好说,好说。”尚书哈哈一笑说着。 儒生的本分是传学授业,其实许多官员本心还是以读书人自许,对下官必须有威严,对学生,就自然流露出读书人的心态。 学生要请教,自己又有空,怎么会不许?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作赋一篇 崔兆全刚上了船,见船上忙碌的嘈杂,不禁皱了皱眉,说:“这时太乱了,你们先回去,船上有的是时间!” 明白崔兆全要处理一些杂务,苏子籍也不失望,跟邵思森作了揖,重新回到了自己船上。 “苏贤弟,我有些身体不适,先去歇息一会,等好些了再与你闲聊。”邵思森有点不愿与苏子籍独处,随便找了个借口,告辞回了自己房间。 “邵兄请!”苏子籍也没点破,此刻上午,难得的冬日高照,水波荡漾,不远处舰船衔尾相接,不时传来命令声,他听而不闻,只是沉思。 “龙宫传承这事,我已与水妖结怨,其中孙不寒疑是海妖,当时没能杀死,让他逃了,猜得不错,他应是海妖一个首领,因我失了龙宫传承,必定对我恨之入骨。” “也不知道这次跟着钦差船队走海路,海妖是否会趁机作乱。” “西南的事,除了两个军贼,或有齐、蜀两个成年皇子势力牵扯其中,妖族与齐王有勾结,在这件事上会不会也插上一脚?” “真有此事,整个局面就复杂了,虽不太可能袭击钦差船,但不管怎么样,路上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或许敌人就是觉得,钦差舰队抱着这样想法,不会过多警惕,在路上就会攻击。” “为今之计,就是先与钦差搞好关系,赵督监又跟上来了,身份可疑,怕是领了宫内的密旨,不能随意结交。” “别的结交了,无论是路上,还是去了西南,都能有不少作用。” 这样想着的苏子籍,又将目光落在了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商船上。 既野道人能带着小狐狸混入其中,这里面不知道还有着多少势力耳目也跟了上来。 此番去西南,就算是有野道人与小狐狸帮忙,也要更小心才是。 “苏公子,眼见起了风,站在这里危险,不如进去了,等风平浪静了再观这风景?” 望了一会,因起了风,站在船尾能感觉到身体风兜得有些微摇,有个什长过来,低声劝着。 苏子籍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虽自己知道,以自己实力,大风都不能将自己卷入水中,就算入了水也不会出事,但还是笑着:“多谢提醒,我这就入舱。” 说着返回自己房间。 方才只是放包裹时短暂待了一会,此刻回到船舱,才感觉到官船与以前乘坐的私船的区别。 “空间更大,看着就敞亮了许多,与平时的卧房都没有多少区别。” “门侧放着恭桶,夜里也不必出去。” “有木榻,被子,还有小书桌,木榻直接当椅子了。” “就是阳光暗了点,但这是船舱的通病。” 苏子籍若有所思的打开行李,里面只有换洗的衣服、一些银两跟几张金叶,以及洗漱之物,书籍一本没带,因全都记在了脑子里,此时无事可做,坐在木榻,默背着书。 到中午时,有士兵敲门,将饭食直接送到手中,不算精致的吃食,两个馒头,以及两菜一汤,苏子籍也不嫌弃“大锅饭”,清洗了手,就直接吃了。 半个时辰后,就有人过来收碗筷。 “朝廷对士子的优待,果然不错,或者这是随员的基本待遇?” 就在苏子籍觉得今天一天都会这样时,有人过来敲门。 “谁?” “苏公子,钦差大人有请。” 苏子籍稍微打理下仪容,走出船舱,一抬眼,就看到隔壁住的邵思森也从船舱里出来,竟还换了一身衣裳。 “苏贤弟,你说,尚书大人叫我们过去,为了什么事?”路上二人的气氛有些尴尬,邵思森忍不住找着话题说。 苏子籍随口:“或是为了指导我们学问。” 没想到,还真让苏子籍猜中了。 他们的船与兵部尚书的钦差官船拉近,跳过去后,就有人领路,而崔兆全并没有在船舱中,而在船头。 钦差乘坐的这艘大船,船头甲板处面积宽敞,可以摆放着几张桌椅,在这里喝酒赏景。 此时行在河上,并没有入海,但半日行程,已让船队行到了开阔地段。 两岸风景,眺望才能看到,冬日河面,因滚滚流淌的河水,只有薄薄雾气弥漫,并无冰冻。 崔兆全见到了,招招手:“来,坐到这里。” 他说的一口漂亮的京话,单听口音,根本不知是外省人。 “谢大人。”在他左右各有一套桌椅,苏子籍与邵思森行礼入座。 “你们都是太学生,一国未来栋梁,老夫今日趁着风平浪静,正是空闲时,你二人作赋一篇,以江河湖海为题,我来点评,如何?”崔兆全虽是文官,但掌管兵部,似乎染了些军将直爽气息,手一挥说着。 “学生应命!”两人都是作揖应着,自然有人上前给了笔墨。 魏朝会试,要求作赋一篇、诗一首,策论考核,这种以诗赋取士,虽在郑朝被削弱了不少,可依旧是考核之一。 苏子籍的作赋水平,虽由于总体的四书五经水平甚高,诗词也有些悟性,作赋的水平自然而然水涨船高,但还是相对薄弱环节。 但曾是榜眼的尚书主动提出考核作赋,会在事后点评,这是难得的机会,苏子籍当然不会轻视,应了后,盛了些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下研了起来。 墨水渐浓,思索渐渐深入。 而邵思森则心中欢喜。 他的家中,兄长都参加过会试,对作赋自有心得,而自己在太学学习的时间长,也曾研究过作赋的课程,看一眼仍在思索的苏子籍,心中暗想:“作赋讲究天赋灵感,更有经验,苏子籍不到十七岁就成了一省解元,这说明平时刻苦,但人的精力终究有限,我就不信样样都精通!” 因着心情好,邵思森稍加思索,提笔就在草稿上写了起来。 这时,有亲兵在崔兆全的耳边嘀咕了一句,崔兆全顿时起身。 “你们且写着。”见邵思森似被惊动,朝他看来,崔兆全一摆手。 而苏子籍凝神仍在想着,并未察觉。 “赵公公怎么过来了?”崔兆全迎出几步,话说的客气,但脸色并不是那么好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日之师 钦差赵督监在隔壁船上过来,一挥手,让二个侍卫都退下,笑着:“看到崔大人这里热闹,咱家也来凑凑热闹,怎么,他们这是在做文章?” “对,读书贵在勤勉,现在趁着这天色不错,风景尚好,请过来作赋一篇,不然,这一路上无事可做,倒是浪费了。”崔兆全淡淡说着,不觉得这太监能理解文人的情趣。 赵督监看了这情况,目光见苏子籍在凝神思考,也不打搅,点了点首:“读书人写文啊,那咱家就先不过去,免得影响了文思。” 说着,太监背着手,观赏着风景。 “这太监竟然也知道心慕文教?” 原本对太监既有忌惮又有轻视的崔兆全,虽位至三品,也算经常遇到太监,但那是宫内,大郑开国,外官和内官不得擅自交往,规矩还没有松弛,所以仅仅是泛泛相见。 这还是崔兆全第一次与太监出行,现在赵督监尊重文教的态度,让他心里舒服了一些,脸上神色也缓了一些。 一会,见苏子籍与邵思森都写好了,两人才渡步过去。 赵督监没直接去看,而是找了椅子坐了下去,自然有人奉茶,崔兆全先拿起邵思森的文章,细细看了,渐渐带着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这赋,对仗工整,声律铿锵,看来是下过苦功。” “你既在太学入了上舍,那别的方面的学问定然也不差,以此火候,就算这次不中,三年后必中。” 这已是相当不低的评价了。 毕竟在场的人都清楚,这一次的会试,苏子籍与邵思森多半难以及时赶回去,说三年后必中,就等于承认了邵思森的才学可中进士了。 邵思森心中满意,虽尚书话中留着小小余地,有点遗憾,但能得曾经榜眼的赞誉,这已是收获。 这时,崔兆全又拿起了苏子籍的文章细看。 看了没几行,就拈着胡子,一动不动了。 见他久久不说话,本就只等着点评文章的赵督监有些急了,要知道,能做首脑太监,基本都不会是急性子,忍耐不低。 能让一个首脑太监急了,可见这位尚书安静时间有点长了。 “崔大人,文章怎么样?”赵督监轻声问着。 崔兆全这才回过神来,没抬头,目光锁住文章,心中一叹:“哎,这次西南之行,耽搁了啊,此等文才,不中简直没有天理。” 这话一出,不仅赵督监一惊,就连本来带着笑意的邵思森,都表情一僵。 这般夸张?邵思森心情复杂至极。 崔兆全看着苏子籍,见少年得了这盛赞,也不见狂喜,只是恭敬谢过了,越发心中可惜。 生了惜才之心,语气就更是和气:“不过,汝尚有几处小错,因我朝作赋,讲究是奇偶必称、单复必齐,这几处需略加修改一番。” “还有,你所作的赋,尽态极妍,虽是正宗,但能做到,丽而能朗,丽语能朴,或会更好一些。” 苏子籍听着,只听这话一出,“嗡”一声,就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崔兆全向你传授诗赋,是否学习?” 苏子籍收到传讯时,心中顿时一松,这说明崔兆全真心欣赏,诚恳传授,才能引发紫檀木钿,当下应着:“是!” 才应一晕,一堆信息瞬间进来,而视野冒出了淡青色的提示:“诗赋已习得,经验600。” “四书五经16级7116000” “四书五经竟直接升级到了16级!” “是了,骈文的四言句是从诗经而来,这本就是四书五经的范畴,算作一类,并不奇怪。” 能让四书五经立刻升级、这是苏子籍也没想到的事,心中欢喜,立刻深深向崔兆全道谢。 “学生实在受益不浅。” “可恨,这样奉承!”邵思森觉得苏子籍这样太过肉麻,这不过是说了几句,谈得上受益不浅? 而苏子籍却是真正诚恳,这怕是崔兆全诗赋的大半才学,一下全部得到了,岂能不感谢? “老夫也不过是点拨几句,你能领悟,实是天赋聪慧。”崔兆全看苏子籍的眼神,连赵督监都觉得有点肉麻,他轻咳了一声,笑着:“不愧是太学,两位高才都是文采一流。” 崔兆全也一笑:“赵督监说的不错。” 又对着二人:“你二人可将文章修改一番再拿给我再看。” “是。” 苏子籍与邵思森立刻应了,邵思森情绪有点不高,而苏子籍坐回去,就沉思着继续研墨。 墨水再次渐浓,铺开宣纸,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一字字写了下去。 写的认真,冬天竟然渗出了细汗,写完了,看着纸上的赋文,默默念读了一遍,一时之间就呆了。 前世时,与这四书五经,只算是识得字,连粗通文墨都说不上,但此时,有了刚才经验传授,这一次修改,苏子籍自己看完了,都觉得字字珠玑。 要说第一版是辞藻华丽,读起来让人惊艳,这修改过的就不仅是辞藻,更有读完细细回味的韵味。 一切完成,看了看,就见着邵思森正在向崔兆全单独请教,而一侧坐着赵督监,慢条斯理低头喝茶,竟然也没走。 “转眼,就快黄昏了。” 邵思森这点小心思,根本不被苏子籍在意,没去看投来的目光,走过去,将修改过的文章递给崔兆全,说:“尚书大人,学生已修改了一遍,请您点评。” 崔兆全眼睛一亮,接过来展开一看,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中。 喝茶的赵督监这次不再催问了,只是安静喝茶,仿佛这里风景独好,只有一人的悠闲。 邵思森站着,面上平静,袖中的双手已握紧了。 谁料,这次崔兆全没再夸奖苏子籍,沉默一会,开口:“今日就到这里吧,老夫已有些倦了,你们改的都很好,回去可以自己再以题目做做练习,王二!” 随着一声,这次进来不是亲兵,而是曾和苏子籍喝过酒的王二。 苏子籍与王二目光对视一下,都没有表情。 崔兆全吩咐:“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都拿上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既生瑜何生亮 王二是尚书府跟过来的家仆,在船上主要管理的就是崔兆全带去的私库,不用亲兵,就是防止有人觉得公私不分。 这次随船运输过去的可还有八十万两饷银,都是九八色的官银,当日检查时,把绸布扯去,只见箱子里饺子一样密行排列,都是锃明噌亮的银元宝,看一眼就让人觉得眩目。 崔兆全注意到,在场的人一下子都直了眼,自己能克制住,仆人未必能。 而且崔兆全对皇帝再派个太监跟着有些心里忐忑,自然更加谨慎,把公私划的很清楚,不肯给人抓到半点把柄,断不肯让自己仆人管理公库,以免出了事说不清楚。 王二听了,很快就端个木托盘进来。 这木托盘上面,放着两个巴掌大的锦袋,微微鼓着,明显都装着东西。 崔兆全看似随意的拿起一个,笑着递给邵思森。 长者赐,不可辞,邵思森忙双手接过,作揖道谢。 苏子籍也得到了赐给的一个袋子,拎在手里,觉得手感不轻,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想也知道,应该是砚台或好墨这些读书人能用的东西。 “都散了吧,学问无止境,你们不得自满,去吧!”崔兆全将东西赐给,就让两人出去了,一时间,甲板上只剩下了崔兆全跟张公公两人了。 两人相对无话,良久,赵督监将手里杯盏轻轻一放,轻笑:“崔大人,上次你沉默,是因苏子籍才学惊人,这次你沉默,又是为何?” “这个阉货!”崔兆全面对赵督监好奇目光,知道不说出来,这位怕不会甘休。 事实上,在看过苏子籍修改过的文章,崔兆全本就有着一股倾诉欲。 只是当面说了,或对旁人说了,很容易传出去,就是对苏子籍的捧杀。 倒是赵督监,是首脑太监,嘴一定很严。 想到这里,崔兆全叹着:“第一次惊讶,老夫是感慨后生可畏,这水平其实已经是进士之才,与老夫相比,也不过是毫厘之差。” “第二次时,老夫是震惊,虽在史书上读过,但现实里,从没有想过,真有指一反三,顿悟大道之人!” “这第二篇的水平,老夫已不能当一日之师了,你说,我能不感慨,能不沉默么?” 苏子籍修改前的文章,虽让他吃惊,但尚能接受,可修改后,他看了几遍,逐字逐句检查,以他的水平,竟都无懈可击,寻不出纰漏。 就算是自己鼎盛时所做,也就是这样了。 赵督监微微惊讶,心中还有着一种难以与外人说自豪,轻笑一声,调侃:“难不成与榜眼一样?” 崔兆全苦笑道:“差不多,硬要挑剔,只能说,尚差一点年纪带来的阅历,哎,但这本就不是缺点,年轻人有着冲劲与朝气,反更合适。” “苏子籍有此等才,这次被丢到队伍里去西南,误了考期,怕是太学里有人嫉贤妒能。” 这样的才华,想必碍了不少人的眼,本来这种误入名单的事就十分荒诞,看了苏子籍的文章,崔兆全立刻明白了,这是有人嫉妒苏子籍,害了误了三年。 作读书人,崔兆全对苏子籍很难不生出同情与怜惜。 赵督监听了,只是一笑,随口应着:“崔大人说的,倒有这个可能,人啊,总是这样,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心里暗想:“这可不是什么太学里的人使坏,而是齐王出手了。” “不过,苏……苏举人的才学,竟能让崔兆全夸赞,倒让咱家惊讶,崔兆全可不知道苏举人身份,这样推崇,说明苏举人本身就极出色,风采过人。” “这次西南之行,定要护住苏举人,赶上了科举,或真能一举成名天下知,到时,皇上也许会相认。” 这样想着,心中已有了想法。 再说苏子籍与邵思森二人离了船,回去自己的船,邵思森的目光,就忍不住往苏子籍提着的袋子上瞟。 “也不知尚书大人给了我们什么东西。”见苏子籍一点打开看的意思都没有,邵思森忍不住说了这一句。 苏子籍只是笑笑:“不管是什么,都是长辈的一番勉励。” “苏贤弟说的是。”邵思森扯了扯嘴角,不得不说。 苏子籍都这样说了,他再提这么打开,互相看一看里面,就显得很刻意了。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邵思森关上门,才微微皱眉,将手中袋子打开了。 看清了里面,神色微变,有点惊喜。 “这是……山黄砚?” 山黄砚,是宜陵省端黄府的特产,其砚用山黄石所制,因上好山黄石不仅颜色微黄,上面偶有红色细点,还有一种幽香,近似梅香,也因此好的扇黄砚,又被唤山黄梅砚。 越是上好的山黄梅砚,上面的红点就越是酷似梅花,味道也更是清新、沁人心脾。 这袋子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淡淡幽香,让邵思森也惊喜了下。 虽说原采地的官购,价格比市价便宜不少,但用这个赐给随行的太学生,是很看得起了。 就算是正经的师长逢年过节所赐,也不过这样了,甚至可能还不会这样珍贵。 “就是不知,苏子籍的袋子里,是否也是山黄砚?” 将这块砚台取出,在手上把玩,邵思森欣喜余,忍不住惦记着苏子籍的袋子。 本以为,这种惦记过一会也就散了,没想到,因着心中这想法,接下来的时间里是坐卧不宁,连手里的书都看不下去了。 “不行,要是不能得知苏子籍袋子里是什么,怕我难以静下心来。” “可看苏子籍的模样,似乎并不想让我知道。” 思来想去,邵思森做出了一件往常绝不会去做的事。 他就住在隔壁,当听到不远处苏子籍房间的门响了,慢慢侧耳听着,脚步声远了。 “应是去方便了。”邵思森想。 虽然每个房间里都有着恭桶,但这只是备用着,实际上能出去上,大家基本都是出去。 将门轻轻推开,走出来,发现通道已没了人,这也正常,因这条船住的就是随员,邵思森来到了苏子籍的房间门口,敲了几下门。 “苏贤弟?苏贤弟可在?”又轻唤了两声。 无人应答。 看来刚才的确是苏子籍出去了,这样想着,邵思森嘴里说着“苏贤弟,我进来找你了”,手已将门一推,走了进去。 舱房内空空,一览无余,果然无人。 他接下来的动作很快,只翻找了片刻,就在角落里翻出与他基本同色花纹的绸袋。 上面有着绳子,快速解开,只往里一看,邵思森原本提着的心,顿时犹掉进了河水里,湿漉漉,别提多难受了。 “竟不止是山黄砚,还有一块墨?” “墨竹……竟是墨竹。” 一块看着犹一截墨色竹子的墨,同样是特产,与山黄梅砚一样,在读书人看来,是清贵风雅之物。 邵思森不是买不起这样的东西,而是尚书大人给的东西,数量不一样,这代表的态度不同。 苏子籍袋子里的东西比他多一件,这定是因在尚书大人眼里,苏子籍明显比他强,比他更有才。 “不好!”就在这时,已快到门口的脚步声,让邵思森骤然一惊。 他忙将袋子快速系好,又放回原处,只来得及直起身,苏子籍就已是从外面走进来,正不解地看着他。 “邵兄,你这是?” “我是来找你的!”邵思森说,话一出口,感觉到自己说话声音似乎大了一些,忙收敛了,努力平静地说:“啊,刚才我进门前,还以为你在,结果推开门,才发现是听错了。” 这话有点敷衍,但也不能说什么。 苏子籍房间里本就没有机密,又恰好出去了,这理由说得过去。 苏子籍没有多计较,看了邵思森一眼,说:“原来是这样,邵兄找我,定然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要紧事倒是没有,就是想问问你,一会可要一起读书?”邵思森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主动邀请。 苏子籍想了想:“今日大家作了文章,都有些累了,不如改日?” “可以,那就改日好了!”邵思森总觉得苏子籍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心想:难道苏子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这样一想,就越发难堪,忙不迭说:“既然你累了,那我就不久留了,你且歇息着!” 说完,就匆匆出去。 “……”苏子籍其实刚才没有多心,现在这神态才使他有点警觉,站着,目光下意识一扫,落在了锦袋的位置,他一向心细,自然注意到袋子摆放的位置,与自己走时变了一些。 “原来他竟是冲着这东西来。”摇摇头,对邵思森,苏子籍无语。 出了苏子籍房间的邵思森,脸色苍白回到了自己房间,一关上门,就背靠着喘起了粗气。 “斯文扫地,我竟做出这种事……”他心虚又难受地抹了一把脸:“可我苦读多年,竟真不如苏子籍么?” “既有了苏子籍,又何必再有我?” 同在一届,有这样一座山压着,这对读书人,尤其想要扬名的读书人来说,简直就是当头一棒。 生平第一次,邵思森感觉到了嫉妒。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追踪 随着航行,水面渐渐宽阔,浩浩渺渺两岸都模糊,新水与旧水激荡,掀起六七尺高的浪,远望去,天水混成一片。 一艘艘商船,不远不近跟着官船,犹天空之中的云,这是船帆的颜色,而在这些商船后面,也跟着一些私人船只,并不是商船,而是所谓的旅船。 包下这些船只,多半是一些散客,其中就有想从京城回家的外地乡绅或家资丰厚的读书人。 这些乡绅或读书人,虽比普通百姓有些身份与钱财,却够不上官船,可让他们与商人挤在一艘船上,因着种种原因而不愿。 于是,这种一个艄公几个水手加一艘不大不小旅船的组合,就成了这些人的首选。 眼下,大多的旅船就跟着商船,冷眼看去,并没有太大区别,无非就是不像官船挂着黄龙旗与官字灯笼,也不像商船挂着某家某姓的灯笼,让人一眼就能知道是谁家的船。 “公子,再往前走,可就要到入海口,到那时,我们这等小船,根本就行不远,随时可能被风浪打翻,您确定还要继续往前走么?” 一艘缀在末尾的旅船,艄公看起来五大三粗,却很心细,望着包下这艘船的孙公子,心里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要说,当初不过是看孙公子衣着华丽,出手也很大方,光定金就直接给了二十两,路上一应嚼用,也都是额外花钱采买,还并不要求入海,只说沿着大河行一段路即可,这才答应了这活计。 可现在看孙公子的架势,不像是打算停下,难道这位公子是打算乘坐着这船入海? 只怕一个大浪拍下来,船就要松散了啊。 “还不到入海口,你急什么?”一直背对着艄公的少年,这时回过头,黑沉沉的眸子,阴冷看了一眼。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艄公,一触碰到少年的目光,顿时下意识打个寒战,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一种被阴暗恶兽盯上的本能的恐惧,差点让他腿一软,当即瘫在那里。 好在孙公子只是呵斥了这么一句,就重新转回身去。 擦了擦额头的汗,艄公不敢再说什么,想想孙公子说的也对,现在还是沿着河岸走,并没有出海,还不到靠岸时。 “算了,继续往前走吧。”冲几个水手挥挥手,艄公自己叹气走了,一直远远望着前方船队的孙不寒,这才勉强压住了心中的暴戾。 差一点,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对艄公下手了。 但真当众暴露妖怪身份,接下来的计划就要泡汤,所以忍得也很艰辛。 在别人看来,他是望着跟着的商队,但实际上,他的眼中则越过商船与官船,直直地锁定了钦差船。 “钦差大臣、兵部尚书……呵呵……” 不愧是三品大员,在自己没有受重伤时,还不至于有这样强的威慑,可在眼下隔着这么远,扑面而来的气势,以及钦差船上滚动的力量,烈日一样烧灼着自己,而自己则像是离了水的鱼,根本就不能靠近,否则痛苦会骤然加剧。 甚至就算是离得这样远,也对自己这皮囊,也有着伤害。 “咳咳!”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嘴里突然咳出了一口血。 孙不寒掩口的手慢慢放下,目光落上去,发现手心的血,并不是鲜红,而是带着污色接近黑色的血,其中还有着细碎的血块。 这身体就要撑不住了么? “可恨,一步差,步步差。”孙不寒垂眸看着黑血,森然一笑:“那就博一下吧。” “那只狐狸精,屡次逃过我的搜索,我当时不觉,后来细想却极去蹊跷,难道青丘的那件魏世祖的宝贝,就在它身上?” “就算不在,也必大有渊源。” 夺舍并不那样容易,必须恰是人生来的秉命,以及八字都吻合,并且还会消磨一部分元神。 要不,鬼神之道早就肆无忌惮——夺舍太子岂不最好? 就算不是太子,富贵人家岂不是最好? 几十上百只修炼鬼神之道的妖怪都投入富贵人家,等长大了,一联手,岂不立刻变了天? 就算到这时,孙不寒还是想尽量保全这躯体,当然,如果夺了那件魏世祖的宝贝,舍了这躯体也值。 本来按计划,是打算再跟着深入一些,但眼下身体撑不住了,这船上的人大概也是不愿了,孙不寒可惜想着,只能仓促在入海口发难了。 他袖子轻轻一挥,本就起了的风又大了一些。 还是顺风,直吹着这些船,速度更快朝着大海行去。 “船家!”孙不寒喊了一声。 艄公这时已是望着水面有些心惊肉跳,孙不寒这一喊,立刻就过来了。 “公子,可是要靠岸?” “急什么?”孙不寒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又指着右面:“转向,朝那面去。” “可是……” “既没让你出海,只是在这河上转向,你也不愿?真以为这银子,是这么好拿的?”孙不寒眼眸黑沉沉望向艄公,直把艄公看得心下发寒。 “好、好,我这就按公子说的做!”忙不迭地应了,艄公立刻跑得飞快。 这艘船,因是挂在一溜船队的末尾,所以它的突然转向,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这一路上,只是顺路跟着的船只就不少,时不时就要到了地方靠岸,就算是注意到的,也只看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眼见着在风中抵达了一处,风势越发大了,将这艘船船帆吹得直直鼓起来,快要破了的模样。 船只歪歪扭扭,随时都可能在这海河相接的区域侧翻。 在河上算是不小的船了,到了这里,显得弱小而无助。 “公子,真的不能再往前去了啊,再往前,船就要翻了!”艄公顶着对孙不寒的畏惧,一脸着急的说。 毕竟再往前,真可能船毁人亡,就算是这公子很恐怖,可反正都是死的话,畏惧自然也就少了。 “你看前面。”孙不寒示意艄公看向前方。 “那、那是……” 一座不大的小岛在薄雾被大风吹开,露出了本来面目。 这大概是入海口由江河的淤泥形成,恰在入海口与真正海洋之间,虽是不大,但眼看着天色暗了,风也大了,靠岸停船,暂时避风,的确是安稳的做法。 第一百三十六章 海蛇 更重要的是,刚才感觉到,这位文弱公子身上不寻常的阴森气息。 艄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心就一沉,原本还以为这位公子是好相与,没想到这样危险。 “江湖客,还是水匪,又或是……” 为了自己及水手的安全,艄公心提着,不敢与孙公子对着干,但愿他不要继续行船了。 “真的要入海,就拼命吧!” “就到小岛吧。”仿佛老天也听到艄公内心的呼唤,这位不怎么好说话的孙公子,接下来就说了这一句。 生怕孙公子反悔,艄公得了吩咐,立刻就号令水手,将船划向了小岛。 随着小岛慢慢靠近,船靠了岸,艄公看了一眼,见这岛只有一二百米方圆,以他本来是农民出身的眼光,最多不过一百亩地,一扫就能看清,除了低矮又枯萎的芦苇和野草,根本没有藏身之地,不由暗松口气。 “没有骗你们罢?”孙不寒冷笑一声:“这岛虽小,靠着它,风浪再大也翻不了船。” “岛上说不定还有些野鸡这些,猎些当晚餐,我入舱休息会。”说着,孙不寒就入了船舱。 一切无事,艄公怀疑自己胡思乱想,指挥着“哗”一声放下铁锚,说声:“好了,你们听见没有?去岛上看看有没有野鸡野鸭,逮一二只回来给公子品点荤!” “是!”见情况安全,水手也就放了心,看了看天色,就才登了岸,目光余角,突觉得一条似蟒似蛇的东西一闪,不由一惊,回去看,又什么都没有,暗骂了自己一句。 入海口水深处,一条盘踞在水底巨大海蛇,突然之间动了一下。 而水手当然不知道,鞋踩得草丛吱吱咯咯响,只听“唿”一声,扑棱棱惊起一群鸟,一个水手眼疾手快,一手擒了一个,看时是两只野鸡,笑嘻嘻说:“老大,我们有口福了,果然是野鸡。” “嗯。”艄公大踏步上岸,吩咐:“冬天的芦苇是上好材料,铁架子上吊锅,就给煮野鸡汤。” 于是众人七手八脚,不一会火噼啪响,铁架子上吊锅中野鸡肉散发出令人馋涎欲滴的浓香。 艄公还是有点心事,望着夕阳下的入海口,突然之间,站了起来。 “老大,是不是饿了,我给你撕野鸡肉。” “胡扯,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一起看去,只一看,就吓的心胆欲裂。 “啊!那是什么,老大,有妖怪!”只见小岛附近风浪大作,水面上不仅波浪翻滚,而且还有恐怖的漩涡在不断地移动。 刚刚上了小岛的人,几乎都看到一条巨大的长影在水中作怪。 “闭嘴!不要得罪水神!”艄公立刻呵斥了船员,安抚着众人不要惊慌,慢慢后退到安全地带,个个抓住树干,警惕看着水中的怪物。 “都不要出声!”见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叫声,艄公虽吓得要死,还是立刻警告着。 他命令水手戒备的同时,还忍不住看向跟着一起后退,却显得从容不迫的孙公子。 耳边响起的则是一个水手的低低祈祷:“老天保佑,可千万不要毁了船。” 这里距离固定水路已偏离了航线,船只被怪物拍碎,不仅他们没法回去,而且这岛上肉眼可见都是些无果的小树,又挨着入海口,水也是咸的,根本就没法饮用。 没了食物跟淡水,又能存活几日? 众人忧心忡忡,紧张万分。 这时长影狰狞抬首,露出了水面,众人看得瞠目结舌,竟是一条巨大的海蛇?! 之所以不觉得是龙或蛟,是因形态不对,虽长影身躯庞大,看着令人胆寒,可缩小数千倍,就是最寻常的海蛇,作在水上吃饭的人,自然认得。 海蛇居然也能这样大? 有人露出了三观尽碎的麻木表情。 这时,正紧紧盯着巨大海蛇,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艄公,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它走了……”呆呆望着巨蛇转了个弯,竟朝与小岛相反的方向,直接游走了,小岛周围骤起的风也慢慢恢复到众人能接受的程度。 艄公的声音不敢放大,生怕这走了的怪物听到声音,再折返回来。 直到它的影子彻底看不到了,真的游远了,他才松懈下来,噗通一声,腿一软,跪倒在地。 但这反应却并不丢人,因他闻到了附近有人尿了裤子,有尿骚味弥漫开来。 至于孙公子,原本是站在他身旁的,可此刻,却突然就不见了身影。 “艄公,孙公子不见了!”有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件事,立刻四处寻找,没找到人,着急向艄公禀报。 艄公脸上神情复杂,摇摇头:“不必找了。” 果然,巨蛇与孙公子有关,是不是妖怪,艄公已经不敢想,只想着回去好好给神上支香。 入海口·官船 “邵公子!”邵思森闪眼见士兵出来,问:“你这是收拾碗筷么?苏解元在不在里面?” “邵公子,苏解元用了晚饭,说去甲板上走走消消食。” “哦!”邵思森也就无话,让开身让士兵过去,邵思森自怀疑自己偷看的事被苏子籍发现,就刻意躲着苏子籍,眼看入了夜,外面安静了许多,困意也终于渐渐地袭了上来。 可躺在床上,又辗转反侧。 “想不到我自觉养气养性,不想还是这样脆弱!”他忧心忡忡地想着。 船舱外,夜色中苏子籍站在船头,望着前方,黑压压一片,在别人眼中,代表着幽深与威胁,可在苏子籍的眼中,四周都是水,让他觉得分外舒适。 只见茫苍苍碧幽幽大河注入海洋,霾烟一样的水气笼罩,渡口、船舟都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晰,格外有意境。 事实上,修炼了蟠龙心法,哪怕是变异成人道之种,随着一步步提高,对水的亲和感,就在逐渐提高。 偶然下水游泳时,苏子籍甚至觉得自己不是人类,而变成了水中的鱼,这种感觉,代表着蟠龙心法的提高,但也会给苏子籍敲响警钟。 “不可太过沉迷这种如鱼得水的快感。”他暗想,又吹了一会儿风,在周围都是水的地方,灵气虽稀薄,却慢慢融入身体,汇聚成了武功。 等苏子籍满意回船舱睡觉时,周围已越发安静,呼呼的风浪声,成了唯一的声响,等关上了门,连这声音也被隔绝在外。 苏子籍也不矫情,这环境也就别想天天洗澡了,直接脱了外衣与鞋子,倒头就睡。 朦胧之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外面喊了一声:“出海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海风 苏子籍只翻了个身,就感觉到身体一坠,宛高空落到了深渊。 这种感觉,很像是夜梦中一脚踏空,但伴随的熟悉恍惚感,让苏子籍知道,这不是梦,而又入了龙宫。 只是和以前不同,苏子籍这次并不直接降落在殿内,而位于龙宫外面,落脚之处是石阶,周围是破败的石雕。 “龙宫似乎在恢复?”一眼看去,依旧是熟悉的水中世界,但石阶原本是一片废墟,现在恢复了,就连这破败的石雕,实际比上次又恢复了一小部分。 虽还有着大半宫室一眼望去仍是废墟,但在已然恢复的宫殿的遮掩下,也不那么明显了。 恍惚间,苏子籍竟听到有人从四面八方喊了起来:“起风了——海风来了——” 海风? 蟠龙湖龙宫,并不在海中,怎会起了海风? 回想到刚才半睡半醒间听到的“出海了”,很难不让苏子籍怀疑,自己其实并不是入了龙宫,而在梦里。 只是一道雀跃的龙吟,恰在此时从宫殿内传来。 苏子籍下意识将身体掩在了那半截石雕的后面,就见宫殿大门内,飞快窜出一道白影,直冲而上。 顺着这白影望过去,苏子籍微微挑眉。 “竟真起了风。” 都不用特意去嗅,一股海腥味,就直扑面门。 “还真是海风?” 龙宫上空的确是起了风,这海风的到来,竟像久旱之地迎来了甘霖,不仅幼龙欢乐无比,别的水中生物,但凡在龙宫所在结界内,都舒展着身体,显露出舒心与激动。 见幼龙在海风中穿来穿去,发出阵阵欢快龙吟,苏子籍渐渐也有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兴奋。 本是人形,在他不知道时,化为了一尾鲤鱼,鲤鱼通体红色,散发着淡淡的金光,随着海风吹来,也跟着摆尾抬首。 海面上,刚刚入海的商船,水手连夜加班,并不敢停歇。 此时起了风,就更小心对待,毕竟夜里的大海神秘莫测,哪怕周围有很多船只同伴,但不小心出了事故,夜里救援,也只有看运气了。 商船队伍中有一艘船,船上水手和别的船上无异,艄公一张国字脸,厚厚的嘴唇,眼睛大而明亮,拿起鱼篓:“抓了几尾活鱼,除了红烧,给客人你弄个鱼羹怎么样?” “可以,我就愧领了。”野道人笑着,顿了一顿,又望着前面:“你这船,能跟上前面的官船么?” “能,我们就是干这活,官船也不敢向深处开,都是沿着海岸走,放心,我们的船翻不了,跟的上。” 唯一不同,就是在甲板一角阴影处,躲藏着一只小小狐狸,狐狸眼正百无聊赖看着周围的一切,听到这话,不由白了一眼。 突然,小狐狸抖了下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竟不怕被人看到,立起身就朝着前面看去。 在大多数人眼中并无异常的前方船队,浮现在小狐狸眼中,却别有异相。 在甲板上转了几下,小狐狸似乎下定了决心,竟噗通一声,跳入了海中。 此时已是出海,海面深邃,在夜色下神秘幽静,陆地小妖进入海里,也要提着小心,但小狐狸已顾不得了,四条腿划的飞快,飞鱼一样在海面上掠过,拼命向前面扑去。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正提着鱼从旁经过的一个水手,听到了噗通落水声,立刻问着同伴。 同伴犹豫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该不会是有人落水了吧?” 他们来到甲板处,朝着下面看去,海面平静,提着的油灯一照,什么都没有。 “应该是看错了,真是掉下了人,哪会这么安静?再说,我们刚才往这走,也不曾看到有人站在这里啊。” “那可能就是听错了,算了,不管了。”两个水手摇摇头,走远了。 水中,小狐狸已游出了几十米,并继续朝着一条船游去。 这中间隔着挺远,需要穿过上百艘商船,船与船之间也有间隔,而这些商船距离官船更有着几里距离,若不是小狐狸速度极快,怕是游到一半就要精疲力竭了。 等终于游到了一艘官船前,属于苏子籍的气味也同时被小狐狸发现。 小狐狸趁着船上水手没注意,一窜而上同时,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金色的橄榄正在船上空悬空出现,但从橄榄的密集程度可以看出,在船舱中,必然有她可以轻易够到,并且数量更多的金色橄榄。 “唧唧唧”小狐狸并不慌乱,甚至带着优越感,看了一眼海中。 不知从何时起,狐狸已发觉,苏子籍的橄榄盛宴,只有自己能看见,别的小妖除非近在几尺,要不根本不会发觉。 因着这艘船是官船,戒备非寻常商船可比,小狐狸注意都放在了巡逻的士兵身上。 好几次,都明显感觉到有人朝着她藏身之处望来,幸好都是虚惊一场。 终于,小狐狸跑到明显是金色橄榄源头的船舱,在这里,属于苏子籍的气味,更浓了些。 “唧唧!”小狐狸扒着门缝,朝着里面轻轻叫了两声。 门内无人回应。 难道是苏子籍不在? 小狐狸欣喜于金色橄榄的出现,但也担心金色橄榄快速消失,于是门里没反应,还关着门,她不再迟疑,“啪”一声,和猫爪一样的利指伸出,在门缝里拨动着。 又是“啪”一下,门开了,它咻的一声钻了进去,看起来很有盗贼狐的样子。 随着门在身后轻轻合上,眼前的一幕,几乎闪瞎小狐狸的眼。 一颗颗的金色橄榄,足足几十颗,悬在房间半空,它几乎都没办法去想,身体已经在下一刻一跃而起,抓住了一颗金色橄榄,直接捧着吸取。 一股纯净的力量,直接流入身体各处,滋润着小狐狸,在她闭眼吸取时,狐狸身甚至有一瞬间变大一倍,身体上泛着淡淡的金光,但这时间维持极短,很快就又恢复原有的模样。 “唧唧!”一颗金色橄榄很快就被小狐狸吸食完,她感觉到有点醺意,喝醉了酒一样,甚至追着自己的尾巴在房间里绕了一圈。 第一百三十八章 袭击 但现在还不是尽情感受喜悦时,时间不等人,更不等狐,它再次一跃而起,将一只金色橄榄扑到爪中,继续美滋滋吸取。 而这一次,小狐狸身体,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本是一条尾巴,恍惚间,出现了第二条尾巴。 但与第一次一样,这样模样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就再次恢复了一条尾巴。 “唧唧!”对这一切都并不知情的小狐狸,只能感觉五脏六腑都舒服到了让她眯起眼睛,摇起尾巴的程度。 于是,在第二颗终于被吸取完,她再次扑向第三颗,官船上空,金色橄榄一颗接一颗消失不见,食到第六颗时,她终于忍不住醉意,“啪”一声跌在地上,尾巴一卷,盖住自己,呼噜的睡了起来。 远处海面上,夜幕下,神秘幽深之处,一条巨大海蛇,正在水下潜行。 一个并不算矮小,但坐在水蛇上显得几乎不会注意到的人影,随着水蛇一起潜行在水中。 小狐狸原本所在船,上面挂着几盏“姜”字灯笼,这是属于姜氏商队商船,这次跟着出海去往西南,姜氏商队也有七艘商船跟着。 船上装着京城的一些特产,这是打算运到西南赚上一笔,再将西南的特产运回京城,再赚一笔。 跟着的商队,大多都打着这样的算盘。 往日的时候,往返这么久,还会担心会遇到水盗,但跟着钦差的官船,自然也就不怕了。 在此时,船上的水手加班工作,为是预防着海面上出现的自然问题,而并不是担心海盗。 此时风势不大,周围也都是商船,大家自然也就相对放松。 只有船上的艄公有点昏昏沉沉,他也是姜家的人,这时看了船舱一眼,只是沉思。 野道人说的面相,使他胆战心惊,自己真的时犯太岁,今年处处不顺? 想想的确是,但又不肯相信,在幽幽火光里,反复想了想,还是叹口气,说着:“我去休息下,柱子,把刚才打的鲜鱼,弄一条给里面的路先生送去。” 柱子是祖传的渔户,水上有全套本事,整治着一手好鱼,听了吩咐,答应了一声:“好,老大,我这就去。” 说着就去取鱼,在此时,随“哗”一声巨响,一个大浪中,喷出了浪花,溅的柱子撒了一身,才要骂,只见月光下,钻出了一个巨大的蛇头。 柱子瞬间吓呆了,而正在甲板上走动一个水手,闻声抬头看去,这一眼就被吓得浑身抖如筛糠。 “妖、妖怪”不远处的几个正整理东西的水手,也看到了这巨蛇,吓得大叫起来。 海蛇双眼大如车轮,放着幽冷的光,不等这些水手反应逃走,就一个俯冲,张大了口,直接咬了上来。 一个水手被咬中,在空中惨叫连连,空气中很快就弥漫起血腥味,别的水手看到了这一幕,发出更惨烈叫声。 而附近几艘商船上的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顿时骚乱一片,人人惊恐,四散奔逃。 “老大,老大,有妖怪啊,老大”柱子连滚带爬跑到了艄公住的船舱,啪啪啪地大力拍打着门。 艄公才躺下,恍惚间听到有人在门外惨叫,一个激灵就赶紧爬起来,打开了门。 还没等他询问,柱子就直接跌倒进来,然后抓着他的双腿,大叫:“老大,有妖怪!有妖怪在吃人啊!” “妖怪?!”生活在这有着妖族,尤其是水妖肆虐的世界,艄公一听这话,虽脸色煞白,下意识想到了野道人的批语路先生说的没有错,自己果然年犯太岁。 我刚才还怀疑路先生,这次我相信了,活下去必重重给酬金。 这样想着,当下立刻说着:“快,快放烟火向官船求救!” 当年大魏,开辟海路,就曾制定了烟花求援的制度,每个船上都有这种专门的烟花,虽还不知道外面出现了多少妖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只袭击商船,艄公还是第一时间发布了求援命令。 正巧,附近还有钦差船队,在关键时必能起作用。 “大、大副已经去拿、拿烟花了!”柱子哆嗦着说。 这时,已从仓库出来的大副,鼓足了勇气,才双腿发软重新回到了甲板上,这时,这海蛇在吞咽一个水手,这水手在喉咙位置还是在拼命挣扎,因此它没有再发动攻击,只是围着商船打转。 大副立刻点燃了手里的烟火,手抖的厉害,点了二次才成功,又立刻跳进了通道。 “轰、砰” “救”这个字,随着璀璨的烟花在商船上空炸开,离着几里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声音?”野道人原本正在船舱内睡着,因太过疲惫,这一觉睡着就有些沉,且船舱门窗紧闭,外面声音遮掩了大半,可饶是如此,也被连着几声惨叫给惊醒了。 野道人骨碌碌从榻上直接翻下,伸手就摸到了匕首,因警惕,他本来就是和衣而睡,连鞋都没脱,所以一滚而下,他就直接持着匕首凑到了舱门处,侧耳听了听。 “不是有人针对我,声音是在甲板上传来,看来是出事了。”觉察门外并无危险,野道人心暗暗一松,轻轻打开门,悄无声息钻了出去。 船舱走道幽暗,根本没有人钻船舱,谁都知道,出事了躲在船舱里的死的最快,而别的几个舱房,有人却没有那样大胆,吓的在里面颤抖。 “这位兄台,发生了什么事?”有一个稍大胆些,在门缝里颤抖的问着。 野道人不语,串了上去,并不立刻出去,他的身手,自然不是早就慌了神的水手可比,所以就算不远处有几个水手惨叫或格斗,根本就没发现角落处躲着个人。 天色昏暗,还是能看见不远的一个水手拼命逃,又不知道向哪里逃,毕竟船就这样大,慌乱之间,被杂物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接着,似乎某个圆圆的黑影一动,一声惨叫传出。 “不对,外面不对。”野道人闭住了呼吸,立刻推测出,在甲板上,一定出现了极恐怖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九章 暴怒 躲在里面不出去? 可万一下一刻船沉了呢? 不摸清外面什么情况,野道人怎么可能安心躲在下面,感觉到船在摇晃,当下一咬牙,还是决定出去。 “嘶!” 当野道人悄悄爬到甲板上,朝着四周观望时,第一眼朦胧看到一片黑影,等适应了外面的光线,看清了这片黑影的真面目,立刻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居然是一条巨大无比的海蛇! 蛇头狰狞,蛇身高高抬着,随着蛇首,不断移动,哪怕不去刻意抬头看,也能感觉到被恶兽目光不断扫过的可怕感觉。 “这蛇是在寻找猎物!” 要是普通人,必吓的心胆欲裂,但野道人却立刻看到周围十几丈内,尚有三条船,这三条船也一片慌乱,有的逃,有的指挥取出弓箭,有的尚在混乱中。 “奇怪,周围明明那么多艘商船,它却没去理会,而专心围着这艘船,难道是船上有什么吸引它的东西或是……人?” 野道人身一伏,种种猜测在脑海中快速闪过,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本来,会上这艘船,就是因艄公的气运不错,晚年可能还有些官运,是这一批所遇的艄公中命最好一个。 结果上了船,出发了,却发现艄公有了变化,命运扑朔迷离不说,还隐隐带着煞气。 偏偏又推算不出具体是哪个人影响了整船人的命数,这担心始终在心里记挂着,在此时此刻突然就想了起来。 “难道这煞气,就应在了这海蛇怪物上?” “但煞气袭来,分明又会被一道力量镇压,化凶为吉,与公子的命数有关,可见,就算是这海蛇恐怖,有所图而来,必不会得逞!” 不过,这个先往后推,眼下最要紧,先躲过这场劫难。 但躲在暗处,只是片刻,野道人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为什么煞气这样重?这完全超过了前面预料!” “这煞气足使我们全船死光光还不止。” 才这样想着,只听一声惨叫,距离大概几米处,一个藏身在木桶里的水手,竟被海蛇直接叼扯出来,一口就咬掉了半边身子。 半个身子被吞下,还有半个身子落下,鲜血淋漓,内脏飞溅,伴随惨叫,实在是恐怖的画面。 眼见着蛇头一伸,将落下半个身子再咬住,野道人顿时打了个寒战,心中苦笑:小命休矣。 直到这时,他又恍然想到了一件事:小狐狸呢? 似乎从他醒来后,就没看到小狐狸的踪影,难道是它先察觉到了不对,逃离了这艘船? 但野道人随后又否定这个猜测,如果小狐狸真提前发现了这怪物,不可能不提醒自己就逃走。 在短暂的相处后,野道人就不再把小狐狸单纯当做一只宠物看待了,它聪明机敏,应该已是开了灵智,既是开了灵智,就不可能这样做。 “也可能是小狐狸出了事,或是因着别的事先离开了这船。” 野道人这样想着,越发小心地盯着海蛇。 发现海蛇行事还挺有章法,看似狂暴,实则,竟十分狡猾。 好在他藏身的地方,并不算是适合藏身之所,反倒被那海蛇给忽略了,眼瞅着它竟一一去搜寻那些或死角或极适合藏身的地方,甚至一头撞到通道口,向着船舱里喷着水跟毒液,眼见着是要逼出藏在最里面的人,野道人就觉得浑身发冷。 这情况,可不是没有智慧的普通海兽,这分明就是妖怪! 而且还是狡诈的那类妖怪! 就在这时,海蛇那长而巨大的身体上,突然有一道身影跃起,竟直接跳到了海蛇的头顶,并站在那里朝着下面扫视。 “人?!”野道人一看到这人影,就暗叫一声不好,立刻就闭息装死。 这一反应果然及时,因下一刻,就再次有几个人被一股无形之力直接卷起,到了半空中,似乎发现不是要找的人,又被无情扔下,闷哼声是还活着的人努力捂着嘴不发出。 “小狐狸不在这条船上,怎么可能?!” “难道是逃到周围商船上了?” 海蛇上盘坐下来的孙不寒,脸色阴沉得几乎结了冰,眼眸中弥漫着暴怒,他和海蛇不一样,海蛇只要有食物就可以了,但自己找的是狐狸。 使用妖力驾御海蛇,人类的身体越发濒临崩溃,肉身上痛苦,虽然不被他看在眼里,可也并不是对魂体毫无影响。 这艘船已被他用神识搜了一遍,的确没有那只小畜生的踪迹。 “可恨,又给它逃了。” “还蒙蔽了我的灵觉,使我注意还停留在这空壳上。” 这种力量,在小狐狸的逃亡过程里,多次出现,这种力量细细体会,颠倒天机、屏蔽灵觉,预测未来——使孙不寒的心越发火热。 “当年魏国不过是列国之一,魏世祖登基时才8岁,外有强敌,内有权臣,并且统治薄弱,地方和军队多有桀骜。” “可不过5年,就铲除了权臣,使本形成大害的权臣家族,主力被贬到藩国,留着中原都失去官职并且打散,掌握了实权,以后更步步为营,统一天下,奠定盛世。” “据说一对宝贝,起了大用。” “别的不说,单是小狐狸表现的力量,就配得上传说,我要得了,必可成就大事。” 既是如此,耽搁下去也没意思了,他直接无声一挥袖子。 身下的海蛇,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就朝着一条,正朝前面逃去的商船扑去。 “噗”一口咬下,又一个水手没入蛇口,一时间,惨叫声连连。 这一片的商船,就算是努力逃走,这么短时间内,又能逃出多远? 海蛇几乎几瞬就扑到了,大浪一卷,就有几艘稍小一些商船直接歪倒,倾洒了一群人落海。 而别的船,则被海蛇直接挡住了去路。 “我们和妖怪拼了。” 无法逃去官船,在这海上就等于是被阻断了最后的生路,有人一咬牙,直接命令水手反击,朝海蛇放箭。 只听噗噗连声,箭落在海蛇身上,不能说没有伤害,但被坚韧的蛇鳞一挡,或弹飞出去,或只射入半寸,却像是挠痒痒一样。 第一百四十章 革职戴罪 “不要慌,不要慌!” 看着这情况,商船的人都生出一丝绝望,有人看着不对,立刻鼓舞:“刚才有人已放了烟花,我们也放求援烟花,钦差大人,不会不管我们!” 听着这话,船上的人又打起精神,拼命逃避或反击,一片兵慌马乱的样子。 原本姜氏商队商船中,野道人却重重吐出一口气,放松的爬上了甲板,找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躺下来,昂面看着天空。 夜空阴沉,偶有几颗星。 “路,路先生,劫,劫难过,过了么?”这时听见一个牙齿战战,又有点熟悉的声音。 侧目一看,却是有点熟悉姜氏艄公,他扒在了一处凹处,不仔细打量,看不出来,不由一笑:“是的,劫数过了,我说过,你是有后福的。” 姜氏艄公还是伏着,过了片刻,眼见海蛇的确越来越远了,才抬起身:“多谢神灵庇佑,祖先庇佑。” “路先生,你说的真灵,真灵!” “柱子,柱子!”连喊两声,却没有人答应,姜氏艄公喜色凝固了些,重重的叹了一声。 “苏公子,快醒醒!”有人激烈敲门。 “谁?” 苏子籍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再身处龙宫了,而是在自己的船舱里。 但奇怪的是,似乎有一层结界保护着自己,将自己隔离在一个空间,在自己醒来的瞬间,结界消失,自己也重回到了这个世界。 船舱内有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弥漫,因他睁开眼的瞬间,金色橄榄就顿时消失,苏子籍并不知道,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船舱内发生了什么。 外面有着骚乱,似乎出了什么事,想到龙宫的变化,苏子籍有点担心与自己有关,匆忙登上甲板,却没有注意到一只狐狸醉醺醺的躺在地板上,尾巴盖在身上,爪子还捧着,呼噜连声。 这一上去,远处肚皮白的天色,就让苏子籍微微一怔。 “已是天将放亮了?” “是商船那边出了事?”极远的地方,星星点点光,是距离一二里的商船,仔细去瞅,却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影同样出现在那个方向。 正要仔细观看时,队正走过来。 “苏公子,尚书大人要让您跟邵公子过去。”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苏子籍点头,但路上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队正也是一同过去,他对苏子籍的印象不错,再说这事也没什么可隐瞒,就直接说了。 “商船那边遇到了麻烦,放了烟花求援。” 但这话,说了跟没说没什么不同,苏子籍看出这队正怕也知道的不多,就没再多问,才跳上了钦差的官船一会,邵思森也匆匆赶到了。 看得出是从沉睡中被叫醒的,也没来得及换衣裳整理仪容,头发都有些凌乱。 反是苏子籍,因着睡姿老实,又一夜都在修炼,显得从容了许多。 兵部尚书崔兆全已是与赵督监都聚集在他的官船上,见苏子籍与邵思森到了,也没说话,更没叫过去。 苏子籍就明白,这时将他们叫到这艘船上,怕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毕竟一旦真遇到了危险,并且波及到了官船队伍,钦差所在的船只,就是最安全。 “乙号舰,过去营救!”在队正以上的武官面前,兵部尚书崔兆全直接冷着脸下达了命令。 但望着距离几里都能隐隐看到的巨大蛇头,崔兆全的心里也有些没底。 就算是派去营救,其实更多的是救下人,如何干掉这海怪,却没有头绪。 商船不会一点武器都没有,弓箭是有,可还是不得不向官船这边求援,说明弓箭并不能给这海怪造成巨大伤害。 “你们可有什么对策能杀死这海怪?”见赵督监沉默不语,一副以他为首的模样,崔兆全就知道,在这种事情上,对方是绝对不会插手。 他忍不住地看向了自己的人,也包括站在那里的苏子籍跟邵思森。 邵思森此刻整个脑海都是空白,已看到了可怕的海怪,这么远看着,都吓的人颤抖,此时不赶紧逃走,难道还要往前凑? 他心中十分不赞同这种送死,只觉得海蛇一摆尾,都能扫塌半条船,人力根本无法抵御。 “不,我不能这样想。”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邵思森努力的镇静自己,要想想出办法。 可不是说,战场初哥,有这表现已经不错。 身经多战,杀人也不少的苏子籍,就没有多少惊慌,他凝神看了看,这时往前走了两步,说:“尚书大人,学生登船时,看到有人抬着一批重弩上船,此物或可杀之。” “你倒是给本官提了醒!”崔兆全一怔,顿时一喜。 他怎么就把那些宝贝给忘了? 这次去西南,为了震慑甚至打败外族,皇上特许带上了一批重弩,因着这些军械威力太大,且很昂贵,所以上了船就被装好,平时用不到,崔兆全也就没能立刻想起来。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钦差赞赏看着苏子籍,说:“重弩能在城上射敌,我们也可以以船为城,射杀海怪。” 邵思森顿时垂头,心中懊恼,这的确是好主意,为什么自己刚才没有想到呢? 随后听到崔兆全又问:“有谁领命,带着重弩,前去除妖?” “看苏子籍这次是不是还要显摆自己的本事。”邵思森转而想,不料,立刻就有人朗声:“大人,标下愿往!” 这下,不仅是邵思森,就连表面上没插手此事的赵督监也闻声看过去。 就看到了一个年轻人上前,单膝跪倒:“这等海怪,人人得以诛之,我虽是革职戴罪之身,但还是武人,愿前去除妖,还请大人给这个机会!” 苏子籍看着这人,饶是看到海怪都不惊讶,此时也忍不住侧目,实是此人的身份,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原来秦茂也上了船,我都一直没有发觉!” 听着革职戴罪之身又有所悟:“不管怎么样说,秦茂是逃将,现实可不和戏文里一样,立刻就洗清了嫌疑,成为了座上宾。” “就算所告是真,对违抗命令,逃离战区的行为,也得重罚。” “怕是秦茂一直处于关禁闭的状态,现在才趁机会出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乙号舰 崔兆全盯着跪在面前的秦茂,犹豫不决。 秦茂是秦凤良之子,现在秦凤良跟钱之栋互相推卸责任,该怎么给事定案还不一定,此时用了秦茂,会不会让钱之栋觉得…… 而且秦茂真能卖命,不带一点私心? 海妖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崔兆全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冲着官船来,只不过先朝着商队下了手。 这时,就听到有人说:“钦差大人,学生也愿往。” “胡闹!”先反应过来的竟然不是崔兆全,而是一直老神在在的赵督监。 赵督监无语看着主动请战的苏子籍,恨不得将他脑袋打开,看看是不是有人给下了蛊。 “苏举人,咱家知道你不是胆小之人,但这事可不是你一个书生能解决,这里有着这么多武官,哪轮到你过去了?” 崔兆全听了也摆手:“这事不成,还有谁愿往?” 他环顾四周。 可让崔兆全失望的是,明明他这个兵部尚书带来一些武官,但这些武官在此刻,都有了片刻的犹豫。 无人主动请战。 这种情况下,他随便指了一个过去,对方也肯定不会抗命,但先有秦茂主动请命出战,又有着苏子籍站出来,这一对比,就让崔兆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虽知道打的是妖怪,谁都有顾忌,可这心就次之了。 秦茂有点着急,他身为人子,为了给自己爹增加政治筹码,更为了让人看看秦家的人不是孬种,连对付妖怪都不怕,何况对付外族,这才主动请战,但明显人家钦差大人不愿意让他过去,难道是不放心自己? 咻!砰! 说话间,远处商船再次放了烟花,同时船一摇晃,这里也能感觉到了海面的波动,显然巨蛇又在发动攻击。 “钦差大人,学生熟识水性,足以自保,还请大人允许学生与秦校尉一起出战!” 这时,苏子籍再次开口。 这句话,虽没有挑明,可也让崔兆全心里一动。 他对苏子籍这人颇是欣赏喜欢,也十分可惜苏子籍赶不上这次会试,现在苏子籍求战,大小也是功绩,真如其所言,水性极好,那这次出战,就算是有了危险,也大有可能逃脱。 而且,苏子籍说这话,莫非是看出了自己对秦茂有所犹豫,打算当监军过去,好让自己放心? 与苏子籍目光一碰,崔兆全一挑眉。 有意思,苏子籍不仅文采令人惊艳,没想到在这方面也能有所领悟,要是给他方便,让他立一些功劳,回了京,此子必有所作为。 这样一想,崔兆全就不打算做这“恶人”了。 请战一次,还能说是作秀,第二次请战,还将话点明,这就不是作秀了。 “既是这样,本官就允你二人,带上三十架重弩,一架车弩,率领乙号舰所属,立刻出发救援,不得有误!” “学生遵命!” “标下遵命!” 苏子籍心里就是一松,秦茂则心中一喜。 “崔大人……”赵督监拧眉就要开口阻止。 却被崔兆全直接止住话茬,崔兆全轻飘飘看着首脑太监一眼,说:“军令如山,既已派将,就不好更改了,赵公公。” 赵督监只能恨恨闭嘴,望向去了别的船,朝着商船行去的苏子籍的背影,也有些无奈。 “苏举人虽有才,可这性格,也实在是让咱家苦恼啊。” 但苦恼的同时,又隐隐觉得,身是太子血脉,就该这般勇敢无畏。 “不愧是太子的血脉,就是不一样。” 瞥向脸色发白一直缩在人群中不敢出声,生怕被派去的太学生邵思森,这位赵公公叹了口气。 只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一道白影在水中潜行,也尾随了上去。 “没有,不在!”随着孙不寒的暴怒,几里外有十几艘商船都遭了重创,海面上游着不少人,还飘着一些尸体,看着就触目惊心。 “啊!是官船!钦差派人来救我等了!”躲在幸存商船上的人,这时有看到了五艘战船行来,终于恢复了一点士气。 但海蛇给他们造成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就算官船到了,躲着的人也不敢立刻出来。 在乙号舰的秦茂,离得近了,也看清了海怪模样。 远远望去时,只能看到隐隐的巨大蛇头,直到现在,才能看清海蛇的真身,饶是他,也倒吸一口冷气。 身侧的士兵,无不面色微白。 秦茂反应快,立刻就收敛了这一点畏惧之色,挥手:“重弩预备——” 五艘战船,每艘上面有六架重弩,不用苏子籍插手,随着秦茂指挥,就纷纷拉上弩箭,对准了还试图攻击商船的海蛇。 “射!”随着秦茂的手重重落下,站在高处几个旗号兵手里的小旗,也都同时重重落下。 这就是命令! “噗噗”一时间,重矢雨一样射向海蛇,这可不是寻常弓箭,射在海蛇身上不疼不痒,重弩射出弩矢,可以穿透厚重城门。 可射矢的同时,孙不寒突然之间有所觉察。 “轰”庞大的妖力,在海蛇内汹涌奔腾,带来巨大的力量,海蛇的尾巴反身一抽,蓬的一声,掀起巨浪。 “噗噗噗”可以穿透铁甲的弩矢,在洞穿水浪后,几乎不比弓箭强多少,只浅浅的刺入。 就算这样,中了十余弩矢,海蛇还是嘶叫起来,本能感觉到了危险,就要转身逃避。 这种情况下,正常应该同意海蛇的本能,与舰上重弩对抗,实在不明智,更不要说天快亮了,天亮了,正面对抗官兵,这身份就保不住了。 只是在海蛇身上的孙不寒,这时将目光落在了攻击海蛇的战船中的一艘。 “这气息……”他眯起眼睛,本因着没发现小狐狸而有的怒气,竟一下子消了大半:“本以为找不到你了,没想到,你竟躲在了这里!” “追了这样久,这身体也要撑不住了,既然这样,就索性舍了这躯体!”孙不寒咳嗽起来,捂着嘴的手,渗出黑血:“海蛇,上吧,拼命了你的性命,也要掀翻那条船,助我夺取至宝。” “只要夺取了至宝,什么都值了。” 暴虐的妖力,再次传达而下,贯入了海蛇,这丝力量并不大,但海蛇两眸亮起了红光,不退反进,直扑而至。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原来是你 “不好,海蛇冲过来了,预备,射!” 秦茂本以为,这一波攻击让海蛇受伤,就算它是妖怪,也该有所忌惮,没想到又这么刚,竟然不仅不躲,疯狂朝着自己跟苏子籍所在的这艘船撞来。 “飕——” 一阵破空声,箭矢疾射而至,海蛇嘶叫着,奋力一扑水,“蓬”一声,第二波水浪冲出。 但这次离的近了,只听噗噗连声,重矢穿过水浪,射到了海蛇身上,这恐怖的力量,使贯入半尺。 海蛇发出了无声凄厉的叫声,继续直扑,沿途一条船被它侧撞了下,一声闷响,桅杆断裂的刺耳声响起,同时溅起满天的木屑。 一个逃避不及的水兵被它盯上了,蛇头扑下,可怜的水兵无法躲避,一口咬成两段。 但是就算这样,海蛇都不停,直扑向乙号舰。 “难道这蛇妖,还知道先攻击指挥舰?” 苏子籍面无表情站着,深深吸入一口气,逮住了灵光,睁开了眼。 “秦茂,用车弩!”苏子籍喝着,最珍贵的车弩,就在这艘指挥船上,因车弩极笨重,需要四五个人才能推动,所以刚才没有立刻就动用。 而现在,已到了必须用的时候了,再不用,船就要被撞翻了! “三射,启用车弩!” 但这时,海蛇已经扑的太近,只听噗噗噗声中,海蛇“蓬”一声,第三波水浪冲出,很明显,海浪小了些。 “嘶”凄厉的嘶声响起,海蛇身中数支箭矢,这次穿过的箭矢,已深深扎入了它的躯体,甚至一支弩矢射中了海蛇的眼睛,明显刺穿了眼,它不断哀鸣,又狠狠的撞来。 “退开,立刻退开。”它瞎了一只眼,路线有点偏差,有人大声吼了起来。 “不!” “轰”剧烈的呼啸声清晰入耳,这是撕破空气声音,海蛇重重撞在一条战舰上,接着是更大的断裂声。 “射!”有这一缓冲,已经来不及装重弩,但车弩可以发射了,只听噗一声,巨矢射中了海蛇的蛇身,这次对穿而过,在背后透出血淋淋的矢尖。 “嘶”海蛇连连受创,这次更是直接危急到了生命,虽被孙不寒控制,它也不由本能反抗,下意识退缩了下。 “快装矢!”秦茂咬牙扑上,亲自去操纵这车弩,这种临死的海蛇,只要撞上,整船就可能破个大洞,看它悍不畏死的模样,怕是下一波攻击更疯狂。 “角度不对!”苏子籍大步上前,见下意识施展了文心雕龙。 秦茂本来见苏子籍过来时,下意识有些紧张与排斥,这时突然之间消失,苏子籍眼见海蛇就再次一头撞来,当机立断:“矫正角度,朝右!” 这一声根本就来不及去分辨,秦茂根本没有迟疑,一听下,手上直接就跟着动了。 朝着右边偏了一些方向,不假思考,一声怒吼:“去死!” 巨矢就“咻”一下射了出去。 果然,海蛇稍一迟疑后,就以更疯狂的速度撞过来,与粗如手臂,长9尺的巨矢闪电一样对撞。 “噗”一声,血肉横飞,巨矢正好从它的七寸穿入,几乎没有任何阻挡,贯穿而出。 这是蛇身要害,哪怕是妖怪,也是命门之处。 “轰!”巨大海蛇轰然倒下,海面上弥漫着血腥,船只再次被激起波浪推的摇晃,周围响起的是欢呼声。 “妖怪死了!” “海妖被杀了,我们得救了!” 苏子籍走到船舷,海蛇其实还没有死亡,它布满鳞片的头颅上,竖立的瞳孔仍然挣扎开合,强大的生命力还在挣扎,但它肯定死定了。 那些人的呼唤声,苏子籍听了没有多少感慨,此时已被一个熟悉唧唧声给惊醒了。 “小白,怎么来了?” “小心!”秦茂本也正高兴,可眼前一花,仿佛看到一道人影连同一条巨大的蛇影,朝着苏子籍扑去,下意识就喊了一声。 可下一刻,就发现什么都没有,顿时怔在那里。 苏子籍闻声回身,真切看到了两道虚影,凌空扑至。 随着那道人影的,还有一道巨大半虚的蛇影,苏子籍下意识一躲,就顺利躲开了,眼瞅这一人一蛇影,竟朝着身后不远处的小狐狸扑去。 “对方的目标竟是小白?!” 苏子籍此刻来不及阻止,只能是拔出匕首,想要掷过去,结果下一刻,就有毛茸茸的东西,落在自己的怀里。 “唧唧!”小狐狸看到孙不寒身影一刻,连毛都炸了,但它抵达,正冷笑着伸手去抓它,突然之间一股吸引,让它直接凌空扑进了苏子籍的怀里。 懵逼的抬头,看到的是同样懵逼的苏子籍。 “唧唧!”下一刻,抱住它的苏子籍,直接身体一软,靠在了桅杆和帆布上,惊得小狐狸焦急叫起来。 “轰!”对苏子籍来说,与小狐狸对视下一刻,眼前一黑,耳畔是几乎能震聋的恐怖轰雷声。 再次睁开眼,苏子籍却发现自己竟然再次入了水,而且这里明显不是海水中,而是十分熟悉的蟠龙湖水底。 身体不由自主下落,但落入龙宫,苏子籍这次十分清楚感觉到,来到这里的是自己的元神,并不是肉身。 “这里……怎么可能?”不远处有人惊讶出声。 苏子籍立刻看过去,正与孙不寒目光对上,只是这个孙不寒,虽然还是原来的面孔,但周身萦绕着黑幽幽的黑气,又有蛇的影子在身上盘旋,使人看了就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是你,原来是你。”想到小狐狸逃亡后怎么也找不到,孙不寒见了苏子籍,立刻灵光一闪,什么都明白了:“是你庇护了小狐狸,使我几次徒而无功——太子血脉,人道气数?” 事实上,刚才看到苏子籍,孙不寒就明白了。 如果不是小狐狸与这苏子籍有关,怎么可能会突然跑到他待的战船上? 如果不是太子血脉,又怎么会压制自己的灵觉? 环顾四周,认出这里就是龙宫的孙不寒,现在没有了停留的想法,因为它感觉到,与龙宫的缘分消失了,它现在心心念念,就是趁着还有余力,将小狐狸抓住,得到法宝! “苏子籍,我给你个机会,让开并且交出小狐狸,否则……” 就在孙不寒阴沉着目光威胁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咦?”清脆的声音试探着问:“老师,是你又给我送来吃的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有点想吐 幼龙真的挺懵。 因海风的到来,让蟠龙湖龙宫灵气得到了补充不说,还多了海眼,可与大海相连。 曾经的蟠龙湖龙君,不仅仅是一河的龙君,因是这世界出现的第一条龙,这天下,凡是江河湖海,里面妖怪,都要听从号令。 龙君可以随时出现在各处,只不过蟠龙湖是龙君的发家地,类似人间皇帝登基前的潜龙邸。 意义非同寻常,有着各处水眼和海眼与各处相连。 所以,蟠龙湖才被刘湛重视,而幼龙的传承之地,也隐藏在蟠龙湖湖底的结界之中,这都是因上一代龙君最重视蟠龙湖。 幼龙先是得了传承,还没等彻底消化完,就又得了这利益,本就快乐。 结果转瞬间,老师的气息再次到来,同时出现在她面前,还有着近在咫尺的闻着就香一股味道,一低头,就看到了味道的来源。 正好她现在就很饿,难道是老师发现这一点,所以给她送食物来了? 幼龙怔怔看着入了龙宫就直接掉落在她面前的蛇影,虽蛇影巨大,幼龙看着很袖珍,但她一张嘴,这一条巨大的蛇影,几乎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发出了嘶嘶的惨叫声,由大化小,被她吞入腹中。 “不可能,啊……”因看到了幼龙而同样怔住了的孙不寒,此刻觉得元神一痛,这痛比撕扯下一块血肉的疼痛感更甚。 之所以他能操控海蛇,是因他施用了术法,有着小一部分魂体附身在海蛇上,虽不能完全地控制巨大海蛇,可无论是对方生前还是死后元神,都已成为了孙不寒的傀儡。 而幼龙吃掉蛇影,就等于同时吃掉孙不寒的小部分魂魄。 这痛苦,随着幼龙消化掉那部分魂魄会逐步加深。 孙不寒直接控制不住元神展现人形,变成了一条同样的蛇,但它这蛇已经是条巨蟒,盘着身子,头顶长出个小包来,已有了朝蛟龙变化的趋势,非是之前海蛇可比。 幼龙在吞掉了海蛇的蛇影,舔了舔嘴,发现自己还很饿,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好化为巨蟒的孙不寒,立刻眼睛就亮了。 原来还有! 而且这一条,明显味道更香! 来不及向老师道谢,见它就要跑,幼龙直接就窜出去,扑了上去。 “滚开!”头部狰狞近似蛟的巨蟒,朝幼龙咆哮,虽不是人声,可被迫观战的苏子籍,却立刻就听懂了。 “吃了你!”幼龙则直白多了,朝着巨蟒也嫩生嫩气地咆哮了一声,翻译过来,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这是幼龙在觅食,同样也是接受了传承并且消化部分后的一场战斗,既她喊我一声老师,我还是在一旁观战吧。”苏子籍无奈想着。 “孙不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与之战斗,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反观幼龙,却游刃有余,还有些恶劣,像是猫戏老鼠一样,吃掉前,训练着捕食技巧。” “这就是龙族的力量,天生就有着优势。” “不过,我也不必妄自菲薄,虽身为人族,初时弱小,但只要努力,未必不能赶上,甚至是超越。” 可能有些人看到龙族天生的强大,会有着嫉妒,但苏子籍却想到了上一任龙君的事。 这个世界的龙,也不是一开始是龙,上一任龙君,从不是龙到化龙,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第一条龙,付出的努力,难道就比妖族或人类修士少么? 天赋是一回事,后天的努力,也同样重要。 当然了,可能最令人感到痛苦,就是比你有天赋的人,还比你更勤奋了。 苏子籍努力开导着自己,自己起码已足够幸运,有着天赋跟运气,这样还不能赶上,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龙宫上空,狰狞巨蟒和幼龙不断搏杀,不断有着伤口出现,血肉模糊,苏子籍看得分明,幼龙与之在空中厮杀,虽也时不时受伤,并且也不轻,可在龙宫范畴内,她伤口几乎一出现,就立刻愈合。 而与之相反,巨蟒身上鲜血淋漓,鳞片不断掉下,不复之前神态,大有损伤。 一个受伤越来越重,一个却可以不断被治愈,还占据着主场,随着时间推移,巨蟒的尾巴,甩动抽打的频率,已慢慢降下来。 喷出的毒液和法术,威力也在逐渐减少。 终于,精疲力竭、血肉模糊的巨蟒,轰一下从高空坠落,随之飞下来幼龙,一下子就砸在了巨蟒的七寸处。 本就受了重伤的巨蟒,再次受到了一次重挫。 确定食物肯定跑不掉了,幼龙这才挪开,才吞掉一条海蛇的嘴,张了起来。 一刹那,地上已无力挣脱的巨蟒,浑浊了眼睛里,突然有东西一闪而过,瞬间清明了起来。 “我竟做了这些事……”孙不寒突然之间恢复些清醒,怀念看着周围龙宫,虽破败不堪,但依稀能看到昔日威加四海的场景:“今日才知我是我。” 而现在早就离去的同伴,竟然一个个都再次出现,他们笑着,说着。 喂,你们在说什么?是在笑我,还是在欢迎我的到来? 一滴眼泪没等落下,孙不寒元神就被幼龙直接一口吞了下去。 而尚有一点反抗之力的孙不寒,这一次连挣扎都没再挣扎一下,虽对于幼龙来说,就算它挣扎,也不过就是美味食物最后倔强罢了。 “嗝!”连吞两条巨蟒的元神,尤其第二条还是大妖元神,幼龙这下是完全没有饥饿的感觉,甚至稍微动一下,还会想吐。 为了不把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食物再吐出来,幼龙鼓着小肚子,也不变成人形,就趴在那里,朝着不远处的苏子籍甩了甩尾巴。 “好撑,有点想吐!” 苏子籍:“……” 对此,他也爱莫能助,只能安抚了几句,但他的注意,很快就被不远处的一口泉眼给吸引住了。 泉眼不大,周围有着一圈围栏,但这显然只是起一个警示作用,苏子籍走过去时,也并无人阻拦,大概是因幼龙就在旁没有说话,龙宫的小妖,更没那个资格。 有泉水从泉眼里冒出,苏子籍伸手沾了一点,放到嘴里尝了尝。 “是咸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万物伊始 难道,这是海风到来后出现? 上次来时,苏子籍来去匆匆,没注意是否已有泉眼,刚才若不是放松,环顾了下周围,大概也不会注意到海眼的出现。 想到龙宫内的变化,苏子籍的目光,又再次落回到幼龙身上。 幼龙这时似乎为了消食,慢吞吞窜到了半空,再次游着,苏子籍一抬首,就能看到她的全貌。 “幼龙的角长了一点点,下面也长了包包,这是要长爪了。” 只见天空中,幼前身出现了两个凸起,似乎要伸出,要知道,它虽是幼龙,可也只是形似,比蛇更像龙一些而已,在没有生角跟爪子,终还是没有真的成龙。 而长爪长几只,这也有着讲究,与力量有关。 长角与长爪,代表着幼龙力量大增。 苏子籍见幼龙慢吞吞消食,还忍不住甩着尾巴,明显开心得不得了。 “轰” 就在这时,似乎消化了孙不寒的元神,又有些变化,龙宫的天空,出现了浓重的黑云,接着,一个闪电照得雪亮,几乎同时爆出一声炸雷,雨水直泻而下。 “春雷震动,万物伊始。” 苏子籍看了下去,随着雨丝落下,眼前的龙宫在变化。 本来龙宫遇到大劫,碎砖碎石,沙砾满地,可以说是一片狼藉,淋浴在雨中,碎砖碎石却迅速融化了,融入了地下。 不仅仅这样,中间的道路,渐渐变的光滑,似乎是石块砌成,最重要是,本来仅仅一座宫殿恢复,现在邻近的一个宫殿废墟上,迅速恢复原样,以走廊与前面的宫殿相连。 “这又恢复了一座宫殿,看来龙宫也因幼龙的事,受益了。” “不过,仅仅是一个大妖元神,有这样效应?”苏子籍蹙眉,就看见有点熟悉的贝女,换了一身女官服,指挥着水妖,不知不觉,整个龙宫有着上百只水妖了,看情况都是虾、蟹、鱼,还没有龟。 “说是龟相,都是猜测,真实的怎么可能?” 苏子籍本想着在幼龙下来后,询问几句,只是突然一恍惚,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还是靠在了桅杆和帆布上,肩上还窝着一只热乎乎毛茸茸的东西,醒来时摸了一把,惹来它唧唧叫了两声。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略动,但又没有任何提示,不由心中奇怪。 “我这是回来了?”苏子籍没有立刻起来,而听着周围的动静,见着秦茂还在指挥着收拾局面。 “苏公子?”苏子籍一动,就被一个亲兵发现了。 “乙号舰的人……”苏子籍问。 “苏公子放心,乙号舰基本平安,有二艘战舰被撞了,有些损坏,但并没有大伤亡,您就放心吧!”见苏子籍先问别人是否平安,亲兵的印象好不少,笑着说着:“您刚才被撞了一下,还要多休息。” “我被撞了下?”苏子籍放了心,低头与正抬首望向小狐狸四目相对。 “哦,对了,小狐狸之前一直护着您,不让别人靠近,还是秦大人说,可能是您的宠物,让不必管……” 不过,看亲兵的意思,怕是在苏子籍“昏迷”时一直盯着,并没有听秦茂的话放任不管。 苏子籍领这份情,对这亲兵说:“这是我养的宠物,应是上船时,跟去码头,不小心混上了商船。” “我想也是,对了,秦小将军看见商船有一些船只毁了,准备想钦差大人提议安排了一些人到官船,您住的那艘也可能安排了一些人,您觉得不清净,可以跟钦差大人提一下,或也可以留在这艘船上,安全一些。”亲兵又小小声提醒了一句。 苏子籍笑着谢过,没打算这么做,起身去了秦茂处,秦茂一见,就站起身来:“刚才海蛇撞船,公子是撞到些吧,有没有事?” “没有,没有!”苏子籍看了看,就知道时间没有过多少,最多十分钟,远处的钦差船已经开过来,还有一小段距离,就问着:“情况怎么样?” “大体上官船还好,伤亡不大,船有些损坏,但海上早有预料,有着备用的木材,有工匠边修边走,不碍事。” “商船就惨了,死的人很多,船还得分些水手航行,可满是血肉和尸体,一些旅客实在不适宜继续住,会出瘟疫,我想提议迁移些到官船。” “这我支持!”苏子籍立刻明白了厉害处,一口答应,秦茂就不再说什么,继续指挥着,苏子籍看在眼里,不由想:“到底是大将家的孩子,指挥起来有一套。” 才想着,钦差船靠了上来,两人连忙迎接。 崔兆全看去,见船上一片狼藉,附近一条战舰桅杆断裂,还一条干脆撞个洞,现在在排水,临时修补。 再看着浮在水面的巨大蛇尸,简直是倒抽一口凉气,就连赵督监也煞白了脸,暗悔自己许了苏子籍过去。 秦茂就立刻上去报告,这不适宜旁听,苏子籍就没有凑上去,不过没多久,苏子籍就被叫到了钦差面前。 两位钦差,一位兵部尚书,一位首脑太监,都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苏子籍。 杀死海蛇的情况,秦茂刚才一五一十说了,钦差就知道,最后一击能彻底杀死海蛇,是苏子籍临危不惧,给了提醒。 崔兆全原本会同意苏子籍同去,既是对秦茂不放心,也是想要看一看主动请战的苏子籍的本事,倒是没让他失望。 虽然后来苏子籍昏了过去,但本就是书生,在海蛇屡次撞击船只时受了冲撞也并不奇怪。 好在钦差船上就有着随行军医,还有着赵督监带着的医师,可以保证苏子籍并无大碍。 见苏子籍自己过来,并没有带着小狐狸,崔兆全忍不住问了一句:“对了,那只小狐狸一直待在你身边,可是你养的?” 赵督监显然早就知道叶不悔养着一只狐狸宠物,并没有表现出好奇,只是笑眯眯看着苏子籍,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苏子籍露出无奈表情:“小白是内人养的一只宠物,有些灵性,怕是那天登船时,它跟着来送别的内子一起过来,就跑到了商船上。” 叶不悔的确是去送别了,只是没跟着苏子籍一起,只远远看着。 这事并不奇怪,崔兆全没往别处想。 第一百四十五章 立功之人 身是兵部尚书,对这世界妖族还是有些了解,普通狐狸精是不可能待在钦差船上,真是妖怪,早就被镇压了。 既小狐狸没表现出异常,就说明仅仅只是一只有些灵性的普通狐狸。 哎,唯一意外,大概就是苏子籍竟然已经娶妻了? 原本还想着,这样出色的举子,这次不中,下次必中进士,是不是回去嫁个女儿给他,没想到竟已娶妻。 崔兆全掩去这点遗憾,点点头,又说:“你应是撞到头部,才昏迷了一会,这事不大不小,本官跟赵公公已请军医跟医师,等会就给你看看,不能掉以轻心,你还是要好好休息,这次你立了功,等回了京城,本官跟赵公公都会将你参与除妖一事上报。” 这虽不是大功,但对一个举人来说,谁还会嫌少不成? 苏子籍自然也是不嫌弃,立刻道谢,又说:“钦差大人,还是秦茂指挥得当,才能射杀此蛇。” 对秦茂这个武官,崔兆全就有点冷淡,点了点首:“秦茂,你能戴罪立功,不说行动,这心就不错,本钦差也看在眼里,你身上负了点伤?且去包扎一二再去说话。” 见这气氛,秦茂似乎不适宜提出建议,见他远去,苏子籍就把迁移些旅客的话说了,强调:“虽是冬日,但船上满是尸体和血肉,也怕有瘟疫发生,不是很适宜住下去,还是迁移为好。” 赵督监听着,颜色就变得霁和,微笑:“难得你有一片心,崔大人,我觉得可以答应。” 崔兆全听了,点了点首:“的确,现在既出现了妖迹,官船与商船合流势在必然,既死了那样多人,有些船是不适宜居住,除了钦差船,别的官船都可以安排些人。” “你原本待的那一艘官船,也会安排了一些人,你若是不喜人多杂乱,可留在这里。” “谢大人,学生已有独住的船舱,这已是厚待,学生平时也多在船舱内背书,不换船,对学生也没有影响。” “你这性子倒是适合兵部。”这“粗糙”的生活态度,没那么矫情,让兵部尚书崔兆全更是点头微笑。 哎,如果不是已娶妻,这可是个好女婿人选啊。 但想想,自己的几个女儿,嫡女一个已经出嫁,一个还小,庶女的话,细想还未必匹配得上此子。 毕竟莫欺少年穷,自己少年时也不过是乡绅之子,后来靠着自己的能力跟运道,又拜了名师,还有了岳家提携,这才一步步走过来。 自己可以,苏子籍如果运道足够好,自然也可以…… 赵督监在旁不得不轻咳一声,打断崔兆全看女婿的眼神。 崔兆全醒悟过来,继续看着蛇妖,越看,神色愈来愈严峻,叹着:“你看这蛇妖,身粗如桶,长有数丈,要不是我们带着重弩,怕是伤不了此妖,普通商船,能许携带弓箭已经极限,又怎能携带国之利器?” “这等妖患日益激烈,先前你说过开海禁,朝廷何尝不想,要知前魏可是每年海税收入为一千五百二十三万缗,抵国朝三分之一,只是却不能而已。” 苏子籍若有所思,联想到现在实际,有些赞同崔兆全话了:“是啊,这是一个妖族存在的世界。” “我原本的那个世界,过去朝廷开海禁,防备不过是外族,是海盗,可在这个世界,朝廷考虑的更多了。” “这海上,是真的有海妖,不遇到则可,一旦遇到,就可能一支商队都跟着完了。” “没了约束的海妖,随时都能对人类下手,而大海茫茫,不同于陆地,人家干完一票就走,上哪儿去追捕?” “总不能放开了武装,让商船和战舰一样吧,这样私人武装必会造成更大的问题。” 才想着,就听见说话。 “苏子籍,这里暂时无事了,你先回去歇息吧,别忘记让军医看看。”赵督监说着。 崔兆全看看苏子籍脸色,虽看不出苍白无力,但也担心身体还没好利索,说:“赵公公说的是,你且回去,不要急着读书,反倒熬坏了身体,歇息两日再读也不迟。” 苏子籍再次谢过,就要离开这钦差船。 就在这时,看到秦茂从不远处走来,没走近,就有着金疮药等外敷药的味道传过来。 看这情况,应该是匆忙包扎伤口,包扎的很粗糙,苏子籍看了都觉得不太满意,并且只看秦茂负了伤,还跟着几个亲兵,一副押解的模样,就能看出待遇区别了。 “尚书大人。”苏子籍本都要走了,又停下来了,冲崔兆全行礼:“秦茂是立功之人,是不是让他住在我的船舱隔壁?” 见崔兆全犹豫中,他保证:“学生保证,必不会有逃脱之事。” 如果是换成另外一个人说,怕是不管是崔兆全,还是赵督监,都要反问一句:“你拿什么保证?” 但崔兆全因着对苏子籍欣赏,心早就偏了,而赵督监知道苏子籍“身份”,心也是偏的。 在两位钦差都偏心了的情况下,这一句让秦茂听了都替苏子籍捏了一把冷汗,生怕下一刻就会驳了面子呵斥,结果等来了崔兆全的同意。 “既是这样,就让秦茂跟你去住。”崔兆全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但活动范围,就只能是那条船,无特殊情况,不得离开。” “标下一定不会辜负大人与公子的信任!” 秦茂听到苏子籍为自己求情,已暗暗感激,此刻发现苏子籍真为自己求来难得的自由以及脸面,就更是心头一热,也有点黯然神伤。 等跟着苏子籍离开钦差船,跳回到苏子籍原本待的官船,秦茂立刻就对苏子籍说:“苏公子,不,苏贤弟,你的恩情,我秦茂牢记在心,绝不会忘!” 苏子籍只是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除妖负伤,之前旧伤也没有痊愈,与我又曾经相识,我能帮你,自然会帮。说起来,也是尚书大人对你也有着信任,才会同意了我的请求。” 秦茂嘴上立刻说:“苏贤弟说的是。” 心里怎么想,就不一定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秦茂之心 苏子籍也不在意,他回味着刚才,刚才其实自己也没抱有希望,在开口求情时,下意识施展了文心雕龙。 但在场的人里,唯有现在戴罪立功的秦茂被革职,没有品级,崔兆全可是三品大臣,赵督监更是首脑太监,这二人不可能会被文心雕龙影响,苏子籍施展了,也不过是下意识,施展了反吓一跳,怕是有着反噬。 结果,崔兆全还真答应了,并且没有反噬,苏子籍觉得,这不是文心雕龙的效果。 难道对方心存善意,自己反噬就可减少? 倒是秦茂对自己感激非常,这副可以豁出命去的模样,明显是受到了影响,不过文心雕龙有时效,一过又会清醒过来。 苏子籍这样想着,才打算提醒秦茂回去自己包扎一下那些小伤,就听到了身后传来惊喜之声。 “公子!”苏子籍一回头,就看到了野道人一副商人模样,正惊喜走过来。 野道人平安无事,苏子籍着实松了口气。 “原来是路兄。”苏子籍冲着野道人一拱手:“你竟被安排到了这艘船上?” 野道人见到苏子籍,也是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之前隐隐看到去除妖舰队上有着公子身影,哪怕知道公子有着手段,也依旧担心着。 现在到了这安全之地,看公子的模样,气势较之从前更胜一筹,果然天命在公子! 看一眼旁边的秦茂,更远处还有着士兵,野道人只能忍下激动,说:“公子,我也没想到,竟会被分到这里,哎,我待的那艘船,已被海蛇给直接毁了大半了……” 想到至今没有踪影的小狐狸,野道人更心中有愧,嘴上不能直说,只能半真半假地说:“公子,你家的那只小狐狸,竟跑到了我那艘船上,本想着回头见了公子,还给公子,没想到,海蛇作乱时,小狐狸不见了……” 正说着,就看到苏子籍身后白影一闪,刚才不知道跑去哪里的小狐狸,竟猛一甩身上的水,冲着野道人唧唧叫了两声。 “它竟在这里?”野道人惊喜的说着。 苏子籍回话:“这小东西是我跟着舰队去营救你们时出现的,想必是混乱中跑过去。” 说着,就俯身将小狐狸抱了起来,结果发现它看了他片刻,又头一偏,呼噜呼噜地睡了。 这小东西,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竟有了一种醉酒的憨态! 也难怪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了行踪,还蹲守在他身边一副忠狐模样,应是这醉意还没彻底醒过来。 用手点了下小狐狸的鼻子,苏子籍对它也很是无奈。 抬头,他对野道人说:“秦兄还有伤口需要包扎,你也有些伤需要处理,等处理完了,你我再叙?” 这其实就是暗示野道人,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野道人闻音知意,点头:“好!” 苏子籍随后就抱着小狐狸,领着秦茂去了自己船舱隔壁。 过去时,已有士兵将隔壁船舱略加改造了一下,原本只有一张榻,现在给了一床被子,不算太好,就算是这样,空间也并不算狭小,起码比秦茂原本拘押的地方好多了。 这时,医师和军医过来。 前魏制度,设太医令,位正五品,太医丞正六品,下有奉御医、侍御医、司医、医佐、医师、助药等。 医师五十上下年纪,甚是老诚,仔细检查下,拈须缓缓说:“据脉象看,断然无大碍,只需修养就是。” 苏子籍又找了军医过来给秦茂重新包扎了一下。 之前在钦差船上,秦茂一些伤已被包扎,但还有一些小伤口没处理,这时拔了木刺,一起涂了药。 秦茂看着有点狼狈,实际上不是旧伤又撕裂的话,仅仅这次除妖的话,还真没受多少伤,仅仅被飞溅的木刺刺到了。 秦茂深深透了一口气,想到自遇到苏子籍,就一直被帮助,不止一次,哪怕情绪已平复冷静下来,望向苏子籍时,眼中仍有感激,沉声一字一顿说着:“苏相公,你的恩德我记在心中,以后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就尽管开口!” “果然,文心雕龙的办法,其实就算有道法,凭空的话,往往事倍功半,过后冷静了,就消泯了。” “而趁着道法有效时间内,或施恩,或送礼,投其所好,效果往往就事半功倍,一增一减,多了一倍。” 苏子籍能感觉到,在文心雕龙时效过了,秦茂对自己感激,其实并没有减少太多,虽少了热血,但冷静后的感激才更稳定。 这时,听远处有人喊:“下雪了,快把窗户关好!” 苏子籍一看,果见大半天被浓云遮住,几片雪落下来,连忙送着医生回去,返回才说着:“秦兄,我仅仅是看在你们在西南杀敌的份上,所以不忍流血又流泪罢了。” 这句话,不知道何处,触动了秦茂的心肠,他略有点哽咽:“苏相公说的话,我们很久没有听见了。” “唉,自十年前开始,我父亲就不时忧愁,我小时不觉得,现在却遇到了不少,我们军将是粗人,不过也是人。” 秦茂想把心里话一并说出,但能怎么说,能说太祖驾崩后,今上继位,年号承寿,就渐渐打压军将? 如果说出口,这就是怨望,自己非死不可,只得硬是把到了喉咙里的话,再咽了下去。 苏子籍望了秦茂一眼,此刻离得极近,他留心到秦茂满手都是茧,刚才解衣时,就看见了身上有三条刀疤,还不是新伤,不由得心里一缩,说:“你别想那样多,朝廷有制度在,对有功之臣亏待不了。” “现在更是用人之际,你看,西南出了你这样的事,朝廷也没有论罪,而是派尚书大人来视察,就地解决,这就是一片爱护之心。” 听了这话,秦茂低头思索半晌,重重是喘了口气,点了点首。 “小家伙,你最好也老实一点。”秦茂这话题不能继续说,苏子籍又看向小狐狸,再次用手指点了下它的鼻子。 小狐狸呼噜呼噜,睡得正香。 野道人是以着商人身份上来,作被救援的商人,都是几个人挤在一个船舱,并不像苏子籍这里住的这么舒服,只能将它带回来。 只盼着它醒来后,不要炸毛才好。 只是转念之间,心中一叹,朝廷已立,天下已平,仅仅是为了发展民生,削武崇文就是大势,论谁也难以改变,皇帝也不行。 在雪花之中,苏子籍突然之间有点迷茫——太子之事,秦茂之心,许多纠合在一起,分不出对错,只余叹息。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多亏了你 京城·山松坊 这时时辰虽早,京城有的人家已是早烟袅袅,而城郊七八里处山松坊却一片沉静,这是座高不过五十米的丘陵,是京城多数人埋葬亡者地点。 地方宗族往往都有一座山作一个姓氏所有族人未来的归宿,京城的人,很多都是后来迁来。 原本京城的大家族,早在当年战乱时,就已或逃难或被杀,说是十室九空也不为过。 而后来搬来的人,能带着祖宗牌位过来就算是不错了,有钱的可以买宅重修家祠,供奉祖先,但祖坟没有办法一起搬来。 于是,就有两种解决办法。 一种,就是家大业大不缺钱也有着家族根基,一旦京城死了人,就会扶灵回故里安葬。 一种则是普通百姓,这种去世,千山万水地将人送回老家?那可不光是需要财力,还需要不怕死在路上,这种事,百姓承担不起。 在新的地方扎根,往往普通人家也会在新地域开辟出新的“祖坟地”,而城郊七八里的山松坊,就有这一大片荒地。 土地并不肥沃,除有一些枝枝叉叉的野生树木组成的林子,也就只有几簇的野草可以疯长。 剩下大部分土地,变成耕田也只是下等田,这还是废了力气开垦的结果,因此郑朝刚建立时,这里就是一片乱坟岗。 随着郑朝趋于稳定,附近百姓安居乐业,这里也渐渐有了规模,很多百姓在这里安葬亡人。 也因此,只要一路走来,总能看到一些坟前有着刚烧完的纸钱灰,时不时就有送葬队伍过来。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给坟墓种下的松柏,经历了岁月,就算在冬天也郁郁沉沉碧碧森森。 凌晨,这里安静。 冬日里,小动物蛰伏,虫子也不会乱叫,灰蒙蒙天空,只有影影焯焯的月亮,洒下一些看着就可怜的微薄月光,勉强能将一高一矮两道走进这坟地的影子照出来。 “谢真人,这、这里阴气很重啊。”十一二岁的道童,环顾四周出声。 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道人,看都没看一眼,就径直朝此行的目标——埋葬着二十七具尸体的坟墓走去。 这座坟墓外表看,跟百姓的坟墓没有两样,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坟头,但里面,合葬邹家二十七口人的尸体。 坟前没有墓碑,但道人抵达此处,明显是胸有成竹,并不担心会找错了地方。 他拿出几样祭品,一一摆放在了坟前。 道童落后两步也站在了这坟墓前,盯着这坟头看了两眼,就听到谢真人开口淡淡说:“邹秋玉,我又来祭祀你了。” “这些年,除了我,怕是无人敢来看你,更无人敢祭祀你吧?” “不过几样点心与水果,你泉下有知,希望不要嫌弃。” 这时,月光似乎从灰蒙蒙的云雾后探了头出来,有一瞬间,周围光线较之前明亮了许多。 道人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手背上三道血痕也跟着被照得清清楚楚,光看着,就觉得满是血煞的感觉。 道童似乎听到了古怪声音,忍不住朝四周黑暗处看去。 恍惚间,不远处的林子里,似乎有阴影蛰伏。 道童也看不真切,但越是这样,就越是害怕,情不自禁朝着谢真人又靠近了一些。 偏偏这时谢真人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说:“对了,邹秋玉,我得感谢你,我仅仅是给了你第一笔资助,你就把事情办的有声有色。” “要不是你,皇帝也不会废杀太子,还铲除了几个道门的大贤。” “桐山观的萧真人,不是因为你,也不会暴毙而死,当然,这些只是外面人知道的事,我知道,就是因你,他才会被皇帝赐下了毒酒。就算他有修为,但毒酒本就是为了对付炼丹士酿制,只要喝下,发觉时,就晚了。” “可叹,一个可以洞察天机的高人,就因你而死在阴谋算计下,实在可笑……不过,他不死,我岂能安?所以,我要感谢你的帮助,没有你当日所为,又岂会有我近日的安心?” 道童听到这里,早就面如苍白,吓得有点哆嗦了。 这位谢真人似乎也不在意,继续对着坟墓里的人说:“你当日,怕也心中有怨,想着就算是死了,也要化作怨灵报仇,对么?” “其实,人的魂魄,很难形成怨灵,只有继承妖族之血的人,比如说邹秋玉你,才有这可能……” 道人正笑盈盈说,似乎有持无恐,只是突然间,有三道血痕的手就是一抖,下一刻,一道血痕凭空消失了。 而道人也像是受到了重创一样,脸色煞白,“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接吐了出来。 阴气弥漫的坟地林中,立刻就有一道黑影迎着鲜血扑来,似乎根本不管是不是陷阱,而抓着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反噬。 道童被吓得大叫一声,身为道童,虽然修为不高,可他也有着天赋,就是天生能看到鬼魅之物,这双眼睛,比普通人的更敏锐一些。 但也因为这样,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他竟然对这扑来的黑影看得清清楚楚。 全身乌黑,有着浓郁的怨气缠绕,看不清面容,但只一眼,就能让人浑身发抖,本能感到恐惧。 这是怨魂! 绝不是普通魂魄! 普通魂魄大多浑浑噩噩,就算有着清醒,也是主动避人,像这个这样,直接扑来,那就已经有可以伤人的实体了! “就等着你!”道童才惊恐突然受了伤的真人是否能消灭这怨魂,下一刻,就眼睁睁看着真人只轻描淡写的一扫袖子,扑来的怨魂惨叫一声,直接灰飞烟灭了。 “真人,你有没有事?”可看着真人嘴角还挂着鲜血,道童还是没能放心,担心地问。 “没有事,我很好。”道人笑着说,见道童仍不信,不得不叹气:“这不是假话,我的确好了很多。” 就像是在回应这句话一般,话音才落,肉眼可见,道人的面容有了细微的变化,皱纹减少,似乎年轻了十岁,一下子由五十左右,变成了四十。 “真人,你的脸……”道童震惊了。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三尸之一 “想不到,竟有人解决了我的三尸之一?好,太好了!”同样感觉到身体正在快速变得年轻,顷刻间年轻十岁左右,道人立刻抬起有着血痕的那只手,看了一眼。 果然,手上三道血痕,只剩下两道了。 三尸去其一,这可是自己这些年都没解决好的事,谁这样“好心”,竟办成了此事? 道人沉思良久,哑然失笑:“派人立刻去查查,我要好生感谢!” “是,谢真人!”道童看天色已放亮,真人既这样吩咐了,想必就要立刻去办才成,应声离开。 道童虽没有真人攻击的本事,但逃跑及传达消息,有着天赋。 显然,谢真人因着一些原因,并不想自己去联系人,道童起到了一个中间传达的作用。 京城·清园寺·居士院 凌晨,叶不悔正独自在只有一人的小院里收拾东西,烛光晃动,炭火盆正烧着,驱散了严寒,但屋内再暖和,依旧让叶不悔觉得心里空空。 她看看窗外雪花,久久才发出一声叹息。 这次不止是苏子籍不在她的身边,就连同样陪她度过了艰难日子的小狐狸,也跟着走了。 一人一狐的离开,让叶不悔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这样害怕孤独的人。 其实虽青梅竹马,但她对其只是有点朦胧的好感而已,在他父亲去世前一段时间,她还怒其不争,觉得他什么都手忙脚乱。 从何时起,两人之间关系就变了? 是从他爹去世后么? 她其实也说不清具体是从哪一日开始,但就是变了。 等到了爹爹去世,她的身边只有苏子籍跟小狐狸,依赖与感情,就渐渐搅合在一起,让她也分不清,她对苏子籍,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情感,才会这样密不可分。 她拿出一个挂卷,徐徐展开,里面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她看了看,这是爹的遗物,但爹从没有给她看过。 “爹,这是娘,还是您的红颜知己?” “爹爹,你在天有灵的话,请保佑苏子籍与小白,平平安安归来。” 跟每天一样,自己独处时,会偷偷在心里对故去父亲说上几句话,知道爹已经不在了,听不到了,那种浓烈到痛苦不已的悲伤也在慢慢淡去,更知道那个身材微胖的男人,再不会咳着血还要记挂她……但,每日这样念叨,就好像爹其实并没有走远,真望着她一样。 “爹爹,等天亮了,女儿就要去报名棋圣赛,您一直希望女儿在棋道上能走远,能成为棋圣,女儿不会让您失望。” 又这样暗暗念叨了几句,叶不悔有些困倦了,见时间还早,蜷缩在榻上,就这么昏沉着再次睡了过去。 方府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方真心中有事,突然惊醒了,朝外望了一眼,发现天还黑着,直接问了这一声。 宿在外间的小厮,立刻回着:“小侯爷,现在应是卯时。” 大魏时的早朝,魏世祖宣布寅卯时上朝毫无意义,徒是折腾,规定辰时一到宫门准点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一刻之后正式上朝。 当然,官员要提前起来,穿过整个京城,故卯时官员就要起身出发,三天一小朝,五天一大朝,京城五品以上官员最起码每三天就要早起一回。 但比起以前,他们其实很幸福了,睡得也早,也不是不能忍受。 到了大郑,延续了这个传统,也是这个时辰。 但今日并不是上朝日子,方真不必起这么早,小厮想到昨天小侯爷吩咐,立刻就猜到了方真因何惊醒。 “小侯爷,您是不是担心苏叶氏的事?” 方真“嗯”了一声,已经起身,淡淡说着:“苏举人将家眷托付给我,我当然要上心……今日是她去棋圣赛报名的日子,本来只是去城内的棋馆,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可我突然做了一个噩梦……” 虽然噩梦跟苏叶氏,甚至苏子籍都一点不沾边,但在这个日子做了噩梦被惊醒,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方真素来谨小慎微,自然担心苏子籍的妻子在自己手上出事。 不过在城内保护一个妇孺,这件事实在是太简单,这要是真出了事,就算自己不会因此获罪,但无论是在苏子籍眼里,还是在龙椅上那位的眼里,怕自己都摆脱不掉一个无能废物的印象。 这可不是方真想看到的结果,想到这里,他吩咐:“派我侯府的护卫!” 顿了一顿,又说:“就别穿甲了。” 穿甲,实在太招摇,虽按照大郑制度,侯府护卫有权穿甲。 “请,请” 天刚放亮,叶不悔乘坐的牛车,已是离开了清园寺居士院。 前面驾车,两旁跟着的是四个剽悍的人,带着配刀,阴森森的警惕目光扫过四周,这是方府派来保护陪同她前去棋馆。 叶不悔掀开车帘一角朝着外面看去,见路上已有一些行人,不多,知道这是夫君临走前拜托了方小侯爷,才有这保护,并不推辞。 此时,偶尔有牛车经过,都对这辆有护卫的牛车避而远之。 只有一辆由两头白牛拉着的牛车,经过时,车内坐着的人竟也掀开车窗帘子朝外看着,恰与叶不悔的目光碰上,双方都是一怔。 “杜先生?” “叶不悔?” 这对不是师徒胜似师徒的忘年交,在路上巧遇,为了不给别人带来麻烦、阻碍交通,就只打了声招呼,到了棋馆下了牛车,才交谈。 “杜先生,好久不见,您之前是去哪儿了?到了京城,我曾去您留过的地址找您,结果那里伙计说,已有段时间不曾有您的消息了。”叶不悔下了车,就询问着。 杜成林虽在京城有几处房子,可因性格中有着浪漫一面,平时并不总在一处居住,有时会住在一些有雅趣的园子里。 唯一可以联系到他的,反是一处杜成林产业中的铺子。 “还有您是不是生了病,看起来这般消瘦。”叶不悔打量着杜成林,问。 杜成林外面本披着棉斗篷,进了棋馆,才解开,递给仆从拿着。 他里面只穿着青衫,看着越发显得他消瘦了。 虽然因着爹爹的吩咐,叶不悔不能拜对方为师,但叶不悔对杜成林,的确有着敬重,此时看到杜成林这副仿佛大病初愈的模样,忍不住就担心起来。 杜成林咳嗽了两声,脸上带着笑,安抚这丫头:“我不过是前段时日感染了风寒,现在已痊愈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影响 “至于你找不到我……那是因前段时间,我看亲戚去了,亲戚家住外地,突然有了急事,我着急走,自然也就没来得及留下消息给你。” “原来是这样。”叶不悔恍然,又问:“您这次探亲,可还顺利?” “算是顺利吧。”杜成林以拳抵口,又咳嗽了几声,眼眸带上了笑意:“虽我生了病,有了些麻烦,但亲戚情况不错,幼童已明显有了依仗,轻易不会再被外人图谋,我颇感欣慰。” “那就好。”听了杜成林的话,叶不悔立刻猜到,怕是杜先生去探亲的人家是幼主当家,杜先生不放心才去,现在既然回来,还觉得欣慰,必是幼主并不软弱,可以管理仆人,威慑外人。 而这显然是涉及到了别人家的私事,叶不悔自然不好再追问。 她跟杜成林的话题,就转到了棋道上。 “你且去报名,这里有下棋的地点,等你报了名,我与你下上几局,也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是否荒废了功课。”杜成林朝着报名处看了一眼,微笑说,并不上前。 他是棋圣,上前又是大**际,浪费了时间。 “好啊!”叶不悔眸子一亮,感觉到杜先生身上的一股锐气,这是有了战意的棋手才会散发的气势。 而叶不悔许久没与杜先生对弈,也有些兴奋,立刻就去报名,连负责记录的人看她的目光都没有在意。 无非是因她与杜先生一同进来,且看着熟识,引起了别人的好奇。 叶不悔也有自己的骄傲,因着杜先生才能被人关注,并不能让叶不悔觉得荣幸,反激起了她的战意。 她这些日子,可自觉进步不小。 “杜先生,请。”棋馆内,自然有下棋的地点,听闻棋圣要求的棋馆,立刻派人领着去了梅阁。 梅阁外面有梅丛,清香萦绕,内里地板铺地,有着火炉,并不寒冷。 一方净室,两个座位,坐下,叶不悔朝着杜成林行礼,一双杏眼里,满满的都是战意。 杜成林见了,笑了下:“请。” 二人就投入进了战斗中。 “棋圣来了,还和一位小姐在下棋,这小姐是谁?” “听资料说,她是双叶府的棋魁,入京来参加棋进士,不想遇到了棋圣的赏识。” 有人认出了杜成林,周围很快就聚拢了一些观战之人,不过这些人都有些素养,说话尽量低声。 而下棋的二人,无论是老的,还是小的,都不受影响,屏气凝神专心下棋。 陪同叶不悔过来的人,跟着保护的也懂一点棋,此时看着,竟也看得入了神。 直到二人下了几局,叶不悔两负两平,二人才收手。 “你的棋艺进步了。”杜成林看着叶不悔,很有些满意。 叶不悔笑着:“这是您指点的功劳。” “指点算不上,共同切磋吧。”杜成林挥手让周围人都散去,这才对叶不悔轻声说:“我这次回京,新换了住所,就在棋馆附近,不算远的一条街,宅子对面就是张氏当铺,你无事,可以去找我,经常切磋。” 叶不悔怔了下,随后笑:“谢谢杜先生,改日我一定去叨扰,只要您不觉得我烦人就成。” 她表示感谢后,俏皮说了这一句。 杜成林被她逗得一笑,正要说什么,突然之间脸色一变,神色有些复杂,目光看向了一处,喃喃:“好熟悉的气机……” 这句话声音极低,要不是叶不悔已洗髓伐经,五感有了增强,怕也听不清。 可就算是听清了这句,她也没弄懂这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距离皇城十几里清虚观,只见窗外松柏森森,有点沉沉,十几个道士立着方位,一动不动。 而收紧了,却见房内一圈蜡烛,幽幽火焰一片。 郑应慈正盘坐着里面,不过并不是核心,核心是刘湛。 无论是刘湛,还是郑应慈,都与当日离开蟠龙湖时有了不小变化,二人面色明显转好,身上伤势明显减轻大半。 而本该是平安无事的一日,到了黎明,第一线阳光出现,就可收法,这时,盘坐在蜡烛中的刘湛,突然睁开了眼睛。 “不好!”清醒瞬间,这位连受了重伤,都能想着提防曹易颜,没有乱了阵脚的真人,此刻大惊。 虽还没有竟全功,手一挥,随着一道风,自己连同着郑应慈周围的烛光,全都一瞬间熄灭。 术法中途打断,刘湛和郑应慈都闷哼一声,显是有一点反噬。 但现在刘湛也顾不得了,对刚刚清醒过来的郑应慈说:“快换衣裳,随我立刻入宫!” 又喊着:“小顺子!” 院外就有一个尖声嗓子声音传进来:“道爷,奴婢在!” 刘湛脸色有点苍白,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命令:“我有急事要见皇帝,你立刻按照紧急途径安排。” “是!”太监惊异看了一眼,却一声不问,立刻俯身应着,转身就去办。 而两人起身,换衣。 按照朝廷规矩,就算是有敕封的道士,要进宫,是需要换上官服。 郑应慈倒是不必换官服,但他是举人,现在穿的衣服俗不俗道不道,自然也不成。 虽然不知道师父在急什么,但从没见师父这样急的郑应慈,心都提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就换好了举人服。 才一出屋,就看到师父在唤来了小型的信鹰,在这京城里除了他们,还有大师兄曹易颜。 难道师父是在通知师兄? 郑应慈走过去时,正听到师父匆忙写字,随口说着内容:“……你也快收拾,在宫门口等候,太子案里出现的神秘妖人又出现了!” 说完,就招呼郑应慈赶紧走。 俞府 俞谦之因不用上朝,又是闲散官员,没有实权,这时正在厅里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结果拿筷子的手,突然一抖,筷子直接就掉落在桌上,其中一根滚了几圈,更从桌上跌落在地。 站着的小厮,顿时吓了一跳,等看清老爷此刻模样,更心中发寒。 就见平时总是一副温和模样的俞谦之,脸色大变,眼睛都红了。 “大胆,此时还敢出现!” 抛下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早点也不吃了,直接吩咐:“快去取我的官服,我要立刻进宫!” 谁也不知道俞谦之究竟知道了什么。 京城因新年即将到来,到处都是喜庆,可突然一下,就有东西打破了这种平和。 出了大门的叶不悔微蹙眉尖,虽她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发生了,但她并没有渠道去了解真相,只能是忍着心底不安,在杜成林匆匆离开,就也出了棋馆。 远处,几道钟声,重重响起,声音传出很远去,并且余音难消,跟着她过来的几个方府的护卫,听到这钟声,脸色都变了。 “发生了什么事?”叶不悔还是第一次听见这声音。 “这是京城戒严了,一定出了大事,回去时,都提高警惕,不能有任何闪失!”侯府什长恶狠狠看了心神不宁的几人,低声叮嘱:“还有,沿途说不定有了临检,拿出侯府的令牌来。” 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位夫人在这京城里不出事,人在自己手上有了闪失,小侯爷绝对会让他们品尝下家法。 作与方府利益捆绑在一起的人,无论是被小侯爷直接厌弃,还是执行家法,都是不能接受。 “夫人,请上车,京城戒严,街上人怕是很快就会被盘查,我们得快些回去,免得撞上了祸事。”交代完同伴,队又立刻对着望着钟声传来方向出神的叶不悔说。 叶不悔回过神来,点头:“有劳。” 就直接上了牛车。 牛车很快就离开棋馆,以比来时快了一倍速度,朝着清园寺居士院返回。 明明太阳升了起来,可路上的行人,比还没彻底放亮时还少,在这时,叶不悔心中更强烈想起了苏子籍。 “新年快到了,你在哪里?” 钦差船 “哎哟,拉上来!” 杀了蛇妖,当然不能丢下不管,别的不说,剥了皮献给皇帝,就是一件大功,当下一阵忙碌,诸船中修补的修补,分流的分流,还直接空出一条货(商)船,由士兵将蛇尸拉上去。 一条商船的整个船舱,装下了蛇尸,竟然才堪堪好,还有尾巴翘出来,那狰狞的样子,吓的人颤抖。 钦差连连严令,又许诺赏银二百两,才有大胆的艄公和水手愿意开船。 而在这时苏子籍却没有了心思,本来杀了蛇妖和孙不寒,当时半片紫檀木钿就有异动,却没有显形。 这时,只听“嗡”一声,就在船舷上飘起来。 “截杀孙不寒,影响化成人道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4850/6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这还是第一次,仅仅杀了个妖,就产生人道之种,苏子籍没有立刻点是,仔细看了看,目光盯在了“影响”二个字。 “难道孙不寒,还是影响人道的重要角色不成?” 沉吟了良久,才点了“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蟠龙心法】3000,提升7级(1850/7000)” “文心雕龙获得提升!” 第一百五十章 君子剑 一场风雪,放晴的大海又恢复了平静。 蔚蓝色的海面上,几只海鸥飞过,发出清脆的叫声。 幸存下来的商船,跟着官船,经过二十天左右恢复,心理阴影已去了不少,此时就有一些人走出船舱,迎着清晨海风,感受着这难得的舒适天气。 虽然这舒适,也只是相对而言,在冬日里,再轻柔的风也带着寒意。 看着几个商人从自己身边走过,不停咳嗽,让邵思森嗓子眼都跟着痒痒了起来,努力压制嫌弃加快了脚步。 海蛇事件中被救下来的人,有不少都被安排到官船上,邵思森趁机换了一艘船,为的就是避开苏子籍,免得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尴尬。 可这换了船之后,才发现,跟在一艘船上的人,有一些是从海里捞救出来,虽然随行军医熬了药分给了大家,但大冬天掉海里泡了那么久,还受了惊吓,想什么事都没有,哪有那么容易? 这十多天,将近二十日,邵思森一到船上,就总能听到压抑咳嗽声,因此在住的船上待不住,总借口着去找苏子籍,好远离这群病了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钦差大人偏心,同样船上分了人,可苏子籍船上的人,就都身体恢复得很好,每次过去,都觉得郁闷。 今日也是如此,邵思森匆匆吃过早饭,就抵达苏子籍的船甲板。 远处是滔滔的海洋,甲板上,两个换了衣服的年轻人,分别持剑,不断凑过去,又分开,击剑声不断响起,这是在用剑格斗。 在甲板靠边有着桌椅,摆放着茶水点心,还有一张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一些文稿。 几个士兵无事,斜靠在不远处,朝着说笑着,指指点点,显然对这二人的格斗很感兴趣。 场中占据着上风,是伤势已好大半的秦茂,他一身灰色短打,手里长剑平平无奇,可在出招时,能令长剑散发出凛冽剑意。 与之勉强过招的黑衣少年,正是苏子籍。 邵思森要不是认识苏子籍,都不敢相信这一身飒爽气质的少年,竟是在文采上压了自己一头的太学第一。 “苏贤弟,承让了。”就在这时,场中二人明显分出了胜负。 秦茂直接一个绝杀招数,剑尖抵在了苏子籍胸口,而苏子籍的剑也指向秦茂,但并不是要害。 秦茂随后收剑,因着心情好,还挽了个剑花,笑着对苏子籍说:“苏贤弟,你也不必气馁,你剑法已很不错了,但是这终是士人所用的武器与招数,不是真正战场搏杀的杀人术。” 没说的后半段话就是,你输给我不冤。 “【紫清自在赋】6级(35/6000)” 苏子籍笑笑,秦茂的武功不错,但与相比,还是差了不少,不过自己是读书人,既想要将剑法武功从暗转明,总要有个过程和来源,君子剑剑谱就是掩饰的道具,现在与秦茂格斗练习就是它。 而君子剑,的确不是杀人术。 正要说话,不料有人先插了话:“苏贤弟乃是太学生,以后也走科举路线,本就不需要亲自上阵。” 这话就让场中的二人有些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场面顿时冷了下。 邵思森这话一出口,发现气氛冷下来,也有些懊恼。 在船上二十日,邵思森虽换了船,反不得不经常过来,好处没落到,过的倒比苏子籍更不舒服。 反观苏子籍,与秦茂的关系迅速升温,而日日过来,秦茂对他依旧只有着表面礼貌,实际上视而不见。 这本没什么,可再想到,两位钦差,甚至船上士兵,都对苏子籍另眼相待,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同是太学介绍到兵部,有两种不同的待遇,邵思森就很难不生出点情绪来。 但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有些不对味,邵思森懊恼之余,就想着将这脱口而出的话给圆回来。 结果这时,钦差船与这艘船靠上,有亲兵跳过来,对苏子籍说:“苏公子,尚书大人要见你。” 又看到了邵思森,说:“原来邵公子也在,那就不必小的再跑一趟了,尚书大人也提到了你,请你这就一同过去吧。” “请稍后,容我去换身衣服。”苏子籍因与秦茂格斗,一身衣服已被汗浸湿了,无论是衣服还是此时的仪容,都不适合去面见钦差。 亲兵点头,笑着:“公子速去,小的在这里等候就是。” 一看就很熟络。 苏子籍转身就进了船舱。 倒是邵思森,因刚换了衣裳,又在苏子籍的船上,就不往返折腾,等着的时间,干站有些尴尬,他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有着笔墨纸砚的桌前。 桌上满是稿子,拿着一张看了,只看了两行,就被吸引住了。 “这内容虽浅,但字字实在,是考秀才时的要点和经验,看字迹,莫非是苏子籍所写?” 这内容写的质朴又精干,说是字字珠玑都不为过。 放下这张,邵思森又拿起几张看了,结果这上面则是涉及到举人的考点和经验,同样简明扼要,非常精辟。 “这,是难得的心得呀!” 邵思森虽不曾考举人,但他是上舍生,本就有着相等的文采学识,可以直接参加会试。 家中更是有着不止一个进士,邵思森哪里会看不出,这经验总结的实际和巧妙来? 哪怕天赋一般,只要足够努力,不懈怠,照着这样经验去学,举人不敢说,秀才十拿九稳了。 “这难道是苏子籍为子孙编写?”邵思森放下稿子,没再继续看,既因这东西太珍贵,就算是自己也有不少益处,有豁然开朗的感觉,继续看下去,总有一种正在占便宜的感觉,同时也因此,心情已是颇为复杂。 素来这种经验总结,都是在中了进士做了官后,闲来无事才做,苏子籍才多大,现在还不满十七岁! 这样的人,竟开始为了后代操心了? 等苏子籍换了一身棉袍出来,就被邵思森当面问了:“苏贤弟,我刚刚读过了这些,觉得字字珠玑,实是巧妙,莫非你已开始为子孙做打算了?” “有这原因,但也不是全部。”苏子籍笑笑:“我昔日的几个朋友,有的还需考秀才,有的则要备考举人,有一些内容,是给这几个朋友编写。”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安州港口 苏子籍说的这几个朋友,就是余律、张胜等人。 当年微末之时,他们对自己帮助颇多,现在自己虽依旧还在往上爬,依旧算是小人物,可是已能给予他们一些回馈了。 这对苏子籍来说,这不过是占用一些海上空闲时间,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这回答,让邵思森觉得不敢相信。 为了朋友? “这种文章,是你读书以及科考心得,学了这些,只要有些天赋,考取进士不敢说,举人有过半把握,你居然就这么……这么交给外人?” 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邵思森简直有一种对方在暴殄天物的感觉。 要知道,在邵家,这样的读书心得,多半是嫡支传承,庶出孩子,除非很出色,得到了承认,否则想要看到这样的心得,也基本不可能。 就更不用说,将这样的珍贵心得,随便给一些朋友看了。 这可是能传承后人的东西,是极其珍贵的家族财富,难道苏子籍就一点都不觉得传出去,是让别人白白占了便宜,给别人的家族添砖加瓦? 后来者只需要读懂这些,就能轻松考取秀才,而苏子籍当初自己苦读时,可是需要一步步自己摸索过来,不知道耗费多少心血。 自己辛苦所得的经验,给无关人铺路,光替苏子籍想一想,邵思森都会生出一种不平。 苏子籍自己竟真的不介意? 就见苏子籍仰着脸怅望海面,回首笑着:“你说的,我都懂,双叶府其实有个姓孟的耕读世家,有1300亩地。” “这地不多不少,前朝中过五个进士,本朝中过一个,举人就不得了,单是本朝三十年,就中了四个举人,数量居双叶府榜首。”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孟家前后数百年,名人辈出,文风鼎盛,原因许多人感兴趣。” “有的人喊是官官相护,当然当官的人家很多,为什么人家就这样鼎盛,更有人归于风水祖德。” 苏子籍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这风水祖德,他还是不信的多。 “我其实知道,就是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读书方法。” “懂得读什么,怎么样读,哪怕子弟平庸,也能中秀才不堕家风,稍有点出色,就能中举,至于中进士,就不仅仅天赋和方法,还得运气。” “可岁月多了,子弟又努力,每隔二三十年,总能出一个,所以归到官官相护或风水祖德都有点虚妄。” 苏子籍平平淡淡说着历代家世真正不传之密,真的学霸都会明白,方法论在学习中至少占一半重要性。 “只是人不能忘本,当年我读书时,家境贫穷,靠朋友才有后来,现在我既有了些能力,怎能不回报?” “论心不论迹是不对的,先论迹再论心才对。” 这是苏子籍的真心话。 虽在很多人看来,最先考取功名的那个,是摸着石头过河,十分艰难,而后面得到了经验,只需要按着经验走过去,就能轻松过去,这样的便宜让给外人来占,很多人会觉得不理解。 就邵思森,哪怕听了苏子籍的话,也觉得有点恍惚。 他有点惶恐,因他知道苏子籍说的对,为什么历届进士都有上百,但能延续的寥寥无几? 就是因为有没有总结这种方法论——并不是所有进士都有这觉悟,许多人想都没有想到,或者说,九十九个都想不到才是事实。 凡想到的,除非运气特别差,要不都能成为耕读世家。 邵思森结交过这么多朋友,可还真没有人敢将家族内部才能享受的“道法”,传授给外面的朋友,哪怕是换帖的“世兄弟”! 难道是因苏子籍是寒门出身,虽理论上理解它的珍贵,但由于现在还年轻,没有后代,所以不能真正体会到它的价值。 一定是这样! 邵思森忍不住这样想,跟着苏子籍前去见尚书大人,沿途有不少亲兵以及低阶武官与苏子籍打招呼,而看到他,或是敷衍也打了个招呼,或装作没看到,本就受到了冲击的邵思森,就更心情复杂至极了。 “难道人缘好,靠的就是真心来换?” 如果说,之前还有些嫉妒苏子籍人缘远远好过自己这个官宦子弟,甚至觉得,是因苏子籍出身低,为人粗鄙,才能被那些同样粗鄙的武夫看重,但现在,邵思森就忍不住反思起自己,是不是这段时日自己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导致变成了曾经最看不起只会腹诽别人的小人? 抵达尚书大人处时,崔兆全正眺望着远方的海面,海风吹过,卷起寒气的同时,也让崔兆全看上去冷硬了许多。 但听到二人的脚步声,他一回头又恢复了苏子籍与邵思森惯常会见到的和善亲切的模样。 “你们来了,这里风寒,不易久待,进去说话。”崔兆全招呼苏子籍进船舱,边走边说:“本来预计着,年前能靠岸,结果到现在仍旧在海上,要是再不靠岸,就只能在船上过年了。到时你们都过来,我们一同吃个宴,也算是过年了。” 又拣了两本书,各递给苏子籍与邵思森一本,看起来不偏不倚。 “不过是本杂书,与西南的地理风情有关,是游记,我这里每一样有着几本,你们各一本,回去可以翻翻看,虽是多年前我一位友人所著,可能跟现在的西南有着不同,但也可以有些帮助。” 这种藏书,还真不是轻易能买到,苏子籍跟邵思森都道谢。 “这次去西南,圣上有很大期待,我们身是臣子,不能辜负圣恩,你们是太学生,但也是未来官员,提前些学点东西有好处。” 崔兆全与说着,就要让他们回去,在这时,外面甲板上,有人大喊了一声:“是港口,看见安州港口了!” 三人同时听到了,都精神一振。 邵思森这段时间,过得尤其艰辛,从来没吃过这种苦的公子,此刻听见要靠岸了,说句不夸张,真有一种眼眶湿的冲动。 苏子籍不经意看到了这一幕,心里“嗯”了一下,有点无语,转身看向了崔兆全。 第一百五十二章 恩德不及大势 崔兆全也满脸喜色,笑着:“这是好事,总算这年不必在海上过了,你们且先回去,收拾了东西准备着上岸,到时可莫要有所遗漏。” “是!”苏子籍跟邵思森答应。 擦肩而过就是来报信的亲兵,苏子籍还没有离开钦差船,就看到一艘只能容纳几个人的快船从钦差船后面窜出去,先一步朝海岸冲去。 “苏贤弟,我就先回去收拾了。”离开前,邵思森主动过来,与苏子籍说了一声。 神色爽郎,仿佛又回到刚认识时的模样,比前段时间一直都有些不阴不阳强出许多。 苏子籍也不好奇邵思森是不是想通了些,对着点点头:“好,邵兄请自去就是。” 他没有立刻走,是因看到了过来的赵督监。 赵督监过来时,邵思森已回了自己的船,苏子籍原地等着,对着一礼:“赵督监。” 赵督监没敢受这一礼,中途就拦了,在外人看来,是首脑太监,一脸笑意拉住了苏子籍的手,场景让人看了牙酸。 实际上,赵督监拦下后,就只是虚扶了一下,就松开了。 除了跟的两个小太监,周围并无外人,赵督监直接低声问:“马上就要靠岸了,公子可有什么想说么?但凡有要求,咱家都可助你一臂之力。” 苏子籍心中一凛,有点惊讶赵公公会主动来找自己说这些,一时摸不准是何心思,问这话,有什么目的。 沉吟片刻,苏子籍说着:“人不可能无私,要强求无私,或者是假大空,或者就是刻薄寡恩。” “但人也讲究个主次,西南的事,现在平定叛乱才是最要紧,我个人的事,在这方面都得让步。” “当然,能赶得急回去科举,自然最佳了。” 赵督监点了点首,是听明白了苏子籍的话,不过还是有点疑惑,苏子籍真的这样先公后私? 要知道,两人都和太子案有关,以现在的记录,苏子籍正在为父报仇,一个个剪除对太子背叛或落井下石之敌,这些都已经汇报给皇上。 说不好听点,这对儿子来说,是春秋大义,皇上派自己来,其实是观望,必要时帮一把,毕竟二个臣子,与太子太孙相比,就微不足道了。 而且现在秦凤良跟钱之栋战败,互相推卸责任,还没有给这事定案,只要一句话,就能有所倾向。 可现在这话,明的说是回京科举,实际上是说暂时搁置仇怨,先解决了内贼外敌再说。 这顾全大局,许多人觉得很容易,可觉得容易的人,肯定都是身份低贱的小人,就如前贤所说:“士卒千万易赴死,权贵殉国难有一。” 身在高位,有着权柄,顾全大局实是千难万难,毕竟有力量有权柄,很自然只有“我就是大局”! 我为国家计,岂惜小民哉? 也许这是苏子籍还不是真正太孙的原因,但也难得可贵了,赵督监按捺住自己复杂心情,提醒:“公子可知,就算是西南的人都配合,想要很快解决这里的事,返回京城,时间上也十分困难?” 意思就是说,两人都是拥有重兵的大将,错过了这事,别说妾身未明的太子血脉,就算是真太子,也未必能轻易奈何。 苏子籍一蹙眉,笑着:“倒不是没有办法。” 这下赵督监顿时明了,这是人家早有办法了。 可这种情况下,又能有什么计谋可迅速了结西南局面和这个案子? 赵督监很惊讶,直接就问了出来:“公子可有什么计谋?” 苏子籍笑着:“公公,其实这些日子,我也看了兵部的仔细档案,要是二年前,任凭军神下凡,都没有办法。” “可现在,无论秦凤良跟钱之栋有多大错,这二年在西南叛贼区反复厮杀,我军固是疲惫不堪,但敌夷号称一百七十寨,现在又损失多少?” “敌酋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谁一推,就可胜利。” 这还是学的乾隆,乾隆的倾向性很强,在位的13次战役,都一个原则。 开始时打,必是汉将、汉军旗人,等到打到差不多了,就换成满将去,赵督监、兆惠、福康安等都因此功成名就,而张广泗、柴大纪等不识时务,不肯让功,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姑且不说,乾隆能屡次成功,就说明这强弩之末,大有文章可作。 “莫非你有这一推之力?”赵督监目光一闪,小人最喜欢说的话就是:“原来是这样,太简单,谁都会!” 可说话前,谁都不会。 越是高明的人,层次越高的人,越会明白战略上的对错才是最重要的,战略对了,越打人越多,战略错了,越胜越势穷。 赵督监想到西南,就觉得举步艰难,现在听到了强弩之末这四个字,却立刻劈开了闪电,把整个局面照的雪亮。 他舔了舔唇,又问:“这个一推,到底怎么推?” “这也不难。”苏子籍迟疑了下,其实说到这里,已经足了,再多就算自己是太子之血脉,祸福还是难说。 君王的猜忌,可是深不可测。 只是要是继续打下去,两方死个几万十几万还是小事,草原已经蠢蠢欲动,会不会趁机一击? 一旦局面转坏,亲王领军就变成了可能,蜀、齐两王,会不会趁机争夺,撕破面皮? 现在自己要的是相对和缓的环境来发育,无论为了国事还是自己,还是试探一下比较好。 罢了,要是真的不行,算我年轻不懂得冲动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再不迟疑,笑着:“学生就给公公说破了这窗纸,让公公搏个大功,只是跟你约个定,人办事就会有错,有一日我办事出了差错,公公也给我说情一次。” “可以,咱家记在心里。”赵督监更是惊异:“你说说看!” “敌酋平心而论,是西南土人之不世雄主,我看资料,此人精明强干,分衣分食,与士兵同甘共苦,据说上次围剿,还先让部下家属先退,而让自己儿女留下。” “要是换了天时,或就是一条蛟龙。” 苏子籍的神气多少有点感慨,见赵督监听得专注,又说:“可这等人杰,到底是极少数。” “无论是恩义,还是威慑,一次次失败,眼见着山穷水尽,手下各山各寨之主,岂会没有想法,可不是人人都觉得,黑夜过去就是黎明!” “所谓的神通不及业力,这恩德也不及大势……”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强弩之末 现在敌酋和朝廷谈不拢,是要价太高,别说是独立,就算是封个西南王,也超出了朝廷的底线。” “可是敌酋要价这样高,敌酋下面,已经损失惨重的一百七十寨呢?” “而且不需要招降全部,有三分之一就可以,到时战后,不但要杀一儆百,死硬者就要株连,要不,怎么能儆后来者?” “而且,不杀的人就要安抚,有叛徒和不叛,矛盾重重,官府可分而治之。” “要是全降了,反不好处理。” 苏子籍的话没有说完,赵督监已犹醍醐灌顶,什么都明白了。 打到现在,不知道死了多少山寨儿郎,敌酋是骑虎难下,要不能争个西南王的帽子,这口心气一散,手下山寨的反噬就会到来,到时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都是死,为什么不死撑着,说不定有转机。 但损失惨重的一百七十寨,就没有这必要了,打到现在这地步,大部分山寨都只想回到以前,要价已经低的不能再低。 要是绕过了敌酋,与各个寨主接触,只要许其平安,又或加一官半职,只怕许多已经抗不下去的山寨,立刻反水降了。 敌酋形容的好,就是这“强弩之末”四个字,手下山寨一散,他就死路一条,连想打都不能打了。 至于后面两句,全降和部分降之的处理,更是着眼于治平,不仅仅是军事了。 苏子籍这几句话,句句精辟入里,仿佛大势都在心中。 赵督监当年在军营,才初入宫(阉割),曾见过这神态一次,太祖在火把下,虽一时不利,被敌方大军重重包围,可镇定如恒,来回踱步,谈论大事,胸怀必胜,可所谓气吞山河如龙。 不肖今上,不肖太子,更肖太祖。 苏子籍见他怔得发呆,暗自懊悔把话说得太直太深,正思挽回,赵督监已回过神来,竟向苏子籍一揖,说:“真正受教了,有此阳略,敌酋再难有活路了,西南也可速平。” “不想公子心怀韬略,擅长兵法。”欣喜过后,赵督监又沉思良久,才再次开了口。 他望向苏子籍,目光中盛满了复杂的情绪,虽这些情绪很快就被压下,可能让一个首脑太监当着面就这样失态,可见苏子籍的身份、才华以及行事糅合到一起,带来冲击有多大。 “公公,崔大人毕竟是正钦差,公公欲有作为,还宜与之沟通下才好。”苏子籍又作了揖。 “好,我就拿这策略与崔大人和军中大将说。” 因着心情激荡,连自称都由“咱家”不自觉变成了“我”,至于为什么不以苏子籍自己名义,这都不需要问,是官场基本的常识。 说完,所乘坐的大船已是快要到岸了。 望着已能看到一些黑点的人影,赵督监对苏子籍说:“快靠岸了,公子先回去收拾,这些事,咱家回头,若有后续,会再找你。” 苏子籍应了一声,转身走到船边,跳回自己的船,直到走进船舱,他都能感觉到被人一直注视着的感觉。 “赵公公是皇帝的亲信,可似乎对我又有着很复杂的观感,既像是忠于皇帝所以看待我这个所谓前太子血脉有着尊重跟忌惮,又有着更复杂……莫非,他曾经也与太子有过牵扯?” “不,真是如此,皇帝不会容忍他活到现在,就算曾受过恩惠,大概也是些小恩小惠,算不上什么。或只是这时代的人,对正统的态度,自然而然的流露。” 越是这种所谓忠仆,在太子没倒台前,对太子,与对皇子,大概都会有着微妙不同。 “所以,是敌是友,眼下还不一定。但皇帝没打算对我下手前,起码他还算是友军,可以谨慎对待,恰当时利用一下。” “哼,赵督监或以为我是大局为重,可是大事要办,私人恩怨也不可少,秦凤良和钱之栋,都得付出代价,一个不少。” “不争十年,只争朝夕。” “我回京之日,就是钱之栋死期,至于秦凤良,唉,再看罢!”想着,苏子籍已将自己的行礼收拾好了。 上船时本就只带了一个包裹,海上也不能买东西,除从崔兆全里借阅的书,再没什么别东西,所以,下船时,依旧只提着一个包裹。 小狐狸他没法带着,再次托给了野道人照顾,毕竟等下了船,要跟着钦差,周围会多上不少眼睛注视,带个小狐狸就不方便,而且野道人跟小狐狸重归暗处,想要时再见面,这样要方便许多。 “终于到岸了。”与野道人并肩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清晰了的岸上景色,苏子籍轻声说。 “公子,西南的人,已在迎接钦差,看着倒挺隆重,之后怕还会给你们接风,等我找地方安置好了,再去见公子。”野道人和苏子籍想的一样,抱起小狐狸说着。 小狐狸虽然有些排斥,但回想一下它吃金色橄榄醉了后干的事,顿时有点怂了忍了。 这种众目睽睽之下,闹腾了,不过是给苏子籍添麻烦而已。 苏子籍见小狐狸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手痒了又戳了下它的鼻子,在它怒视过来时,叮嘱:“上了岸,先不要急着去找你的狐朋狗友,等我的消息,知道吗?” “唧唧。”小狐狸懒洋洋回应着。 苏子籍无奈摇头,这时所在的这艘官船,也终于靠了岸。 才上去,就听鼓乐吹打细细传来,便站正了身子,而在前面,钦差船上亲兵按刀侍立在两侧,这还不算,岸上更是士兵列队,旌旗帅旗,森肃威严。 一眼看去,是多个武将黑塔一样站在前列,全部是三四品的总兵大将,后面跟着的是一排文官,都是五六品的郡县命官。 须臾间三声炮响,崔兆全和赵督监不言声,一前一后下了船,才下船,所有武将和文官,齐跪在地,伏身叩头:“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 崔兆全说着,这是代天(皇帝)受礼,接着本来神色稍随和了点,只是目光一扫,又冷了脸。 第一百五十四章 赌气 苏子籍在后面很远,听不清话,也见不清人,与野道人告别,在亲兵的带领下,跟着前面的队伍上了岸。 邵思森所在的船只上岸,也被领了过来,二人汇合,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丝小心。 无它,只看靠近时,崔兆全与赵督监的脸色,就知道,这岸上的人虽迎接的很隆重,但肯定是有什么惹怒了两位钦差的地方。 “出了什么事?看仪仗和礼仪,并没有多少纰漏呀?” 苏子籍若有所思,他并不认识钱之栋和秦凤良,但对于大郑的武将什么品级会有什么穿戴,已有了一些认知,所以暗暗靠近了些,朝着前面的人一扫,就心中有数了。 别看岸上甲兵林立,还有大将迎接,看着十分尊重钦差,实际上,大帅钱之栋竟并不在场。 他竟敢不来迎接钦差! 一位三品大将,憨厚的脸上带着歉意的惶恐,正对两位钦差解释:“钦差大人,大帅因军情紧急,上次督战时受伤,这次卧榻不起,不能亲自过来迎接,还请两位钦差大人恕罪。” 这话说的很客气,又在赔罪,实际上,是相当桀骜嚣张,钦差都来了,就算卧床不起也得来,这算什么意思,赌气给钦差下马威? 崔兆全跟赵督监的脸色都微沉,崔兆全还没说话,赵督监现在得了计谋,要成就大功,就已轻笑了一声:“原来是督战时受伤,情有可谅。” 一侧隔着一段距离的一位大将,周围带着亲兵,皮肤微黑,身材魁梧,剑眉朗目,看着就很有些猛将雄姿,这时开口:“大帅既督战时受伤,不如让末将来招待两位钦差,钦差代表皇上,代表朝廷,末将敢不恭敬?” 这话一出,岸上的气氛顿时就僵住了。 苏子籍都不用猜,就知道此人身份,西南大将之一秦凤良。 秦凤良虽名义上受着钱之栋管辖,实际上,钱之栋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因秦凤良也是宿将,品级并不差多少,又独领一军,除非火拼,根本无法压制。 就看他带着亲兵,敢不甩几个大将脸色,并且虽然恭敬,但还语带嘲讽,而来迎接的这几个钱之栋营中的大将,虽面带怒容,没谁真站出来去怼,就知道这几人对秦凤良,也是有些发憷。 “难怪是能跟钱之栋较力这么久的人。” “钱之栋打仗是打疯了?虽然我理解拥兵十万,生杀予夺,对人的思想的偏移是不可扭转,但现在面对的是钦差,是朝廷的威严,竟然倨傲至此?” “难怪朝廷不肯撤换秦凤良,更不用说问罪了,不是说秦凤良没有问题,而是哪怕有问题也要用。” “要没有秦凤良的牵制,钱之栋岂不是成了事实上的西南王?” “并且更理解为什么朝廷上次督促决战了,打仗已经二年多了,消耗巨大朝廷还可忍受,甚至不是真正理由,而是作战时,将军的权力是号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钱之栋掌军已久,每过一天,对军队的掌控就深一分,再拖下去,这西南大军,怕是要变成钱家军了。” “现在钱之栋是对案子迟迟不决,甚至袒护秦凤良不满,所以摆了架子?” “本来杀一个二品,甚至战后可能挂衔从一品大将军的人,就算是太子也难行事,何况是我。” “我也能理解钱之栋,说不定上次与秦凤良冲突,真不是钱之栋缺理,可他的赌气,使我的难度下降了一个等级。” 苏子籍把这一切看到眼里,忍不住想着。 钦差以及随行人员的帐篷,就扎在距离安州港口不足十里的地点。 地势虽只是一片坡地,但是进可攻退可守之处,既能洞察周围动静,真遇到无法抵御的敌袭,也能很快退回港口上船。 虽不是住在船上明晃晃表示不信任,算是披上了遮羞布,但这态度已是两位钦差对钱之栋的警告了。 钱之栋穿戴整齐来见两位钦差时,看到的就是这种明晃晃的不友好,环顾左右,见戒备森严,甲兵林立,心中既有一丝忐忑,也窝着火。 “可是都准备了?”借着咳嗽歇息,钱之栋问了亲兵队长,这明是亲兵队长,实际上是族人。 亲兵低声回:“大帅,您放心,都准备了,凡是跟着钦差来的人,我们都派了人盯着,崔尚书处是陆佰跟张河,二人都是做过细作,带着手下混入百姓中,在附近监视着,万无一失。” “赵公公处,多少有些邪乎,但咱们也有能人,姜六是江龙帮出身,身上都是市井气不说,自有打探盯梢的手段,让他带人盯着太监,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就算真有问题,到时我们也可不认账。” “我们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这里又是大帅你一亩三分地,别的不敢说,一举一动都在大帅您的掌控下。” 钱之栋摇头:“话虽这样,可到底来了两位钦差,赵太监是皇上的一条狗,逮谁咬谁,全看皇上的意思。” “而崔兆全,则是硬骨头,软硬不吃,很难对付呀!” 不过,虽话是这么说,脸上并不带着多少不安。 正手下人所说,这西南大半的疆土都被他掌控,西南将领,更泰半听着号令行事,除非钦差能拿到实锤,否则,就算自己有着少许不恭敬,也不敢因此治罪自己,免得引起哗变。 “对了,我记得,你们回禀,说是崔尚书处,有二个年轻人,可是他带来的崔家子侄?”钱之栋继续前走,突然想起了些,又停下来问。 亲兵顿时笑了:“嗨,什么子侄,就是倒霉鬼罢了。” 钱之栋挑眉:“哦,怎么说?” “大帅,您有所不知,这次随钦差来的人里,竟有两个太学生,还是马上就要去考会试的太学生。” “据说是安排人手时出错,让他们加了进来。” “您提到的人,名苏子籍,小户出身,是从广陵省这一届解元,可再有才,这明显得罪了人,被人借过年放假塞进来阻了前程,怕没什么了不起。” “还有个邵思森,倒是官宦人家子弟。” “只是太学生?”因没见过苏子籍,钱之栋没多想,还是说着:“就是太学生也不能懈怠,派人过去了么?”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同情 亲兵忙收敛笑容:“派了,简先生说,他想要会一会这两个太学生,简先生学富五车,又是举人,他去与两位太学生接触,应该能博得好感。” 说是先生,似乎并无官职,但实际上这位简渠简先生,掌握机要,是钱之栋的幕僚之一。 不过三十余岁,依旧年轻,风度颇佳,对简先生出马是否妥当,就连钱之栋也没异议。 他满意的点首,不再多问。 这时,再过一箭之地,大帐就到了。 其实崔兆全和赵督监二人都不是直接住在大帐里,而是住在旁帐,为的就是二人的身份一样,换成谁来住主帐都不好,二人同住,也都并不愿意。 但这大帐,可以作办正事的地方。 已见亲兵站列两侧,个个按刀林立,钱之栋在帐口定了定神,大声报着:“西南抚讨将军钱之栋求见。” 帐内突然一片死寂,没有人答话,钱之栋的亲兵,虽面上带上一些不忿,但也忍住了。 钱之栋半点被冷落模样也没有,恭敬立在帐外,看着就很恭敬,不知情怕会觉得这浓眉大眼的伟岸男子是个忠臣良将。 论“卖相”,与秦凤良还真不分伯仲。 “钱大将军,两位钦差大人请您进去。”良久,崔兆全的亲兵出来,对着钱之栋说。 钱之栋没用别人撩起帐帘,而自己一掀,迈步进去。 这大帐支着木柱,足有大厅大小,一进去,就看到上首位置,一个带些文气,又夹杂少许冷硬,身着三品官服的人居中而坐,正看着他,态度冷淡。 右侧面白无须,中等身材,年纪不算小,保养得当,一看就是养尊处优、身处高位,再细看又会发现,习惯了笑,似乎极和气。 这必是崔兆全和赵督监了。 钱之栋在这时,却丝毫不迟疑,恭敬拜下:“臣恭请圣安!” 两个钦差都不说话,底下座位上已是坐了一些人,都是将领,见钱之栋进来,立刻有些坐立不安,似是想起来迎接,又发现这大帐内气氛不对,只能忍住不动。 “圣躬安!” 终于,崔兆全开口了,钱之栋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后又行礼,歉然:“钱之栋没能及时迎接两位钦差,还请两位钦差大人治我怠慢之罪!” 崔兆全轻咳一声,并不说话,而赵督监端详了下,笑呵呵说:“钱大将军请起,我二年前看过你一面,现在看来,是清减了许多了,还面带憔悴。” “虽勤于王事,但身子骨也要注意啊!” 赵督监对着左右说:“你们还不快扶钱大将军起来?还有你,小丁子,还快去请钱大将军落座?” 立刻就有人上前,扶的扶,搬了椅子请落座,钱之栋见状,能感觉到赵督监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微凛。 相比兵部尚书崔兆全,他其实更忌惮这脸上带着笑,但笑不抵眼的笑面虎,向来阉党都不好伺候,喜怒无常,且还深得皇帝信任,更难对付。 “既人到齐了!”崔兆全目光一扫,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不疾不徐说:“这次召集你们,就是为了询问西南的军情。” “秦将军因着今日轮值,警戒边塞,我让他先回去了,但他走前,也提过一些西南的情况,我和赵公公,现在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西南之役,看似才二年半,但其实在本朝开国时就有乱子,或抚或剿,到现在还没有平息。” “皇上虽高居九重,可在京屡次垂询军情,我此次带来了八十万两的军饷,一文不少,还有包括重弩在内的军械。” “朝廷屡次加饷增甲,就是为了战局,这仗,到底还能不能打,要打到什么时候?朝廷可一直盼着你们捷报,投入这么多军需物资、后备补给,你们总要给朝廷,给皇上一个说法才是!” 将军不禁面面相觑,把目光看向钱之栋。 “钦差大人,还请允许抬上沙盘再议。”钱之栋起身拱手说着。 这沙盘前魏时就有了,崔兆全点点头:“准了。” 片刻就有几个亲兵,抬着一面颇大沙盘,小心翼翼安置在了一张大桌上,只见着沙盘上山丘林立,道路曲折狭窄,看起来山高水秀,层峦叠蟑,气象万千,那是游山玩景的观点,要是用兵,真的是步步艰难。 两位钦差连同将领,都围在沙盘处。 钱之栋指着沙盘:“两位大人请看,这就是西南地形,我军屡次兴军征伐,耗资二百余万两,没有寸步之功……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我身为大将、尸居素餐,扪心徘徊,真是愧惶不能自已,只是非我等敷衍朝廷,不肯出力。” “实在是西南境内多山,而贼军多盘踞在深山各塞,不仅占据有利地形,易守难攻,而且春夏秋三季,多有毒蛇毒虫,至于到了冬日,大雪封山,连路都不好找,更不用说是进山剿敌。” “之前的战事,伤亡都是拉锯战,我也曾诱引贼酋到平原地带,偶有所得,但贼酋不可能次次上当,吃了苦头,就不肯再出来了。” “而一旦他们龟缩进了这些大山,想要将他们逼出来,谈何容易?西南军,本就不多啊。” “现在伤亡已有三万,是我无能,愧对皇上,愧对朝廷,愧对在座的同僚。” 说罢钱之栋一揖,声气里竟然带点哽咽,整个大帐内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落地也能听见。 “大将军说的是,两位钦差大人,我等驻军人数上优势并不大,贼军是全民皆兵,熟悉地形,个个狡猾,要尽快了结这仗,需要朝廷再派数万大军才行。” “标下复议!” “末将也有话说,非是我等无能,实在西南地方太大,遍地是山,山山相连,有些地方,甚至渺无人烟,贼酋能去,可我们派人进去,多半就要困死在里面了。” “这个沙盘只是大要,实际并又无详细地图,除非用人海战术团团包围,困死贼酋,否则维持现状,已是大将军费尽心力成果,请两位钦差大人明鉴。” 崔兆全见诸将连连发言,几乎一个口气说话,不由脸色更冷。 赵督监冷眼旁观,越是理解了苏子籍的话,倒并非诸将都是站在钱之栋阵营,而是的确难打。 朝廷一味逼迫,只会使他们心有戚戚焉,反而同情熟悉军事,尽心尽力的钱之栋。 可还是这话,要是二年前,军神都难迅速解决,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赵督监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说着:“咱家和崔大人商议后,倒是有了个谋略。” “虽说贼酋上下一百七十寨,实际上男女老少一共算起还不到八万人,这二年打下来,虽朝廷损失三万,可敌酋呢?” “敌酋不过八万人,现在还有多少青壮,多少粮草?” 随着赵督监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帐内,渐渐深入,本来虽装着恭敬,实际上不以为然的诸将听了,渐渐神色凝重起来,不由面面相觑。 这虽是阉党,可说的好象很有道理呀? , 第一百五十六章 简先生 简渠一身布衣,跟着二个亲兵,已到了苏子籍暂住的帐篷外。 此时太阳落下去了,天穹在袅袅炊烟中渐渐暗下来,能看见几只帐篷的中央有着篝火,吊锅里散发出肉香。 眼看要到了,看了看四周,一切正常,就是不远有四个亲兵巡查,俱是彪形大汉,腰牌佩刀威风凛凛,想必是巡查营帐的钦差侍卫。 只是才想进去,突然觉得心里一凉,似乎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环顾四周,一切很正常。 因并不是潜入进来,而跟着钱之栋的亲兵一同过来,就算是被人看到,也不是什么罪名。 怎么想,也不觉得会有危险。 眼见已到了地方,因莫名的不安而离开,连自己也无法说服,于是,简渠按捺住不安,挑帐进去。 一炷香前 苏子籍环顾帐篷,发现两位钦差虽给了优待,但冬日住在帐篷中,还是不会很舒服。 幸亏给了简单的木板,以及桌几。 “苏贤弟。”才在木板上铺了毯子,就有人挑帐帘进来,是帐篷安在隔壁的邵思森。 自上次想通了,邵思森对苏子籍的态度就亲近了些,不管怎么样,都是同窗,甚至可能是同年,以后天然亲近,要是闹了生分,就是自找没趣。 “邵兄,你不收拾一下,整顿下帐篷吗?”苏子籍扫过邵思森手里拿着的东西,发现竟是笔墨纸砚。 邵思森笑着:“这个不急,我突然有些灵感,想与苏贤弟你探讨一下,不过你既然还在忙,我就在一旁写着文章,等你忙完了,再让苏贤弟你点评,如何?” 除了答应,还能如何? 苏子籍只能叹一口气,任由邵思森坐着写文章。 他则清理帐篷内壁灰尘,又捏着微凉的床褥,陷入是否再要些木炭的思索。 “还是算了,我又不畏寒,虽木炭勉强可用,但船上带着日常补给,估计也就是维持着基本生活。” 除非西南送了木炭过来,但就算有这样孝敬,基本是给两位钦差…… “唧唧!”有细细的狐狸叫声传来。 邵思森并没有听到,苏子籍耳朵动了动,借着扔东西出了帐篷。 一个小小的纸团,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轱辘过来,直滚到苏子籍的脚下。 周围无人,苏子籍低头整理鞋子时,将纸团捏起,藏在了袖中。 等回到帐篷,见邵思森正低头在奋笔疾书,背对着展开纸团,发现上面是野道人路逢云的笔迹,写几个钱之栋的简单资料。 “钱之栋本人以及部下的基本资料!”资料有多有少,但基本上很简略,苏子籍也不嫌弃,都一一记在心里。 这样短的时间,野道人能查出,实在很厉害了。 想着,手中一簇火苗冒出,将纸团烧干净。 苏子籍见邵思森还在写着文章,也将自己在船上写一篇文章取出来,先推敲下,打算一会拿来与邵思森探讨。 “可惜的是,邵思森的水平已经完全不能给我带来经验了,强迫性经验除外,只是我现在智力已有18,每次推敲文章,也有4的经验值,很不错了。” 才想着,帐篷外突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让苏子籍手就是一顿。 原以为是巡逻的兵卒,可这脚步声明显虚浮,不像是当兵,且在帐篷前又停下,似有着犹豫。 “莫非还真让我说中了?有人上门拉拢?”苏子籍就一挑眉。 “你是何人?”苏子籍装作不知,背对着帐篷门继续收拾东西,片刻就听到了邵思森惊讶的询问。 苏子籍这时才转过身,就看到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穿一身浆洗的雪白的衣袍的中年文士,虽是冬天,还执着纸扇,正站在靠近帐帘处,一抬头,正与四目相对,显的落落大方。 和中年文士望过来的目光一碰,苏子籍心下已猜测到了来人的大致身份。 身带书卷气,看着文弱,应该是个读书人。 “在下简渠,奉大帅的推爱,目前在帐下作事。”男人含笑说着,只是目光一扫,两人就落在眼中。 在邵思森身上只一扫,就又落在了苏子籍身上,顿时眼睛一亮,只见苏子籍一身青衫,脚下穿着一双半旧皂靴,这些都平常,但一眼看去,只有四个字“顾盼生辉”可形容,只是站着,气质更沉稳静气,令人一见忘俗。 男人心里不禁暗想:“这样的少年,难怪……要是有姐妹,必是女仙了。” 发怔之间,苏子籍看了一眼,简渠,这不是他刚刚从路逢云里得知的幕僚之一么? 倒是巧了。 对有用之人,苏子籍向来不介意给予春风一样的温暖。 邵思森面对着简渠,不由蹙眉,他是官家子弟,面对想结交的人,自然是态度爽朗,面对着看不起的人,自带着一种冷淡。 简渠的话,他能听懂,所谓的帐下办事,就是幕僚或文吏,无论哪种,哪怕是钱大帅的幕僚,还不入邵思森的眼。 最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是钦差队伍的人,与钱之栋的人不宜有私交。 邵思森落直接开口问了:“不知道这位简先生来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又或者是钱大帅有什么事吩咐?” 简渠也不介意这冷淡态度,含笑说:“冬日天寒,各位又初来乍到,大帅派我来,就是想问问随行的各位大人可有什么需要,若有,尽管提出就是。” 又感慨:“西南运输不便,又打仗消耗厉害,多少物资都运到前线给拼命的将士去了,若有缺乏,还请体谅。” 一个大帅,竟越过钦差,跑来收买人心了? 邵思森一凛,就要微笑回给一句敷衍,打发了这人。 却不料,一旁苏子籍说:“先生既这么说了,那我不客气了。” “哦?”没想到突破口这样轻松出现,简渠顿时精神一振,看向苏子籍。 不理会邵思森讶然看向自己的目光,苏子籍继续说:“我们初来乍到,有些畏惧此地寒冷,每日都需要炭火,先生能不能多送来一些木炭?” “还有,毯子也有些薄,多给一条就差不多了。” 虽然是简渠先开了口,但苏子籍这样不客气,邵思森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忍不住想轻咳一声,提醒苏子籍注意一下。 第一百五十七章 相互应合 谁料,简渠不但不觉得厌烦,哈哈一笑,对苏子籍说:“你这样直爽,很合了军中的脾胃,难怪会派到军中。” 说着,立刻冲着外面说了一声:“听到没有?立刻去给两位大人准备木炭和毯子。” “是!”外面传来回应。 “对了,再去准备一些酒菜,我与两位大人一见如故,要请他们吃酒!”简渠又说着。 这吩咐下去,就不好再赶人了。 邵思森有些无奈看了苏子籍一眼,暗想,难道是苏子籍到底是小户出身,不懂得里面利害关系? 苏子籍只作不觉,邀请简渠入座。 帐篷内有着一张八仙桌,这既可以当书桌,也可以用来吃饭,还可以在议事时围坐,苏子籍就请这位来意不明的简先生落座。 而他也拉着邵思森坐下。 说话间,竟然很快就有人进来,端了一些菜肴及酒水,虽简单,无非是切牛肉和羊肉,但分量足。 邵思森看着这明显提前就准备好的酒菜,若有所思。 苏子籍该吃吃,该喝喝,与简渠聊开了。 简渠像刚刚才知道他们身份一般,听闻他们竟不是官员,而是随行的太学生,苏子籍还是一省解元,不由得惊讶说:“这从何谈起?” “据我所知,太学的上舍生可以直接参加会试,而苏公子你乃是一省解元,若是参加会试必然得中,这样的高才,竟然在会试前被塞入随行队伍,到了我们这西南,这不是存心让你二人错过会试么?” “是啊,兵部竟然出这样的差错,学生实在不敢相信!”苏子籍愤愤不平,借着喝酒,掩下了嘴角的笑意。 “这简渠倒有意思,不,应该说,是钱之栋有些意思,这打算拉拢对朝廷有怨怼的人,来做这钦差队伍的内线?” “看来钱之栋、秦凤良之流,被朝廷忌惮,并不算冤枉,在西南盘踞久了,是真起了一丝野心。” “未必敢公开反对朝廷,但借着朝廷之势,来壮大自己却是真的。” “之所以打了败仗,是真的打不赢,还是不敢打赢?担心被卸磨杀驴,所以宁愿拖延?” “现在大郑正鼎盛,立国已有三十年,并不是乱世了,不管是哪一种,都注定不会有好下场,想拥兵自立,也要看看手下的人是不是愿意跟着一起掉脑袋。” “有着这心思,就算这些人有着一些忠心,可在足够利益下,也会背叛。” “还有这简渠,看着三十多岁,实际上已四十岁出头,郑朝刚建国时,就考取了举人,可这都考了快三十年,竟然还只是一个举人。年龄上算不上是老举人,但资格上绝对算得上了。” “其实举人也可以当官了,虽是从九品的小官,但明显嫌小,所以投奔了钱大帅想搏个前途?” “对这样屡次不中举、怀才不遇的举人,我可以以同样的办法回敬。”苏子籍看破了简渠试探的想法,心略一动,眸子里异光一闪而光,就同时感慨:“小门小户就是这样,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这科举,又何尝不是如此?” “多少有才华的人,或因挡了别人的路,或被小人嫉恨,就屡次落榜,甚至是被剥夺了考取功名的机会。” “非是没有才华,而是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说的好!”简渠酒量颇好,才只喝了一杯酒,但不知道怎么,听到苏子籍这抱怨,竟顿生知己之感,只觉得这些年不如意,都有了一个发泄口。 他十五岁就中了秀才,那时何等风光,当时甚至被乡人认是奇才,是未来必定前途远大、必定可以做高官的读书种子,可随后二十年,眼瞅比他晚进学的人纷纷中了童生、中了秀才,甚至中了举,而他就像是被人嫉恨了一样,硬压着不准出头。 自己举人的功名,还是投靠了大帅,又获得了推荐,在西南考了一场,结果就中了举。 “此真不可忍。” 那时大帅才初抵达西南,断没有能量干预科举,简渠就认定,自己在原本省里无法出头,是受了迫害,是有人嫉妒自己才华出众,嫉妒自己少年就有才名,是为了排挤自己,好让那些有后台人脉或钱财的人占了自己的名额。 此时听见苏子籍也同样待遇,不由心有戚戚焉,目光一瞥,恰好看到榻上放着文稿,就问:“可是苏公子的手稿?”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起身,走过去,将这手稿拿起,仔细看了,顿时心生惊艳之感,对苏子籍被人陷害一事,已十足十的信了。 这样的才华,真参加了会试,就算不能中状元榜眼探花,至少二榜进士出身肯定有,再联想到自己的过往,更是心中酸楚,长长叹了一声:“有如此才,难怪……” 也不知是在叹苏子籍,还是叹自己的半生坎坷。 等重新落座后,简渠话就越发多了,说到朝廷科举不公,连连叹息。 苏子籍自然是应声,说得比简渠还悲愤一些,因他的才华与遭遇,不仅不显得虚假,还更让简渠认同,颇为感同身受。 一旁坐着的邵思森,听着他们左一嘴“官家子弟嫉贤妒能”,右一嘴“书香门第不过是欺世盗名”,再横批“官官相护舞弊取人”,嘴抿了起来,心中很是不服。 若不是他之前刚刚被苏子籍折服,此时怕早就已经开口反驳了,但就算是这样,他们说起来没完没了,邵思森也受不了了。 “就算真有欺世盗名之辈,哪有他们说得这般夸张?言过其实了啊!” 他这样想着,就冷淡说:“官家子弟都是嫉贤妒能之人,这话得未免过了些吧,不知道简先生见过几个官家子弟,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再说,我大郑才开国,正是吏治清明之时,哪有这样多舞弊的空间?”邵思森自己是官宦之人,岂不清楚,在县试郡试时,或可以影响一二,要影响到省试,就算是三品以上的人家都难。 与其舞弊,还不如入太学培训,这更有效,更合法。 结果话一出口,小腿就突然被人踢了一下。 邵思森微微皱眉,顿时看向苏子籍,却见苏子籍微微摇了摇头,顿时似乎明白了什么,只好闭上了嘴。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杀鸡儆猴 简渠似乎没有注意到邵思森的神色变化,手里捏着酒杯,露出少许狂生姿态,继续叹着:“所以说,像苏贤弟你这样的才学,耽误这次科举,实在是令人心痛!这该死的世道!” 不过是一会的交谈,他与苏子籍之间的称呼,已亲近了不少。 随后他自斟自饮,又喝了几盏酒,抬头看一眼这苏子籍,突然就起了一念:“我在大帅帐中,并无盟友。” “别的幕僚都有军中或官宦背景,算是大帅的支持者,只有我,是靠着自己打拼上来,又靠运气才辗转到了大帅这里。” “要是苏子籍将来能被靠拢过来,无论是否明着到大帅这里共事,都是自己的一个盟友。” “难得遇到这样的知己,若是别人,或不能理解我,可这苏子籍与我同病相怜,都是孤立无援,想必会很高兴多个后台。” 这样一想,看苏子籍的眼神就更热络。 “苏贤弟,若你不嫌弃,以后可多多来往,西南虽偏僻,也有好风景,等你闲着时,我带你四下转转!” 邵思森忍着气忍着,斜瞥一眼,发现苏子籍也似乎带上一点醉意,在简渠喊着以后多来往时,竟同意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在简渠终于走了,邵思森看着苏子籍问。 “这个简渠明显就是来者不善,你竟还这样配合,要是被两位钦差知道我们与之来往密切,岂不是要误会?” 苏子籍看他一眼:“不然该如何?” “邵兄,你莫非还看不出现在形势?我二人虽是跟着钦差到了西南,是代表着皇上,他们不敢拿我们如何,但这里不是京城,得罪了地头蛇,他们总有办法令你我难受。” “要是抓到了真辫子,钦差不敢杀,杀我们两个还不是官的随员,你当真不敢?” “大将军掌四面杀伐,八面威风,你当这是说笑?”苏子籍推开了帐门,指着一看,只见稍远处甲兵林立,杀气凝聚不散。 “官官相争,先杀敌人的威风,要杀威风,先杀小卒,你当我们闭门不出就可自保?错了,在两大对峙时,你我这样的身份,最容易借人头一用,当成试探的牺牲品。” “试探了,妥协了,合作了,你我就白死了,就算有一些抚恤,又和你我有什么干系?” “我就不信,你身为官家子弟,会不知道这点。” 邵思森一噎,细想了下,竟然不但无话可驳,还冷汗直冒,一时间,自家大人偶然不经意说的东西,串连起来,真正是一字没错。 以前自家父亲到任知府,有个同知有点倨傲,父亲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这同知的一个文吏,同知立刻只得叩首谢罪。 杀鸡儆猴是常态,只是现在想来,这个莫名其妙被杀头的文吏何辜? 苏子籍见邵思森额上渗出了冷汗,知道吓唬住了他,拍肩笑着:“我这不过是与之虚与委蛇,免得被人看上,成了相互出招的牺牲品。” “过程也必会禀告二位钦差,可并不会泄露什么机密,再说,你我二人也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机密。” 邵思森这才醒悟过来,回首深深一躬:“受教了,苏兄你的提点,实在使我受益非浅。” 钦差队伍中,就自己两人最好拿捏,要有争斗,说不定真的是第一牺牲对象。 就算有些嫌疑,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邵兄何必这样隆重,你我同舟共济,相互提醒本是理所当然。”苏子籍笑的说着,其实他说的话是真心,要不是自己有着太子血脉的名号,说不定真被彼此当成了试探品。 “邵思森似乎有点改变。”但通过这大礼,苏子籍看出邵思森现在对自己并无恶意了。 这人吧,要说心胸宽广,的确是不算宽广,不然之前也不会总是阴不阴阳不阳地与他说话,可这一旦被说服了,倒也算磊落。 “至于过程的话,我不过是敷衍,可不是真心话,你难道当真?这个简渠是钱大帅的幕僚,总不能得罪了。” “他是酸溜溜的人,愤世嫉俗,我就给他倒醋。” “再说,我虽不是官家子弟,焉知将来子孙不会成为官家子弟?看不起你,岂不是连我后代也一起骂了?” 邵思森脸色更是缓和,点头:“这话说到点子上了,那些说着酸话,若给机会,怕是恨不得做得比他们骂的人更过分,谁嫉贤妒能还不一定呢。” 这是信了苏子籍的话。 但等离开了苏子籍的帐篷,回转自己帐篷,邵思森坐在椅上才休息了一会,就忽然咦了一声,无语:“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刚才那番话,苏子籍这厮,占了我的大便宜……” 与此同时,简渠离开了钦差队伍安营扎寨所在,乘坐牛车,回转了大帅所在。 大帅府当然不在这里,这是本地的一处乡绅别苑,因看中了,就寻个罪名收了,改建成了大帅府。 虽是临时,可看着也很令人敬畏与羡慕。 简渠是幕僚经常过来,但许在苏子籍里发泄了一番心中怨气,此刻抬头看着这大帅府的牌匾,忍不住恍神:“以我的的才华,竟侍奉一个粗莽武夫,而不是货卖帝王家……” 心中的委屈,一时涌了上来。 但到底是历经了坎坷的人,转瞬就掩饰了这种情绪,笑对迎上来的甲兵说:“大帅现在可在府里?我来向大帅汇报事情。” “大帅也刚回来,已吩咐了,若简先生您来了,不必通禀,直接进去就是,请随小人来。”一个亲兵回着。 因着经常过来,简渠早就被当做了自己人,大家都很熟络,也就没有那么多戒备。 钱之栋从钦差大帐回来也没多久,此刻正阴沉着脸坐在厅中,听到先到一步的亲兵说了简渠到了,很快,就看到了简渠进来。 对待自己相对信任的幕僚,钱之栋还算客气,哪怕并无品级,可他一见,还是直接请着落座上茶。 然后钱之栋才问:“简先生可有什么收获?” 简渠回话:“大帅,此次去接触两个太学生,的确有些收获。那个邵思森,是官家子弟,虽接人待物还算客气,却难掩倨傲,对朝廷也很忠诚,看着就很难拉拢。倒是那个苏子籍……” 此时情绪有点冷下来,简渠沉吟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擦干净了 “苏子籍的确是有才华的人,看着也就十六七岁,可文章已不止花团锦簇,还言之有物,作平民之子,这样才华,足以名列二甲,可被人陷害,塞进随行来西南的队伍,这委屈是实打实,不太可能是有意为之。” “目前看,不是两位钦差的人,这人倒可以拉拢。” “哪怕得不到机密,但当个内线,知道钦差情况也是好的。” 其实当时在苏子籍处喝酒时,是真正有了惜才之心,希望钱之栋重视苏子籍,将其拉拢,不止是当内线,而是当自己人培养。 但现在,情绪冷下来了,简渠话一转,就仅仅是内线了。 只是这番话说完,不见钱之栋有反应。 坐在上首位置的钱之栋并没有说话,气氛就僵住了。 简渠抬头看过去,就发现此刻大帅反应不对! 他说的那番话,就算大帅不认同,也不该是现在这副阴晴不定的神情,简渠有些懊恼,看来在他进来前,大帅心里就不痛快,自己这个往日受重视的幕僚没能第一时间洞察到大帅的情绪不对,这可是失误! “大帅,可是出了什么事?”斟酌着,简渠比刚才更小心了几分,柔声问着:“还是两个钦差对您不敬?” 钱之栋这才叹了口气,仿佛将胸口的郁气一股吐出来。 “你看看这个。” 说着,就将一卷纸递过去。 刚才这卷纸就在桌上放着,素来细心的简渠,没能第一时间看到,此刻就收敛了心神,展开仔细观看。 这一看,脸色大变,腾的站了起来:“这、这、这……” 他抬头看向钱之栋,钱之栋回给一抹苦笑。 简渠就沉下气,再细细的看了,看完,神色也同样阴晴不定,甚至更甚于大帅,关于苏子籍的小事,立刻丢在脑后了。 “大帅,这招简直就是阳谋,按照这个打,万无不胜的道理。” 顺利的话,甚至一两个月内,就能将战事彻底了结,但这与大帅打算显然背道而驰了。 真一两个月就能了结战事,彻底平息了西南的大患,还有钱之栋什么事? 真的就这么班师回朝? 这一二年,虽并无大错,但可挑剔的小辫子不少,到时等着钱之栋,将是什么样的处置? 就算只是想一想,就会让人冷汗直冒。 简渠心头发冷,沉默良久,才干巴巴地问:“大帅,诸将怎么说?” 如果诸将能支持,就算是钦差也不能一言堂。 钱之栋按着额,露出了疲倦之色,叹着:“诸将,支持者众。” 简渠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算是更多智的人,在面对这样阳谋时,大概也只能叹息一声,无可奈何。 毕竟,这并不是以一人或几人的命令来推行,而是以着诱人的利益来推行。 大郑立国三十年了,早就不是乱世时候,朝廷渐渐深入人心,就算大帅掌握着西南军,再有驾驭的能力,也很难私将化。 之前不过是利益驱使,加上少许忠诚,这才拧成了一股绳。 可有机会能打下胜仗,得了功劳,封官加爵,这些将领哪有反对的道理? 跟着钱之栋混,不过是在军中得到一些庇佑和晋升,可得了大功,回去升官发财,朝廷能给他们,是钱之栋的十倍、百倍。 跟朝廷比施恩,一百个钱之栋绑在一起,也不是对手。 更不要说底下的中下层军官,别看现在大帅雷厉风行,一道命令立刻决定千百人的生死,无人敢违抗,但是要是想谋反,能拉出几十个亲兵听从,就算是威望过人了。 怎么办? 简渠心中快速闪过一些念头,终于迟疑看向钱之栋。 钱之栋不等他开口,就突然一抬手,止住了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说了。”钱之栋再次吐出一口浊气,表情难看:“事已至此,就算我不打,拦住了诸将不打,可秦凤良以及他那一军,绝对不会听我命令。” “两位钦差明显已跟秦凤良通过气,秦凤良已向他们靠拢,必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既然他必会去打,除非我明着对抗,有着此略,胜利不过是迟早的事——那就打吧,这仗打了两年,也应该结束了。” “真胜了,结束这战事,回去后你我也能封妻荫子,倒比继续待在这西南边陲强得多。” 钱之栋仿佛认命了,这模样显得真诚。 可简渠对钱之栋何等熟悉,岂会不知钱之栋并不是这样容易妥协的人? 论起骄横傲慢来,钱之栋比秦凤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二人行事风格不同,钱之栋更阴狠内敛,秦凤良则给人的感觉更直接。 实际上,这两个老狐狸,都是披着一层假皮。 “好了,你刚才汇报的事,你自己处理就是,现在是准备开打更重要,你先回去吧。” 钱之栋看向简渠,挥挥手。 见简渠要退下了,又喊住,钱之栋在厅内徘徊了几下,说着:“先前二年,我或有不妥之处,你给我从头到尾想想,列个条陈。” “然后或解释、或修补,或收拾,道歉也没有关系,总之先给我一一把屁股擦干净了。” “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但屁股干净不干净,还是有很大区别。” 这话简渠懂,不干净,随便找个罪名就可处置,干净的,就必须额外花费资源和力量,他连忙应了声,静等下,见大帅没有再说话。 “那我就先告退。”简渠本来还想说什么,可看着这样钱之栋,心中发冷,竟有些张不开嘴了,顺势就告退离开。 一直到走出院落,朝着外面行去,简渠才下意识擦了额上的冷汗,面对着这样的钱之栋,他感觉到了一种令人心惊的阴寒。 “虽然大帅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平时也手段狠辣了些,但这次让我都觉得阴寒畏惧,有些不对。” “哎,可惜,我虽是幕僚,并无官阶,平时信任我时,自然可以听我意见,若是不愿意听了,我也无可奈何。” “罢了,随他去吧。”心中也多了一丝沮丧的简渠,决定回去平复一下心情,再思索下一步怎么做。 只是就算这时,不知道为什么,“无关重要”的苏子籍,还在思考内又流了过去——此人,现在干什么? () 第一百六十章 狐狸会钻地 万旭山 入口附近一处陡峭高坡上,特意换身灰绿色短打的野道人,正坐在唯一能落脚的石块上,拧开一个葫芦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在身上还有一个葫芦,里面同样是烈酒。 身上带的干粮只有肉干,并没带着清水,只有烈酒既解渴又驱寒。在这寒冬日子里,山里气温更是让人难以忍受,眼下是白天还好些,到了晚上,怕气温会再次骤降。 这是要人命的事。 “小狐狸啊,你再不回来,咱们可就要在这里熬夜了。”野道人念叨,就在这时,下面突然在远处传来脚步声,听着似乎有三四个人,野道人一惊,忙将身形躲藏,这一身衣服躲在带一些积雪的杂草从里,并不容易被发现。 很快,几人就到了藏身高坡的下面。 有人忍不住说:“快些,这里附近有高坡,万一有埋伏……” “你也忒小心了一些,别的相似地势,倒有可能有伏兵,但你也看看这坡,又陡又窄,最多也就是藏着一人,多了,怕要直接挤着滚下来了。”有人笑了起来。 “说的也是,不过我们这二年打仗,天天就是跟这些地形打,所以看见了这种地形就发毛——多少兄弟死在这情况下了。” “这些寨子,贼的很,不肯和我们正面打,都使这些手段。” “现在我们可不是打仗,是使者。”原本的一人说着。 “你说的对,不过我这心里始终没底,咱们去前面的寨子劝降,万一不仅不降,还把我们……” “住口,富贵险中求,你小子要是怕了,就趁早滚回去!”这时,一直走在前面的队长,听到不吉利的话,终于不耐烦了,回头骂了一句。 后面的人顿时不敢吭声了。 路逢云看得分明,别看他们说得好像心中畏惧、不乐意,可此刻眼睛里冒着的,都是野心跟跃跃欲试,明显是乐意进山,好立功,搏一场富贵。 “这是开始进山劝降了?第一天就动作起来,钦差倒是果断。”野道人心里这样想着,望着他们进山的身影,猜测绝不止这一批人进山。 光是西南万旭山的东面,也就是他脚下的这座东旭山,就有着几个寨子,别的大小山头上就没有空着的,万旭山虽有个万字名号,其实是一个有着十几个山头的小小山脉。 而在万旭山的附近,更有着千秀山、百香山等山脉,山区各大小山脉,连绵在一起,整个西南百姓都填进去,怕也填不满。 要是趁秘密没泄露,当机立断,几日内就劝降大半山寨,这仗,还真就不用打了。 “唧唧!”就在野道人想着这计策是否是自家公子所出,之前跑了小狐狸,白影一跃,就再次出现在了野道人面前。 野道人见了,直接就将酒葫芦塞好背上,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任由小狐狸沾了墨水,在纸上点点画画。 等大大小小的点点都点缀好,野道人再拿起炭笔,在上面勾勾画画,小狐狸时不时发出唧唧声,用爪子指着,让野道人修改。 一人一狐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对方意思,在半个时辰,终于将整个万旭山的地图给画了出来。 而在野道人的怀里,早就有了两处山脉的地图。 这换成人类自己去实地踩过后再画,耗费时间绝对不止这么短,可对小狐狸来说,它只需到了一个地方,去联系本地的动物,从它们口中得到情报,再回来,让野道人绘成地图。 经此合作,野道人再看向小狐狸时,自然不会将它当是有些灵性的普通狐狸了,这样的智慧,已是与人无异,甚至超过了部分平庸之辈。 “没想到,我路逢云,竟有与狐狸精合作的一日。”野道人心中感慨。 “努,小狐狸,你带着这几卷地图,以及这封信,送去给公子,我还要去与附近的几个马队和帮派结交,打探下情报,就先不回去了。” 野道人将几份地图都包好,又将信也跟着一起密封好,交给小狐狸。 见它叼着,很快就跳下这坡,跑远了,野道人乐呵呵起身,拍了拍身上草屑,也跟着跃下去,朝山外行去。 虽现在辛苦些,但这都是苦劳和功劳,野道人不会连这个都不明白,他若有所思:“我要办的漂亮。” “这山寨利用地形,使官兵疲于奔命,这当然是极高明的事,但公子提点过,就算这样,也有弊端,就是困守在山里,许多物资短缺。” “而通达山里的,运输物资的,就是这些马队了,要查个清楚。” “富贵在于险是没有错,可如果被发觉了,就要有抄家灭族的准备。” 夜晚 钦差营帐一个接一个,都被附近的火光照耀着,时不时还有甲兵巡逻,不仅是钦差带着的人,大帅的士兵,也跟着一起巡查。 苏子籍坐在自己帐内翻看游记,这西南各山各寨,竟也有着一些与中原不同的习俗,有些在外人看来还很奇葩,苏子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对外面时不时巡逻经过的士兵,他也没怎么在意。 虽然大帅钱之栋未必安着好心,但也不会公然刺杀,两方面的甲兵又都巡逻着,明显别着苗头,反更安全一些。 “唧唧!”这时,一道细小又熟悉的叫声,竟从帐内一处地面传来。 苏子籍掩卷看过去,发现很平整地面上,竟在他的注视下,很快里面钻出来一个小脑袋。 细碎的土块落在四周,小脑袋一转,眼睛滴溜溜看到了苏子籍,顿时一跃而起,从地洞里跳了出来。 “小白?”苏子籍轻声叫着,有些意外。 虽然早就知道狐狸会打洞,但它这么快就打了个洞找自己,倒是很迅速。 “据说军营因煞气重,百邪不进,它来了两次,都不想见惧怕,莫非是没有完全成精?” 但就摇摇头,它这样还不算成精,成精了却脑子不聪明的妖怪,岂不是被比到了尘埃里? 见它这样警惕,晚上才进来,还是自己挖了地洞,在地下绕过弓手的区域,直接到了自己的帐下,也不知道是怎么测算距离。 现在脑袋上还顶着一根杂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沾上去,苏子籍又觉得它这样聪明得有点可爱。 ()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眼一红 “唧唧!”并不要知道自己脑袋上顶着一根杂草,小狐狸表情严肃蹲坐在苏子籍面前,将地图跟信放下,还用小爪子拍了拍。 噗! 苏子籍忙忍住笑,在它茫然的注视下,将两样东西拿了起来。 地图一看就是一人一狐合作完成的,苏子籍只看了一眼就先收起来,随后才拿起那封信,展开看了,上面是野道人收集的情报。 野道人在这方面的确有天赋,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就又打探到一些虽不算很重要可也不是轻易能获知的消息。 一个个情报看过去,苏子籍还没看完,耳朵动了下。 “有人来了。”他低声说道。 结果一看小狐狸,早就已不见踪影,挖出来的洞竟也填上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苏贤弟,大捷,大捷啊!”苏子籍才将书信放好,邵思森就已掀帐帘进来,神情飞扬,兴奋莫名,连这告之捷报的声音,都十分响亮,透着喜悦。 苏子籍问:“什么大捷?” “哈哈!我刚刚去解手,路过钦差大帐,正好看到有人一路喊着大捷进去,就没立刻走远,你猜如何?竟有十七家山寨一起投降了!” “不仅仅这样,钱大帅的几个大将,包括秦将军趁机发兵,又打垮一批,总有二十三个山寨,或降或攻破,整个敌人山区防御顿时塌了一大块,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功!” “我原本觉得诸将有些畏缩怕死,不想还是能打仗!” 邵思森大概是想到这么快就能取得胜利,他们未尝不能提前返京,赶上会试,这次随行,还能分得一些功劳,简直就是什么都没拉下! 邵思森心中高兴,直接邀请苏子籍:“苏贤弟,现在大家可是都睡不着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那些降了的寨主,正接受钦差大人和钱大帅的安抚,肯定十分热闹!” 苏子籍苦笑道:“还是不了,我今日有些头疼,打算早些歇息,邵兄你去看了,明日再告诉我也是一样。” “那成,明日我好好跟你说说!”邵思森说完,就匆匆走了。 苏子籍看着重新恢复平静的大帐,笑了下。 他不去,可不是因头疼,或不喜热闹,纯粹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完全不出苏子籍所料。 既然早就料中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兴趣围观了。 再说,去围观,结果被公公看见了,就很尴尬——真功臣遇到假功臣了。 就单是为了这点情商,也不能去。 只是邵思森虽然走了,苏子籍却注定今晚不会清净,因很快就又来了一人。 “哈哈,苏贤弟,今晚你我是难得清净无事的人,不如一起喝一杯?”让人将酒菜摆进来,简渠笑着对苏子籍说。 苏子籍却敏锐察觉到,这笑着大帅幕僚,心情却远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好,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股郁气。 “对了,这是我这些年的一些拙作,怕是难入贤弟你的眼,可我写了这些,总想找人探讨一番,好做修改,除了你,我也的确找不到其他人了,苏贤弟,你可莫要嫌弃。” 说着,简渠又将几卷书册递过来。 “简兄说得哪里话?你这样信任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嫌弃?”苏子籍说着,就接过来拿起一卷,展开认真读了。 首先入眼的是字。 “咦,这字是下过苦功,不在我之下,可惜不是馆阁体。” 苏子籍的馆阁体,这些日子渐渐逼近了10级,完全能在会试、殿试中让人留个印象风。 简渠的字,却走的是个人风格的路子——这就是野生的读书人的弊端,重个性而不重共性。 书生风流是不错,可很难入考官的眼。 细想了,再去看文章,看了,不由蹙眉,抬首看了看这个年四十才中举的人,又低下首去。 苏子籍这次真的有点惊到了。 “之前就觉得简渠的确是有些才能,起码一个没后台没人脉的人,能在钱之栋的面前有些脸面,不简单。” “况且此人怀才不遇,看着圆滑,实际上反倒有些清高自怜,还真不是什么阿谀奉承之辈。” “这文集有灵气,只是看这文采,就算错过一次两次,也该早早中举,不知道为什么蹉跎那么久,难道真是被人陷害了?” “我明白了,这是野路子,虽别开枢机,但越是精彩,就越与正统相违背,看的考官就越皱眉。” “路子不对,知识越多越出格么!” “听说是在本省一直不能出头,而在西南中的举,我还以为是大帅的关照,现在理解了,估计不是,而是西南偏远,读书人少,就算是考官,也不会太过执着于正统,见着文章精彩,就给低低中了。” “野生的读书人就是事倍功半,十分力,三分成,哪像是我,虽是小门小户出身,但汲取的全部是县学、府学、正规举人的路子和才学,并没有走弯,所以才事半功倍。” “不过就因为这样,简渠走出了与别人不同的路子,就连我这个16级,也可以汲取到不少的思路和养分。” “可以和此人真正交流下,说不定收获,比和崔尚书交流还大。” “毕竟崔尚书所学,也是正统,对我现在高度来说,收获只能算是修修补补的程度了。” 苏子籍慢慢读着,一旁独自饮着酒的简渠,其实一直在注意着苏子籍的反应。 见他果然读得认真,时不时蹙眉,又时不时展眉、点头,带着赞赏之色,心中真是五味陈杂。 他还真没骗苏子籍,这些文集,他自写了,还真是很少给外人看,因他觉得身处这军队之中,根本不可能遇到知己。 直到苏子籍看完了一本文集,对简渠说:“此文集,实在是精妙,虽然辞藻并不华丽,但读起来,令人回味再三,不知简兄可否朗读文集,与小弟相互研读?” 简渠哪知道苏子籍的狼子野心,一颗心才终于落下,他果然没看错苏子籍,的确是自己知己。 “苏贤弟,这我……求之不得啊!”说到这里时,一时间,不知道哪来的委屈,使得简渠眼一红,连忙靠着喝酒掩盖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分功 “世儒谓读王风而知周之不再兴,非深于诗者之言也!” “方是时上之政教,虽慎而下之,礼俗未改,其君子抱义而怀仁,其细民畏法而喘分,以道兴周尚未晚矣!” 古代读书人读书,是真的读,不是看,简渠的声音铿锵,顿挫之间,隐隐有金石之音,当然,苏子籍并不在意这点,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飘了起来。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简渠向你传授【简氏凿壁笔记】,是否学习?” 苏子籍应着:“是!” 一晕,一堆信息瞬间进来,而视野冒出了淡青色的提示:“【简氏凿壁笔记】已习得,经验3500……” “【四书五经】16级(10081/16000)” 虽经验并不太多,但随着提示,知识涌入,苏子籍的知识以新的方式,从新的一个角度进行组合。 “我抵达16级后,怕的是没有方向,有进无可进之感,现在这个别出心裁,别开枢机,最重要的不是经验,而是获得了一个新的思路。” “我感觉晋升没有瓶径了。” 简渠开始时略有些失望,觉得苏子籍有点不用心,但一商讨,却觉得字字说在自己心上,仿佛是深交了十余年一样。 “今日才知,古人何说知己难得。”简渠忙掩去细微的表情,甚至怕说多了,失去了这灵犀的感觉,笑着:“来,我们饮一杯。” 苏子籍将文集放到一旁,再次入座,与简渠一起喝酒吃菜。 推杯换盏了几次后,苏子籍找到机会,装作没看出简渠心里有事,恭喜简渠:“说来,还不曾恭喜简兄,这样的大胜,大帅必可封侯,就算是简兄你,既是大帅幕僚,说不得也可因功而获得一个官身,弄个知县知府当当,这可是大好事,小弟我敬你一杯!” 简渠心情复杂,听到这话,摇头叹着:“未必如此。” 真是大帅立下这大功,当然可以封侯,可问题是这计谋是两位钦差所出,怎么看,主功也是这二位。 没有这定策之功,大帅就算在进攻敌军时有所积极,也只能说并无差错,薄有小功,却没有突出。 “简兄是说大帅未必封侯?”苏子籍故作不懂,笑给简渠又倒一杯酒,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大胜,朝廷必会嘉奖大帅。” “你难道要说,这功劳不是军中大帅与诸将,而会落在钦差头上?” 苏子籍摇头而笑:“但就是再不懂军事的人,也会想,高坐朝堂的尚书大人,与深居宫中的赵公公,怎么会懂打仗?” “这一切必是大帅的功劳,谁都不会否认这一点。而这等平定大功,封国公或稍差点,封侯是肯定了。” “到时候,跟着大帅的简兄,又岂会没有前程?” 简渠听了,苦笑不已。 作知道内情的人,他现在还真是有苦说不出,因这等不世之功,的的确确就是两位钦差的主功。 协助的大帅与将领未必无功,可封侯就是白日梦了,或会晋一二级,赐下一些金银,免去之前的事不计较,也就是这样了。 他端起酒杯,狠狠闷了一口,心中越发郁闷。 两位钦差可是给自己,给大帅,出了个大难题。 大帅作一军统帅,两年都没攻下的敌人,现在钦差一到,敌酋就这样快降了,这哪算什么功劳,不给人耻笑就算不错了。 自己跟着的人混不出头,又离开西南这山高皇帝远的地点,他这个幕僚,又能有什么前程? 心中的苦涩,几乎与这辛辣的酒水混为一体。 却听苏子籍说:“莫非简兄怕上面不允你做官?这你不必担心,你是举人,本来就有当官的资格,这一场大仗,这样大功,还不是要由大帅写了捷报呈递上去?” “只要大帅笔下倾斜一点,略提一提你,哪怕只是后勤小功,也足你前途光明了。说不定,你真能做一知府,这可是不少进士熬了多年才有的官位!” “现在你唾手可得,难道不值得浮一大白?” “这……”简渠虽又由着苏子籍给斟了一杯酒,并且举杯饮了,可心中郁闷,苦笑又不能说。 难道可以对外人说,这大功根本不是大帅所有? 灌了一杯,脸上泛起了血色,突然之间灵光一闪,举的杯停在半空,心像是被人用锤狠狠捶了一下,轰一下,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漏洞。 “苏子籍虽只是无心之语,可这话用在大帅身上,也同样可行!” 简渠突然之间有了这念。 “两位钦差的功劳当然不可抹杀,也不敢抹杀,但只要稍微倾斜下,凸出点大帅,大帅或能封伯封侯,而自己也少不了一个知县。” 知府什么,听着令人心热,但简渠却不抱什么希望,但知县却的的确确是唾手可得,只需稍微用上一点手段…… “想必,朝廷也不会在这等大胜之时去追究细节,再说,又没有什么证据,谁又能证明大帅所说的就不是真的呢?” “大帅就算不颠倒黑白,可文字上可做文章的地方,可多着呢!”越想就越觉得可行,原本已失望至极,此刻突然就再次萌生了希望。 “苏贤弟,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处理,事关机密,怕大帅一会追问,我得立刻回去,料理了才安心。等改日,我再与你继续喝酒如何?” 既是起了这样的念头,简渠自然是一刻都不想耽搁,突然起身,对着苏子籍一礼说。 这表面上,是告罪,希望苏子籍体谅自己临时走人,实际上,却谢对方无意中的一句话,给自己提了醒。 苏子籍暗松有口气,不枉费自己文心雕龙全开,终于使这人领悟了自己要传递的话。 苏子籍装作不懂,怔了下,忙扶住简渠:“简兄,你我关系,何必如此?既是有事要去忙,就速回去,改日再聚就是!” “多谢苏贤弟体谅,改日再聚!”简渠也不拖延,冲他一拱手,就快步走了出去。 苏子籍站在原地,听着外面跟着一起走还有几人。 , 第一百六十三章 钱卿之首级 “终于使简渠入我计囊之中了。” “我把大功交给了钦差,郑继魏制,非军功不封爵,这可是能封伯封侯的大功,就算是崔兆全和赵督监再大公无私,也断不会把此功让给别人。” “只要大帅与钦差争功,两个钦差本就不满,这下必是暴怒,哼哼,一个代表兵部,一个代表大内,除非钱大帅立刻起兵谋反,要不,根本撑不住这两人的铁锤。” “只要再有个导火索,就能见到钱卿之首级了。” “要破此局,其实非常简单,只要不贪心就可,可钱帅您,能不贪么?” “看你到底会使什么招数,我很期待!” 苏子籍重新落座,这好酒好菜,除酒被简渠喝了一些,菜都没怎么动,自己就慢慢斟酒,喝着,吃着。 原本的笑意,也收敛了,突然苏子籍在这只有自己一人帐篷内轻声说:“出来吧,你也饿了吧?” 一道白影,在角落轻盈出来。 跟之前刚在土里钻出来时不同,大约苏子籍与简渠说话这时间,小狐狸给自己整理了下,此刻迈着矜持步伐出来的小狐狸,又恢复了优雅与美丽。 一双透亮的眸子,正望着苏子籍。 苏子籍凝视着它,轻轻一笑,朝它勾勾手,小狐狸这才继续过来。 “跟你商量个事。”苏子籍递给它一个鸡腿,低声说。 小狐狸十分优雅捧爪几口就吃掉了鸡腿,歪头看着他。 苏子籍便继续说了:“钱之栋有了大帅府,只平日偶尔也会回营地,那简渠作幕僚,无家无业,一直住在营地……” 这只是苏子籍的感慨,但很快就话题一转,怂恿:“你不是擅长挖洞么,去他的帐篷打个洞,帮我监视下,好不好?” “唧唧!”小狐狸先一呆,似乎没想到苏子籍竟会提出这样建议,随后就直接用爪子举着,连声谴责,转身走了。 苏子籍唤了几声,以鸡腿诱惑,它都没回头,还走得更快。 “气性倒是不小。”见它很快就钻进洞跑了,苏子籍笑了笑,不得不过去,将洞口自己掩上。 就想到了它走时,头上那根草居然还在,偏偏它一副优雅从容模样,完全没发现,就忍不住又笑出声。 接着,张眼望望外面,虽说天已麻苍苍,看不清楚,但还能看见帐篷外面,在邵思森告之捷报,就一直很热闹,苏子籍能感觉到,大家都很兴奋,不仅是钦差队伍里的人高兴,就连钱之栋的甲兵,也都很高兴。 许是战事结束,军中将士就能归家,离家两年,有几个不思念家人? 这就是军心了。 “苏贤弟可睡了?”就在这时,帐篷外隐约看到一道人影,邵思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苏子籍想了下:“还不曾,邵兄进来就是。” 邵思森立刻就掀帐帘进来,满脸兴奋:“苏贤弟,我就知道你也睡不着!你是没看到,那些寨主个个态度谦卑,歌功颂德,他们说的话肉麻极了,但不得不说,看着他们那姿态就很解气!” 作大郑士子,邵思森这样又是出生时就已是大郑人,自然对朝廷更有归属感,那些往日与朝廷为敌的寨主,现在一个个转而吹捧,怎能不让他这旁观者心生自豪? 但他同时也带来一个消息:“对了,我这次来找你,其实是有事告诉你。” “大帅跟两位钦差大人决定趁机进攻,我已决定跟去了,你是否要同去?” “这可是难得的大功,又能见证胜利,苏贤弟,你身体还撑得住,可不能错过啊!” 这算是良言了。 但苏子籍沉思良久,就摇了摇头:“我身体抱恙,跟去了也是拖累,还是不去了。” 见邵思森还想劝,就故意露出一丝疲惫神态,邵思森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他是真的信了苏子籍身体抱恙,可惜地说:“既是这样,我就自己去找尚书大人,你且好好休息,到时大军起拔了,应该会有人一起留下,你在这里也算是安全。” 这么一想,留下也未必不好。 邵思森想了就去做,离开了苏子籍的帐篷,就去找了崔兆全,恰赵督监也在。 听了邵思森的请求,崔兆全迟疑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不过,你要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不可能有人专门护着你……” “在来之前,学生就已想清楚了,请两位钦差放心,学生已做好了准备!”邵思森立刻说着。 都这样说了,崔兆全自然不好再拦着。 但只看见邵思森一人过来,却不见另一个太学生,崔兆全就忍不住问:“苏子籍可知道这事?” 难道是没有通知到?又或者眼前这人心怀嫉妒不通知? 邵思森回着:“来之前,学生去找过他,已说明了此事,他身体抱恙,怕拖累大家,所以这次便不去了。” 见崔兆全脸色就是一沉,忙解释:“苏子籍脸色苍白,的确带着病容,我之前去找他时,他就已头痛欲裂,这样的情况,的确不适宜跟去。” 崔兆全却仍有些不快,因他在邵思森来之前,刚刚得到了禀报,说是钱之栋的幕僚简渠去找了苏子籍,二人一起喝酒,这样的情况,也叫身体抱恙? 难道他之前看走了眼,原以为遇到个俊才,没想到,竟是贪生怕死之辈?甚至还巧舌如簧,借病避战? “这苏子籍既身体抱恙,强行跟去,不仅不会多一个战力,反还需别人照顾,就准他留在后方吧!”赵督监突然说着。 他心中雪亮,明白彼此的尴尬,既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苏子籍要避嫌,自然要帮一把,免得崔兆全不明真相,坏了事。 而崔兆全就算再不高兴,在这等小事上,也要给赵督监一个面子。 “就依赵公公所言吧,你下去准备。”挥手,就让邵思森出去,才出去,就听到了号角声响起。 “这是大军要起拔了。”邵思森深深的吸了口气:“大丈夫提三尺剑,建功立业,安能退居在后?” 就算为苏子籍说话,他也不由暗暗得意,自己已经在崔兆全面前,扳回了一局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皇城司都指挥 夜色下,苏子籍此时让人收拾残宴,正坐在帐篷内,单手支着脸,随手翻着游记。 但实际上并没有真看进去,而在等着一个人。 “苏公子,公公到了。” 这一声,苏子籍就知道,自己要等的人到了。 “我正等公公过来。”赵督监,就看到挑开帐帘出来的苏子籍正站在前面,笑着望着自己。 果然如所料,苏子籍不仅不带病容,还很从容。 “咱家就知道,你必是有了自己打算,说吧,可有需要咱家帮忙?”赵督监先不说话,进了帐篷,而身后跟着两人,小太监就站在帐口,透过缝隙望着外面,查探着动静。 一人,不是个太监,而是一个身着戎装的武官。 苏子籍说话前,就下意识看这人一眼,见赵督监的神情,就知道,这人虽是个武官,却是赵督监可以信任的人。 而在这种情况下,赵督监可以信任的人,自然就是苏子籍可以信任的人了。 因目标一致,暂时不会有着利益纷争。 时间紧张,想必是赵督监借着巡查的名义,不能在一个帐篷久留,苏子籍就开门见山说:“我的人,发现了一个情报,西南这里有马队私下与山寨通商,甚至就在我们到了后,仍送了一批货进山。” “这等嚣张贪利之辈,若不清除,怕会妨碍战事,我想向公公您借点人手,今晚就行动,去铲除这几支马队。” 赵督监心中一凛,苏子籍说的这情报,还真是不能小视。 战争中,商人为了重利,现在是送货入山,关键时刻,还可能成带路党。 能入山的马队,可不仅仅是对山中情况了解,因他们住在山外,也与别人经商,对西南可同样了解! 敌酋被逼急了,施以重利,对这些早就合作的商人威逼利诱,他们未必不敢捅西南军一刀。 为了西南的事,皇上白发都多了几根,就盼着能早日了结这里战事,身是皇家的人,赵督监对这种吃里扒外只顾利益的人,自然是恨之入骨。 别说本就打算帮苏子籍一把了,就算没有身份这一层,对这些马队,赵督监也不会放任不管,得知了消息,同样也会立刻铲除。 “好!这事就交给你,苏公子放心,成功的话,咱家必会向皇上禀明你的功劳!”赵督监说着,先取出一个令牌,不过当然不是“如朕亲临”,而是“皇城司都指挥”。 见苏子籍有些疑惑,就说:“这是大内亲军编制,五百人一都,建一指挥,你且拿着这令牌行事,自然可免去许多麻烦。” 又一指跟着进来,并沉默不语的武官。 “这是孙德虎孙百户,是跟着咱家出来的亲军百户,是自己人,你完全可以信任。” “咱家来前,就知道你留下,必有着行动,就将他也带来了。” “我让他配合你,听你调遣,必可助你一臂之力!” 大郑的皇城司百户,地位要高于普通军中百户,因算是天子亲兵,自然尊贵一些。 按照大郑军制,伍长、什长不算官身,而正副队正算官身,但不入品。 再上就是百户,正九品,如果转业到地方,往往就是巡检。 但亲军百户就要尊贵一些,这次来西南,赵督监是首脑太监,应该不止带着内监的人手,这种亲军,都指挥估计也会跟着一个,百户怕来了几个,但能在这种紧要情况下,给自己留下一个百户连同兵力,已是十分信任了。 苏子籍自然满意,立刻向赵督监道谢。 赵督监摆了摆手说:“你能因公废私,咱家当然信任你,去做你的事,不必担心这里面牵扯,只要你能立功,一切都不成问题。” 说完,赵督监就匆匆离开,继续巡查下。 大军起拔速度极快,赵督监离开不久,不一会,号角声中,原本戒备森严的营寨,就渐渐安静,戒备也跟着松懈下来。 只有留下的二百人,在这空空大营里留守。 “我是皇城司百户,这次来,只带了十个缇骑,但我早已通过公文,征了附近郡县一百郡兵,都是我挑选过的,可以作战,奉公公的命令,公子你可以随时命令。”百户严肃的介绍着自己。 “什么人?!”苏子籍正要交代孙百户事情,帐篷外突然有人断喝一声。 很快,就有一个人踉跄着被人推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用刀指着的甲兵。 “大人,这个人鬼鬼祟祟的,很可能是细作!”其中一个甲兵说。 被抓住带进来的野道人,苦笑下,冲着正冷冷看着自己武官一拱手,解释:“我可不是什么细作,我是苏公子的人。” 又对着苏子籍说:“苏公子,你命我探查几支马队的下落,我刚刚才得到情报,立刻就来禀报……这,这能不能先让他们把刀收起来?” 刀尖都戳到后背了,野道人可不想对方手一哆嗦,给自己来一下。 “苏公子,这是你的人?”孙百户看向苏子籍。 苏子籍点头:“的确是我的人。” “都先下去。”孙百户这才一挥手,两个甲兵退了出去。 “你说,你有那几支马队的情报?”想到之前苏子籍对赵督监说的话,孙百户立刻就明白,怕是之前的情报就是此人所送。 好个打探情报的能手。 皇城司最重要的责能,当然是掌宫城出入、宿卫、宫门启闭,但是其次,就刺探情报,特别是监视军队。 自然对情报重视,才刚到多久,就得了这样重要情况,这是探查情报的好手,孙百户自然起了惜才之心。 不过野道人这年纪不小了,又是这位来历神秘的苏公子的人,虽有些心痒,孙百户还是按捺了下去。 野道人松了口气,这时将新得的情报从怀里取出,递给苏子籍观看。 苏子籍看完,就转手递给了孙百户。 孙百户自然是识字的,看了,先一怒:“竟有六支马队勾连与敌酋走私?他们竟连武器都敢贩卖,简直胆大妄为!” 只贩卖食物、皮草或日用品,虽同样有罪,但可根据情况,或免死,或不株连,但贩卖武器给敌酋,就真已远远超过了可饶恕的范畴,这样的人必须死! 百户面上顿时浮出了杀气。 第一百六十五章 董府 “公子,您下令吧!这样祸害必须尽快铲除!”递回文书,孙百户立刻就请战了。 苏子籍点点头:“孙百户,事不迟疑,你立刻点兵,现在就随我去围杀这六支马队!” “是!”孙百户应着,就出去点兵。 等苏子籍也换了戎装出来,就看到火把下,五十骑连同五个一看就套着精良薄甲的骑兵,都已等候着了。 火光照在脸上,个个都很严肃,可望向苏子籍的眼神里透着一点好奇,大概是不知道这少年是谁,竟能让百户听命行事。 孙百户已命人牵来三匹好马,自己一匹,苏子籍与野道人各一匹。 三人也立刻翻身上马。 “公子,剩下的人,我让他们留守此地,跟着我们去共有五十骑,连同五个侍卫,足以对付民间马队了。” “的确是足了,我们走!”苏子籍点头,二话不说,一马当先,催马朝外面的黑暗处奔去。 原本还对这少年是否有战斗力而疑惑的人,一看苏子籍催马奔驰模样,就略点了点首,这一看就知道,虽不算精通骑术,但至少不会拖后腿,而野道人差不多,虽马术一般,但也不是不会,催马跟着并不怯场。 对指挥来说,这就足够了,当下近六十人,很快骑马奔去了。 距离港口二十余里是座小镇,因西南并不算繁华地域,一个小镇也不过才一千多人,住的也并不很密集,一些大户人家周围挨着同样是大户人家,穷人与富人之间界限分明。 这倒便宜了苏子籍行事,起码在这夜里,包围目标宅院,引起的骚乱要小一些,就算是邻居人家听到声音,怕也不敢出声。 他们的目标,就是位于小镇东面的董宅。 虽是商贾,宅院规格有一些限制,可光占地面积就不算小了。想也想得出,里面定是楼阁花园,样样不少。 “是这家么?面积不小!”苏子籍和孙百户几乎同时勒住了马,后跟着的也都驻马,苏子籍抬头看了看天,又是入夜,又阴得很重,看来很适宜夜里作战不至于太惊扰镇民。 而孙百户只看了一眼天,看着住宅就表情阴冷。 苏子籍有些奇怪,但也是京城住过的人,一想就明白了。 他入了太学,就曾经遇到过上届进士陈升,二甲进士,入京后,陈升可所谓仕途得意,但很清贫。 京城房价昂贵,除个别享有皇帝的赐第,京官解决住房主要靠购买或租房,陈升租金竟然占一半薪水,月租八千文,为了维持体面,又不得不花钱置办官服,但乌纱帽上镶的玉是假玉,并且当了整整三年官,没有给家人寄过一文钱,不久前听到二舅贫病而死的消息,还大哭一场。 这是苏子籍亲眼目睹。 大郑的俸禄不算低,历代中等线,之所以这样,就是京城居住不大易。 就连王府的面积,以前魏看,一般仅仅15亩,唯现在大郑才开国,蜀、齐两王的府邸有30亩。 官员这样,皇城司百户,又何能超脱? 现在这董宅,看起来都超过王府面积了,虽是乡下,但也使百户心里不满。 这猜对了,孙百户对这样花着不义之财的商人,决不会手软,朝着一个侍卫看了一眼。 侍卫立刻催马上前一步,朝紧闭着的大门喊:“董家的人听着,我们是官家的人,要找你们当家的人董茂林,立刻开门!” 结果宅子内明显有一阵乱乱,有灯火熄灭,也有点起来的,但随后就又安静下来。 大门关闭着,无人开门。 要说里面的人不信他们的身份,完全可以通过喊话进一步确认,可听到了官家来人,就没了动静,情况明显就不对。 苏子籍骑在马上,说:“果然有隐情。” 转身就对着孙百户一拱手:“孙大人,打仗的事,就拜托你了。” “公子放心,我已让人围了宅子,就是只鸟,也飞不出去!” “他们不出来,我们可以攻进去!” “既然对抗官府,就死罪难逃。”孙百户狞笑着,说话间,就有拐角处骑兵给这里的人打个手势。 孙百户给了回应,立刻就人直接踩在马背上,轻盈一跃,就扒住墙头。 “身手不错。”苏子籍暗想着。 但几人刚爬上去,就听着破空之声传来,一个侍卫警惕,急速一闪,箭从耳侧飞过,不过身侧的一个郡兵却被射中左肩,跌了下去。 还有一个郡兵,身上中了箭矢,大声惨叫从墙上跌落,看上去伤更重,怕是性命难保。 “竟然敢杀官?”孙百户眼眸中闪过杀意,面上不动声色,一挥手。 众人立刻提高警惕,当成正规战斗,就在这时,紧闭大门突然从里面轰打开,有人骑马奔出,弯弓齐齐放箭。 “噗噗” 外面的人早就有准备,盾牌举起,将人跟马都掩住了要害,箭射在上面,就发出了几声响,反弹出去,几乎同时,侍卫已投出了几根军中的标枪。 “噗噗” 才冲出来的马队,竟然还披着皮甲,但五跟标枪落下,立时就有三人惨叫被钉死在地。 投出标枪,身穿薄甲的侍卫拔刀冲了上去,同时郡兵也喊叫着冲杀上去。 两方面冲撞在一起,都搏命撕杀起来。 “开国三十年,武风尚存。”苏子籍观望,见侍卫勇武,郡兵也不怯场,不由暗暗点首。 才一交战,惨叫声不断响起,马队也许是知道无法幸免,都抱着死战的念头,只是这些人虽在厢兵中算技艺出众,但平日哪训练过战阵,个个只凭一股悍勇血气在搏斗。 而侍卫和郡兵,相互之间,列成战阵,只一对照,就又有三四个马队的人被杀,更有孙百户亲自拉弓搭箭,一箭就射杀了头领。 “董少爷中箭了。” 也许这董少爷是马队的核心,见他都中箭落马,马队的人顿时又潮水一样想退回去。 而这时,孙百户的人已有趁乱翻墙过去,但凡有一个突破防御,后面的人再过去,就简单了。 “杀,杀光反抗,一个不留!” 苏子籍骑马在外面等着,听到里面战斗声激烈,惨叫声一声连着一声。 第一百五十六章 斩获 苏子籍的神情算得上冷酷,这少年就这么安静骑在马上,静静听着。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从几个郡兵举着的火把上传来。 除此,天地间就只剩下杀戮声。 他的五感敏锐,自然能感觉到,附近几户人家的宅院里,有人曾偷偷朝外面窥探,但很快就缩了回去,此刻都安静蛰伏着。 渐渐的,靠着外墙的惨叫声弱了下去,更远则再次响起杀声与惨叫。 虽知道这些郡兵入宅,里面死的不会是一两个人,可董宅主人既与敌酋有了勾连,就早该想到会有今日。 “运输物资和武器走私给敌酋赚取钱财,造成的后果,百姓尚不计,三万西南军或死或伤,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一家全部抵命都远远不足,再有矫情就是圣母了。” 当然,董宅不这样想。 “随我杀出去,跟他们拼了!” 又过了片刻,大门内突传来马蹄声并几声暴喝,几乎就在下一刻,就有十几骑从里面冲出来。 不仅是骑士的身上穿着军队才有的轻甲,竟连马的身上也有,因着护住了要害,虽外面立刻放箭,但还是让他们逃出了七八人。 这七八人从门口一突围出去,虽喊着拼了,其实毫不恋战,催马朝着远方狂奔而去。 有了自己,妻子孩子总有,必可东山再起,向官兵复仇——大概是这样想。 孙百户就这么安静看着,只到这一刻,才冷笑一声:“不知死活!” 一踢马肚子,就追了过去,五骑跟了上去。 别的郡兵见了,竟也不跟上,似乎对孙百户十分信任。 黑暗中,细小的声音也能传出很远,苏子籍垂眸坐在马上,很快就就听见远处传来几声惨叫,一阵风吹来,淡淡的血腥味飘来,已是预示了那几人的下场。 对此,苏子籍并不意外。 马队的人虽可能通过渠道,得了军队的武器等装备,不仅卖给了敌酋,还武装了自己,但几个普通人,就算杀过人的悍匪,遇到孙百户这样的武官,也是毫无抵抗之力。 能在皇城司做百户的,岂是普通武夫? 果然,不一会儿,孙百户就自己骑马归来,不仅呼吸如常,身上连个血点子都没溅到,脸上原本因手下人受伤而带的戾气,也稍稍消减了一些。 看得出,刚才的追杀,对于他来说,大概只是一种发泄情绪的途径,顺带的才是正事。 “看来情报一点不错,董家的确是这六支马队中实力最弱的一个。” 孙百户有点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一下嘴:“一个董宅,竟只有三十余有一战之力的青壮,莫非别人都没在这里?” 苏子籍摇首:“三十人不少了,不过是一个家族而已,而且这几支马队平时也经商,应该送货的队伍有一部分不在。” “倒是便宜了他们。”孙百户嗤笑一声,说着:“不过也逃不了多少时间,官府必会下公文通牒,不就地击杀,或擒拿归案,断不停止。” 苏子籍瞥他一眼,看出这位心里大概有些不爽。 也是,只是剿灭一个小小马队,就折损五六个人,这的确令人窝火。 等里面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孙百户请苏子籍跟着进府。 一股扑鼻的血腥味,在苏子籍踏进门,就浓烈到令人作呕,让他微微挑了下眉。 火把的照耀下一路走来,发现鲜血到处都是,几乎避无可避,浸湿整个院子的地面。 而那些身首分开的尸体,或散落在各处的残肢,更七横八落,无人去管,透着一种昏暗光线下的恐怖。 孙百户忍不住看了一眼身侧步履从容的少年,对方看到这样的场景还能面不改色,径直往前走,就连跟着随从也只是微微变色后就恢复了平静,不由暗暗佩服。 “这主仆二人倒有胆色。”以为野道人是苏子籍家仆的孙百户,这样想着。 实际上,野道人路逢云,在帮派混过,什么没见过? 已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了,虽然这董宅内现在死尸遍地,场景惨烈,但也不至于让他失态呕吐。 而苏子籍,早在刚刚恢复前世记忆时,就曾手刃毁苏家祖坟的地痞,后来更与妖怪厮杀,这样的场景,更不会畏惧。 虽心中有着唏嘘,但也不过是一种感慨罢了。 他们的靴子踩在一滩滩的血水上,绕过或跨过死尸,一直朝着里面走。 沿途还看到一些幸存下来的丫鬟仆人女眷,吓得抖如筛糠,别说是跑了,因怕被误杀,看到人就会跪下。 不等苏子籍说话,孙百户就说:“这些人既是反贼的家仆,虽不该死,却也不好就这么放过,左右都是仆,去哪里做仆不是做?” 这就是打算将他们充成了官奴。 看着这些人颤抖着跪下,瑟瑟发抖,而路过一些院落时,甚至能看到有一二个女眷惨死,估计是混乱时成了刀下冤魂。 董茂林的头颅,更被人割下装入匣中,等着回去作贼首之一表功,苏子籍环顾董宅,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说实际,本来觉得罪有应得,但看见毫无抵抗力量的丫鬟女眷的瑟瑟发抖,又产生了丝不忍。 但苏子籍能说什么话呢?她们也享受了走私带来的富贵,现在这下场也是劳动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大人!发现了反贼库房!”这时有郡兵上前禀报。 孙百户脚步顿了下,看向苏子籍。 苏子籍颌首说:“过去看看。” 人到时,库门已关着的,但锁早就卸了。 “开门!”孙百户直接命令。 厚重的铁门被两个士兵左右慢慢拉开,随着火光照耀,库房内景象,也被照得清晰起来。 除了一些物资,特别是绸绢,十几个依次排开的木箱子,首先就吸引住了苏子籍的视线。 “打开。”苏子籍令士兵打开其中一个木箱子。 箱子封得很严实,稍微用了些力才撬开,结果一打开,晃人眼睛的银光,就让周围的人发出了阵阵吸气声。 “是私铸的元宝,每个十两重,但成色不错,估计有九五。”有个侍卫上前,检查了下,咬了下,他是皇城司的人,是这方面专家。 “嘶!”看着饺子一样整齐排列的银元宝,每个人更发出吸气声。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丝不甘心 “公子,这木箱里怕都是银子,一箱差不多有千两,这……”这可至少一万多两银子! 孙百户也不禁动容,虽说他曾经在上官带领下抄过官员的家,但搜出来的银子都必须上报朝廷。 但这次却不同,地处偏远,没有监督,自己跟苏公子又是带队的人…… 苏子籍随手拿起一个元宝掂了掂,只见银元宝耀人眼目,郡兵都都直了眼,目光跟着掂,冷笑:“这样多银子,不知道吸了多少人的血。” 前魏在皇朝后期,算是贪腐了,一个宰相一年的收入,在潜规则允许下,也不过一年一万。 前朝平乱,官至从一品,受封弘毅侯的名臣江呈国,死后遗产清点,不过是18000两。 前朝宰相余子城,权倾朝野十一年,最后抄家也不过是金银折价13万两,地4500亩罢了。 郑继魏制,但尚在开国阶段,吏风清廉,半合法的灰色收入,所得只有前魏一半,不过是年五六千两银子罢了。 因此这一万两,的确非常多了,这就是走私获得的惊人财富。 苏子籍回过头,看向孙百户,挥手让郡兵下去,只剩皇城司的人,看着几个皇城司的人眼巴巴看着,不由一笑,平静伸出一根手指,说着:“你们皇城司有专门抄家的人,今晚行动,凡地产、住宅,全部移交给郡县。” 孙百户点首,就算自己行动,但也要分点油水给当地郡县,要不,许多事就不好干了。 “凡搜出的银子,一半登记入公单上交给朝廷。” 孙百户又颌首,不交,就是态度问题,一查一个准,交了,至于应该交多少,就是扯皮的事了。 “余下一半,五成必须献给赵公公,剩下的五成,你们拿三,我拿二,如何?” “您不愧是厚道人,我替外面的兄弟们谢谢苏公子了!”孙百户心中一喜。 郡兵有一就不错了,换句话说,就是皇城司这几个人和苏子籍平分,看起来有点吃亏,但是这是上官应该拿的规矩。 而且,别看这么分,落到手里的没多少,但也要看总数有多少! 光是这财力最弱的一个马队,都至少抄出白银一万多两,就算只是一半的三成,几个马队搜罗下来,也十分可观了! 再说,哪个大户有了钱,就只存着现银了? 库银当然是大头,但浮财也不小,光是搜刮一下能带走的绢绸、女眷的首饰,这些就可以让每个人都再发一笔横财了。 这果然是个肥的冒油的差事! 孙百户现在不仅感谢愿意跟他们一起发财的苏公子,更感激留下自己的赵公公,一半中的五成送给赵公公,毫无异议,也是规矩! 而苏子籍才是这次行动的主导者以及情报提供者,拿一半的二成,他也并无不服。 看着孙百户的神色,苏子籍嘴唇一动,想说女眷的首饰,其实折银并不多,是她们傍身的最后资本,还是不要搜刮了,可一想获得这大罪,就算皇城司的人不搜刮,地方官府的公差也会搜刮,又把话咽了下去了。 “苏公子,请先容我出去,与兄弟们说说,好让他们高兴高兴。”孙百户面露微笑,冲着苏子籍一拱手。 今晚这首胜,肯定要有个收尾的时间,剩下几个马队,都不在这附近,等稍稍停留后再走,也来得及。 左右苏子籍也不是真为了全部剿灭马队,这只是目的之一而已。 所以苏子籍点了下头:“孙百户请便。” “不过六个马队只去其一,这阵子怕是还要折腾。”苏子籍说:“我给你一个时辰,没有问题吧?” 说着,神色又变的冷酷:“还有,女眷的问题,你们询问我不管,但是不许出那档事,要不,我请公公的令,斩了你们。” 他在询问上重重加了语气,表示完全理解你们想干什么。 孙百户连连点首,立刻就表示:“放心,这方面,朝廷也有明确的规矩,断不会出这事,至于别的马队,这等勾结反贼的马队,打击是义无反顾,之后怎么做,公子尽管吩咐就是!” 孙百户出去,苏子籍留在这库房内都能听到片刻响起的欢呼声。 与此同时,一片连营已扎在了山外一处林地。 这里算是坡地,又有着稀疏的林子遮掩,就算发现这里有人扎营,想从山上探查情况也会受阻。 距离着狭道山还有五六里,穿过狭道山的山路,再往里深入,就是敌酋精锐盘踞的地界。 因为赶路到了这里,两位钦差都不打算让疲惫将士立刻去迎敌,原地扎营,下令暂时休息。 钱之栋的大军靠后扎营,与两位钦差的营地连接又界限分明。 但钱之栋为了让两位钦差安心,将自己的帐篷设在了距离钦差大帐不远。 刚刚去跟两位钦差议事,出来后,几个将领就跟过来,又在钱之栋的帐篷里开了个小会。 这时,幕僚简渠从外面掀帐帘进来。 钱之栋见简渠脸上表情淡定,可眼眸亮着,心里一动,又议了几句,吩咐了事,让诸将去办事,才问简渠:“可是有事?” 简渠问了钱之栋:“大帅可想过,这次战事结束,接连大胜,西南可还会让大帅留下镇守?” 钱之栋有些不悦,这种事,他们之前就有猜测,简渠此时无缘无故提起,难道是为了奚落自己? 不,简渠不敢。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能让我留下?”钱之栋问着,能留下当然好,这就是西南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有了想法,岂是我这样小小幕僚能阻止?而且恕我直言,此战无论胜负,怕朝廷都不会让您继续留在西难了。” 钱之栋站起来,在帐篷里转了转,虽神色不快,但没有说话。 “可您是西南军的大帅,可直达天听,只要皇上认为您建有大功,就算回去了,未必不会比现在风光。” 在西南再风光,也不过就是做个土皇帝,还要忍受朝廷催促战事,更要与敌酋作战,享受都享得不安生。 可能带着大胜归朝,封侯封伯,不仅是自己风光,后代都能沾光,一跃成为勋贵。 世袭的爵位,对于开始渐渐年老了的武将来说,是极有诱惑。 简渠虽没有挑明了说,只暗示性提了意见,但钱之栋听明白了简渠的话。 虽出于身份不同,这种意见,其实有偏差,钱之栋宁可当个西南王也不想去中枢,但既然不可能,那这意见其实不错了。 钱之栋神色一动,似乎有所启发,沉吟:“这事,我需要考虑一下。” “你且回去,总要等再迎来几个胜利,才好向朝廷报功。” “到时,还需要你这个幕僚起草文书。” “这是属下的荣幸。”简渠笑着,看着简渠笑眯眯的离开,站在帐篷内的钱之栋笑容一敛,神色阴沉。 “哼,连你也想着后路了么?” 严格的说,简渠并没有背叛钱之栋,但是只要一想,手下的诸将以及谋士,个个只想着退路,想封赏,想养老,队伍不散也散了。 钱之栋心中浮现出一阵悲哀。 想当年,自己十几岁就打天下时,虽跟随的人少,可气势如虎,恍惚之间,有着天命加身之感。 可这时间太短暂了,转眼就是大郑建立,虽自己当时势力小,不过千人,又早早从龙,并不被大郑视为外人,以后步步提拔,可到了现在,不仅仅是谋士,许多跟了十几年二十年的将军,也仅仅只想封妻荫子,庇佑子孙。 这就是大势,叫钱之栋拿什么去和朝廷争? “也罢,就最后捞一把,不过争功?文字上这点倾斜又算什么,能争得几分,简渠还是太小家子气!” “要争,总得争个大的!” 钱之栋也随后踏步出去,望着远方夜幕下的连绵群山,神情阴冷又充满了落寞。 诸将光芒渐渐凋零,现在又到自己了么? 我并不是不认命,只是还有一丝不甘心。 赝太子 赝太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必追了 “杀!” 平原,惨叫声不绝,一场厮杀正在晨辉下进行。 双方加起来不过百人,互相杀红了眼,伴随战马嘶鸣,声音传出很远。 “噗噗噗!” 官兵人数其实没有超过马队,但第一次对战马队发觉敌人有点难缠,百户立刻回军营换了甲,个个都有军马、铁甲、长矛。 又配合默契,组成战阵,残酷的厮杀下来,只有几人阵亡,而几乎单打独斗的马队,一个接一个惨叫跌下。 “可恨!”这种残酷的交换比让杜家家主心寒,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多年的马队,竟然不是这些官兵的对手,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挑选的人,可一个个是好手,而官兵只是庄稼汉出身! “老爷,一条路已被几棵倒了的树堵住,想要撤离不成,我们的人已折损了数十,快撑不住了,不如突围吧,老爷!” “他们这是没打算留活口!陈家的人竟然全灭,连投降的也不放过!”杜家家主眺望着前方战场情况,大骂:“这样狠毒,也配骂我们是叛贼?” “都给我继续冲!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杀!” 才说着,一个惨叫传来,一个马队,长刀斩在一个官兵的肩上,虽穿着甲,长刀还是斩开肩甲,官兵闷哼一声,手中长矛深深刺入敌人。 几乎同时,各个角度,三根长矛在各个角度刺入,深深捅入这个马队的身子。 这个江湖好手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惨叫着跌下。 眨眼间,十余马队就或死或伤。 苏子籍站在一处土坡上,平静看着残酷而血腥的战斗,一个侍卫静静站在身侧,十骑牵马肃立,等着下一步的命令。 这交换比正常。 “世界上最强的武功是什么?” “明劲、暗劲、化劲?真气、丹气、罡气?” “不,是乱刀砍死、乱枪捅死、乱箭射死!” 这话似乎是开玩笑,却是当年苏子籍的父亲,亲口说的,语气不胜感慨和落魄,这是打久了仗的世袭副百户家,子弟无数次出生入死的家训。 两个同时刺矛,就等于速度快一倍,而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速度能比普通人快一倍么? 虽这世界有武功,有原本地球世界不存在的真气,无疑大大超出了副百户的家训,但也并不能顶破天。 随着这群马队发狠,战事越发白热,杜家马队装备远比三家精良,人数也最多,虽被杀了不少,剩下依旧有着数十人,都是最悍勇的武人,平日与杜家关系也最紧密,死命护着杜家家主想冲出去,大呼搏战。 但突然,三个马队破阵而出,拼命逃命。 苏子籍平静说了一声:“侍卫何在?” 侍卫应声:“卑职明白!” 喝了几声,立时预备役的骑兵,随着追击而去。 眼看大局已定,杜家家主只余二十余人,这时保护的杜家家主,喝着:“杀了上面狗官。” 说着,挥舞马刀,冲杀而去。 “还敢使计谋,杀了他们,给你们记功!”孙百户一窒,到这地步,竟然还敢引开预备役,想擒贼先擒王,心中愤怒,同样下达了命令。 马队和官兵的骑兵再次相互冲锋,苏子籍原本一直观战,没有亲自动手,但见己方又有兵力折损,孙百户自己上了,还是阻止不了浴血奋战,誓要杀死自己的杜家家主。 “杀!”又两声惨叫,杜家家主后面二个马队又被杀死,此时杜家家主披头散发,身被数创,鲜血淋漓,形如厉鬼,冲山坡嘶声:“狗官,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拉你同归于尽!” 苏子籍一催战马,冲了上去。 孙百户恰眼角余光扫到苏子籍冲锋身影,心脏都一滞,此时杜家家主举刀劈砍过去。 但一句“小心”还没喊出口,就见剑光一闪,擦身而过。 长剑根本不是对战之刃,但苏子籍只是一闪,杜家家主的肩、手二处,血痕一闪,冒出血来。 漂亮一招! 不需要苏子籍杀敌,一旦手腕等关节处受伤,三个骑兵举矛就刺,杜家家主虽平日多习技艺,武功厉害,可一声吼叫,只格开一矛,只听噗噗二声,两根长矛深深刺入。 杜家家主大声惨叫,不由自主跌下马去,他还想挣扎,“噗噗噗”三根长矛再次深深刺入体内,血块大口涌出,摔落在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 孙百户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这少年了,明明是太学生,是读书人,竟这样果断,毫不犹豫,根本不像是初次上战场的小子! 自己第一次上阵杀人,手和身都在抖,手脚无措,绝不和此子这样从容淡定,不慌乱,也不抢功。 这位吃自己这碗饭,怕到了自己的年纪,身居高位。 但又一想,这是广陵省的解元,注定是要当文官,不由得心中可惜。 不过眼下也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孙百户随即冷笑,一挥手:“杀光余孽一个不留。” 等苏子籍驾着马停住脚,发现周围已是安静下来,杜家马队的人这时已全部死光,就连战马都折损了一些,还剩下的战马被官兵抓住,栓到一旁。 见已有人开始清扫战场,苏子籍翻身下马,走到孙百户身侧。 在孙百户的面前,横卧着十几具死尸,其中竟还有一名缇骑,应该中了暗招,且运气不好,直接被人从后背捅了一刀,直插要害。 孙百户带着出来的,原本有着五十六骑,上次已调换了一批,还是折损了十几人,就算胜利,也算是惨胜了。 苏子籍看了看剩下这些人疲惫的神色,对沉默不语的孙百户说:“余下两个马队,既然已听闻消息逃了,就不必追了。” “再往前,就是山区,不利于我们作战,追下去,容易中伏,左右已铲除了四支马队,又惊走两支,足以向赵公公交差了。” 听闻这话,孙百户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带来的五十骑郡兵并不算是亲信,是临时征调来,可既跟着自己出任务,就没打算只将他们当炮灰。 搜出来的银子,他也打算按照人数分,就算人没了,银子也要送回家。 二次轮换,折损近三十人,再想补充兵力怕是不能,孙百户也不会做令人心寒的事。 ,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个机会 “这些匪徒的首级都可以带回去,剿杀这么多人,必是大功,没想到跟出来的兄弟里,我是第一个单独立功。” “不过大家也都累了,又是一夜奔波,着实辛苦。”孙百户抹了把脸,笑着说着。 苏子籍点头:“这是,大家辛苦了。” “不如先清点尸体,收拾财货?埋锅造饭也不能耽误,吃完,我们就回去。” 苏子籍的话,立刻得到了孙百户的赞同。 “忙了这一夜,刚觉出饿来!你们几个去附近捡一些柴回来。”孙百户随手点了几人,让他们速去。 他自己直接一屁股坐到一块石头上,虽在冬天,这石头冰凉,可一坐下,仍让孙百户下意识眯了眯眼,觉得立刻舒服了。 别的将士硬撑着清点了尸体,归拢了财货,都没去清算数量,就已经东倒西歪,坐下了不少人。 “快来人帮忙!别让这羊跑了!”大概一盏茶时间,离开几人喊起来。 “居然拉回一头野羊?好运气!”孙百户转头一看,发现一头被硬拉回来的野羊,正与几人较劲,想要逃走。 与家养的羊不同,这种野羊一看就很凶猛,犄角也很尖锐,被戳到,怕是身上就要多个窟窿。 直到有人捧着罐跑过去,拉羊过来的一人才一刀,给野羊抹了脖子。 “快接!这野羊血可别浪费了!”应是有人喜欢这东西,拉羊回来的人,还不忘叮嘱用罐子接血的同袍。 孙百户则已给羊寻了个吃法:“直接烤了,到时均分!” 因在野外,除了干粮也没有食物,这野羊的确是解决了问题。 滋滋作响烤羊,苏子籍与孙百户继续“分赃”。 四支马队,还不算土地与住宅,一共抄了八万四千两,有现银,有银票,还有轻便的绢布,可见这两年,西南马队走私之富。 八万四千两雪花银,足以养活西南军一段时间了,要知道,这次朝廷给西南运来的军饷也不过八十万两,这二天三夜抄出的银子,就是大军饷银的十分之一。 如何不让人震惊? 当然,这也是由于六支马队,知道这钱满是血,所以多半换了银票,铸了私银,在土地和住宅上花的不多,以准备一旦有事,就迅速转移,才有这样多。 正常的大户是反过来,土地很多,现金很少。 也就是这八万四千两上交了一半四万二千两给朝廷,又有二万一千两交给赵公公,说不定赵公公也会献给皇上一部分。 剩余的二万一千两,又有5000两是给郡兵辛苦费和抚恤,每人少者30两,抚恤多者100两。 到孙百户手里只留一万六千两,让他还觉得能承受,否则这样大数额,以他的谨慎,怕都要觉得烧手,不敢去拿了。 “苏公子,你的是八千五百两,银子你怕是不好带回京,后面查抄有一些银票,是在京城也能兑换,我算了下,恰够给你。” 说着,就掏出一叠银票,大额小额都有,厚厚一叠递给了苏子籍。 苏子籍连数都没数,就收了起来。 见此,孙百户自然更舒服一些,听着苏子籍问:“听说京师房价昂贵,是不是这样?” “苏公子,您迟早要在京城定居,其实房子的话,便宜的150两的小院也有,可是您是当官的,不能和普通百姓一样,这有失朝廷体统,起码要买个四合院,或就要1000两!” “京官的生活清闲,但工作就是聚宴,不赴席、不宴客、即不列于官场,因此清淡些,少说一年也一二百两的应酬。” “京官经常需要出入宫廷和重要衙门,仪表讲究很多,总穿旧几套就会被人笑话,这至少又得几百两。” “还有车马费、牛车,仆人,许多场合总不能徒步参加,一年加起来或又要七八百两。” “因此一年没有一千五百两,算不上体面。” “也亏您得了这笔钱,要不,中了进士,入了翰林,还得苦熬五六年。”孙百户得了不少银子,心情很好,介绍着,听得苏子籍若有所思。 等孙百户去亲信分钱,苏子籍也叫过野道人,又掏出银票,直接数出三十张,塞给野道人。 “这些银票,最大额是一百两,一共三十张,全都给你。” “这次能剿灭四支马队,你有首功,不是你,也不能抄到这些多的银子。” “我暂时无法明面为你邀功,但你也不能白辛苦一场,三千两,算是你的酒钱,且拿去!” “公子,这……”三千两的酒也未免太贵了点,被数额晃花了眼的野道人,还有心情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这银子我不能收,就是我的分内事,既是分内事,又如何能收这钱?”野道人将目光从银票上拔出来,推辞。 苏子籍再次推回来:“这点钱不算什么,你不收,赏罚如何分明?再说,京城住大不易,你怎么在京城生活?” 野道人看向苏子籍,在目光里看到了笑意以及严肃,一迟疑,就跟着笑了起来。 “谢公子,那我就收下了!”野道人这次接过来塞进怀里。 二人说着话,见野羊距离烤熟还需要等一段时间,野道人趁机对着苏子籍提醒:“对了,公子,这马队走私,要说钱之栋完全不知情,我觉得不太可能。” “六支马队,都有过贩卖武器给敌酋的生意,这可不是小生意,是每次都上千两的大生意,那么多武器又从哪里来的?” “沿途的关卡检查,这些马队又是如何通过?” “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钱之栋或是拿了好处,或是想要跟敌酋做戏,好一直从朝廷里得好处。” “还有着几封信,是之前搜到,信的内容我看过,看着似乎并无不妥,但应该是有暗语。” 野道人说着,就顺手将几封信递上。 苏子籍拆开了,一一看过,皱眉:“这信看着没有异常,可真只是日常寒暄,又何必写这么多封,而且都留着?” “看着倒是留下的把柄,早知道就拦着不要斩杀了全部。” 但又一想,就算是留下活口,真看出了这些信的秘密,单靠这些信,也扳不倒钱之栋。 他等的其实是一个机会。 第一百七十章 前线出事 钱之栋这样心高气傲又养出野心的人,胆子必极大,怕不会甘心在文字上动一点小手段,估计会干一大票。 可机深祸也深,到时反噬必是猛烈。 “放心吧,他怕是没有这个撒威风找我们麻烦的机会了。”想到这里,苏子籍冷笑。 二人正低声交谈着,突住了口,看向远处,稍后,夜色中疾来一骑,速度极快,因远远看去,就能隐约看到官兵样式,虽戒备,没有出手,转眼疾行的战马就已到众人跟前。 马上的人没等马站稳,就翻身下马,踉跄了一下,但顾不上,急急对着孙百户说:“大人!出事了!” “什么事?”孙百户见是自己命令留守在大营里的人,心里顿时沉了一下。 疾行而来的人急急说:“是两位钦差出事了,据说是因冒进,此刻大军被围在了饿狼岭!” 听了这话,两人顿时色变。 孙百户是跟着赵督监出来,钦差出事,就是后台要完,立刻急了,别看现在顶的住,威风的很,钦差一出事,钱之栋杀他们和杀一条狗一样容易——单是护卫钦差不利,就可直接杀头。 不过,孙百户面上却还绷得住,立刻看向苏子籍:“苏公子怎么看?” 却见苏子籍只微蹙眉,问报信的人:“钱大帅呢?” “听人说,钱大帅当时发现埋伏,立刻后退,所以没有被围。” “因着怕同样中了埋伏,钱大帅的大军已是向后撤退了十里,与敌军呈对峙姿态。” 果然是这钱之栋出手了。 或者说出手是冤枉了,但眼看着两个钦差,因连连大胜而起了骄躁之心,却不发一言,坐等失事,这肯定有。 苏子籍立刻到自己马前,顾不上吃烤野羊,直接翻身上马,对孙百户说:“事不迟疑,快走!” 孙百户动作利索,也跟着上马,还是问了一句:“我们现在去哪?” 马上少年冷冷回答:“去秦凤良处!” 秦凤良算是钦差队伍到了,第一个主动向钦差靠拢的西南军大将,孙百户心下一转,就明白了苏子籍的意思。 就看那钱之栋居然只是撤退,而没有一丝一毫营救钦差举动,虽说可以解释为谨慎,与冒进的钦差一比,还更显英明,但往深了想,那就容易想到一些不太妙的事了。 至于秦凤良,虽不一定真心靠拢钦差,但在这情况下,也的确是唯一能确定不会与钱之栋勾连的西南军大将了。 很快就将这些想清楚,孙百户自然也就没再多问。 他也想看一看,这位苏公子苏举人,打算带着他们去做什么。 野羊还没烤好,就被直接弃之不顾,几十骑以极快的速度朝秦凤良的军营奔驰而去。 “你说,此时秦凤良是否已得到了消息?”奔驰一路,苏子籍已能看到前方的军营,将马的速度稍稍放慢,问着孙百户。 孙百户迟疑的说着:“我们皇城司打探消息以及传递消息都比西南军强,此时我们才刚刚得知此事,秦凤良就算察觉到不对,若钱之栋有意拖延,未必就能立刻知道。” 毕竟,秦凤良与钱之栋之间有深仇大恨,钱之栋怎么可能第一时间将消息传给秦凤良? 压着的话,想要立刻得知山里的战事,就不那么容易了。 苏子籍点头,此时军营已近,再不多话,再次调高马速,疾奔过去。 “站住!什么人!”军营门口的营兵刚刚换岗,就看到晨辉中有几十骑疾驰而来,呵斥间,一骑就已近在眼前,立刻就要阻拦,而营兵同样大叫着,呼来同伴。 “你们在外面等着,切记不可跟入军营!”苏子籍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声,一踹马肚子,加快速度,战马一跃,竟从几个营兵头上飞过。 “皇城司办事,事关紧急军情,休得阻拦!”孙百户对苏公子一冲而过根本不解释的行为倒没有意见,反还觉得这很合自己口味。 毕竟皇城司平时也多是嚣张惯了,看不上畏畏缩缩的行事。 “皇城司?!”聚拢过来的营兵都一呆。 等看到孙百户已翻身下马,并且还掏出腰牌让给他们查看,顿时就没了主意。 皇城司可是个威名赫赫的机构,就算是营兵也早就如雷贯耳,听到了这样的名号,他们谁敢再阻拦? 就算真要拦人,那也得是武官,他们就只能缩着了。 见他们被自己直接吓住,孙百户闪过一丝不屑,就招呼部下下马休息,同时等着苏子籍出来。 心里沉思:“苏公子不让我们进营,是何用意?” “难道……”想了良久,才想到一处,孙百户不由打了个寒战:“难道这些读书人,心思就转的这样快,想的这样深?” 此时苏子籍已纵马直接飞驰到大帐前。 一路上,有阻拦,都被他一声“军情紧急,让开”给吓住。 直到苏子籍在帐前翻身下马,才有人围过来,武官恰是见过苏子籍,只一分辨,就立刻认出了身份:“你是……钦差随员苏解元?” 这位可是跟着钦差队伍到来的太学生之一,因秦凤良靠拢两位钦差,特别吩咐过下属,见着钦差看重的人,都要客气一些。 而这苏子籍,是随队的两个太学生之一,似乎被两位钦差看重,自然都稍稍调查过,也知道对方相貌。 “我有紧急军务,耽误不得,快带我立刻去见秦将军!”苏子籍不等那人询问,立刻说。 见他神色中带着焦虑,那人不敢耽误,就说:“将军就在帐内,请随我来!” 看来这的确是个亲信,直接可以下结论,先一步进去喊了一声:“将军,苏举人有急事求见!” 后一步,苏子籍就已进去。 秦凤良此刻正围着一个沙盘端详着,听到声音抬头,等看到一个少年从外面进来,煞气与杀气混杂,立刻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过,对方还跟着自己的人,倒让秦凤良稍稍放心。 “莫非是前方出了事?”他作西南军的一支,被分配着留守在此地,好在恰当时进行总攻,此刻见一身杀气,就以为是才在前方下来。 难道是前线出事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对父子 “两位钦差出事了,据说是因冒进,此刻大军被围在了饿狼岭!” “而因怕同样中了埋伏,钱大帅的大军已向后撤退了十里,与敌军对峙。” 苏子籍立刻不等询问,把事情直接说了,听到钦差被围,钱之栋后退,秦凤良顿时大惊失色。 “这事耽搁不得!我立刻就点兵,前去救援两位大人!”秦凤良说着就吩咐武官:“快去请诸将!” “且慢!”苏子籍却突然叫停:“此事还得商议!” “苏公子,你这是何意?”秦凤良望去还没说话,帐外走进一人,开口就问。 来人正是秦凤良之子秦茂。 秦茂已在外面听了片刻,此刻脸上带着焦急,问着苏子籍:“两位钦差被围,敌酋必定想要活捉钦差,好羞辱威胁朝廷,难道你此次过来,并不是让我父去救援?” “秦将军!”苏子籍却没时间去跟秦茂解释,只冲着秦凤良说:“请你立刻带兵抵达金鸡口,营救之事交给我,只需给我一千兵,让他们听我调遣即可!” 秦茂很不理解,还要继续询问,秦凤良沉思了下,却露出恍然,也不问军情,就只问苏子籍:“你就是被两位钦差看重的太学生之一?” 他虽让下官调查过钦差的随行人员,但也只是交代注意,就如钱之栋也只是让简渠去接触而自己并不曾去见一样,秦凤良同样没真把随从人员放在眼里。 两个随行的太学生,他也只是听到过情报,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端详,一看下,暗想:“这样标致,真不像说出刚才的话。” 苏子籍就回答:“是,我是苏子籍。” “苏子籍?广陵省解元?好!”眼中露出赞赏,秦凤良当机立刻说:“一千兵太少,让秦茂带两千人随你一起去!” “这……我求之不得啊!”二人的目光稍稍对撞了一下,似乎明白秦凤良的意思,苏子籍立刻就答应了。 因着点兵需要一点时间,秦凤良请苏子籍去旁帐稍作休息。 等苏子籍出去了,外面开始了点兵,秦茂站在父亲的营帐内,不解问:“父亲,孩儿怎么有些糊涂了,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为什么钦差的事这样急,你们连讨论也不讨论?” 秦凤良有点无语的看了这个儿子一眼,可孩子再傻,也是自己的,总不能扔了不管。 他只能向儿子解释:“苏子籍此人,实在是不可小看,最重要的还这样年轻,你跟着他做事,可不能有所失礼。” 又解释:“两位钦差虽冒进,但率领的都是精兵,敌酋打到现在,已损失很大,虽围困,短时间内危险不大,这看似紧急,也只是看似而已。” “反是断后的钱之栋,他当时退兵,必是有了自己的心思。”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相比下,他反比敌酋更危险,也是我们首先要被提防的对象!” “要是我跟进,贸然入局,钱之栋再翻了脸,把金鸡口一关,我们就困死在内,内无粮草,外无救援,整个西南忠于朝廷的队伍,必全军覆灭,钱之栋就可短时间内直接控制西南,形成割据。” “虽这逆天命而行,必死无葬身之地,但西南之局,怕是要糜烂数年。” 秦茂怔怔的听着,想不到这里面这样多黑心肠,苦思良久,才眼睛一亮:“孩儿明白了,苏子籍让您带兵去金鸡口,是为了震慑钱之栋?” 好在还没蠢到家。 秦凤良点头:“我带兵去金鸡口,等于切断了钱之栋的后路和粮草,钱之栋就算要反,杀了钦差,也困死在山里。” “哪怕钱之栋万一和敌酋联手,西南也不至于崩塌,至少半壁在朝廷手里。” “并且我不亲自去救援,也算是给钱之栋一个机会。” “有了我,钱之栋分析利弊,必会出兵解围。” “可我带兵直接杀过去,哪怕钱之栋没有异心,逼反钱之栋可能性不大,也会激化矛盾,在这关键时刻,内部动乱,至少便宜了敌酋,想必,这不是钦差愿意见到,更不是朝廷愿意见到的事。” 苏子籍将这些事都考虑得明明白白,实在不可小觑。 “苏子籍能比我们先得到消息,手里必有力量,看来,钦差也留了后手。” 以为这是两位钦差留下的后手,秦凤良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最先靠拢了钦差。 有自己监督威慑,钱之栋又知道在时间尚短情况下,被围钦差不会出事,人不死,一旦出来,就会追究不肯救援的事。 他来不及进行下一步计划,必只能中途放弃,前去营救。 看似凶险的情况,实际上很快就能破解。 苏子籍请派一千兵卒,看似冒险解围,其实就是一点风险都没有的捞功,而自己让儿子秦茂跟着一起去,也是去分功。 秦凤良将这些也都掰碎了讲给秦茂听,听得秦茂目瞪口呆。 “竟这样多心肠,比起我,你们反倒像是一对父子了……” 都是一样奸诈,他一脸郁闷地看着自己的亲爹,这话就脱口而出了。 于是,前一刻还是慈父的秦凤良,下一刻就一巴掌扇到了秦茂的脑袋上。 “行了,你该滚了!” 秦茂带着一脸郁闷出去,秦凤良随后也跟出去,却站在这大帐门口,朝着营地外看去。 这时,有人来到跟前,小声禀报了一句。 “竟跟着个百户,还不肯入营……”秦凤良遥望孙百户的方向,心里叹着:“看来,这苏子籍连我都不放心,还留着人在外面,这是怕我也起了心思?” 要是全进了营,一股脑全杀了,也就杀了,说是闯入军营,坏了军纪,谁能为死人出头? 有了人在外面,除非把外面都杀了,要不得不偿失。 能在这么紧急时,还走一步想三步,真可谓算无遗策了。 再看看自己已翻身上马,准备跟着出去的儿子,秦凤良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再多叮嘱。 自己这个儿子,虽有些傻,但在战斗却有天赋,也许,反能让心眼儿多的人更放心?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金鸡口 金鸡口 顾名思义,就是如鸡嘴一样的城关通道。 两侧不是深渊,就是山岗,只有中间一个不大城垒屹立,挡住了去路。 虽可以从小路绕过去,但耗费时间,绝不是此时苏子籍愿意承受。 而且,苏子籍此次过来,就是大大方方带着大军,威逼着金鸡口降服,当然同时给钱之栋传递消息,逼迫钱之栋去援救钦差。 秦凤良大军落后一步,苏子籍与秦茂骑马带着一群骑兵,已奔了过去,一步到了金鸡口城池下。 “我们乃是朝廷使者,有事见钦差,快放我们过去!” 城门禁闭,高楼上有人闻声望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还有人高喊:“大帅有令,现在处于军法戒备,一概不许通行。” “这帮混蛋!明明看见和认识我们,居然装不认识!”秦茂眼神也挺好,立刻发现了楼上动静,气得拧起了眉。 苏子籍不急不忙,安抚:“这城可不是他们想不开就不开。先等着,落大军一到,他们不敢不开。” 又指的说着:“金鸡口虽险,但这是对大山,对外面平原,就没有那样不可攻克,再说,金鸡口不过一二千,并且大部分都是朝廷的兵将,就算钱之栋有严令,遇到大军,谅也不敢不开。” “再抵抗,就是明目张胆的叛逆了。” “那我们为何不与大军一起,而要早一步过来?”秦茂不解的说着。 不这样试探一番,如何能显出不听命令,显出钱之栋的别有用心?要是一次就降了,才给钱之栋解释的机会。 苏子籍笑着:“能喊话通过,也就节省了时间,现在拯救钦差,争分夺秒,能快点就快些。” 见秦茂信了,就再次冲着楼上喊话:“我奉钦差之命,在钦差不在时,暂代监管之权,有钦差令牌,你们要是再不开门,就是谋逆抗拒天军,我立刻就上报朝廷!” 这一番话,立刻就让楼上的人出现了小小骚动。 “柳将军,怎么办?他说手里有着钦差令牌,这令牌在谁手里,只要是走了程序,有记录,那就代表钦命,将他拦在外面,我们会不会被朝廷治罪?”有个校尉害怕了,问着守将。 守将柳迁听见“钦差令牌”四个字,也不由浑身一颤,望着下面,心里也在犯嘀咕。 他是钱之栋帐下的参将,从四品,一手提拔,算得上亲信,对这次拦人一事,也多少有了一些猜测。 知道这可能是钱大帅要给两位钦差一点教训,他作为参将,自然也知道钦差被困一事没那么要命,传达大帅命令的人也给了他保证,这事不会闹大,只是让钦差脸上难看一些而已。 一旦钦差因自身失误而延误军机,还得大帅去救,又怎么在大帅面前抬得起头来? 这对整个西南军系统都有好处,可如果事情没有朝自己猜测方向走呢? 如果钦差真的出了事呢? 自己拦住了钦差的人,在事后,会不会被推出来做替罪羊? 这柳参将心里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就此开门。 “将军,你快看!”这时,身侧的校尉突然之间惊呼一声,骇然看向远方。 就见路上尘土飞扬,虽看不出具体有多少人,但行军的经验,一看就知道上万人正行军,隐隐中,一面秦字军旗,迎风飘荡。 “居然是秦凤良的队伍?他带人来了?”柳参将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惊惧。 而到了秦部,见苏子籍被拦在城下,也跟着呐喊起来。 被这大军威慑着,本就心里不安的柳参将,立刻苍白着一张脸,冲人说:“派人立刻去报告大帅,还有,等马出了关,就去开城门!” 这种情况下,再不开,怕是就要被“自己人”攻城,偏偏之前已有了错,就算是被人直接攻下金鸡口,被人当叛逆直接砍了,也没处说理去。 “是……是!”城上的守军见将军都发话了,自然下去开门。 “他们竟还不开门?”下面,秦茂见秦部的官兵呐喊都喊不出里面的人,脸上的怒气更胜。 苏子籍则轻声说了句:“开了。” 随着苏子籍的这一声“开了”,吱呀一声,厚重城门在里面慢慢拉开。 秦军旗帜下,骑马望向的秦凤良见了,嘴角闪过一丝阴冷狞笑,鞭梢一指吩咐:“进了城,就立刻拿下守将,接管此处。” “是!” 果然,门“哗”的打开,几十个军校蜂拥而入,柳参将刚说了句“我是此城的守将”,就被人按住。 “你们怎么敢,我是参将,参将。” 话还没有说完,就劈脸挨了两耳光,打得眼冒金花,押了下去。 等苏子籍终于进城,秦凤良的人已全面接管此地,原本守军,凡是队正以上全都被解了甲押下去。 “两军积怨甚深呀!”苏子籍看见不少被押的人都脸打的肿的和猪一样,不由暗想,总算没有当场杀人,能交代过去。 心中一凛:“这秦凤良也不是善人,幸亏百户派人留在外面,谅秦凤良也不敢走极端。” 想到还有秦茂同行,稍稍安心。 “此地已被我部接管,苏解元,你这与茂儿率兵两千,速去救援钦差吧。”秦凤良现在态度却很和气,又对秦茂说道:“茂儿,一切都听苏解元的,不得擅作主张,知道了么?” 怕的就是这儿子擅作主张,不知道的情况下踩了雷池。 “儿子明白!”秦茂知道自己比弯弯绕绕,比不过这位苏贤弟,索性就打算着只充作“打手”,用武力帮忙就是了。 苏子籍临走前看了秦凤良一眼,掩下心底复杂情绪,一踹马肚,战马直接冲了出去。 有他带头,两千兵跟着出去。 走出大概两里,苏子籍就忽然放慢了速度,下令:“都放慢速度行军!” “这里已进了山区,大家需提高警惕,防备中了贼军的埋伏!” 这话听起来有道理,但真正的用意,却不在此。 秦茂眼瞅着苏子籍唤来了军中斥候,命令斥候快马向前去探查情况。 斥候遵命离开。 “这里距离饿狼岭还有五十余里,想必钱大帅大军就驻扎在前面不到四十里之处,苏贤弟是打算等钱部接到消息自己行动?” 第一百七十三章 解围 虽然秦凤良给秦茂解释过,但看着曾与自己并肩作战过的苏子籍,秦茂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苏子籍倒是没隐瞒,因着孙百户不在近处,低声:“金鸡口必派人通知了钱大帅,但钱帅的决断和反应,需要一定时间。” “所以我部,要缓缓而行,要等钱帅出兵救援钦差,再赶上去就差不多。” “否则,场面会很尴尬,甚至产生变数。” “毕竟我们现在带人过去,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并不是真要用两千人去与敌酋正面作战。” “靠我们这些人直接过去了,不但难以解围,还要折损更多的兵力,说不定被一锅端了。” “这只是个态度,也是威慑。不过,如果钱大帅真胆大妄为到不肯救援,两千人也足以来次奇袭。” “这附近必然有着小路,可以通向敌酋,到时也可从后方发动攻击,与钦差里应外合。” 但这已是下下策了,太过冒险,如果不到万不得已,苏子籍是不会用这种办法的。 这种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是鸡蛋很硬,石头也很酥,一个寸劲能敲碎,付出的代价,也必是非常惨痛,在场的二千人,没几个人能活下去。 秦茂听了,沉默了一会,看了看四周,叹着:“在船上时,我还觉得你剑法虽好、勇气可嘉,但仍不过是书生意气。” “现在看来,你可比我强出许多,若你从军,也必然比我更有前程。” “难怪父亲曾说我是个废物,我以为只要武艺高强,就能证明自己,现在……”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苏子籍淡淡一笑,意有所指:“你父亲虽是老将,有着谋略,可你不仅有着赤子之心,更有忠勇。” “这当武将的,行军打仗只要有天赋,又给予机会,总能锻炼出来,但人心要是坏了,左右逢源,行事奸诈,虽能得意一时,却必不会有着好结果。” 秦茂以为苏子籍是在暗指钱之栋,点点头:“你说的是。” 苏子籍看他那副单纯的模样,很有一种锤子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也不好再嘲讽了。 他们这两千余人,除少数人是骑着马,别的都是步兵,苏子籍又下令缓慢行军,等抵达了饿狼岭时,远远就已经听到了喊杀之声。 “报——!”前面先走的斥候这时已回返,向苏子籍禀报:“钱大帅已经发兵救援,正在攻山!” “好!”苏子籍在马上点头:“事不迟疑,我们立刻杀进去,救出钦差!” 这话是冲着秦茂说。 秦茂立刻点头,挥手发布命令:“将士们,随我们杀进去,去救钦差!” 他们两千多人,因人数少,走的路线,与钱之栋大军有着一些不同,从一条小路插入要更快。 所以,虽是后来,可最先抵达山寨外围。 “杀!” 在高处看,敌酋现在分兵两处,一处在抵抗钱之栋,一处宁知希望渺茫,还在拼命督战。 上千的酋兵不惜代价的拼命攻着一处山寨,刀枪剑盾冲撞,几番抵战下来,贼军再度退整复来。 横错交抵的敌尸在脚下堆成小坡,流动的血水流淌而下,山寨里烟火滚腾,显是投入了火石,又是一片的惨叫声。 短短又一波的交战,又倒下三百多具酋兵的尸体,横七竖八躺满地上。 敌酋默默看着山寨,见龙旗虽破,甚至带着血色,顽强张舞着,只得叹的说着:“钦差不降,你们也打不下么?” 已经死了这样多人了。 新退下来的大将,应着:“是,不过再让我们青龙营上阵,必可打下来。” 敌酋没有说话,轻轻摸了摸皮质地图上的位置,神色有点落魄:“唉,不想钦差虽是文官,一个还割了蛋,竟然这样硬气……” 突然一声警号,敌酋眉皱了皱,随后警号连声,由绵长越发短促,有人报告:“左侧,出现一支敌军,人数是二千左右。” 敌酋一下站起来,只是看着,二千人,原本根本不放在眼里,现在也可以强行吃下去,但这就意味着速攻的计划正式破产了。 “事不可为了,撤吧,我们回大山!”敌酋看了会,立刻下令撤退。 “大哥,不能撤,有十几家寨子已经很不满了,再撤,怕又要出乱子。”有人立刻劝的说着。 “不能撤,等着被包围么?”敌酋挥了挥手,内部问题,还可以解决,要是再给郑军包围了,大势就去了。 敌酋当机立断,立刻下令撤退,听着命令,有军号声,前后调整变阵,徐徐而退,军容严整。 “此人,真是枭雄!”苏子籍暗想。 秦茂虽然早就料到,这次来救援钦差,大概不会真的正面迎敌,可这不战一兵就给钦差解了围,还是让他有些目瞪口呆。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后到的,却抢了头功,让钱之栋知道,岂不是要气炸? 一想到钱之栋不高兴,秦茂就高兴了。 苏子籍没去看这人,直接催马上前,发现前面被困在这座山寨内的己方将士,几乎人人身带刀伤箭孔,浑身满是血污,却半点不敢松懈,预备最后一搏,想必在救援前,敌酋是打算活捉钦差,数次冲锋的结果。 但钦差带的人也不算少,虽然远远不如敌酋的人数多,困在了山寨内,但也因此多了一层防御。 这才拖到了援军的到来。 “请帮我通禀一声,就说苏子籍救援来迟,要拜见两位钦差大人!”苏子籍翻身下马,说。 这些人大多都认识苏子籍,知道这是被留在营地的太学生,没想到,竟是来救援的第一批。 心中感激同时,自然立刻就帮苏子籍通报了,很快,就有人出来,请苏子籍入内。 苏子籍看了秦茂一眼:“秦兄稍候片刻。” 秦茂也不急于一时,这次能一起分了功,本就心情复杂,点点头。 苏子籍进入里面,见山寨里都有不少尸体,横七竖八,还有一些粮车,被外面的石块砸得稀烂,一包包粮食被浸在血污中。 再进去,见有个大厅,还有亲兵站列两侧,苏子籍定了定神,大声报:“太学生、举人苏子籍求见!” 大厅沉默了下,才听崔兆全略带嘶哑的声音:“进来!” “是!”苏子籍答应,进了里面,崔兆全居中,赵督监左坐,苏子籍忙行礼,两人都抬手相迎。 “苏解元,你是带着秦部兵马来救援?秦凤良何在?”崔兆全也没废话,立刻问着。 苏子籍回答:“秦将军,现在在金鸡口。” 随后就将他们拿下金鸡口的事说给二人听了,至于用意,无需分析,这等人精,自己去脑补。 “哼!”两位钦差都面露一丝冷意,显然对钱之栋十分不满。 但却没有当着苏子籍的面说什么,赵监督对苏子籍说:“这次的事,你办的很不错,对了,与你一同随军的太学生邵思森中了一箭,正在不远的屋子里,你可要去看一看?” 苏子籍对邵思森负伤这事有些惊讶,知道这是二人要支开自己询问别人,就知趣地说:“邵兄受了伤?我这就去探望!” “你带着苏举人过去。”赵督监指派一人带着过去,等苏子籍出去,崔兆全立刻冷冷吩咐:“去唤秦茂进来。” “你也出去,让孙百户进来,咱家有事要问。”赵督监脸色又青又白,咬着嘴唇,亦对人吩咐。 第一百七十四章 脱甲谢罪 山寨除了大厅,就有些厢房,苏子籍随人走到一溜低矮厢房,里面都是呻吟的士兵,到最北一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叮嘱声,这应该是随军大夫。 “邵公子,你这伤不算重,可也要好好休养才成,西南可不比京城,就是普通的箭伤也轻率不得。” “我这里还有一些内服药,金疮药我每日帮你换一次,内服药一日服三次,可不能拉下。” 带着苏子籍过来的亲兵,与苏子籍相对熟,低声解释:“邵公子当时说要杀敌,提剑就冲上了城墙,结果不知道躲闪,就当场中了一箭,伤在了肩上,不算很严重。” 说着,神色有点一言难尽,苏子籍立刻清楚,可能他冲上去,当时还得有人照顾,这不好多问,只得点头:“不算很严重就好,可吓了我一跳。” 说话间,二人就已到了门外,苏子籍停了一下,喊了一声:“邵兄,我来看你了。” 给留了一点准备时间,才推门进去。 果然,进去时正看到邵思森将衣服拢上。 苏子籍看了一眼正整理着医药箱打算离开的随军大夫,出于二人同是太学生的缘故,问了一下邵思森的情况。 随军大夫迟疑了一下:“邵公子只是一箭擦过,伤到了左肩,箭是一种勾肉的箭,按说伤势并不重,但此时天气可不利于养伤,还需多注意才是,且不能受了寒……” 后面似乎还想说什么,有些欲言又止,想了下又咽下去。 苏子籍心中升起一丝微微不安,暗想:“难道是军医担心邵思森这箭伤养不好,或会感染破伤风,但又觉得这话不吉利,不敢多言。” “毕竟这时破伤风,感染了,几乎就得送命。” “这也是很多兵卒受了伤,哪怕伤得不重,依旧会陆续死亡原因,皆是因伤口感染。” “而是否会感染破伤风,在这时代,全看命数了。” 这也是随军大夫也无法预判的事,因此说了也没用,索性就不说。 苏子籍也没难为,点首:“成,那你先下去吧,邵兄换药的事,还需大夫你多费心。” “不敢当,不敢当,那我就先告退了。”大夫连连说着,就提着医药箱就出去了。 苏子籍见领自己来的亲兵也走了,房间此刻就只剩下自己与邵思森二人,走过去,先为邵思森盛了一些热水,又侧坐在一侧简陋木墩凳子上。 “邵兄,在两位钦差里听说你中箭,我可是吓了一跳,幸你只是肩部受伤,只要好好将养,等我们回去时,必已痊愈了。” 邵思森虽脸色苍白,少了些血色,看上去很爽朗,一笑:“借苏贤弟你吉言!” 他看着苏子籍,眼睛里都带着骄傲与欢喜:“这次我随军到西南,本以为只是空走一趟,没想到还能跟着杀敌,苏贤弟,你是不知道,我亲手上阵,斩杀了两个敌兵!” “我父兄知道我这般骁勇,一定会以我为豪!” 虽说读书人大多看不起武夫,但偏偏很多读书人又有“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力挽狂澜”的情结,邵思森显然也不例外。 在他看来,自己在乱军中提三尺剑杀敌,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而且,这世界是真有武功,力量就是真理,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中的“射、御”,就是能开弓射箭,能骑马驾车,其实就是要求读书人也具备一定的武力。 大凡世家的读书人,都学过些,虽和君子剑一样,有着花俏的嫌疑,但也是能仗剑杀人。 只是想到亲兵的一言难尽,苏子籍就笑了笑,想着当时的手忙脚乱,口中笑着:“贵父兄必会以你为豪,邵兄的确很优秀。” 不管怎么样,这勇气可嘉。 邵思森忍不住也笑了下,但随后就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比起你还是差了很多。刚才我听说,你带着两千人就敢杀进来救援,苏贤弟,我对你才是真的佩服。” 不想继续跟邵思森互相吹捧,苏子籍随意敷衍几句,见邵思森面露疲惫,正要告辞离开,就听到房门外有人喊:“苏公子,崔大人跟赵督监请您过去一趟。” “邵兄,你且先休息着,我回头再来看你。”又叮嘱了邵思森两句,苏子籍这才推门出去。 “两位钦差大人要见我?”见还是刚才亲兵,苏子籍跟着问。 “可是钱大帅到了?” 亲兵带着佩服地说:“您可真是料事如神,正是钱大帅到了。您是救援的先锋,立了大功,两位钦差的意思是打算联合钱大帅,到时一同向朝廷递交文书,给您记一功。” “不过,您倒不必跟钱大帅见面,到时我带着您在旁稍后,等他走了,再带您进去。” 苏子籍点头,知道这应该就是两位钦差的善意。 他这次作先锋,先一步救援了两位钦差,使得本来可以有着功劳的钱之栋直接落到了一个尴尬的处境,若二人这时见面,怕钱之栋立刻就要对自己起杀心。 苏子籍虽然不在意,或者说,反等着钱之栋再多出几招,但崔兆全跟赵督监显然不想让他做这个诱饵。 等到了大厅,果然就听见里面传出说话,亲兵将苏子籍引到隔壁,这里算是死角,里面的人进出,并不会看到。 甲兵目不斜视,苏子籍也就安心站着,听着里面的说话。 因说话的主要有三人,其中两个声音苏子籍又很熟悉,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声音的主人。 就听赵督监细着嗓子,淡淡说:“钱大帅,你这一礼,咱家可受不得,先前你突然撤兵,可想过咱家与崔大人?” 接着就是陌生男子声音,应该就是钱之栋无疑,显的很是惶恐:“末将有愧,当时因担心中伏,到时腹背受敌,就先下令稳住阵脚。” “非是末将贪生怕死,实是几万大军,关系西南命脉,要是有所折损,坏了大局,到时不但无人援救,还无颜面对朝廷和皇上。” “不过让两位钦差受惊,末将心中愧疚,愿接受惩罚,绝无二话!” 说着,钱之栋就自己脱甲,当场服罪。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多疑 大厅内,崔兆全看着面前西南军大帅谢罪,表情冷淡,却不得不给亲兵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拦下钱之栋。 “钱帅,我与公公可说过不信你?”崔兆全叹着:“你能第二日就率军救援,就已能看出撤军乃是无奈之举,且这次的事,也是我与公公冒进,非你之罪,你不必多心。” 钱之栋顺坡而下:“两位钦差果然大度,钱某实在愧疚!” 这时,赵督监也似乎不情不愿地说:“罢了,那时情况,其实也怨不得钱帅,若你当时真的留下,反倒是中了敌酋的计,到时局面,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见连最不好说话的太监都松了口,接受了解释,钱之栋暗松了口气。 “虽然之前撤军的事,或让他们不满,但我立刻就率军救援,前后不过一夜加半日,应该不会让他们起太多疑心。” “而且对朝廷也能交代。” 这样想着,又说了一些客套话,钱之栋主动提出,可由两位钦差来书写联合呈递给朝廷的文书,自己仅仅最后落印就是,算再次显出妥协姿态,随后气氛更好了一些。 一直听到钱之栋离开,苏子籍微微蹙眉:“没想到两位钦差这次很好说话,难道是真相信了钱之栋,愿意趁着这机会化敌为友,不介意之前的针对与见死不救?” “不,崔兆全或会为了大局着想,能做到这一点,但论起小心眼来,这等生死之仇,赵督监必定做不到。” “若是阴阳怪气损钱之栋一顿,不肯轻易罢休,说不定证明能化解,可这样轻飘飘放过,怕是有鬼了。” 这时,两位钦差请进去说话。 两方面都有点心不在焉,钦差不过是承诺,会在递交给朝廷的文书里,给苏子籍记功,而苏子籍在思考,不忘秦茂的功劳,随口提了一嘴。 “秦茂还算忠勇。”崔兆全点点头,对方虽是戴罪之身,但在到了西南,就被交还给了其父秦凤良,在秦茂又跟着苏子籍来救援,崔兆全对其印象好了不少,又想到在海上时,秦茂曾自告奋勇要诛杀海怪,就觉得这是一员可以培养的武将。 “这事我会记得,倒是你,听闻还剪除了些吃里扒外的马队,这几日着实辛苦了。” “山寨被毁,很多房间已不能住人,现收拾已来不及,你就在秦部营地先休息着,有两千人在,便是住帐篷,应该也比在山寨内安全。”似乎又想到了之前的事,崔兆全自嘲一笑。 一旁的赵督监,已经收到了孙百户的报告,望着苏子籍的眼神透着欣赏,也笑着说:“苏举人,班师回朝的早,或你还能赶上会试,现在回去就可温习下功课,到时能金榜题名,必有你的好处。” 苏子籍与他目光一碰,心里一动,忙道谢。 直到离开了大厅,在亲兵护送下,回到秦部营地,入了帐篷,苏子籍才算松了口气。 “唧唧!”自到了西南就撒欢到处跑的小狐狸,竟恰在此时冒头,不知道从哪里钻入帐篷,还立起半身,仔细打量着苏子籍,似乎在检查是否负伤。 苏子籍立刻将其抱起来,摸了摸它的头,吩咐:“小白,我正要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 “唧唧!” “对,我有事要你去办。你在这山里可算是无冕之王了,帮我去问问你那些朋友,钦差为什么会遇袭?” “这敌人情报也未免太准,两位钦差可不是酒囊饭袋,不可能不提防埋伏,可依旧中招,这里面怕是有什么隐情。” “唧唧!”小狐狸应了声,从苏子籍怀里跳下来,从钻出的洞里走了。 “还真有洞啊,这是怎么挖的?”苏子籍忙用椅子将这洞遮掩,恰在此时,外面又响起亲兵的声音:“苏公子,崔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不是刚回来,怎么又召唤,苏子籍顿时一怔。 与此同时,回到大帐的钱之栋皱眉,原本放松下来的他,在回来的路上,免不了又细想起来。 此时天色麻昏,却见别的幕僚已散去,只有简渠仍在灯下,钱之栋虽沉思,还是取笑:“你也四十多了,有年纪的人,跋涉了几十里,不休息,还在想什么呢?” “大帅!”简渠没留神钱之栋进来,听见问话,忙站起身:“我在想,就算是寨民打仗,一样要粮草军械,以及情报,大山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为什么至今敌酋还有粮草,还有军械可用?” “要知道,刀还罢了,磨磨就能用,可箭的话,射几次箭头就可能弯曲,必须工坊修补,他们凭什么有新箭?” “最重要的是,两位钦差是冒进了些,可这短暂的错漏,只要大军跟上就可弥补,前后不过一二个时辰的空档,为什么敌酋就能抓住机会,难不成还有千里眼?” 钱之栋听了前半段,面无表情,听了后半段,瞳仁里闪阴郁的光,咬着牙说着:“是呀,这本将也是不解,我屡次抓了机会,可敌酋总能料敌于事先,难道是有内奸?难道是秦凤良捣鬼?” 简渠皱眉:“大帅,可不对呀,我们几次行动,还是避着秦凤良,他不应该知道我们计划!” 钱之栋背着手踱了几步,见一人进来,吩咐:“你去传我的令,对秦凤良的监督加强些。” 等着出去,又说:“简先生,这事先不论,你说说钦差的反应,是不是在哄骗本帅?” 说着,就将刚才的对话和场景复述了一遍,问:“你觉得怎么样?” 简渠听了,惊得心一颤,冷汗蓦浸出,看了看大帅,感觉到了危险,想了想,口中却说:“大帅,真对您有芥蒂,他们为何不趁此刻?毕竟您已认罪,完全可以顺势而为。” “既然没有这样做,反安慰大帅您,就说明您立刻救援,让他们消除了大半疑心。” “他们应该也不想在战事紧要的关头,先起内讧。” “可似乎有点太容易过关了,是我多疑了么?”这话合情合礼,可钱之栋还是拧眉,心里实在是有些不安。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可久留 “只有崔大人唤我过去?”走出帐篷,此时天色更晦暗,沙沙的雪撒落下来,打得簌簌作抖,苏子籍看了看天色,直接问了亲兵。 亲兵这次不敢多说,只回了一个字:“是。” “好,我明白了。”看来,这是崔兆全有什么事想单独问自己,需要避开赵公公。 虽说两个钦差在对付钱之栋、秦凤良等西南军将帅时,属同一个阵营,但在私下里,崔兆全是兵部尚书,正经一甲进士及第,如何会看得起赵督监这样一个太监? 二人间,必定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过,对于这二人私下官司,苏子籍没有兴趣,但路过正在扎营的更靠近山寨一片帐篷时,目光微微一凝。 “这是谁的营地,刚才过来时,似乎还没有这么多帐篷。”苏子籍问。 亲兵对这个神态就坦然多了:“是钱大帅的先锋营在此驻扎,您过去时,先锋营才刚刚扎营,自然不会有这么多帐篷。” “原来是钱之栋大军的先锋营……”苏子籍暗想:“将帐篷扎在山寨外,看似是为了弥补之前过错,对两位钦差加强保护,毕竟连着钱之栋大帐也设在了这里,但实际上,何尝不是一种隐隐的控制?” “钱之栋看似恭谦,实则狠辣傲慢又多疑,就算一时相信两位钦差的话,事后也必会更加谨慎。” “这样小心,可惜对文心雕龙来说,都是无用。” 心里盘算着,苏子籍正从大帐旁路过。 “他就是苏子籍?”只有以前匆匆见过这个太学生的钱之栋,此时踱了几步,刚掀开帐帘朝外看去,就这么巧,正看到了不远处随亲兵而过的少年。 军中多烦乱,苏子籍迈步不紧不慢闲适自若的神态非常显眼,一下就吸引了钱之栋的注意。 “应该是,虽换了装束,但读书人身上的酸儒,可不是换了身衣服,就能掩盖住。” 大帐内有诸将议事,有个参将也朝外面看了一眼,随后咧开嘴回答。 苏子籍带秦部两千人先抵达山寨,救了两位钦差,使钱之栋救援之功直接打了折扣,钱之栋的诸将,没有对苏子籍有好感。 也因此,哪怕是邵思森这样都很少有着酸儒迂腐,苏子籍更看起来出色,说话之人还是出言诋毁。 整个帐中,除简渠,就再没有一个读书人,本就文武容易起矛盾,与苏子籍又有着夺功之仇,自然不会因顾忌简渠这个“自己人”中的读书人,而放弃羞辱苏子籍。 说到根本,就是不服,我们拼了命才得的官身,为什么读书人念几本就有? 简渠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但因大帅并不制止,只能低首退了一步。 钱之栋如鹰的眸子,死死锁住身影,等走远了,这才收回目光,放下帐帘,重新走回上首位置坐下来。 见他这样,就有将领压低声音,提议:“大帅,这苏子籍不过是个随员,连品级都无,是不是可以……” 随后做个抹脖子的手势。 钱之栋看了一眼,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越过几人,目光直直落在了曾与苏子籍有过接触的简渠身上。 “简先生,你怎么看?”钱之栋声音低沉:“之前你说,这苏子籍可以拉拢当一内线,大概也没想到,转眼立下这等大功吧?” 大功二字几乎是钱之栋牙缝里挤出来。 简渠心里一凛,忙垂眸,拱手说:“大帅,是我之过,没有早早察觉到此人狼子野心,但……” 他随后说:“苏子籍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出身寒门小户,也不曾上过战场,怎么可能和传言所言,降服秦部,吓退敌酋?” “苏子籍虽是先锋,但秦凤良之子秦茂才是主将,只是兵部尚书是一甲进士及第,比起武将,当然更喜欢读书人。想必正是因为这样,才让苏子籍占了首功。” “而秦凤良有所不满,就放出了这等风声。” “要是我们因此针对这个苏子籍,就中了秦贼的计,大帅,哪怕冲着救援之功,两位钦差此刻也必在意苏子籍,若现在杀他,钦差很容易就会想到是大帅派人下手,这就更得罪钦差了。” “您实在不喜此人,大可等上一段时间,等这件事平息了,再杀不迟。” 几个副将参将原本对苏子籍很敌视,但听了简渠的话,又觉得简渠说的很有道理。 是啊,苏子籍不过是个随着两位钦差来西南的太学生,一个寒门小户出身的读书人,既不曾见过大世面,也不曾上过战场,怎么可能在战场上抢了他们的功劳? 说是秦凤良在背后捣鬼,就立刻信了,这本是他们自己的想法。 大帅跟秦凤良针锋相对,二人本是敌对的关系,秦凤良统帅一军,秦部在西南也有着势力,这样老奸巨猾心肠都黑了的家伙,才有可能,也有这实力,与大帅争功。 坐在上首位置的钱之栋,就将帐内几人的神情看在眼里,点了点首。 “简先生,你说的很有道理。”他缓声说:“这次救援之事,应该就是秦凤良在背后捣鬼,想要坑我一把,又能让儿子立功,呵,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想到金鸡口就落到了秦凤良手里,他偏偏还没理由索要回来,脸上的神情就更显阴沉。 目光再次落回到简渠身上,钱之栋淡淡一挥手,说:“好了,我也累了,你们且都下去,简先生,你也先回去,有事我再让人去唤你。” “是。”简渠一拱手,退了出来。 但他走出一段路,回头去看,却不见几个将领出来,不由本来渐渐干的一身冷汗又沁出,一团冷风挟着雪花袭了进来,吹得简渠打了个冷颤,遍体生寒。 “难道是大帅对我起疑了?令我出去,才继续谋事?” “不,仅仅是我是读书人,我有功名,天生有些不对路。” 简渠收回目光,往自己帐篷而去,心中却想起了当日,自己考取了举人,欣喜若狂时,大帅的那一丝神色。 “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来,大帅的神色让人发寒。” “也是,我没有中举前,大帅是亲而近之,我中了举,大帅是重而厚之,但无形中有了隔膜。” “是呀,不怪大帅,刚才听见了大帅与钦差的对话,明明自己立刻想到了大帅当局者迷,这钦差的话,粗看去亲,细看去疏,推敲起来令人不寒而栗,读书人要杀人,多半这样先瓦解戒心。” “但我却不敢说,说了,不但钦差要杀我,就连大帅也要杀我。” “这略远了,钱之栋为人狠辣,若失去信任,哪怕只是心中存疑,怕都不会留下隐患。” 想到曾经也有过共事同僚,在失去了大帅信任不久就出了事,因为是幕僚,并不算台面上的人,就算毁了容,后来病逝了,也没有引起波澜,可有同样身份的简渠,此时心里越想越怕,已有了去意。 “看来此地不可久留了啊。” ,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重而厚之 苏子籍又进了山寨,没被领去大厅,而转去了大帐。 帐篷外面围一圈甲兵,见他过来,掀开帐篷的亲兵低声提醒:“大人一直在等着苏公子您。” 苏子籍点首,走了进去。 崔兆全此刻背着手,面朝里站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听到声音,这才转身。 “你来了,坐。” 跟着进来的亲兵,忙将圆凳搬过来一个,苏子籍道谢就坐了。 崔兆全这时也坐下来,看着苏子籍,直接问:“其实,有一件事,老夫一直都想问你,你与赵督监赵公公,是不是旧识?” 没想到崔兆全突然问起了这事,苏子籍心中一叹,知道崔兆全还是起了疑心,以此人的权势,真想查一些消息,回去自能查到,他也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去隐瞒说谎。 “是,学生以前在省院时,曾见过赵公公。” 说着,就略过事关自己身份的细节,把一查便能查到的情况一一说了。 “广陵省……是了,那时是去过广陵省……”崔兆全回想了一下,恍然点了点头。 看这样子,似乎信了苏子籍所说,又简单说了一下清剿马队的事,对此也是持赞同态度。 “难得赵公公信任你,竟留了一个皇城司百户连带着郡兵听你差遣,马队的事,我都已听说了,这事你做的对,几支马队大胆妄为,没有及时铲除,恐怕现在就成了隐患。” “学生也只恰好收到了百户的情报。”苏子籍说着。 “你对现在的情况有何看法?”崔兆全也不说信还是不信,问着。 苏子籍不假思索回答:“西南一百七十寨,学生读了资料,本来就觉得奇怪,虽说它们是一族,可这一族水分很多,彼此矛盾也很大,年年都有冲突和斗殴的事。” “为什么就恰在这几年,联合起来,成为一体?” “你是说,有人支持?”崔兆全皱眉盯着苏子籍:“你说详细一点,到底是何人支持?” 苏子籍摇头:“学生只是见习,哪知道内情,而且档案也有限,不能详细,只不过根据常情思量一下就知道,这有点不寻常。” 崔兆全微微仰脸想想,似乎确实是这样,又说:“或者就是西南这些山寨,恰逢了时运,有一族之主而出。” 苏子籍笑笑:“大人说的是,就算是普通人家,逢了运数,也能飞黄腾达,何况一族呢?” “只是哪怕有气数,也得尽人事。” 崔兆全认可这话,儒家就是这个,听天命,尽人事。 苏子籍的话就渐渐冷峻:“历史上有二代而亡之天下者,能得天下,岂能没有天命,二代而亡,固是福薄,又何况不是人事不济呢?” “敌酋就算应了些气数,二年半打下来,山寨没有得好处,只是死人,最近山寨更是降了二十余,打开了缺口。” “这次袭击,要是得胜,还能挽回一二,现在中途溃退,打了败仗,折损不小,怕威信又是大大下跌,很难控制了。” “依我看,这敌酋出路不多,学生觉得,他怕是会乞降。” 毕竟在来西南前就打了两年了,西南已有了议和的意思,这次想要活捉钦差,未必不是为了给议和增加筹码。 以敌酋的实力,总不可能杀入京城吧? 既打不过大郑,拿了足够好处回去,同样也不算白打了两年,对内部也有了交代。 崔兆全其实也这么想,看着面前少年,忍不住又问:“乞降的话,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学生不过是随员,并无这方面经验,不敢妄言。”苏子籍虽有想法,还是谦虚了一句。 崔兆全一挥手:“哎,你何必谦逊?我问你,你回答就是。” 苏子籍就说:“可以接受贼军的乞降,毕竟打了两年多了,朝廷也希望早日结束战事,皇上更是期盼捷报。” “但不能全部接受。” 崔兆全嚯然起身悠了几步,半晌才说:“哦?说说看,这不能全部接受,是怎么不接受法,接受乞降,又是怎么接受法?” 苏子籍回答:“首先,就算敌军乞降,也不能任由敌酋主动,我军可接受和谈,与之扯皮,这理由很自然,我们不能自专,必须请示朝廷么,等于理直气壮的谅着敌酋。” “同时继续派出使者,和真心归降山寨接触,接受它们的投降。” “等所有愿意投降的山寨都降了,剩余的就是不肯降的山寨,这时可送信给敌酋,说听闻某个山寨是铁了心的反贼,又染了官兵的血,我们不能不给朝廷,给官兵一个交代。” “和谈可以,只要敌酋杀了这山寨寨主,我军就可接受。” “反之,不愿杀了反贼,就说明不是真心投降,就没有诚意,让我方怎么向朝廷交代?” “相信到了那时,大势已去,敌酋必会妥协。” 崔兆全听了,心中吃一惊,思量着喟然一叹,说:“具体计策,我会考虑,你先回去吧。” 随后让苏子籍退下。 苏子籍远去,行了几步,回首看了大帐一眼,不由一叹,连声:“可惜,实在可惜。” 先前崔兆全当自己是子侄看待,可所谓亲而近之,现在是重而厚之,别看重视增加了,却有无形的隔膜。 苏子籍虽然不知道,只隔了几百步,就有一个认识的人,和自己发出一模一样的感慨,但也摇了摇头,再行了几步,就听远处发来了喧闹,仔细看去,是一个个马队,驮着东西进来。 “噫,前面发生了什么?”随便抓了个人问。 这人就说着:“听说快过年了,是西南不少马队,自发运货给我军,货物很便宜,大家都很高兴。” “哦,想不到杀了四支马帮,结果吓的别的马队都连忙讨好。”苏子籍目光一转,就在马队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正是野道人,不由浮现出一丝笑容。 再行了一段时间,果然听见吆喝声,接着有人问:“公子,快过年节了,可曾要买些年货?” “当然要了,去我帐内说说,你有什么货色?”苏子籍说着,心里一安,终于又汇合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此计甚妙 不说苏子籍感慨,此人告退之后,崔兆全在帐内转着,蹙眉喃喃:“这计策意在借刀杀人?不,是为了挑起反贼内乱……难道苏子籍真是这用意?” 虽然这计策这样想,已经算很好了,但鉴于苏子籍的表现,崔兆全疑心,这条计策必不会只是这么简单。 “可惜,虽是良才,却与赵公公太近,不是安分人……”苏子籍的话,虽打消了崔兆全一部分顾虑,可并没有让其完全去了疑心。 就凭苏子籍能得了赵公公的信任,让这个素来狡诈的首脑太监专门留下一个皇城司百户,只为了配合苏子籍的行动,就能看出二人的关系,应该不止是曾经见过一面这么简单。 “赵公公只忠于皇上,这一点,老夫应该不至于看错。” “苏子籍能得他信任,应该也不会属于齐、蜀王的任何一派。难道,这是赵督监在为皇上栽培的夹袋,苏子籍就是相中的人才?” “这样想,还算合理,苏子籍也当得赵公公这样费心拉拢。” “只是这样的话,就失了正道,原本我还想拉拢培养一番,现在想来,论品性,还不如邵思森。” “到底小门小户出身,太过急功近利了。” 心思百转下,崔兆全索性就让几个亲兵进来,吩咐去唤了一个幕僚及两个靠拢的偏将。 等这些人走了,想了下,崔兆全又唤来一个亲兵,说:“你去唤邵思森过来。” “是!”亲兵也出去。 “既然同出自太学,一同被人陷害,或许邵思森除了读书,也有别的才华,倒可以试一试是不是可培养。”崔兆全暗暗想着。 而此时,邵思森因负伤,正与伤兵一同住在没有损坏的厢房里,虽然也有透风,但相比于帐篷已保暖了一些。 亲兵过来唤他时,邵思森正百无聊赖坐在榻上捧书看,因肩受伤,一只胳膊跟着疼痛,不好随意动弹,所以是单手拿书坐着翻阅。 “邵公子!”亲兵在门口唤着:“崔大人请你过去一趟。” 钦差相请? 邵思森立刻就将书卷一掩,从榻上下来:“我这就过去。” 哪怕是伤口疼痛,他也没忘了礼仪,先换了身没沾染上药味的衣裳,这才过去。 等邵思森到了崔兆全大帐,早来的人已是等候一会了。 这些人都忍不住打量着这个年轻读书人,不明白为什么尚书大人议事,还叫了这一位。 就算是看重太学生,也该请苏子籍,起码苏子籍刚刚立下功劳,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而这位毛糙的冲上墙,说是斩了二个贼兵,实际上为了救援,反死了自己方面五个士卒。 “你伤还未好,不必多礼,先落座。”崔兆全见邵思森咳嗽着还要行礼,伸手制止了,并让人又搬了一把墩子过来。 人既已到齐了,崔兆全开口:“唤你们过来,是想说一件事。” 他拍了拍放在面前一封信,“刚才有人射了密信进来,虽没有抓到射箭之人,但这信倒有些意思。” “贼酋想降了。”崔兆全这句话,就像是向湖中扔了一块石头,立刻让在场的人心情骚动起来。 他咳嗽一声,扫视着在场的人,问:“你们觉得,这事应该如何处理?” 跟来的幕僚叫陈和,这时迟疑的问:“如何能证明这不是陷阱?贼酋素来狡诈多端,投降未必是真心。” 一人赞同:“我也有此疑虑,恐这又是一计,只为了拖延时间!” “但也可能是贼酋被打怕了,之前他们几乎是破釜沉舟设下陷阱,既没得逞,又损失了这些人,焉知不是真心想降?”有人持不同意见。 “打了两年多,大郑这样富强,朝廷也都疲了,贼酋不过尔尔,难道还会比我大郑有更多兵力与粮草?”亦有人跟着赞同。 崔兆全眼看着这讨论,竟朝偏题的方向疾驰而去,忙将话题重新拉回来。 “且不说真假,我只问你们,就当投降信的确是真,此事该如何处理?” “咳咳!”邵思森的伤势不算重,哪怕肩仍痛着,还有些受寒,时不时咳嗽,但看起来面色还不错,他犹豫着,开了口:“大人,学生倒觉得,就这样接受了最好。” “说说看。”崔兆全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邵思森便继续说:“朝廷早就盼着战事结束,之前议和,应是条件没谈妥,或者说是贼酋不肯以投降名义议和。可眼下,贼酋显然是服了软。再打下去,谁都熬不住了,不如趁此机会,了结了战事。” “贼酋没什么眼界,所图的也不过就是官位或金银,若请朝廷施恩,给予恩典,哪怕只是给他封个国公,想必就已能安抚住,令他感恩戴德。” “而有了这爵位,就势必会有所束缚,官府可徐徐治之,百姓归心,到时,自然就反不了。” 这话乍一听似乎有些道理,可问题是,邵思森口中没什么眼界的贼酋,却是能拖了西南军两年多,一度让大郑皇帝都很头疼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真满足于一个爵位、少少恩典,就感恩戴德? 就算能令其安稳一两年,甚至三四年,只要贼酋养精蓄锐,缓过这口气来,必会再反。 崔兆全听完邵思森的话,不由得心中有些失望。 见在场的几人无人能说到点子上,他不再询问,而是将苏子籍之前给出的计策,用自己口吻说了出来。 “先继续和想降的山寨接触,接受投降,等没有人降了,我再告之贼酋,让他奉上一个铁了心与大郑为敌的寨主人头,才许贼酋投降,你们觉得如何?” 帐内的几人中,幕僚陈和,算是脑子转得快,被崔兆全的话一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他惊喜说:“大人,此计甚妙啊!” 见别的偏将,甚至邵思森都在思索,他立刻就当仁不让拍起了马屁。 事实上,也不算是在拍马屁,本人也的确心中赞叹这计,觉得虽狠辣,却十分有效,甚至可以永绝后患。 “大人,您这计策若是实施,或可令西南再无忧患!” “只凭这一计策,论军略,您就已胜过钱帅和秦将军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收网 见周围人不懂,而崔兆全坐着并没有阻止解释的意思,陈和就有意卖弄,当然,更多的是为了显示崔大人的英明。 陈和清了清喉咙,说:“西南总有一百七十寨,现降了二十余个,剩下虽然看似数量颇多,但却跟着贼酋屡屡受挫,袭击不胜,可所谓士气低迷。” “现在我军不仅仅有金鸡口,还扼守饿狼岭,现在甚至无需进攻,只这么围着山,露出不降就不撤军的意思,就使其困在山区,断了外援,现在天寒地洞,这如何受得了?必会有更多山寨乞降。” “就算敌酋不妥协,一百七十寨中,至少还有三四十个山寨会降,到时总有七十寨站在我方,敌酋大势已去了。” “而剩余的一百个寨子里,真正铁了心与大郑作对,大概不超过一掌之数,其中火炎寨的寨主昙阳,祖上曾与太祖敌对,一族都被斩杀大半,对大郑的仇恨,绝不是金银爵位能消除,更忠于贼酋,只要贼酋杀了他,必会使山寨进一步分化。” “想想,敌酋自己杀了忠心耿耿之寨主,别的山寨怎么想,忠勇将士怎么想?只怕铁一样的石头都变成了散沙。” “到时,降和不降的山寨彼此对立,贼酋又杀了忠臣,就算许降,贼酋得了封赏,有了爵位,有了喘息之机,再也难号令山寨,不仅如此,还会多上不少潜在敌人。” “它们自己内乱不休,互相仇视,官府再拉一派打一派,西南可就太平了。” 说到这里,陈和真心诚意的朝崔兆全一拱手,语带钦佩:“只听大人一说,就足让属下茅塞顿开,您这一计,足以安邦!” 别人听了,都纷纷沉思、称赞。 邵思森心中惊叹:“不愧是兵部尚书,哪怕并不是将帅,之前更有冒进一事,但说到计策,依旧令人折服。” 崔兆全被陈和这通马屁拍得,脸上微微发热。 他其实没有想得这样深,更无意将这计策当做自己,但陈和已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当场再解释。 不然,不仅是自己尴尬,陈和尴尬,听到看到了这一幕,也会尴尬。 崔兆全装成全盘都是自己所想,轻咳了一声,问:“陈先生解释的,正是我的意思,你们觉得这个计策如何?” “钦差大人英明,我等唯有俯首听令了。”这次,无论几个偏将,还是邵思森,都一起拜下,心悦诚服。 “……”这次议事对崔兆全来说,越发肯定了这计策,尤其陈和的解释,更让他觉得,苏子籍深思熟虑得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郎。 “难道这世上,果真存在天生将星?” 让这些人退下,看着邵思森时不时咳嗽一声走远,他忍不住感慨。 “同样都是太学生,邵思森在太学也算是有才名,跟同是太学生的苏子籍相比,差距竟那样大么?” “可惜,心术却有些不正,反不如邵思森可培养!” 帐内静极了,外面落雪沙沙声,炉子上水壶咝咝声都清晰可辨,野道人才听完了这些日子的经历,不由蹙眉。 “你有话,就直接说罢,难不成你我现在还有顾忌不成?”苏子籍看了看不语的野道人说,还给斟了茶。 野道人谢了,品了品,才说:“虽说举大事不拘小节,可公子这二次行事,是不是……” “是不是锋芒毕露了些,反惹得钦差猜忌?”苏子籍接口就说着。 野道人尴尬一笑,目视苏子籍不语,苏子籍喝着茶,说着:“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首先,我的确想给朝廷作点事,早日平息这西南之祸。” “你不清楚,其实蜀、齐两王已经开始插手西南了。” 野道人听的一惊,还是没有说话。 “西南再打下去,怕不仅仅朝廷会拖累,还让蜀、齐两王插手兵权,这就不是朝廷之福。” 更不是自己的福气,蜀、齐两王现在都是党羽丰满,只是还不能大规模染指兵权,别的地方不知道,要是再染指西南兵权,自己就死无噍类了。 见野道人听的专注,苏子籍又说着:“而且,赵公公、崔尚书都不是完人,虽都会向皇上报告,但岂会一字不改,全数说是我的计谋?” “这岂不是说自己无能么?” “你觉得两位钦差,会这样纯臣?”苏子籍在纯字上重重咬了下。 “依我看,未必,赵公公是皇上家奴,太监也不可凭功封侯,因此可能说的多些,而崔尚书,能说三成就算不错了。” 这样一想,苏子籍的锋芒就没有那样显眼了,野道人莫名一松。 “不仅仅这用意。”苏子籍感慨:“我岂不知,文学胜、品德胜,才是王道,可我现在还没有入场,要是不显眼,怕泯于众人。” “就得显些锋芒,才有资格当棋子。”苏子籍感慨,要不,自己说不定连牵制蜀、齐两王的资格也没有。 “现在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我交代你一个任务,就是在秦部和钱部,找些脾气爆炸,地位敏感,又品级不高的人。” “找到了,汇报给我!”苏子籍眸子浮出杀气。 “是,公子!”野道人心一凛,立刻应着,公子这是要收网了么? 却见苏子籍说完这句,似乎不想说这些,转了话题:“新年快到了,听说不悔写了信给我,你带来了么?” “是,带来了。”野道人取出一封信,给了苏子籍,苏子籍打开细细看了,烛光下,眼神渐渐温柔。 京城 又一场雪洋洋洒洒落下。 叶不悔自从京中戒严起就很少再出门,偶有出门,也必有方小侯爷的人跟着,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无事她就只待在居士院的独门小院里,从窗口向外望着天空,看着飘落的雪,发着呆。 “已是快过年了,夫君你现在又在做什么?有没有穿暖,是否适应西南的气候?” “听说西南气候,冬日十分难熬,我让你带去的衣裳,可能御寒?” “小白这只狐狸,在这冬日里跑去西南,又是否能适应气候?” “夫君,昨夜我又梦到了你,却不是梦到你离开,而是梦到你归来,当时在梦里十分欢喜,可醒来发现只是一场梦,心情越发怅然。” “不知道,写的信你可收到,怕战事频繁,你也无法带信回来……”想到这些,叶不悔再次叹了口气。 索性将做了一半的衣服拿过来,借着窗外的光,慢慢缝起来。 这是她每日会做的事,除了读棋谱,自己与自己对弈,就是在这雪天,于屋内给苏子籍跟小狐狸缝制衣服。 明知道他们新年时必不能归,可这新衣服,她却仍固执一件件做了。 就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让他们尽快归来。 第一百八十章 家信 西南·帐篷·年初一凌晨 苏子籍铺开纸,就着烛光给叶不悔写了一封新年第一天的家信。 “可惜,因西南战事,驿站暂时关闭私人送信,来到西南已有段时日,一直都不能送信回去,也不知不悔怎么担心我。” “还有,我写的科举心得,也抄录了几份,寄给了余律、张胜等人,不知道何时收到。” 自己虽人在西南,比不得京城的繁华舒适,但至少有路逢云这门客,还有小狐狸这只宠物陪伴。 倒算不得孤身一人了。 推开门出去,发现天虽放亮了,朝阳并不耀眼。 “又要下雪了?” 在西南已不止经历过一场雪的苏子籍,呼吸一下清冽寒冷的空气,觉得清爽了不少,走了几步,发觉野道人捂着手过来了。 苏子籍没有说话,在雪中度步,野道人就笑:“公子,贺新年——昨晚大年三十,大宴可曾酒足饭饱?” “饭菜还可以,野味都有五六种,想必是用心了,可惜人不行,喝的一点都不痛快。” 苏子籍想起了昨天的事。 昨晚,两位钦差请了军中五品以上文武官,连同苏子籍、邵思森二人,在山寨大厅里吃了顿年夜饭。 饭菜虽丰盛,苏子籍吃得不爽,换谁敏锐察觉到席上有目光时不时阴冷盯着自己,怕不会觉得舒服。 散场时,眼睛的主人才找到机会,对苏子籍说:“苏举人文采风流,胆识过人,我对你之名可是如雷贯耳,不如苏举人到我的帐内小坐?” 苏子籍一笑,婉拒:“钱帅过誉,我不过是普通读书人,当不得钱帅夸奖。” “至于去您大帐小坐……还请您恕罪,过年事太多,时间上实在抽不开……” “那就算了。”钱之栋笑容淡了一些:“等改日有了时间,我再请你过去小坐,想必那时,苏举人必不会再推辞。” 说完,直接转身。 “公子,其实您昨天不必那样拒绝,这可得罪狠了……”军中消息传的很快,连野道人都听闻了。 “哦?”苏子籍如梦初醒,看了一眼野道人,说:“你知道么,就这过年这几天,又有七家山寨降了。” “听新降的山寨说,柴火还可以砍,但米粮实在越来越短缺了,酋军还有粮,可不当兵男女老幼也得吃饭,实在撑不下去了。” “我敢说,不出十天,敌酋也撑不下去了。” “敌酋一降,钱之栋死期就到了,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活不了几天的武将纠合在一起?平白惹得腥气。” “说到这里,这几天你借着商人的身份接近,可有成效?” “有,两位钦差大人、钱、秦二部,都找到了合适的人选,都是亲兵,脾气暴躁,一点就炸。” “唔。”苏子籍点点头,不再多说:“我已经约了邵思森去山坡赏雪,具体的情况,我们在山坡说。” 商人溜达在军营正常,可停留久了就不正常了,野道人就转身离开,苏子籍目送他去远了,才慢慢回去,就听着响起了一道声音:“苏公子可在?” 见苏子籍看过来,孙百户红光满面笑着一拱手:“苏公子,这是我跟赵公公送过来的年货,东西不多,你可别嫌弃!” 朝孙百户身后一看,六个士卒抬三个箱子,应该都是送给自己,苏子籍道谢,请着抬进去。 孙百户也没有进去,只笑对着苏子籍说:“昨天的年夜饭,喝的不痛快,不如你我二人改日一起喝酒,到时不醉不归?” “一定,一定!” “那我还有差事,就告辞了。”孙百户很满意的离开了,看起来,不仅仅发财,回去升官都可能。 才想看看,结果又有四个士卒抬两只箱子过来,见苏子籍站在帐外,走近了一人笑:“苏公子,这是我家大人差我们送来年货,有酒有腊肉还有水果,还有两身棉袍,一双靴子,一件貂皮大氅。” 苏子籍看着穿戴,就知是崔兆全的士卒,立刻道谢:“有劳几位了!” 等士卒将箱子搬进帐篷,苏子籍一人送了一个红包。 “过年了,大家都在西南无法回去,少不得喝喝酒,聚一聚,这算是我请几位喝酒的酒钱,你们不要嫌弃。” 每个红包都装了二两银子,红包是苏子籍让野道人在郡内铺子买来,红布所制,是当地人过年用来赏人,工艺一般,但看挺精致,还有百姓很喜欢的喜庆图案。 现在自己不缺钱,每个红包装些碎银,赏人很方便。 这几个士卒并不算亲兵,平时军饷虽不被克扣,可油水也不多,捏了捏红包,脸上笑意就更真切几分。 “公子太客气了!我叫王根,公子有什么事,可以去山寨东面营地找我,我们兄弟几个,但凡不在当差,肯定听从吩咐!” 大概对苏子籍印象颇好,王根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一事又折返,对苏子籍说:“对了,苏公子,不知你可有需要送回去的家书?” “之前停了送信驿站,昨日已通了,我们几个兄弟就接了跑腿的活,将一些同袍书信送去驿站,一次只需要一两银子,不少人是一起凑了银子送一次,公子你要送,正好可以一起。” 这里的山寨距离驿站,起码走二十里路,又是这种天气,路也不好走,一两银子往返,实在算不上多。 苏子籍立刻说:“自然需要,你们何时送信?” “大概半个时辰后出发。”王根说着, “走前,去小坡上找我,到时我将信给你们。”苏子籍想了下,这信从西南送回京城一次怕是不容易,打算再多写一封。 王根应下了。 苏子籍回到帐篷,将两个木箱子打开,发现一个箱子有两身棉袍、一件大氅,摸了摸料子都不错,棉靴比现在穿更厚实一些,立刻就换上了。 一个箱子里有两坛酒,用几张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腌肉、腊肉,还有两只熏鸡,闻了闻,味道还不错。 还有一包果脯、果干,这大概就是王根说的水果了。 别的去翻看的心思也没有了,无非还是那些,反正因身份以及救援之功,这年肯定过得丰足。 当下写了一封信,连同着写的七封一同带着,又喊人提了酒和肉,转身就出了门。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巨鹰 山坡 山坡离着军营并不远,在一处背风处搭了帐篷,门口还生了篝火,火噼啪作响,铁架上吊锅中煮的肉散发出令人馋涎欲滴的浓香。 雪还在下,放眼四望,但见簌簌而降,远近山林笼罩在内,雪白一片,真令人万虑皆空。 见面,苏子籍端详邵思森,见他穿着一件貂皮大氅,正拢手望景,肉眼可见这一身比苏子籍此刻身上一身要华丽多,明显是家里自己带来。 “你伤好些了没有?”苏子籍觉得这人看起来精神挺好。 邵思森咳嗽两声,笑:“已好多了,毕竟只是肩上的箭伤。” 将酒放到帐篷门口的桌上,见邵思森脸色虽好,可时不时咳嗽,不由蹙眉,提醒:“你这伤还没好透,不如把篷门拉下再喝酒?” 不料,邵思森在这方面很固执,拒绝:“这里风景颇好,今日又无风,无妨,拉下了门,就是喝闷酒了。” 请苏子籍入座,二人赏雪喝酒。 先开始聊,无非是西南一些事,邵思森谈起之前战役,忍不住叹:“可惜我是第一次杀敌,再给我几次机会,必不会只杀了两个就负伤!” 苏子籍嘴角抽了下,用喝酒掩饰住了。 这时,山坡下就有着去驿站的人,苏子籍将家书交给,又给十两赏,喜得这几个赚些外快兵卒很欢喜离开了。 “倒忘了写家书回去。”邵思森按了按额,直到此刻才有些懊恼,又待说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苏子籍见他咳得脸色潮红,心里顿生出一丝隐隐不安,蹙眉:“你总是咳嗽,是不是受了寒?” “已找大夫看过了,无事!”邵思森抹去咳出的眼泪,不以为然。 “我现在担心,就是不知何时才能回京。”他叹着:“其实在这里过年,实在是没有滋味,而且会试一天天临近,虽知道可能赶不上,但这心里,还是……唉!” 苏子籍安抚:“敌军虽还有兵力,但粮草不多了,这年只会比我们更难,再说两位钦差又不断接触想降山寨,听说很有成效,敌酋坚持不下去,你我肯定能赶得及回京,你不必过于担心。” 邵思森点首:“你说的有理。” 抬头看了看星星点点的细雪,忍不住一呆,觉得西南山中的景色,比京中雪景,果然别有一番风情。 “雪又大了,此情此景,实在适合作诗,苏贤弟,你可有诗助兴?” 苏子籍也抬头看着,随后笑了下:“自是有的。” 见桌上还有笔墨,不由暗笑,就见邵思森振作了精神,取雪花而到砚台,拿着墨锭一下下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苏子籍一笑,铺开宣纸,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写了一首。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好诗,此诗果然应景!” 邵思森读了,连连喊好,结果没几声,又咳嗽起来。 见他这样,苏子籍这次不再纵容,直接强硬劝着:“邵兄,你伤还没好,我们又坐了一会,你不可再留在外面,必须回去了。” 邵思森也后知后觉有了一种浑身发冷的感觉,勉强点首:“就依苏贤弟。” 跟着邵思森来的兵卒,有几个拿了银子跟着服务,忙扶着邵思森离开。 苏子籍留在原地。 片刻,野道人就穿一件灰扑扑的大氅上来,对苏子籍说第一句话就是:“此子面带黑气,怕是伤得不轻。” 苏子籍就是一怔,邵思森伤并不重,这一点很清楚,可野道人在观相,也有着本事,虽算不上百相百中,但去街头摆摊算卦,也能被尊铁口直断,这样一个人,既是这么说了,十有**就是真的。 “难道是伤口感染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邵思森似乎对箭伤不以为然,大概是看着伤口恢复,所以就懈怠了。” 待要追问时,野道人过来的方向,忽然有小兽尖锐叫声响起,声音凄厉,带着怒意与恐惧。 苏子籍又一怔,这声音有点熟悉,连忙停下来看去。 下一刻,一道白影就从几百米外的高坡窜下来。 “是小白!”苏子籍一眼就认出了白影。 就见小狐狸似负了伤,随着它狂奔而来,星星点点的红梅在雪中出现,虽距离不近,但到处都是白色,苏子籍眼神又好,自然看得清楚。 致使小狐狸狼狈逃亡的元凶,也被苏子籍发现了。 一只盘旋在高空的鹰,比普通的鹰大一些,通体灰色,毛色漂亮,看着就威风凛凛,不是凡物。 随着又一声鹰鸣,这鹰一个俯冲下来,犹离弦之箭,而它的目标,正是在雪中朝苏子籍奔逃而来的小狐狸。 此时此刻,苏子籍与小狐狸距离着起码一百米,虽距离正在快速拉近,但老鹰俯冲下来的速度更快。 就算苏子籍想帮忙,无论扔掷佩剑还是匕首,因距离都无法奏效。 但就这么放弃,任由小狐狸被老鹰所伤,苏子籍自然不肯。 他就要拔出佩剑冲过去,可是眼角余光一扫,就落在了一侧的帐篷角落,一张弓,一袋箭,就这样斜躺着。 “好!”苏子籍看它的眼神,犹看到了美人,突然记起,刚才邵思森曾提议,喝酒赏雪就去附近狩猎,这也算是这世界文人的传统了——御、射二道就是这个。 这弓箭想必就是邵思森让人带来,结果邵思森身体不适提前走了,就落在了这里。 弓是普通军弓,箭是普通铁箭,但在此时真是最有用的武器。 苏子籍一个箭步过去,伸手取过弓箭,对准一击未中,又飞起来继续扑向小狐狸的老鹰,都不用瞄准,满月弯弓手一松,“嗖”的一声,箭就直直地射了过去。 野道人在这短短时间内,先被这鹰追狐狸的场景给一惊,随后就看到苏子籍不知从哪里捞来弓箭,等他再反应过来时,箭已离了弦。 以上其实就发生在瞬间。 “噗”铁箭带着可怖的力量,贯穿空气,发出了破空声,直扑巨鹰的要害,眼见就要贯穿。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有妖介入 巨鹰吓傻了一样,没有立刻躲闪,就在箭终于射到眼前时,它以一个极高难度的翻转,直接闪过箭,下一刻,就像是挑衅,更用爪子一伸,将这支箭腾空抓住,仰天发出了一声鸣叫。 接着目光,直接转到了苏子籍的身上。 苏子籍遥遥相对,见巨鹰抓箭飞到上空盘旋,似乎在观察自己,不由皱眉,又拾起一箭,对准了巨鹰。 大概觉得苏子籍有威胁,巨鹰没再靠近,而转了几圈,抓着箭直接飞走了。 野道人这时才从惊讶中醒过神来,忍不住嘿了一声“这只畜生倒还有些眼力。” 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又看向已奔到跟前,狼狈的小狐狸,叹“也不知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该说你运气差了。” 前两日都没进山,今天刚跟过来,就遇到了难得天敌,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唧唧!”小狐狸愤怒叫着,还时不时看向苏子籍,用爪子指着天空,这是在告状。 “我看看?”仔细看了看小狐狸,是抓伤了点,不过不严重。 “走,我们回去再说。”苏子籍觉得附近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说着。 二人往下走,因野道人伪装成商人,又跟着马队送货物到营地,跟别人也有交流,就算远远有人看到也不会惊讶。 而到营地附近时,就再次停下来。 这里背风,又挡住了别人视线,野道人将一份人名单,从怀中取出,递给苏子籍。 “公子,您让我在钦差处、秦部钱部中找些脾气爆炸、地位敏感,又品级不高的人,我已找了几个。” “这份名单上的都是,不过要使他们火拼,怕是不容易。”野道人已猜出了计划“他们虽品级不高,但大多是从小兵起步,有军纪约束,出格的事,怕再有脾气,也不敢去碰。” 苏子籍看了下名单,手指轻弹了一下,笑“这事很容易,全部交给我好了。” 说完,就看了看天色,见雪有了要下大的趋势,让野道人回去。 “唧唧!”小狐狸不愿意跟着野道人走,焦急叫了起来。 苏子籍见了,立刻想到刚才的事,意识到小狐狸有情报要告诉自己。 这时,看到不远处有巡逻的队伍过来,虽与野道人见面,以买货的借口,但让小狐狸异样泄露,是个麻烦。 对小狐狸说“我这就回去,你从地洞过去,到帐篷里找我。” “唧唧。”小狐狸耳朵动了下,点了点首,就一步三回头跟着野道人走了。 等苏子籍回到帐篷,小狐狸已到了,只不过一直藏在地洞里,见苏子籍进来才冒头。 “过来。”苏子籍往椅子上一座,微微俯身,朝小狐狸勾勾。 它这才跳出来,不像往常迈着优雅步伐不紧不慢,而一窜就到,还焦急的划拉着。 “你想说什么?”见狐狸爪子根本划不出能让人看明白的字,苏子籍想了下起身,将不远处的游记取来,铺在膝盖上。 小狐狸一跃跳到了苏子籍怀里,蜷缩小身子,任由苏子籍翻着,看到某个字时,才会伸出爪子指一下。 将它所指的字一个个连贯起来,苏子籍轻轻念“有、动、物、支、持、山、寨?” “有动物支持山寨?”见小狐狸先点首,又直摇,苏子籍想了想,灵光一闪,却是懂了。 “妖字没翻到,你其实是想说,有妖支持山寨?” 一次,小狐狸连连点首。 “原来如此!”苏子籍始终没办法理解的结,一下子就解开了。 这下全部都想通了,为什么山寨屡次情报这样准,是因有妖支持山寨,别的不说,单是这鹰在天空巡查,一举一动就能看在眼中。 而小狐狸开始时小打小闹,就没有被注意,而大概这次山寨大败,怀疑了,小狐狸在山中就被注意,被猎杀了。 “难怪方才感觉不舒服,应该有妖眼遥遥锁住,试图窥探,有妖掺和,支持敌酋,剩下的山寨到底是降是战,就有变数了。” 山寨的困境,是人力难以摆脱,可有妖介入,情况或会不同,原本觉得此计必可平定西南的苏子籍,此时也有些不确定了。 “有妖参与,战争复杂了许多呀!”可苏子籍转眼一想“哼,就算有妖,也变不出粮草,无非就是有着妖眼窥探——看情况是翼妖。” “只要变不出粮食,就算有翼妖又怎么样,难不成还可以不吃饭?” 就在这时,帐篷外天空,有一黑点盘旋着,一个猛子扎下来,在苏子籍所在的帐篷附近上空盘旋,不断发出鹰鸣。 呼啸之声,尖锐刺耳,原本卧在苏子籍怀里的小狐狸,顿时瑟瑟发抖。 “别怕!”苏子籍阴沉着脸安抚,知道这是一种本能,来自食物链的压制。 鹰鸣让苏子籍听得厌烦,更重要的是,这种跟过来盘旋鸣叫不止的做法,显然是示威。 “没想到这畜生胆子大,竟跟到了军营,虽不敢落下,但被它盯着,始终是个麻烦。” 苏子籍手下丧命的妖怪不止一个,别说巨鹰可能并不是妖,就算是妖,苏子籍也真不惧。 而且这也不是怕就能躲过的事。 妖既支持山寨,而他是跟着钦差来的随员,迟早会对上。 想到这里,苏子籍对小狐狸说“这几日,你就躲在军营下的地洞里,就算是妖,一般也不敢进入军营,这会遏制实力,对妖来说风险很大。” “就算妖要杀你,甚至是杀我,也必引我出去,所以你只要躲在下面不出来,就不会有事,无需害怕。” 又说“放心,不会亏待你,过会我就让人送来十只鸡腿,到时给你放进洞口,不会让你挨饿。” “唧唧!”但显然,小狐狸对此很不满意,它指了指伤口,又用爪子指着天空,坚持要告状。 “行,我必想办法猎杀它,给你出口恶气,来,先把伤口包扎了再说。”苏子籍先用雪水给它洗净,又包扎起来,心中沉思。 “古代打仗,其实一半以上死于伤口感染,狐狸或不怕,也有些风险,所谓的旧创复发,其实就是有感染埋在了疤痕内,一旦爆发,就死路一条了。” “我记得有种廉价的万能药,是可以杜绝外伤感染,就是医用酒精,可怎么制成的就忘记了。” 。 第一百八十三章 秃了变强了 正月十一 苏子籍洗漱,拢手站在帐外望景,远处山脉在晨辉中颇有些梦幻之感,白雪皑皑的峰顶,更有圣洁之美。 一些大鸟从空中略过,在峰顶盘旋,发出清脆叫声。 以前的苏子籍,大概只会将这当是寻常事,但经历老鹰事件,对这些禽鸟,苏子籍已有了警惕。 可惜就是小狐狸,也无法判断,哪些鸟是探子,哪些鸟是寻常动物。 想到小狐狸,苏子籍忍不住微叹。 自小狐狸受伤,一直躲在洞中,因怕着中途感染,他就给它伤口附近清了毛。 大概让它斑秃了这事很伤自尊,小狐狸伤口是快好了,可一直闷闷不乐,害得他还要小心翼翼哄着。 “苏公子,这是你的早饭。”一个提食盒的兵卒这时过来,看到帐前的苏子籍,立刻加快速度,将食盒递上。 苏子籍上一次给了一个赏银红包,这次没给,只笑着颌首。 转身回帐篷打开食盒,自己没有先吃,而取了两个用油纸包着的鸡腿,扒开椅子,轻声:“小白,吃饭了。” 不一会,小狐狸就出来了,探头唧唧两声,又想缩回去。 “……不就是秃了一块么,为什么这样介意?” “古贤说:秃了,也变强了。” “唧唧!”小狐狸生气的叫了起来,什么古贤,谁说了这话? 才生气,苏子籍趁机顺手将它捞起,仔细查看一下:“你这伤好得快,已痊愈了。” 该说不愧是小狐狸吗?邵思森的箭伤还没彻底好,小狐狸的伤已是看不出什么来了。 “唧唧!”小狐狸再次叫了两声,随后耳朵动了下,从怀里窜下,又跳回了洞里。 苏子籍随手掩上洞口,起身时,外面已响起了熟悉声音:“苏贤弟,我是简渠,现在来找你喝酒。” 简渠这次,还真只带着酒。 苏子籍请他入内,见只提着一坛酒,拿出自己这里的腌肉熏鸡,与其共饮,心里猜测,简渠一大早过来喝酒,怕是有事。 简渠一杯酒喝下去,脸上泛着血色,将酒杯捏着,思量许久,才问:“对了,苏贤弟,你可知道山寨现在的情况?” 苏子籍心里闪过“果然”,也喝了杯,听着杯盘微响,说:“我无官无职,除非两位钦差召我过去说事,否则只知道一些军中人人皆知的事,不像简兄你,是钱帅的幕僚,必早早就得知了山寨的消息。” 喝了一口酒放下,笑着:“可否请简兄给小弟说一说山寨的情况,也好让小弟做到心里有数。” 这正合意思,简渠一笑:“这是自然!” “我既来找你喝酒,这些事,除非是机密,否则,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略说了一些山寨情况。 这些,苏子籍早就通过野道人知道了,但也没拦着,而听着微微点头。 突然,听到简渠说,山寨因供奉神灵,一直都有祭祀。这不过是简渠随口一说,苏子籍心中一动。 “祭祀?” 简渠点头,有些不以为然:“对,峒山、法主、元母这些山民野神,这些不稀罕,只是最近听说是女祭司主持寨祀,倒有些让人惊讶。” 苏子籍原本或也是这样看,可现在心一凛,山寨与妖勾连,焉知不是这些神灵就是妖怪? 又换了女祭司? 苏子籍暗暗留神,想着有机会要探查一下情况。 简渠见苏子籍询问的事,与钱帅的机密无关,只问山寨的事,其实暗暗也松了口气,又心中苦涩。 他这次来找苏子籍,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自从那日与钱帅离心,之后日子,虽钱帅偶尔也会召过去,每次对他的态度,越发亲厚,这不仅没有让简渠放心,反使他连觉都睡不好,光这十几日,头发就已是掉了一大把。 来找苏子籍,也是最后办法了。 苏子籍能答应,自己有机会活命,钱之栋再嚣张,晾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幕僚去官船上刺杀,而到了京城,就更是安全了。 但苏子籍能否答应,简渠心里没底。 谁都能看出这次大胜,钱之栋必会班师回朝,到时就算不封爵位,那也是大将军,苏子籍只是一个没有后台的举人,真会愿意为了救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得罪钱帅? 到时虽然在京城,不会被暗杀,但平白无故与勋贵结仇,也不是谁都愿意去做的。 简渠为此茶饭不思,犹豫了好几日。 最终选择过来,是因他想了下,苏子籍与钱之栋抢功,或并不怕得罪,毕竟之前苏子籍拒绝钱之栋邀请,简渠也听说了。 就是抱着这样的微弱期待,他才过来,看着能说说笑笑,实则心里犹如火烹一样焦灼。 因怕苏子籍拒绝,丢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甚至不敢贸然开口,而等苏子籍询问完了事情,自认为帮了忙,这才小心翼翼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苏贤弟,敌军已降了五十六寨,要是无意外,怕西南的战事很快能结束,这西南再好,到底也是偏僻之处,等战事结束,就更不需要我这样的人了。” “我也是个举人,准备去京城,参加这一次会试,苏贤弟你离开时,就是不知……可愿与我同行?” 苏子籍一听懂了,这是简渠在隐晦请求庇佑。 按说,简渠不过是钱之栋的幕僚,并不是官吏,随时可走,但以钱之栋性情,简渠要走,怕路上要出事。 苏子籍本就打算在这次西南战事结束时,就让钱之栋丧命于此,简渠给自己的感觉还成,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笑着:“只要简兄不嫌弃,到时你可到我船上,与我相邻,海上还可探讨文章。” “简兄?”说完没听到简渠说话,苏子籍看过去,被吓了一跳。 就见简渠似乎一下子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不仅仅,还眼圈泛红,隐有泪光闪烁。 “苏贤弟,你这恩情,我简渠实在是无以为报!”说着,简渠哽咽了一下:“我若能平安抵达京城,必会牢记苏贤弟大恩!” “简兄何至于这样?”苏子籍装没听懂意思,诧异的说:“不过是顺路回京,省些路费,小事一桩而已!” 第一百八十四章 阉党 “是我失态了。”简渠刚才说完,就觉得自己孟浪了,忙抹了把眼睛:“我敬你一杯!” 二人继续喝酒,片刻,帐篷外有人喊:“苏公子可在里面?赵公公请你过去一趟!” “既是这样,那改日再约贤弟。”简渠躬身站起,立刻告辞。 苏子籍换了身衣裳,去了大厅,才路过厢房时,突然有道门打开,邵思森从里面出来,还咳嗽着叫住。 苏子籍见他时不时咳嗽,不得不再次提醒:“邵兄,你可又请了军医看过?” 邵思森笑笑:“自是看过了,贤弟放心,只是些小伤,怕是冬日寒冷,我着了凉,才咳嗽不止。” 说着,又咳嗽了几声。 “我已请人熬了药,喝了两顿了,想必过几日,热就能退了。” 苏子籍还想再说,邵思森先严肃了表情,压低声音:“对了,你来山寨,可是去见赵公公?” 苏子籍点头:“是。”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 邵思森看了看四周无人,以拳掩口又咳嗽了两声,才说:“咳咳,贤弟,我有些话,可能你听了不会高兴,可你我毕竟相识一场,咳咳,有过误会,也有过患难,为了你的前途,我不得不讲。” 邵思森的神色变的隆重端正:“我们出自太学,是正经读书人,以后走是正规出身的路子,清清白白,不落人口实才好晋升。” “你不能与公公过于密切,虽然赵督监是皇上身边侍奉的人,可与他来往密切,初时有帮助,但这不亚于是饮鸩止渴……而且,太监只能管着内监,在我大郑,并不能插手外朝的事,你要是扣个阉党之名,恶了文林,以后……咳咳……以后怕是就难过了……” 见他发热咳嗽,还要劝说,这番话很容易得罪人不落好,是肺腑之言,不是苏子籍身份特殊,换成任何一个读书人,与公公来往密切,都必自毁前程,被人不耻。 苏子籍不由有些感动,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丝隐隐不安。 自己与邵思森的交情,虽的确有所缓和,并有了交好迹象,但真的还不到说出这番话的份上,邵思森现在情况,加上野道人的断言,实在是让苏子籍心里觉得不祥。 他张了张嘴,最终说的不过是一句:“我明白,邵兄放心就是。” 邵思森见不远处引路的亲兵已望过来,又咳嗽着说:“那就好,你多多小心一些。” 苏子籍只能离开。 等抵达赵督监的大帐时,赵督监已急得在帐篷里连连走动,见他进来,立刻说:“苏举人,闲话就不说了,咱家问你,现在要是开打,能不能取胜?” 或是冒进的事,导致赵督监有些怯意,但心中更急迫,而苏子籍不仅仅身份不一样,还是上次救援的主将,赵督监下意识多了一份信任,这次就召了苏子籍来商量。 苏子籍摇头道:“不妥。” “怎么说?” “敌贼已降五十六寨,虽不及预想那样好,但也无损大局,只要继续等下去,敌寨必会撑不住而降。” “可要是现在就打,未必能胜。” 赵督监嘴角都起了燎泡,显已十分急迫,此时就尖着声音说:“可继续等下去,又要等到何时?朝廷在等着,皇上在等着!哎!咱家是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苏子籍一凛,知道可能是皇帝又有暗旨催促了,只得劝着:“公公,现在不打,钱之栋使不出花招,可要开打,他是军中主将,能动的手脚太多了,到时再来一次饿狼岭之事,岂不是得不偿失?” “就算要打,其实,也要等敌酋先出手,现在就比谁有耐心。” 赵督监还想说什么,可思索着苏子籍的话,又觉得有道理。 最终,他长长叹一口气:“看来,只能是继续等下去了。” 显然,对这样的结果颇失望。 就在这时,有人在门口急急报告道:“公公,敌酋来了!” 赵督监顿时惊起,让人进来回话:“什么,敌酋又打了过来了,真是好大胆子……” “公公,您误解了意思了!”这人跪下回话:“敌酋木桑,只带着两个人,就进了营地,此时已快到崔大人的大帐了!” “他倒是有胆子,带着两个人就敢来?”赵督监立刻会过意了,心砰砰直跳,既是期待,又有些不安,朝外几步,突然又停下。 “苏举人,你与咱家一同过去看看。” “是。”苏子籍也有些好奇,自然不会拒绝。 山寨大厅此时已用来堆积马队物资,现在议事都是去大帐,这次也不例外,跟着赵督监,苏子籍与赵督监二人很快到了大帐。 大帐已有一些人到了,秦凤良、秦茂、钱之栋等人都到了,周围是副将参将云集,甚至还有一些百户、商人在外面看热闹,苏子籍目光一转,甚至看见了野道人,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又连忙收敛了。 见苏子籍竟是同赵督监同来,钱之栋嘴角一勾,露出一丝不屑,秦凤良则垂眸,犹如入定老僧,不动声色。 只有秦茂,看着苏子籍,露出不赞同,但这个地方不好随便说话,只能看了苏子籍几眼,没说什么。 众人在大帐门口遇到,各自点头,寒暄入了内。 苏子籍虽是跟着赵督监来的,但无官无职,位置靠后在角落处,因着邵思森没过来,独自一人又有一种别样的明显。 起码一些人看来的目光,透着幸灾乐祸。 “原本我受崔兆全重视时,虽无官无职,常常被安排在前面,既无官无职,安排上就更自由。” “现在被安排坐在角落,同样符合随员身份,但与之前受重视相比,就显得落魄了。” “看来崔兆全对我屡屡亲近赵公公已是不满,而且,也能看出崔兆全已是觉得胜券在握,很快能回去,开始不收敛跟赵公公之间的矛盾了。” 苏子籍垂眸坐在那里,对上首的崔兆全对自己不闻不问一事,毫不在意,倒是老神在在,开始思索起山寨的神灵——是妖怪么? 直到秦茂竟换了位置,靠在了身侧,才让苏子籍抬首望过去。 秦茂低声问:“你怎么最近一直跟赵公公在一起?” 大概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冒失,又掩饰地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战事结束,你要回京参加会试,平时还是多看看书比较好。”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个要求 苏子籍没想到先遇到邵思森苦口婆心劝说,到了这里,还能得秦茂一句隐晦提醒。 虽秦茂远不如邵思森说得直白,但有这份心,苏子籍也领情,点头:“我明白了。” 至于明白了什么,以后会怎么做,没细说。 偏偏秦茂一听,就觉得苏子籍这是听劝了,立刻松一口气,笑:“那就好!我就知道苏贤弟你听劝,偏偏我爹还说你……” 见苏子籍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秦茂咽了咽口水:“说你性情坚韧,不会轻易被动摇……” 真是个傻子,说谎都不会说。 苏子籍微微摇头,想也知道,就算意思是这意思,秦凤良的话也必不会这好听,必是说自己心思狡诈云云。 二人低声交谈,被崔兆全看个正着。 崔兆全看了慢条斯理喝茶的赵督监一眼,暗暗冷笑,知道太监看着平静,怕是早就心急如焚,急不可耐了。 又遥遥看了一眼坐在角落处的少年,心下更是不得劲。 这里有着两位钦差,苏子籍偏偏选择去讨好一个太监,而放弃自己这兵部尚书,莫非真以为,跟太监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大郑立国,太祖与今上,都注意限制宦官干政,跟着阉人走,怕就失了分,才蹙眉时,门外亲兵禀报:“大人,木桑已到!” “让他进来!”原本心情不算好的崔兆全,听到这话,立刻抛开别的思考,忍下涌出的激动,说。 很快,在帐内众人注视下,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从外面缓步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 先说走在前面的男子,七尺身高,体型精悍彪壮,头发用一根黑金相间带子系着,梳了个低马尾,搭在肩头,额上发髻,戴着一圈金乌形状的发箍,只露出前面的一截,看颜色,应是纯金打造。 一张国字脸,五官平庸,只一双虎目,璀璨生辉,让人一看便觉得,此人的确不凡。 再看身上穿着,只是布衣棉服,若说出奇处,大概就是肩上斜斜搭着一块虎皮作外套,腰间用一根看不出材质带子系住,让人看着就觉得是勇士了。 别人还罢了,野道人当面看见,就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龙行虎步,看姿态就有大贵,更有一股王气隐含,实在让人震惊。” “大徐定鼎三十年,为什么还出这等人?” 进来后,这男人昂首站着,连同着两个高大强壮的人也是这样,只微微朝着上面的人点头,拱了拱手:“木桑见过大郑的两位钦差。” 赵督监端着茶杯的手顿时一顿,崔兆全更脸色微变,但不等说话,已有人先爆发了。 坐在右第一位正是钱之栋。 都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钱之栋此刻就是眼睛都红了,腾地站起身,喝着:“大胆!木桑,你身为叛贼,见了钦差大人,竟然不跪?” 要不是这个敌酋,与自己交战,硬是废掉了自己三万人,自己何至于束手束脚,一步也不敢差错? “两位钦差,这叛贼明显心有不服,竟敢藐视朝廷,该杀!” 听了这话,崔兆全眸光一闪,不禁沉吟,眼前的这男人就是率领一百七十寨的敌酋,这几年率军抵抗朝廷,西南军其实不弱,可也伤亡三万都没有能拿下,可所谓心腹之患。 现在自投罗网,只要一声号令,甲兵就可杀了这敌酋,或以后被山寨没降的人敌视,但这的确是个良机。 此时杀了,一了百了,不杀,以后可不一定能再遇到这样的机会。 正想着,下面站着的木桑已闻到了杀机,心一凛,却仰头大笑,这一笑,就几乎惹怒了帐内所有人。 “你笑什么?”一旁的赵督监状似好奇地问道,只是语气阴冷。 木桑也不在意是谁在问,被问了,就答了:“我是笑你们,你们要是打算,趁我前来,杀了我就可结束战事,这纯粹是痴心妄想!” “我儿雄格早已成年,我死后,他直接就可继承我位,与诸位死战!” “莫要以为封锁了山路,又杀了送货进山的马队,就能困死我们!我实话告诉你们,飞羽寨已许我通行飞崖山!” “你们就算能在这里困住我,但整个山脉占据西南一半,你们还能封住所有路径不成,飞羽寨之前是不介入战事,可到底也是山里的人,它一开口,你们的计策,自然就不奏效了!” 原本还只是或冷笑或对木桑怒目而视的众人,听到“飞羽寨”三个字时,终于面上神情微变。 苏子籍在角落里,看到附近的人皆不由变色,将这名字细细咂摸了一下。 “飞羽寨……在连绵山脉的一边,距离此地有三四百里之遥,位于群山之中极为险峻之地,飞羽与飞崖都是因此得名。” “这寨子的人,比跟着敌酋的寨子要闭塞,平时不与外人交往,想要从这飞崖山的关卡通过,就必须要经过飞羽寨的同意。” “而一旦可以通行,也需要再走三四百里方能出山。” “但再不好走,也的的确确正好绕过大郑的包围,等于说,这围山计划就会直接夭折,打开了缺口,能获得粮草。” 可这获得,付出的代价也实在是巨大。 见在场的众人似乎只知道通过飞羽寨的确可以从对面出山,并不知道其中的麻烦,苏子籍在角落里突然冷笑,踏前了一步:“学生有话要说!” “你说!”崔兆全阴沉的说着。 苏子籍就朗声:“你这话,实在可笑,就算飞羽部落许之经过,转这条路也要走七百里,来回一趟,千里之遥,山路崎岖,又能运多少粮食?” 众人一听,先是一怔,可看向敌酋时,发现木桑居然也呆住了,并立刻看向苏子籍,面色涨红。 就明白,他们这是差点被这敌酋给忽悠住了。 上首的赵督监因此冷笑:“你倒是好算计,到了这步,还想诈得我们,这胆子真的很大,很大……” 说着,木桑已感觉到了太监的杀意,知道自己性命,就在对方一念之间,忙将对少年的愤恨收回来,沉吟片刻,说:“各位大人,是千里之遥,山路崎岖,可总比死了好。” “朝廷要逼我们去死,哪怕是累死饿死,也要与朝廷周旋到底。” 这话说的清朗,眼见诸将红了眼,就要等话一落,就喊打喊杀,这汉子的话却一转:“再说,就算归降,我也是首领,统领着一百七十寨,总不能我降了,啥好处都没有吧?起码,你们要给我个王爷当当!” 眼见着这人还这样理直气壮,周围人都气笑了,这种粗鲁汉,那知道朝廷的规矩,一时间,狂妄、无知的呵斥顿起。 赵督监把手按了按,淡淡说着:“这不可能,非皇室不可封王,这是太祖爷定下的规矩,谁都不可破例。” “好吧,王爷不成,封个国公也可。但是你们之前提的,要让我杀了昙阳,这事,我不能答应,他是我兄弟,我与他有过命交情,我和他有着誓言,要死一起死,要生一起生!” 赵督监眸子一缩,越发觉得对方是漫天要价。 “火炎寨铁了心与朝廷作对,每次作战都身先士卒,恨不得多杀几个大郑儿郎,谁都可以免死,这叛贼绝不可饶。” “再说,若你不肯杀,就说明你对归降一事毫无诚意,那别的事,也就没必要再议了!”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你说我们没有诚意,我看是你们毫无诚意,归降一事,不过就是在戏耍我等!” 木桑突然大叫了起来,似是被这接连否决给刺激到了。 他狠戾地说:“既是如此,那不如死战!你们索性就杀了我!到时大家就继续打!” “左右我们烂命一条,想必你们的将士也是如此!” 这不逊的话一出,帐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说到底,便是对其有仇恨的那些将士,此时也早就已经打得疲惫了,并不想再战了。 木桑能直接投降,不必再战,大家也攒够功劳,可以回去繁华世界,享受太平日子,这样有什么不好? 也因此,本来憋着一口气,想给这敌酋好看,但一听到对方直接翻脸,又都有些焦急。 还有人不安看向上首位置的两位钦差,担心两位钦差真下令处死敌酋。 真是如此,就要不死不休了。 就在众人紧张之时,厅内静的和一根针一样,木桑微睨了众人一眼,又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手:“当然,这些也不是不能商量,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全部答应朝廷的要求,绝不反悔!” 上首的崔兆全先一怔,随即大喜,真能让敌酋全部答应朝廷要求,这次来西南的任务,就超额完成了。 他勉强平静问道:“什么要求?” 木桑目光一转,看了看在角落里的少年,狞笑一声:“我的条件,就在纸上,来人,给二位钦差、一位大帅呈上去。” 这等要求,要是公开提出,就算是为了朝廷颜面,也不太可能答应,但是上了纸条,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牺牲一个 木桑带的两个人,都是身材高大魁梧,不过都不说话,此时一人就闻声而出,先向木桑行个礼,在怀里掏出三张交叠着纸条,朝上面而去。 “站住,不许上前!”在拿纸条时,帐内校尉就按刀警惕,上前时更是呵斥,不许靠近,崔兆全向亲兵看了一眼,亲兵会意,走下去去接手里的纸条。 结果这人只将其中一张交给亲兵,转而朝着钱之栋而去。 钱之栋是武将,挑了下眉,没用亲兵,大咧咧夺过一张,展开观看,脸上的神情就变幻起来。 最后一张是要递给赵督监,赵督监的侍卫不用吩咐,就走过去接了,转交给赵督监。 木桑这一手,让帐内的将士连同帐外看着这一幕的人,都迷惑不解。 苏子籍心一跳,觉得木桑突然搞的这一手,肯定有阴谋,尤其木桑朝自己看来一眼,透着恶意。 “难道这敌酋所提的条件,与我有关?” “可是我在大营,虽谈不上安分,也办了些事,但外人不知道,怎么会找到我身上?” “难道是出了奸细,又受何人指使?” 而这时,看到纸条内内容的崔兆全一惊,立刻瞥了眼苏子籍,一腔热情,就似是被冷水泼下,变的有些凉。 事实上,在看到敌酋这样做派时,他的心就已冷却下来,木桑竟提前准备了纸条,这岂不是说明,之前的交涉已在木桑预料中? 有着被戏耍的不爽,更有着警惕。 “这敌酋漫天要价,先提出王爵,被拒绝又提出不杀昙阳,这两样都被拒,突然提出要求,这所图怕是不小。” “可这要求就是终极目的?” 目光落在纸上,上面的内容,让崔兆全觉得自己眼花了。 他强忍揉眼的冲动,再次凝神看去,那一行字依旧躺在纸上,一字都没变。 怎么会? 崔兆全被这莫名其妙的要求给惊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莫非敌酋是在戏耍我们?提出这样要求,只为了羞辱我?”这念一起,他的脸就涨红,怒视木桑。 但二人目光隔着距离对碰,木桑神情坦然,并没有戏耍,反拱了拱手“崔大人,可想好了?只要你们答应这要求,我立刻就投降,且绝不会再讨价还价!” 崔兆全死死盯,要说拒绝此事,心中一个声音响起,劝着“这事虽荒唐,更是丢人,但与整支西南军将士的命相比,跟大局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再者,苏子籍虽有才,却心术不正,跟太监交往过密,这样的人,死了便死了。” 崔兆全表情阴沉,心中转念。 “给咱家看看。”赵督监此刻在侍卫手中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像一只突然发现老鼠敢来扰须的猫,身子一震,用狐疑阴狠目光盯着木桑,第一反应就是。 “谁,谁在指使,蜀王、还是齐王?” “这区区敌酋,敢搅合皇家的大事?” 赵督监冷笑出声,阴冷眸子闪过阴霾,目光在当场的人看了一眼,同样也没有立刻说话,却已打了手势。 一个侍卫,无声退了下去。 唯有钱之栋,看了纸条,先是一惊,觉得荒谬,接着就看向苏子籍,冷笑了一声。 苏子籍五感敏锐,自然察觉到了钱之栋目光对自己的恶意,以及恶意中裹着的幸灾乐祸。 “难道真的与我有关?” 而挤在看热闹人群中的野道人,突然似有所感,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苏子籍看去。 这一看,就悚然而惊,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为何公子身上竟笼罩一层死气?” 以他的视角,能清楚看到,一股死气,不知何时竟弥漫了苏子籍全身,死气之重,甚至到了立刻会毙命的程度! 唯有一点微小青光,顽强撑着,不至于摧灭。 “明明刚才还不是这样,何时出现的死气?” “难道跟敌酋木桑递上去的纸条有关?” “可就算是这样,在大郑的营地,公子是功臣,是太学生,也不该突然有这样的杀身之祸啊!” 野道人立刻遥遥朝上首看去。 这时,木桑似不满三个人都沉默,再次开口“大郑的钦差,还有钱大帅,你们可看完了?若看完了,就给木桑一个结果,如何?还是说,这等小事,你们还要商量一番?” 上首位置的崔兆全,心情正烦躁,被一催,立刻呵斥“你这要求,实在是胡闹!” 但话是这么说,真要拒绝,又有些迟疑。 这时,刚才还与木桑对峙钱之栋开了口“我倒觉得,这建议可以考虑。” 崔兆全看过去,发现钱之栋坐着不动,嘴角勾着一抹冷笑。 这厮是在报复苏子籍抢功的仇? 只是念头一转,崔兆全就明白了。对这样公报私仇,自然看不惯,立刻就皱起了眉。 虽能成功招降木桑,这是大功,但需要诛杀自己的功臣来换,这事实在是算不得光荣,甚至丢人。 身兵部尚书,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但还是有一丝文人的矫情,而且此事敲定了,算是一个随时可能曝开的污点,有些放不开。 钱之栋看明白了目光,一笑“钦差可是觉得这事荒唐,觉得答应了,没法交代?” 他冷下脸来,说“西南开仗来,西南军已折了三万将士,其中一半阵亡,这三万将士,谁不是爹娘生的?继续打下去,再拖上几年,那才真无法交代!” “现在牺牲一个,就能为朝廷平定大局,我觉得完全可以接受!” 而且肯定不会是直接接受木桑的建议,完全可以过几天找个过错,把苏子籍斩首——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再说这里是军中,走步路都可以杀头! “胡扯!” 一直没有表态的赵督监见一个侍卫回来,突然就呵斥,瞥向二人的目光,更是带着轻蔑。 “这等荒谬提议,你们还能同意?牺牲一个就能为朝廷平定大局?你们倒算得好!” “可你们也不想想,敌酋真的这样好说话,可会一直拖着不降?” 赵督监指着下面站着的木桑,冷笑。 “会提这样要求,就绝不会吃亏,你们可知道,答应了,里面厉害关系不说,还使西南、朝廷名声扫地,成为笑柄?” 。 第一百八十七章 自刎 “有啥厉害关系,不就是一个小人,死就死了!”钱之栋哼一声:“至于笑柄,两位钦差不说,我也不说,谁又能知道?” “当着众将士,就算现在不说,你们就能掩耳盗铃了?” “外朝总说咱家不择手段,阴狠小人,现在咱家倒觉得,论起不择手段来,你们也不多让!” “赵公公,你注意一下措辞!” 崔兆全听到这里,已额上青筋蹦起,警告看了一眼钱之栋,又冷冷看向了赵督监。 赵督监亦冷冷迎着崔兆全的目光,二人目光对碰,互不相让。 崔兆全拧着眉:“赵公公,我也不愿答应此事,但继续拖延下去,朝廷方面,怕是你也不好交代吧?” 这是警告与提醒了。 在崔兆全看来,赵公公受到的压力,不会比自己小,甚至只是一个太监,命贱而一身荣辱都在皇上一念之间,更会焦虑。 之所以提出反对,无非是之前费力拉拢了苏子籍,二人交往密切,现在不想立刻放弃罢了。 但不过是一个心术不正的未来阉党,想必太监也不会真为了这一个人,放弃马上就到手的功劳,不过是趁着借口,在向自己发难罢了。 崔兆全觉得已是看透了赵督监这份假仁假义,不耐烦的说着:“我是正钦差,我有决断。” 说着,看了一眼苏子籍,有些可惜。 “文才不错,能一甲及第,就算运气不好,也必是二甲进士。” “可惜的是心术不济,命数更不济。” “只是你为太学生,受了皇恩,此时为大局而死,也是理所当然。” “过个十余年,我再为你求皇上一道敕书,为你雪怨就是了。” 就在崔兆全与钱之栋对视一眼,就要开口答应木桑,却见赵督监手一挥,一个皇城司都指挥室官服男子进来。 后面,跟着的是上百甲兵,顷刻间将木桑围住。 “你这是何意?”崔兆全心里咯噔一下,瞪向赵督监,声音阴沉:“你这是要倒行逆施?” 赵督监冷笑,在都指挥使手里取过一面巴掌大令牌,手一抬,看向崔兆全。 “崔大人,见此令,如陛下亲临,你还不跪?” 崔兆全看了上去,黄金令牌,上面铸着四个字:“如朕亲临!” 崔兆全一凛,只能走下座,冲着举着牌子的赵督监叩拜下去,而帐内的人亦是这样。 “跪下!”就连木桑和两人,也被踢了一脚,按着跪下。 赵公公面无表情,南面而立,尖细着嗓子说:“这是咱家出京时,皇上所给令牌,让咱家可在关键时,全权代表皇上行事。” “木桑,你的要求,咱家就回复了,不可!识相的就立刻投降,否则,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木桑听了,肩一摇,猛一震,竟将几个按着甲兵给震开。 他慢慢起身,死死盯着赵督监,质问:“你就为了一个人,你就不惜再打三年?” 赵督监冷笑道:“对,就是为了这个人,再打三年又何妨?可惜,打不打,你也看不见了,来人——” “在!”十几个皇城司的亲兵一拥而入,静听号令,刹间杀气弥漫了出来。 “敌酋既不肯归降,就无需再说,直接拖出去,斩了!”赵督监冷笑的说着,既身入我营,又不肯降,自然就斩了。 难不成学戏文里,还让敌人从容离营不成? “上!”立刻有人上前,就要擒拿。 木桑的武器在进帐前就被卸了,以他战力,反抗的话,或能拉几个陪葬,但这样一来,深入大郑军营的自己,必死无疑了。 “大哥!”跟着进来的两个人中一个,这时突然喊了一声:“你我虽义结金兰,却不能让你为我拼命!” 说着,手一闪,直接士兵手里夺过一把刀,横在了自己的脖上。 “都停下!我就是昙阳!”这一声,可是将在场的众人给惊到了,任谁都没有想到,火炎寨的昙阳,竟会伪装成随从,跟着木桑进了大郑军营。 这样的胆大妄为,实是罕见! 木桑脸色一变:“昙阳兄弟,你别冲动!” “大哥,你这样为我,我已领情了,若能因我一死,就让你不再为难,我昙阳心甘情愿赴死!” “今日一别,大概来世才能再见,大哥!永别了!” 说完,就直接狠狠一抹,随着血喷涌而出,身体也直接跌倒在地,虽还在抽搐,但就看脖子都抹掉了一半,不可能再活了。 崔兆全,脸色不变,暗骂了一句,转而看向赵督监。 结果赵督监并不看他,而是盯着木桑,颇有再不投降,自己还会继续下令的模样。 木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倒地尸体,眼中闪过一丝悲伤,片刻抬头,沉声:“我降了。” 说完这话,木桑虎目含泪,直接单膝跪下,为死去昙阳整理仪容。 “大郑有话,叫人死为大。” “昙阳既身死,能否让我好生安葬?”抚摸着脸颊,木桑突然抬头,问着崔兆全。 这话说的颇有些忍辱负重。 “君为了臣亲身赴营,臣为了君立刻自刎。” “这可传一段佳话。” 刚刚起身,立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崔兆全,心中感慨万千,心中却连连思考。 本来敌酋降了是好事,但昙阳是自杀而死,是殉忠,这与原本挑拨山寨的设想就不同了。 可这计本就是苏子籍所献,被打乱了,他也想不到补救办法。 想想敌酋刚才的要求,虽没有成功,实实在在挑拨了自己与赵督监的关系,更使苏子籍与自己生了间隙,在这样的情况下,崔兆全也不好意思再向苏子籍询问了。 但木桑的请求,其实不算过分。 崔兆全本想直接准了,可一想到赵督监持着令牌,就忍住了,看向赵公公。 如朕亲临的令牌,被赵督监收起来,但因刚才转变有些吓人,众人起身后都不敢坐。 见不少人都看向自己,赵督监冷笑一声:“你倒是一片兄弟情深,罢了,咱家就做了主,让你把他好生安葬。” “崔大人,您是正钦差,余下的事,就由你主持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枭雄 崔兆全心里憋屈,不得不重新回到上首坐下,就见着死尸被人抬下去,片刻,有人上前报告。 这是昙阳寨主,之前是做仆人装束,大家的注意也不在两个随从身上,这才没认出来。 现在跳明了,自然有人认识。 崔兆全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昙阳死了,山中死忠于木桑的人就少了一个,对大郑总是有利,他也没有兴趣继续开会,俯视众人,又看了一眼仍站着的木桑,放缓语气:“木桑,你既深明大义,弃暗投明,朝廷必有封赏。” “现在,散了罢!” 虽尸体抬了下去,可自刎的血飞溅,帐内到处都是,弥漫着血腥,久久难以散去。 木桑与仆人被“请”到一处帐篷休息,其实这就等于软禁起来,等着朝廷的回复。 苏子籍跟着人群一同出了大帐,一摸下,自己背后都湿了,只遥遥与野道人目光对视了一下,没来得及碰头,就被孙百户拉住。 孙百户低声说:“公公在那面等你。” 朝着旁努了下嘴。 苏子籍点首,绕着走到隔了些距离的又一处大帐。 “苏公子,你之前给咱家的功劳,咱家今日可都还你了。”一进去,赵督监就尖声笑着,说着将一团纸塞到苏子籍的手里。 苏子籍接过来,将纸团展开,低头一看,第一眼看到,有些愕然。 “这……”他抬首看向赵督监。 赵督监轻轻摇摇头,叹着:“咱家初看时也十分惊讶,敌酋既提前准备这纸条,看来此次来营地,主要是撑不下去想降,但目的之一,就是杀了你。” “你区区一个太学生,何至于此?” “除非,你为咱家和崔大人献的计,被敌酋知道了,这必有奸细。” “这事咱家自会禀明皇上,不过,你也要小心一些,这军营里想要你命,可不止一个钱之栋。” 是啊,想要自己命的,不止是一个钱之栋。 苏子籍面沉似水,这件事他刚才虽就隐隐有了猜测,但此刻真得知这样真相,还是不由遍体生寒。 细想三巨头的神色,要是没有这太监,自己这次就在死亡线上走一圈。 “钱之栋要趁机杀我,还有理由,毕竟我抢了他功劳,可崔尚书竟然也想默许?” “原本以为只是不满,现在看来,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一个大臣对人命的轻贱。” “是呀,死了一个,换取千万家幸福,谁能说不对?” 稍稍镇定了一下,苏子籍对赵督监深深一礼:“公公,这次的事,真是多亏了你,若非公公仗义执言、出手相救,我必死无疑。” 这一礼,可郑重得多。 不是赵督监关键时拿出令牌,令皇城司都指挥使震慑,崔兆全必会同意了敌酋的要求,过一二天寻个理由,将自己杀了。 就算自己有力量能反击,可之前种种计划,同样会付诸流水。 就连在京城的叶不悔,或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这一次,他是真领情。 赵督监对他的态度很满意,虽然不是苏子籍身份特殊,在这件事上赵督监也不会插手,但事情既发生了,就没有如果。 这一点,无论是赵督监,还是苏子籍,都心里明白。 见苏子籍脸色苍白,赵督监还有心情拍了拍肩,安慰:“行了,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也无需多想,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咱家盯着呢。” “多谢公公!”苏子籍再次道谢,才转身离开。 看着苏子籍离开的背影,赵督监不禁感慨:“到底还是少年,终于知道怕了,咱家还以为,他没有怕的事。” “公公,木桑送了书信回去,可要拦下查看?”这时孙百户绕过来,对赵督监禀报。 赵督监冷笑一声:“算了,由他去!” “崔兆全既想要拿头功,想要主持这事,也由他去,木桑是他看管,送信出去,他肯定知情。” “真是到时受降时出了事,就拿他是问!” 原本文臣与太监的默契,在即将摘取胜利果实时已荡然无存,剩下唯有本就存在的龌龊。 “对了,苏子籍处,你再多派两个人盯着,不必靠近,只防有人暗中下手,知道么?”赵督监转身要走,又停下对孙百户说。 到了西南,苏子籍没再跟着人,但这次的事,还是让赵督监不安,生怕这人就这么折在小事上,圣恩难测,有些事,皇上现在不介意,可事后难免不会后悔,能尽心时,还是要尽心一些才成。 孙百户咽了口唾沫,低头应:“是!” 心里将苏子籍这名字反复咀嚼了一遍,赵公公这样重视,这人是谁? 苏子籍冷着脸离开了大帐,热闹声渐渐远去,身后出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苏子籍回头,就看到野道人跟了上来。 左右看了看,苏子籍朝一个暗处走过去,野道人整了整衣服,过了片刻才走了过来。 “公子!” 走近了,见苏子籍立在黑暗处,表情阴沉,野道人忙低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我竟看到您的身上,瞬间弥漫着死气!” “你看的没错。”苏子籍冷冷说:“我的确差一点就死了。” “莫非那敌酋纸上写的事,与公子你有关?”这回答不出所料,野道人就将自己的猜测问了出来。 苏子籍点首:“敌酋提出,以我的命,换山寨归降。” 这内容实在不可思议,野道人都怔住。 “这……实质说不通。” “莫非是知道您献了计,使山寨走投无路,觉得你必须要除去,所以这次过来,既是为了归降,也是为了杀公子你而后快?” “或许吧。” 苏子籍虽对崔兆全失望,但不得不说,面对木桑这样枭雄,崔兆全会被牵着鼻子走,也不奇怪。 良久,苏子籍深深吁了一口气,感慨:“敌酋还真是枭雄。” “我此计,本想逼迫木桑杀了自己亲信,挑拨山寨内讧,不想,敌酋反击这这样狠准,同样差点诱钦差杀了我。” “更能让昙阳心甘情愿自杀。” 说到这里,苏子籍冷笑:“帐内大郑将士都被他与昙阳情谊触动,何况山寨的人?” “昙阳虽死,但就算死了,也是自甘情愿,反演得君臣同心一段佳话,不仅仅与威望无损,反而暗涨一波,要是放任下去,怕过几年又成大患。” 野道人皱眉:“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杀应该杀的人再说。”苏子籍冷笑说:“计划改了,先不去动秦部,你把大帅的人,和崔尚书的人,凑在一起吧。” 钱之栋赞同,崔兆全默许,既都不仁,就休怪自己不义! 第一百八十九章 桑女 凌晨 天飘下了雪花,营地内噼里啪啦火把声时不时响起,鼾声也此起彼伏,除了巡逻士兵,别人大多都睡熟了。 苏子籍帐篷内漆黑一片,但苏子籍并没有入睡,而在帐篷口呆了下,挑帘出了帐篷,双脚踩在新絮一样雪地上,慢慢踱步绕帐篷兜了一圈,伸手又接着雪花,若有所思,思索着白天的事。 “为什么木桑会这样针对我?”他思索着。 “难道说,真是有人泄露了我献计的事?” “还是说,是我的所谓太子血脉的身份暴露,有齐、蜀二王的人插手了?” “又或者,是龙宫的后续,妖怪知道有我参与?” 这些其实都有可能,到底是哪一条原因,苏子籍拿不准,不由叹了口气,撸着狐狸,低声:“小白,你说,究竟哪个原因?” 小狐狸正趴在身侧,听到问话后,只甩了甩尾巴,不过才在这时,就听得天空一声鹰鸣,小狐狸顿时愤怒的立起身,用小爪子指着天空:“唧唧,唧唧!” 这是在告状。 要是原来,苏子籍会取笑它,现在却沉了脸。 “有妖族参与,许多和原本世界不一样,别的不说,这鹰巡视,就可洞察大军的动向,甚至可以传递情报和信息。” “我听说皇室都有专门的传讯鹰,只是公文是大事,怕人篡改,所以非紧急时不走这渠道。” 苏子籍抓住了小狐狸,撸了撸毛,沉思着,突然之间耳一动,有脚步声,接着帐外突然有人压低声音说:“苏公子可睡了?我有事求见!” 凌晨跑来求见,若换了个人,大概都会心生警惕,或喊人了,苏子籍沉默了下,看了一眼小狐狸。 小狐狸立刻机灵跳下去,躲进了洞里。 他这才回答:“进来。” 一个低眉顺眼的士兵从外面进来,但苏子籍一看,就知道这小兵是外人伪装,无它,衣服不合身,气质不相符。 “你是商人?谁派你来,山寨?”苏子籍挑眉问。 这人相貌生得和气,说话也很敞亮:“不错,我是商人,奉桑女大人的命令,与你会晤。” “桑女?”苏子籍没想到会从他的口中听到这样的名字……或者说,是一群人的名字。 阅读的资料,曾经有一附篇上记载,西南一百七十寨,信奉多神,其中一个广泛的就是帝女桑。 传闻她是上古神人之女,能承阳光,掌风雨,因此她的大祭司,都是女子,都名曰桑女。 这是历代大祭司之名,不管之前是不是叫这名字,当她成为大祭司的一刻,就会被冠以桑女之名。 苏子籍盯着来人,淡淡:“我倒不知,桑女还认识我这样的小人物,甚至派了人过来。” 这么看来,之前被木桑算计,桑女怕也知情,或者就是背后操纵者。 商人忙说着:“您哪里算小人物?这次桑女派我来,是希望您能给木桑大人求情,只要您能帮这个忙,我们山寨,永远都将您当做最好的朋友!” 苏子籍差点气笑了,他是缺他们这样朋友的人?而且还是差点被木桑摆了一道的情况下? 莫非,这些人还认为,木桑要杀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道? 商人见他神色不对,连忙又说:“之前可能有些误会,我们会给您补偿,只要您认真和我们的人谈下……” “谈下,这事也不是不能。”苏子籍十分冷淡回绝,见他还想说什么,直接制止了:“你们桑女连人都不来,谈何诚意?” 商人一窒,就听着苏子籍意味深长的声音:“我不会出军营半步,要和我谈,就来军营吧!” 到时来了就擒下,木桑不能杀,就先杀了她。 商人听着声音,就立刻明白,苏子籍很警觉,他叹了口气:“苏公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并没有恶意。” “以后您就会知道……唉,小人先告退了。”眼见有着巡查队伍要来,这人不得不先退下。 看着他远去,苏子籍若有所思:“军中,有山寨的人?” 要不,哪这样容易就混入。 “现在,就看圣旨了,有了圣旨,就可处置西南。” 这圣旨来的极快,第五天就到了西南,苏子籍得知这事时,正在投喂着小狐狸,听了,一丝冷风袭入,袭得微微打个寒颤。 这几日一出帐篷,就明显能感觉到有不止一批人盯着自己,这种感觉虽在过去早该习惯,可这一次能感觉到明显杀机,没必要在这节骨眼冒险,索性就减少了外出,大多在帐篷里待着。 小狐狸这几日偶尔外出,但很快就回来,从它这里,苏子籍也得知了,追杀它的老鹰,这几次短暂外出并未碰见。 但苏子籍仍觉得不放心。 “虽是如此,你也要小心些,先住在洞里,等离了西南再说。” “唧唧!”小狐狸点首,表示明白。 见它这些日子很有些冬眠养膘的迹象,肉眼可见胖了一圈,苏子籍也不敢说,生怕又惹恼了这格外爱美的小家伙。 正看着它吃下最后一根鸡腿,外面就传来孙百户的声音。 “苏公子,公公要在前面宣读圣旨,请你也过去。” “老实待着,今日不准乱跑。”用手点了小狐狸一下,苏子籍这才起身出去。 原本还会来找他的简渠,这几日也只偷偷来找过他,随后就躲了起来,想必是担心提前走近了,会惹来杀身大祸。 至于秦茂,有着秦凤良那个老狐狸按着,想与交往过密也不可能,苏子籍倒有些怀念总是被邵思森骚扰的日子了。 但这两日,邵思森明显发热严重,他之前出去,就是去探望邵思森。 “这样的热闹景象,可惜他不能出来观看。”苏子籍一路走来,发现不少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等他到了钦差大帐前时,崔兆全已率着有品级的官员,在香案前,跪着一群人则被甲兵监视,穿着都与到大营的木桑相仿,想也知道,应是投降了的山寨寨主。 苏子籍粗略算了下,大约有五十几人,想到之前归降的正是五十七家山寨,那应该都在这里了。 才想着,却见赵督监双手捧着黄绫盖着的诰谕庄重走到香案香案上首南面而立,一站定,就见崔兆全、钱之栋、秦凤良等一起伏地叩拜:“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赵督监朗声答:“有旨意!” 第一百九十章 龙虎将军 说罢赵督监展读圣旨,苏子籍在人群中听着,前面都是一些官面话,念到后面,才是到了正题。 “只封了木桑龙虎将军?”这结果有些出乎苏子籍的意料,原本还觉得,朝廷起码会封木桑一个西南侯,没想到只是个龙虎将军。 龙虎将军和公侯伯子男五爵有区别,子男不说,公侯伯在以前,都是国爵,有这些爵位,就隐隐有自治的名分,而现在这品级虽高,正二品,却只是散官,并无实权。 扫一眼,就能看到跪在山寨寨主前面的木桑,脸色阴沉下来,苏子籍则暗暗冷笑“看来朝廷对木桑并不放心,这就好。” 随后就是封赏早早归降的寨主。 五十七家山寨,其中最早归降一批中,有三个寨子是实力最强,寨主竟然也被封了将军,虽是比龙虎将军稍次一些的奉国将军,同样是散官,可对于山寨的很多人来说,他们其实并不是很能区分两个将军的不同,只会觉得经过了这一番封赏,很多人与木桑在身份上几乎平起平坐了。 “这也算是事实上的分裂了。”苏子籍暗暗想着,看着木桑此刻涨红了的脸色,心里爽快。 “叫你继续装!” “都请起吧。”赵督监宣读完圣旨,立刻将它供在了香案上,随后对着跪着的众人说。 大郑以崔兆全、钱之栋为首,山寨以木桑跟几个奉了将军的寨主为首,都同时起身。 “崔大人,下面的宴会,也由你来支持吧,毕竟你是正钦差不是?”大概是懒得去应付山寨的人,赵督监办完了自己的事,就不再管了。 崔兆全暗骂了一句,也只能忍了。 就凭这阉贼能手握圣旨,甚至这圣旨什么时到了,他都不知情,崔兆全就不敢再次撕破脸。 这说明赵公公有快速与京城通信的手段。 “诸位寨主,从今日起,你们就都是大郑子民,是我等同僚,里面已备了酒席,还请入内,一起庆祝!” 木桑此时脸色已是恢复过来,问“投降的寨子,真能立刻发放粮食,不拖延?” 崔兆全看他一眼“木桑寨主信不过旁人,还信不过本官?你且入内,本官代你去看着,放心,我大郑对诚意归降的人向来宽容大度,还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说话不算数。” “那就好。”木桑点点头,迈步进去。 宴席上,钱之栋早已入内,他盯着入口,看到木桑跟寨主一一走进来,不由感慨万千。 “可惜,还是这结果。” “木桑已降,西南即将了了,我怕也要回京了,多少布置都花成流水!” 等自己一调,西南军或整顿,或调防,没几年,怕经营多年的势力就消泯的无影无踪。 “唉,大势如此,奈何?只能看这次封赏了。”钱之栋想着帐内一封折子,这是和多个幕僚推敲多夜的心血。 既要夺得最大功劳,又不能和两个钦差完全撕破脸,分寸很难把握。 只是目光一转,却看见了一个人影,神色有些阴沉,思索“苏子籍坏我大事,走前,必须找机会除了!” 要是在军中经营,或忍了,现在就要离军,何必再忍耐,找个机会杀了就是。 苏子籍因着身份,并没有进入宴会,而转而跟着看热闹的人,在外面,眼角余光看到崔兆全竟也带着几人出来,苏子籍微微冷笑,往后退了几步,并不上前见礼。 崔兆全此刻被陆续赶到营地里的山民吸引了注意,并没有对人群多看。 “大人,这第一批的山民武器都已收缴完,一共六千男子,三千妇孺,一千多孩童,是否立刻发下粮食?”有人上前禀报。 崔兆全紧紧锁住乌压压的一片,一挥手“发!” 就有士兵以寨为单位,按人头发了大米下去。 “阿娘,我饿,我要吃!”原本安静的小孩,看到了发到母亲手里的大米,立刻哭叫了起来。 本转身离开的崔兆全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大人?”亲兵不解问了一句。 崔兆全一抬手,亲兵立刻止声,崔兆全则慢慢过去,仔细打量着那些带着孩子的山民女子。 这些女子的穿着打扮与大郑女子有着不同,耳朵上都带着大串的耳饰,看起来闪闪发光。 但身上穿外套是一些不值钱的兽皮,怀里抱着的孩子,倒照顾得不错,能看出,孩子穿的衣服,质地是最好最保暖也最柔软。 可这样被精心呵护着的孩子,很多都脸色蜡黄,哭起来猫叫一样。 崔兆全的目光落在一个正从米袋里抓了一把米的女子,在他的注视下,这个女子也不避着,直接就将生米塞入嘴里,快速咀嚼,几乎片刻,就嘴对嘴,喂给了她怀里的婴孩。 “木桑欺我!”看到这一幕,崔兆全哪还不知道,这些山寨早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他有些后悔,连这些山民最宝贵的财富——孩子,都被饿成这样,成年人就算能强撑着,又能撑几日? 当时木桑的底气,分明是伪装! “当时我直接当机立断呵斥、拒绝,不仅不会有事,最多半个月,就能平定,哪像现在,虽收降了反贼,办得不温不火。” “效果大打折扣,皇上得知这事,怕会觉得我办事不利。”崔兆全叹着气,转身离开,结果才走几步,这一次,终于看到人群中的苏子籍。 苏子籍与他目光对碰下一刻,就别开了,站在人群中,并不上前。 崔兆全目光一沉,其实原本自己很欣赏苏子籍,苏子籍也有意亲近,两人在海上还很亲近。 “可惜,可惜……”崔兆全其实还想着苏子籍主动上前问好,自己也趁机下台,给予些照顾,现在看来,两人关系不但已彻底完了,还算是结了仇怨。 “哼,年轻气盛。” 就算本官要杀你,也是为国为民,你还敢怨望,就是不当人子! 对面的苏子籍,不知道崔兆全的想法,也不怕崔兆全对自己态度有什么看法,都能默许杀自己,更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想让我碎牙和血吞?你还不配,等着吧,立刻就给你个报应!”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口角 苏子籍既与赵公公绑在一起,再换阵营,左右逢源,反容易翻船。 见山寨的人领了粮食,被大郑士兵指挥着去驻扎,等候着上官的命令,苏子籍随着人群回去,因参加酒宴的人不少,原本只在大帐内摆了几桌,现在都改在了空地上重新摆上。 这谈不上珍馐佳肴,但就是肉厚酒烈,苏子籍靠近时,就在一片说笑声中,看到了野道人之前指给自己两个人。 就是那么巧,一个是崔兆全手下的百户,一个是钱之栋手底下的百户,两个百户竟然正巧碰到一起,在一个桌上喝酒,都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野道人这时走过来,苏子籍低声:“这是你安排的?” “嘿,一点小手段,花了些银子。”野道人低声说,本来座位是不可能这样,但一点小失误也是允许,只花了十两银子。 军中宴会,自然相对暴烈,不少军将拼起了酒,不一时就酒酣耳热,声音喧闹了起来,打赌的,猜拳的,起闹的。 “公子说的变故,又是何处?”野道人回到原来的位置,很外面的小宴上,酒菜只有六道,也不介意,几杯酒下肚,脸泛上血色,只是暗想。 才想着,变故就突然发生了。 “啪”二个百户不知道说了什么,还是晃悠着起身时撞到一起,竟突然同时打了起来。 一旁有喝多了的将士,更叫起好来。 本来,这在军中也不算稀罕事,都是当兵的,热血一上头,打上一架,回头也不一定会结仇。 不打不相识这句话,就应在这上面。 就连钱之栋似有所觉,朝着看了一眼后,也只是笑了下,并不上心。 “你竟敢骂老子,老子宰了你!”谁知道,连骂再打了几下,不知道哪句激怒了钱部百户,原本只醉意上头,此刻突然之间狂怒。 他的手侧就放着刀,唰一下抽出,直接捅了过去。 “唔!”胸口突然一痛的对面百户,一口血喷出,低下头看向胸前,刀已是将自己捅了个透心凉。 “你……”随着钱部百户拔刀,尸体噗一声倒在了地上。 之前还在叫好的人都直接呆住了。 顿时全场肃静,直到沉寂了大概几瞬,才有人醒过神来,大喊一声:“杀人了!” 原本弥漫着胜利喜悦的山寨空地上,不少人瞬间惊惶而起,碰掉了杯子碟子,左右环顾。 “怎么了,难道山寨又反了?” “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看着死尸倒地,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杀人百户直接怔住了,像没想到自己竟然一怒下,真当众杀了对方。 杀人不算什么,杀的是自己人就不对了。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周围的人起身,朝外退去,将这个人围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面对着惊慌不解又带着警惕的目光,百户这才像回过了神,忙慌张地看向人群中的熟人。 “我、我不是有意的!是他先侮辱先祖,是他先挑事!都是因为他,我这才动了手!跟我无关!不关我的事!” “老六,你跟我最熟了,你快告诉,我不是故意!”惊慌失措的百户,忍不住想要抓住周围的人解释这事。 但他刚才捅了死者一下,着实又狠又准,崩了一身的血不说,脸上也被溅到了,双手更血红一片,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凶戾。 虽说在场的人都是上过战场,死人不知道见过了多少,但这样在自家营地里,因着口角,就拔刀杀了自己人的事,还真是很少遇到。 面对这样一个能毫不手软对着同袍下手的人,没人愿意去赌一个可能,去靠近他。 谁知道他会不会明知道要死了,临死前再拖几个下去,好混个本? “庄康,别动,立刻放下刀!” 看见刚才还乐呵呵一起喝酒的同袍,此刻都拔出刀指着自己,脸色难看,呵斥不要再动,否则就不客气,庄百户心中涌上了绝望。 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在军营里打架,这不算是什么,可伤及人命,还是同阶百户性命,怕是只能以命抵命了。 庄百户仓皇四顾,只觉得偌大军营,此刻已是一个困兽的牢笼,而他就是等着屠刀的孤兽。 这想法一浮现,就再也按捺不住,本就不清明的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一层血色。 “快去禀报大人!”人群中已有人转身朝着崔兆全的大帐跑去。 跟钱之栋他们不同,崔兆全在外面看了归降的事,知道自己上当了,心里不痛快,只陪着寨主喝了一些酒,就独自坐着,揉着眉心发呆。 结果才没坐多久,就听到外面亲兵急急禀报:“大人!大事不好了!齐百户被人给杀了!” “你说什么?”崔兆全一下子就懵了。 “齐纳被杀了?被谁杀了?谁敢在大郑军营杀一个百户?”他起身,快步走到大帐外面,不可思议问着。 “大人,是、是钱帅手下的一个百户……他与齐百户一起喝酒,结果发生了口角,二人厮打起来,因着打不过,那百户就直接拔刀,杀了齐百户……”亲兵说到一半,就看到崔大人表情一下子狰狞起来,忙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 崔兆全险些没被这事给气死! “混蛋,一群丘八!”崔兆全其实没想到,会有人指使什么,这完全不可能,只觉得这群军将,果然个个粗鄙不堪。 明明大胜了,喝庆功宴,都搅出大事来。 而且齐纳虽仅仅是个百户,可也是靠拢自己的亲将之一,不然也不会在这次来西南时,将他也带着。 他对齐纳的脾气也有些了解,知道这人的确暴躁了点,但同样,齐纳能小兵起步,大字不识一个,还能混到现在地位,还能让崔兆全信任,凭的是能力跟识相。 这样的一个人,就算会跟人斗殴打架,但绝不会到搏命地步,显而易见,这命案责任都在钱之栋的那百户身上! “果然是将桀骜,兵也不驯,我要看看,哪个百户这样胆大包天!” 第一百九十二章 抄帐 崔兆全就朝着汇集方向而去。 都不用特意找,走出不到二百米,就看到一群人围着困兽一样的男人。 “钦差大人!”这时,同样得到消息的钱之栋,本准备呵斥拿下庄百户,见崔兆全面带怒色,也只能硬着头皮先过来请罪:“都是我御下不严……” “你何止是御下不严!”崔兆全无故折损了一个亲将,口气自然十分恶劣。 他指责道,“你手下的兵,竟然在军营当众行凶,还是在今天这日子,若无你的放纵,能有这样的结果?还是说,你这是借此事向本钦差表示不满?” “末将不敢!”这帽子一扣下来,钱之栋也不禁头疼,忙再次低头认错。 “你不敢谁敢?你的兵到底是怎么管的,你心里有数!做出这样的事,你敢说,跟你平日纵容无关?” 崔兆全抬手,止住钱之栋的话:“你也不必跟与我解释,事实如何,等查清了这事,自有分晓!” 正呵斥着钱之栋,突然之间听到有人惊叫:“啊,大人小心,他是刺客!” 说话间,原本被人围着的百户,竟不知怎么,突然发了狂,不仅爆发突围,还持刀直奔向钦差,朝着背对自己的崔兆全就劈砍过来。 崔兆全一转头,就看到这人凶悍残暴的狞笑,饶是经历战场,又隔一段距离,也被吓了一跳,忙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狗钦差,去死吧!”庄百户大叫,毫不留情劈砍试图拦截的将士。 崔兆全身侧只跟着几个侍卫,毕竟谁都不能料到,在这种到处都是自家人的大郑军营里,会有人胆敢公开行刺钦差。 说实际,军中规矩森严,对犯事的人斩首都不少,还不是乖乖去死? 因此大家都觉得庄百户只是喝醉了酒,等会就会把脖子伸长让砍,没人能料到,庄百户会悍然刺杀钦差! 几个侍卫被这突发事件弄得十分被动,慌忙拔刀去阻拦。 “啊!”一声惨叫,庄百户刀光一闪,一个侍卫的头颅顿时飞出,偌大头颅,咕噜噜滚出几米远,一直滚到了崔兆全的脚底下。 崔兆全恰好低头,正好与死不瞑目的侍卫目光对上,顿时打了个冷战。 “狗钦差,陪我一起死来!”下一刻,一道恶风就扑来,崔兆全也有一定身手,虽空着手,却利索一躲,刀几乎贴着身体劈下,差一点,就将他劈成了两截了! 而身后恰有人过来,正是赵督监,也被吓了一大跳。 “快拦下他!” “你们都在干什么?还不快杀了这刺客!” 赵督监的侍卫,个个武技精湛,拔刀对着几乎扑到崔兆全跟前的庄百户冲上去,只听“噗噗噗”数声,还带着“铮”声,原来是数刀自各个角度刺入,在他的体内碰撞,发出了一下闷哑金属声。 随着数刀拔出,血喷泉一样伤口喷出,很快就浸湿了地面,庄百户双眼睁得极大,面露不解之色,当场毙命。 “狗钦差?敢侮辱钦差,蔑视皇上!”受惊了的两位钦差,却不肯因刺客的死就罢休。 人在害怕时,第一反应就是愤怒。 崔兆全就是如此,这一次几乎是死里逃生。 当初冒进被围时,是钝刀子砍人,让人煎熬,但并不亲临危险,现在突然冲出一个刺客,众目睽睽下,让他不仅差点没了命,还险些出丑,这死亡的感觉,真的几乎擦身而过。 而崔兆全发泄这愤怒的直接表现,就是当机立断,喝令:“钱之栋,你莫非是想行刺我?来人,拿下!” “两位钦差,我冤枉!这事我真毫不知情!”钱之栋此刻不敢有丝毫抵抗,只能拼命解释。 但崔兆全正在气头上,岂会听他解释? 直接手一挥,士兵就给钱之栋五花大绑,随后押了下去。 崔兆全心里犹不解气,结果一回首,就看见了不远处秦凤良,此刻神情,让他更是火大了。 就见这秦凤良口角带笑,目送着钱之栋被押下,知道他是幸灾乐祸,虽不是冲着自己来,可犹烈火上被浇了一勺油,让崔兆全差点没绷住表情。 好在秦凤良是个老狐狸,很快察觉到了崔兆全的注视,忙收敛了。 “哼!”崔兆全心中厌恶,一甩袖子,直接进了大帐。 赵督监阴森森看了一眼周围,吩咐孙百户:“咱家交给你一个任务,立刻去抄了钱之栋的大帐,但凡是带字,一个都不许漏下,都给我查一遍!” “是!”孙百户立刻领命下去,对皇城司的人来说,抄家这是老本行! 而跟着赵督监的都指挥使再次出现,跟在赵督监身侧,既是震慑,也是在保护赵督监。 孙百户,得了令,气势汹汹带人去了钱之栋的大帐。 此时钱之栋被抓消息还没传过来,他们到了时,直接围了大帐,凡此刻在附近的,一个都没跑掉,全都被控制起来。 “这是出了什么事?”这几日一直低调行事,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尽量降低存在感的简渠,帐篷就在不远,这时听到了动静,探头往大帐一看,脸色却是一变,尤其想到了一件事,心里更咯噔一下。 “难道是两位钦差知道了大帅的打算?”简渠心中惶恐, 毕竟折子的事,他也有参与,虽只是参谋,最终敲定的人是大帅,但这事一旦被钦差发现,两位钦差哪个能忍得住? 而自己这个幕僚,无品无级,若被迁怒了,被弄死,还不像是捏死一个虫子一样简单? 见情况不对,简渠连东西都没拿,直接转身就走。 左右要紧东西,自那日与大帅离心,都贴身带着,连睡觉都不拿出来,就是防备着遇到突发事件好随时能逃。 眼下,倒是错有错着了。 苏子籍回到自己帐篷时,刚进去,就突然停住,直到看清了里面站着的人是谁,这才松开了眉:“简兄?” “苏贤弟,叨扰了。”偷偷溜到苏子籍帐篷里躲着的简渠,此刻面对着苏子籍,不由得苦笑连连。 “刚才钦差的人派人抄了大帐,看起来气势汹汹,十分吓人,我也没敢靠近,怕被牵连,只看了一眼就匆匆跑到你这里来避难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折子 炭火生起,小桌温着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和切的蜡肉。 虽非常简单,简渠的心就安了下去。 苏子籍笑着:“简兄不必担忧,我这帐,没有人闯入,来,天寒,烫的酒,您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简渠烤了烤手,自斟了一杯饮了,不禁赞:“好酒!” 苏子籍用箸拈了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焦香崩脆,满口浓香,还没有说话,就见着简渠又自斟了一杯饮了,突然之间拭眼叹着:“唉,大帅这次完了!” “钱之栋犯了的事,真说起来,与本人其实无关。”苏子籍装作不知底细:“他手下的一个百户,杀了崔大人的一个百户,随后又狗急跳墙,行刺两位钦差,被当场格杀。” “钱之栋有御下不严的罪过,论罪不小,但他也有战功,功过相抵,至少性命没有大碍。” “西南才平,就杀功臣,让将士怎么想?” “再说,西南还需要悍将坐镇,平稳局面,我想这道理,两位钦差不会不清楚。” 这说的都有道理,简渠却苦笑,用火烤着苍白没点血色的手:“不,大帅这次是真的难逃一劫了。” 再怎么样,简渠在钱之栋帐下三年,说一点情分也没有是假。 “仅仅只是这事就好了。”简渠叹了一声:“现在我既然到你这里避难,自然不会隐瞒。” 简渠目中满是忧郁:“是折子,大帅多夜,连同我等几个幕僚,反复推敲,写了一份折子,还没来得及递上去。” “这折子的内容,本来只有皇帝能看见,而且回了京城,两人也不是钦差了,却也无有大碍。” “偏偏钦差的人,刚才就抄了大帐,而折子此刻就在帐内,这折子上的内容被两位钦差看到,就不得了了!” 背后争功,上了密折,钦差事先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怎可能罢休? 简渠就怕折子落到了两位钦差手里,但想也知道,既抄了大帐,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只要两位钦差一看,就知道这看似与真正战果没有多少出入折子里,隐藏着怎样的投机取巧,又怎样巧妙措辞,抢了大功。 眼下钱之栋落在两位钦差手里,百户杀人与刺杀钦差这事,可轻可重,真是让两位钦差大怒,铁了心要杀钱之栋,都无需添油加醋,只需将各种罪名,一个不拉的如实禀报给皇上,等着钱之栋就可能是死路一条。 “钱之栋,你果然自寻死路,终于还是干了。” “桀骜、久战不下、坐视袭击钦差、争夺功劳,除了谋反,应该有的大罪,一个都不落了。” 苏子籍暗暗想着,却“咦”了一声,似乎才刚明白过来,身一倾:“这样严重,难道是争功?” 简渠对苏子籍能立刻反应过来并不惊讶,毕竟能在这节骨眼闹出来的事,也就只有这个了。 他重重点首,随后再次叹了口气。 虽早就想好了离开,甚至对钱之栋有警惕,但对方大难临头了,简渠的心里生出的却不是喜悦,而是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难受。 苏子籍并不理解像简渠这样没了所投明主的文士的复杂心理,此刻想的是:“钱之栋这一次,或者死,或就是剥夺一切官职。” “没了官职,五六十岁的人,还有什么依靠?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倒是秦凤良,说不定就便宜了此人,钱之栋一旦垮台,他就可能继而成为西南军大帅,正式进入全国顶尖大帅之一。”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我不是神,能不动声色,挽回西南大局,又灭了钱之栋,已经不错了。” “现在为今之计,是赶快回京,说不定还能赶上今年的会试,还有那个桑女盯上了我,本来可调查一二,现在却来不及了。” 苏子籍重重吐出一口酒气,浮现出久违的惬意。 此时此刻,大帐内,崔兆全喝了一杯热茶,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惊慌失措的情绪慢慢被压下去,可这受了惊后的惊怒,却不是那么好压下去。 他看一眼坐在旁边,正冷着脸不说话,只摩挲着自己碧玉扳指的赵督监,没那个心情去暗骂这太监了。 “这次的事,倒是可以趁机给予惩戒。”太监既不开口,崔兆全就只能先开了口。 看到赵督监望过来,崔兆全冷笑:“钱帅治军不齐,正好惩罚,想必能让他灰头土脸,朝廷也必会乐意看到,你说对吧,赵公公?” 整治军头,是贯穿整个承寿朝的大策,赵督监岂是不知? 钱之栋要是无罪,尚可解除兵权回家养老,现在出了这事,却正好问罪,只是这话不能直白,赵督监抬了下眼皮,正要回话,就看到孙百户进来,并快步来到了身边。 附耳说了两句后,赵督监也不禁皱眉:“真的?” “公公,这就是抄来的文书,请您过目。”孙百户低声,并将手里的文书,递了过去。 崔兆全见这二人这样神秘,心里更不痛快。 有心想说什么,但一想,现在两个人都有着火气,刚刚出了内讧,若钦差内部再闹起来,岂不是给山寨的人看笑话? 那些人可还在军营里软禁着,还没放走! 赵督监将文书打开,快速看了一遍,顿时呆住,再浏览一遍,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脸色顿时又青又白,煞是好看。 “崔大人啊,咱家觉得,你刚才说的,太轻了。” “嗯?什么意思?”崔兆全初时不解赵督监这含糊不清的话是什么意思,但等赵督监将一份文书递给,他有些茫然地低头看了,立刻就懂了。 不仅懂了,还直接“啪”的一下,将文书狠狠地砸在了桌上,咆哮。 “怎么敢,他怎么敢?!” 原来,这份文书正是钱之栋与几个幕僚花费数夜反复推敲写出来的折子,只是还没来得及递上去,就被孙百户搜了并递了过来。 上面的内容,乍一看,与战事结果并无什么区别,可这文字落下,哪句在前,哪句在后,用词稍稍点一下,结果就差着许多了。 这份文书,就写得极巧妙,不仅点出了两位钦差冒进,差点坏了大局,而且通过顺序稍稍变换了下,就连钱之栋本人一些错误,都反倒让看的人觉得,是两位钦差的过失。 第一百九十四章 问罪 两位手握天宪的钦差冒进,不听劝说,身“姨娘”的钱之栋,又岂能阻止他们插手西南军务? 这样一来,大大小小的一些错事,在钦差到了西南,都要替钱之栋背锅了。 通篇读下来,便是两位钦差这样的当事人,也觉得大体上看不出毛病来,但这味道,可就全不对了。 “照着他这折子所写,咱家与崔大人,不仅是寸功没有,还有着失察与冒进之罪了!” 崔兆全冷笑:“何止?这山寨归降的功劳,怕也要被那匹夫所夺,毕竟这折子若由他这么递上去,朝廷先入为主,谁还会信这等大功,是你我所立?” 在大部分人眼里,自己是沾了一点武事的文臣,而赵督监则是太监,与钱之栋这样大将比起来,后者本就更有可信度,而这精心推敲过的折子,更是让人看了深信不疑! 想起在饿狼岭时,两人旦夕不保,唯恐城破就死,那是何等艰难,最后好不容易立下功劳,这可是拿命搏来的,谁争这功,那就是仇人! “不过,这倒提醒了我。”崔兆全站起身,在帐内转着,冷笑:“现在西南山寨都已归降,虽还在收尾,可早一日递了折子回去,也早一日让皇上安心,我们该上折了!” “是这个道理!”赵督监尖声说:“咱家有特快渠道,十天,十天保证就有皇爷的旨意答复!” 崔兆全此刻也不去计较赵督监隐藏着这一手了,毕竟对方手里掌握着特快通信渠道,这事早就有所猜测,不然,之前册封山寨寨主跟木桑的圣旨,又是怎么来的? “那就立刻写折子!” “来人!备笔墨纸砚!” 随着崔兆全的一声令下,立刻有亲兵整理了一张干净桌子,将上好的笔墨纸砚备上,崔兆全看向赵督监:“我先写了,赵公公觉得不妥的地方,再行修改?” “就依崔大人。”赵督监这次毫不阻挡,痛快点首。 崔兆全好歹也是一榜进士出身,文采风流,铺就纸张,稍作思索,就直接挥毫,写就了一份折子。 这折子,先为二人表功,接着就写了钱之栋的罪状。 故意在进攻时怯战,导致两位钦差深陷包围,又不仅不救,反而退兵,并且阻碍别人来救。 帅嚣张、将跋扈,钱之栋将西南当做自家后花园,当众纵容将士杀死跟着钦差来到西南的一名百户,还试图刺杀钦差,好杀人灭口,掩饰这事。 又提到,钱之栋盘踞西南两年多,更纵容几支马队与山寨勾结,马队贩卖的不仅有着粮食,更有大郑军队的武器,而西南这里,只有钱之栋统帅西南军,再无别军,这事,就算不是钱之栋主观上叛国,起码也有着纵容之罪,说深了更就是养贼自重。 林林总总,凡能给钱之栋扣上的锅,崔兆全一个没落下。 不仅仅这样,写时,崔兆全想起了秦凤良刚才的幸灾乐祸,一阵厌恶,又顺笔给他也添了几处罪状,诚恳写着:“臣以为,西南既平,无论是钱之栋还是秦凤良,久居西南,盘踞日久,都不是朝廷之福,宜另派大将镇之。” 墨迹未干,就被赵督监拿起,看了一遍,再看崔兆全时,已是带着一种隐隐佩服。 “都说文人笔如刀,杀人不见血,今日咱家倒见识到了。”他暗想着。 但这通篇看下去,却不见苏子籍的名字,赵督监身为首脑太监,虽也贪功,却并不指着这军功升官发财,毕竟他已是首脑太监,再升,也升不到哪里去,像他这样的无根之人又不能封爵,自然就没那么贪功。 再加上苏子籍身份的缘故,他回去后必定要私下再向皇上仔细禀报,有些事,完全隐瞒了,到时反说不清了。 因此,赵督监似笑非笑看向崔兆全,提醒:“这收降山寨的功劳,不分给苏子籍也就罢了,营救咱家与崔大人的功劳,总不好全抹了去,你说是吧?” “不然,到时候人家问起了,咱家与崔大人是如何突围,难道,要将功劳推给该死的老匹夫?” “倒是我忘了,这就给他添上。”崔兆全神情一僵,随即淡淡说。 赵督监看他这做派,也不在意他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只在旁监督着。 崔兆全只能重新又写了一份,这一份折子,给苏子籍的功劳添上了,虽十分功劳,只写了三分,更隐去了苏子籍献计收服山寨的功劳,赵督监看了,也没再吭声。 说到底,圣意未明,能帮了上次,就还了大部分人情,这时再帮衬一句,赵督监觉得已经到了火候。 再多,要是给圣上觉得,自己私下倾向苏子籍,那自己就祸端来了。 看完,赵督监尖声吩咐:“孙百户,你立刻用渠道,把这份折子送回京城,我要看钱之栋怎么死!” 不远处军营,木桑连同仆人被软禁在一处大帐,虽不限制出入,但凡是出去,都会有着多人跟着,这样情况下,想要私下与人联系,几乎是不可能。 他出去几次后,便歇了这个心思,而是老实待在帐中。 这时天空传来一阵鹰鸣,有老鹰在军营上空盘旋了几圈,又飞远了。 仆人仔细倾停,才停下,就见木桑迫切的问:“鹰鸣,传递了什么话?” 木桑与仆人对视了一眼,都知道,这是桑女在通过老鹰传递消息,这种暗语,非常简单,可是有时足了。 “信息、京城、快传。”仆人立刻说了暗语。 “看来是有折子被送回了京城。”木桑有些可惜低声:“就是这渠道与炼丹士有关,虽可试着袭击,得知内容,但得不偿失。” “大人,我看这次钦差送了折子回去,未必是为了山寨,之前钱之栋的人当众杀人,这可着实让我们看了一场笑话,怕是这折子,就是为了此事!” 说起酒宴上发生的事,仆人不禁面露幸灾乐祸。 让他们不得不归降又如何? 一个百户,没死在他们的手里,却死在了西南军自己人手里,钱之栋这厮,怕是要倒大霉了。 木桑却反倒摇了摇头,皱眉:“钱之栋这个人,有能力,有私心,更有执行私心的力量,他倒霉了,未必与我们有利。” “下代西南提督,就是因没有执行私心的力量,怕与我们更不利。” 第一百九十五章 总督 西南·安州港口 又有兵船抵达,远远看见舰上甲胄林立,十分森肃。 在靠岸前,这次来的官员,就已派人来送信,提前了一天,西南大营内的人早就已做好了准备。 也因此,当十几艘兵船抵达时,岸上立刻响起了鼓乐吹打之声。 当初苏子籍抵达安州港口时,就曾听过这样鼓乐吹打,中间隔了一个新年,再听时,已是获胜准备离开的时间了。 苏子籍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身钦差的随员,无官无品,这种去迎接新钦差的事,苏子籍还不够资格,因此就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与一些兵卒及商人、百姓一同,朝前看去。 在一侧站着是野道人。 “这次来的其实不算钦差,是上任的官,一个是总督褚遂,而新来的提督焦慎,不知道来历。” “不过,十七艘兵船,并没有运输多少粮草、军械,全部是人,每船400人,有6500人以上,来者有点不善。” 野道人压低声音说,就听到苏子籍嗯了一声。 “这事不急,能这么短时间,就得到这样的情报,你已做的很好了。” 想到曾经孙百户看向野道人时的眼神,苏子籍此时也不禁感慨,幸当初自己收下了野道人当门客。 因着混迹江湖多年,除去所谓的屠龙术,这野道人结交底层帮派并收集情报的能力,也同样出色。 野道人不太满意,叹:“只怕耽误了公子的正事。” “这倒是不必担心。”苏子籍胸有成竹。 “对了,桑女又派人和我接钠,想和公子您见上一面,您见不见?” “不见!”苏子籍冷冷的说着,这时西南已平,归心似箭,又是敌非友,见什么见? 这时官船靠岸,两拨人簇拥着两个四十岁左右男子上岸,港口岸鼓乐吹打之声已停了,被簇拥着的两位新官,笑盈盈看着迎接他们的人。 “崔尚书,赵公公,多日不见,你们清减了不少,可见西南一行,你们可是吃了不少苦。”总督褚遂跟崔兆全、赵公公都认识,寒暄着。 “这是焦提督。” 焦慎,崔兆全认识,算是新生一代,很能打仗的悍将,这时话未说完,焦慎已向两位钦差行礼。 “不敢,不敢!” 两人看去,见这四十刚出头的人,白皙面孔,看起来很文雅,唯一双眉笔直挑起,透着一股杀气。 “都是为朝廷办事,谈不上辛苦不辛苦。”崔兆全打了个哈哈,说。 心里暗暗想着,不过十天,圣旨居真到了。 从京城出来到这西南,他们可是花费了二十日左右,这第二波来得这样快,怕是朝廷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他作兵部尚书,这次西南之行的正钦差,竟直到接到褚遂将抵达的消息,才知道了这事,对隐瞒部分情报不说的赵督监,心里自然是不满。 赵督监笑呵呵,与这褚遂说:“褚大人到了,咱家这心也就放了下来。” 冲着京城拱了拱手:“能办好差事,让皇上安心,咱家莫说是清减了,就是殒命在此,也是应该。” 戴罪来迎接的钱之栋,这时过来向褚遂见礼。 “钱帅不必多礼,西南的事,也多亏钱帅主持、周旋,才能平定。”褚遂亦是客气了一句。 看着并不倨傲,态度自然,钱之栋先松了一口气。 这也算是官场的一种潜规则了,身钦差,手里旨意针对着谁,对那人往往态度冷淡,这是因宣读之前,就是代表着朝廷,代表着皇上。 “看来就算给我治罪,应该也只是御下不严的罪。”钱之栋暗暗想。 这二人到了,钱之栋直接恢复了自由,不仅不再被拘押着,还被允许自由活动了。 看着寒暄,苏子籍利用视力,遥遥望着,清楚看到了这二人与钱之栋说话的模样,心立刻就落下了。 “这二人很和气,对崔兆全和赵公公还正常,但对钱之栋更是态度客气,这就很不正常。” 毕竟,两位钦差既看到了折子,势必会报复,给钱之栋罗列的罪名,也绝对不会轻。 而朝廷大策,就是压制骄兵悍将,别说有罪,就是无罪,总督也难这样和气说话。 正常情况下,新来两位钦差对钱之栋不假颜色,说明会在旨意宣读上给予治罪,不必藏着掖着。 但现在这样,必定比明着治罪更严重。 “让上官必须花心思麻痹钱之栋,他死定了。”苏子籍冷冷说着。 二人低声交谈,由于涉及自己,褚遂遂把旨意交给赵督监:“赵公公,既然香案已经准备好了,朝廷十万火急,让本官携来圣旨,还请赵公公立刻宣旨就是。” 迎接前,就在岸上设下香案,可以宣读圣旨。 “褚大人说的是。”赵督监手捧黄绫盖着诰谕庄重走到香案上首,南面而立,一站定,包括崔兆全以及这次同到西南的焦慎、钱之栋、秦凤良等,都一起伏地叩拜:“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赵督监对这套非常熟悉,朗声:“有旨意!” 字字清晰的徐徐宣读着内容。 “褚遂成了西南总督,而让我与秦凤良那老匹夫一同进京,焦慎接替我驻扎西南?” 听到圣旨上对自己安排,钱之栋眼睛转了转,能理解。 他在西南已待了两年多,皇上必不会允许自己继续在此掌兵,姓焦过来就是来接自己的兵权。 “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起码皇上并无治罪,钱之栋的心,算是略微放了下来。 “钱帅,可以的话,请立刻交割兵权,你们也好早日回京。”总督褚遂恭敬叩谢了圣旨,对钱之栋说。 钱之栋只能应下:“这是自然,下官已准备好军中花名册,将士也都随时听令,只待大人一句话,立刻能交割。” “赶晚不赶早,就现在吧!”褚遂点首:“正好交割完毕,可以立刻开宴,皇上可是等得急,交割宴就直接回京。” “是!”钱之栋一眼看见附近的人,参将副将都在,心里知道这是两个钦差搞的鬼,不过这时只得应着,喊着:“参将以上出列!”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交割 “是!”钱之栋话音一落,秦凤良也只得同样喝令,顿时二十余个将军应声而出,叉手听令,这些人或高或矮,但个个剽悍,脸上横肉绽起。 “你们听着,从现在起,你们归焦提督指挥!” “是!” 其实论官职,提督是从三品,只能称军门,西南伐逆大将军是正二品,可以称大帅。 因此这些人一齐拜下:“末将拜见焦军门。” 这一拜下,就是当众交割兵权,西南军当初也是数支军队调来合拢在一起,并非一开始就是钱之栋嫡系,现在兵权一交割,这些面露些茫然的将士,就转而成了新上任的焦军门的兵将。 一拜下,钱之栋突然之间觉得身上一空,一丝莫名恐怖骤然袭上心。 不仅仅是焦慎,总督褚遂也受了西南官员之礼,才受了礼,换了笑容,说:“诸位平定西南,极不容易,以后化兵为犁,还需要各位鼎力支持。” 赵督监见官员已跪拜,定了上下名分,就说:“褚大人一路风尘也是辛苦,请——咱家备了水酒,请一起赏光。” “不敢,不敢!”褚遂现在是总督,可赵督监和崔兆全还是钦差,故立刻应了,一行人沿着道路转入一处酒楼。 这酒楼自然提前收拾过,不但扫的一点灰尘都没有,就连地板、隔扇、雕柱等,都光滑得似乎涂过一层油。 褚遂请钦差入了座,又坐到左首,右首却不是焦慎,还是钱之栋,只是虽然这样,可酒过三巡,就不一样了。 “人心易变,古人诚不欺我。”见诸将都向新将行礼劝酒,而自己冷冷清清,喝着闷酒的钱之栋,心里很不是滋味,不久就借酒意告退了。 等回到大帐,此刻帐内安静,钱之栋呆呆坐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目光四处搜寻,只觉得一人独坐,更觉得冷清非常。 钱之栋看着亲兵抱着一捆捆收拾,心里陡地一紧,望了望天色愈来愈重的天穹,问:“郯欣、栾铁树,来了么?” “大帅,没有!”亲兵怯生生的回答,这两人都是跟随钱之栋许久的老人,都没有来。 钱之栋听了,瞟了一眼远处,隐隐还能听到庆乐声,虽知道新将抵达,郯欣、栾铁树仅仅为了不穿小鞋,这时都得认真伺候,还是叹了一口气,愤懑、焦虑、惆怅袭上心。 “往日这时候,早就有武将过来,可现在,他们眼里再没有我了。就是曾敢为我杀人又如何?换了大将,他们也可为了新帅,转而杀我。” “经营两年,除了上百亲兵跟几个幕僚,竟再无可信之人!” 不过,想到幕僚,钱之栋眯起眼,立刻就想到了最近一直不往自己跟前凑的简渠了。 “这个简渠,怕是留不得了。” “报!”有亲兵在外面喊了一声。 “进来。”钱之栋恢复了大将军的威严。 “大将军,您让小的盯着苏子籍,小的发现他现在就登回官船,已在船舱住下了。”亲兵回答。 钱之栋心中一窒,良久才冷笑一声:“苏子籍这些天,一步不离太监左右,也算是谨慎了。” “现在提前上了船,也不奇怪。” 钱之栋转了几圈,心火越是旺盛,不得排遣,咬牙说着:“来人,既要离开,就顺便去送简先生一程。他来西南之前,可是受了不少苦,想必,是愿意永远留在这里。” “事后选个清幽之地,将他安葬了吧。” “是!”亲兵应了声离开。 钱之栋这时也慢悠悠起身,掀开帐帘,看向外面。 太阳已是居中,并朝西面慢慢移动,大营内似乎因新帅的到来,到处都是喜悦之声,听到钱之栋耳朵里,就格外让他不舒服。 “钱将军,崔大人跟赵督监请您即可准备起拔,赶赴港口,最多还有半柱香时间,就要出发了。”有人过来提醒着。 钱之栋点点头,随手招来自己一个亲兵:“都听到了?该收拾的,都干净收拾了。” “对了!”亲兵正要走,钱之栋又忍不住叫住,问:“之前崔大人搜我大帐,真的只是搜走了桌上的文书?” 亲兵回答:“是,小人后来去看时,床榻下面并无动过的痕迹。” 作钱之栋信任的亲兵,是知道钱之栋大帐的床榻下面挖了一段,埋着个小柜子,里面放着就是顶顶要紧的东西。 可见就算是自己的大帐,钱之栋也并不是完全放心的。 孙百户翻出来的折子,就是那里找出来,不过因习惯,只是让人抄录了一遍,又原样放了回去。 现在使一回到大帐,就检查了一下床榻下面的钱之栋略放了下心,点首:“我知道了,去备马,大家集合,准备跟着我回京。” 西南军的将士,他是一个都别想带走了,但这上百亲兵,不属于西南军,而是属于钱之栋个人所有,回京自然也要带着。 半柱香,回京的队伍正式赶赴安州港口。 因着两位前钦差,钱之栋以及秦凤良都要一同回去,这阵势可不小,省里的人,但凡有品级,能过来的都过来送别了。 往日比较冷清的港口,真算得上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钱之栋骑着马,带着人抵达这里,也需驱赶着路人,才顺利通行,抵达到了舰船前。 “大将军!”这时负责去料理简渠的亲兵,不得不带着难色来回复:“整个营地都找不到简先生,有人好像看到他上了官船。” “上了官船,是新投靠了主子?”钱之栋重重吐出一口怒气,但这时当然不能发作:“算了,且由他去,总能算账。” 而在这时,在一艘挨着钦差官船不远的大船上,苏子籍、野道人,连同简渠都在甲板上。 “小心扶着!”两个甲士扶着邵思森过来,三人忙迎上去帮忙,将邵思森顺利带了上来。 见他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到吓人,甚至时刻需要人扶着才能站稳,苏子籍心里就一沉,有些难受。 “咳咳,连上个船板都难。”邵思森神色灰暗:“可见我的身子,怕是真撑不住了。”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苏子籍忙安慰:“邵兄你不要想这么多,现在登了船,用不了多久就能回京,到时肯定能请名医给你医治。” “再者,西南的气候,对你的伤势有着妨碍,到了船上,或反好些。” “借你吉言吧。”邵思森眸子微亮。 “轰”就在这时,岸上突然响起了三声炮声,这是礼炮,代表着钦差即将登船离开。 第一百九十七章 锁拿 “钦差要登舟了。” 苏子籍想着,不由瞟了一眼不远处,顿时“咦”了一声,只见十余亲兵抬着箱子,却直向自己船而来。 简渠也一眼看见了,不由心里一悸,正没有办法时,就听前面一阵骚动,有侍卫拦住了,坚决而客气的说:“请向别处去,这船已经有人了。” “嗯?被拦下了?” 眼见钱之栋的亲兵本想朝着自己这条船过来,却被中途拦下,苏子籍顿时挑了下眉,呆着脸一笑。 要说钱之栋并不知道自己与简渠就在这艘船上,他是绝不会信。 在知道情况下,钱之栋还选择带十几个亲兵过来有意登船,其隐含恶意,真是想忽略都无法忽略。 简渠刚才不过看着亲兵朝着过来,就直接僵住了身体,此刻才稍松一口气,可想到钱之栋可能的打算,又忍不住心中惊惧。 “难道大帅是知道我在这艘船上,才本打算上这艘船?” “好歹我也给他做过这样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苦如此相逼?” “他这样明目张胆,我真能一路平安,抵达京城么?” 海上行船并不会一直风平浪静,但凡遇到风浪,钱之栋使人将自己扔下去,谎称自己夜里失足落水,别人还能为了一个已死的幕僚,去质问钱之栋这样的大将? 想也知道不可能! “苏贤弟,此行钱之栋也会上船,之后就要同行,如果遇到了,我等该怎么应对?”简渠紧紧盯着亲兵,担忧的说着。 “哼,这等骄横,的确让人难以理解。”苏子籍看着,这才真正明白,掌握大权的大将,有时会桀骜到什么程度。 “我梦好杀人”都是家常了,相比下,赵公公的贴心,却细致入微,这还仅仅是对一个可疑的太子血脉,要是真太子,态度又会殷勤到什么程度? 就连自己都觉得赵公公可亲,难怪历史上历代皇帝信任宦官。 苏子籍笑了笑,安抚:“上船是要上船了,怕身份不一样,其实你无需担忧,他此行自身都难保,又怎会有时间对付你我?” 什么意思? 简渠有些不明白看向苏子籍,苏子籍并不解释,而仍目视着远处,看着局面的发展。 话说,辞行的亭内,钱之栋来到正副钦差面前,迟疑着说:“秦将军去了别船,只我一人上钦差船,岂不是让秦将军又心生不满?” 赵督监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心中则暗暗冷笑:“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给秦凤良上眼药,可真是条毒蛇。” 倒是总督褚遂,笑容不变,劝:“你是这次大胜的西南军大帅,而秦将军只是一军之将,你二人如何能比?” 这话可着实搔到了钱之栋的痒处,他原本起了疑心,但听了总督褚遂的话,仔细一想,又觉得的确是这道理,并没有说错。 自己是大帅,西南军也是在自己的统帅下,彻底将山寨收降了,而秦凤良又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率领着一部之将而已,而现在,自己卸了大帅之位回京,秦凤良不也同样成了光杆将军? 在功劳上,秦凤良与自己不一样。 钱之栋点头:“那之后海上航程,就要叨扰二位钦差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崔兆全,遂捋须而笑:“无妨,这是应该,请,请!” 可惜,钱之栋没看出笑容下的杀机,听话的移动,准备上钦差官船。 这上钦差官船,就不能带着太多亲兵,允许带四个去,这就已算是宽容了,毕竟钱之栋的部下有过当众刺杀钦差的恶行,钦差防备,钱之栋也能理解。 而且,就算自己只带几人上船,钦差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真在海上出事,也没有办法向皇上交代。 眼见着上百亲兵分流去了别舰,而钦差舰就在眼前,送别官员,已齐齐行礼,恭送。 走在最前赵督监突然之间回首,故意“咦”了一声,突然之间,尖声说着:“咱家倒忘了,还有一道旨意没有宣读!” 说时,一直跟着的都指挥使上前,真递过来一卷圣旨。 人已到了船前,身侧左右都是钦差侍卫的钱之栋,看到这一幕,本来沉稳着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但稍微一动,立刻就发现周围甲兵的眼神都不对了,个个手按刀柄虎视耽耽,钱之栋何等人,一起疑心,立刻发觉自己被十数道目光锁住,带来一种很危险的感觉,仿佛只要一动,立刻被弩箭穿透。 目光一扫,就见钦差船上寒光闪闪,居埋伏弓手,顿时钱之栋一颗心更直接坠落,落进了冰窟中。 而周围不明事理的官员还在纳闷,圣旨都能忘记宣读,这胆子太大了吧? 总督褚遂是听到些风声,而焦慎一直沉默不语,这时目光一闪,露出了些惊讶和了然。 这次事权从急,赵督监也没让摆香案,而南面而立。 无论岸上的人,还是船上的人,都立刻伏地叩拜,就连心中惊骇的钱之栋只能同样伏地叩拜。 “臣等恭请圣安!” “圣恭安!” 赵督监冷笑的看了一眼跪伏的钱之栋,宣旨:“钱之栋身受先帝及朕躬深恩,本应精白其志以图报效朝廷,不想累年耗饷七百万两无有捷报,如此虚应故事,朕虽欲安而不得安也,今终平定西南,朕本览奏感慨,又闻汝行为卑污,溺职于前,复欺君于后,坑陷钦差,夺其大功,这等无耻之尤,厥罪难逭,实出朕之意料,即着钦差就地摘其印信,革去职衔,锁拿进京交大理寺勘问!总兵秦凤良,也有嫌疑,一体进京待勘,钦此!” 钱之栋跪在船板上,顷刻间就已大汗淋漓,里衣都湿透了,这大罪扣在自己头上,回京这一路,怕就要被当死囚对待! 至于秦凤良,因罪名远比钱之栋的轻,钱之栋听了,简直恨到牙痒痒,原来这才是他被要求上钦差官船,而秦凤良去了别的官船原因? 想到刚才以为受到了优待的得意,钱之栋的眼都充了血。 “还不请钱大帅进去?”赵督监将圣旨交到都指挥使手里,俯视着下面跪伏的钱之栋,轻慢的一挥手。 瞬间之间,钱之栋就打落尘埃,几十年功劳苦劳付之东流。 第一百九十八章 萧声 “拿下!”甲兵如狼似虎,拖起钱之栋就要往里去。 至于钱之栋带上船的几个亲兵,立刻被缴了械,押了下去。 岸上鸦雀无声。 除了浪花声,所有人都对这突然逆转,目瞪口呆。 谁也没想到,眼看就要欢送离开,钱之栋跟秦凤良明明是回京受封赏去了,结果转眼间,随着一道圣旨,二人当众变成了囚徒。 这也过于刺激些! 有些上了年纪身体也有恙的官员,不得不按住胸,免得因呼吸不畅而直接晕倒在地。 而欢送着钦差船队离开的西南军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挣扎。 按说,被按住钱之栋,在一天前还是西南军大帅,而秦凤良也同样是秦部的主将,他们这些人原本是二人的下官,本该在此时出一把力,质问一声。 但问题是,在不久前,二人都已交割了兵权,现在掌握着西南兵权是焦慎。 大郑立国三十年,正统渐渐深入人心,数年时间还不够培养起将领的死忠,为了钱之栋与别的将领斗,这个可以,但为了钱之栋造反,这不可能,此时此刻,诸将虽心情复杂,可还是没动一点。 有一二个愣头青想冲出去质问,被关系好同僚一把扯了回来。 这可是圣旨! 而且,在交割了兵权,再将这二人以囚犯带走,并不会对西南军众将有妨碍,他们现在是焦军门的人了! “我不服,我不服,我为大郑厮杀四十年,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有小人害我!”这时,被拖着走的钱之栋,大喊出声。 连官服都已被剥了,他现在看起来,已失去所有威风,十分狼狈。 远处的官船上,苏子籍等人看着这一幕,也同样沉默。 但同样是沉默,众人的心情各有不同。 简渠死死盯着,看着钱之栋挣扎着,却拖死狗一样拖进去,先是痛快,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对他赶尽杀绝的钱之栋再不能造成威胁了! 但接着又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钱之栋纵然用兵西南不利,但简渠是幕僚,知道这样多年,的确为大郑抛头颅洒热血,何至这样对待? 朝廷自承寿年来,就压制整治军头,这传闻,看来并不是假。 许多人兔死狐悲,但一直是太学生的邵思森却不能理解,咳嗽了下,说着:“哼,钱之栋虽过去薄有功绩,但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不能一概而论,更不能功过相抵。” “此人如此桀骜,有此下场,不足为奇。” 简渠却完全不赞同这观点。 “邵公子,此言差矣,是刻薄寡恩之言。” “哦,怎么说?”邵思森不服了。 “功过不能相抵,这话看起来堂皇,实际上就是赖帐,我且问你,现在过是罚了,大帅赫赫之功,赏了没有?”简渠说着。 “要是杀其身罚其罪,爵其子赏其功,还算是功过不相抵,现在不过是寻小过而泯大功。” 简渠见邵思森不服,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合适,忙补了句:“故太祖赏免罪铁券,卿恕一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这就是为了酬功。” 说到太祖的免罪铁券,邵思森只得哑巴了。 “难怪简渠在原省不得中举,一肚子不合时宜。”苏子籍其实清楚,简渠说的有没有道理先不说,这话说了,就是怨望。 说话之间,至于秦凤良,大概是有钱之栋对比,虽同样被带进去当囚犯,却老实了许多,一声不吭,而看押也显然松了许多。 这情况,让秦凤良多少松了口气。 经过了这一番变故,再次欢送时,连放礼炮,都显得有气无力了几分。 船队终于离岸返京。 苏子籍就站在船尾,望着渐渐远去了的安州港口,心情也挺微妙。 这次来西南之行,可以说收获不小。 不仅仅是立功这事,卷入了太子血脉,立功毫无意义,而是亲身经历战场,对一个少年来说,意义非凡。 又摸了摸怀中,里面是用油布包的一叠银票,这是西南之行横财中的一半。 剩下的都托野道人投入到了商队中,之前野道人能混入商队,就是因也有着投入,身份算不上作假。 历来出海的海商,都收获颇丰,虽危险很大,但赚上一笔,就够许多人吃上一辈子了。 苏子籍手头留着的银票,兑成现银也是一笔财产,无论买宅子还是置地,以及日常花销,起码一两年都不必发愁。 而投入商队则由野道人运作,这是暗地里产业,钱生钱,总要比坐吃山空来得让人安心。 更重要的是,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定策平定西南,化成人道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2500/7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钱之栋死,秦凤良贬,化成复仇之种,是否由蟠龙心法(2500/7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这还是第一次,产生了二次种子。 更特殊的是,竟然提前说明了结果,苏子籍没有立刻点是,仔细看了看,目光盯在了“钱之栋死,秦凤良贬”这八个字。 “法宝是明确说,现在没有意外,钱之栋进京,必会处死,而秦凤良是贬官的结果?” 就算是苏子籍,也不由一阵惆怅,沉吟了良久,才点了“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蟠龙心法】5000,提升8级(500/8000),文心雕龙获得提升,获得惑心之语。” “蟠龙心法汲取复仇之种,第9级关卡打开,【蟠龙心法】3000(3500/8000),天命1,天命56(1)” “惑心之语?”苏子籍凝神看去,若有所悟。 “这是能在言行里,增加些说服力,算是魅力的一种,更能通过所信仰之物,巧妙种下心种,使能在远程都暗里说服?” 按照苏子籍的理解,很有点像寄舍在人心的心魔啊! “天命1就更奇了,是我为太子复仇,还是……夺了钱之栋的天命?” 这样想着的苏子籍,收回目光,正要与身侧的野道人说话,就在这时,一阵萧声突然响起。 萧声初听细如丝发,似有似无,袅袅不断,又渐渐产生着哀伤,似是相遇,似是相知,似是离别,更看淡春秋之意,一时间,船队的人都不由倾听。 “这是哪来的萧声?”野道人抬头,试图寻找,却愕然发现,海面蔚蓝,周围别说是人了,连条外船都没有。 再看苏子籍,正抬头,目光锁住空中。 那里难道有什么东西? 野道人去看,却见着一只老鹰在天空飞翔,离地足有三十丈,弩弓不可及,而原本卧在脚下小狐狸炸了毛,用爪子愤怒指着天空,唧唧叫着。 苏子籍瞳孔这时一缩,一物飘飘悠悠坠落下来,并不被风吹,一直落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块白色的手帕。 难道吹箫之人是桑女? 苏子籍突然之间,有种明悟,自己一直推辞不见,却是错过了一段缘分。 , 第一百九十九章 阶下囚 “欧欧!”清脆的海鸥叫声,从头顶经过,天空碧蓝如洗,又是难得一个初春晴日。 穿着一身利索服饰的苏子籍,才刚在几艘船上巡查过来,此刻又向靠拢的一艘船走去。 跟在苏子籍身后是野道人跟简渠。 这二人打扮和往常没有不同,有士兵看到他们,见跟着苏子籍,没有阻拦,放着一同跨步到了船上。 “苏公子,请。”这艘船上的船长,见走在前面的是临时被赵督监委派为巡船使的苏子籍,忙拱手一礼。 苏子籍点首:“我来巡查船只,看一看是否有不妥,顺便也要看一看各处的船舱内的生活,必要时会抽查一二。” 跟着二人,在这时扮演沉默的角色。 船长说着:“苏公子请随我来。” 这艘船跟苏子籍住的官船有很大不同,苏子籍住的官船,虽也有士兵,但并不限制船上住客的自由,除有些危险区域不能去,别的地方都可以闲逛。 但这艘船几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在即将抵达的一个船舱所在这一溜过道,更是有甲兵严密看守着。 “把船舱门打开吧。”抵达了此行真正目的地,苏子籍取出一个令牌:“这是今天检查的第六艘船,知道你们这里与别船不同,这是皇城司的令牌,我是专门来看一看里面囚犯。” 令牌是真的,看守见了,顿时退后一步,吩咐:“打开船舱!” 两个士兵将门直接拉开,一股臭味从里面直窜出来。 “这是什么味?”苏子籍蹙眉,忍住了要后退的**,掩口问。 野道人跟简渠也都面色不好了起来,实在这味道太窜鼻,让刚从外面呼吸着新鲜大海气息的人有些接受不了。 看守面露为难之色,解释:“这其实也不能怪我们,里面囚犯力气极大,就算是被链子锁着,也轻易近身不得,有些污物,就难免没法经常收拾了。” 托词! 苏子籍瞥了一眼,哪里会不知道这只是托词? 里面关着的人又不傻,在茫茫大海上,难道还能跳海逃走不成? 既然不想就这么死,也不能跳海逃脱,亲兵也不在身侧,整艘船上都是看押的人,如何会蠢到去激烈反抗? 分明是看里面的人失了势,所以懒得收拾罢了。 他没有立刻说什么,而看了野道人跟简渠一眼:“进去看看。” 说着,就顶着难闻的臭味,先一步走进了这船舱,也没有走进多少,只站在入口附近,朝里面看着。 “是你?”阴暗角落里,被长长锁链锁着的男子,这时勉强睁开了眼睛,朝着门口看了一眼,看清是谁时,顿时面色阴沉:“你也来看我笑话?” 仅仅十天,钱之栋就消瘦了不少,胡子也长了,看着极憔悴。 但坐在船舱一角的他,那双眸子却和野火一样,阴森狠戾,让人看了就悚然一惊。 苏子籍就这么看着他,没答复,转身对那个看守说:“你去把每日的单子拿来。” 看守应声离开,片刻将每日的饮食需用等物品的单子取来,递给了苏子籍。 苏子籍略看了一下,就还给看守,淡淡说着:“食物比照七品,不管怎么样,钱大帅曾是二品大帅,虽有旨意革除,但罪名尚未敲定,基本待遇必须有,你们不可再这般欺辱他,不然被钦差知道了,他们也会怪罪。” “是,小的一会就让人清理船舱,午饭再添一道肉菜一碗羹汤。”看守立刻应着。 苏子籍点首,就不再废话,直接出去了。 看着他就这么离开,钱之栋立刻就要站起来,在后面喊:“你们别走!” “简渠,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白眼狼,果然投靠了别人!” “苏子籍,你休要得意!木桑归降的条件,你知道什么?是让你去死!哈哈!你猜钦差当时是怎么想,你跟我一样,都是可牺牲的棋子,哈哈哈……” 苏子籍对后面的嘶吼声状若无闻,见简渠神情难看,带着怒容,摇头:“何必动怒?不过是一囚徒的胡言乱语罢了。” 是啊,钱之栋现在已是囚徒,落到了这样地步,何必再与他置气? 不值得! 简渠原本升腾而起的怒气,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因着这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不是说话的地方,之后没再交谈,苏子籍带着二人又继续巡查别的船只。 关押着秦凤良的船只,也被走了上去。 与钱之栋所在的船舱不同,当他们跟人来到门前,看守拉开了船舱门时,本已是下意识屏住呼吸的简渠,看到了一处还算整洁的船舱。 这时才发现,苏子籍跟野道人,这二人对此并不意外。 “也是,秦凤良不过是顺带押去京城,罪名并不严重,将来未必不能翻身,就冲着这一点,这船上看守不敢对他欺辱太甚。” 简渠暗想:“这就是所谓的看人下菜碟了。” 同样是被关着的两个大将,待遇相差可不是一点半点。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苏子籍已是走进船舱,与之前一样,也只是站在进了门两三步,就那么打量船舱里坐着的人。 这个船舱居然有着一张软榻,还有一把椅子,此刻秦凤良并无锁链,就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不想与人说话,直到苏子籍离开,他都没有睁开眸子看一眼。 “还是秦凤良更聪明一些。”苏子籍走时心中想着。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有死罪,没那么惶恐,自然就能有这样平静模样。” 对二人,从立场上来讲,苏子籍自然都不待见。 但因着与钱之栋结了死仇,衬托得秦凤良没那么让他讨厌了。苏子籍当然也不否认,这其中或也有着秦茂是秦凤良儿子的缘故。 那样一个老狐狸,为何就能生出秦茂那样儿子?啧! “终于回来了,没想到巡船使看着威风,也不容易,也只有苏贤弟你能临危受命,还不被人刁难了。” 终于回到了住船只上,直到双脚都踏在甲板上,简渠才松了口气,忍不住感慨着。 他们一路巡查,也不是一直都能遇到好说话的人,有些人根本不知道利害关系,完全不给面子,让人哭笑不得,苏子籍却能三言两语就能压住气焰,让简渠看了,深感不凡。 第二百章 何以报德 这样的本事,或能成一个儒将也说不定。 又一想,本朝在承寿年,对军将就有着压制,当武将,哪怕当到了大帅,钱之栋那样,不也是一道圣旨就成为阶下囚? 可没有文臣来得舒服。 文臣虽没有兵权,但地位清贵,得罪了,杀人不见血,毕竟将在外,而枢纽文臣可守在皇上身侧,随时进言。 不过,简渠转又叹着:“唉,如果不去这一趟,我实在想不到,钱帅的变化竟这样大。” “之前还高高在上,数万大军无不俯首听令,是何等八面威风,可现在连个九品官都敢欺辱……” 说着,简渠心情复杂的苦涩一笑。 他说这些,不是为了求得别人回应,更是自己发泄,说完,就转身望着远处的大海,发起呆。 “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欺辱原本高位的人,现在还算好了,不说前朝,本朝牧德泽听说过么?” “内阁大学士,宰相之一,下狱后,狱卒竟然敢按着逼他学狗叫。” “当然,后来大家都知道,牧德泽起复了。” “有人劝,宰相肚里能撑船,何不一笑泯恩仇,让皇上也知道大度。” “牧德泽却说,以恩抱怨,何以报德?” “不能直接诛杀,先寻错革职流放,再吩咐接收的人好好伺候,硬是逼的这狱卒家破人亡,当事人上吊才罢休。” “以后,本朝狱卒,手段为之一松,不知多少犯官受其恩惠。” 苏子籍淡淡说着这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朝远而去,稍远一些,野道人跟过去,突然低声说:“钱之栋死定了。” 苏子籍看他一眼,野道人继续说:“我刚才观其面相,原本贵气已消失不见,反死气弥漫,这次回京死定了。” 苏子籍垂眸,却想到了刚才自己身上的变化:“我的天命增长,难道真跟钱之栋有关?”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船舱里出来,一眼看到了甲板上的苏子籍,就急匆匆走来。 “苏公子,邵公子快不行了。”走到苏子籍跟前,士兵压低声音说。 苏子籍骤然一惊:“这样快?” 虽然邵思森的身体明显撑不住了,可随着前几日钦差知道吩咐大夫给用好药,病情稍稍得到了控制,苏子籍一度认为邵思森起码能撑到回京。 没想到,才行船十日,就不成了? 因着之前的情谊,苏子籍立刻就快步朝邵思森住的船舱而去。 抵达时,舱门开着,一股刺鼻的药味,正从里面传出,一个四十余岁的大夫正在里面指挥着熬药,榻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人,正是邵思森。 自从上了船,初时还能跟苏子籍说说话,到了后来,昏睡时间就比清醒的时间多了。 而现在,一看那青白的脸色,苏子籍就心下一沉。 虽找知道邵思森生机渐去,死气弥漫,可真到了这时,还是有些难过。 明明行船十日,再过十日,甚至用不了十日就能抵达京城回家,邵思森却连亲人都见不了一面,就要命丧船上? 大夫见着来人,也不说话,接着又在药箱里取出一截人参,让跟班加入药中慢慢熬着。 见苏子籍进来,他起身出去,擦身而过时,低声:“等着过会醒了,抓紧时间说些话吧。” 苏子籍转身时,看大夫远去的背影,想问什么,又止住了。 “大夫既说了那番话,再问病情,也没必要了。” 这已提醒着,里面的人就算用人参吊命,也只能吊着片刻时间了。 “他昏睡了多久?之前可曾醒过?”走近榻前,看着躺着无知无觉的邵思森,苏子籍沉默了片刻,轻声问正看药的少年。 这十四五岁的少年是大夫的学徒,长相普通,看着有点腼腆,此刻听了苏子籍的问话,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回答:“从您早上看了邵公子后,邵公子就再没醒过。” 事实上,苏子籍过来时,邵思森也只能勉强起身,喝了一小碗羹汤,喝完就又躺下了。 与苏子籍也没说上几句,但就算是这样,也比现在看着好很多。 谁能想到,这么快,邵思森的身体就撑不住了。 “你忙你的吧,不必管我。” 苏子籍没心情闲聊,就让少年自己看药,自己则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不远处的角落,看着枯瘦昏迷的邵思森。 人命旦夕不保,谁能想到当时一时之勇,要上阵杀敌,结果就因中了一箭在肩上,就无药可救呢? 见旁放着一本书,恰是邵思森前几日曾经借阅给他,又再次怅然一叹。 空气中,人参味已是稍稍出来一些了,为了平静心情,苏子籍强迫自己拿起书,轻声读诵。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随着朗诵一篇完成,【经验3】一行字在书上飘起来,转瞬消失,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 不断闪过的经验值提醒,让浮躁的心情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换做别人,这样经验提醒,可能会影响了读书,但苏子籍从苏醒,就在这样的提醒下不断进步,看着它,反觉得亲切。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人参味已渐渐浓了,只轻轻一闻,就能闻到药中掺杂的这股味道。 苏子籍对医术并不是很在行,但也因阅读过一些书籍,略有涉猎,此时提鼻子一闻,就能闻出七七八八的草药是什么,而这些,无一不是没有多少效果的药物。 反是后加入人参,起着作用。 可见,这次熬的并不是药,是参汤,就是为了吊命,而不是为了治病。 苏子籍又读了一会,这时耳尖听到一直安静着的床榻上,有了轻微动静。 苏子籍立刻就朝着看去,正看到了正缓缓睁开眸,并试图挪动一下的邵思森。 “别动,我来。”苏子籍忙掩卷过去,动作轻缓将邵思森慢慢扶起,又用厚软的枕垫在身后。 “邵兄醒了?”这时,不知什么时过来,只是站在门外的简渠与野道人,都露出一丝惊喜,在外面进来。 三个人都围在邵思森的身侧,邵思森想说些,又有些吃力。 第二百零一章 只是惋惜 恰在此时,参汤熬好了,少年一提醒,苏子籍忙让端过来,等少年将一碗参汤小心翼翼端过来,苏子籍不假他手,亲自用勺盛了一勺,小心翼翼递到了邵思森的嘴侧。 邵思森连坐着都费劲,手更无力,根本不可能自己喝参汤。 邵思森眼眶有些泛红,虚弱说:“我……我自己来就好。” 野道人突说:“我给病人喂药有经验,我来喂吧。” 说着,就从苏子籍手里接过药碗,给邵思森喂了下去。 在船上这段时间,邵思森已猜到路逢云是苏子籍的朋友,不,应该说是门客,在这样情况下,他也没办法再拒绝了。 他苦笑一声,将参汤全喝了。 等全部喝完了,肉眼可见的,邵思森的神色好了许多。 他沉默了良久,才惆然叹着:“想不到我竟是这样结局,我刚才有许多话想说,又说不出,只能说,辜负了父母,以及有婚约的顾小姐……” “请帮我准备笔墨纸砚,我、咳咳,我要写解约书,我已这样了,断不能拖累了她,她是个好女子……” “咳咳,还请你们,再帮我、再帮我记录下一些话,有些话,我怕是……怕没办法与家人说了……就拜托你们……拜托你们到时将这家书,交给他们……” “别急,慢慢说,我们都记着呢!”简渠其实进来时,就已带着这些东西了,此时正好用上,同时还不忘了安慰。 这一串动作十分娴熟,苏子籍看了一眼,想到了,简渠这幕僚怕是在军中时,就没少接触垂死的将士,为他们记录遗言,的确很是擅长。 再看向邵思森,苏子籍承诺:“放心吧,无论是解约书,还是你想对家人说的话,我们都会记录下来,必不会辜负你的嘱托。” “我信你,苏贤弟,你、你是个凡真心答应了,就会去做的人,我信你……” “请告诉我父,孩儿不孝,这次西南之行,不仅没能带回荣耀,还要身陨归途,要让他们……咳咳,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我不孝,若有来世,我必会再做他们儿子,在他们跟前尽孝。” “请告诉我母,我……咳咳,我与顾小姐的婚事,就此作废,是我、咳咳,是我对不住她,请我母必退亲,不要拖累了顾小姐……” “请告诉我兄、我弟,我去了,就只剩下他们,孝顺父母重担,只能让他们扛着,让他们务必保重自己,待百年后,再与我在地下相聚……” “现在,就请、请帮我写一份解约书吧,顾、顾小姐是顾学士之女,闺名慧瑶……就说,我对不住她,与她并不匹配,愿她、咳咳,愿她能再觅良缘……白首、白首不相离……” “好,我这就写。”简渠见他又咳嗽起来,跟着有些心揪,忙说着。 有着女子的身份、闺名,这解约书十分轻松就写出来了,都无需苏子籍动笔,以简渠才学来写这个,都有些大材小用了。 而且,作幕僚,显然简渠对于说话记录十分在行,解约书写完,记录内容虽经过修饰,文才不小,但核心几乎一字不差。 拿着给邵思森看了,邵思森的心,慢慢松了下来。 这心一松,野道人一眼看去,就能清楚看到邵思森脸上的死气更浓了几分。 让人将纸张拿开,邵思森又喘着气,慢慢说:“我就要死了,才想明白一件事,苏贤弟,你,咳咳,你是不是恨着尚书大人?” “这些天,就是我,也偶尔被扶着去拜见尚书大人,可你可一次都没有去过,咳咳……你是不是真的……真的对尚书大人有着恨意?” “可尚书大人也是不得已,你去拜见下,必能关系重新融洽,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仇敌好……” “尚书大人毕竟是国家重臣。” 这可真是人之将死,其言尤善,但喘着气说完,见苏子籍沉默不语。 邵思森就知道,苏子籍必有了自己主意,不会听自己规劝了。 他苦笑一声:“罢了,不提这个了。苏贤弟,你……咳咳,你能不能写首诗?跟着信一起,也算、咳咳,也算是你我相交一场一个、一个缅怀了。” “写红颜诗不妥,要是反使顾小姐动容,一时冲动不肯解约,反苦了她一辈子,就写一首别离诗吧。”苏子籍叹着。 提笔,在信上添了一首诗。 “随君千日终有别,留得清梦与君随。朝朝夕红日,潺潺兮流水。醉人兮红尘,侃侃兮君随。” 见邵思森已面露昏沉之相,苏子籍就让他按了手印,又画了押,接着就朗读了这一首诗。 等读完时,屋内已寂静一片,而邵思森则半靠在软枕上,手早就垂下,面露一丝淡淡笑容。 竟就这么直接去了。 “已没了气息。”简渠轻轻伸手试探了一下,叹着。 “这家书封好,等回到京城,直接送到邵府就是。”苏子籍对野道人说着。 此刻,他心情很糟糕,不愿意在这满是药味的船舱内继续停留,快步出去。 片刻,野道人也跟了出来。 此刻二月,虽还寒冷,但已立春,苏子籍站在船头,望海面不语,野道人在身后,许久才问:“公子可是心里难受?” 苏子籍转过脸来,若有所思点点头,说:“其实算不上难受,只是可惜。” “我与邵兄之前有过误会、疏远,但后来渐渐融洽,本来以为能多一个朋友,多一个知己,渐渐交心忘年,不想却没有这机会。” “交友尚未交心,难得他临死时还劝我和解,这是为了我好,我虽不接受,却不是不识人心。” “我只是惋惜,再行不到十天,就能抵达京城见到家人,他却就这么撑不住去了。” “而且,丧命西南,还能安葬,但在海上,对钦差如何处置尸体,我却没有什么把握了。” 按照海上行船规矩,有人中途病逝,尸体不能就这么带着继续,怕污了船,让疫病传开。 可就这么抛入海中,也不合适,更不合自己的感情。 野道人劝着:“这些不是公子你能做主,多想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你说的对。”苏子籍点首,沉吟难决,这时离开的大夫,已带着几个兵卒过来,还抬着块木板。 , 第二百零二章 我也无错 见苏子籍站在外面,大夫就停顿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现在我们可是能进去了?” 苏子籍沉默点首。 大夫就指挥士卒,去将邵思森尸体从船舱里抬出。 苏子籍微蹙眉,在岸上,其实人亡故了,讲究些人家,都不能立刻去触碰,而要停尸一段时间,免得造成亡人痛苦。 但在船上,一切从简,很多事情都只能按照行船规矩来,苏子籍也没有办法阻拦。 但还是抬盖着被子,遮住了脸邵思森往别处时,问了一句:“钦差大人,打算如何安置尸身?” 大夫回头看了看,说着:“已开春了,钦差怕有瘟疫,吩咐停灵半日,举行祭祀,就葬入海中。” 预料之中的回答,但还满是惆怅,见着大夫命人前进几步,苏子籍突然之间举手:“且慢!” 见大夫惊看过来,苏子籍心情平静下来,就为了你死前这一言,我就退一步又如何? 当下就说:“你们且放下,容我见了钦差再说。” 大夫明显犹豫一下,顾及苏子籍与赵督监关系密切,不能轻易得罪,且这事就算从私人角度,苏子籍这明显不想朋友尸骨无存,也打动了他,沉思良久,慨然叹着:“我只能帮忙拖一会,要是钦差大人不发话,最多半个时辰,尸体就得抬走。” 半个时辰?足了。 苏子籍作了揖:“多谢,回去请你跟几位喝酒!” 这次西南之行,总获得九千两银子,三千两是赏给野道人,剩余六千两一半又当投资,尚有一半在怀中,这一拱手说的爽气。 大夫只笑笑,没再说话,但在苏子籍借口回去换衣裳时,指挥着几个士卒将放着邵思森尸体木板抬到了角落,免冲撞了人。 苏子籍回了自己船舱,随便取了一件文袍换上,就铺开纸张,盛了些清水在砚台上倒点,拿墨锭一下下磨起来。 待心神稍定,墨水渐浓,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 “崔兆全有着文人秉性,真想投其所好,其实不难。” “本不想与他和解,毕竟已结了仇,但邵思森死前一言,实是为了我好。” “他既这般,临死还要为我着想,我如何就不能为保全他的尸身,去低一低头?” “而且,又不是不给报应,只是暂时搁浅罢了。” “眼下是初春,实际上仍十分寒冷,距离京城最多十日路程,其实并不是不能将邵思森的尸身运回去,但这需要钦差同意。” 想到这里,苏子籍抿着唇,挥毫写了一篇悼友文。 等墨迹干了,略读了一遍,就连同着家书一起装好,从船舱里走出去。 野道人就在外面,显然知道苏子籍要去做什么,正要跟上,苏子籍微摇首:“我自己去见钦差,你留下。” 他这是去低头,又不是去示威,去见友好师长,带着野道人又算怎么回事。 说完,去找船长,要求靠近钦差船。 片刻,这艘船便靠近钦差船,得到允许,两船相连,苏子籍一撩袍,一个跨跃上了对面甲板,对甲兵一拱手:“我要求见钦差大人,麻烦哪位替我通禀一声。” 此时钦差船上,最大船舱中,崔兆全靠坐在垫了软垫榻上,表情冷淡听着下官的报告。 他并不习惯在海上这样行船,风平浪静还好,一旦遇到了些风浪,就会让他晕船,也因这样,有气无力的他,神色显的更冷硬一些,让禀告的官员有些心惊,更是谨慎了。 “钦差大人,本舰船回京,已无军械粮草,预计还有八日,就可抵京,不过可以在海东港、泸容港停息。” 崔兆全睁开眼,一挥手:“不必了,早日回京,向皇上缴旨,皇上等的已经心急了——还有什么事?” “是——”官员无可奈何应着:“还有件事,苏子籍受命巡船……” 听到报告,细说了苏子籍去巡查了船只,要求以七品待遇给钱之栋,崔兆全这时倒精神了,不由冷笑一声:“倒会卖人情。” 官员闻音知雅意,迟疑了一下问:“要不要下官去阻止这事?毕竟只是巡船使,按说没有这权对钱之栋的事干涉,对他斥责,也是可以的。” 崔兆全没有趁势应下,而沉吟不语,只是望着木窗出神,半晌不说话,对苏子籍,他心情很复杂。 其实原本是极欣赏苏子籍,不然也不会曾想过招他为婿。 想到二人相处颇好时,苏子籍对自己也十分尊敬,现在闹成这样,崔兆全心里其实也明白,这确是自己欠妥了。 “苏子籍必是知道了那日内情,所以才会对我生出怨恨,十日也不肯拜见,换成是我,立了功,差点被自己人杀死,怕也难心平气和,回到从前。” “只是,我也无错。” 崔兆全脸上毫无表情,儒家讲究慎独,意思指在独处无人监督时,自己根本心意是怎么样,这一自问,哪怕再来一次,自己或还会做出这样决定。 毕竟当日,并不知道山寨底细,在那样情况下,为了尽早结束战事,减少西南伤亡,只舍去苏子籍一人的性命,实在是划算的买卖。 “他身在我的位置,未必不会做出与我一样的决定。” “再者,此事终没有成,只是当时有这倾向,苏子籍十日不见,这脾气也是大得很。” “难道苏子籍享受着太学资源,受着皇恩,竟连这点委屈也不肯受?”原本还觉得愧疚,一想到苏子籍的态度,崔兆全又不满起来。 但不满归不满,想到这样的人才竟与自己结怨,等以后,怕朝廷上要多一个敌人,又很是惋惜。 当日,苏子籍真死在西南,再有才的死人也不过是死人而已,对他并无影响,最多日后想起来,感慨一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竟从了阉党?” 问题就是苏子籍没死,而此人的才学,是路上切磋时亲自领教过,只要参加了会试,必会高中,这都是没有悬念,而由着此人与阉党勾搭,快速成长起来,走了歪路的可能性会极大。 到时可就是个麻烦了。 第二百零三章 一分才功 “我应该拿苏子籍怎么办?现在是二月上旬,离三月十五日尚有一个月,用路程拖延苏子籍参加会试,有赵公公盯着,此事必不可。” “寻个罪名更是无法通过赵公公。” “可他现在连面都不露的态度,这是恨上我了啊,不能不处理!” “还是说,我到时冒险,与人暗示,在会试时故意压一压?” 这风险就太大了,干预朝廷会试,一旦发觉,就是杀头之罪,前朝元亨八年的科场舞弊案,主考官等十七人被处死,连大学士肖从波都被押赴刑场,当场斩首,这可是前车之鉴。 科举是国家大典,是最要紧的事,前朝这样处置,本朝也轻不了。 就在一时无可奈何时,突有士卒进来,禀报:“大人,苏子籍求见。” 崔兆全顿时眼睛一亮,下意识就站起身:“快请进!” 才举了一步,却回过了神,立刻去看正向自己做报告的下官,见其果然面露诧异之色,顿时惊觉自己失态了,又缓缓坐了回来。 捋着胡须,装作一副刚才并无事情发生的模样。 官员见了,思索着,向崔兆全告退。 崔兆全点首,同意了。 这官员出去时,恰与士卒带进来的少年迎面相遇,少年一身青衫,墨发木冠,点漆一样的眸眼,只一照面,就让人心折。 “这就是苏子籍,之前只远远见过几次,没想到近看,完全不似是小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 官员是崔兆全的随员,自然知道苏子籍之前与太监来往密切的事。 身文官,往往对阉党很不屑,也因此,虽对崔尚书方才反应有些不解,但他并没有与苏子籍说话,只是淡淡看一眼,就擦肩而过。 苏子籍则连眼神都没给一个,跟士卒就过去。 走了几步,到了船舱外,士卒站在门外,他一进去,就对着坐着的崔兆全拜下:“学生苏子籍,拜见大人。” “你来找我,可是有事?”崔兆全虽心里有波动,面上不显,只淡淡问。 “莫非,是有事求我?”这本是心中有着一丝不满,此刻带了出来,算是些嘲讽了。 不料,苏子籍立刻抬头,看向他,眼神明澈,神色恳切:“大人,学生的确有一事相求。” 不远的一艘钦差船,赵督监大刺刺坐在椅上,手里捧一杯茶,正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这次回京收获不小,既通过孙百户得了一笔横财,这钱还并不烫手,拿着十分安心。 又报复了坑了自己的钱之栋,以他对皇上的理解,这老匹夫到了京城,十有**就得死。 顺便还立了军功,虽对太监来说,军功远没有横财有用,但能加重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自己这样的首脑太监,该有的都有了,没有的,这辈子也不会有了,既能得财,又讨得皇上欢心,这才是最重要。 唯一让他心中不爽,大概就是崔兆全这老匹夫。 此人与他在西南冲突,虽没有闹大,但在赵督监这里,也牢牢记住了。 就是现在没有什么致命把柄,文官与武将不同,不能一击必杀,这种级别大臣,起复很容易。 “唉,只能先忍着了,谁让咱家只是个太监。” “至于苏子籍。”赵督监出神,望着海水,半晌方喃喃:“我猜不透,不过总觉得有一种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性情。” “这种性情,是英雄性情,要是臣子,我会劝皇上疏远,不,也不必我去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此子在西南屡次出策,已招致人忌惮,无需我出言,十之**会被诽谤和诋毁淹没……” “只有十之一二脱颖而出,而且还不得善终。” “虽我是公公,也清楚,自古宰相从无立功者能得之。” 历代宰相,除了立国时,没有人建过功劳,这其实就说明了朝廷的原则。 “苏子籍果然年轻,或还以为自己是韬光隐晦,其实当官就是作人,三分才功,七分人事都锋芒毕露。” “依咱家看,一分才功才差不多。” “不过苏子籍是太子血脉,或皇上有别的想法,不过也难说。” 赵督监突然之间想起了太子当年的往事,不由怔怔出神,一口茶含在嘴里,良久才咽了咽,又觉得凉了,就吐了,还没有吐干净,匆匆一人来了,躬身禀报:“公公,苏举人刚刚去了崔兆全的钦差船。” “什么?苏子籍去求见崔兆全?快去打听是什么事!” 打发人出去,这茶终于喝不下去了,将茶杯哐当一声放在了桌上,脸色有些难看:“难道你竟要左右逢源,想与咱家交好同时,还讨好崔兆全老匹夫?” 真是这样,自己可就要好好想想,苏子籍的政治智慧了,这仕途可走不长! 连他这样太监都鄙视反复无常的小人,就算利用,也不会真心对待,崔兆全难道就能容忍? 片刻,这人再次折返,向赵督监汇报情况。 这消息来源不是从钦差船上得来,而从苏子籍住的船上得来。 邵思森死了这事,没人瞒着,一查就知。 而苏子籍叫停抬走邵思森尸体的人,转而去求见了崔兆全,这事一问,自然也都知晓。 想过苏子籍是为了前途,想过苏子籍是为了讨教学问,想过苏子籍此去求见崔兆全的种种理由,赵督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他惊讶得直接站起了身:“你是说,他是为了邵思森,去赔小心去了?” 这话问出来,就知道是多问了。 除了这个原因,在这个节骨眼,苏子籍去求见崔兆全,还能为什么? 真想与崔兆全缓和关系,之前十天时间,哪一天去不得? 有好几次,崔兆全甚至隐隐有递梯子的意思,也全被苏子籍无视了,这事自己也是知道。 赵督监不说话了,在宽大船舱内走了几步:“原本以为你是钢铁颈椎,不肯低首,现在还是低头了?” 说话有点是讥讽,可来人惊讶发现,督监这样叹着,似是不满,嘴角却明显含着笑。 第二百零二章 答应 钦差船 窗格倾入些光,照亮了一片,在崔兆全面前放着一封家书,没有落款,外面封皮空白一片,但因苏子籍刚才已讲明了,知道这是邵思森留给家人的书信。 崔兆全此时有些怔怔,脸上毫无表情,只低头取出的信,展开了,结果发现除了书信,还有一篇悼友文。 漫不经心地浏览着,书信倒罢了,匆匆看过,不过是邵思森对家人一些嘱托,这只是遗言,言辞恳切,能看得出,邵思森临死前必对家人有很多不舍。 “家书的确看着令人唏嘘,邵思森也值得同情,但哪个丧命在海上的人,不值得同情了? “在大郑百姓的心中,死后入土为安,才能魂安。” “但海上行船,往往旅途长,又时刻有着危险,稍不留神,就可能染了疫病,为了已死之人而额外开例,需冒着风险。” “只凭这家书,不足以打动。” “但不得不说,苏子籍能为友人低头,我也不是不能额外通融。” 说苏子籍指用这信来打动自己,好让自己额外通融,将邵思森尸身运回去,以崔兆全对苏子籍的了解,觉得不太可能。 而苏子籍因此向崔兆全低头,比家书更让崔兆全触动。 高官谁没几个朋友? 可往往官场上的朋友,不到关键时,你根本不知是会在自己落难时拉自己一把,还是插一刀。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能拉一把自己,绝对是至交了,可苏子籍与这个邵思森的关系,有到这个程度么? 而苏子籍其人,经过西南之旅,崔兆全也算略有了解。 就这脾气,在十日能梗着脖子不肯接自己递去的梯子,不肯与自己缓和关系,之前还觉得,这或是仗着背后有赵督监,才会这样。 可有了现在的举动,种种猜测,以及苏子籍的印象,一下就模糊了。 “难道我真错怪了苏子籍,其实他并不是讨好太监,交往有些过密,仅仅只是因为感谢?” 别看结果是一样的,可原因不同,给人的感觉就截然不同了。 能不怕人非议,因赵督监帮忙,就毫不介意交往,这样的人,遇到朋友落难,焉有不拉一把道理? 现在为邵思森尸体求情,与这就一脉相承了。 崔兆全心中翻腾,已将书信粗略看完,放到一旁,又将悼友文读了。 这一出手,就明显不同,情感深切,简略得当,全文无一处气不足,等读到“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这句时,更不由惊叹,绷不住表情,神色复杂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此子文采风流,当是一绝。” 崔兆全没有立刻说话,再读了一遍,良久才说:“你有如此才,既有此求,我岂能拒绝,断了一段风流?” 有这样的才能,这样的佳话,足以传世,被人津津乐道! 苏子籍低眉看了一眼。 “【四书五经】16级(13566/16000)” 这些日子,自己颂经不断,现在自己智力高达18,每一章朗读,或3点,或4点强迫经验,离突破到17级,按照每天颂百章的进度,不过十天! 这样的水平,已隐隐超过了崔兆全,连自己也觉得,字字珠玑,几有删一字者不达意,增一字者太繁琐的意境。 若不能惊动崔兆全,就是崔兆全已经没有文心了。 崔兆全虽眯着眼,看不出神色,心的确动了,他本想再对苏子籍解释一下,那一日面对木桑的提议,自己会动摇,一方面是为大局考虑,一方面,则错怪了苏子籍,觉得杀了一个有才小人,并不是错事。 而现在,误会解除了。 可话到口中,又说不出了,毕竟,这事既已发生,不管是因什么,终是个死结,扣心自问,要是落在自己身上,怕也不能甘心。 苏子籍能为友人低头,给彼此一个台阶,已经可以了。 但好在这个结虽未必能解开,只要关系缓和,随着时间推移,当苏子籍渐渐明白为官不易时,大概就明白了自己当日无奈。 “你能为朋友出头写了这文,我心里很有感触,这样,你去寻船长,让他靠上与最近有着贸易往来的商船。” “商队商船有多艘,除住人与运货,应该还有空余,可以整理出来,暂时存放邵思森的尸身。” “你直接告诉他们,说是这是本官的吩咐,他们必不会拒绝。” 苏子籍闻言,立刻向他行礼:“多谢大人!” 崔兆全望着他,看了片刻,叹:“你且回去,却不能因哀悼过深,伤了心神,会试还赶得及,等回了京城,你还要去考会试,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朝着前面看才成。” 这话说的温情,苏子籍也一叹,再次道谢。 等退了出去,走到甲板处,苏子籍找了钦差官船船长,说了崔兆全的吩咐。 “大人指的应是严家的商船,他们去西南时有八艘船,遇到海怪时也没有损失,回来时还多了两艘新船,这两艘新船应该空着,我这就让船靠过去。” 说到这里,又提醒道:“对了,他们船上也运有木料。” 苏子籍心想:这连棺材都有了。 朝着船长一揖:“多谢提点!” 有着钦差的命令,挥舞着令旗,很快官船与严家商船靠拢,苏子籍跳过去,对着闻讯过来的严家商队主事人说了托运邵思森尸体回京的事。 严家主事人穿着绸缎衣裳,身材中等,微微有些小肚子,五官看着很和气,但此刻听了苏子籍的话,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毕竟用商船运尸体这事,实在是晦气。 但一听,这是钦差的吩咐,已获得钦差的同意,虽是严家商队的主事人,可一介商人,哪里敢反抗钦差的命令? 就连面前这人,据说是太学里的高才,一省解元,等到会试结束,没准就是新出炉的进士,他们也不愿意结怨。 于是,只得苦着脸答应了:“既是钦差吩咐,小人哪敢不从?” “船上有空着船舱,想必只要过程不开门,也传不了疫病。”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二百零三章 娶你为后 “你说的没有错,其实现在仅仅是初春,去京用不了七八日,尸体腐烂程度还不至于太大。” “只要你们不开棺,想必无事。” “对了,说到棺材,听说你们运的恰是木材,就取一些造棺材,有棺材隔绝,想必更安全。” “苏公子,造棺材不难,我们有人手,我们这里也的确有木料,可都不是极好的木料……” “西南是产木,可战争才平息,采不到上等品质。” 见苏子籍提出让他们立刻就制出一具棺材来,这位主事人有些郁闷,试探着说着。 苏子籍看着:“这事可是钦差吩咐,钦差大人既相信你们能做好,那我自然也就相信你们。” 得,这事不干也得干了。 本想用杉木含糊了过去,现在只得寻更好了,主事人拱拱手,陪着笑脸:“请公子放心,这事交给我们就好。” 虽觉得这事有点晦气,但又一想,能讨好了钦差和这个苏解元,倒也不算是吃亏。 再一想,邵公子似乎也听过一耳朵,出身不错,家里有做官,严家商队给了这个方便,或也能结个善缘。 这样一想,那股子不情愿,立刻就消除了。 苏子籍见了,又给了主事人一张百两银票:“这是制棺材的银子,就请诸位多费心了。” “为钦差做事,哪需银子?”主事人财大气粗,立刻婉拒。 苏子籍也没收回来:“这银子就给帮忙抬邵兄尸身以及装殓的人吧。” 办好了此事,苏子籍没回钦差官船,而让严家商船靠近了自己的船,直接就回去。 回来时,甲板上站着几个人,都在等着结果。 苏子籍对大夫说:“钦差已答应了我的请求,一会将邵兄尸身抬去严家船队的一艘船上,自有严家商船的人准备棺材,护送抵达京城。” “不过装殓尸身,还请费心了。” 说着,取出三十两的银票:“这是装殓衣服之用。” 大夫微微松了口气,对这样结果,也感到了欣慰。 “既是这样,就交给我了。”对苏子籍揖了手,大夫吩咐学徒派人抬着尸体去商船,又指挥着船舱里清理。 “按照规矩,这等病疾而终,杂物都要清理。” “当然,金银贵重之物不在其内。”大夫得了好处,请苏子籍坐了,说:“你们是好友,您看看,有没有什么落在舱内……” 其实钦差随员,有着免费供应的的待遇,拆开有些银子,不过是五十两银票,以及五六两碎银。 “把书都拿出去晒晒,晒完了还可以收起来。”苏子籍看了看吩咐:“碎银大家分分,算辛苦钱,这整银等靠岸了,请大家吃一宴,去去霉气。”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大夫虽有点失望,还是大声应了,别人更是欢喜,手脚都快了些。 倒是野道人,从苏子籍回来,就一直跟着,也不说话,此刻苏子籍转身看,他仍不说话。 苏子籍不得不笑了,对野道人说:“你跟着又不说话,想什么呢?” 野道人这才开口:“公子文韬武略不凡,小人极是佩服,而现在这事,路逢云更是感慨不己。” 说着,他前去,拣出一件:“主公说,没有什么掉在此处,我看不然,这一条手帕,却是主公的。” 说着,深深作了揖。 苏子籍见了,也不由动容,这不是为了手帕,而是路逢云为了求生,为了前途,当了苏子籍的客卿,并且以后也是尽心尽力。 但更多的是东家的关系,可能比简渠与钱之栋多一些情谊,但也不会发生什么质变。 这本无可厚非,苏子籍对野道人,已是相对满意了。 但现在,路逢云当着外人,称了“主公”,却完全发生了质变,一侧目睹的人,都不清楚这话的意思,而简渠不由变色。 苏子籍也不由不动容,他借故接过手帕掩饰,看了一眼:“咦,这手帕我有点眼熟。” “主公忘记了?这是当日出海,空中吹萧,落下的手帕。” “您捡了没有细看,不想给邵公子留意收藏了。” 苏子籍看了一眼野道人,想了起来,展开一看,这是锈的某种植物,带着刺,却是不识。 “是山茄子吧?有毒性,能麻醉,能见幻境。”野道人也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梵教把它称曼陀罗,有多种含义,据说本来代表恐怖、不可预知的暗,要能转白,其恶自去,因此或称殊胜法。” “哦?”苏子籍却不在意,随手一放,笑着:“那不应该称桑女,应该叫曼陀罗女才对。” 西南·帝女山 木桑带着几个寨兵沿着山路而上,雨雪中,溪流直泻而下,不时有石块滚落,在暗得黄昏一样天穹下,显得异常令人恐怖。 寨兵算是熟悉山道了,还是疲惫不堪又簌簌发抖,只是却无人敢说话。 抵达一处,木桑凝神望去,是个石塔一样的神庙,只有一箭之遥了,才想上去,石塔红光一闪,有个侍女迎了出来。 “桑女呢?”木桑沉着脸问:“她还是不肯见我?” “我是木桑,她亲口承认的王,为什么不肯见我?难道是这次败了?” “再等几年,再等几年,等中原的老皇帝死了,他几个儿子争夺,就是我们的机会。” “我一定会完成誓愿称王,并且高举帝女,娶你为后。” “你快去传话,传话!” 雨雪里,传出了声嘶力竭的话,侍女只是听着,并不说话,等他喊累了,才一躬身退了回去。 非常简陋的石道,点着火把,通向一处祭坛,而在祭坛上,躺的是一个少女,她双手合拢在胸前,对外面的嚎叫听而不闻。 “桑女!”侍女这才表露出些情绪。 “他失败了,他其实已经不配称桑这个字了。”少女静静说着:“我告诫过他,他的天命只有一次,要忍耐,抓住最好的机会。” “可惜他忍耐不住,失败了。” “桑女,那是他爱你,想早日迎娶你。”侍女大胆的说着。 “为了我,还是为了帝女之心?”少女说着:“而且,我也不是为了他的霸业,帝女需要的,仅仅是为王之道。” “现在,或有了更好的人选,虽然有点冷淡。” 第二百零四章 我信你 西南有雨,海上还算氢,半个时辰,严家商船再次有船只靠过来,两船相碰,微微晃动了下,就平稳下来。 主事人在商船上小心翼翼过来,亲自找苏子籍。 恰苏子籍已经收拾了局面,就在船头望着海面发呆,两船靠拢时,已有所觉,只是没回头,直到听到了喊了一声“苏公子”,才回身看去。 “苏公子,我找你有事商量!” 主事人大概是习惯了说话前先带笑,下意识咧开了嘴,但笑到一半,想起此情此景,实在不该露出笑脸,于是忙又敛住了。 “可是为了木料的事?”苏子籍懒得看他是哭又是笑的表情,问。 就在刚才,严家一只空着商船靠过来,几个船员将邵思森的尸体搬去了。 这次主事人过来,自然是有别的事。 主事人点头,微微侧身,指着商船,对苏子籍说:“这次运回京城的木料,质量最好的是楠木,我已取了一些,足以制成棺椁。” 说完,又略带不安地解释:“按说,这棺椁用金丝楠木自然最好,可这次去西南,实在是没寻着多少金丝楠木,不足制作棺材,只有这普通楠木了。” 苏子籍见他有些诚惶诚恐,知道并不是怕他怪罪,而怕办不好这事,得罪了钦差。 “楠木很好了。”苏子籍说着:“按照朝廷规矩,有勋爵者或三品以上,才可用金丝楠木,没有就没有,这本不能用。” 金丝楠木的木板有纹理,坚如铁石,据说制成棺材,放入尸体,经数宿而启之,色且不变,甚至能葬入地内千年不腐,这明显是夸张了,几十年不腐却很容易,因此帝王使用的木棺都是金丝楠木。 不仅仅棺材,宝座、屏风、寝榻多用此木,而前朝嘉昌四年,诏“分遣大臣采木于五省,亲督运京,赐赦宝谕”,这是有明确的记载。 虽在民间富户,甚至有些官绅之家,有钱且胆大,亡者没达到级别,也敢用金丝楠木棺材装殓亡人,但这只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有人要抓把柄,是一抓一个准。 主事人刚才那么说,显然平时遇到的这种不少。 而到了这位皇帝,不仅仅要抓军头整治,官员中这种僭越的事,怕也会跟着抓一抓。 见苏子籍似是提醒,主事人心中一凛,似有所悟,拱手:“多谢苏公子指点!” 二人根据制度,商量了一下棺椁该如何打造,有什么要求,又该如何满足。 邵家既没人在这里,自然是苏子籍这朋友做主。 而在故人眼里,装殓再换棺材,对亡人不好,对活人亦不好。 一旦打造装殓了,轻易不会换,苏子籍也不想九十九步都走了,偏在最后一步上省事,自然仔细询问,并不敷衍。 正说着,苏子籍感觉脚下的船微摇了下。 远处有人喊了名字,苏子籍回头看去,不由微微惊讶。 “钱之栋?” 喊他名字的人竟是钱之栋。 与上次见面相比,钱之栋现在虽带着枷锁,衣裳看着干净了些,应是按照七品给了待遇。 身后跟着的几个甲兵,也没有喝止钱之栋与苏子籍打招呼的事。 苏子籍暗想:“钱之栋与我之间有仇,论性格也并不是一个小恩小惠就化干戈为玉帛的人,他突然出现,并叫住了,必然有事。” 但要不要过去,苏子籍有些犹豫。 见苏子籍回首看过来,只是站在原地望着,钱之栋不由有些心焦,正当想着是不是主动过去时,苏子籍终于动了,朝着过来。 走近了,二人有些相对无语。 甲兵见似乎有话要说,稍退了一些,只远远看着。 钱之栋犹豫再三,凝视苏子籍,脸上带上了几分颓然,又转身而去,望着远处海面。 有海鸥飞过,声音与钱之栋的声音交叉在一起。 “我听了你的事,为友能办到这一点,不容易。” 苏子籍挑眉,没吭声,就听到钱之栋继续说:“我想委托你办件事。” “竟是有求于我。”苏子籍听了,第一反应是有些不可思议。 钱之栋并不知道太子血脉的事,可还是结下了生死之仇,不说别的,在木桑要求杀他时,崔兆全尚能说是为了大局,且还有犹豫,可这钱之栋明显只为了出口恶气。 都撕破了脸,这种情况下,还想求帮忙? 有这样厚的脸皮,难怪曾是西南军大帅,非一般的人,非一般的脸皮。 钱之栋见苏子籍不说话,就知道这是还记着自己的仇。 这一点,钱之栋倒早在预料之中,不过他这次来,既是张了这个口,也是有备而来。 “放心。”他说:“会有你的好处。” “我在京有十三处房,主宅不必说了,必会抄入宫中,余下按照朝廷规矩,是要变卖入官库,你去买桃花巷的那一处小院,它不起眼。” “想必你也要在京买宅,这一举多得。” “那你要我干什么?”苏子籍闻音知雅意,立刻明白,这宅应该有玄机。 但自己不答应,钱之栋怕是不会说。 果然,苏子籍这一问,钱之栋浮现出苦笑,他凝看着海面,口气平淡:“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只是我初到西南时,地方官送了个女人,不久前有了身孕,我已秘密令人将其送回京了,现在差不多生产了吧,你到时给她送些银子,不用多,只分出少少一部分,够母子过下半辈子就可。” 苏子籍没想到钱之栋还藏着这一手。 这不是为难的事。 因这女人既没有名分,也就不在官眷之内,问罪也问不到。 他的确是想要报仇,但妇孺婴孩并无罪过,他还没到非要斩草除根的地步。 况且,明面上钱之栋是被两位钦差使了手段拉下来,与自己并无关系。 二人充其量就是在西南时有些仇怨,大概在钱之栋眼里,苏子籍是与自己一样的可怜虫,到了成了阶下囚时,自然烟消云散了。 这时没有人可托付,就赌上了一把。 苏子籍点首:“从你那里得了,至少分三成给你女人和孩子,必不食言。” 钱之栋见苏子籍答应了,肉眼可见松了口气,肌肉松弛下去,似乎瞬间老了十岁:“那就好,我信你。” 第二百零五章 恨给大郑出力 钱之栋这话,让苏子籍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能让仇人对自己一诺放心,这事也没谁了。 “东西就在井口十步远老杨树下。”钱之栋又将女人暂住的地点,也说给了苏子籍。 钱之栋尚想多说时,苏子籍看到远处甲兵已有不耐之色,并不想与钱之栋过多接触,毕竟说几句是正常,多说就不对了。 苏子籍转身要走,走了几步,突然回首,问:“事到现在,对你的处境,你也应该理解,你现在是怎么想?” “怎么想?”钱之栋突然之间冷笑:“别人会说,欲在乡下当个富家翁,依我在想,假如从没有出仕就好了。” 苏子籍深深的看了一眼,这话听起来平常,其实隐含着最深的含义,呼吸一口清冽海风,再不说话,抬起脚径直走了。 “这话的意思是,死到临头,却只是恨——恨自己为什么给大郑出力。” “到了这步,丝毫不悔,只悔自己为朝廷出力,心气还很顽强。” “在乱世,必是枭雄。” “可惜,生错时代了。” 苏子籍并不知道,一开始结怨的桐山观的当代观主,有过这念:“宁可把天机秘术断绝,也不使后世弟子,有机会报效朝廷。” 因没有天机秘术,想当奴才而不可得。 或许,世上所有有才能之人,临得这关头,最大的怨望都是一样,就痛恨当年,为什么给朝廷(老板)效力。 之后几日,苏子籍再没见过钱之栋,仿佛那天相遇,只是钱之栋难得的一次放风。 但野道人从别人得了情报,告诉苏子籍,钱之栋其实现在也没有被拒在船舱里,每天都有一些时间可以出来吹吹风,晒晒太阳。 可自从钱之栋那天见到了苏子籍,仿佛一下子就心如止水了,连出去吹风,都懒得动,脾气也好了很多。 见钱之栋那样,看守的士兵,就随他去了。 “公子,大约再过一两日,就能抵达京城,就是看这天色,似乎不是很好,要下雪。” 野道人与苏子籍同站在甲板上,看了看天色,对苏子籍说。 苏子籍望着前方,虽现在还看不到岸,但只要一想到,一两日就能登陆,与叶不悔见面,不必被拘在船上,心情就多少有些舒敞。 京城·清园寺·居士院 青灯黄卷,钟声颂经 叶不悔整日独坐在院,偶然出去也是会见棋圣杜成林,在香客眼里,她被迫在青灯古卷中度日。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一个人住在此处?”私底谈起,不免会叹息一番,这样少女,竟然落得这一个凄苦的境地。 尚有几个地痞,想打些主意,不知道为什么,过几天就没了。 “怕是贵眷,惹不得。” 对她的种种身份,随时间一日一日过去,也就慢慢消弭了,只是更敬而远之。 叶不悔对这些猜测,略有耳闻,她只能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凝神下棋,有空就抄写着棋谱,说来也怪,抄录一分,往往多了一分领悟,日子一天天过去,文稿一张一张,层层相叠,渐叠渐高。 棋艺也一分分涨,惹得了杜成林连连惊叹。 等累了,叶不悔皓腕轻移,搁下棋子,凝眸看着棋盘,却有些意犹未尽,又转身拿出了前几日才收到的厚厚一摞家书,看了这封又看那封,明明已翻看了无数遍,可她仍看不够,仿佛能透过熟悉的笔迹,看出一朵花来。 直到脚步声响起,听到外面敲门声,她才将书信放下,披个斗篷出去。 隔着门,叶不悔问:“谁?” “夫人,小侯爷命我来给您送口信,说是苏公子已在归途,不日即将抵达京城,请您不必担心,静候佳音就是。” “真的?苏子……我夫君要回来了?”叶不悔忙将门打开,追问。 对面是常来的李婶,手里还有个竹篮,她福了一礼:“是这样,我家小侯爷也是听到了消息,说钦差船快则一日,慢则两天,就能抵达京城。” “特派我来送信。” “多谢你来报信,这些你拿去。”这是喜事,幸叶不悔身上有些银豆子,抓出几粒给了她。 李婶笑着收下了。 “谢夫人的赏,钦差船到了,提前必有快船通知,我要是得了消息,就来告诉夫人。” “那就有劳了。” “还有,这些吃食,都是府内的东厨的,夫人派我来送些。” 其实就是些点心果脯蜜饯,叶不悔又道了谢,接了竹篮,等她离开,心情颇好的回转屋里,将斗篷脱了扔到一旁,轻轻捧起一封家书,对着书信说:“你总算是要回来了。” “消息送过去了就好。”侯府,方小侯爷听到报告点了点头,挥手让她退下,坐到了炭火盆前,用火筷子漫不经心拨着炭,火光照在了脸,忍不住自言自语:“没想到,竟让苏子籍立下军功,甚至还这么快就回来,也不耽误会试,动手脚的人,此刻怕已怒了。” 不仅没能让苏子籍吃了大亏,还反“送”了功劳,更没能成功阻了参加考试,还在皇上落下了不好的印象,堪称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想到齐、蜀二王此刻心情怕不好,方小侯爷就忍不住有些想乐:“就是不知,同去的太学生是不是也立了功。” 听说两位钦差送回来的战报里,并没提到邵思森,怕就算是立了功也有限。 此刻还不知道邵思森已在海上殒命,方小侯爷便就此抛开,不去多想了。 只是笑过了,小侯爷仍心事重重,皱眉不语,刚才这是苦中作乐,现在却只是想着:“今春,皇上又有微恙。” 说是微恙,为了不震动朝廷,真正的微恙,都是不传到外面,能传到外面的微恙,其实就不轻了。 “今上年纪并不算太大,不过是知天命的年纪,尚未到耳顺,但屡次报恙,却是不妙。” 这大逆不道的想法,本不应该臣子去想,但方小侯爷不得不想。 “要是尚有五六年,苏子籍或有些机会,要是五年不到,就算皇上扶持,怕也斗不过齐、蜀二王。” “可我侯府,已经介入了苏子籍之事,虽自己清楚,是奉了上命插手,可外人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把我们归成一党,到时齐、蜀二王谁登了基,想到了这处,发作起来,又怎么挡?” “除非我反戈一击,但必恶了皇上,皇上只要一息尚存,雷霆之怒更是难当。” 想到这处,方小侯爷不由忧心,这被迫上了贼船的滋味,可不好受。 第二百零六章 回京 一场小雪,在夜晚悄然而至。 苏子籍醒来时,天还蒙蒙亮,推开舱门出去,还没到甲板上,就有一股冷风直吹过来,夹裹的是一些细碎雪沫。 多亏了苏子籍身体极好,这种突然降温天气,对他影响微乎其微。 但想了下,还是折返回去,又取前几日就不穿了的貂皮大氅重新穿上,拿出一把油纸伞出去。 果然,到了甲板上,发现船板上湿漉漉,天空中虽斜斜飘着细雪,可落地就成了雪水。 他撑开油纸伞举在头顶,又伸出一只手接了一些,冰冷刺骨。 “虽下的已不是雪花,而是雨雪,也不大,可却十分寒冷。” “所谓倒春寒,便是这样。这里比家乡倒春寒时还要冷些,希望叶不悔不要早早就到码头等着。” 大河岸,随着船只行驶而过,一些小动物或是鸟儿,或被惊起,搅动繁密树枝,随风摇曳。 不久前,这些出海的船,就已从入海口归来。 跟大海上的风云变幻相比,现在这条运河,已温柔了许多。 也因此,船员们也不像是在海上时那么紧张了,只留了一些人在行船,别的都在休息,这时还没醒。 苏子籍站在外面这么久,船上安静,无人再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传来脚步声,苏子籍没回头,片刻野道人声音在身侧响起:“主公,今日下了雨雪,天气寒冷,可不适合迎风望景,免得着凉。” 苏子籍这才转头,看向:“你今日也起的早。” “马上就要抵达京城了,如何还能睡的踏实?也不光是我,简先生也是一夜没睡,刚才才安静下来。”野道人无奈一笑:“这个吱呀呀的声音,就算本有着睡意,也要跑光了。” 野道人就住在简渠的隔壁,船舱木板也不都是隔音,夜深人静时,隔壁如果辗转反侧,再加上床榻不结实,会有声音,对面或隔壁的人再有睡意,时时惊醒,是一件悲催的事。 “简先生是担忧会试罢。”苏子籍不由一笑,这心情他理解,临考的差生已经无所谓,好生胸有成竹,就是不上不下的特忧心。 简渠家境不算好,跟着钱之栋二三年,才算得了些银子,又中了举,可现在钱之栋垮台是定局了,简渠又回到以前孤苦无援的境地。 现在只寄希望会试了。 只是,苏子籍并不是诅咒,简渠才华是有,但也未必中得进士,这些天也切磋文才,总觉得其格调意境,或向隅而泣,或满怀牢骚,大郑现在是盛世清明,写这些句子,太不合时宜了。 想中得进士太难了。 这话且不说。 “估计再过一个时辰才能抵达,不如你去我那里歇息一会。”周围都还昏暗,放在平时也没到太阳升起时,除了行船的声音与河上的声音,就只有他们二人的说话声。 又有斜斜的寒风,一张嘴就可能吸进冷气的情况,并不适合在此闲聊。 野道人点首,二人折返回去。 苏子籍突然顿了下,问:“对了,快船已通知了邵家了么?” “提前一天通知了,连信也过去了。”野道人回话。 他们从入海口那里出来,送信这事就便捷了许多,快船一艘艘离开大船,不止是他们,两位钦差还有一些随员,凡是花得起钱,都差了快船回去送信。 到时,抵达京城时,礼部、亲朋、家人等才能早早就得了信去接。 邵思森之死,本就是让其亲人肝肠寸断的事,若临时通知,对方准备不及,只怕非要闹得邵家人仰马翻不可,所以,野道人得了吩咐,第一时间就派了快船。 苏子籍点首:“那就好。” 随后又是一叹。 “回去吧。” 知道苏子籍这是又想到了数日前去世的人,野道人也跟着暗叹一声。 命运之事,就是这么玄之又玄,人命也就是这么脆弱,悲喜转换,甚至可能只在一瞬,怎能不让人感慨? 但回了苏子籍的船舱,这虽安静,野道人却早就没了睡意,既二人都无心入睡,聚在苏子籍的船舱里对弈了几局。 “主公的棋风很是奇特,进可攻,退可守,我不如多矣。” 连输了五局,便是野道人这样比较好脾气的也有些纠结了,忙推开不肯再下。 苏子籍没办法,只能将棋子收了,笑:“我的棋艺其实只是一般,你与叶不悔下的话,这时怕输了不止五局了。” “夫人能参加棋赛,目标乃是棋圣,我当然更不如。”野道人忙说。 却见苏子籍收起棋子的速度放慢了,猜到这是睹物思人,他侧耳听了听,发现外面这时已有了动静,主动说:“估计已经快抵达了,我出去看看。” 得到同意后,就走了出去。 苏子籍一个人,收起了棋盘,又将随身带几个包裹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遗漏了,再次披着貂毛大氅出去。 包裹到时自有野道人帮忙带去,有一些在西南买的土特产,有一些则带去西南的随身物。 明面上只多了几倍,并不算显眼。 “已能看到京城了!”当苏子籍来到甲板上时,就听到有船员惊喜喊了一声。 他远远望着,果然依稀能看到京城码头的影子了。 等这些大船上的人渐渐能看清码头上等着的那些人时,岸上也响起一阵喧闹声。 “回来了!是钦差的官船!” “回来了,回来了,快去通知夫人!” “有迎接的官员队伍,是礼部的人?”苏子籍站在船头,看不远处岸上最前面等着的官员,暗想。 这时,野道人过来:“主公,行礼已送下去了,夫人牛车已到,却没靠近码头,我已让人去告诉夫人,您可能稍晚一些才会过去,让她不必着急。” 苏子籍点首:“你做的好。” 又问:“可看到邵家的人了?” “已经到了,在礼部迎接钦差的队伍后面,也已派人去安抚,让他们等上一会,等钦差离去了再接灵不迟。”野道人说着。 苏子籍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而转而看着前面钦差官船靠岸的景象。 第二百零七章 痴儿 许多牛车将官道挤得水泄不通,回京不放礼炮,顿时爆竹齐鸣,雨一样的响成一片。 此时甲兵个个精神抖擞,威风凛凛按刀而下,须臾细乐声中,二个钦差缓缓下船,礼部派去的人跪叩下去:“卑职恭迎二位钦差,恭贺凯旋回京!” 崔兆全忙伸手去扶:“不敢,不敢!” 赵督监稍冷淡,也与礼部人寒暄,因这次西南之行,两位钦差都立了大功,礼部官员个个带着笑脸,丝毫不敢怠慢。 不久,随赵督监一挥手,从不同船上下来的钱之栋跟秦凤良也都上了岸,都戴着枷锁,与身着官服一脸官威的人相比,显得很落魄。 大概是因怕这两个要犯在外面停留太久,出了变故,两位钦差没在岸上停留多久,很快离开。 在他们之后靠岸下船则是随行一些官员,自然是没有资格让礼部的人迎接,都是各自的家人来接,也陆续走了。 这些有品级的官员都下去了,才轮到苏子籍这艘船靠岸。 但靠岸时,苏子籍并不这艘船上,而早就到了停着邵思森棺材的商船。 野道人先下去见了邵家的人,引领着到了商船前,还又赶了过来,低声对苏子籍说着:“这是邵思森的父母和兄弟。” “邵父邵英现在是太常寺少卿,从四品,长子邵茂德,据说科举不太行,勉强中了个秀才,蒙父荫当了正九品的小官。” “弟弟邵柳还行,不过读书上也不及邵思森当年。” 短暂一会,竟然把邵家的底摸了个干净,看样子邵思森其实是邵家寄以希望的继承人,不想就这样死了。 苏子籍感慨一声,命着推起棺材。 这时一对看着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的夫妻,在众人搀扶簇拥下,走到了商船前,眼巴巴望着,可真等苏子籍和商队船员推着棺材出来,本就就只是妄想的期待,顿时被现实彻底击垮。 一声凄惨的哭声,随之响起。 “我的儿啊——” “夫人!” “娘!” 见邵母哭喊了一声直接后仰闭上了眼睛,她身侧的邵父,连同身后已成年的长子,跟十二三岁小儿都急急围拢过来。 仆妇丫鬟更急得团团转,掐人中、又呼唤着,片刻妇人才醒转,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起来,扑向已经被十几个人从船上推下来的楠木棺材,痛哭了起来。 “森儿,你怎么就……怎么就能这么狠心,丢下我与你父!” “你这个狠心孩子,狠心的孩子啊!你让我怎么活,怎么活啊!你这不是要生生的疼死我么?” 一下下拍打着棺材,妇人撕心裂肺哭喊,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而同样身形不稳,需被长子扶着才能站住的邵父眼圈泛红,眼泪也默默流淌下来,悲怆的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手按在棺材上,身体颤抖着。 苏子籍站在一旁,因着这一下,下意识发现了落在棺材上的雪。 虽推下来后,立刻就有邵家仆人举伞将棺材遮住了,可往下推时,还是有雨雪落在上面。 有些没有融化,与水渍摊在上面,让他看着不太舒服。 苏子籍有心想擦,摸了摸袖,一块手帕就这么掉了下去。 野道人接住,递了回来。 “我有着手帕吗?”因着受这悲伤情绪感染,苏子籍心里也沉甸甸,接过来时,觉得这手帕既陌生,又有点眼熟,展开一看,因只是一瞬,只来得及看清是一句关于情的诗。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自己何时有了这帕子,翻过来,又看见了曼陀罗花,立刻想起来了,这是桑女的手帕。 “咦,它怎么又在我怀里了?”这样想着的时候,手已用这帕子擦去了棺材上的雪。 “你就是苏贤侄吧?”这时,勉强保持着仪态的邵父叫住了苏子籍。 苏子籍手里捏着手帕,有些不像样子,就先放在棺材上,冲着邵父行了一个晚辈礼:“邵伯父请节哀,保重身体要紧。” “哎!”邵父痛苦闭眼叹了口,再睁开时,已将悲伤压下。 “你帮我儿的事,我已听说了。苏贤侄,我邵家不会忘记你大恩,以后凡是我邵家能帮的,你尽管提,我绝无二话!” 说着,又对着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说:“柳儿,跪下,替我,替我们邵家,拜谢苏贤侄!” “使不得!”见这孩子竟然噗通一声就真跪下了,苏子籍忙避开推辞。 “这其实是我第四子,森儿是我第三子,当年老二夭折了,离我们而去,现在老三也是这样。” “不是你帮忙,老三怕永无归家之时,他娘就能直接疼死。” “这是活命之恩,他这做小儿子,应该叩谢你,你不要推辞了。” 苏子籍怎可能接受? 正要再推辞时,突见不远处人群匆忙左右散开,一辆疾行而来牛车,在邵家队伍前停下。 还没停稳,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少女就跌跌撞撞从牛车上跳下,踉跄奔到了跟前。 “森郎!” 见棺材不远,邵母哭得两眼和烂桃一样,哪还不明白,眼前棺材里装的就是邵思森? 她只是一看,就扑了上去,可才刚碰到棺材,没等哭出声,就先一口血喷了出来。 周围一瞬间鸦雀无声。 苏子籍也是震惊。 “这莫非就是邵兄的未婚妻?”他暗暗想着。 满场的人,哪怕远处没走的看热闹的人也都惊呆了,任谁都没能想到,会突然出现一个少女,扑到棺材前,还这么吐了血。 鲜血落在地上,与没有消融干净薄雪落在一起,煞是刺眼。 这呆滞也只是片刻,牛车上几步下来的丫鬟,稍慢一些踉跄追上了,喊:“小姐!” 就这一声惊醒了众人。 人群中有人猜测着少女身份,邵家人,无论老爷夫人、两位公子,还是下面的仆人,都认得这少女是谁。 方才哭得几乎无法自持邵母,此刻被人搀扶,看着同样悲痛少女,不由呜咽一声,声音中悲切遗憾,令人听了心酸。 “哎,痴儿,痴儿!”她叹着:“你何苦至此?” 少女听而不闻,仿佛天地间此刻只剩下眼前棺材里的人,连轻摇她的丫鬟,也摒弃在自己的世界外。 嘴角的血迹,被她胡乱抹去,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而下,她跪行两步,轻轻靠在棺上,无声痛哭着。 第二百零八章 遗物 “地上这样湿寒,你们还怔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周小姐去车里!”反是邵母最先反应过来,随着她的吩咐,立刻有丫鬟仆妇上前。 少女,也就是周小姐,也不喊叫,初时被人向后拖着,只眼睛直直盯着棺材,可在远离了棺材的瞬间,却突然有了力量,挣开几人,不肯离开。 见她这样,生怕硬拖伤了她,几个丫鬟仆妇为难地看向邵母,而周小姐,则感觉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物。 将手微微摊开,是一块手帕。 周小姐眼睛动了动,目光落在手帕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手帕抓在手中,眼泪流淌,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位小姐怕是有不足之症。” 苏子籍早在此女刚才扑过来时,就下意识退了几步,但就算是离稍远一些,就这么看着,也能看出这位周小姐年纪不大,身子骨很弱。 所谓的弱不禁风,大概形容的就是这种了。 腰身细的仿佛风一吹就断了,脸色苍白,再加上悲痛,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让人悲伤的气息。 苏子籍微蹙眉,这似乎是夭折之相,野道人虽此刻在这里,能观相一下,可惜这场合并不适宜说话。 反是邵父因苏子籍为自己儿子尽心,并不避讳,叹着与苏子籍低声解释:“这是周瑶,原本还有个慧字,只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商量着故把这个字取消掉了,贤侄你之前帮忙送回的家书中,解约书就是为她而写。” “邵家和周家是世交,当初结亲就是为了能更亲近些,她也是我与老妻看着长大,就算做不成我邵家的媳妇,在我与老妻眼里,也是半个女儿。” “我与老妻并无让她守活寡的意思,看了书信,当天就通知了周家,彼此换了信物,解了婚约,可这孩子她……哎,自己想不开!” “因着她身子骨弱,这次得了消息来码头,就没有告之,于情于理,我们都不愿让这孩子露面,再伤心一场。” “可她还是来了。” “她身子这样弱,跟森儿是青梅竹马,可怎么受得了?” 说着,再次一叹。 而不远处,周瑶哭了一阵,因有昏厥的迹象,不得已,邵母忍着悲痛,令着:“汝等不要依她,带回车内去。” 就被几个丫鬟硬搀扶起来。她身子弱,又哭了这么久,这时无力挣扎,不得不被拖开搀扶到了远处,将她塞入了牛车。 她也清醒了些,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这样,只是死死抓住了手里手帕,这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迫不及待将手帕展开。 先入目是一句。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她痴痴看着,这情诗隐含意思,一根针直直刺入她的心里。 “曾为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森郎,既让我遇到了你,又让我如何能再看得进别人?” 下一刻,手帕牢牢攥紧的她,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周小姐!” “小姐!” “这孩子身子弱,快护送她回去,快!”邵母赶紧吩咐。 因周瑶的事,她倒勉强打起了精神。 邵父更是派了仆妇和护卫跟着,务必要将这明显是偷跑出来的周小姐平安送回去。 等周小姐被人小心翼翼抬上了牛车,车帘放下,一群人护送着其离开码头,邵父才勉强一笑:“苏贤侄,让你看笑话了。” 因着刚才事一打岔,他也不好再勉强苏子籍接受小儿子的拜谢了。 苏子籍刚才很有感慨,见一叶而知秋,见邵父行为,就知道其人温润如玉,虽这个时代,风气近唐,但能主动为未过年的儿媳妇作到这点,也是难得,不禁有了敬佩之心,见邵家人个个悲痛难掩,苏子籍也已将棺材护送到了目的地,就不再打扰,对邵家人告辞。 等走远些,看着邵家人将棺材运走,野道人叹着:“邵家的家风是极好的,邵英先不过是一个长史、后来升任同知、知府,因此人善于治理,很有政绩,深受百姓的爱戴,话说他在担任同知时,知府因故缺任,于是当地百姓数千人写联名书,请邵英代任。” “邵英知府期,政绩斐然,很得人心,特别是有一次,邻郡遇到了大旱,邵英上书,愿开本府仓储,为邻郡灾民发放粮食,遭到了同知的强烈反对,邵英说,《春秋》之义,理所救灾恤邻,彼民犹吾民也。” “虽获得了上级许可,开仓放粮,使饥民度过了难关,可这坏了规矩,明升暗降。” “而且虽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可邵思森的身死,邵家未来怕是折了一半,至于这个周小姐,也是夭折之相,本来难以活到二十岁,现在吐了心血,怕是一二年也难撑过。” “造化弄人,使我越发自疑了,或是我看错了,气数不应该这样啊!” 苏子籍有点心虚,邵思森的身死,归根到底是自己影响,如果没有自己,他肯定不会去兵部,更不会去西南,他无语了片刻,看了一眼走到自己身侧的野道人,突然想起一件事。 “糟了,那个手帕。”他不由得有点懊恼:“之前昏了头,竟忘了手帕是桑女落下的那一个。” 怕是周小姐以为是邵思森的遗物,又见到了那诗,更产生了误会。 有心想追过去,喊停了,索要回来,又一想,不过是一块手帕,实在是不值当的。 “况且邵兄与周小姐,本是一对佳偶,却阴阳两隔,实在是可惜,这诗不是邵兄所写,这手帕不是他的,但对周小姐的心意却是真的。” “算了,就当是个美丽的误会吧,也留着当个想念,假作真时真也假,何必那样计较。” “走了,回家。” 想到在远处正等着自己的叶不悔,苏子籍不再犹豫,招呼一声野道人,转身离开。 “对了,小白呢?”走出几步又记起,自己自从昨日就没看见小东西,苏子籍不得不脚步一顿,问着野道人。 野道人笑:“我还以为它与主公你提过了,原来竟是自己偷跑了?” “昨日快船送信回来,小白就跟着一同回来了,怕许久没见到夫人,想夫人了吧。” “倒是有良心的。”苏子籍松一口气同时,摇头而笑,知道这小东西没丢在了半路上就成了。 第二百零九章 我心难安 一里外,正在奔行牛车上,周瑶微微睁开了眼,只是因刚才的悲痛,让她仍脸色惨白,看着就让人心疼。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跟着她的丫鬟低声哭泣,后面跟着的牛车里,是以备不急之需跟着的邵府仆妇。 而在牛车前后,有一个骑马护送的护卫。 就算是个丫鬟,也不得不说,无论自家小姐对已逝邵公子的情谊,还是邵公子对小姐的情谊,以及邵家上上下下的厚道,都极难得。 邵公子没有亡故,这是多好的一门亲事! 自小青梅竹马,两家是感情好的世交,未来夫婿有才有貌还有情,既无婆媳问题,也无姑嫂矛盾,上上下下的邵家都与小姐早熟悉了,只要嫁过去,显而易见的,必能顺遂快活。 偏偏,这世上悲剧,泰半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给人看。 昨日得到了消息,老爷夫人也如中雷殛,闻着邵家退亲,更是感慨:“吾家与之世交三十年,不枉。” 虽不好意思,为了女儿,还是接受了退婚,本想隐瞒,只是恰被小姐听见,老爷夫人害怕小姐想不开,派了自己严防死守。 是她实在不忍,在小姐差点跪下求时,终于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带着小姐去见邵公子最后一面。 只是,小姐也太痴了,竟然当众哭棺,还吐了血,回去怎么交代? 丫鬟这个旁观者,都跟着难过,此刻她劝着,又何尝不知道,遇到这样的事,如何能劝得动? 如何能想得开? 只是看到小姐这样,丫鬟后悔了。 “早知小姐您这样难过,奴婢就不该带着您偷跑出来。” 吐血不好,哭棺更不好,这样就打上了深刻的烙印,以后怕对嫁人有妨碍。 “这不关你的事。”周瑶睫毛微动,神色素淡,说:“是我自己执意要来,森郎归来,我不来迎,我心难安。” “我本没有想着哭棺。” “森郎之心,邵家伯父伯母之心,连我家父母之心,我岂有不懂,都是为我一心一意考虑。”周瑶惨然一笑,惆怅说着:“我本拿定了主意,只看一眼,只看一眼。” “不想实在情不自禁,给邵家周家都带来了麻烦。” “小姐,呸呸呸!不要说这样的话!”丫鬟急眼说着,见着她低垂螓首,给窗外雪光一映,素若春梅绽雪,洁似秋菊有霜,又急又悔,说不出话来。 “而且,母亲也知你带了我出来,不然只凭你我二人,又如何能使得动府里的牛车,如何能顺利到了码头?只靠你我面子,如何能让府里的人冒险?” 父母疼她,初时怕她寻短见,可见她痛苦不已,终还是松了手。 丫鬟有些不信,但就在这时,牛车忽然就放慢了速度。 “是周府的管家,带着大夫在路边等着。”牛车外的护卫惊讶。 丫鬟这才信了:“之前竟真是老爷夫人放行。” 不然不会在距离码头这么近的地方就守着人,随时待命,连大夫都备好了。 而周瑶则半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我有何幸,生在此家,可我生来秉性不足,怕又是白首送青丝,我该拿什么来报答呢? 她再也撑不住,渐渐半昏半睡,无人看到,她紧紧握着的手帕,因染了血,有一缕东西渐渐顺着她的掌心,渗入了她的身体之中。 等周瑶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闺房的拔步床上,轻纱帐帘高高挑起,身上盖着的是柔软的被子,屋内有着暖香沁人心脾,而不远处隐隐有人影晃动。 “小姐,你醒了?”随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盯着她动静的丫鬟,立刻就惊喜叫了一声。 屋内的人惊喜围上来。 接着,外面的人也跟着知道了。 闺房的外厅,容貌俏丽,与周瑶有三四分相像的妇人,正听着大夫捋着胡须说着大论,都说久病成医,这病人的家人久了,也能多少懂了一些了。 “夫人,小姐醒了!”就在这时,里面跑出一个丫鬟,冲着周母急急说着。 周母立刻站了起来。 “夫人,小姐的病,是先天不足,又是心病引发,老夫写个方子,多少可以纾解郁气,但治标不治本,心病还须心药医啊。”大夫说完,就将方子留下,知趣的告退。 周母目送他离开,叹:“我又何尝不知道这道理?可谈何容易?” “对了,小姐既醒了,你去前面告诉老爷一声。” “是,夫人。” 此时的周父,正在前面正院厅中喝茶,明明是君山银针,这是贡茶,皇上所赐,可喝入口中与往常截然不同,愣是没有滋味。 这时看到一个婆子从厅外快步过来,立刻就下意识站起了身。 “可是你家小姐醒了?” 婆子立刻一礼:“回老爷,小姐刚刚已醒了,夫人让老奴来告诉您一声,免得担忧。” 还要再说时,这位在朝中乃从三品的光禄寺卿,兼集贤院学士的大人,就已一阵风一样,从她身侧“刮”过,朝后院疾行而去。 一路上,周父脑海中,不断回放刚刚女儿被送回来时画面。 本就体弱的女儿,半昏半迷被送回来,原本路上曾醒来过,到了家又昏迷了过去。 这样的情况,如何令他心安? 但做爹的,有老妻在女儿院子守着,不好时刻待着,免得被人说长道短,毕竟女儿大了,又是卧房,待着也别扭。 可一个人干坐在前面等着,滋味也没好到哪里去,听到了女儿醒来消息,自然一刻都不想耽搁了。 心里已恨不得踩着风火轮过去,可终得保持老爷的威严,到了后面院落,更是故意又放慢了脚步。 “你先进去看看。”老妻见他过来,立刻说着,周父听了,直接揭了布帘进了里面。 “老爷。”几个丫鬟见老爷进来,齐齐行礼。 周大人此时也没心情理会她们,一摆手,她们就退到了一侧。 周瑶此刻躺在拔步床上,不过也能看到苏醒,因他走近几步时,看到了女儿眼角默默流淌的眼泪。 当爹的心,真十分不是滋味。 可女儿大了,不是出了这意外,今年本该出嫁,周大人再心中焦急,也不敢对女儿说重话,看了一眼,又默默退了出去。 第二百十章 黑色曼陀罗 到了外面,看着神色憔悴的妻子,周父叹着:“你进去劝劝吧。” “哎!”周母叹口气进去。 “你们先退下。”她进去,母女就无需避讳了,直接让丫鬟退出去。 等屋内只剩下她与女儿二人了,才小心翼翼坐到床榻旁,轻声说:“瑶儿,娘跟你说几句话。” 周瑶躺着,明显睫毛颤了颤。 周母见了,知道她虽不想说话,但却听着。 原本以为女儿去见了一趟,回来死了这心,发现情况比她想的要糟一些,女儿比她想的还要痴情。 但也难怪,两家可是世交,青梅竹马,十余年的感情了,再说邵思森的确是万中无一,再难觅的良缘。 心中叹了一声,周母带着小心,轻声继续说:“娘知道你难过,说实在,娘也难过,娘也懂你的心。” “但人生聚散本无常,有些事,既已经发生了,活着的人,总要朝前看,你说对吧?” “你的身子本就弱,该放宽心,别乱想,免得又生了病。” 见周瑶还是不说话,柔声继续劝:“你真想念了,身子好了,才能亲自去邵墓前看看,给他逢年过节也上柱香,送些吃食。” “虽邵家不会忘了这些,可你做了,就是你的心意。而做这些,则都需有个好身子,病歪歪连床都下不了,岂不是想念了,去都无法去?” “你且放心,邵家早答应了这事,只要你好起来,随时可去。” 周瑶慢慢睁开眼睛,转向了说话的母亲。 母亲当年是名震京城的美人,保养得当,此时看上去仅仅是少妇,只是担忧自己,苍白的脸上带着一股倦容,还有细细皱纹爬上。 周瑶心中一痛。 见周瑶忍不住咳嗽,周母忙伸手将她慢慢扶起,给她垫上软枕,却没看到沉默着的少女眉心,隐隐有白色曼陀罗花瓣,骤然浮现。 等她抬头时,花瓣已消失不见了。 “瑶儿,要不要喝水?饿不饿?娘让人给你煮了些羹汤,现在就送进来喂你喝,好不好?”周母小心翼翼问。 周瑶却只是怔怔地看向她,问:“娘,这世上真有鬼神吗?” 周母心里就是一惊。 “这孩子,莫非是寄希望于鬼神,想要再见思森那孩子?” 周母望着女儿,担心女儿魔怔,有心说没有,直接断了女儿的念想。 但一是周母也深信有鬼神,下意识不敢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二是又怕这样直接断了女儿的念想,反会刺激女儿,当下左右为难。 最终还是小心翼翼说着:“鬼神肯定是有,不过,纵是人死后有鬼魂,也不能在这世上久留,还是得投胎才是。” 本想再说什么,却没想到周瑶竟听了,点了点螓首。 “我明白的,娘,您和邵伯母的担心,我都明白,我会好好活着,不让你们伤心。” 说着,为了表示自己不骗人:“我有些饿了,您可叫人送羹汤过来。” 周母见她这样说,放心了些,轻轻抚摸着女儿的面庞:“对,你活的好,才是我们期盼的,我这就她们进来服侍你。” 正要出去,又听到周瑶说:“对了,娘,我还想继续学琴。” “好好好!娘答应你,这就给你准备琴,连同着教琴的女师傅。”周母这次是真松了一口气,连声答应下来。 出去时,原本脸上带上了一丝喜气。 对于周母来说,邵思森去了,虽是打击,可终只是没与女儿成亲的准女婿,而不是真女婿。 伤心也是有限,更多的其实是遗憾,对女儿的担心罢了。 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亲疏有别。 “你们几个,去将小厨房上熬着的羹汤端来,服侍小姐喝了。” “你们几个,去我的私库,看看梧桐琴是否还在,在就拿出来修一修弦音……” “你们几个去……” 依次吩咐了个遍,整个院落都忙碌了起来。 周母才终于呼了口气,坐了下来。 周父别看是从三品大员,刚才愣是没找到时机问话,此刻找了空档,问老妻:“瑶儿如何了?” “已好多了,我就说,让瑶儿亲眼去看一看,定能解开一些心结,执意拦着,怕是一直都觉得遗憾,过不去这个坎。”周母低声说:“现在还想弹琴,这是好事,能有点寄托,哀思就淡了。” 周父也跟着松了口气:“你出来时,我见你面带一丝喜色,就知道瑶儿应该是想开了些。” “虽是仍悲痛,但只要寻些事,让她忙起来,过个半年一年,总能过去。” 人嘛,不就是这样? 很多人遇到丧子之痛,过个几年,虽仍想起来痛入心扉,整个人衰老下去,但只要还有别的盼头,总能熬过去。 就怕是再没了盼头,没了斗志,了无生趣,才是真完了。 周母将刚才答应女儿的事,与周父说了,周父连连点首。 “这事容易,只要瑶儿能结开心结,莫说请教琴的女师傅,就是将皇上的琴待诏找来几个过来,我都能舍下这张老脸去。” 周母又说:“既是这样,不如就去请了两位到家里来?我倒陪嫁了一把梧桐琴,怕女儿不喜欢,她之前琴,还是几年前用的,现在再用不好。” “这也好办,立刻去寻琴,也不拘着一定是古琴,有制琴大师可请为瑶儿做一把。”周父立刻说着。 几代的官宦人家,现在在本朝又是光禄寺卿,周家并不缺钱。 光是周母自己的嫁妆,这些年不断赚钱盈利,想要买几把好琴,都是不痛不痒的事。 但他们不知是,丫鬟忙碌着闺房内,虽周瑶被小心翼翼喂了半碗羹汤,又被扶着躺下了,一切都正常,没有异样。 但当轻纱帐帘被落下,遮住了里面景象,少女眉心再次浮现了曼陀罗花瓣。 而第一次出现时是白色的曼陀罗花瓣,此刻已变成墨汁一样的黑色。 黑得妖异,黑得令人望之生畏。 而苍白冷淡的脸上,此刻勾起了唇,露出了一丝笑意。 “放心,我答应你,必在黄泉照顾你的邵郎。”唇微启,低低声音带着淡定:“你这身子本来不行,又吐了心血,活不了一二年了。” “我也可以答应延寿,至少让你活到你弟弟结婚成年,你爹娘有了寄托的时间点上。” “不过你也得听我的话,多看,多接触人。” “放心,我不干涉你,不要求你嫁给他,只要看看他在干什么,把他的记录下来即可。” “这是一条幼龙,我要完整看着它长大。” “所以你也得努力,我听闻他的妻子想当棋圣,那我们就当京城第一琴圣好了,这样才能亲近幼龙。”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二百十一章 新门客 早春雨雪落,高门迎客来。 因京城已连成两个皇朝的帝都,东贵西富的讲究,也随着权贵的聚集而居,以及皇宫的位置,而自然而然形成了。 这与风水没有关系,无非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与蜀王府其实不过是隔着几条街齐王府,就位于京城西面一处,附近都是宗亲皇室,权贵云集。 此时雪雨,访客不多,齐王府大门虽紧闭,但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中年的管事站在台阶处,见一辆牛车驶来,端起了矜持的笑容,就见穿从五品官服的男子在牛车上下来。 “邵大人,请。”管事这才迎过去,笑着说。 态度恭敬,但这恭敬中却透着一种自傲,可惜官员第一次到王府来,此时已被这王府大门气派给震住,两侧站着一动不动甲兵,让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管事的态度,适时安抚了紧张的心情。 “有劳。”喉咙吞咽了一下,官员努力平静的说着,并没有发现管事隐藏的轻视。 二人从侧门而入。 从大路走,走出不到百米,转入一条石子铺成小路,又走了一段,上了走廊,走廊接着走廊,令人仿若置身迷宫。 路上仆人个个衣着光鲜,丫鬟个个明眸皓齿眉目,虽谈不上十分姿色,却亦有动人之处,官员不敢多看一眼,每次遇到就立刻移开目光,端是君子风范。 管事见了,先暗暗摇头。 自家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再没有比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更清楚了,这位邵大人的脾气禀性,怕是难入王爷的眼。 齐王府占地面积虽不大,毕竟京城大小有限,可相比普通官员住宅,已是大了不少,加上巧妙修建、雕琢,院子套院子,园中有园,光精致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美轮美奂从不重复走廊雕画,就令人目不暇接。 邵覃乃是二甲进士出身,也曾进过宫,但此刻觉得,这王府虽不如皇宫恢弘,但论细节享受,也没输到哪里去了。 他进翰林院已有数年,因曾是二甲进士,虽不是能言善辩之辈,却在文采方面又过人之处,进了翰林院,也算是踏实做事,还参与过编书,算有成绩,这才从进翰林院时的庶吉士,升到了现在从五品侍读学士。 在去年,自己曾拜会过齐王一次,不过当时自己位份太低,只混了个面,不想今日,突然之间齐王召见,暗示可接纳,这真的喜出望外。 “齐王有贤名,这是我亲眼所见,更亲耳听别人提过,能礼贤下士,这岂不正是明主之相?” “我饱读诗书,不正是为了辅佐一明主,好一展抱负?” “不立太子,人心不稳,而太子除齐王,又有谁适合?” “就是为了国之稳定,人心安定,我亦应辅佐未来贤主。” 所谓的书生意气,正是这般。 邵覃虽已三十余岁,可一直在翰林院就职,性情中自然有着文人一面。 今日,正是邵覃正式来拜见主公时。 齐王府正院大书房里,齐王正与幕僚文寻鹏在说话,听到外面侍从禀报,知道是邵覃来见自己了,便看一眼文寻鹏,文寻鹏立刻就走到了一旁的屏风后暂时避开。 “请邵大人进来?”齐王独坐在椅上朗声笑着。 邵覃这才恭敬进入。 “臣邵覃,见过王爷。” 齐王就是一挑眉:“怎么,敬之你还称呼本王为王爷?” 邵覃忙又恭敬一礼:“臣邵覃,拜见主公!” 态度极郑重。 “好,好,好!”齐王起身,走了几步来到邵覃面前,亲手搀扶起来。 “敬之的诗词,本王可闻名已久,更知你有实干为民的志向,你且放心,本王不会亏待了跟着本王的人。” “你既有才,又有志向,来日本王便举荐你去六部历练。” “你可不要让本王失望哦。” “臣一定尽心尽力,必不辜负王爷的信任!” 齐王与其闲聊一会,又勉励几句,就让其退下了。 就算如此,邵覃也心中火热。 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齐王可是呼声最高的皇子,对方何等尊贵,不仅亲自接待自己,勉励自己,还知道自己的字,语气亲近,让他恨不得立刻以国士报之。 邵覃走后,引其进来的管事又进来,向齐王禀报了邵覃进来的言行,才静悄悄的退下。 “恭喜王爷,又多了一个得用的门客!”这时避在屏风后的文寻鹏才转出来,出本心,他实在不知道齐王看中了这人啥,但不妨碍对齐王道喜。 齐王漫不经心的一笑:“文先生,与你相比,他自然是万万不如,甚至低到令我有点失望的程度。” 走回到座椅处坐下,齐王有点不太满意评价:“邵覃还算有点文才,可过于端正庄重,有些放不开,这是克己的功夫,不算上等人。” “虽二甲出身不错,未来必也能一步步稳妥升迁,可还是派不上多大用处,无非是帮忙吆喝罢了。” 对齐王来说,投靠者或是位高权重,或是精明能干,又或敢打敢杀,再或治理一方也可。 要是和文寻鹏一样,懂得屠龙术来辅佐自己也行。 可惜的是邵覃一个都靠不上。 而且太过端着的人,必有着许多顾忌,不会真成为自己的心腹,做不出指哪打哪的事。 也不是真没有令他满意,但那些官员,多半聪明滑不留手,并不愿意在此时站队,而又有底气,齐、蜀二王都只能争取,不敢针对,生怕将他们推到了对方。 想想,就让齐王郁闷。 文寻鹏已在齐王面前很有些脸面,将那位庆先生挤得几乎让齐王一时半刻都想不起来,此时自然是不吝啬于拍一番马屁了。 他笑着:“王爷,您这可是为难人了,就是最上等人,见了您,又岂能不庄重恭敬呢?” 又正容说着:“邵覃虽谈不上大才,但毕竟是二甲进士,这些年稳当升迁,还有个兄长邵英是是太常寺少卿,人脉不错,就这点也有可取之处。” “再说这侍读学士,虽职司仅仅是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但实是皇帝的顾问,能参与政事、典礼,就这点就值得拉拢。” “别的不说,关键时传个消息,就值了。” 齐王听了,果郁气消去大半,合上了折扇,指着文寻鹏笑:“你说的对,要不是这样,我何必接见一个五品官。” “再说,也不是我看中了,是有人引荐,与他当个中间人。”说着,齐王又打开了折扇,折扇上是淋漓尽致的泼墨画,画的是一种花。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二百十二章 知见障 “似乎是曼陀罗花。”文寻鹏看了一眼,却没有留意,只是寻思:“引荐,谁给王爷引荐,听口气还是中间人,谁能和王爷分庭抗礼?” 仔细搜刮肠子,最近王爷接见的人,却一无所获。 “对了,今日礼部是去迎接钦差船了?”齐王想起一事,问。 正沉思的文寻鹏心咯噔一下。 “是,昨日已有多艘快船抵京,说今日便到。眼下怕都已从码头散了。”文寻鹏说着,见齐王脸上的笑容收敛,又忙说:“小人已让人去盯着码头。” “光盯着码头又有何用?”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做说翻脸就翻脸,齐王哼一声:“本王已令人盯着宫内。” “本王等着你们去盯着,黄瓜菜都凉了。” 正说着,书房外有人禀报:“禀王爷,丙字号丑牛求见。” “进来。”齐王面沉似水坐着淡淡说。 一个看起来穿着普通走路轻盈的青年,从外面进来,向齐王跪下,双手递上了一份情报。 这是齐王手下情报人员中的一个,齐王之前吩咐丙字号情报人员去探查关于苏子籍的消息。 此时,这份情报被齐王估接过来,展开只看了几眼,就有些扫兴将其丢到了一旁桌上。 “你先退下。”他对情报人员说,“继续盯着。” “是。” 等书房内重新只剩下了二人,齐王冷哼一声:“我这侄子还是有点运气,不但活着从西南回来,立了功,还没误了会试。” 文寻鹏已是将那情报捡起看了一遍,心里敲起了鼓。 当初提议让苏子籍去西南可是自己。 现在一切都落了空,西南解决了,钱之栋、秦凤良锁拿进京,王爷想插手的暗棋也就废了。 最重要的是,苏子籍不但立的功巧妙,并不犯多少忌讳,还及时回来了。 心知齐王的秉性,有刺必须速拔,要不迟早有朝一日对景发作,就是万万难以承当的事,遂恭敬把情报奉还到了桌上,说:“小人觉得,王爷,此人可未必就是您的侄子。” 齐王何等清明,一听就摇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一直都觉得,可以拿苏子籍流落民间查无实据这点做文章,对吧?” “可是父皇的血脉检测,不是儿戏。” 能通过了,就必然不会有假。 文寻鹏见齐王不像是迁怒自己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笑着接话:“的确,可小人也知道,虽通过了,但龙气却有些弱……” “有些弱也正常,毕竟是养在民间,没有居移气,养移体,有这已经算不错了。”齐王不以为然说着。 文寻鹏突然之间醒悟,闭上了口。 太子是齐王的心病,总要证明太子不堪为储君,现在他的儿子苏子籍龙气细如发丝,根基孱弱,这就大大符合齐王的期待。 这样孱弱,就证明太子也不堪,万万不可在这点上反对。 “对了,看看,那苏子籍现在在干什么。”后面情报齐王没看完,索性也懒得再看,直接问刚才细看过的文寻鹏。 文寻鹏忙回:“这上面说,苏子籍一回来,就直接去了太学,每日奔波于各个讲堂,王爷,要不要……” “不要。”齐王立刻一抬手,示意不要再提这事:“已经有过一次了,本王再出手就不好了,我那兄弟巴不得我冲动,好惹怒父皇,到时蜀王一派就可落井下石。” “苏子籍虽立了功,可这对天璜贵胄是没有用,或许多上了几年,未必不能成点气候,可现在……这样的一个无根无萍的人不足为惧。” “只重要的是,整天在太学跑,还去求学问,到底是在民间养大,本末倒置,就算有些小聪明也不过是跳梁小丑。” 想到父皇身体微恙的事,齐王冷冷一笑,将苏子籍抛在了脑后。 又扫了文寻鹏一眼,暗想:“若非父皇身体微恙,苏子籍已不足为惧,否则岂能放过你犯下的错?” 到底是用人之际,合心意门客幕僚,实在不好找,关键时只能略敲打一番,就先轻轻放过了。 “是,小人明白了。”文寻鹏听明白了,无论是立功,还是求学,都是人臣的活,对天璜贵胄竞争大位不能说没有半点用处,但是都是使了十分力气,只有一分效果。 思路都错了,任凭多少聪明才干,只是无用。 想到这里,文寻鹏心里一寒,背上冷汗渗出,自己虽自负有才,是不是也有这知见障? “还有,今年王府也太冷清了点,本王是愧对王妃呀,这样吧,过一阵,让王妃也办几场私宴,热热闹闹。”齐王突然之间说着,这思路实在远超文寻鹏预料,文寻鹏不由目瞪口呆,不理解为什么王爷的思路,突然跳到这方面。 王上之心,果然高深莫测。 太学 “梆梆梆……”提醒下课铁钟声响起,这是间大讲堂,可坐一百个学生,这时施讲师住了口,他头发有点白,也有些清癯,扫了一眼,就说着:“本是讲课,就到此结束。” 所有太学生起身,一起作了揖:“谢先生教诲。” 等施讲师出了门去,太学生才渐渐散去,话说太学楼与楼之间由小径相连,青砖铺路,左右栽绿树培花,沿道设有石凳石椅。 要是在夏日,小径两侧大树绿荫如盖,金色阳光透过了密密枝叶,零零散散地落到路上,就算是现在,上百太学生三三两两出去,使苏子籍又不由产生了在大学的感觉。 “【四书五经】16级(14675/16000)” “我的四书五经,快要17级了,现在智力18,每次推敲文章,一整篇3或4的经验值,很不错了。” “但还是及不上听讲,往往一句二句就有23,整堂课下来,总有二三百经验可汲取。” “这是宝库呀!” “最重要的是,智力高了,理解武学、道法就事半功倍,进展也是神速。” “【紫清自在赋】6级(2335/6000)” “【绛宫真篆丹法】3级,1308/3000” “不知不觉,也没有多锻炼,两个都进步了,可见伟力归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 走到最后的苏子籍,因下一个要去的讲堂并不是立刻开讲,隔小半个时辰,并不着急,慢悠悠收拾着东西,享受着难得的忙里偷闲。 收拾时,脑海中正快速消化着刚才吸取的知识,注意都在刚才所讲内容上。 等出来时,外面已是空荡荡的,冷风拂过,让有些发涨的脑袋放松了许多。 苏子籍故意放慢脚步,仿若闲庭漫步,趁着现在无事,欣赏一下附近初春景致,这也是平时课间闲暇时的一种放松方式。 正要拐过前面的路时,忽听几人走过,正在窃窃私语。 这本没什么,可偏偏他们议论着的人,正是苏子籍。 苏子籍脚步一顿。 第二百十三章 天下无敌了 “一回来就去各个讲堂,看上去多勤奋,我就不信,他真能同时学不同的经义,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正是这个道理,每门经义都得深入持续的学习,曾经得过几次第一的邵思森,也并不是堂堂课皆去听,人家还是学了多年,本就有基础,可比在文风不盛之地侥幸得了解元的人要谦逊,就是可惜了,丧命于海上……” “邵兄与苏子籍同去了西南,同是钦差随员,邵兄杀敌负伤,伤情恶化去了,可苏子籍却偏偏毫发无损,可见是贪生怕死之辈!” 有三个人,低声冷语不断,对邵思森惋惜是假,借机贬低苏子籍是真。 话说自古空降最惹人厌恶,自插班进入太学,总体上说,太学生就感觉就不太好了,更不要说还夺了太学生的名额。 “换成我,说不定也讥讽几句。” “最重要的是,太学和府学不一样,太学其实是朝廷各个高官势力,就算是我四书五经能盖绝太学,怕也不会有多少人服气。” “看来,太学布武悬了,怕是我天真了。”苏子籍自嘲一笑,却不料,有人沉声说:“这般背后说人,怕有失公允吧?” “苏子籍平安归来,不是好事?你们莫非希望去西南的人都丢了命,才觉得这是大丈夫所为?” “再者,苏子籍能护着邵兄尸身回来,这也算是尽了情谊,换成你我,能保证做成这事?其中难度,你们难道真不知,还是装傻,故作不知?” “又或者,等到了推荐去六部时,你们都愿意选择兵部?不必去西南,可敢跟着出海?” “不能,就少说两句吧!” “苏子籍再不好,起码人家这次回来,已在述功的名单上!这说明人家并不是贪生怕死,而实实在在地立了功!” 来人一开口,就对着三人一顿说,只将他们说得好一会都说不出来话。 “你……白墨阳,你究竟是哪一边?”片刻,有人怒着:“就算你是尚书家的,也不能这样放肆。” 那人是白墨阳? 苏子籍还真记得这个人,当初他刚到太学,因直接进了上舍,周时意、项修平几个人闹事,最终让学丞周明达不得不请他过去商量了退一步的事。 也因此,苏子籍后来没有住进太学,而又辗转去了清园寺居士房住下。 而在其间,他与白墨阳曾匆匆见过一面,那时白墨阳还有些敌意。 苏子籍真没想到,白墨阳会在别处,帮自己说了几句公道话。 “诸位,年考的卷子是真实的,是不是,行不行,只要看卷子就行,苏子籍是不是我们的敌人,进了仕途才可认真,在太学,我们就得以卷子论输赢,出去,还是同窗同年。” “谁和他是同窗同年?” 苏子籍沉思时,几人已不欢而散,都走远了。 苏子籍迈步过去,转过拐角,果然看到远处分道扬镳的四人背影。 其中一个,就是冷笑走远的白墨阳。 因着经历过邵思森从敌意到和平相处再到敌意,最后又临死前一番忠言相劝的事,对这些心思有些敏感复杂,且还很喜欢惹出一些乱子的拔尖太学生,苏子籍暂时并不想再结交一个。 所以,他很快就抛开了这件事:“会试后,进太学就麻烦了,努力趁会试前的这段时间,榨干太学这座宝库才是。” 太学·讲经堂 “没想到一回来又等到了李主薄讲《礼记》。”因上次听了李腾的讲述,不断增长着经验,这次听说李腾又要讲述一些经验,苏子籍自然早早就到了,占了个不错的位子。 与上次一样,可容纳二百人左右的讲经堂内,在他到了不久,就已挤得满满,作大儒,而且是很少讲经的大儒,想听课的人,自然是不少。 苏子籍目送着李主薄走到前面高台,开始讲经,果然只片刻,随着“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飘起来。 “获得李腾传授“礼记”,经验5,经验3,经验5,经验3……” “这次加的经验,比上次少了一些,也慢了,但同样不少,倒是可以再听一两次。” 苏子籍认真听着,因着不必做笔记,记忆速度快,让他思路随时得到扩展,那种感觉,美妙至极。 这堂课讲的实在是精彩,眼见着数值不断累积,突然,又嗡地一声,苏子籍眼前顿时一黑。 这种感觉,他十分熟悉,没想到是,这次黑得时间格外长一些。 等到眼前重新恢复了视觉,半片紫檀的变化,立刻就吸引了苏子籍注意,让他一时连高台上的授课声,都暂时顾不上了。 “【四书五经】提升至17级(109/17000)” “终于升到了17级,这下想要考取进士,应该手到擒来了。” “但这只代表着才能够了,能否夺取头名却不一定。甚至能否中进士,其实也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只看才华,足以折服任何考官,再有私怨,想要拦下,以他现在才学,写出来的文章纯正博雅,任谁拦下,都会承担着翻车的代价,做到那份上的官员,没人敢这样做。 所以,最终还要看龙椅上人的意思。 而对皇帝,苏子籍猜不透,想不明白。 在西南时,敢算计两个钦差,不过是借力打力,利用了朝廷对西南高层的忌惮,利用几个官员之间的矛盾。 但回到了京城,很多事就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不再多看,继续收拢了精神,专注继续听课。 听着听着,苏子籍就蹙眉,渐渐发现了一个问题。 “汲取经验都仅仅是1,最多是2,偶然有3,却是极少,且产生经验的时间变长了许多,难道是这《礼记》已不能带来经验汲取了?” “可能是升到17级,再汲取经验比之前困难了。” “更可能是我此时造诣,已超过了李腾。” “李腾已败,太学何人能胜过我?” 苏子籍有了这猜测,望着台上白发苍苍的李腾,心情不由极复杂,还是认真将后面的内容听完,只是等上完课,太学生走完,不由伸手握拳。 “我已经天下无敌了么?” 第二百十四章 与子偕老 苏子籍迫不及待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猜测,恭送李主薄离开,匆匆赶赴下一个讲堂。 果然这一课,缓慢的经验让他不由一叹,还不死心,又转了去一个,也是差不多。 “汲取的经验一下锐减,和自己读书的强迫性经验差不多,看来到了17级,太学也难汲取经验。” “按照我对现在水平的评价,15级就可中进士。” “所谓的大家,也仅仅是16或17级。” “18级的话,或就能挤身于儒家列贤之列了。” 苏子籍沉着心思暗想:“想要在会试前抵达18级,不,哪怕殿试前也不太可能了。” “会试殿试,其实17级就能保证中进士,至于夺取头名,这是有多种因素的事,并不仅仅看学问。” “虽然中进士就已是很好,但既要做,自然要做到极致,方能高调亮相。” 既是没有根基,就索性剑走偏锋。 苏子籍一面在心里想着,是不是趁这段时间,私下搜集一些珍贵的手写书籍,可转念一想,自己虽有三千两银子的家当,可要买这等古本珍本,怕是没有买几本就消耗完了。 苏子籍沉思的出了太学,寒风一激,神志清醒了些,见太学门口牛车云集,都是租的,当下喊了一辆,说:“到清园寺——居士院!” 这地方没有人不知道,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回来没有几天,就到了三月之中,古人说二月春风似剪刀,其实以京城看,三月才是春风似剪刀,雪不见了,风也柔和些。 路上,看到几个贵女乘坐装饰华丽牛车迎面而过,听着她们清脆笑声,苏子籍想起来一个人。 “新平公主没再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教训。” “这京城的贵女,有活得和新平这样任性肆意,也有周瑶那样悲情,细细想来,都不如不悔,虽是长于小城,却通透聪慧。” 但思及不悔偶尔也会钻牛角尖,苏子籍觉得,自己要找个机会,好好提醒一下不悔那丫头。 可千万不要在京城待久了,就也跟着学起了本不适合她的举止言行。 看着别人悲情也好,欢喜也罢,也不过是感慨一声,与自己无关。 可自己的娇妻也学着这样,自己就舍不得了。 牛车到了居士院,就径直进去,直达小夫妻住的院落,还没下车,就看到野道人正从不远处折身回来,看到他下车,顿时一喜。 “你等了一会儿了?” 野道人别看在别处十分随意,可对主公的女眷,却丝毫不敢造次,宁愿在这里来回溜达,也不愿自己就这么进去。 苏子籍直接招呼:“进来说话。” 敲了几下门,就听到一人一狐快走过来的声音,随着门被打开,先是一只狐狸一跃而起,窜到了苏子籍的怀里,然后是在闻着什么。 发现没找到想要的东西,顿时就唧唧叫了两声,又闹着要下去。 接着就是叶不悔惊喜的小脸:“夫君,你回来了!” 哪怕苏子籍已回来多日,可每次归家,叶不悔都会十分高兴。 苏子籍其实也喜欢看到自己的女人这样笑呵呵模样,乐得她这样,自是随她去了。 撸了几把小狐狸,就将它送还给不悔,带着野道人进了屋。 野道人喝了一口热茶,只觉得身上暖了起来,这才对苏子籍正色说着:“主公,我得到消息,刑部刚刚审过钱之栋,已押入了死牢。” “听闻,其实也不是没有人说情,期希望恩出于上,又拖延到秋季,或有转机,结果被驳回了。” “虽尚无正式旨意,但处决或在旦夕了。” 言谈之间,野道人有些唏嘘,转眼之间,一个二品大将,就落到了这个份上。 “看来,他的确是在劫难逃了。”苏子籍呆呆的捂着茶杯,吩咐:“一旦拍卖了,你留心桃花巷的那一处小院,把它买下来。” “中了进士,就得留京,我们也得有一处房子,不能总住在这里。” 这话是对,但特意指着桃花巷的那一处,就有问题了,不过野道人虽以前算的上老奸巨滑,但传统教育也不是吃素,认了主,定了名分,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俯身应着:“是,主公。” “罪官的房子有霉气,又不是巨宅,上面看不上,下面又不愿意买,搞定它没有多少难处。” “还有邵家和周家的事……”野道人其实也只是顺手查一下,邵思森的事说到底,与苏子籍有着关系,也怕这里再出什么事,影响了苏子籍。 结果这一查,查到的竟都是些儿女情长之事,让野道人也有些尴尬,但还是认真将调查的结果说了。 “周小姐真是痴人……”野道人把情况一一说了,不由摇头而叹:“据说为了使父母开心,还去学了琴,可谁不知道她的心思?” “邵家原本想探望,可邵母说,别又钩起了她的心思,故仅仅送了些补药——邵家也不愧君子之风。” 虽大郑继大魏,风气相对开放,但也有人希望儿媳妇守节,邵家这样处理,是不想耽搁她的婚姻。 这些,苏子籍还真不知道。 “夫君,路先生,尝尝我新学着做的枣子糕。” 正说着,叶不悔已是端着热腾腾新蒸的精致糕点进来,看她微红眼圈,竟是听到了刚才讨论的事。 苏子籍不禁叹了口气,在她放下点心,突然对她说:“不悔,我可不愿你和周瑶那样。” 叶不悔一怔,看着苏子籍。 苏子籍起身,在厅内转了转,缓缓说:“邵家宽宏,周瑶情深,都可以传出一段佳话,可我宁可你从来没有它。”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每段佳话,其中悲欢离合,都是拿贵瓷打碎给人看。” “不悔,我只希望你我平平淡淡,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就好。” 叶不悔听了这话,一下子抬起螓首来,二人瞬间四目相对,刹那间,野道人觉得她光彩夺目,又有些尴尬。 “啪啪啪!”恰在这时,有人敲门,野道人忙起身,朝屋外走去。 第二百十五章 三大贤 门一开,一个看清秀的少年,就冲着野道人一笑。 “这里住的可是苏子籍苏公子?” 野道人见身后无人,只有不远处停着一辆牛车,点头:“是,小兄弟找我家主人有何事?” 这个十三四岁少年听了,松口气:“我是谢府派来,听说苏公子在西南立了功,让我奉上薄礼一份,向苏公子道贺,请您务必转达一声。” “逢云,来的是谁?”就在野道人打算再追问,身后传来脚步,苏子籍出来问着。 “是谢府来给您道贺送礼。”野道人说着。 苏子籍迟疑:“谢府?” 野道人就明白了:“您不认识?” 苏子籍摇头。 野道人转身看向少年。 少年不慌不忙解释:“虽不认识,但我家主人素来倾慕少年英才,更佩服苏公子这样去了西南,还立下军功的读书人。” 西南?谢? 野道人想了下,脑海中一闪而过,打量着这少年,试探问:“难道小兄弟你是镇南伯的人?” 少年含笑回答:“是,我家主人正是镇南府的人。” 见苏子籍要拒绝,少先解释:“真仅仅只是一份薄礼,您先别忙着拒绝,等我取来,您一看便知。” 说着直接转身,朝着牛车而去。 苏子籍与野道人对视一眼,因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没有拦着。 提起谢府,苏子籍还真没反应过来,这京城里姓谢人家不少,光朝堂上,就不止一位谢大人,但提到镇安伯府,苏子籍立刻想通了其中的联系。 也不奇怪野道人立刻猜到了是这一家,说起来,镇南伯府与西南,的确有不少渊源。 当年谢家家主是西南人出身,跟随太祖起兵,曾经在年轻时平定西南,后来得了伯爵,对西南的局势,镇南伯府未必就毫无触动,不过却这代家主,没有能获得资格去领军平乱。 而苏子籍以随员身份去了西南,还立了功,现在镇南伯听闻西南已平,差人送礼过来,不算是毫无缘由。 但苏子籍就是觉得这里面未必没有别的原因,正想着时,少年已捧着一个不大的木匣子重新走过来。 “苏公子,里面是几本书册,我家主人说,并不算是值钱的东西,只是觉得,苏公子你文武兼备,这样书册送与公子,就如宝剑赠英雄,也不算是辜负了它们,请您务必不要推辞。” 说着,就将木匣子双手递上。 野道人想先接过来,被苏子籍下意识一个眼神阻止了。 苏子籍自己双手接过,并轻轻一按金属机关,啪,木匣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匣子里面是几本书册,看上去很旧,哪怕能看出拥有者已尽力保存,可那种古旧书籍的味道,还随着匣子一开,从里面散溢出来。 只看了一眼,苏子籍心下一动,这是可汲取的手册——实在是有些瞌睡了就遇到了枕头,正盘算着收集一些古册,竟就有人将古册送来? 目光落在最上面那一册靛青色封皮上,更一下子就怔住了。 “簪花文集?” 苏子籍忙将这一册小心翼翼翻开,果然入眼的是极熟悉的前朝大贤孟忠青的字。 作为前朝三大贤之一,就算到本朝,县学府学里,也常常有着孟忠青的仿写字帖,让学生练习。 苏子籍对这位大贤的字迹,算得上是一见就识了。 而这书册的古旧,莫非竟是真迹? 苏子籍震惊不已,忙又小心翼翼翻了下面四册,除了两册是《簪花文集》的中下册,还有三大贤中两位文集。 徐少良的《听海集》以及张仲庸的《柏溪文集》上册。 前朝三大贤,竟一个没落下,就仅仅缺了张仲庸的《柏溪文集》的下册,不过这没有多少关系。 汲取文思,其实就是当事人在写作时的才学,以一观十,一册就可得张仲庸的精髓,缺了下册有损失,但也不大。 少年就这么看着,直到苏子籍小心翼翼合上匣子,看向他时,才带着歉意解释:“对了,苏公子,我家主人说,这三套文集,少了张仲庸大贤的《柏溪文集》的一册,因年代久远,又经过乱世,一时找不到,等以后找到了,会再奉上。” “这礼物归于贵重了。”苏子籍叹的说着。 虽心中十分喜欢,且这五册对于不识货的人来说,的确不贵,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可谓是价值连城,哪怕少了一册,让读书人知道,怕也有人愿意捧上千金来求。 他与谢府的人素不相识,就算自己去过西南,在那里立了功,可能得了镇南伯府这样的重礼,还是拿着烫手。 但是这对自己价值的确非常高,一时又舍不得。 少年笑着:“对于您来说,自然是贵重的,可我家主人说,谢府都是一群粗汉,这样对读书人来说珍贵的书籍,留下可就是埋没了。” “您呀,就收下吧,若我带回去,怕是又要被堆放在库里,不知道什么时才能被翻出来!” 看着是仆从,可这人说话实在是爽利,苏子籍不禁多看了两眼。 垂眸略想了想:“既是这样,我就却之不恭了,请替我谢过你家主人,若有时间,我会登门拜谢。不知,他可是伯爷?” 少年笑着道:“这个,倒是不好告诉公子你了,登门拜谢却不必,我家主人并不会久留在京。” 野道人听了,忽然说:“小兄弟,有劳你跑了这一趟,可要进去坐坐,喝一杯热茶?” 少年笑着婉拒:“不了,我家主人急着等我回去回复,既是苏公子这里差事完成了,我就先告退了。” 说着,就直接转身而去。 苏子籍一直目送着上了马车,这才与野道人回身进了院落,门被关上。 “这谢府也要麻烦你去查一查了。”苏子籍表情收敛了,对野道人吩咐说着,神色有些深沉。 突然送这样大礼,哪怕少年表现得爽利无害,苏子籍也保持着警惕。 毕竟自己的身份,无论是真的那个,还是假的那个,一旦暴露,都是个晴天炸雷。 镇南伯府虽算是武将起家的勋贵,可族里未必没有读书人,少年的说法,并不可信。 而且其主人始终不肯露出真身,到底是不是谢府的人,还不一定。 第二百十六章 镇南伯 “是,主公!”野道人立刻应了下来。 “等下,简渠现在住客栈,你去送些薄礼,生活用具就可。”说到了礼物,苏子籍突然想起了这事“顺便把钱之栋的消息告之。” 简渠平安抵达到了京城,由于苏子籍自己住在出租房,又是夫妻住,自然不好打搅,于是就住了客栈。 并且这时举人云集,好的客栈都住满了,只得去了一家差的,苏子籍看过一次,觉得连被子都是潮湿,于是吩咐带上生活用具。 野道人满口答应了,又商量了几件事,野道人随后告辞。 苏子籍这才找了机会,倚窗而坐,再次打开木匣,取出五册,快速读了起来,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浮现。 “发现孟忠青的‘簪花文集’,是否汲取?” “发现徐少良的‘听海集’,是否汲取?” “发现张仲庸的‘柏溪文集’,是否汲取?” 随着苏子籍答“是”,每读一位文集,会有一股清凉直灌下来。 “17级,12626/17000” 上次升到17级时,升级之后,只有109的经验,而后面听课,陆陆续续,才只涨了50点经验,称得上是缓慢了。 而这一次,几册下去,一下就获得了1万2千多点经验,饶苏子籍早有心理准备,仍忍不住又高兴,又有点遗憾。 “果然,前朝三大贤这级别,估计也在17级左右——怕是以后再也没有这种经验了。” 前朝三大贤那样的人,一个皇朝才出三个,哪里就能再遇到这样的机会? 就是有,也多半被当做家族镇族之宝,轻易碰不到了。 而且,就算是三大贤,也不能使自己升一级,别的圣贤之书,经验也不会很多了。 “这时,智力18,带来的强迫经验3或4,就更可观了。” “虽现在读完一篇才有一次经验,可贵在源源不断,升18级,甚至20级,就全靠它了。” 苏子籍这里叹着,之前少年上了牛车,一个四十多岁男人,刚刚睁开眸子,从静坐中醒来。 牛车这时已在行出一小段路,重新停下。 “你回来了。”他淡淡看少年一眼,“看到苏子籍了?” “回您的话,看到了,的确传闻所说,是个翩翩佳公子。”少年此时十分乖巧,与方才爽利活泼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嗯。”男人点首。 少年恭敬地捧着又一个木匣子,双手递到男人面前,并小心翼翼打开。 这男人从匣子里取出薄薄一册,不是别的,正是刚才少年对苏子籍说,久寻不到的,张仲庸的《柏溪文集》下册。 男人只用手在书册上轻轻一抚,靛青色的封皮上,竟就这样出现一个光影,可隐约辨出是一个人。 而随着光影渐渐清晰,苏子籍在里面倚窗而坐的模样,就这样出现在了男人的眼前。 男人看着,轻叹“京城施法不易,连我都得用着媒介。” 第一眼见了,也忍不住叹着“此子姿态之佳,连我都得赞叹,当年太子仪表不凡,宛是玉树,此子不在太子之下。” 又凝神观察,蹙眉沉吟“此子气数的确有些,只是和他的身份比较,却还稍嫌薄了些。” “咦,似乎又有些眼熟。” 男人捋着胡须,回想“我以前看见钱之栋时,给我的感觉就差不多,虽属龙种,却还未成气候,最多算是一蟒。” “而欲要成龙,蟒蛇到蛟,蛟化为龙,看着简单,实则隔着天堑一般,极难变化。” “可仔细分辨,又不是,这已经是一条幼龙!” “只是这幼龙又好生眼熟。” 还要细看,苏子籍身上骤起一处白光,遮掩了所有的异相,让这个男人一惊,惊叹“此子文气,何以如此之盛,简直差一点就可入圣!” 整个皇朝才出来的前朝三大贤,若论文气,也就是这样了吧? 或浓一些,但也是真正老年桃李满天下时文气凝聚,而无关本质,这个苏子籍才多大,过了年也才十七岁而已! 心中的惊讶,简直令他的心,都有些乱了。 中年人忍不住掀开车帘,朝皇城方向看了下,轻声“五六年,怕此子来不及成为太孙,可惜了。” 又冷冷一笑“皇城里那位,夺了儿子的天命,还想夺儿子的寿命,这哪可能?要是早早把天命还给太孙,自己当太上皇,或能延寿几年……” 现在就看是要命,还是要权了,才想着,木匣子里的书就无火自燃,一下烧了起来。 中年人闷哼一声,取出了手帕咳嗽下,手帕上就一点血。 少年惊讶看着,捂嘴才没出声。 “反噬这样快,看来是上次受了教训了,走吧。”男人可惜说着,一挥手,快速燃烧完的纸灰,就被风卷一样,直接飘起窗外,随风而去。 前面驾车的人应声,牛车随即离开,眼见着那点纸灰直接飘到一里外落下。 “……真人,你去哪?”少年又问着。 “去镇南伯府。”中年人无所谓的说着“我原本不得不分化三尸,才避过了天谴,但也不得不隐藏身份,十几年不能见天日。” “现在一尸已遇劫,消了罪孽,我就可以活动下了。” “镇南伯本是我的同族血裔,现在第三子似乎叫谢曜文?” “是,二子是庶出,谢曜文是嫡次子。”少年立刻应着,说到了这里,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竟浑身打了个寒颤,低眉说着。 “就选他了。”中年人冷冰冰说“若不是我的支持,当年一个潦倒之人,哪能逆天改命,当上镇南伯?” 说到这里又有点可惜,不过也没有办法,让人当到伯已经是极限,再上就太显眼了。 “现在就是镇南伯府还债之时了。” “你去准备下,先下了暗手,现在年纪不符合,要是能消了三尸,我的年纪就和他差不多了。” “太子之事我参与,太孙,我也总得参赞一二,不能让太孙唱了独角戏。”中年人带着笑“这也是我对你帮我消了三尸之一的回报。” 。 第二百十七章 主考官 下午时分 这处是望鲁坊,坊不大,只有六七十户,但多是院落,更有铺店肆栉比鳞次,煞是繁华,显这里住的都不是普通人家。 只是虽没有雪,但细雨连绵,等闲人谁也不敢在雨中跋涉,这时代染了风寒,就是无可救药,更不用说,街上尚有数骑奔驰,在两侧本来少的行人,纷纷躲避到檐下。 能在京城奔驰,非是勋贵就是有司,一个都冲撞不起。 郑应慈是第一个,二个月不见,似乎经过了培训,原本苍白消失了,闪着健康的神采,这时紧抿着的嘴,凸出下颔,显出了坚毅。 “师傅!” 后面的是刘湛,翻身落地,就看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一位四十岁,气质极佳,修眉凤目的中年人。 “烟霞真人,又见面了。”刘湛见中年人正在闭目站在树下,似乎对自己到来毫无所觉,便自己过去,笑呵呵说着。 俞谦之本来追查妖人气机到此,只看到点点纸灰,一方面让人去调查附近人家都是谁,一方面在这里查探着气息。 刘湛的到来,其实早就察觉到了。 但俞谦之的性格,给人一种不急不躁的假象,此时睁开眼睛,温和一笑:“真人这次倒来的慢了一些。” “不比烟霞真人你,一直居于京城,能时不时见到宫中那位,可借龙气修行,老道我可是到处游荡,又才受些伤,自然在洞察方面,远远不如了。” 刘湛看似好脾气的回答,让俞谦之笑了笑,不再暗藏机锋。 “你既来了,倒证明我的判断没错,这里的确有人施法。依你看,可是他?”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一国枢纽,自然有炼丹士在这里时刻监查,免得让妖魔鬼怪或不服管的炼丹士进来作乱。 地界上更可压制妖力与灵力。 当然,这只是针对暗处之人,手持皇令,奉诏干活,顺应人皇所指,自然还有着一定助益。 刘湛与俞谦之,就是两个不同派系人,一个几乎时时刻刻驻扎在京城,一个则在外省巡查。 相比下,俞谦之的学问更受皇帝信任。 刘湛也不好不给面子,况且,自从十七年前搅动风云又消失不见的人再次出现,刘湛这心里始终隐隐不安。 他有心与俞谦之合作,态度比前些年已好许多,听到俞谦之这样说,就也不掩盖,说着:“我怀疑,就是那个妖人。” “我也是这样的感觉,那气息分明就是他。”俞谦之沉吟:“但也可能只是障眼法。” 当年,那人暗中借邹秋玉之口搅动风云,使今上登基,又借邹秋玉陷了太子,直到今上杀了邹秋玉调查,才抓到了蛛丝马迹。 皇帝震怒,派有司巡找,可就算偶尔有了进展发现,都被发现只是那人设下的迷阵。 那人就像是一只恶劣的猫,戏耍着他们。 偏偏自己这一边也是各怀心思……看一眼刘湛,对此人,俞谦之始终带着警惕。相信刘湛对自己,亦是如此。 本就在实力上不如那妖人,己方又并不团结,也难怪十七年过去,连那人的影子也没抓住。 久了,对此人的忌惮,以及知情的人,都越发多了。 刘湛皱眉:“不管是不是他,在京城施法,先抓到了再说。” 就在二人低声交谈的时,一人从远处疾行而来,对俞谦之行了一礼,报告:“俞大人,已查过了,附近房子是几位朝中大人,分别吏部周大人、贺大人,以及刑部的蒋大人。” 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淮丰侯府也在这一带。” 俞谦之微微蹙了下眉,随后舒展开了。 “盯着他们,看看他们最近有什么异常。” “是!” 等那人退下了,俞谦之沉声对刘湛说:“这事皇上或已知晓了,宫中也有着炼丹士,你我没有抓到这妖人,需先进宫请罪,同去?” “同去。”刘湛点头。 俞谦之朝远处打了个手势,一辆牛车很快行来。 赶车的车夫沉默不语,俞谦之自己走过去,掀开车帘,微笑对刘湛说:“真人,请。” “真人,请。”刘湛也笑呵呵一让。 二人俱是摇头而笑,轻盈步上,同时上了牛车。 相对而坐后,俞谦之说着:“走吧。” 车夫顿时一扬鞭子,牛车缓缓行了起来,此地距离皇宫不算很远,二人坐在车内,皆是不语,闭目养神,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多少。 一个是尹观派掌教,尹观派是最早的道派之一,历史源长,可以说隐隐在诸道派中执牛耳。 一个继承了玉灵阳的道统,强调三教合一,主张儒、梵、道三教平等,提出“三教一祖风”的论点,获封烟霞真人,但论到合乎皇家,却是第一。 两人辩经都辩腻了,这里又没有外人,自然宁可养神入定。 等牛车停下,两双眼睛几乎同时睁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无论俞谦之,还是刘湛,都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皇帝身体微恙,又想到十七年前的那场事由来,二人对视一眼,越发沉默走了进去。 因着二人是皇宫常客,守门侍卫验过了令牌就放行,一路算是畅通无阻,有太监一直领着到了殿外等候。 两人到这里不知来过多少次了,几重明黄重幔垂下,地上方砖光可鉴人,回廊过道上,一重重门前都站着宫女。 门口站了八个侍卫,都是目不斜视,向里看,屏风两侧躬身侍立着五个太监。 此刻,大殿内隐隐有说话声。 二人都不是普通人,耳力过人,自然立刻就听清了。 会试? 俞谦之垂眸,看似在看着不远处的瓷瓶,端详着花纹,实际上正听着里面皇帝的说话。 皇帝神色疲倦,说话的声音很平淡。 “会试乃是朝廷抡才重典,事关取士选才,卿等既是这次的主考官,不可有半点疏忽。” “这是考题,朕已亲自封好,你们带回去。” “既负责这会试,你们三人就要担负起这重任。” “办得好了,就是有功,要是有舞弊,不要忘了前朝大学士肖从波。” 说到最后一句时,殿内老者,虽声音平静,令下面站着三个主考官都瞬间后背湿了。 , 第二百十八章 问寿 前朝元亨八年,出了科场舞弊案,主考官等十七人被处死,大学士肖从波是什么人物? 不仅出身大家,更与皇帝有半师之恩,结果因被牵扯其中,也被押赴刑场,当场就斩首。 与肖从波相比,他们三人,虽也算是重臣,但论起权利、影响来说,都远远不如。 那样的人被牵扯到舞弊案,都死的不能再死了,这事被他们赶上,怕一家老小都千里流放罢? 三人都在心里泛上一阵寒意,连忙叩拜:“国家抡才重典,臣等岂敢见利忘义,以身家性命儿戏?” “必不负皇上信任,让这次会试顺利,不会任何舞弊之事。” 皇帝听了,也就点了点首:“朕之叮嘱,是为了全君臣之义,休得白刃无情时,谓言之不预也!” 一挥手,太监银盘上有一个书简,由封皮封了,封口可以看见钤上玉玺,看着这个,主考官双手高捧接过,等退出了,才敢擦一擦额上的冷汗,不由面面相觑苦笑不已。 虽说能主持会试,代表自己的学识威望都达到了一定程度,也能证明自己是清贵文官,结束时更能与一科进士都结下善缘。 可这所担的风险,也同样不小。 “到我们了。”俞谦之与三人都认识,在殿外互相点了个头,谁都没说话,等他们过去,又有太监进去通禀,俞谦之才轻叹一声,对刘湛说。 刘潭也叹一声,能怎么办,进去认错罢,恰好小太监出来,请他们入内。 二人心中都有些微微苦恼,进去后,立刻谢罪。 “陛下,臣有罪。” “臣有罪。” “汝等何罪之有啊?”皇帝此时坐在案后,不喜不怒的淡淡问着。 俞谦之一听这语气,就知道皇帝怕是刚才忙于会试的事,并不知道妖人出现的事。 只是之前他们就失利过一次,那次后,皇帝对他们就有些不满。 但这一次,仍不敢隐瞒,他只能低着头,将妖人再次出现,并借助媒介施法的事,与皇帝说了。 “……虽牢记了妖人的气机,几次追查,但始终没有抓到……” “无能!” 皇帝脸上一阵红青,突然暴怒,一袖扫落面前案上的折子,提高了嗓门:“妖人销声匿迹,查不到也就罢了,现在屡屡在京城现身,你们竟还没抓到!” 折子散落一地,皇帝霍地站起身来,气急败坏来回徘徊,又怒视二人,气得甚至有些失态,咆哮着:“平时个个都是高人,我看你们竟被一个妖人耍得团团转!” “你们身负皇恩,又怎么报答朕?” “别的事都可以放放,这事必须抓,这是陷害太子的罪魁!” 说完,皇帝自己喘着气,又狠狠拍了一下案几:“绝不能轻饶!” 可见是恨得狠了。 皇帝怒吼时,下面二人虽都是有道之士,还是不由脸色雪白,心神震颤,都低头垂眸,不说话。 待皇帝在暴怒中清醒过来,突然之间觉得身上发软,向椅上颓然坐下,呻吟:“朕的头好疼。” “皇上!”惊得众太监“唿”围了上去,唯有赵公公见机快,立刻遂将怀里水晶瓶取出,抿了一口药酒,才喂给了皇帝。 皇帝喝了一口,大约过了一刻,渐渐回过颜色,粗重喘了一口气,显得憔悴怠倦,仿佛一下老了十年,说:“朕是老了……老了……” 又看着二人,问:“刚才这事姑且不管,你们都可以看相,来,都抬起头,看看朕还有多少日子。” “你们要说实话,朕不怪罪。” 刘湛跟俞谦之都奉命抬头,目光落在皇帝的脸上,刘湛认真严肃:“陛下受命于天,哪是臣等能窥探?” 俞谦之亦是赞同:“刘真人所言不假,陛下您是天子,并非凡夫,焉能以凡夫之相术来观陛下的命格?这真龙之气,不仅可以震慑妖邪,亦是能扰乱相术推算,非是臣等不敢,而是臣等不能。” “你们……胆小怕事……”皇帝失望挥挥手:“罢了,既是看不出,那就算了,你们且先退下吧。” “臣等告退。”二人齐声说着。 见二人退下了,大殿内静悄悄,虽有宫女太监,都仿佛不存在一样,一声不吭静立在暗处。 皇帝忍不住叹了一口:“要是怀慧在,必不会敷衍我。” 所以他死了,被您亲自赐死了。 耳力过人的刘湛与俞谦之在大殿外,听到了这一声,二人对看一眼,皆在眼中看到了讥讽,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怀慧,叫着这般亲,还不是被一杯毒酒给赐死了? 而这位萧怀慧萧真人,明知赐给自己的酒是毒酒,竟也不得不喝了。 这实在可悲! 就算是平时忠贞一片的刘湛,也不想做第二个萧怀慧,萧怀慧出身桐山观,其实跟刘湛还有些渊源。 论起洞察天机的天赋,刘湛远远不如这位道兄。 也因萧怀慧的暴毙,让桐山观一脉受到了严厉打击,十七年过去,到现在桐山观还没缓过这口气,逼的这代的观主惠道,下令永毁天机术,使得后辈求当奴才而不可得。 现在皇帝却这样感叹! 一直到出了宫门,二人才松了口气,回看着宫门,目光一碰。 俞谦之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晃。 刘湛则朝比了个六。 得了,不是五年,就是六年,这也就是最后时间了。 二人就像是学生考试后对过答案,发现与自己推算的差不太多,各自心事重重了。 “唉,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对你我来说,有些不适宜,只是这一入宫门深似海,却恰到好处。” “你说,在里面,要是皇上下令拿下你我,要几个侍卫?” “侍卫?哼,在里面的话,我看在场的太监,说不定就可能拿下你我。” 两人相视而笑,转身各自离开,而在大殿内,赵公公悄无声息又出来,并不出声,只垂首站在一侧。 龙椅上的皇帝,此刻看着只是面沉似水,并无暴怒狰狞,甚至隐隐还有了一丝颓态,可赵公公熟悉皇帝,哪里能看不出,此刻皇上,心情可没比刚才暴怒时好多少。 第二百十九章 际天所覆 一个小太监见地上散落着折子,跪爬过去就要收拾,突然被不知何时起身走过来的皇帝一脚踹倒。 “朕没有叫你收拾,你敢如此放肆?” 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就要磕头求饶,赵公公瞪了一眼,做了个让他滚去一旁的无声提示。 小太监忙将即将脱口的求饶声又咽了回去,悄无声息跪爬退到一侧。 正陷入某种回忆中的皇帝,果然没有多去理会。 与其说,刚才话是在呵斥小太监,倒不如说是在说给自己听。 早就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皇帝的内心深处,却并不服,瞰着殿内,自己夺得大位,也并不轻松,可以说是呕心沥血,机关算尽,甚至博上了性命才获得。 初尝了大位,朱笔一摇,生死贵贱都在手中,更有一纸诏书颁下,天下风云变色,实在让新登基的自己,夜不能寝。 皇帝的眼前,仿佛再次出现了那个曾伴着自己多年的清隽身影,逆着光,对自己说:“陛下,既您问了,那臣就不再隐瞒,您……只有三年帝命。” 三年帝命……不是寿命只剩三年,而是做皇帝的时间,只有三年了。 若及时退位,让位给太子,那他还能作太上皇,继续享受着荣华富贵,继续活下去。 可依旧要占着龙椅,三年一到,不是突降大病让他不得不退,就是有事发生,让他不得不松开紧握着权利的手。 那时的皇帝,听到这话,顿时怒不可遏,但随之升起则是难以抑制的恐惧。 是的,恐惧。 那种滋味,他从不曾想过,会在成为帝王后再次出现,且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太祖固是英雄,可平天下时日太少,仅仅在位十一年。 这是非常的危险的数字。 边疆尚未清平,国内诸将未尚剪除,如果自己仅仅三年,朝野怎么看大郑? 历代皇朝,开国之初,都必须有二三十年有为之君才算稳固,自己如果仅仅三年,向来贤德,或者说太过贤德的太子,能不能坐稳皇位,会不会大权旁落? 而且,朕并不是庸碌之君! 皇帝自认是太祖儿子中最有才干的,权利一旦掌了,再让放下,比得不到还要让人痛苦。 因此,成年且有着贤名的太子谋逆了。 接着,赐死萧怀慧。 再者,多年恩爱夫妻一朝离心,让他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 再给皇帝一次重来的机会,是否还会这么做? 皇帝一动不动,其实仔细看,发觉人瘦得可怜,满脸皱纹一动不动,诉说这位皇帝一生的忧患和功业。 承寿元年十二月,慕容靖谋反,被平定,灭族。 承寿二年三月,灭昌国、其王被抓到太庙献俘,皇帝命其在朝堂献舞。 承寿三年十二月,赐死卫国公罗顺,其族男女数百人流放。 承寿五年正月,大郑节度使张仲武出兵大破西域,烧帐十万,杀其汗,传首京城,枭之四方馆门,又取羊牛三万,辎贮五百乘,献捷京师 承寿七年三月,西域十姓来降 承寿十一年七月,灭徐国 到这时,除草原尚有方、鲜二部,而西南部尚有林国,可所谓际天所覆,悉臣而属之,薄海内外,无不州县,其中看似顺当,不知道有多少布局,多少筹谋,多少杀伐果断。 “万岁!”赵公公轻声叫着,见皇帝毫无反应,又近前一步,小心翼翼:“万岁,您站的久了,还请休息下,保重龙体。” 皇帝的喉结动了一下,睁开的眼扫看着四周,忍不住再次暗叹一声。 “怀慧,不要怪朕。” “朕也是受到了蛊惑,被妖人给蒙蔽了。” “而且,朕对不起福儿,却对的起大郑,周疆已清,列将剪除,大郑帝业已稳如泰山,不会三世而亡。” 怀着这样心情,皇帝却心中浮现出悲哀,只觉得口中又苦又涩,不理会赵公公的话,地上散落着的折子,被他随手拣起一份,打开看着。 赵公公虽沉默着,但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皇帝身上,此刻眼皮就是一跳。 这些折子在被送到皇帝手里之前,就先经过了这个首脑太监的手。 没有比他更清楚这几份折子里内容了,无它,都是关于苏子籍的折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齐、蜀二王这次终于学精了,还是鲁王又跟着蹦跶了起来,潜伏着的人,反其道而行之,除少数折子是怀疑苏子籍立功一事,觉得别有真相。 别的皆是先对皇帝歌功颂德一番,又将苏子籍夸成了一朵花。 少年英才、文武全才、智勇无双都用上了,更提议给苏子籍实权,让其能早日进入官场,好一展抱负才华。 赵公公暗暗冷笑,这虽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捧杀,可还是不小心,皇帝当政十八年,什么没有见过? 真为苏子籍,怎会说这样的话? 希望他能早日进入官场,一展抱负? 会试在即,以苏子籍之才,一个进士跑不掉,还用得着直接封官,绝了科举入仕的正途? 不过是一些不入流小官,被人当成棋子,什么都不知,就以为可凭借这样讨好了主子。 却不知,皇帝最忌讳,其实就是这种试图挑战自己权威的事。 但不得不说,就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的确有着一点效果。 见皇帝的脸上浮现出冷意,赵公公心里一叹。 皇帝连看了几份,将几份折子俱往地上一扔,冷冷一笑。 “科举的事,你给我盯着,朕不允许有人,包括几个逆子,插手此事。” “还有苏子籍,他的卷子,到时递上来,朕要亲自批阅。” “对了,殿试完,再测试一下他的血脉,明白么?”皇帝沉沉的说着。 “是,老奴一定办好这差事。”赵公公弯腰,只是口中应是,心里想:“到现在了,测了已不止一次,陛下仍有一丝怀疑?” 但不管测几次,只要皇帝吩咐,他自然只能照办。 看着他退下,渐渐远去,皇帝一挥手,令人将地上折子收拾了。 又过了一会,才又说着:“来人。” “奴婢在。”有人从暗处走出,跪下。 “朕要见辩玄,请他入宫。”皇帝徐徐说着,似乎半月前大怒,呵斥辩玄闭庙思过的并是自己。 “遵旨。” 第二百二十章 祭祀 三月·临化县 此时的临化县,虽算不上春暖花开,可也冰消雪融,一路行来,树枝已有了嫩绿,有风拂过,也在微寒同时,略带暖意。 这正是一个乱穿衣的时间,有些人畏寒,仍穿冬服,有些人则已换上稍薄些的春服,行走间自有一派风采。 牛车往来不断,临化县虽和京城相比,自然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可也是县城,在去年广陵省部分府县闹水患时,这里太平无事,被一些人认为是宜居,比去年还要热闹几分。 “干爹,这里是临化县了。” 跟着于韩出宫一路来到临化县,是两个小太监,已拜了干爹,三人一路行来,乔装打扮,并不敢声张。 齐王、蜀王两王势力最强,而鲁王虽势力单薄,母妃仅仅是个昭仪,但既已封王,却不可小看,就算是尚未成年的皇子皇孙,也未必就真无害,只是按照大郑的规矩,十五岁出宫,一般是赐蕃宅封国公,待得年长些,看身份和宠爱再封王。 作娘娘的亲信,于韩自然不想节外生枝。 幸娘娘这十七年来都是守着宫殿,除了必须皇后出面的事,几乎从不与外人接触,娘娘又早就没了家族支持,宫中的妃嫔虽对她占着后位不满,可是没了儿子,也无孙子,只是一个皇帝可能打算遮丑的傀儡罢了,不值得多关注。 这才能带着人轻易离宫。 掀开车帘,带了些老态的白净面皮上,露出些许感慨。 “这就是临化县啊。”于韩轻叹着:“过去可不是这个样子。” “干爹曾来过?” 这次说话的,并不是前面赶车的于穗,而是陪着于韩坐在牛车内的于果。 于韩略带一点怀念笑笑:“多年前事了,曾打这里路过。” 随后就不肯再多说了,只是看着这普通的小小县城,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虽说这里不是真正的乡野之地,可太孙何等尊贵身份,若不是当年的祸事,现在正是顶尖尊贵,出入都需要宫女太监簇拥,很可能一生都不会到这里。 但又想到当年事里死去的三岁皇孙,又随后带上了庆幸。 若非这里远离京城,是极普通的小县,又焉能顺利藏了太孙近十七年? 这么一想,对这地油然而生了一丝好感。 “干爹,眼看着天黑了,我们先找家客栈住着,我去打探一下叶先生坟地所在,等明日一早再去祭祀。” 这天黑去祭祀,也有些不合适。 于韩点首:“就这样吧,明早过去。” 有这两个伶俐的干儿子跟着,这些小事,于韩并不操心。 等牛车到了,稍停了片刻,入住临化县客栈的事,就都被办得妥妥当当了。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带两个小厮路过县城的略有薄财的普通老爷,看上去就平平无奇,丝毫引不起别人的好奇与注意。 等吃过晚饭时,于穗跟于果两个小太监就已将事情打听得明明白白了。 “干爹,已问清楚了,叶先生就葬在城外一处坟地,附近是山岗,不远处有座庙宇,等我们到时出了城,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庙宇,再拐过去找,能找见叶先生的坟了。” 于韩听了,点点头:“先休息,明早出城。” 当夜无话,次日一早,城门刚开,就赶着牛车出了城。 果然行出不算太远路程,就看到远处有山岗,再走就看到了一座梵庙。 因并不难找叶维翰的坟,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就驾车过去了。 到了时,太阳也就才刚刚升起,清晨微风吹拂,郁郁青青环境,令人觉得心情不错。 “是个吉地。”哪怕对风水并不怎么了解,于韩也有一些眼力,起码这地给人的感觉颇好,寻常人见了,怕也会艳羡能在百年后葬于此地的人。 太孙身是女婿,为叶维翰选了这样一处地方,看得出,这是用心了,及到不远,就看见了墓碑。 这是用砖石垒砌而成一个坟包,有石碑,简单写着叶维翰之墓,下面有着叶不悔跟苏子籍之名。 叶维翰就埋在这里,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上了前,都是不语。 “叶维翰原名叶度,出身官宦之家,是正四品礼部侍郎叶敦诚之次子,投入了太子门下,太子出事,树倒猢狲散,有的还反戈一击。” “只有叶度消失不见,朝廷也曾追查过,只是以为是畏罪逃离,又清点没有少了重要人,也就算了。” “怎么想着,是改了名字,还携太子一个外室而逃,她怀孕,谁也不知道。” “现在终于给太子留了后。” 于韩默默想着,感慨万千,现在有了反推,自然查明这女叫沈宜媛,原本也是官宦之女,因父罪充入官妓,开馆前被人送给太子,因身份低微,也没有入得太子府,不想却逃出了视线。 有了她,就有了苏子籍,皇后,终于有了盼头,透了一口气,缓缓说:“取出来罢!” 三人是秘密而来,虽没有通知地方官府,可随身带着皇后懿旨。 三人在坟前站住,于韩将提前买好的糕点、酒肉、水果都一一摆好,于韩收敛了表情,正色展开皇后的懿旨,轻声读诵。 说是懿旨,其实就是盖了凤印的宣纸,还有着皇后亲笔感谢。 读完,冥冥中,似乎有什么突然变得不一样了,于韩又接过酒杯,斟酒,朝坟前空地上一撒。 “叶先生,你应该清楚,太孙虽给你隐名埋姓,给保全了下来,但这也意味着,太孙尚没有名列宗谱,还不是皇家的人。” “故太孙第一步就是复姬姓,列玉谍。” “只要皇上承认了这点,他是太子唯一的儿子,太子太孙,名正言顺,自然有人投靠。” “第一步最难,望你在天有灵,请庇佑太孙此次顺利考取进士,这样才能进行下一步。” “这是皇后之愿,亦是我之愿,更是太子之愿。” “这里不能久留,我就只好用三杯酒,来敬你忠义了!” 说着,又斟酒,再撒,连撒了三杯,于韩对两个小太监说着:“我们走吧,心意已经到了,现在就看太孙是不是争气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二百二十一章 汤圆 京城 三月十五这一日,整个京城气氛都一肃。 科举取士,对大郑朝廷来说是重中之重的事,对于百姓来说,也不可谓不关心,这可是百姓能青云直上的独木桥,谁不寄以希望? 尤其京城的百姓,或做着小买卖,或开着旅店,都随着政令而受影响。 举子齐聚京城,不说别的,光数月的花费,就足以让这些本地人赚个盆满钵满了。 更不用说,天子脚下的人,能在放榜后看到进士游街这一热闹。 普通百姓平时娱乐少,提前这么久,很多家里有着孩童妇孺,就都暗暗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但对家中有要去考试的举子人家,就又是一番情景了。 清园寺·居士园 钟声响了,由于太近,少了些悠扬沉浑,多了些洪亮,就有一道纤细身影偷偷爬起,临着一看,大殿灯火亮起,接着听钟声木鱼声,又有沙弥齐声诵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邻众等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 听声音有上百人,叶不悔知道,这是僧人每日早课,与寅卯(凌晨3点到6点间)齐集大殿,诵经礼拜。 原本是很讨厌,因每天打搅清梦,但今天却很高兴,因不需要担心自己睡沉了,又看了一眼外面,只见外面街道一带黑鸦鸦乌沉沉,还没有多少灯火,连忙去灶上忙碌。 “唧唧!”因怕吵到了还在熟睡的人,叶不悔动作极轻,脚上同样早起了的小狐狸,正眼巴巴抬头看着。 “小白,别闹,等一会做好了汤圆再给你吃,乖。”叶不悔随口安抚,像只小陀螺一样忙碌着。 苏子籍醒来时,一股淡淡的香甜味道,已弥漫开来。 叶不悔这时正好看过来,见他撑着身子醒了,立刻招呼:“夫君,快洗漱,好一起吃汤圆!” “今天吃汤圆么?”苏子籍因这几日睡的都很好,今日起来,心情也不错,穿衣服穿鞋下地,随口应了一句。 外面传来叶不悔的声音:“对,且有两种馅,芝麻跟豆沙,你喜欢哪一种?” “各来一些吧。”无论哪一种,其实苏子籍都不算喜欢,但也不讨厌,偶尔吃吃还是可以,特别是今天。 等出来,才看到堂屋已摆了满满一桌,原本以为只是做了汤圆,结果这么一看,十几道菜,汤、羮皆有,汤圆只是其中一样,也不知道叶不悔忙碌了几个时辰,才弄好了这些。 苏子籍忙去洗漱,等回来,招呼叶不悔一起坐下。 他先从煮好了的一小汤盆汤圆里,用汤勺舀了几个,又盛了汤递给叶不悔,接着是自己动手,给自己也盛了一小碗。 “好吃。”咬破一口,香甜口感瞬间在口腔里弥漫,苏子籍见叶不悔都顾不上自己吃,只看着自己,心中好笑,嘴上不吝啬夸奖说:“不悔的手艺就是好,这汤圆比我过去吃过的都好吃!” “那就再尝尝芝麻的。”看见苏子籍第一个吃了是豆沙馅的,叶不悔又笑盈盈催着。 其实但从外表看,隐约也能辨出里面的馅儿来,苏子籍又吃了个芝麻馅,再次点头称好。 “汤圆代表着吉祥如意,但早饭不能吃太多,我也没煮多少,你再吃些别的。”叶不悔满意地看着他一连吃掉了两个汤圆,连忙说。 苏子籍看出她今天心情很不错,明明前几日时,这丫头还一副心中紧张却努力压着的感觉,怎么一觉醒来,反轻松了许多? 苏子籍边夹起一个春卷,慢慢吃着,观察着她。 片刻,吃完最后一口春卷,问:“你今日怎么心情这么好?” 叶不悔想了下,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这么好,就是心里高兴,觉得说不出的轻松,想必是你就要金榜题名了,我这里就先有了预感!” 苏子籍顿时笑了,赞同:“的确,天下英雄谁第一?今天可见分晓了。” 临走前,小狐狸还唧唧叫了两声,朝他点点头,亦是一副等着凯旋而归的模样。 苏子籍笑着朝它与叶不悔挥手,登上了牛车。 大郑会试考场位于贡院,历是朝廷抡才大典最要之地,为了防止私下内外勾结,还建有高墙,沿正道而入,左中右三座牌坊,顺着三层牌楼再进去,一条路直通集合的空地。 而在牌楼前,苏子籍和别的到了举子,都纷纷下了牛车,任由贡院门前士兵检查全身是否有着夹带。 凌晨还是有点气寒,仰天能望到满天星斗,因能来参加会试,基本都已熟悉了考试的流程,从苏子籍被检查到进去,都没有发生发现问题被拦截的举子。 举人穿着厚厚的几件单衣,提着的篮子里,也只有笔墨,从大郑太祖开始,来参加会试的举子,就有一些优待。 跟之前考试一样,无需自备食物与清水,并且只考一场,一场三天,只要不是臭号,身体强健,熬完会试,并不是太难的事。 不过苏子籍目光搜过人群中一些头发花白的半百举子,以这些人身体情况,考完一场,能顺利走出来,怕有半数就不少了。 “苏贤侄!”刚进贡院,就听到身后传来轻唤声。 苏子籍回身,就看到许久没见的方文韶快步走来。 “方伯父。”苏子籍等他走近了,才一起并肩而走。 “此次会试,你可有把握?”方文韶不知为何,突然问了这一句。 苏子籍自然不会说一定有把握,只是说着:“谁能有把握,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是啊,尽人事,听天命。”方文韶叹着点了点头,他看上去,头发带了白丝,虽保养得好,可到底上了年纪。 看一眼走在身侧的少年,正是风华正茂,没记错过年了才十七岁,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年纪,却与自己一同进入贡院。 要是自己侥幸得中,而苏子籍也得中,往后就只能称呼同年,而不能以伯侄相称了。 要是不中,少年中了,自己还得打揖行礼,方文韶油然而生一股复杂心情,之前从不认命的他,此刻也多出了一丝颓然。 “要是此次还不中,就回去不考了,安心当个县绅!” “好在惜儿已知用功,寄希望于惜儿也是一样。” 带着这样复杂心情,二人与数不清的举子,一同朝着可以鱼跃龙门之处聚集。 天下英雄,谁能文中夺魁,只看这会试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求告无门 几乎同时,临化县城外小路上,一辆牛车正朝前行去,坐在车内年轻人打了个喷嚏,给自己唬了一跳。 “可别是受了寒吧!”他忙将车帘放下,不去看外面风景了,擦了擦鼻子,暗暗想着:“等到了余律家,可要让他先备上一些姜汤喝了,真是受了寒,这罪可是不轻。” “公子,余府到了。”随着微微晃动的牛车,方惜差点睡着了,刚要入睡,牛车就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车夫的声音。 “喂!醒醒!”方惜自己要下车时,才发现跟自己过来的小厮居然比自己睡的还香,没好气推了推。 “啊!公子!到了?!”小厮一下子就惊醒了,差点跳起来磕到脑袋。 “是啊,你个懒货,竟还要本公子叫你。”方惜没好气地说。 不过小厮也不怎么怕,毕竟一直服侍着他,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对待下人严苛的人。 “公子,小的扶你下车!”小厮嘿嘿笑,手脚上利索起来,先一步下车,替方惜掀了车帘,小意奉承着。 方惜果然那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看见余府管事笑着迎出来,就更是将刚才的郁闷抛于脑后了。 “我又来了,张贤弟是不是也到了?正在我表弟的院内读书?不必通禀了,我自己直接过去即可。” 这里可是自己姨母姨夫的家,余律又是自己表弟,方惜来过不知道多少回,将自己当成另一个家一样,自然是毫不客气。 管事的自然是点头应是,虽是如此,还是吩咐了一个仆人跟着,好随时能听着差遣。 方惜带着小厮,径直就奔了余律的院落,但见院落内花树随风而动,淡淡清香,沁人心脾,倒是十分符合余律的喜好。 方惜虽对这文人风雅之事没那么乐衷,也停脚欣赏片刻,这才进了正屋。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听到了朗朗读书声,一进去,果然看到余律、张胜正在捧卷读诵。 此时正轮到张胜读着,余律倾听。 这方法,还是因苏子籍而起,当时他们就觉得这读书方法颇为有效,后来苏子籍一路顺利,竟成了本省的解元,不少人打听到了这读书方法,也跟着学起来。 而最早的两人,余律、张胜,自然更坚持。 “你可算是到了,快坐下。”余律这时抬头,看到了方惜,立刻就是招手唤其坐下。 张胜也停下,终如愿戴上童生头巾的他,此刻再不复当初一听读书就隐隐头痛的姿态,现在捧着书卷若读上瘾了,甚至连吃饭都能偶尔忘了时。 方惜之前就听说了张胜成了童生的事,这次见了就是拱手道喜。 张胜本就心中高兴,被这一夸,忍不住就夸下海口:“是吧,我也觉得学习大进,明年四月也要中秀才,后年要和你们一起考举人,再进京!” 这志向,被还拿老眼光看待张胜的人听了,怕是要笑痴心妄想。 毕竟这童生,张胜就考了不止一次了。 余律听了之后,点头鼓励:“你这想法甚好,有子籍托人送回来的读书心得,肯定能行。” 就连方惜,也连连点首:“表弟说的没错。” 之所以二人有这样的反应,并不是只因对张胜有着信心,更多的是对苏子籍托人送回的读书心得有信心。 方惜有着一个举人父亲,家里也有着一些底蕴,自然更有这个底气来评价这些心得。 “子籍够朋友,这三套心得给了我们三个,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我将我得的那份与自己家学比较下,发现他给的要胜出不少,哎,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学的,竟这般厉害!” 说着,又遥望京城方向:“现在京城已到了会试之时吧,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定是已在考场之中,希望子籍能顺利高中!”三人遥想主人公现在,不由神往。 作为读书人,谁不想金榜题名,谁不想打马御街前? “定是能中。”余律说着,看向二人:“我们也不能落后,都别闲聊了,继续读书,张胜,你继续从刚才的地方往下读。” 不久,屋内便再次响起了郎朗读书之声。 皇宫·永安宫 其实是规格最大,就算是太后居住的宫殿,也略小了些,只是冷冷清清,一眼望去,都能看出一种萧索气息。 今天凌晨,皇后的女官朝霞很早就起身,看了看卧室果然空空,就立刻转入了佛堂。 说是佛堂,其实里面仅仅就是一尊白玉菩萨,就听着皇后喃喃祈祷:“菩萨,佑我孙儿中得进士,我好拼了命,将他复归宗谱。” “皇后娘娘……”朝霞跟着叩拜,见皇后面带泪痕,默默添香,也不作声,待着她有起来意思,才连忙扶着。 大概是跪久了,皇后到了墩子上安坐了,脸色有点苍白,良久才苦笑:“当年萧怀慧萧真人有天眼异术,能洞穿九幽,说到了梵教,曾经说过。” “皇帝受命于天,一朝受命,就为天子,龙御归天之时,神阶尚在梵祖之上,更勿论诸菩萨。” “就连我等皇后,论位阶也在大半菩萨之上。” “他是在劝我,天下岂有上拜下之理。” “更不要贪图梵土转生这等外道,我们内宫与龙气相连,纵是天天念菩萨,又岂能转生梵土。” “自有上天所赐龙气福田是我等归属。” 说着,皇后苦涩一笑:“我原本也信了,想着百年后,我与夫君、福儿同在一处,心里就欢喜,可是现在,我不拜菩萨,又能去拜谁?” “上天,皇帝是它的儿子,它能帮衬我?”皇后喃喃的说着:“大郑的列祖列宗,它们能为我说公道话?” “日月星辰、风云雷雨、岳镇海渎,哪个不是天子兄弟或臣属?” “思来思去,只能求着菩萨。”说到这里,皇后不由哽咽,眼泪蜂拥而下:“我只恨自己无能,什么事都办不了,只能求菩萨庇护,佑我孙儿中得进士,我好拼了命,将他复归宗谱。” “这样,我死了,见我儿时,也没有惭愧了。” “娘娘!”这话听得撕心裂肺,朝霞不由泪流满面,也对着菩萨重重拜下:“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二三分足矣 “县考难,府考难,省考尤难,会试易,殿试尤易。”坐在考号内,苏子籍看着环境,不禁发此感慨。 前朝时或不是这样,但本朝从太祖起,能走到会试这一场的举子,数量就不是很多,也因此对待这些举人,往往要宽松一些。 这并不是指在纪律上宽松,而是在环境待遇上要强出许多。 不同于地方考试,能参加贡院会试,但凡考取了,无一不是朝中官员的未来同僚。 而文人虽彼此相轻,可在某些事情上又容易物伤其类,会试取士改革,在一开始没有遇到阻碍。 虽然随着时间推移,读书人渐渐多了,朝中出现一些声音,希望会试重新回归前朝,但也都被皇帝无视了。 当今皇帝,随着年龄增长,圣断之势越强,会试原本定在二月,但是思及登基以来,每每二月都会遇到落雪,实是春寒料峭,便下旨改成了三月。 现在这天气就好多了,起码坐在只有三面隔板,头顶遮阳遮雨,前面一览无余的号房里,苏子籍并不觉得寒冷。 而目光所及之处,坐下了的考生也大多表情如常,并不见瑟瑟发抖之态。 今日天气也好,此时太阳还不曾升起,但贡院内,抬头向前方半空看去,依稀能看到清澈的天空。 “看着似乎是个好天气,是个好兆头。”舌尖还有着汤圆微甜的味道,苏子籍心情颇好,坐着等发卷,以及考牌的出现。 但随后出现的士兵,手里捧着的东西,出乎了苏子籍的意料。 “竟然不是考牌?” 见有人挨个号房发桑皮卷袋,苏子籍接过卷袋,打开一看,明白过来。 “一人发一套考卷,考题直接已经印在了上面。” “数千人的考卷,墨印尚新,这是临时印刷的卷子,这可是大工程,还要防备着有人在过程中泄题。” “也就是会试的主考官,能有着这样魄力了。” “不过,也可能只是皇帝的要求。”苏子籍不过随便想了下,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考题上。 到了会试,已经没有任何小题,一共七张卷子,七道题。 这一卷袋里放着,除了答题的卷子,剩下的就是草稿纸。 草稿纸倒管够,足足十几张,不过这都是不能带出去,收卷时,要一起收走,封存。 所以一般在会试答题时,便是草稿纸上,考生们也不敢随意落笔,都要深思过后,才后落笔再写。 “后面四道题,相对来说是小题。” 苏子籍浏览了一遍后,已做到了心中有数:“前三题相对重要,而最重要的是首题了。” “天步唯艰矣” 凝神一看,苏子籍不由变了色,这首题让人一看,胆小的人怕是会直接冷汗落下来。 这题目,简直大到没有边。 “什么是天,天就是上天,但朝廷不可能让考生揣摩天意,这是大忌讳,谁审题到这个份上,肯定完了。” “所以天只能是皇帝又或朝廷。” “天步唯艰矣,可以说是朝廷经太祖到今上,三十余年,民生恢复,渐渐鼎盛,不出意外就是一朝盛世,而生业繁衍,渐渐也到了。” “这已经中了主题,可是私下一想,真正盛世怕还在下一代,这天步艰难,是不是指皇帝本人老朽了?” 苏子籍沉默了。 这事就算有人想到了,又有几个敢这样答? 再鲁莽怕也不敢。 号房内一时安静,隔壁考生翻着卷子声音,以及不远处考生叹气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谁都知道,这题不好答。 “天是指朝廷或皇帝,但加个步字,就不仅仅是皇帝个人,而是整个朝廷的发展。” “朝廷治理就是爬山,起步爬,无论朝哪走都是上坡道,最多就是过程多了曲折,而一旦到了山顶,再走,无论多呕心沥血,多厉精求治,都是走下坡道,这是古今历朝都明证了。” “或者说,这就是兴衰律。” “只是古人称之气数天命,周而复始,其实是一回事。” “盛极而衰,天步就跨不过去。” “所以这天步唯艰矣,其实是皇帝感悟兴衰,还没有真正抵达极盛之世,却担忧着盛极而衰,月圆而蚀、器盈而亏了么?” “这真的是很有远见,只是实话实说,每一朝,明君名臣总觉得自己能超脱兴衰律,可历史证明,这是自古谁也没有办到过的事。” “其心可叹,其志可痴,只是作当事人,就得尽人事,多延一分国祚,就证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审题已清,可直到太阳高高升起,一阵风吹来,将卷子吹得哗啦啦响。 苏子籍才有了动作。 他举手到最高,缓缓落下,到了头处,就暗暗摇首,哪怕压抑些,这样写,还是非死不可。 手压倒胸,再次摇首,问着自己:“太子太孙何以为德?大抵太子之职,在于日奉朝请、问安视膳而已!” 这是前朝名臣的话,意思是,太子的责任不是治政,而在于向父皇早晚问安,问问膳事(吃饭)罢了。 又压到了腰处,想了想:“压到这样的程度,或才气不那么锋芒了吧?毕竟我还不是真太孙,必须有所表现。” “自古猜忌之深,莫如父子,文可十二分,才只可二三分足矣!” 只是这样想,苏子籍突然之间觉得自己过于世故。 就算事实是这样,也不能随便说呀,会惊着不少阿草阿花可爱的心灵。 苏子籍笑了笑,这才收手,拿起笔,在草稿纸上一挥而就。 这一题,写完了,太阳已高高升起,腹内咕噜噜响,不远处有梆子的声响,这是要送饭送水来了。 苏子籍才恍神,竟已到了中午。 将卷子好好放进卷袋,挂到一旁,免得一会被污了,又起身,在号房内慢慢走动着,活动着四肢关节,免得酸痛不适。 不到一会,就有吃食送到了他这里。 两个士兵一个将煮过的清水用木壶装着,尚冒着热气,放到木板横着桌上,又有一篮子熟食,都是易存放的饼子,有着五种,含着五谷,这是个吉祥寓意。 之所以在地方,还能在号房里自己煮饭,到了会试这里,却全都由着贡院按顿统一发放,一是体恤考生,二则是怕出事。 第二百二十四章 难道只能有一分 庆武三年,曾有前朝复辟党,混入贡院,试图引火,酿造惨案。 虽没成功,但从此以后,在会试时,不仅仅多了好几个水缸,随时可以灭火,还直接掐灭了个人失误造成火灾的可能——不再让考生自己做饭。 苏子籍对此是十分赞同,数千个考生,但凡有一个不小心引火,贡院古色古香,木料建筑到处都是,一旦着起大火,比地方考场还难救援。 他可不想考一次试,还要受一番惊吓。 况且,这由着贡院统一发放食物与水,但凡在这方面出问题,无论是舞弊还是中毒,都能直接找到负责人。 相关人员,为了自己活命,也会加倍小心。 苏子籍借着一点放凉了些的清水略洗了洗手,就捏起一块饼,吃了起来。 吃完了,中午又睡了一小觉,下午醒来,先在自己这号房内解决生理问题,随后捏着鼻子,将前三道题的两道都写了。 落笔时,发现天已经黑了下来。 贡院这里给每人都发了蜡烛,共三根,苏子籍将卷子收起,借蜡烛的光,吃了晚饭就睡了。 不过是蜷缩在狭窄的木板床上。 但比之以前还需拆了“桌椅”来拼床,这次好了许多,直接备了一张毯子给考生。 因着身上穿的还算厚实,夜晚时,号房无遮挡一面,并不是风吹过来的方向,勉强睡着了。 但这滋味,也的确不算多好受。 尤其是第一天下来,各个号房内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尿骚味,虽是三月,不是热时,可这味道也有些冲鼻。 苏子籍暗暗庆幸自己第一天就将最难写的三道题写好了,后面四道题,想必今日就能写完,明日再检查一下,就可交卷。 不像有些人,第一天状态最好时先写简单,可第二天休息不好状态略差时,再去写前三题,哪里还有第一天的灵感? 听着附近传来的叹气声,苏子籍再次净了手,吃完了士兵送来的饼,又喝了一些热水,这才收拾干净了,将昨天写在草稿上三道题,检查一遍,润色过,仔细抄录在了卷子上。 又检查了两遍,发现一点错污都没有后,待墨迹干了,小心翼翼收到卷袋。 接着就是准备写下面的四道题。 这四道题,无非就是策论、作赋之类,不到一日,就在草稿上匆匆写完了三道题。 虽错估了时间,第二天没有写完全部的题,但相比别人,苏子籍的时间也依旧是充沛。 这还是十分悠闲状态下所写,并不紧着时间。 依旧是按部就班的吃饼子、睡觉。 第三天,苏子籍早上吃过了饭,又净了手,才慢慢抄录三道题。 但不知是不是受了寒,这一天,不仅是他,附近号子里的考生,不少都咳嗽着,状态不佳。 苏子籍虽没到生病的程度,可听着附近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也觉得嗓子有些发痒。 有些考生前两日没有写出多少,这一日有些急火攻心,在中午时,午睡了片刻,就是被一阵哭嚎声惊醒。 接着就是脚步声,监试衙役毫不留情把他拖出去,他还想嚎,结果被塞住了嘴,呜咽的拖了出去,吓的周围的号房考生瑟瑟发抖。 “又一个崩溃了。” 苏子籍侧耳听了听,叹一口气,继续写最后一道题,写完,直接将已写好了的内容抄录到卷子上。 接着,对全部卷子看了看。 “唉,现在才知17级的可怖。” 科举有许多诀窍,首先是朝廷法度相对稳定,学此可得主流,违时之文难合时代之辙,写的再好也没有用,这点上,野路子就吃亏太多了,而太学生,本身就是主流,占了许多便宜。 说实际,简渠虽参与了考试,可以他的思想和文风,十之**还是不中。 当然,一味合于时风,就泯于众人,吸引不了考官的目光,方文韶不仅仅是在微妙大义上尚缺一点工夫,更在这处也是,他的水平,就得靠运气了,运气好,说不定就给低低中了,运气不好,自然一切休谈。 因此考文,必须出新出奇,是故法度正大、和平、雅澹,不落时风,而必有二三分出新,以吸引考官的目光。 而17级的水平,虽仅仅是二三分的新奇,但“文”方面,却淋漓尽致,使人有着多一字臃肿,少一字太瘦的感觉。 就算是苏子籍自己,也有着墨无有修删的感觉,只是看完,唯一的疑惑:“二三分新意,是不是太多了?” 苏子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感觉,但转眼一想:“要是二三分都嫌多,难道只能有一分?” 想着就哑然失笑,昨夜没睡好,抄录完,苏子籍就蜷缩在后面睡着了。 这次醒来,不知道沉沉地睡了多久,又听到了清脆的梆子声。 苏子籍惊醒,下意识就去捞卷子,却摸了个空。 不远处再次传来哭声,苏子籍揉了揉眉心,爬坐起来。 “到时间了?”他抬头看向外面,发现外面的天有点灰蒙蒙。 虽是考三天,实际上,是三昼两夜,第三天夜晚,随着梆子声响起,会试的时间就结束了。 “这便是考完了。”苏子籍忍不住发了会呆,听着不远处走来脚步声,将之前收起来的卷子,摆好,连同草稿,都放在了桌子上。 不一会,就有考官带着士兵,依次号房收卷,不过,如果还没有答完,允许蜡烛点完。 点完了,黑幽幽,也看不出字,考官也不会再给时间。 走到苏子籍这里时,有人眼睛一亮,却不作声。 苏子籍和前面的考生一样,将卷子递过去,眼见放好了,离开了,他这才整理了一下已皱巴巴带着一点味道的衣服,收拾笔墨,朝着外面走去。 贡院外不到半里处,有着一座等候亭,其实这里更有一片空地,此时停着不少牛车、轿子,都是来接考生。 苏子籍走过去时,雨蒙蒙而下,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望着远处正举伞朝着走来的野道人,不由一笑。 “主公,考场怎么样?” “【四书五经】17级,14588/17000”苏子籍垂眸看了一眼,不想这三天考下,增长了500经验,笑了笑。 “要是我再不中,我就信简渠所说,朝廷科举黑暗,无寒门立椎之地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将来恐犯天怒 至公堂 此时一片灯笼,十八房考官,还有礼部以及内宫派来的文吏,弥封、受卷、供给、对读、誊录吏员,总有二百人都鹄立在堂侧,个个鸦雀无声,一派紧张肃穆。 一个上了年纪太监,这时神色平淡的带着带刀侍卫,静悄悄进来,虽未发出声音,存在感极强,有考官没忍住,看一眼,结果立刻被侍卫发现,冷冷扫来,让考官忙避了过去。 就听着“进香盟誓”一声高呼,三位主考官率十八房考官,排队至铜盆里盥洗了手,又向“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龙牌,以及“大成至圣先师”牌位恭行三跪九叩大礼,共声进香盟誓:“我等为国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徇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有负此心,神明共殛” 这是几百年一成不变的规矩,人人耳熟能详,但人人都严肃,无它,这世界可真有鬼神。 盟誓完,考生卷子则由着有品级的文吏不断运来。 当所有卷子都一一摆在宽敞的大厅内,这二十一人各自肃然端坐,参加会试的考生,是鱼,是龙,命运基本就决定在这些人手里了。 两扇大门呀呀关闭,等待着主考官发话,主考官钟凡之略点了点首,目光一扫,沉声说着。 “诸位,虽是老生常谈,我还是要说下,皇上对这次科举非常重视,派来的人,是赵公公,我相信大家都认识。” 文吏不敢稍动,而众人颌首,来的是谁,三位正副主考官,以及十八房考官,没有一个不认识。 赵公公,在皇帝面前有些颜面的首脑太监。 他过来,这明显就是巡查监督。 虽说以往会试,皇帝也都重视,可这次连赵公公都派来,率侍卫巡查监督,明显较之往常更重视。 怎能不让他们不加倍小心? “义理大家都是宗师,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想说一句——各位有幸成为考官,无论点了谁,以后见了你们,都得施半师之礼。” “因此,你们再想构私舞弊,值么?不仅仅个人功名和身家性命付之东流,还祸及家族。” “阅卷还没有开始,想想汝妻汝子。” 主考官话说完了,转身对着赵公公:“公公有话说么?” 赵公公收敛了惊讶,说着:“钟大人这话说的透彻了,咱家其实一直奇怪,为什么有考官舞弊?” 赵公公的话在厅内响着,带着丝丝金石之音,众人面面相觑,又听着说:“虽朝廷有规矩,主考官只取一任,万无连任之理。” “可哪怕一任,取士三百人,以后都是朝廷命官,见你们都得行礼,这里面有多少好处,不用我多说,为什么还有人想着为了点银子舞弊呢?” 太监口气很惊讶,的确是想不通。 是,大郑很讨厌师生结党,取的榜生也不可能终身不得违逆师命,但师生情分总避免不了,三百个未来命官的香火情,哪怕每人出一丝,汇集起来是多大的运数? 已经得了最大的好处,还要点银子? 副主考官盖景胜听了颌首,肃然一揖,庄容说:“所以我等,何敢辜负圣上谆谆厚望?必克己谨慎,为国选拔真才!” 赵公公听了尖笑:“好好,咱家等着看你们选出来的真才!” 说着,退了出去,就见主考官钟凡之沉声:“阅卷罢!” 三千五百份卷子,从中要择出三百份,这就是贡士的人选了。 按照大郑会试的规矩,三位正副主考官与十八房考官,有半数以上画圈通过了,且无人认为不可,便算是通过初审。 这些卷子的考生就是贡士,无意外的话,起码能在殿试落得一个三甲同进士之名。 而二十一位考官全部通过,这便是可以进入下一轮,去竞争会元,这样卷子,每次会试往往都只有二三十份。 但今年,却似乎较往年更多一些。 “妙,妙啊!”本已被前面全票通过了几份卷子晃花了眼,一位房考官惊讶出声,拍手称好。 他的反应,立刻引来别的考官的注意。 今日不同往日,有首脑太监在场监督,还能忍不住失态,这卷子得好到什么程度? 一位考官遂将卷子取来,只看了几行,就难以抑制露出赞赏,待看完,居然亦是称赞。 “纯正博雅到不带丝毫烟火气,没想到,会试竟能遇到这等文章,我这个做这考官,惭愧,惭愧啊!” 三位正副主考官都被吸引,也纷纷来看这份卷子。 “这……”钟凡之虽看过内容,觉得几乎无懈可击,连这样沉浸文海多年的人,竟都难改一字,但又觉得考生所写内容,颇有些过分,谈不上哪里不对,就是觉得过分。 钟凡之犹豫了一下,问着副考官张绣:“你觉得如何?” 张绣蹙眉:“这文章才华十足,但锐气太重,看来是个年轻人,将来恐犯天怒,如果没有,恐怕是良相。” 盖景胜也点评着:“的确这样,你们看他的文章,总觉得锋芒太露了,这是才气太足的原因,得挫磨一下性子……” 说着,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由苦笑。 而有几个考官,已经给这卷子上画了圈。 有人试图看出这是何人的文章,但因都是抄录了送到手里,并不能从字迹上辨出是谁。 这十八房考官中,亦有三王的人,但因着对这次会试,三王都没有下达必要达成的任务,里面的几人,也都并不一定非要揪出所谓举子苏子籍来。 “王爷只是说,顺其自然,能发现苏子籍的卷子,看情况可令其不中。” “发现不了,也不必在意。” “这卷子这样出色,真是苏子籍,怕也难以令其不中,倒不如装聋作哑,只做不知。” 不得不说,刚才警告,还是有点效果。 见众人面色各异,却都没有反对,主考官钟凡之亦是暗想:“我与众人意见不同,本是一片爱才,可这文章实在太佳了,要是阻挡,怕反要落得一个嫉贤妒能的恶名,罢了,都同意,我何不也顺水推舟?只是这文章,还是才气锋芒太露呀!” “不过就算是陛下,也不会因肺腑之言,就直接无视了才学。” 想到这里,钟凡之也提笔,在卷子上面画了个圈,不由一叹:“也不知道是提拔了他,还是害了他。” 第二百二十六章 扣心自问 初审完,一同通过二百三十三份考卷。”二天二夜奋战,仔细筛选,最终被纳入贡士之列,共有二百三十三人。 “休息二个时辰,再进行二审。”随着吃食、热水送进,被圈在里面不得最终结果不得外出的考官们,进入了临时的卧铺,呼噜睡觉起来。 赵公公令人搬了把椅子,就坐在门口闭目养神。 二个时辰,考官们净水洗面又净了手,再次投入到二审。 这次,就要比初审时轻松许多了。 但压力,却丝毫不小。 毕竟,数千份考卷中,择取二百多份,这关系许多人的命运,同样二百三十三份考卷中,择取名次,也令人左右为难。 甚至有考官因意见不同,哪怕有太监在场,最后也吵出肝火,差一点就要撸袖子上了。 “公公,二审已审完了,一同是三十三份考卷。”赵公公初时还有些兴致看着文臣争执吵架,看久了就困了,直到昏昏欲睡时,被人忽然附耳说了一声,这才清醒过来。 “审完了?”赵公公看了一眼,果然,虽有几位考官脸色不算好,但的确已是不再吵了。 这些文官啊,可真是……呱躁。 “您吩咐盯着的那位,也在这三十三份里面。”小太监低声说着。 “好!”这次就可以去交差了,赵公公直接起身,尖声笑着:“既已出来了,那咱家就和三位大人进宫了。” “走吧,三位大人。” 正带着卷子欲去见皇帝的三位正副主考官,虽不喜太监,敢怒不敢言,点点头,就一步迈步出去。 赵公公则直接带着人跟了上去。 就仿佛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督促审核,有了结果就可以去交差一样。 剩下的十八房考官,彼此看了看,心里是怎么想的且不说,面上都尽量保持着平静。 赵公公与三位正副主考官,贡院本就离着皇宫不远,这一路又有着侍卫开路陪同,安静下,给人感觉,转眼即到。 “赵公公,皇上正在小憩,且待我去通禀一声?”一个太监见赵公公回来,忙小声说着。 赵公公点头:“你且去,咱家在这里陪着三位大人。” 太监立刻就走了。 因着今天并不是上朝的日子,过来时皇上还没办公,这并不奇怪。 要不是因在自己临走前,皇帝交代,有了结果立刻汇报,以赵公公的忠心,怕是并不介意在外面等几个时辰,只为让皇帝好好睡上一觉。 总体来说,大郑对臣子还算优待,在侧厅处,三位大人喝小太监奉上热茶,与赵公公随便说话,而不是跪侯。 “皇上驾到——”喝到第二轮了,随一道太监的声音,在场四人都忙起身。 “臣等叩见陛下。” “奴婢拜见陛下。” “都平身吧。”皇帝挥了挥手,让他们起身,他坐在了椅上,赵公公径直都到了皇上身侧,微微弯腰,站着伺候,这是家奴的本分。 钟凡之上前一步,将这次会试的情况与皇帝说了:“臣等初审共择取二百三十三份考卷,由皇上定夺。” 这是大郑历的规矩,点了会元,包括会元在内二百三十三名贡士都将参加之后的殿试,从中再分出一甲、二甲、三甲。 “呈上来。”皇帝开口说着。 都不用太监过来,张绣亲自捧卷,送到了皇帝面前,总共三十三份。 皇帝从第一份看起,前两份并没有让他露出特别表情,但当他看到第三卷时,赵公公突然咳嗽了一下。 皇帝的手一顿,将这第三卷展开,看了看字,还微微点头,对皇帝来说,11级的馆体字不算很差,尚过的去。 “看来,尚算用功。”野生书法有这个不错了。 看到破题时,顿时怔住了。 “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再观下去,大意是天步虽艰难,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只要子承父志,励精图治,必能跨步前进。 这其实是苏子籍在忽悠,兴衰律的可怕之处,并不是有着明君名臣就可以抵御,而是到一定程度,就算是每代都是明君名臣。国家也要衰退死亡。 就拿人体来说,假如有一个人,处处按照科学保养锻炼,人就不老了么? 肯定不是,朝廷也一样。 但对绝大部分人来说,这理由就充分了,的确,有着只要子承父志,励精图治,必能天步无穷——义理很充分。 这也是考官打高分的原因。 “可恨!”皇帝看完了,突然之间一阵烦躁,再取了两份继续看,这两份看完,越是不快,直接摆手不看,也不说话,只是起身踱步沉吟。 见三位主考官面露茫然,皇帝心中更郁着阴火,这些不长眼的臣子,既将这卷子择取出来,并还放在择取会元三十三份考卷里,莫非也认同这观点,也觉得朕老了? 只能等着子孙后代去完成朕做不完的事,而朕可以直接让位了? “你们主考官收了多少钱啊,竟将这样考卷也择取出来!”皇帝忍了忍,心中还是直冒火,直接冷冷说着。 这一开口,三位正副主考官直接吓得跪下,两位副主考官还没反应过来,主考官钟凡之已经连连叩首,说:“臣等都久受皇恩,更蒙信宠,主持这次会试,岂敢为了点铜臭而枉法?” 说着连连叩拜。 皇帝一说话,就知道自己失态了,其实看的五篇文章,有的说只要亲君子远小人就可大治,有的说要整顿吏治就可延缓天命,都有点道理,都说不通,苏子籍还算是最中的一个。 春来了,殿阶虽清理,还是隐隐见得苔藓,只是远处枯草和新苗并长,在风中瑟瑟作抖,心中越是难受,许久才粗重地透了一口气,倏地回身,回到了座位上,再拿出了第三卷细看。 “文真理老,字字精当,连抄袭都抄袭不来。” 皇帝本身文学素养不说,但每天的全部是进士之文,可以说,就算是眼高手低,审美也培养出来,这种文字,当世第一流,不可能靠舞弊获得。 天步这标题,本来就没有一定答案,这答的也非常不错,为什么自己看了,油然而生怒火? “是我嫉妒了么?”皇帝扣心自问。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十七年来一羹汤 虽是难得的文字,可也不是绝无所有,身是皇帝,谁会嫉妒臣子的文学? 文章写的再好,还能打仗不成? 皇帝坐在墩上沉思,一时死一样寂静,这卷子是三位正副主考官所折叠,目光只是稍抬,都知道这是哪卷,就听着皇帝问:“这卷怎么名列第三?” 这是说好,还是说坏? 主考官钟凡之目光稍抬,就被皇帝寒凛凛的目光吓的一缩,连连叩拜:“第三卷文章虽佳,可以说纯正博雅,一字不易,论文典,不但考生,就连我等也似乎逊色一筹,但……” 他不确定自己应该赞美还是诋毁,可皇帝不能等,就出口说着:“但似乎过于文雅,不食烟火,非为官所宜!” 这话说完,其实这位正主考官的内心,也是十分忐忑。 好在,皇帝就点了点首,哪怕沉默不语,但这大殿内的紧张气氛,却还是稍稍松了一下。 二人见了,立刻就懂了,这是皇上不喜第三卷! 正要跟着诋毁时,赵公公眼尖,看到外殿有着女官过来。 在场的太监都露出诧异之色,毕竟在这等重要场合,皇上正与大臣在内殿议事,外面的人居然没拦住这陌生女官,也没禀报,直接让人进来了? 有年轻的太监不认识这女官,立刻就想阻拦,赵公公却已小跑着从内殿出来了,将那人直接拦住,面露笑容,冲着女官说:“皇后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这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 之前要阻拦的年轻太监,后背冒出了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按照道理,皇后是三宫六院之主,与皇帝是敌体,不应该阻挡,可是十几年来,年轻一些的太监,虽听说当年皇帝与皇后娘娘恩爱,可没有经历过,甚至几乎感受不到皇后的存在。 就连吴妃、梅妃也比皇后有存在感。 可要说皇后摇摇欲坠,十几年来,凡是窥探皇后大位的妃子,都或贬或冷宫去了。 这是拦,还不拦,又以什么态度? 幸亏赵公公先上去了,得,看看态度,他是大太监,更清楚皇帝心意。 只见赵公公面露笑容,女官朝霞福了一礼,笑着:“皇上操劳国事,实在辛苦了,皇后娘娘着实心疼,让奴婢送来了羹汤。” 赵公公看去,跟在朝霞身后的一个宫女,手中端着一只大盘,还带着丝丝白气,并且宫女左右,还有两个小太监,都是外面守着,在他看过去时,两个人点了下头。 赵公公便知,这已验过毒了。 “让老奴端进去即可。”赵公公想着内殿正在议事,不方便女官进去,就笑眯眯说着。 “那有劳公公了。”朝霞只要将东西送到了即可,又福了福,赵公公便亲自将羹汤端了进去。 “陛下,这是皇后娘娘差人送来的羹汤,说是您操劳国事,辛苦了。”小心翼翼捧着羹汤进去,赵公公径直来到了皇帝身侧,柔声说着。 “皇后派人送来羹汤?”皇帝听了,顿时一怔,转念的快,说着:“还是我的皇后想得周到,正想传膳用点!” 说着,就打开一开,原来是鸡汤,在宫内是很平常,他也不说话,只用调羹舀着汤喝,喝着,也许是烫,额上有汗,赵公公忙取了手帕过去。 皇帝不动声色,把眼角擦了。 “十七年了,朕又一次喝到了皇后的羹汤。” 十七年了,他仍记得这味道,这不仅是皇后差人送来,更是皇后亲手所做,可这是为了谁? 一时之间,再看第三卷时,心情复杂至极。 “传闻皇后因太子之事,与皇上闹了生分,现在看来,却未必那样。”就在三个主考官寻思时,皇帝喝完,又取出了第三卷细看。 渐渐,皇帝体出味道了。 “纯正博雅是不用说了,最贵的是,文字里有一种气度,一种轻王侯慢公卿的气度,似乎是王气。” “虽是淡淡,却非人臣所宜。” “福儿之子流落民间,据情报,一度过的清苦,甚至去年没有科举前,还借贷葬棺,却还没有去掉天璜贵胄的天性么?” 这是穿越者天不怕地不怕的特性,就算尽力压制,还是流露出来。 皇帝隐隐明白,或是年轻,或是这王气,一下触了自己逆鳞。 “罢了,要是一点王气也没有,也不是朕的子孙。”皇帝舌上,似乎还有着那熟悉亲切的味道,终于叹了口气,改口道:“不通时务,多观政即可,此卷甚佳,就点为会元吧。” “皇上圣明!”三位正副主考官都有些发懵,不明白这是打的什么哑谜,怎么之前还看第三卷不喜,转眼间就换了个态度。 但身为臣子的,这次能全身而退,本就是庆幸了,自然不敢多言,还要称颂一番。 等三位大人退去,赵公公也暗松一口气。 却见没有了外人,皇帝脸上浮现兴奋的血色,在殿内转了几下,突然问:“今年贡品,已经上来了么?” “上来了,您昨日吩咐按照旧例,还没有处置呢!” “快取来给朕看看,给朕看看。” “啊……遵旨!” 皇帝多年不看这些所谓贡品了,这时一声令下,没有一刻时间,两个太监督着一群小太监抬着几个箱笼到了殿下打了开来。 里面物品一色都用明黄软缎包着,有胭脂口红、犀牛木梳、镜子、玉如意,还有着钗簪环珮…… 皇帝走近了,细细看,连连吩咐:“这东珠不错,取十颗赏给皇后。” “还有虽春了,还有寒,貂衣朝衣也得多修一套。” “缎绸更不能少,赏一百匹。” “上次朕去皇后处,见得黑漆矮桌都旧了,宫内奴才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皇后清寒至此,朕看得认真扫肃下。” 想了想,又说:“皇后最喜春茶,连带玉泉水给她送过去——这里怎么不见春茶?” “万岁,您忘了,现在才三月,春茶还没有贡上来呢!”赵公公连忙赔笑的说着。 皇帝若有所失,说着:“那贡上了,立刻通知朕,先把这些给皇后送去。” “奴婢……遵旨!”看见皇帝这个样子,赵公公眼一热,差点泪都直接掉了下去,连忙吩咐小太监,才掩盖了,看着扛的小太监远去,一时惆怅,不由暗想:“苏子籍,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会不管 清晨 微风拂绿柳,朝露润春花,位于京城近郊贫民区,早在天刚蒙蒙亮,就有不少人起来为一天生计忙碌了。 一辆牛车停在路边,有人往正下车两个人身上看,在看到少年时,不少人下意识呆滞,暗想:“哪里来的公子,竟跑到我们这种地方来了?” 公子本不该出现在充斥着垃圾与污水的贫民区,但再好奇,被中年人扫一眼,也不得不收敛了目光,匆匆走过。 这样明显带着家仆来,可招惹不起。 “主公,穿过前面那条小巷,最里面一处就是了。”野道人低声对苏子籍说。 目光落到前面左一个水坑,右一处洼地的泥土路,饶是曾经落魄多年不得不跟着县中帮派混过的野道人,也不禁微微蹙了下眉。 =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实在算不上好,其实在接到消息来这里前,也不敢相信,钱之栋的女人跟孩子,竟流落到了这地方。 但事实就是这样,在钱之栋出事后,虽谈不上奴婢成群也曾有人照料的女人,只能带个小丫鬟,与一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婴孩,流落至此。 甚至不是野道人先找到了她们,怕附近骚扰过她们的地痞,此时已得逞了。 偷偷看一眼面沉似水的主公,野道人有点担心主公心里不好受。 苏子籍虽沉默了片刻,只是淡淡:“走,过去看看。” “是。” 等到了野道人所说的院落门口时,这里环境的恶劣,仍有些出乎苏子籍的预料。 当初苏子籍未曾走出临化县,未曾恢复前世记忆时,所生活的区域,邻居也多贫寒,但跟这种位于天子脚下却更落魄脏兮兮的环境比起来,仍要好上不少。 地面上甚至有着小孩与犬类的粪便,无人收拾。 苏子籍看一眼就移开目光,从那扇破旧根本挡不住人的木门,向里面看去。 就是这么巧,恰好看到一个背着婴孩的年轻妇人,正坐在一个水盆前,吭哧吭哧洗着小孩衣服。 此时虽已是三月份,但到底不是暖春,这妇人最多也就是出月子没多久,可却仍要自己来洗衣服,可见处境艰难。 她身上的穿着虽尚算厚实,却是半旧衣裳,只是荆钗布裙,难掩秀美,但沦落到这种处境,越是容貌出众,就越可能过不安生。 一旁还有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正举着粗笨的铁斧头,一下又一下劈砍着柴木。 除了这三人,破败院落内,就再无身影了。 野道人在一旁低声解释:“原本还好,钱之栋将她送回来,安排了管事,光是丫鬟婆子就五六个,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无忧。可自从钱之栋被押送回京,消息传开了,管事就卷了银子走了。” “剩下的丫鬟婆子,有的被管事趁机卖了,有的则跟着逃了,最有意思的是,一个婆子,还想把主母连着才出生的小姐,都卖到青楼去。” “只剩下一个贴身伺候这女人的小丫鬟,被发现不对的这个女人一同带着躲起来,没被祸害了。” “现在,她们主仆二人一同带着钱之栋刚出生的女儿过活,我找到她时,她刚刚又搬了家,首饰基本变卖干净了,只能流落到这里。” 至于地痞看她貌美,想做什么,差点就成功了的事,野道人想了下,到底是没提。 苏子籍静静听着,想到还没有拍卖的桃花巷院子,心下微叹。 显赫时,光是京城就有多处产业,可遭难了,却连曾经可以被信任的忠仆,都落井下石,也难怪钱之栋最终只能求到自己这个仇人的头上。 他至少是没打算失言,甚至提前来见这女人。 此刻见到了,苏子籍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沉默片刻,就对野道人:“去叫门吧。” 野道人哎了一声,就去敲门,结果这门大概是被那些来骚扰的地痞给弄坏了,不轻不重敲了没两下,随手一推,“轰”一响,开了,不仅开了,门还歪歪烈烈直接倒靠在了墙上,好不凄惨。 野道人:“……” “你们是何人?”门口动静,直接惊到了院内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她们一个背着孩子匆忙起身,去抓木棍,又一个双手握着铁斧,颤颤巍巍看着大门口,小脸苍白,怕再吓一下,就要哭出声来了。 质问出声的,就是年轻女子。 苏子籍无语地看一眼野道人,冲着这个疲惫警惕的年轻女人一拱手:“我因钱之栋而来。” 肉眼可见,随着这话出口,这个容貌俏丽此刻却不施粉黛满脸疲惫的女人,眼就是一亮。 “是他,是他派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会不管我和女儿……” 这些日子并不长,可恶劣的消息一个个传来,许多人说,钱之栋入了死囚,有人还说,钱家的人都抓起来,抄家一起砍头,也有人说没有那样严重,可流放少不了。 女人总不信,总觉得堂堂一个大将军,到了难处,难道一个故友亲朋都没有帮衬? 现在终于等到了,她将木棍往地上一扔,捂脸呜咽起来。 而她这一哭,仿佛是个开关,她背着的婴孩,连同着小丫鬟,竟也跟着哭起来。 一个猫叫一样哭着,一个眼圈泛红,喜极而涕。 苏子籍在这不同哭声环绕下,表情有些发僵。 不用去看野道人,就知道这位现在比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大男人,就算是野道人这样曾经为了利益能干出哄骗人卖祖坟的人,面对着与自己毫无利害关系的两个弱女子,连同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孩的哭声,也忍不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到底是年长一些,见过的凄惨事更多,野道人很快就从这种微微感慨中醒过神来。 他看向苏子籍,发现主公这时已到了那女人面前。 “不想钱帅身后落魄到此。” “这两张银票共二百两,还有这些碎银,你且收着。”苏子籍想了想,从怀里掏出早准备的银票,看一眼她与小丫鬟朴素单薄的穿着,又拿了五六两碎银一同递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想见大帅一面 “拿着,至少先改善下生活,余下的事,我们会安排。”担心她不敢收,苏子籍轻声劝着。 却不料,这女人虽吃了不少苦,疲惫而充满警惕,可对苏子籍的话,却立刻信了,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好,我听你们,我与宝儿,就在这里等着。”女人让小丫鬟接过银票跟银子,朝苏子籍盈盈一拜。 苏子籍受了,看一眼野道人,直接出了院落,出去了,就重重叹了口气,野道人同样叹了口气。 “主公,您后悔了吗?”野道人沉默了会,就问。 官场和战场都不能有妇人之仁。 “不,这是钱之栋应该付出的代价,只是妇女孩子尚属无辜。”苏子籍说了这句时,突然之间想起了太子府当年。 那时,也必有女人抱着自己年幼的孩子瑟瑟发抖,幻想生命终会有条出路。 她们没有等到。 “也只有主公这样想了。”野道人笑着:“成王败寇,自古如是,何况钱之栋也的确有可杀之罪。” 说着,野道人也感慨:“越是见多了,才知道或者就一开始没有卷入,要卷入了,就没有退路。” “金盆洗手,急流勇退,看似是高风亮节,实是迂腐之论。” “一退,不知道要死多少亲朋好友。” 这就是劝谏了,苏子籍转过脸,默默盯视着野道人,说:“你放心,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地步。” 苏子籍想说些话,又没有说,回看一眼门,对野道人吩咐:“先找人将这门修一下,她们搬离前,保证她们不被滋扰。” 野道人应是,心中知道,虽自己没提,但自家主公已猜到了,这样美貌年轻又无依无靠的女子,在这样一个地方居住,怎么可能不遇到这种麻烦? 二人才说了没几句,没走出这条小巷,迎面竟然就来了一人,还是二人都认识的熟人。 简渠? 苏子籍见简渠正刚刚告别一个附近农妇,想必是问完了话,朝这里去,苏子籍与野道人看见他时,简渠也看到了两人,一下都呆了。 会试前,苏子籍就没再见过简渠,会试时也只偶遇方文韶这一个熟人,同样没看到简渠,但过去文风以及所写文章来看,怕是不进行根本的改变,这次会试很难考取。 而此刻,简渠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有些惊讶于在这里看到苏子籍与野道人,但转瞬间就收敛了神情,过来问:“里面住的可是孙氏和大帅的千金?” 苏子籍其实也对简渠的消息灵通有些惊讶,毕竟在他看来,自己有钱之栋亲自提示的线索,尚且有野道人这样的帮手,可以撒下网去找人,可简渠不过独自一人,又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竟也能找到这里来? 但是转念一想,这简渠原本就是钱之栋的幕僚,有些本事,知道些私事,也是自然。 苏子籍点头:“正是。” “两位且稍等片刻,我进去说上几句话,很快就出来。”简渠会过意来,用恳求目光看向苏子籍。 苏子籍此时无事,也想知道简渠葫芦里卖什么药,没有拒绝:“可以,我与逢云在外面等你。” “多谢!”朝二人拱了拱手,简渠快步走进了小院。 苏子籍与野道人就站在不远处等着,也没去偷听说的是什么,左右不过是安慰几句,又或送一些银子——只是简渠也没有多少银子。 简渠虽对钱之栋有怨,但无论苏子籍还是野道人,都能看出,此人偏激是偏激了些,但为人尚有士为知己者死的一种情结。 果然,过了一会,简渠表情凝重再次出来。 只是一出来,就冲着苏子籍与野道人拱手道谢:“没想到苏贤弟你这般大义,竟能以德报怨,在她们落到这处境时,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还伸出援手,我代大帅,谢过你们!” 苏子籍不想领这人情,只说着:“你不必如此,我与钱之栋有过约定,这事是我应做的。” 简渠却说着:“纵是有约定,但能在一方彻底落难,仍履行约定,亦是非常难得——苏贤弟有古君子之风。” 说到这里,迟疑了下,又恳求:“对了,虽非常冒昧,我还是硬的头皮提了——我想去见大帅一面,不知道苏贤弟有没有这个门路?” 苏子籍并不意外简渠的这要求,他本想拒绝,毕竟,钱之栋现在已墙倒众人推,怕很快就会被问斩,想要见其一面,谈何容易? 但对简渠,苏子籍倒另有着想法,略一沉吟,问着:“钱之栋对你,不是并不算好么?” “特别是临分离时,还派兵追索你,为何你还想见他一面,为他妻儿感到担忧呢?” 这话一问,简渠似乎没有认真想过,也呆住了,良久才苦笑。 “苏贤弟,你还年轻,不清楚。” “当年我八岁进学,十四岁中了童生,十五岁中了秀才,本是春风得意,而以后怕是用光了福份,二十年都没有中举。” “熬死了满怀希望的父母,熬死了族里支持,眼瞅比我晚进学的人纷纷中了童生、中了秀才,甚至中了举,这人情冷暖的滋味,你没有尝过。” “是大帅在我最艰难时拉了我一把,称我先生,给我礼遇。” “就是现在我有的举人功名,还是投靠了大帅,又获得了推荐,在西南考中了举。” “临别前,我是满怀怨恨,只是看见大帅落得这下场,我与心不忍,不过尽当年主客一场情分而已。” 听了这话,苏子籍越来越想收他为府中之人了。 只是现在自己还没有中进士,就算中了进士,也难把一个举人收为客卿,更不要说家臣。 这话姑且不提,笑着:“钱之栋入的是刑部大狱,此事不易,还需再议,而且这里不是谈及此事的地方,回去再说。” 简渠点头,又忍不住回看了一眼。 苏子籍就说着:“我已让逢云找人修缮这大门,保护她们母女,你不必为她们的安危担心。” 简渠再次冲着苏子籍深深一揖,起身不再多问。 第二百三十章 礼梵 三人上了牛车,苏子籍就问简渠:“会试已过三日,不曾见到简兄,不知你考的如何?” 简渠叹了一声:“虽认真答了,但出来后,就觉得考中无望。” 想着当日的情形,简渠心情都有些低落。 “我当时写的倒畅快,可交卷出来,被冷风一吹,有些后悔了。”说着,将自己所答的内容,拣着前三道与苏子籍跟野道人说了:“苏贤弟劝过我,文章贵在堂正。” “可我当时写着写就,就觉得心意难平,现在想来,又是错了。”说着,简渠抬眼看了看苏子籍,苦笑了下。 野道人倒也罢了,他不是正统的读书人,没有参加这次会试,苏子籍却不由得暗暗摇头。 “我曾想着,第一道题,就是有人能看出题意,可绝不敢按着题意而答,毕竟天威难测。” “就是我,只敢表露二三分,弄个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来迂回答卷,也有些拿不准,会被怎样对待。” “简渠倒好,竟比我还大胆一些,这郁气是趁机去了不少,可看到卷子的考官,谁敢录取他的卷子?” “简渠也不傻,为何就偏偏在科举时,总是争一时意气?” 苏子籍对此,也有些搞不明白。 难道是男人到死仍中二? 苏子籍是明白的,所谓的中二,就是人在成长时,迫切需要别人的认可,怎么样获得别人认可? 就得表现与众不同。 因此就得处处与主流背着干,到了偏激处,就是众人说吃饭,中二必说屎香,天天去厕所用餐。 简渠这股中二也真是要命。 苏子籍有些无奈,说:“简兄,这里有二条。” “一就是稻麦普及于天下,人人都食,谁也绕不过去,可见不是主流就是错,您去山谷寻着树果藤根,就算能填饱肚子,也不能恩泽于万民,何况说不定有毒——神农食百草,还中了断肠草!” “二就是治世说白了,就是调和大众,这大众就是阴阳,您违背时运,就算能拣到珍珠,世人也以为鱼珠,岂能显著于世呢?” “简兄,人千万不要佯狂,久而久之,就怕成了真性情。” “人说慎独,就是此因。” 这话说了,简渠听了一怔,深深触动,凝视苏子籍良久,说:“苏贤弟果是金玉良言,当年我自许有些天资,就连曾经翰林学士廖泽都曾说我有神童之才,可我久久不中举,胸中块垒无法消除,还真是佯狂故作潇洒,时间长了,就真成了我的根骨,再难剥离。” “现在改,总来得及。”苏子籍笑的温雅,凝视着简渠,徐徐说:“脱胎换骨,不过三年。” “简兄只要有心,三年后就是新人,以你文才,哪有不中道理?” 其实这话说的夸张了,简渠之才,也不能保证中进士,但是方向的确是这样,而自己故意露出少许锋芒,仅仅是为了刺激一下老皇帝,博一下存在感。 真的刺激略大了些,让他恼羞成怒,也不过是阻碍一下考取的事,以老皇帝的行事,怕事后还会找台阶下来,再将事情圆回来。 当然,真有那万一,他这次落第了,也未必全是坏事。 自己这个借来的身份,不过是借着科举来实行自己的计划,考取进士甚至头名,是过程,而不是最终目的。 但简渠却不同,明明很想科举晋升,很想成士大夫的一员,偏偏却仍头铁的在写文章时,全凭自己一时心情,与平时偶尔圆滑做派完全不同。 苏子籍有心再想说什么,可见简渠低沉的表情,又将话咽了回去。 朋友劝一次就可以了,多了就是说教了,但愿这次简渠能遇到大胆一些的考官,哪怕是低低而过,也总比后悔强。 因着二人都不说话了,牛车的气氛沉寂下来。 一路上,三人都有些沉默,才一回到居士园这里,还没靠近,从前方传来的喧哗声,就直接打破了这气氛,让三人都是一怔。 “这就是清园寺居士园?”简渠之前虽有路过此地,可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一挑车帘向外看去,就微微皱眉。 这样的喧闹,可不是传说中适合举子暂居的幽静之所啊。 “主公,你且在车上等候片刻,容我下去问一问。”野道人见了,生怕里面有什么事,不肯让苏子籍立刻下车,而自己从车上下来,去了外面询问。 过了一会,车帘一掀,野道人从外面归来,面上已没了凝重之色。 “主公,前方之所以人声鼎沸、甲兵林立,乃是因皇后娘娘要来清园寺礼梵,所以不光是清园寺,能直通清园寺的居士园,暂时封闭了门,不能随意进出了。”野道人解释说着。 皇后娘娘过来礼梵? 苏子籍心里就是一跳,想到皇后与前太子的关系,暗想:“她突然出来礼梵,又来的清园寺,可是冲着我而来?” 虽这样想,有些自作多情了,毕竟他身份的事,后宫未必就能得知,但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这次,他从牛车上下来,野道人倒没拦着,而跟着苏子籍同样下来的简渠,望着前方的人群,不禁摇了摇头。 “哎,也不知道要等上多久才能放行。” 苏子籍就说着:“若连住在里面的人也不准进,我们去找处酒肆待上几个时辰。” 说着,就先一步过去。 简渠哎了一声,没拦下,也忙跟了上去。 倒是野道人,因着之前就有怀疑,见苏子籍这反应,心下同样微动,跟了上去。 果然,到了人群围着的地方,发现前面多了一些甲兵,个个面带肃杀,将居士园的入口牢牢把着。 苏子籍看了看,与挤到自己身边的野道人对视一眼,就要后退。 这时,人群中有人看到苏子籍,立刻跑了进去。 苏子籍他们转身走出不到十几步,就听到身后突然安静下来。 “诸位施主,皇后娘娘今日前来礼梵,进出就受拘束,还请诸位施主不要随意走动。” 清朗的声音,小溪流淌而过,极是悦耳,本来或激动或是焦躁的人群,立刻被安抚了下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愿克福减寿 苏子籍却隐隐感觉到了些,回首望去,就见一个和尚,正从分开人群走出,合掌一礼。 “倒是苏公子,你本就住在居士园的一省解元,倒不必避开,若你愿意,到时可陪从迎驾。” 苏子籍有点诧异辩玄突然邀请自己,不知他在这事上扮演着什么角色,但想了下,还是答应了:“恭敬不如从命。” 这样能够一见皇后的机会实在难得,他也有些好奇,前太子之母,究竟是什么模样。 又指着野道人与简渠:“这二人是我朋友,到我住处做客,不知可否一同放行?” “自是可以,一炷香后,还请苏公子到殿前等候。”辩玄微笑的说着。 说完转身走了。 顶着旁人好奇的目光,这里不是说话之所,苏子籍给了赶车人车费,让其离开,带着野道人、简渠二人步行入内。 到了居士园的入口,有士兵检查了一下,就直放行。 直到远离了入口,苏子籍才问野道人:“你知不知道皇后的消息?” 野道人摇头:“曾有心查过,但没能得知一点情报。” 这事简渠竟知道一点,迟疑说着:“我昔日在西南时,倒从大帅闲聊时得知了一些消息。” “传闻太子死后,帝后失和,但奇怪的是,虽失和,几次有妃子想当皇后,皇帝都大怒,就是宠妃,也或贬或冷落,从不心软。” “平时怕很难听到皇后的消息,这次皇后娘娘出宫礼梵,却是难得。” 苏子籍若有所思,点了点首:“原来如此。”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了苏子籍与叶不悔在居士园的住所,院门关着,苏子籍叩打门扉,片刻,叶不悔开门。 “不悔,你且不要忙,去换身衣裳,准备一下,一会陪我去见贵人。”其实自己还罢了,皇后可是她的奶奶,不能不见。 叶不悔才一开门,就听到了这吩咐,不由有些奇怪,就在这时,外面突传来了声音,像是鼓乐齐鸣。 “这是前面的仪仗到了。”野道人侧耳听了听。 皇后出宫,可不是小事。 就是妃子省亲,也不是立刻就直接带人出宫,而是一趟趟仪仗先到,这是给人迎驾的准备时间,何况一国之母? 等一切就绪,贵人所行的路线,已净水泼街、黄土垫道,附近都已戒严,万不会出现冲撞了凤驾的事,贵人才会在宫娥太监,以及侍卫、甲兵的保护下,出宫,前往目的地。 叶不悔没有多问究竟是要去见谁,知道时间紧迫,十分听话立刻回去准备。 就是苏子籍自己,也找出一身尚未上身的新袍换上,不求出彩但求无过。 清园寺的外面,虽不能进寺,可附近闻讯而来百姓,并没有散去,而聚拢在街道两侧,等着凤驾到来。 这样的热闹,可比状元游街难得多了,他们自然不想错过。 大郑开国后,对皇后出行仪仗,有着规定。 丹陛仪仗三十六人,丹墀仪仗五十八人,內使八人,宫女十二人。 这其中,捧着各色绣幡、扇子、伞盖的都不必说,连金交椅、金脚踏、金水盆、金水罐,都有专人抬着、捧着。 更不必说,随行的甲兵,甲胄在阳光下寒光森森。 这是除皇后仪仗外额外跟着的人这等事情,规矩森严,但凡有增加,必是皇上的意思。 路边,所有看到仪仗而过都要跪倒,有识货的人看一眼,就倒吸一口气,低声说着:“外人说皇后娘娘受冷遇,现在看起来可不像,这般隆重,可比前朝的宠妃出行都要超过了。” “嘘,噤声!”身旁的人见他越说越不像话,立刻低声喝止,拿本朝的皇后与前朝的后宫相比,这可是不敬。 但心里也不是不震惊,正这友人所言,从皇后出行隆重仪仗队伍就能看出,这可不像是受到冷落的皇后应有的待遇。 难道传闻有误? 苏子籍带着叶不悔来到清园寺门时,辩玄已带上百和尚在这里等候。 见他过来,还带着一个女眷,辩玄也没有说什么。 叶不悔有些紧张,见夫君表情从容,又在自己身边,紧张的心,才慢慢落回到原处。 “皇后驾到!” 一个穿着凤服,在一众宫女太监簇拥下的美妇出来时,她的心,突然不明所以地剧烈跳起来,单手按在心口,叶不悔暗向:“我也忒胆小了些,一会万不可出丑,连累了夫君。” 这样想着,努力撑起了表情,与别人一同拜下,迎接皇后到来。 “都平身吧。”皇后开口淡淡说着,在女官陪同下进了大殿,大殿中,丈八高的梵神巍然屹立,左手下垂,结“施愿印”,表示能满众生愿,右手屈臂上伸,结“施无畏印”,表示能除众生苦。 苏子籍此时已被安排,与辩玄一左一右,在旁伺候。 别人也罢了,跟随的礼部官员不知道底细,暗暗蹙眉,辩玄是和尚,又早知道风姿过人,也就罢了。 这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戴着木冠,身穿士子衫,偏偏风姿更在其上,让人一见忘俗。 心里立刻准备弹劾。 皇后似是不觉,向银盆中盥了手,神情变得异常庄重,在公开场合,却是不能礼拜,只是福了一礼,站着静静看着梵神,喃喃祈祷:“大慈大悲之梵祖,我之一生,福寿已满,不求多增,今日上香,愿克福减寿只求一事,佑我孙儿回归宗籍,复归原位” 因离得很近,苏子籍听得清清楚楚,皇后已成女人最高位份,居然情愿减寿折福以求庇佑其孙,不禁痴了,正沉思间,皇后已默祈完,辩玄奉上檀香,苏子籍立刻醒悟过来,按照吩咐,点了火折。 皇后也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双手插进炉里,只一颌首,又后退一步,已算是礼成。 因不能在宫外停留太久,皇后上香完就转身,缓步出去,对辩玄说:“对于庙产,朝廷自有规矩,本宫也不能许你免赋,不过可赐你水火棍一对,若有无赖地痞闹事,只管打了就是。” 水火棍是衙门里面警戒杀威的用品,长约齐眉,底端有一胫之长为红色,其他为黑色,取不容私情之意。 说完这个,下得台阶,看似随意又问着苏子籍:“你是何人?看模样,是在居士园暂住的举子?” “是!”苏子籍忙回了。 走到大殿台阶时,皇后又问叶不悔,苏子籍抬头看一眼皇后,又回:“这是我妻叶不悔。” 皇后又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就上了辇,直接离开。 望着凤驾离开,苏子籍耳目聪惠于众人数倍,突听得御舆里面压抑不住的哽咽,似有人忍不住痛哭,又不能放出声,还有着女官惊慌又细不可闻的声音:“娘娘……” 苏子籍心下一叹,怔怔无语以对。 第二百三十二章 会元 随凤驾离开,清园寺大殿前的人也都陆续散了。 叶不悔从大殿台阶下,因心神不宁,差点一脚踩空,幸苏子籍就在旁,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才避免她滚落下去。 “没事吧?”苏子籍有点担心的问。 叶不悔摇摇头,有些心情恍惚,直到又走了一段路,没了外人,已快出了清园寺,要到居士园的地界,她才停下脚步。 “夫君。”她有些怔怔看着凤驾离去方向,问:“你有没有觉得,皇后娘娘看起来有点眼熟?” 苏子籍也停下,心下明白,叶不悔与皇后娘娘细看有一些相似,虽没到乍一看就觉得像的地步,可叶不悔是女子,常常照着镜子,这冷不丁看到了皇后娘娘,自然会觉得有点眼熟了。 但又因人对自己的相貌往往有着一些熟悉的陌生感,不点醒,怕叶不悔并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更可能是跟血脉感应有关。 苏子籍是有心想让皇后与叶不悔相见,但皇后也许是时间非常仓促,只盯着自己看了,并不曾认真看一眼不悔,没看出端倪来。 “既错过了,就算了。” 此刻理智隐隐有些后怕,苏子籍只是对叶不悔说:“皇后娘娘乃母仪天下,自是有着世上最贵之相,是女子表率,天下女子见了,或生出一二亲近,也是正常。” “可……”叶不悔没那么好糊弄,觉得这事这么解释有些不通。 但就在这时,不远处有朗朗声传来。 “会试捷报——捷报到——”马蹄声连同响亮的喊声,直直传到了这里。 叶不悔一惊,随即欢喜,刚才怔忪的事,就被她抛在了九霄云外,眼熟不眼熟,哪有苏子籍的科举重要! “夫君,是会试捷报,一定是来给你报喜!” 对苏子籍充满信心的叶不悔,甚至丁点担心都没有,就认为这是为自己身边的人来报捷。 身侧恰好有读书人走过,侧目而视。 虽没嘲讽出声,但眼神也透露出了“这口气可真大”的意思。 苏子籍直接无视,笑着对叶不悔:“那我们这就回去。” 考试时会填写住址,因此每个捷报都会报到住址去,有信心的人,在家乖乖等着是最好的选择。 相反去看皇榜,就是信心不足了。 才走到院落,就看见两个穿得喜庆的人骑马到了,勒住缰绳,冲着苏子籍拱手问:“您可是苏子籍,苏公子?” 苏子籍一点首,这人其实是衙役,也不知道哪个衙门,翻身下马,面带喜色和恭敬,迎了上来,朝苏子籍磕头:“恭喜苏老爷讳子籍,高中承寿十八年会试第一名会元!” “恭喜苏老爷高中,贺喜苏老爷高中,小人向您讨套彩头了。”磕完头,还有一人双手奉上一份报帖。 不同于进士登第时会送来的榜帖,这会试得中亦有报帖,要简单许多,并不是用着涂金纸,但也写着姓名、乡贯等,免弄错了人。 这二人明显是专门靠着报捷营生的人,一得到消息,就找人印了帖子提前来送,好得喜钱,可也正是因这样,往往更不会出错,免得白跑一趟。 “啊,会元?”苏子籍还没有发怔,叶不悔念了几遍,眼里全是泪水,擦也擦不干的流淌下去。 报子的都不是第一年报喜,见多了这些新科会元的失态,苏子籍这镇静可以说非常克制,据说上届,还有个年纪大的新贡士听了好消息直接中风,乐极生悲了事。 不远处那个路人读书人听到这话,又看到递过去的报帖,呆住。 随后就猜出前面少年的身份,难道他就是刚被寺里和尚安排陪从凤驾的苏解元? 因着苏子籍到了居士园,没过多久,就去了西南,哪怕大名早就在这园子里传开了,但能将人与名字对上没有几个。 路人只知其名,不识其人,此时了然,顿觉羞愧,又因担心自己会试的成绩,掩面而走。 不过,苏子籍跟叶不悔二人,谁都没时间去搭理一个路人甲的心路历程。 叶不悔拉着苏子籍的衣袖,不是在外面,有外人在,怕要又哭又笑还学习下小狐狸在地打个滚:“我就知道,你肯定能高中!” 苏子籍站在那里,欢喜之余,被再次砸下的一个馅饼给震下。 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会试第一名,化成人道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7500/8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蟠龙心法上次在西南升级,一路仅仅二十天不到,到京时间也不多,因此哪怕天天研究,强迫经验,还是没有升级。 “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蟠龙心法】3000,提升9级(2500/9000),第10级关卡打开。” “文心雕龙获得提升!” “得了一个会元,收益不小!” “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蟠龙心法】,都初时升级容易,获取经验也容易,可越往上获取就越难。” 苏子籍很快清醒过来,冲着报喜的二人说:“有劳两位前来道喜,同喜,同喜!” 野道人正快步迎过来,见状不用主公跟主母开口,就掏出几个鼓囊囊的红包朝着二人递去。 “有劳两位跑这一趟,还请拿了,沾沾喜气!” 一个红包里是放个五两的银锭,现在每人双份,就是二十两赏下去了。 “谢苏老爷赏!” 对于富贵人家,都算是出手阔绰,这抢了先机到来二人欢喜接下,又说几句凑趣的吉祥话,就忙匆匆离开,估计是去下一个报捷。 “恭喜主公得中会元!”打发了外人,野道人喜气满面,看起来比苏子籍还要激动,行了大礼拜下。 又说:“案首、解元、会元,您已中三元,要是到时殿试再中状元,就是连中四元了!” 能连中四元,已是十分难得。 要知道,几千年里能连中三元的人屈指而数,而能连中四元者,更是寥寥无几了。 会元的话,在殿试成绩再差,除非犯了大忌讳,都得中个传胪(二甲第一名),就算没有特殊身份,也可以入官就授个编修,至不济也可以授庶吉士,官身正七品起步。 这是名正言顺的大老爷,多少人辛苦一辈子不可得,一榜就得。 第二百三十三章 蒙上了些阴影 苏子籍听到野道人提议:“正好简先生也在,不如一会摆上一桌,一起热闹热闹。” 当然同意了。 但苏子籍又想,简渠的住处并不是居士园,虽中的可能性非常小,但作人不能这样——有了捷报过去,他在这里,岂不是错过了? 野道人似乎看出了犹豫:“简先生已留人在客栈,就算不在,也断不会错过,报捷自可改道来居士园。” 有道理,那些报捷的人为了拿到赏钱,可不会介意多走一段路。 苏子籍点头同意,接下来摆宴的事,甚至不用吩咐,野道人就已办得妥当,直接联系了周围的酒楼,吩咐送一桌过来。 一般居士园,虽可用荤,但总不能大张旗鼓,可现在却连和尚也视而不见,连连恭喜。 还在忙碌,又陆续送走几波报捷的人,光是银子就撒出去几十两,见还有附近的百姓过来,叶不悔将提前准备好一笸箩铜钱搬出,谁来就抓一把,人人欢喜,道贺不断。 “恭喜苏贤侄得中会元!”方文韶同样留人在宅,得了消息就坐车过来,亦朝着苏子籍道贺。 虽是摆宴,其实不过就是相熟几人围着吃一顿罢了,方文韶的到来,让桌上热闹了几分。 一面交谈,一面也等着最后几拨捷报。 捷报可不会先差后好,名次好,赏金就多,因此是先好后差,现在一**过去,光居士园就又来几拨,都是给住在居士园里的几个举子送捷,可再无人朝着这个院落来。 显是最后几拨捷报也没有在场两人的份。 “哎!” 等一切恢复平静,简渠先叹了口气,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嘴里满是苦涩,脸色苍白和纸一样,叶不悔甚至看见,他的手都在颤抖。 方文韶亦脸色苍白,苦笑:“我这样年纪,实在没有精力跋涉到京赶考,这次不中,以后只能将希望寄于惜儿,他再过两年,一切顺利,也到了进京考会试的时候了。” 又强行打起精神问简渠:“简先生可要回乡?若愿意,到时可坐方家的船,一同出京。” 简渠也勉强笑着:“眼下还不知什么时回去,先处理完事再说。” 方文韶再次叹气,观简渠年纪也不小了,想着岔开这与科举有关的话题,随口问:“京城久居不易,像你我等这样的人,早些回去,也好安一安家人的心,让他们不必记挂着。” 谁知这话,又触碰到了简渠的伤心事,让他听来句句都在剜心,再次一饮而尽的酒意也压不住,眼中不知不觉已噙了泪,忙用袖擦了,移时方透出一口气,苦笑一声:“是啊,方兄有家人挂念,自然得早早回乡,像我,家中曾有一妻,因我久久不中举,已病去了,就是想着有人记挂我,也是不能了!” 方文韶噎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苏子籍见了,忙捡着一些别的事与二人说着,也让二人心情稍好了一些。 酒过三巡,门外有人扣门。 “谁呀,这时打搅?”野道人出去开门,过一会领个人进来,虽穿着便服,可形态一看不对,让野道人和苏子籍都认了出来,这是个太监。 见太监站在屋门朝自己一礼,不说话,就知道,怕不是一个人来。 “我先出去一下。”苏子籍冲已微微有些醉了二人一拱手,就先出去了,到了大门外,才看到等在牛车中,同样一身便服的赵公公。 连忙上前施礼,但立刻被赵公公伸手扶住,连声:“使不得,使不得。” “苏子籍,你今日得中会元,咱家特意来向你道喜!”赵公公笑着说:“你有这等才华,殿试也必高中,只是……” 话音一转,“夸官游街之后,还请到淮丰侯府处一述,检查下血脉。” 最后几个字已是凑近了,压低声音说的。 “还要检查血脉?”苏子籍心里一凛,清楚这必有用意,可这事自己也拒绝不了,只得答应了。 见赵公公说完就要走,请其进去喝一杯也被婉拒,苏子籍猛想起简渠的事,就又叫住赵公公。 “赵公公,有一事,还需您帮个忙。”简单解释了一下,不过是有人想见一见钱之栋。 去见朝廷重犯,赵公公竟没有丝毫犹豫,笑着:“这简单,拿着这个令牌,到时你可带着人去看望。” 从怀里一掏,就随手掏出一个令牌递给了苏子籍。 很熟悉的皇城司百户令牌。 这样容易,这当然有自己身份的原因,同时显然在钱之栋彻底无法翻身,这案子已成了铁案,并不如之前那样严防死守了。 等他与小太监上了牛车,苏子籍收回目光,脸上已没了笑容,而心底更蒙上了些阴影。 “皇帝还要检查,莫非察觉到了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手段?” 苏子籍转身回去,发现就这么一会工夫,简渠和方文韶已都醉了,菜没有动几口,酒却喝了不少,趴在桌上,说着醉话,虽没撒酒疯,但这么送他们回去,苏子籍也有些不放心。 野道人说着:“主公,我在居士园附近有住处,房间空着几间,可送他们到我那里暂时休息,等醒了,再送他们回去。” 苏子籍点首,见野道人喊了牛车,准备把两人送去,又叫住了。 “主公,您是有什么心事么?” 苏子籍目光一跳,没有言声,站起身在院里慢慢踱步,而野道人目不转睛盯着苏子籍。 这些时日,主公一向胸有成竹,果断命令,现在今日踱步思索良久,可见心里有着大事,野道人正思量,苏子籍已站定,望着层层叠叠的云不语。 赵公公说这话是很轻松,显是觉得仅仅是过个场,可自己作贼心虚,却不能不担忧。 这个出了错,别说中了会元,就是中了状元,也是个千刀万剐的下场,想起不久前皇后凝看的眼神,苏子籍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蟠龙心法】到了十级,或有一个质变,也许能对这个有利。”前几次能过关的原因,苏子籍也隐隐有所悟。 “关卡其实已经破了,本来需要的经验可慢慢积累,但现在时间来不及了。” “要获得巨额经验,殿试必须中状元,这还不够,还得寻找别的来源,太学布武看来不可行了,但为太子复仇,却证明可行。” 苏子籍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转身说着:“名单上余下二人,情况怎么样?” 不等野道人回答:“你去再调查仔细,与我分说。” “是!”野道人不假思考,立刻应着。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狱 次日一早,简渠醒来,觉头痛欲裂,低头一闻,就有一股酒臭味扑来,让他皱了眉。 这不是衣服沾染上,明显已有人给换了干净衣裳,只是能做也只有这个,由内而发的酒味,只能是自己清醒后洗漱。 揉着额,从榻上下来,虽身处陌生处,但简渠已想起,昨日是心情郁郁,在苏子籍处醉倒,他对苏子籍人品很信任,微微惊讶,就只剩下一些给别人添了麻烦的羞愧了。 一出门,就看到一个少年提一篮热腾腾食物从门口进来,见他晃悠出来,招呼去已放了水的地方洗漱。 “在这里夜宿的方先生刚走,您不如等路先生回来?”自称被路先生临时雇来的少年叮嘱,放下东西就走了。 简渠苦笑了下,虽心情仍不算好,还强撑着净了面,又洗漱一番,逼着自己吃了些东西,就坐在院中,望着远处天空,一动不动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有人进来,简渠这才抬头看去:“苏贤弟?” “简兄醒了?”苏子籍缓步走来,问:“你现在可有别的事?” 见简渠还有些没有清醒,提醒:“没有,就随我去一趟刑部监狱,去见你想见的人。” 简渠原本还有些疼的脑袋立刻清醒了,直接站了起来:“我立刻就可以走!” 等出了这院子,跟苏子籍上了一辆牛车,再次向苏子籍道谢:“这次的事,多谢苏贤弟为我奔波!”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苏子籍淡淡一笑。 简渠知道,就算这事对苏子籍不难,可也绝对动了人情,自己现在无以为报,只能是以后找机会报答了。 抵达刑部监狱,这是有着一个连绵的围墙,还有人按刀巡查,才下了牛车,就看到几个路人正围着一张榜,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苏子籍若有所感,朝着过去,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榜上所画的像,正是钱之栋。 下面写着姓名、籍贯、所犯罪名,以及处斩的日期,问斩日子就在三日后。 见简渠在身侧看了,脸色苍白,苏子籍低声:“正巧这次过来,算是送别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些酒肉。” 拍拍肩,就独去了几百米外一家酒肆。 这酒肆规模不大,酒烈,只有着几样招牌菜,都是酱肉,苏子籍要了一坛酒,又指着几样酱肉各要了两斤,双手提着回去。 简渠走过来,将东西全接到自己手上,苏子籍也没客气,空手就朝着刑部监狱的大门而去。 “谁,刑部大狱,不得擅闯。” 这时是上午,有狱官带着几个狱卒巡查看守,见有人过来,就上下打量着。 苏子籍也不废话,直接掏出赵公公给的令牌。 皇城司百户,狱官顿时打了个激灵,直接站起了身,仔细看了看:“哟,您就是苏会元?公公吩咐小人在这里等您,可算是等到了,快请进!” 又招呼一个狱官,耳语了几句,让其在这里待着,自己则亲自带着苏子籍与简渠向里去。 这时,又一个狱官晃晃悠悠过来,满脸横肉,油光满面,正远远看见背影,站住了脚,问留守的同事:“这样早,就有人来探监了?” 留守的狱官说着:“是啊,来探钱之栋。” “钱之栋?” 满脸横肉的狱官像一只突然发现老鼠的猫,身子一倾,目光专注起来,听得同事还在说:“怕你都想不到谁探监,今年新出笼的会元,哎呀,不是亲眼见了,我都不信,有人这样年少有为。” “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就已是会元。” “会元,怕是手头宽裕,也顾着名声。”满脸横肉的狱官跃跃欲试,盘算着一会是不是敲诈一番。 毕竟这跟钱之栋扯上了关系,一个会元不想名声受损,也只能乖乖掏银子堵上这些人的嘴了。 原本的留守的同事一转身见了,哪还不知道想法,无语:“你可别瞎折腾,这个会元来头可不小,奉了大内皇城司百户的令牌来探监,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谁也救不了你。” “皇城司百户的令牌?那就算了,有命拿钱,没命花。”摇摇头,本已起了贪心的狱官就熄了心思。 再说苏子籍与简渠,跟一个狱官入得大狱,牢房很暗,地上全用青石砌成,是防止有人挖洞。 墙是青砖很厚,中间有一条通道,两侧用木栅隔成大小不等的号间,一进门,第一个感觉就是臭,这是各个号间的马桶散发的味道。 不仅仅这样,还有血腥味,是犯人用过刑,从普通犯人的牢房,又到重刑犯的牢房,一路走来,就像走过了人间地狱,惨叫声不断响起,最后才到了钱之栋的单人房。 “苏会元,这就是钱之栋的牢房了,小人给您打开牢门?”看一眼简渠手里提着的酒肉,知道这不是奚落人来的,而来送行,狱官十分体贴说。 苏子籍点头,狱官就掏出钥匙,将这间牢房大锁给开了,给三人空间,他则去了外面。 苏子籍目光落在栅栏里正坐在草席上的人,见钱之栋一身落魄,头发胡子都有些乱糟糟,神色如常,就是目光阴郁,脸在弱光下显得青黯,就知道,这人怕是已知命不久矣,反不急了。 “进去吧。”见简渠有些犹豫,苏子籍提醒一句,表情从容进来。 “没想到,临了,竟是你二人来给我送行。”钱之栋目光从简渠脸上划过,又落到手里提着的酒肉上,哈哈一笑:“有酒有肉?不错!不错!知我者,苏子籍与简渠也!” “把酒肉摆上。”苏子籍再次提醒呆呆的简渠。 简渠这次终于醒悟过来,咽了下口水,过去将酒菜就在地面上摆上,一坛烈酒,几包几层油纸包包着的酱肉。 钱之栋也不客气,直接打开了酒坛,拎起对着嘴,畅快喝了几大口,才放下又大笑一声。 “痛快!” 苏子籍一撩袍子,席地而坐,看着钱之栋:“你交代的事,我已办了,你可安心去了。” 钱之栋满不在乎吃着酒肉,可身上的气息,因着苏子籍的话一黯。 第二百三十五章 林国公子 第二百三十六章 琴声 第二百三十七章 咬牙切齿 第二百三十八章 灵光一闪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京城三公子 第二百四十一章 自己也老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大事化小 第二百四十三章 前魏龙子 第二百四十四章 送信 第二百四十五章 金条 第二百四十六章 金蛇会 第二百四十七章 树妖的味道 第二百四十八章 总有一日能忘了你 第二百四十九章 宝藏 第二百五十章 大洞内丹经 第二百五十一章 发动 第二百五十二章 请指教 第二百五十三章 揭穿 “淮丰侯府……林玉清……”曹易颜再也坐不住,在书房内蹙眉徘徊。 “苏子籍到底在想什么?” “本以为,此人是太子血脉,又有着客卿被打的引子,与林玉清必有冲突,不想不仅没有冲突,反与林玉清更亲近了?” “难道我的信,不仅仅没能让苏子籍动心,相反竟使其产生了警惕?” 这事让曹易颜有些意外,索性坐了,只是沉思:“看着林玉清归国在即,难道苏子籍竟真的无动于衷?” 皇宫 赵公公刚刚轮值下来,正让两个小太监替自己脱了靴泡脚,并且低声禀告。 滚烫的热水将脚浸入,微微疼痛发麻,伴随舒服的感觉袭了上来,冲淡了身上的疲惫,赵公公半眯的眼也重新睁开了。 殿试的日子不断靠近,苏子籍的血脉还没有再次验证,赵公公就得一直盯着苏子籍,要是出了差错,没法向皇上交代。 “你说,苏子籍的门客,被林玉清的人所伤,而苏子籍不但不怒,还与之相谈甚欢?” “是,皇城司的报告是这样。” 赵公公眯着眼,没有说话,而小太监也不敢多说,只是看着水温,不断小心翼翼的添些热水。 “林玉清这厮……” 对林玉清,赵公公很有些看不上。 不过是蛮夷的小国宗室公子,而且这人忒无能软弱,只知结交权贵讨好,快四十了还是混在衙内帮中,没有出息。 要不是因盯着苏子籍,他还真不知道,什么时林玉清,私下也有了不小的势力了。 明面上的云丰商会,原以为林玉清只在其中有干股而已,结果因盯着苏子籍,进而发现林玉清的手竟伸向了京城本地的帮会金蛇会,又细细调查一番才发现,整个云丰商会虽也有别人投资,但占着大头都是与林玉清有关的人。 不仅仅这样,还有船队、商铺、米铺等一连串的产业。 当然,这些再多,也是小打小闹,赵公公只一查,就知道:“原来,林玉清还和太子出事有关。” “苏子籍可谓孝顺了,太子的仇敌,一个都没有放过。” 有着多个先例,赵公公也好奇,这人,苏子籍会怎么样对待,结果等来等去,等到的是苏子籍与林玉清和气交往起来了。 “这不可能。”要是别人,甚至皇帝,说不定就隐瞒过了,可赵公公盯着苏子籍很久,深明苏子籍秉性,立刻就摇首:“你们再盯紧点,林玉清就要回国了,苏子籍必会在近期就有动作。” “小的明白!”小太监立刻应着。 赵公公眯眼享受下,又看向不远处还躬身候着的小太监。 “怎么,还有什么事?”小太监往常报告完就退下了,今天这模样,有些犹犹豫豫,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不该说,这模样,实在是让赵公公看不惯。 这语气就带出了不满。 小太监忙低头,不敢去看他,只恭敬说着:“小的没事,就是刚才……吏部张侍郎府里出了件丑事,说是续弦的夫人背他偷了人,这事被直接喊破了,矛头指向了林国的林玉清。” “小的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汇报。” “什么?”赵公公被这消息弄得一惊,立刻要站起来,忘了自己正在泡脚,这一下,木盆就踹翻,水流了一地。 他也顾不上,直接让人给自己擦脚,穿上鞋就向外去。 一边走,一边追问着小太监:“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边走边说。” “是。” 街衙巷陌满是行人,牛蹄踏在路上一起一落悠然而行,在京城素有美誉的林公子林玉清,此刻脸沉如水,正在牛车里张望。 虽然他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行在路上,听到有人提到了自己名字,心中突升起一阵恶寒,随后外面的喧闹声更是闹哄哄,让他心中烦闷。 修长手指挑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就见街道上有兵卒匆匆跑过。 “前面是什么地方,怎么这样乱,可是出了什么事?”林玉清问着前面车夫。 车夫回着:“公子,前面似乎到了吏部张侍郎府邸,似乎正有一群衙役,从府门出来,估计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吧。” 林玉清觉得吏部张侍郎有些耳熟,仔细一想,张侍郎娶了个续弦,自己曾与她相好过,难道就是这一家? 因着他生性风流,露水姻缘结得颇多,虽想起这事,没能立刻将这事与此时的情况联系到一起。 只是觉得,自己最近有些走背字。 被苏子籍缠上,不得不耐着性子教棋艺,这也就罢了,云丰商会最近几天,也似乎被人盯上,想查,又查不到是谁的人在盯着,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实在是称不上好。 “在我回国之前,这里势力,可不能被郑朝官府发现并且盯上了。”林玉清这样想着,牛车已是缓慢到了张侍郎府邸附近,透着车帘一角看去,只见大门口,几个衙役正表情古怪站着,听一个武官在咆哮。 这个武官八品服色,也不清楚是哪个衙门,正口水乱喷。 “必须抓到,立刻!” “天子脚下,京城之地,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逃奴都抓不到,让本官怎么向张侍郎交代?” “在天黑前还抓不到,你们就都别干了,统统脱了这身皮!” 吏部侍郎,虽仅仅是正四品,可吏部除了尚书,就只有左右侍郎权利最大,可以说,手里掐着全国大小官员晋升命脉,哪怕在京城这样权贵云集处,也绝不是可以随意能得罪。 但林玉清也有些不解,纵是这样,不过是一个逃奴,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的抓人吗? 这事按说不该惊动官府去抓人,林玉清心中惊疑,立刻吩咐随从:“你去偷偷去询问一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林玉清总有一种不祥预感,但愿预感不要应验。 随从离开,追着几个衙役去了。 而林玉清则让牛车暂时靠着,过了一会,就看到从张侍郎的府门里气冲冲走出一个官员,看官服,是正四品,林玉清略一辨认,的确是见过的张侍郎。 第二百五十四章 彻骨生寒 此人年纪不小了,五十岁左右,面白有须,本是一副端正文雅模样,但此刻似乎因愤怒,而脸色涨红。 武官连忙上前行礼,他可能是本地负责治安的官员,不过八品,见了吏部侍郎,那只是能点头哈腰。 张侍郎似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导致抓逃奴的事,被这样宣扬开来,小官过来,殷勤说着一定抓到逃奴,这姿态,不仅没拍到马屁,反倒是拍到了马蹄上。 张侍郎用手指点了点这官,呵斥了几句,脸色极难看上了牛车,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怕是不止逃奴这么简单。”看到这一幕,林玉清暗想。 不一会随从归来,脸色也很有些古怪,林玉清见了,心里就咯噔一下。 “可是打听清楚了?” “是,小的已是打听清楚了,是张侍郎府里一个小管事张忠,贪污了府里东西偷偷变卖,这本平常的事,一直没被发现。” “结果恰张侍郎十分喜欢的一块墨砚也被偷着卖了,张侍郎要拿去送人时,发现没了,结果查来查去,查到了这管事身上,揪出了这只硕鼠。” “当时张侍郎就下令,将管事拖下去打,结果大概打急了,管事就索性说……” “说什么?”见自己的随从表情古怪,说不下去了,林玉清心里不安更胜,立刻催着。 随从一咬牙:“说你的妻子给林公子给绿了,连儿子都不是你的,这般刻薄寡恩,活该让人蒙在鼓里做只活王八……然后,然后张侍郎就大怒,直接掀翻了桌,把碗筷摔了一地,一面让人直接打死这管事,一面去内院找妻子……然后趁着这工夫,管事竟逃了……” “东窗事发了!”林玉清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像被锤子给狠狠锤了一下,随从说的林公子,哪还会有别人,不正是自己? 这事态发展,甚至给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因他的确与张侍郎的续弦有过那么一段,可孩子? “张侍郎的儿子多大?” 随从垂头,偷偷看着:“应、应有两岁左右……” 时间倒是对上了,可这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难说。 想到自己与她的事,竟被那个管事这样直接喊破,且还将孩子的事扣在自己头上,林玉清也是震怒。 “这厮,应该打死,打死,喂给野狗!” 他是真怒了,在京城蛰伏近二十年,才经营了这样的好名声,要因一个侍郎府的仆人而毁了,如何能忍?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这人还知道多少事,按说,他与张夫人只有过几次,本不该被张侍郎府里的下人知道,难道张夫人的孩子真是自己的……不,不管是不是,这事都不能认下! “一定要先一步找到逃奴,找到……立刻打死!”林玉清对随从命令,由于急迫,声音都有些尖锐。 “是!”随从立刻应声离开,但命令才发出一会,就又听到牛车外响起了又一阵喧哗。 这一次,比先前还要轰动。 “不好啦,不好啦!”林玉清将车帘掀开,听到的就是几个人到处奔走,喊着这话。 可令人不解的是,这群人嘴里喊着不好了,可脸上又带着有热闹看了的兴奋神情。 因着刚才的事自己已被牵扯其中,林玉清一看到这变化,就再次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而这时,本离开的随从,竟面带惊慌重新上车,甚至不敢在车外说话。 “又出了何事,这样惊慌?”林玉清压下不安,蹙眉问道。 随从恨恨说着:“还不是因着那逃奴,他实在是胆大,更是该死!竟把公子与别的小姐夫人的事,写成状纸,贴到墙上了,光是这附近,就贴十几份,已是很多人去围观了!” 说着,将自己刚才匆匆撕下的一张,递给林玉清。 林玉清接过来一看,就是一阵眼晕,好卑鄙,自己何时和兵部侍郎廖贝氏发生关系了? 林玉清强忍着怒气又看了看,愕然发现敌人真可怖,虽第一项是错的,但下面与记忆对照,竟然出入不大,这一张状纸上,写着十几个名字,后面有出身(娘家)、婆家、身份,以及何时与自己约会,又有怎样交往过程,写得虽不算颇详细,可也足引人乱想了。 而上面的人,有三分之一是错的,自己交往过的小姐夫人,就算一时想不起来,也没有不记得的道理。 而剩下的三分之二,则是对的,连相识契机,以及在一起的过程,都写了,竟无错误。 其中有些细节,不是看到了才想起来,怕是平时自己都不记得了,这些,张侍郎家的逃奴又如何得知? 这必是有人想害自己,还是绝户计。 是谁? 是谁这样狠毒? 林玉清心里乱作一团,耳朵嗡嗡响,恰在这时,牛车行到了一处贴着状纸的地方。 他饶是知道,此情此景,必然不会让自己好过,还是忍不住掀开车帘,去看,去听。 果然就见一片墙上,一群人围观,议论着上面的人,其中被提到次数最多的就是林玉清这个名字了。 因先出了张侍郎府邸的事,周围的人都已隐隐猜到了什么,此时再看到这状纸上的内容,信者已有了半数。 就算对此并不是如何信,难得遇到这么多尊贵人物齐齐落到泥塘里的事,也是忍不住幸灾乐祸。 “哎哟,这林公子厉害呀,这样多夫人小姐,可谓艳福不浅了。” “你知道啥,这林玉清是林国的人,林国满是瘴气,盛行巫术,这林公子会****,只要让他照了面,一施展,任凭你是三贞五烈,都立刻迷了心,乖乖就从了。”有人口水乱喷说着。 “哎哟,还有这法术?”这是羡慕嫉妒恨的人。 林玉清听了几句,不由头脑嗡一声,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随从见了,大惊:“公子!” “我没事。”林玉清嘴里这样说着,用手帕擦了擦唇畔的血,脸上已透着蜡黄,很有些狼狈。 “这里用不到你们,都给我撒出去,立刻找到逃奴,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他轻声吩咐,眸子已盛满了狠戾。 “公子放心,那逃奴绝看不到明早的太阳!”随从保证着,说着召集人手,去撒网找人。 “我们回去!”林玉清有气无力的说着,心中燃烧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惧,这样多官员家眷被戴了帽子,他们会怎么样反应? 只要一想,他就彻骨生寒。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不及万一 张忠此时正躲在桥洞下,其实距离林玉清并不远。 附近人都喜欢将这里当倾倒垃圾的地点,只躲了一会,原本只是有些血污的身上,就已沾染上了令人皱眉的味道。 但往日时很有些穷讲究的张忠,此刻却根本不顾上这些,他满是惶恐,因欺上瞒下而有些肥胖的脸上还有着一丝茫然。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失心疯了么?” “当时挨打,明明咬着牙扛过去就好,老爷也并不想要我的命,为何就突然之间那样愤怒,口不择言,将夫人的事给说出来了?” 那可是他一次去找夫人回禀事时,偷听了夫人跟嬷嬷的对话,才得知的**。 张忠原本只想将这事给烂在肚子里,毕竟这事若从他嘴里说出去,不仅得不到好处,还会惹来祸端,谁家府上没有一点这种烂泥一样的**,谁家会待见揭穿真相的家奴? 这样的道理,他早就明白,怎么就突然管不住自己这张臭嘴了呢? 张忠越想越是懊恼,作张家的家仆,他算是自小就跟在老爷身边,是一众小厮之一,虽后来没混到重要的位置,可也是被信任的,不然也不能有着管理库房的差事。 “我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竟说了那样的话!” 并不觉得自己偷卖东西有什么不对,可他实实在在为自己喊破了小公子是别人的种这件事懊恼,一旦涉及到这种丑闻了,无论最后被查出是真还是假,他都没有好果子吃了。 “哎!希望老爷消了气后,能饶我一命啊!”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中了蛊?”仔细想想这几天,也没有啥特殊,就是和以前一样,见一些人,喝一些酒。 “就算是有二个陌生人,也就是套个近乎,连酒也没有喝。” “难道是……” 突然之间,两张血淋淋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张忠不由打了寒颤:“阿胜,不关我的事呀,我只是想更博得老爷的信任,才举报了。” “谁想到老爷大怒,把你和海珠都打死了?” “别来找我,别来找吧,我出去就给你们烧纸念经。” 在桥洞下正唉声叹气,胡思乱想,突然一张纸飘飘悠悠从桥上飞了下来,正飘落到了张忠的面前。 张忠见了,就伸手接了,放到眼前看了看。 原本只是蹲在这里太久,实在是烦闷无聊,结果这一看,直接唬得几乎魂飞魄散了。 突然之间,他犹被火燎了屁股,蹭一下就窜了出去,跳出桥洞,还大喊:“不是我,不是我贴的,我冤啊!” 这个冤拉长了声气,和唱戏一样,吓的周围的行人一哆嗦,看见是个乞丐,不由呸一声:“神经病啊,不想活了就跳桥啊,嚎什么嚎?” 张忠却顾不得行人的目光了,上面的字迹,他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自己的字,而落款更是张忠的名字,表示是因叫破张侍郎的丑闻被追杀,心中不忿,为报复,将所有知道的事一一写出来,满城贴了,以清这风气。 这是何等可怕的事! 张忠不傻,这等事若就这么任由扣到了自己头上,怕是不止是老爷想要杀自己,这满京城这么多的权贵人家,所有人都要将他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 不远处,正有二人,前后脚找到这里来。 一人正低声说:“这一片相对偏僻,住的都是寻常百姓,若恶奴真的逃往这里,或就在这附近暂时落脚也说不定,城门已有人盯着,暂时还未有他出去的消息,这恶奴必然还在城中。” “就怕他躲到了那些人家里去,一一搜找,更麻烦。”另一人皱眉。 “他怕是没这个胆子,若只是逃奴也就罢了,他竟胆大妄为,做出四处贴了状纸的事,现在这城中谁不知道有逃奴正被人追找?但凡敢闯进民宅里去,就能被人拿了。” “至于大户豪门,他更不敢,谁家不痛恨这种奴才?抓到了就是死路一条!” 二人说着,就被一声“冤”吓了一跳,谁家在这时唱戏,先前说话的人一抬头,恰这么巧,正好看到从桥洞跳出来的张忠,这一下就脸色一变:“老虞,我们运气不错啊,这不就被咱们撞到了?” 话音落下,已经扑过去,不出两下,就将张忠制住。 见张忠手里那攥着一卷纸,心中已猜到了什么,扯到手里展开一看,破口就是大骂:“你这个叛主的恶奴,竟还想继续贴?” 老虞见了,神色阴沉,不顾张忠口中喊冤,直接说:“这人不能留了,不能去公堂,让他说出不该说的话。” 偏不远处又有衙役看到这一幕,跑了过来,还有附近人发现这动静,朝这边探头,似是好奇。 老虞立刻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故意将制住张忠的手一松,趁着张忠作势爬起,口呼:“你竟还敢行凶!” “啪”一下,一掌拍到了张忠的脑门上。 只听一声闷哼,顷刻间,张忠七窍流血,身体软了下去,直接倒地,没有了气息。 “老虞,你这一手阴沙掌越来越厉害了。”同伴把手中的一卷纸趁着手还没有失去活力,又塞了回去。 才说说,衙役已赶到了,一个捕头嚷着:“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这人是个中年黑汉,领口微敞,露出一排黑扣子,脚下穿一双快靴,等着近前,一看就是已死的张忠,不由吓一跳,对这两人竟然都是认识:“老虞、老吴,你们这是干什么?” 就算是金蛇帮的骨干,平时也有不少孝敬,也不能当众打死人啊,这让自己很难作的! “这人是张忠。”老虞仅仅是一句话,就立刻使捕头明白了,眼见着尸体手里还攥着一卷纸,拿起来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这张忠还真是天下第一号叛奴,真的有种,有种!” 说真的,捕头是真的佩服,上千年了,谁听说有这种奴才,敢捅破天,不但叛了主,还敢一口气得罪十几家五品以上的权贵! 这胆气,捕头是自问不及其中万一呐!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反转 “这厮死的好,不死,大家都麻烦了。” 捕头只要拿到了人,无论死活都不要紧,而拿住张忠时,还看到了没贴的状纸,可谓人赃并获,此人又死了,更将此事定成铁案。 不管怎么说,这事已可以了结,给上面的人交差了。 石桥对面,一家酒肆,恰看到这一幕的人并不多,特意临窗喝酒,就等着一对主仆,却半点都没落下,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此时天色不知何时阴下来了,细雨纷纷,远处还有一阵琴声随风飘来,眼见着事情了了,人都走干净了,主仆才从酒肆出来。 野道人撑起了伞,就问:“主公,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苏子籍没有说话。 二人看着不远处的河,风吹皱了水面,有几只白鸭从河上游过,良久,苏子籍才开了口:“这等秽艳之事,最是受百姓八卦,我倒不怕它不传播。” “不过这内情,勾藤扯蔓闹起来,什么话说不出来?不但牵连太大,而且也种祸不小,所以你可以按照计划反转了。” 野道人立刻应了一声“是”:“主公放心,由于计划里早有准备,开始三条故意是假的,现在就已在反转了,您可以下去听听。” 苏子籍点了点首,朝着繁华地段走去。 到街上,发现就是街上走卒,竟也在议论今天这第一轰动的艳闻。 与人命无关,都是一些内宅丑事,女方不是千金小姐,就是官员夫人,而男方则是连京城走卒都能听说一些事迹的贵公子,双方搅合在一起,实在是令人闻之兴奋,忍不住就想着八卦。 这里面也有着女子娘家或婆家的仇家,跟着落井下石,推波助澜,将这事推得越演越烈有关。 “我就说嘛,当初为何秦家会与赵家退婚,敢情是赵家的女子素来放浪,秦家的公子不想当活王八,这才退了啊!” “赵家竟还有脸说是秦家公子有错在先,哈!能做出这等丑事,竟还敢倒打一耙!大家都看看,已定了亲,还要与人约会,就是没有苟合,也已是给未婚夫家戴了帽子,这种女子,该不该退婚?” 几个闲汉立刻哄笑着喊:“该!” “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这状纸上写的赵家千金,乃是又一家,与秦家订过婚事则是她的堂妹,如何能算到一起去?你这红口白牙,就将脏水泼到无辜者身上,实在是可恶至极!” “嘿!我如何算污蔑人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当堂姐的能做出这等放浪的事,可见这堂妹也不是什么好女子,如何就说不得了?我不仅要说她,还要说一说这赵家一族的女子,一一点评了来,好让大家不至于被人蒙骗了,好做这活王八,你们说,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苏子籍顺声音望去,就见正笑着说这话的,是个精瘦男子,看着就像是地痞无赖,而与之理论则是个看起来是仆人的男子,脸色涨红,明显斗不过。 只听这精瘦男子,时不时提到赵家如何如何,又趁势将这秦家给抬高了,就能看出,怕是这个秦家曾经做过什么,趁着这个机会,落井下石,踩赵家女一脚,好洗白自己的名声。 这等事,苏子籍早就有预料了,可此时看到了发生,还是心里一沉。 又往前走,就听到不远处继续有人在议论这事,但这次,却有人在为兵部侍郎廖贝氏辩解。 “……这明明都是胡说,是污蔑!” “这上面说,在上月二十五日上午,林公子与廖贝氏在翠名居私会,可谁不知道,这是皇后娘娘圣寿,在那一日,不说廖贝氏,就是五品以上的夫人,都得天刚亮就入宫拜见皇后娘娘,还被赐了午膳,下午才出宫门,这都是有记录,难道廖贝氏还能一方面入宫拜见皇后娘娘,一方面还飞出去与人私会?” “还有这姜家的二房夫人,你们忘记了,当时还举行庙会,姜二夫人不但看了戏,还依例捐了银子给青黄不接的人,这也是众目睽睽的事,难道大家还能为了姜二夫人开脱,说谎不成?” “你们这些猪油蒙了心的人,不知真假,不辨是非,就跟着一起胡诌,满嘴喷粪,再这样胡说八道,污蔑人家清白女子名声,可是缺大德了!” 这人的话一说出来,但还真有效果,原本一面倒的讨伐、看热闹的,也都怀疑起来。 难道这事真是胡说,这状纸上的都当不得真? 但亦有人冷笑:“这上面这么多人,就算有一二搞错了,难道就全是假?真是假的,那张侍郎的继夫人,又怎么哭着被送回娘家去?” 听着这些议论,苏子籍缓步而过。 野道人这时跟了上来,在附近没了别人,不由问着:“这就是主公计划里的反转,只是古人说,慈不掌兵,主公故意留下错误,使人怀疑这纸贴的真实,这又是何意?” 苏子籍叹的说:“这计过于毒了。” “就算选的人都是贪污不法之家,女人也有不检点之处,但这事传开了,就算本朝风气开放些,当事女子都怕难有活路,甚至她们的娘家的女子,怕也跟着倒霉。” “这其中,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 “现在这反转,其实就是给当事人一个台阶下。” “官宦权贵人家,其实这种事不少,但都不揭穿,现在给了一个掩盖机会,算是遮羞布,情况就不一样了。” “只要女子一口咬定是污蔑,无论到时合离与否,或内部了断,起码不至于家破人亡,让当事的女人去死,更不会牵连到全族的少女清誉。” “其实前朝就有过葫芦庵的事,与这大体相近,就是绅宦女子与尼姑来往过密,又与贼秃有染,当时官府审案,持的原则就是所有尼姑和尚平素与绅宦内眷往来一概删除。” “而以杀人罪处决。” “现在我给了反转的借口,你看吧,官府必异口同声,把这榜单视为谎言。” 野道人听了,沉默了一下:“主公仁心可谓细矣,贴状纸时就有了伏笔,只是这就对林玉清的杀伤就低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棋谱 “杀伤低了?”苏子籍不由耻笑,淡淡说着:“不会,疑心一起,活人也是鬼,何况原本就有鬼?” “要是公布了,说不定许多人为了表示,我家是清白,不能明里对林玉清下手,现在反转了,逃过一劫,内心却只怕更是耻辱。” “我这计也不敢多说,三品以上女眷,提也不敢提,但难道没有三品以上女眷与此人来往?” “三品大员一旦起了疑问,又不能追究,怒火自然发泄在林玉清头上。” “林玉清这二十年,与绅宦权贵家的女眷来往太多了,数也数不清,谁家不怕戴个帽子,你说这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啥?” 野道人毛骨悚然,这种情况,自然是把当事人抹杀,然后等风声过去。 总不能活着给自己心里添堵罢。 举朝滔天之力,别说是林玉清,就是换了王爷,怕也只能闭门思过,黯然出局了。 当然,王爷也不可能接见这样多女眷。 野道人这样想着,心中不由掠过一丝寒意。 苏子籍说罢,朝自己家而去,野道人忙跟上,发觉突然之间下起了细雨,雨不大,落在脸上,凉丝丝很舒服,不需要撑伞。 “路先生!”苏子籍转了话题问:“这次京城棋赛,不悔要参加,你已经确定了时间么?” “主公,我已经去棋院查过了!”野道人立刻回答:“往常都是在会试和殿试之间,今年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恰与殿试一起。” “原本贡士们,有的也小试身手,在棋赛中比试下,今年不成了。” 苏子籍仰天,感受着凉意的雨点,笑:“棋道当然有益处,只是近年士林太看重了——贡士又不是棋手,还得在文章和政事上下功夫,也许是这个想法,所以稍调整了下。” “【四书五经】17级(16730/17000)”说到文章,苏子籍看了下这个,尚有270点就晋升,他无声一笑:“我离殿试,也只有几天了,你继续办事,这几天,我要在家读书。” “是!” 桃花巷·苏府 数日后,苏子籍对丫鬟的行礼略点首,就看见明亮安静花厅里,女主人叶不悔,目光里盛满了认真,正在全神贯注地打棋谱,从中揣摩着奥妙之处。 在她面前摆放着的茶杯,热气都已消散干净了,剩下半盏凉茶,颜色微深,微微泛着茶香。 一只小狐狸这时跑来,似口渴了,犹豫朝里面探了下头,就被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给捞了过去。 “唧唧唧”小狐狸抗议,自己可是功臣,连杯茶都喝不得么? “噗”苏子籍不知道为什么,理解了它的意思,给小狐狸重新倒了一杯温茶,让其喝,就将它放下,拿出一份棋谱。 这是从林玉清里得来的经验,转述给叶不悔,倒让叶不悔很有些受益,索性这几次都是请教后,回来写了棋谱交给不悔。 这次也是,写完就交给叶不悔。 叶不悔恰刚刚打完棋谱,接过来一看,立刻连连点首:“这棋谱写的妙,夫君,我只是一看,就大有收获!” 因苏子籍这几次所写棋谱,事后都告诉她,好奇问:“你这是哪来的这些棋谱,个个都很是精妙,与杜伯虽不是一路,却也是一方堂堂?” 这样的精妙绝伦,论其中奥秘,可不比杜成林差多少,而且,大多数棋圣,其实也不会轻易将所有感悟都写进棋谱,给外人看。 就凭苏子籍给她的这些棋谱,就能看出是出自一人了,何人这样大方,能这样倾囊相授? 这样想了,叶不悔这样说了。 苏子籍忍着笑,点首:“是个慷慨之人。” 林玉清教授,虽仅仅是下了指导棋,并不认真教授,但并不知苏子籍的手段,只要对方教了且表明自愿,苏子籍就可以获得技艺,若知道,怕是要被活活气死。 毕竟,虽不能立刻消化,甚至也只是现在这样,书写棋谱转教他人,自己要提高,也需要慢慢学习,但能这样一次性将经验收集过来,已等于挖空了那个人的内涵了。 这是多少拜入门内的内室弟子都无法享受的待遇? 苏子籍敛住眸中的情绪,对叶不悔叹:“其实,也就这张棋谱了,再多就没了,以后也没有了。” 心里则暗想:“每次获得林公子的‘传授’,也需要拼一拼演技,就这样挖空了这座金矿,真的不好意思。” 叶不悔却不知苏子籍心中所想,有些遗憾地说:“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过于贪了,笑:“但能得这些棋谱,已是万幸,贪多嚼不烂,这些已够我学上一段时间了。” 苏子籍连连点首:“的确够学上一段时间,这可是挖光了一个棋圣经验,才写出的棋谱。” “不得不说,不悔在这方面真有天赋,两大棋圣的传授,能不能使她在棋赛上显露风采?” “怕是可以了,上次遇到杜成林,就满口称赞。” 小狐狸这时喝完了茶水,嘴边一圈水渍,被苏子籍揽过来擦了擦,又捏了捏它的耳朵,惹得小狐狸伸爪去挠他。 一人一狐正斗的不休,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简渠兴冲冲走到了花厅门口,才想起来停下,咳嗽了一声:“主公!” “这里并无外人,进来就是。”苏子籍抬头见他,含笑招手。 叶不悔见了,就抱着小狐狸,去了别处。 简渠这才走过来,笑着:“主公,您让我盯着与林公子有染人家,现在他们可是闹成了一锅粥。” 因着并不蠢笨,甚至可以说,在某些方面很敏锐,哪怕苏子籍没说为什么让他盯着这事,但简渠还是意识到,林公子怕是跟自家主公不对付。 而这事闹得越大,自然就会让林玉清越倒霉,也难怪简渠现在面带笑容,兴冲冲来报告情况了。 “现在诸家都吵得厉害,那些女子一个个发誓都没有这事,有的还哭着要上吊,官员现在都焦头烂额,一个个苦不堪言。” 因为这些人家都是为官不怎么好的人家,简渠略一了解后,就心生痛快。 但他又有着一些遗憾说:“但因有着廖贝氏和姜二夫人确实清白的例子,也不能说她们真有这事,现在她们就抓着这例在为自己辩解。” 第二百五十八章 蜘蛛网 简渠这人,是恨不得那些女人个个去死,说完,又叹:“林玉清那方面,损失惨重,不仅望鲁坊有一家糕点铺子被封了,靠港口停着的几艘商船,连夜要走,竟也没走成,听说也是林公子的产业,现在都已被查封了,那些没办法出气的官员,怕是要拿林公子出气。” 苏子籍听了,并不惊讶会。 官员自家出了丑事,就算是真的,又有几个像张侍郎那样冲动,一下子就掀开了?就算要处置,事后有的是时间处置,想怎么出气都可以,但凡有着台阶下,有着遮羞布挡一挡,也不会愿意自家的事,就这么被全京城的人当做茶余饭后的事来八卦。 谁能高兴自己头上戴着一顶帽子,还被所有人都知道,并当趣事说? 必会找办法遮掩。 而他送上的台阶,就正好。 但这事遮掩了,可心火还在,而林玉清在这件事上是一点都不冤,但凡是有些手段,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再去查,哪里会相信林玉清在男女之事上是真清白? 这给林玉清的产业使绊子下黑手,不但是理所当然的事,苏子籍含笑暗想:“这还只是开始,历来这辱妻之仇,都是不共戴天,是将男人脸面扯下来,放在地上踩。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还都是些惯用手段的官,这下面会越来越精彩。” “这程度还不算是给前太子报了仇,但给路逢云出气却是够了。” 恰在这时,野道人也来了,一进来,先冲着简渠拱手一笑,明显心情极好。 随后才对苏子籍行礼:“主公,周小姐传了消息,说是她不来教琴了。” “【琴艺】4级,3580/4000” 苏子籍看了一眼,点首:“这情况不来也正常。” 现在女眷人人自危,都不敢出门了。 野道人笑着应是,只等简渠走了,又偷偷问苏子籍:“主公,下面该怎么办?” 苏子籍一摆手:“不需要怎么办,该做的我们已做了,现在我们只需上岸,远观即可。” “再入场,就惹的一身骚了。” 因为断骨之仇得报,现在野道人也淡然了许多,听了,若有所思的赞着:“主公说的极是!” 野道人最佩服的就是这点,苏子籍从不拖泥带水,抽身极快。 郊区·曹家别院 天机妖和曹易颜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给弄得很懵。 一人一妖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会,曹易颜才叹:“不仅仅几家铺子,仁春堂的人也都被抓了,听说涉及了唆使某一家姨娘下毒谋害夫人。” “金蛇会的几个堂口也被挑了,抓了不少人进大牢。赵家、张家,还有魏国公府,都默契围殴。” 想来也是令人震惊,这位林公子猎艳范围可是够广,小姐、夫人,下到十五六岁,上到三十余岁,都是他的猎艳范畴。 而且,他还不喜欢出身不好,钟爱的多半都是条件好,起码是宦官人家出身的良家女。 莫说是睡了吏部张侍郎的继夫人,竟连魏国公府五房的一位庶出小姐,也被招惹了,魏国公现在可还活着,得知了这消息,被气得直接拍碎了桌子,要不是有人拦着,怕直接就要冲上门去,要了林玉清的小命。 “虽然这魏国公府因献女入宫,又纵奴在外地敛财,名声并不算好,可在皇帝面前也是有着面子,更在军中有着一些人脉,这林玉清竟连这一家也一同招惹了,还弄得人家名声扫地,怕想平安回林国,都难了。” “如果这就是苏子籍的手段,那可实在是太厉害了,令人畏惧。” 曹易颜感慨万分,无声透了一口气,不过想了下,还是吩咐:“来人,把太子案最关键证据给苏子籍送去……让他知道林玉清死了不冤。” “等等!” 曹易颜微笑又补充:“还有,把轰动京城丑闻一事的嫌疑人乃是苏子籍的事,给林公子送去。” “我倒要看看,双方都结了死仇,这次会不会撕破脸皮!” “这样狠辣的对手,倒让我也有些毛骨悚然,不得不再添一把火了。” 天机妖见送信的人出去了,又现身,对曹易颜啧啧两声:“殿下倒还好意思说人家狠辣,依我看,你这手段,也是如出一辙的杀人不见血,令妖也畏惧啊。” 曹易颜连忙摇手:“真不及,真不及,林玉清这人其实很有过人之处,二十年关系网盘根错节,平时有许多贵人维护。” “要是我,还真一时动不了他,可现在一来,关系网就转变成蜘蛛网,谁都想要他的命。” “这计太毒了,我这个挑拨离间,不过是平常手段,可万万不及。” 京城·内城 公主的一处别院里,新平公主正托着腮,脸上仿佛大写“无聊”二字。 “凭什么她们做错了事,要让本宫也跟着遭殃啊?本宫是公主,莫说没做过这种事,便是做了,又能如何?” “不就是平时宴请的人里总有林玉清嘛,这算什么?哪次不是一群人一起,本宫可没跟他单独相处过,母妃也是,竟勒令我不准再与林玉清联系,当我稀罕见他么?” 越说,新平公主就觉得无语。 她本就因着地位尊贵,又有皇帝跟母妃宠着,很有些无所畏惧,此时才不管这些,无聊了,就要让人去请那些相熟的人过来,继续与她玩耍。 端容县主心中叹气,就知道她被安排过来,就是充当着规劝的角色,忙拦下新平公主,说:“现在各家夫人小姐都在避嫌,谁也不想出门,公主,过段时间就好了,您啊,就算是现在去请人,她们也不敢来,到时您又要生气,何苦来哉?” 又说着:“不如我跟您说说话,一会再请戏班子表演一下新排的戏,总归自有着乐趣,何必去惹那些闲气?” “啊啊啊,讨厌!”新平公主仍气得不成,起身走几圈,又气呼呼坐下。 指着一个仆人,命令:“你去,让苏子籍给我写一首诗送来,让他务必写得好一些,要是我不满意,定要重重罚他!” 第二百五十九章 纸条 林府其实离望鲁坊并不远,虽面积也不算太大,但走廊、假山、池塘、松林组成的园林也格外雅致。 一处书房,两侧书架图书字画琅玡插架,两侧是屏风,俱用空心砖,冬日可散着热气,夏天临着池塘,一眼看去,风景独秀。 但此刻气氛沉重,明明坐着十几个人,无一人开口。 这些人都穿着便服,可一齐聚后,就能看出颐指气使的影子,个个怕都掌握着不小权柄,而现在脸色难看,连侍女送上来的茶点也都不碰一下。 心焦如焚的,又何止坐在上首位置的主子,他们这些陆续跟着到大郑,打拼近二十年的人,哪个现在心里好受? 偌大会议厅内,谁也没有出声,但不出声也是一种态度,让坐在上首的林玉清更显难堪,一时间书房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是呀,这些年奋斗多年,结果因林玉清的事,一下全坏了,岂能没有想法? 好歹林玉清也是在大郑做事十几年,还是培养出了些亲信,有人看不过,艰难的开了首:“现在是十数家,不,隐藏在暗处,还有着更多权贵,这样默契打击,我们根本抵抗不住,大家说说,该怎么应对才好?” 有了一个开口的,终于又有人叹气开了口。 “难啊,此事哪有什么解决之法。” “别的事,还能想着办法,可这事难啊!” 一个看起来颇健硕的男子,此刻皱着眉,左右环顾一圈,刻意避开了坐在上首的人,问:“我们的关系网呢?好歹经营近二十年,前后至少花了二十万银子,卖了无数人情,事到临头,竟无一人肯帮忙么?” 旁一个文士苦笑:“要说是几天前,哪怕不小心获罪了皇帝,凭我们的关系人脉,也能找几个人给我们说情。” “这些年,我们通达大郑各地,没有遇到多少为难,就是明证。” “可这事一出,这些人避都来不及,谁还敢出头?” 谁家没有女眷,一方面是疑心自己家女眷被染指,一方面帮了忙,很容易群起而攻之,到时泥巴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都不肯帮忙?” “是啊,派了人去求,都避而不见。莫说是见到主人了,以往恭谦的管事,都个个变了个人,个个不恭起来。”文士摇头苦笑:“这可真真是喂出了一群白眼狼啊。” 往日的时候,撒了多少的银子出去? 公子刚到大郑时,并不被林国的皇室看重,也不被大王在意,觉得不过是舍去了一个儿子充作质子罢了。 是公子渐渐站稳了脚跟,林国才开始有了支持。 而他们跟着公子,开局艰难,慢慢才有了现在势力,原本以为,就算是喂,也该喂出一群有用的人了,结果现在真遇到事了,一个个的避而不见! “你也说了,遇到这等事,避都来不及,谁敢出头?” “这又不是光明正大的事,能帮着说项,这等事从嘴里说出去都显丢人!”这时,竟有人不屑哼了一声,同时低声骂了句:“要我说,就是咎由自取!现在这样,也怨不得人家躲着!” 这话就说得以下犯上了。 但因着说这话,是之前曾跟着大王的人,是大王派来渗沙子,对待林玉清自有着这样的底气。 而林玉清这次的事,也让人觉得丢人现眼。 被整个大郑京城的人当小丑一样调侃说笑,这不仅是在侮辱林玉清,更连带着侮辱了林国的所有皇室宗亲,也难怪林玉清被人责怪。 在场的人中,被林玉清笼络的几人,对视了一眼,也跟着叹了口气。 没办法,就连他们几人,此刻也是无言,觉得太丢人了,没法去呵斥这人注意言辞。 不怪刚才诸人沉默或怨言,这个人情网,或者说情报网,虽一开始由林玉清创建,可不仅仅是林玉清私人所有,而是林国陆续投入人手和资源,才得以真正建成。 不但能每年赚到银子,获得许多林国需要的物资,还因此掌握了大郑许多关键情报。 西南之事,也是因情报,才能给予支持。 现在,就因林玉清的私事,一下就瘫痪崩溃了。 会议厅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林玉清坐在上首,从开始起就犹一尊泥塑,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坐着,心中浮现出悲哀。 当年自己只有个老奴跟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还背了大黑锅,挣扎着活了下去,等自己作出了成绩,国内就一个个塞人手,渗沙子,到了现在,遇到了事,第一反应就是指责。 “果然唯名与器,不可予人。” 这时,一个随从突然从厅外进来,他的出现,才让林玉清有了一点动静。 林玉清微微掀起眼皮,看过去,这随从神色凝重,走到林玉清身侧,递上一张纸条,同时耳语了几句。 只看了一眼,林玉清脸色一变,手上顿起起了青筋。 等这人出去了,林玉清已是将那纸条看了不止一遍,并紧紧地捏在了手里。 “都再说说,现在该怎么样处理,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你们看看,可还有别的办法,能止住此事恶化?”林玉清声音干涩开了口。 说过话的文士,叹:“公子,难,现在这情况,不可能再有反转了,哪怕是拼了人情,让齐王蜀王说话,都不可能代我们顶住这种压力。” “事实上,我们虽二十年努力,但这里终是大郑,不是林国,纵然发展了势力,可终大多是在暗处,也没法影响太多。” “说的是,听说还有人酝酿,对我们继续下手,再这样下去,莫说阻止事态继续蔓延,我们可能回国都艰难了。那些人恨不得我们都死在这里,好一了百了。” 无论是辱妻之仇,还是辱女之恨,都不可能轻易消除,这可不是花了银子就能解决。 而且这位公子,也许是母亲出身低些,特别喜欢出身好的贵女,这样人家哪里会缺那点银子? 越是这样的人家,就越看重名声,偏偏公子将人家最在意东西给踩在了脚下,还是当众踩了又踩,现在不被恨之入骨才怪。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二百六十章 一剑春寒 但也有人为林玉清辩护,这人圆脸,矮小的身材,站起来说着:“这事说起来,其实也不怪公子。” “当年公子来大郑,一无所有,凭什么打开局面?” “别说是权贵,就是普通官员,谁看得起公子?一月郑朝只发16两银子,而国内一分不拨。” “16两看似不少,可这是京城,吃食住行都贵,这点银子,冬天都买不起炭,差点冻死!” “要不是公子琴棋双绝,获得了贵女的欣赏,渐渐打响了名气,被纳入衙内圈子,凭什么有今天的基业?” “这种事,本就是你情我愿,公子也不曾强迫,不是有人将这事给公开,就算偶有人说什么,只要没有证据,也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罢了。” 偏偏就是有人当众揭穿,让那些人家丢了面子的同时,深恨了林玉清。 “是啊,做出这事的人,实在是可恶,这人到底是谁?”说到这个,大家都有些尴尬,是呀,要不是林玉清当上了一等鸭,他们凭什么在大郑立足,就靠本事么? 有本事的人多的是,一个个横尸在街。 于是话题一转,有人猜测起这敌人来。 这样狠毒的手段,继续盯着,难保不会再有毒计施展。 他们本就已经很难过了,再遇打击,怕真的难回林国了。 二十年来,哪怕林玉清在郑朝一直和气,不与人轻易结怨,但实际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想要经营出还不错的名声,总会踩着一些人上位,这些人里,未必就没有记恨着林玉清。 在场的十几人,就顺着这个思路,猜测起了幕后黑手。 有的说,是不是之前曾在棋圣比赛上输给公子的几人。 又有人说,是不是情敌?毕竟林玉清可是有着不少爱慕者,这些千金闺秀也难免有着相关的人,他们看不惯公子,也是有可能。 但个个猜了个遍,无人猜到苏子籍的头上。 林玉清手里捏着纸条,心里几乎滴血,不是这纸条提醒,他怕是也想不到苏子籍。 毕竟此人就算在最近崭露头角,可扔到整个京城里,实在是算不上有分量,充其量不过是个连政治大门都不曾跨入的新手罢了。 但偏偏,自己这个跟头,很可能就是这人绊了。 有些事,就怕有人提醒,无人提醒是怎么都想不到,可一旦有人提醒,种种违和感就一下有了解释。 “难怪苏子籍对我的人打伤客卿一事并不介意,甚至提都不提,原来是早就酝酿着这样报复。” “可叹我虚长十几岁,竟被一个十几岁少年耍得团团转,何其可笑。” 至于纸条上的话是不是真的,虽有怀疑,但一想苏子籍没有回来,自己没事,一来自己就有事,这嫌疑的确很大。 林玉清闭上眼,将喉咙处腥甜狠狠压了回去,说:“诸位,立刻抛售明里的产业,然后,我们准备撤退。” 这话一出,立刻惊住了在场的众人。 一人急急说:“公子,一定要如此?” 这些产业,可是经营了近二十年啊,就算他们一直觉得,事态已严重到可能影响回国,可此刻真要全部放弃,还是十分不舍。 也有人指出最大的问题:“公子,您想要回国,可郑朝皇帝还没有许我们离开,就这么抛售产业,万一现在不能走,岂不是……” 愚蠢! 林玉清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说话人,又扫视了一圈。 这些人中,有一些是有才被自己笼络,也有一些是林国不放心自己的父王派来协助自己,或者说,是监视自己。 在他看来,很多都是蠢货,平时可以委派一些事,但关键时只会拖后腿。 不是这次的事,出在自己身上,他实在是难辞其咎,没办法去呵斥,此刻怕已忍不住了。 但正因出在自己身上,他不得不努力压下心中的各种激烈情绪:“听着,是明里的产业。” “明里的产业不切断,等着人寻藤摸瓜,把我们暗里的势力都一网打尽么?” “既然明里产业无论怎么样都会损失,不卖也会被抄,那何不廉价卖掉,并且切断与暗里联系?” “我们二十年经营,非同小可,只要切断了联系,至少还能保留一半在大郑,这就可徐徐修复。” 这话一说,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实在在理。 “至于皇帝,不必等允许了,我们要果断撤退,要不,我们就走不了,给你们五天时间准备,五天后,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立刻撤离!” 说完,林玉清就挥手,示意散会。 等只剩下几个自己人,林玉清揉了揉眉心,对文士冷笑:“岑先生,别看我说的全部在理,一句都驳不了,可他们肯定有人不服。” “我信不过他们,岑先生,听闻您认识江湖客——我指的是一剑春寒曾念真,希望你和他联系下,只要护我回林国,我给他三千两银子!” 林玉清神色恢复了安详,口气却一反平日温和,显得咄咄逼人。 岑先生这时还沉的住气,说着:“公子放心,我必能找到他,只是他愿意不愿意,就不能保证了。” 一剑春寒曾念真,是有名的剑客,不少江湖人跟随,有不小的潜势力,为什么说潜势力,就是此人并没有正式建立帮会。 “能找到,传了我的话就是一功。”林玉清仿佛不介意一笑:“余下就看天意了。” 看着岑先生出去,圆脸和健硕男子没有动,片刻,圆脸问:“岑先生难道也有可疑处?” “岑如柏并无多少可疑,可他是郑人,不是林国的人,并且一直来,虽我多加礼遇,可只称公子,不称主公。” “我不能不防一手——鲁玉,你盯着,让暗里的人脱离原本联系和指挥。” 圆脸鲁玉听了,大声应着。 “迟英锐,你直接联系我大林的船队,我记得它们已有船靠过来,令它们不要进京,就在沿河郊区等着。” “是!”健硕男子迟英锐也应着。 两道命令下达,林玉清终于把压力松了松,不由把目光转向外面,但见一片昏暗,天上浓云遮布得不见光,微啸的风带着雨丝,袭得人打噤。 “你们去办事吧!”林玉清当下深吸一口气,对侍从说:“去备牛车,我要去桃花巷,去拜访下苏子籍。” 最后几个字,被他慢慢说出,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味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腰斩之刑 淮丰侯府 方小侯爷的院落此时亦气氛压抑,连走路都轻手轻脚,仆人最初不知小侯爷到底为什么事情在生气,但想到前段时间跟小侯爷来往密切的林公子,就又觉得自己明白了——怕是因误交了这样朋友而生气吧。 不知,方小侯爷此时在自己书房内,正坐在椅上,看着刚刚递上的情报,浑身微微颤抖,心中惊骇,让他几乎坐不住了。 这情报,是在他得知了林玉清的事,立刻让人去调查。 最初递到他手里的,只是关于林玉清有云丰商会控制权的情报,虽只是小事,但这件事,就直接让方小侯爷推翻以往对林玉清的认知,继续命人对林玉清调查。 他原本以为,林玉清不过是一个风雅公子,并不怎么热衷于政治,所以才会在当年,成为了林国推给大郑的质子。 作大郑的权贵一员,又身负一些暗地里的工作,从接手盯林玉清的活,到后来觉得此人还不错,可以结交一下,也不过是几年的光景。 毕竟零星的店铺船队谁也不当回事——京城居住不易,谁没有点油水? 现在,这摆在他面前的几份情报,将许多不起眼据点串连起来,就似是一记记的耳光,抡圆了抽在了脸上。 他的额都渗出了冷汗。 “我怎么就没想到,林玉清跟前太子的事也有关系。” 说到底,还是林玉清太会伪装了。 想到这次的事之所以曝出来,已查明是源于苏子籍动手。 方小侯爷是真觉得自己是手里捧了一个烫手山芋,怎么做都不好了。 可就这样置之不理,事后,怕是不仅在皇上处讨不到好处,自己与林玉清的结交,也要让苏子籍误会。 在书房内徘徊了一会,他也吩咐:“备车,去桃花巷!” 清园寺 古树翠绿,屋檐滴水连连,因最近京城中的事愈演愈烈,已是到了宦官女眷人人畏惧的程度,来进香女眷都少了许多。 原本就显得清幽的古寺,此刻更是在春雨的洗礼下,安静得只能听得风声、雨声跟偶尔响起的钟声。 都说是下雨天,留客天,在辩玄这里亦是如此。 辩玄作清园寺的门面,一向交友颇广。 虽然因为林玉清的事,最近怕没有官宦女眷带着人来寺了,可男客却主动登门了一个,还正是辩玄的朋友。 一到,就被辩玄让进了茶房,二人低声交谈,也不知谈的是什么,一直谈到了雨声由大转小。 茶香仍在,谈话余,又下了两局棋,屋外雨就变得淅淅沥沥起来。 来人笑着告辞,辩玄送他出去。 二人各举着一把油纸伞,在安静的气氛中,从清园寺寺内,缓步走到了寺门口,期间谁都没有再开口。 该说的话,已在方才说尽了。 蒙蒙细雨之下,伞下的人冲着辩玄微微一笑,随即飘然远去。 辩玄却站在寺门口,久久不动。 微风斜吹,细雨拂面,他也只是将伞稍稍抬高一些,望着空中春雨丝丝,有些出神。 俊逸非凡的脸上,表情淡淡,较之往日春风和煦,像换了个人,但这清冷孤寂姿态,却更令人觉得遥远,仿佛只是一个错眼不见,就要随风而去了。 身后啪嗒啪嗒有脚步声传来,他亦不动,直到一声怯怯“师叔”响起。 辩玄这才转身,看向来人——看起来虎头虎脑的一个小和尚。 “师叔,原来您在这里,有一事,要向您禀报。”小和尚先朝辩玄行了一礼,随后开了口:“温将军府刚才派了人来,说是……说是,原本邀请您前去消除亡灵戾气的法会,临时取消了。” 说着,还偷偷看着辩玄。 毕竟,这借口下雨天而临时取消法会的事,还是头一次发生在名满京城的辩玄身上,谁都看得出,这不过是借口而已。 作炙手可热的雅僧,要请辩玄参加法会,一向都要提前多日邀请才成,否则很可能临时有事。 温家是将军府,因想要附庸风雅,一向喜欢追着京城潮流走,这户刚刚在一年前回到京城的人家,很多时想要融入京城权贵圈子,却总是惹出笑话来。 这不,为了面子好看,两个月就请了辩玄参加温家为老人举办的积福法会。 现在不过是下着小雨,开始的日子又是明日,并不是今天,却突然派人说取消了,实在算得上是直接打脸了。 这借口,实在是不走心。 辩玄却并不生气,只陷入了沉思。 就在刚才,他送走友人,在茶房说的一番话,可谓是如惊雷响彻耳畔。 此刻,而在回荡。 “辩玄,你的想法,其实我也有所理解,为弘梵法,虽死不悔。” “只是,现在出了林玉清的事,对少年风流之辈,各家都敬而远之,你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了,但,这对你未必是坏事。” “原本我看你相,虽有弘梵功德,却免不了腰斩之刑,现在此相却褪了大半,无性命之忧了。” 此时想起,辩玄不知道自己心里翻腾着的是什么滋味。 论看相,他远不如这位友人,也信此人的话。 友人既是这么说了,就说明此言不虚,不是出了林玉清的事,自己最终结果,可能就是免不了腰斩之刑。 同时,友人既说此路走不通了,那也必不是空劝,而的确走不通了。 “先以欲利勾牵,后以令入梵智!”辩玄苦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这皮囊的确俊杰不凡。 “唉……让人去备牛车,我要去拜访一下苏会元。”想到友人的暗示,辩玄收回思绪,抬眸正对上正偷看自己的小和尚,把小和尚吓了一跳同时,辩玄淡淡说着。 “是!”小和尚立刻应声,跑开了。 这样憨态可掬,倒让原本心情称不上好的辩玄微微摇头,又慢慢露出一抹笑来。 因着辩玄时常外出,牛车几乎没花费时间,从清园寺到桃花巷,也并不算很远,辩玄坐着牛车,没等雨停,就已抵达了目的地。 “且在外面等我就是。”因巷子狭窄,牛车无法入内,辩玄从巷口下车,对赶车的人吩咐了一句,就迈步朝里面而去。 地面上已聚了一些水洼,辩玄不低头,也能每每准确避开,一身粗布梵衣,从雨雾中走来,竟犹画中人一样,自带一股脱尘之气。 但这脱尘气息,在突闻巷子深处传来的琴声时,就有了一丝变化。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丝后悔 这琴声,悠悠而洒,琴音之美,既有些熟悉,又前所未有。 “是林公子的琴?”辩玄微微一怔,不知不觉中就放慢了脚步,渐渐似泥雕木塑的人一样动也不动。 其实,他曾听过林玉清弹过几次琴,以往也不过是觉得,不愧是京城闻名的琴棋双绝,的确有独到之处。 可这一次,琴声难得撩动了心弦,只听着,就仿佛能看到林玉清的前半生坎坷。 入京时的惶恐不安,面对繁荣之景的羡慕,遇到贵人时的感激,甚至是一场场欢快的深情与薄情,以及现在的结果和悲哀……再次睁眼时,周围仍淅淅沥沥的落雨,仿佛刚才所见所闻,不过是一场朦胧的梦。 辩玄望着传出琴声的院落,突然之间想:“如果没有苏子籍的改变,或者这也是自己的人生?” 突然之间,辩玄宛在梦中挣扎醒来,回复过来,就见到苏宅的外院,内墙不远,站着个年轻女子,眼望着主院,已满脸是泪,泣不成声。 听到一声叹息,她这才反应过来,匆匆看一眼正望着自己的和尚,胡乱将脸上的泪水雨水抹去,朝侧屋走去。 辩玄听到了屋内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夫人,您怎么了?” 夫人?这不是苏子籍的夫人,难道是借住在此的客人? 想到苏子籍的夫人似乎是一个少女的辩玄,也只是朝方向看了一眼,就朝着主院继续走去。 琴声此时已停了,主院的花厅内鸦雀无声。 身着白衣的公子,修长手指按在琴弦上,已是收势。 坐着三人,表情各异,明显被琴声带入到了一种情绪中。 叶不悔是陷入了亲情的回忆与痛苦。 原本只是因贵客上门,与苏子籍一同招待,可一曲琴音,却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曾几何时,她跟着父亲,在临化县的书肆里生活,父亲虽只是普通书肆老板,并不能带给她更好生活,从她记事起,就不曾见过母亲。 但跟着父亲生活的这些年,是她记忆中最美好最无忧的岁月。 父亲的身体不好,总是咳,后来更咳血,她那时,恨不得以身相替。 直到苏子籍开始变了,与她的来往变得密切,她多了一个家人。 可父亲的死,还是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包容与养育之恩,难以报答,也无处可报了。 哪怕她现在已不再面带哀容,心底痛苦也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少,渐渐成了一个被刻在心底的伤疤,而现在,在琴声中,她仿佛再次看到了临化县的叶氏书肆,看到了在春光中,嬉笑怒骂一脸娇憨的自己,看到了被自己催着只能无奈摇头而笑的苏子籍,看到了站在书肆门口,正倚门而立的微胖的父亲的身影…… 等终于睁开眼睛时,叶不悔杏眼里,已是水光弥漫,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悄悄淌下,她看了一眼同样面带怅然之色的苏子籍与方小侯爷,偷偷扭过脸,擦拭去了泪水。 现在的她,已为人妻,当着客人,再不好做出这样的失态。 而苏子籍因着琴音,陷入到了前生今世的回忆中。 有多少人有这样境遇,能带着记忆,跨越两世,在不同时空生活? 前世的他,生活着的世界,曾经象牙塔中的自己,夹着书本,走在树影斑斓的林荫小路上,远处是三三两两的男女,近处可能有的是好奇探头的大尾巴松鼠,时不时还能碰到一二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这样的时光,一去不返,再不会出现了。 现在的他,只能在这刀光剑影中,从各种阴谋里博一条活路,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要让他评价,哪一种生活才是他所喜的,这已无法去评说。 因为身在局中,他本就没有选择。 说到底,到底是前世是黄粱梦一场,还是今生是犹是梦中人,还真不好说。 苏子籍想:“我唯一能确定,大概就是,无论前生今世,我,就是我。” 在这琴声中清醒时,半片紫檀木钿在闪烁。 “获得林玉清倾情传授,【琴艺】3000,5级(2600/5000),魅力过早,无法提升。” “【四书五经】500,18级(400/18000),领悟至诚之道。” “【蟠龙心法】500,9级(6000/9000)” “竟因林玉清的一曲,获得多项提升,还在我保持警惕,并没有完全沉津其中的前提下,实在不可思议。” 苏子籍睁开了眼,第一次认真看面前的这位年过三十仍显得年轻俊雅的公子。 “虽耽于阴谋,但林玉清刚才一曲的境界,却几乎抵达神乎其神的境界,若是让其专心琴道,也真能走出以琴入道的路子。” “实在是可惜,这样的天赋奇才,活生生浪费了。” 第一次,苏子籍有了一丝后悔。 虽知道这曲是各种各样巧合,就算是林玉清,也不能再弹出,可这就说明这样的天赋,莫说万中无一了,或一个时代都难出一个,这般惊才绝艳,就这样成了敌人。 可惜,又可叹。 而方小侯爷醒的还要迟些,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幅画卷。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在湖边。 走在前面的身影,在这时逆着阳光回身,灿烂笑着,挥着手。 少年时的他跑过去,与她嬉笑成一对。 湖水被风吹得微微皱起,说笑声低低,仿佛怕稍微提声,就惊起了湖畔翠绿树丛中偷偷看着的鸟儿。 在午后时光里,枯燥的读书闲暇,少女明媚笑容与脸颊浅浅梨涡,成了他最欢喜见到的景色。 与初春的风一样,带着淡淡香气。 这是自己的初恋,少年时曾喜欢过的少女。 不过是侍女,照顾饮食起居,更年长一岁,偶尔像妹妹,又像姐姐,可在少年情开的岁月里,他眼里,除了她,就再容不下别的倩影。 但那时他还只是十几岁,不曾拥有着自己势力,喜欢,又哪护得住? 被母亲一朝发现,结果就是她强迫嫁给了外人,她被嫁出去时,他拘在院落里,连门都出不去。 后来她即将随着商人的丈夫远离京城,去外地,他偷偷跑出来,躲在角落,目送着她恭顺伺候着丈夫跟婆母上了船,在老妇人的呵斥下,几次回顾,似乎是在人群中找着谁。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一根头发 那是方小侯爷最后一次见到她,不到一年,就在一次闲暇,听到有下人议论,说那户商人又回了京城,还新纳个美娇娘,只是她永远病逝在了归途,香消玉殒了。 这深藏在心底的隐痛,在步入官场,戴着一张面具以笑示人,就再不曾浮起过,此时给琴声勾起,回过神时,已泪流满面。 方小侯爷擦了擦眼泪,勉强笑着对林玉清说:“林公子之琴,可谓出神入化矣!” 又问苏子籍:“不知苏会元可有诗配之?” 他此次到来,是因知道了林玉清的底细,更知道林玉清与苏子籍暗中斗法,心中惊怒之余,也有着对林玉清这位多年朋友的担心。 可事已至此,已不好再周旋,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二人关系,最好只限于国仇家恨,而不要私人也带着怨恨。 毕竟都是这般出色的人,彼此真的彻底交恶,也实在是令人可惜。 方小侯爷当然知道自己这样想,很天真,但立刻就扭转了对多年朋友态度,他也自问做不到。 因为内心纠结,所以他此刻向苏子籍邀诗的语气,也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恳求。 苏子籍看了一眼,笑了:“这又有何难?” 立刻就有丫鬟在叶不悔的指挥下,给铺好桌面,放了纸张,叶不悔挽了袖,亲自给苏子籍研墨。 苏子籍稍稍一想,便沾了墨,提笔写了一首诗。 “举杯畅饮笑阎罗,不慕功名唱晚歌。半辈青春知百味,满怀壮志折三波。痴迷权贵终虚职,浪漫江湖也挂戈。采菊东篱还得意,何须悔恨叹蹉跎。” 林玉清与方小侯爷都看着,等这一首诗写完,且不说方小侯爷心中百味丛生,三十几岁,也算是半辈青春都蹉跎在了这大郑京城的林玉清,亦感慨万千。 只觉得这诗,就是苏子籍写给自己了。 可惜,他这般,已再不可能去奢望什么浪漫江湖,更不可能再过采菊东篱的日子,半辈青春都已蹉跎,便也只能咬着牙,硬走下去了。 这样一想,种种委屈,前半生艰难,都让他胸口憋了一口气。 将这诗念了几遍后,又忍不住大笑。 没想到,最懂自己,竟是最终坑了自己的人! 明明有着十几岁的鸿沟,对方能道出他没办法与人说的种种心酸。 自己当年不曾被林国推到大郑做质子,只做为不受器重的宗室公子,起码在林国,温饱也能解决,还能每日弹弹琴,下下棋,那样日子,不必过于委屈自己,倒也逍遥自在。 可惜,他的命运,从不曾掌握在自己手里,唯有一往直前,虽死亦不能悔才成了! 一时,屋里变得一片死寂,只听得细细如点的雨声,却见苏子籍笔下不停,又着了一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刚才上首诗还有感慨,待看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句,林玉清突然不知道触动了哪处情肠,眼突然之间红了,勉强忍着泪感叹:“有此诗,我之一生不枉也!” 说着,向苏子籍就是一躬,就出门而去。 林玉清出了门,细雨凉风一激,就有着本守在厅口的二人扶着上了牛车,其中一人就问:“主公,您神色不对,是不是已确定是苏子籍陷害的您?” “先回去!”林玉清没立刻回答,只是挥了挥手,只听一声吆喝,牛车动了,这种天气,巷口几乎没有行人,很顺利的出去,只有牛蹄踏在泥水一起一落的声音。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听着细雨时紧时慢,林玉清再次将苏子籍写的诗念了一遍,叹:“要是以前,或能真成知己……” 可惜了。 苏子籍可惜林玉清有琴棋天赋,空有才华与抱负,但最终也只是林国设在大郑的一个傀儡,一个眼线,一枚可能还算重要的棋子,终不能成下棋人。 而林玉清,也可惜苏子籍,十几岁的会元,年少俊秀,在棋艺虽不曾专注,也有着天赋,更能随随便便就写出好诗,而且这诗,还合自己心意。 不是结了死仇,早一日结交,没有阴差阳错,成知己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说实话,虽与大郑的方小侯爷关系不错,但主要还是靠着接触时间长,以及自己的刻意迎合,论投契,换是苏子籍在方小侯爷位子上,或二人早就不会止步于友人,而是莫逆之交了。 话一转,林玉清浮现出一丝冷笑,说:“不管是不是苏子籍陷害,按照纸条上所写,此人乃大郑前太子后裔,因十几年前那场事,我已与太子一脉结下血海深仇,这上面写的是真的,此事怕无法善了。” 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暗战。 他的指缝间,夹着一根头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这是他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在俯身去看苏子籍所写那首诗时,从苏子籍的肩上拈走。 本来,他到桃花巷,就不是为了与苏子籍和好,更不是为看方小侯爷赶来那张表情复杂的脸。 既然已经决定回国,在临走前,如果不回敬一二,可不是自己的行事风格。 况且,以他结交衙内圈子得出的结论,大郑老皇帝,似乎已对太子的那件事生出了悔恨,并且会随着时间推移,由于儿子们夺嫡越发激烈,而越发怀念太子。 作太子的后裔,苏子籍活着,以后说不定真的能攀到高处。 以大郑与林国如今的国力来看,真有那一天,他便逃回了林国,也不可能有安生日子过。 林玉清将这根头发交到了随从手里:“这是苏子籍的头发,待得我们撤离,就请延大人立刻施术。” “主公,在京施术,代价非常高。”这个随从有点吞吞吐吐:“而且苏子籍……” “此人现在仅仅只是会元,却还不是贵人,可以施术,而且我也仅仅只想影响一二,而不是要了他的命。”林玉清淡淡说着:“所以仅仅是干扰下他的殿试罢了,要是能君前失仪就更好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十八年了 在大郑站稳脚跟有了林国支持的公子,林玉清自然也有术士辅佐,只不过,这术士平时其实也起着一个监督作用,主要还是听命大王。 但对这种报复,术士是很难推辞,有了这根头发,也基本不会找不到定位。 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这个延术士,由于种种异法,知道的太多了,要是原来,自然无忧,现在却非常棘手。 “哼,太子血脉,郑朝的天璜贵胄,哪怕没有被承认,也不是术法能冒犯,必有反噬。” “苏子籍可能受些影响,而延术士非死就伤,断不可能把我的秘密报告给大王知道。” “我保住了暗线,才能在林国生存下去,甚至东山再起。” 但就这么放过苏子籍,林玉清心中口恶气还没法发出来,想到刚才所见在花厅内的少女,他眸光一寒,吩咐又一人:“管觅虎,至于你,我也有任务交与你办。” “苏子籍的妻叶不悔,平日就在这桃花巷,但偶尔也有外出,尤其棋赛时,更会出来。” “最妙的是,棋赛与殿试几乎重叠。” “到时,你半路袭击叶不悔,是死是活都由你,但要记得办得漂亮点,让我出了这口恶气,也要让苏子籍无暇再顾及别的,明白么?” “微臣明白!”管觅虎看上去满面虬髯,只是目光和鸷鹰一样锐利,并且带着丝丝残忍阴毒,但看向林玉清时,立刻就变得柔和起来,似乎是一条恶犬在望着主人。 这时咧嘴一笑,大声应着。 先前那人听了,不由暗惊。 别看大家都是同僚,可这一起在林玉清手底下做事,自然有干净一些的活,也有专门做“脏活”。 被林玉清吩咐去袭击叶不悔的管觅虎,就是专门做这脏活的人。 此人一身横练,几乎刀枪不入,身披重甲更是所向披靡,本来是一员虎将,可是向来狠毒,更喜欢虐杀女子,光是自己为其擦屁股,掩盖的事就有好几件,因此不得重用。 现在被林玉清特别交代去办此事,苏子籍妻子焉能完好?想起刚才在厅内,三人惺惺相惜,都动了真感情,这人不由一寒。 而留在厅内两人也嗟讶不已,方小侯爷擦了擦泪,笑着:“以前说琴诗映衬,不过是虚言,今日却是真实不虚,端成一段佳话。” 辩玄却说着:“不然,这琴声留不下来,没有别人听见,这诗却可以流传,怕映衬不了。” 方小侯爷一怔,也回过味来,的确,林玉清有了此事,必是“追夺出身以来文字和名誉”,哪会再给他留名? 这琴诗映衬,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才想着,东侧一响,一个小太监迎了上来,恭敬行礼说着:“苏公子,奴婢给您请安了!” “小人刚才奉新平公主之命,本是求苏公子写诗一首带回去,不想却有着二首诗,还请苏公子赐下笔墨,小人好给公主交差。” 苏子籍听了,心中有些不悦。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新平公主三番五次盯着自己,这不是给自己添麻烦么? 才想着,突然之间心里一寒,油然产生不安。 “咦?这是何故?” 苏子籍沉吟良久,只是默谋,片刻皱眉说着:“既是公主要诗,刚才写的急了点,我再抄录一遍就是。” 说着,又让叶不悔取来宣纸,重新写了一份。 小太监跟在新平公主身侧,因公主喜好诗词,自然也是通文墨,懂一些诗词,看着又念了一遍,立刻连连称好。 苏子籍又卷好封了,递给小太监:“这你就拿去。” “不过……”话一转,又说:“我只有一个小小要求,你也需带给公主。” 说着,就让小太监附耳过来,在耳畔低声说了。 “这……”小太监顿时面露惊讶,但想到新平公主性格,此事在别人可能不会应允,在公主倒也不算是什么,又点头答应了。 但没说死,只说:“苏会元,您的这番话,我自会禀报给公主,但公主是否答应,不是我这奴婢能承诺您了。” “只需带话过去即可。”苏子籍淡淡说着。 见小太监去了,苏子籍对方小侯爷说:“小侯爷,你为了他惆怅,不知,别人未必要你担心呢。” 说着,抽出墙上的剑,在手上细看,只见寒光一闪。 这时已天色麻黑,不一会细雨满城,而岑如柏匆忙抵达一处店,门面不大,摆了五张桌子,这时天阴,都点着油灯,稀稀落落只有五六位客人。 岑如柏一眼看去,就看见了角落中一个人,一个中年人,穿着衣服还不错,就是有点不整洁,闷着喝酒,不时咳嗽着。 伙计一见岑如柏,连忙迎去,说:“哎呀,岑爷,您可是有些日子不来了……” “上壶酒,照老例上菜就是。”岑如柏打断了伙计的话,坐到了中年人的身侧去,伙计笑着答应,转眼端过托盘,三菜一酒上去。 “念真,你只喝闷酒可不行,我记得去年,你还不咳嗽,今年冬春之间就有了,你还得注意身体。” “别的不说,你虽没有开帮立派,可下面一帮兄弟都指望着你,你要是出了事,他们怎么办?” 两人是熟人,曾念真听岑如柏娓娓而说,默默喝酒,见着曾念真始终不回话,岑如柏又叹着:“我知道你怪我别投它主,第一,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第二,我就算帮人作事,也没有认主,只是给人帮忙作事。” “我称的是公子、东家!” 或这句话打动了曾念真,他放下酒碗:“称东家,那你今天来此,又是找我干什么?” 岑如柏叹着:“林公子突然之间落了难,他的事,你也听说了,公子出三千两白银,让你护送着回国。” “我知道兄弟们都不好过,怎么,这生意可作得?” 曾念真转过身,灯下看得分明,看上去很是英俊,只是现在有不少皱纹,他盯了看岑如柏,目光锐利如刀,沉声:“岑如柏,当年事变后,我就曾折剑宣誓,我这剑,杀得贪官,救得百姓,就是不为朝廷和权贵挥一下。” “你今日眼巴巴上前,是不是想让我破誓?” 岑如柏听了,沉默了,眼看着油灯里的火焰,想说啥,又无话可说,只是重重一叹。 “十八年了,你还是没有变。”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丧家之犬 岑如柏见曾念真态度坚决,就叹着:“既然这样,那你有没有住处,有的话,住的离你近些就可以。” “你在林公子处,当了多年幕僚,他还不给你住处?”曾念真嗤笑,却也起身给他找住所。 “有啊,有住所,还有丫鬟伺候。”岑如柏无所谓的笑笑:“但是平时我能坦然受得,现在这时节,又不能带你回去,我却不敢住了。” “怎么,怕走狗烹?” “走狗烹算不上,只是越是困难时节,越是要求忠诚,我不肯称主公,去了怕很难得善果。” “而且这关,公子怕是很难渡过了。” 两人都不说话,但见一钩新月将光洒下来,幽幽发亮,尚带着一点清寒,曾念真沉默了会,随口说:“你不是说林玉清有王者之相么?” “相只是说有这可能,不是说一定能抵达,而且我对相术了解不过是皮毛,但我懂权谋。” “在林国,公子原本就失爱于大王,当年就把他推出去送死,要不是皇帝知道他是替罪羊,一时起了逆反心理,反而不杀,公子早就死了。” “至于许诺的东遂君,是公子20年奋斗,给林国在大郑扎下关系网的报酬,现在这网崩了大半,功业不存,怕是没有了。” “而且,林国储君、几个弟弟,都想要公子的命,现在就算能回去,岂有好果子?” “在大郑,得罪的十数家,甚至更多权贵,又在虎视耽耽,要公子的命。” “这劫,怕公子很难过的去。” “听说他和齐王关系不错?”曾念真随口说着:“或者可以恳求齐王。” “哼哼,没用,你不觉得,今年,齐、蜀两王,安分了许多么?就连鲁王新封,想招揽人手,也小心翼翼?” 曾念真一怔,就听着岑如柏冷笑:“皇帝今年已有二次微疾,真龙垂暮,不甘心之余,越发红着眼要噬人,这时节,谁跳出来,谁就被打。” “三王都按着不动,不过这时节很短暂,等皇帝真正垂老了,就不一样了,虽说皇帝一息尚存,就可生杀予夺,可杀容易,收拾局面就不容易了——皇帝自许是明君,不会留这个烂摊子。” “君子可欺其方,皇帝也可欺其明。”说到这里,岑如柏不胜感慨。 曾念真没有说话,住所是个客栈,离着不远,几句话就到了,店主连忙迎接,看情况是认识,汤水毛巾侍候不停,曾念真打发了出去,才又问:“你今天话不少,是醉了么?” “我只是心里有点难受……想当年,青宫重重,酒宴繁荣,对答从容,本以为人生有了明主,可一展抱负,封妻荫子,可不想……” “唉,这些不说了,这次也算辛苦了多年,本以为有点回报,不想还是孤身一人出来,此景何其相似……” “我都五十了,转眼尘满面,鬓如霜,还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人生真的是一场梦。” 岑如柏望着寥落的寒星,突然之间声音有点哽咽:“其实你我,二十年来,只是丧家之犬、苟延残喘罢了。” 三月十五·凌晨 苏子籍随着礼部引路官员,安静走在皇城外,巍峨皇宫已近在眼前,只要此时抬头去看,还能看到满天星辰。 “没想到,第一次来到这皇城,竟在这时间,又因为殿试。” 曾在前世以游客去过自己世界皇宫的苏子籍,此时心情很有些微妙。 这数天的时间,苏子籍也不读书,四书五经已18级,却再难进步,就不断朗诵龙宫棋谱,只是听了林玉清那曲琴音的些许后遗症,让自己偶尔仍会想起一些前世的事。 但要说触景伤情也没有,不仅仅隔着时空,更隔着世界,此处毕竟不是彼处。 周围安静极了,唯有二百多人的脚步声,松松散散持续响起,作这一届的会元,苏子籍自然排在前列,心中哪怕想着事,脚下也不急不缓,跟着前面引路的礼部官员,直到抵达皇门外。 从这时走来一个小太监,与礼部官员耳语了几句,礼部官员就点了点头,带着他们在外面安静站着,等候入内。 因这时到了四月,哪怕此刻天还黑着,能考取贡士的人也基本不缺几件厚暖的单衣,所以,站着等候在皇门外的贡士们,都不会觉得寒冷。 但内心的忐忑不安与难以抑制的激动亢奋,使得一些人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发抖。 因脚步声停了,周围的细碎声音,尤其显得清晰。 苏子籍就听到了身后站着第四名,虽隔了远些,还有呼吸粗重,牙齿微微磕碰的声音。 想到刚刚汇聚时,这第四名虽看起来穿着不俗,身形也还算板正,但举动中,仍能看出小心谨慎,似乎并不像是出身权贵或是官宦家庭,而像是地方乡绅子弟。 这样出身普通,哪怕是乡绅之子,在这时,也基本做不到坦然。 苏子籍却因种种原因,站在队伍前面,神色平静。 恰走过来的赵公公,看到这一幕,不禁暗暗点头,向着礼部官员说了几句,礼部官员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身:“时间已到,皇门即开,恭祝诸位贡士都能鱼跃龙门,成我大郑栋梁之才——入内,开皇门!” 贡士都沉默着拱手,行了半礼,算谢了这句吉言。 随后,紧闭着皇门,在面前吱呀呀慢慢拉开,对很多人来说,神秘的皇城,终于在面前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望之令人震撼的几乎望不到边的长路,以及红墙金瓦,都在这尚显昏暗的早晨,给这些贡士带来了一种心灵上的压力与冲击。 大多数人读书、科举,为的,不就是,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么? 能否光宗耀祖,就在今日了。 就在原本不怎么紧张的京城子弟,也在此时,心跳加速,心神荡漾。 苏子籍此时还算淡然,与这些贡生不同,虽在仅仅一年多,几经生死,神鬼妖怪甚至水府龙君都一一见过,更跨越时光,看到百年前的大妖,自然也算是见过了世面了。 但随一步步走入皇门,走在皇宫的青石路上,还算平静如水情绪,却也不由波动了起来。 “天家威严,果名不虚传。” 所谓的威严,说穿了,就是自己生命和前途,全部在别人掌握之中产生的敬畏,苏子籍不由深吸口气。 第二百六十五章 闷雷 “又或者这次殿试,会遇到什么波折?”眼皮微微跳了几下,让苏子籍不得不考虑起这次殿试可能发生的意外。 但殿试之处,何等森严,除非是皇帝发难,否则以苏子籍的才学,还真不惧怕任何考题。 苏子籍心中警惕,在礼部官员带领下,跟着二百三十二人,进了巍峨宏伟的大殿。 一路走来,太监、侍卫,几乎随处可见,甲兵一队队巡逻,步履整齐,戒备森严,但这些都不如面前这座即将面圣的大殿来得令人敬畏。 巍峨,高大,光是台阶,最高一阶,站在上面,就能俯视众人了。 殿门口各有几十个侍卫,个个都是有官身,身材挺拔、气质凛然,手扶着刀柄,目光锐利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被他们目光一扫,饶是苏子籍,也微微眯了下眼,才忍下身体的本能反应。 “不愧是皇上的侍卫,论武技,怕每一个要斩杀,我都要费一番力气。如果不施展蟠龙秘法,估计只需几个,就能将我拖住……” 原本还觉得自己已汲取了两个王朝的武经,在武学已可以满足了,但只这些侍卫,就让苏子籍意识到,自己虽单兵作战,可斩杀一二个侍卫,但被围攻,怕是很难幸免。 不是骄傲自满时,前路漫漫,仍需进取。 赵公公一直沉默在队伍前,这时进去,片刻出来宣布:“贡士入殿,觐见圣颜!” 苏子籍是会元,入殿自然也走在最前面,收敛了因种种原因有些焦躁的情绪,表情肃穆,躬身跟着引路的礼部官员,趋步鱼贯而入进了大殿。 目光一闪,就看见了一排排桌椅,才站了妥当,听殿上静鞭三声,接着鼓乐声细细而起,赵公公尖声:“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一起跪下,黑鸦鸦一片,整个大殿静得一声咳痰不闻,只有一个脚步橐橐而入,这就是皇帝。 皇帝在乐声中进来,在上台阶时略停一下步,扫视一眼贡士,上了殿中的御座,只有拂袖和衣衫摩擦声。 在极静处,皇帝随后的声音格外清晰:“汝等是读书人,由童生而秀才,由秀才而举人,由举人而贡士,现在是考进士,凭的是文章和学识。” “而国家取士,三年一比,给你们当官,为的是协理政务,抚绥地方,治理民事,那凭什么作官?” “凭的是公而忠,私而廉。” 所有的人都伏了一下,大殿中静极了,充满压迫的气氛把人心也压得直沉入海底去,透不过气来,只有皇帝淡淡的声音。 “朕之取士,取的就是心田,能秉着忠廉之心,就算办差了事,朕也能给机会,要是心田坏了,任凭有才有功,朕也断不轻饶。” “殿试,既是你们为学的最后一考,也是你们仕途的第一考,汝等好自为之。” 这些话本也平常,只是在苏子籍眼中,突然之间“轰”一声炸雷一样的轰鸣,让他一下眼前一黑,要不是本跪伏在地,怕是立刻就要失态。 桃花巷·苏宅 小狐狸趴在一张暖烘烘的软榻上酣睡,还有一点点口水,孙氏这时出现在院子,与她自己的丫鬟一起扫地。 “夫人,苏公子和夫人也太宠爱这只狐狸了,不但吃的好,与主家无异,还能睡在软榻上。”丫鬟叽叽的说着,半个月,她的神色活泼了许多。 “别胡说。”孙氏连忙阻止:“公子和夫人的事,也是你能评论的,去,把这些垃圾都倒了。” 丫鬟才应一声,突听得一声闷雷,只见原本天晴,可随着一声雷,远远天空一线浓云迅速蔓延,当下连忙搬运晾晒的被褥衣物,却听着丫鬟又笑:“看,才一声雷,狐狸就吓昏了。” 原来刚才一声炸雷骤起,小狐狸甚至来不及炸毛,就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而它本就趴在软榻边上,这一失力,直接就“啪”跌到了地上。 青丘 一处幽深的山地,连绵上千里,里面深林幽谷不计其数,又很少有能开垦的沃土,这等人所鄙视的穷山恶水,却便宜了某些种族,省去了许多尘扰,独享清福。 一处山谷远远看去,更是纤丽奇峭,此时正值晚春,浮香氤氲,大小狐狸上百条,正叽叽喳喳玩耍,不停的串进奔出,好不快活。 突然间,“轰”一声闷雷,这声音在人类听过去,就是车轮在桥上碾过,并不怎么吓人,但下面上百条狐狸,却全部一僵,只听“啪啪”之声,一半的幼小狐狸,已禁不住,昏了过去。 大小狐狸顷刻间只剩下了几十条,眼见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电走金蛇,似有更猛烈的雷霆要落下,剩下狐狸急的“唧唧”大叫,都是咬着别的狐狸的皮,拼命拖到地下去。 不仅仅这样,还有十余条狐狸窜出,身形原地变大数倍,仰着头,数条尾巴迎风挥舞,红了眼眸里闪过凶性,竟要拼命抵抗。 蟠龙湖·水府 自上次钦差祭祀,虽朝廷册封还在争议,没有发下,但蟠龙湖附近的水祠,已经修整,由官府祭祀,带动了百姓也上香,香火渐渐旺盛。 受益于此,加上海眼出现,海风时时吹拂,丝丝水雾在龙宫的淡金色的天穹垂下,水波一样荡漾。 只见大道两侧的灯渐渐亮起,每隔几步有一个,远望高低错落,灿如锦星,显是残破宫殿在慢慢恢复中,并且走廊不时有水妖劳作,一片欣欣向荣。 虽跟几百年前无法相比,但跟刚开启时已变得繁荣了许多,令水妖望之欣慰。 这时幼龙,正在贝女的注视下,化成了原型,在天空游着,周身已有淡淡的云气,偶然噼啪一声,有丝丝雷电闪过。 “风从虎,云从龙。” 贝女满是欣慰,这情况的出现,意味着幼龙重新尝试着掌握着龙君的权柄,一日千里,实在可喜可贺。 才想着,突然幼龙停止了游玩,抬头叫了一声。 贝女顿时听懂,顿时一惊,呼唤:“众妖何在?” 话还没有落,一大团雷云突然出现在龙宫的淡金色的天穹上空,接着,一道闪电,不由分说落下。 “轰”幼龙虽有警觉,却仍被劈到,只见着雷火一闪,云气顿时粉碎。 见状,贝女惊怒,也顾不上去追究这是什么情况,立刻大叫:“快,启动龙宫大阵,妖兵立刻列队。”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机变 皇城·殿试 皇帝微微蹙眉,虽天才刚亮,但不久前尚有漫天星辰,能看出是晴天,这时突然有雷声传来,这实在是有些突然。 晴空打雷,还是在这时,实在算不上是好兆头。 当下令人赵公公出去查看情况。 赵公公见皇帝面上有些阴沉,心里打了个突,忙小跑出去,站在殿门口,抬头望天。 就见原本晴空万里,此刻已乌云抵达,随雷霆大作,雨点噼啪而下,竟突然来了一场雨。 赵公公折返回去禀报,发现听完禀报的皇帝,并没有立刻回应,而目光沉沉看着下方。 已经在殿内站好,都微微低头,目光不敢向上看二百三十三名贡生,全都等着皇帝开口,宣布殿试开始。 外面的雷声雨声,虽然有着干扰,但不得不说,这动静突然来了,倒让部分心里打鼓有些紧张的贡生微微松了口气。 若外面里面都静极了,反让他们更不安,这有雷声雨声,倒显不出如雷一样的心跳及粗重的呼吸声。 皇帝的目光在别人身上只粗粗略过,却深深看了站在最前面少年一眼。 少年大约是为了殿试,昨夜没有睡好,脸色有点苍白,眼圈有点发暗,但精神看去还好,这些还罢了,只是一入眼,就似乎和一人的影子相合。 “福儿!”这一声几乎出口,硬是惊觉了。 这不仅仅是容貌,而是这种处事不惊,看起来从容不迫的模样,真像极了。 当年,自己也曾这样深深看过太子,看着他有贤名,有从容,有自己所渐渐失去的青春。 而现在,自己比十几年前时更老迈,而面前这个年轻人,却才十七岁,正是青春年少,有着无限可能之时。 如此意气风发,像啊,真像! “殿试开始——”赵公公在小心等候着,见皇帝突然面露一丝倦色,看了自己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开口宣布。 随后就发现,皇帝没有留在这里,而转身离开。 事实上,虽殿试时,皇帝只需走个过场,并不需要等着殿试结束,但有些皇帝在需要人才时,往往会下去走走,看一看贡士现场答题情况。 但显然,这位皇帝身体年迈,也早就过了迫切求才之时,所以只走了个过场,就退场了。 现场交由大学士跟礼部官员主持,随一个个贡士入了桌椅,笔墨纸砚备上,大学士待所有人都坐定,朗声:“诸位,本次殿试以一天为限,中午有人送来膳食,但不许喧哗,不许交头接耳。” “此次殿试,开始!” “殿试的题目是治大国如烹小鲜?”苏子籍记住了这题目,可随之就忍不住以拳抵口,咳嗽了一声,觉得喉咙一甜。 “方才雷声,来得太蹊跷,难道是有人暗算我!”苏子籍暗暗想着,但眼下,必须要先将殿试顺利完成。 强行将涌上来的腥甜给咽了,苏子籍强迫自己收拢心神,去思考题目。 京城·周府 周瑶身处闺房,这房间不大,却极清雅,不远有个小书橱,还悬著玉箫,而南首一架琴,她本人坐在琴前,细细挑音,不时若有所思。 这时“轰”一声闷雷,不由变色,琴声立刻乱了。 一旁侍女见了,以为自家小姐是受了惊,忙说着:“小姐,您已弹了几首了,眼见起了风雨,继续弹,也只会被雷声扰了琴音,不如趁这时,去内室小睡片刻?” 周瑶本想拒绝,但心中有声音响起,改了主意,去内室榻上躺了下来,帐帘被轻轻放下,周瑶躺在那里,回想着刚才心里神秘声音的惊色:“咦,这是什么?天机在变化?” 同样发出这样疑问,还有两拨人,在城中坐镇的俞谦之和刘湛,都在雷声一起时,惊愕抬头。 他们的修为,自然能第一时间感觉到变化。 在普通人看来,不过是一场突然出现的春雨,骤起春雷,可在他们这里,看到的,却是龙气翻腾,天机陷入了混乱。 天机会如何变,已不是他们能插手了,他们唯一能做的是静等结果。 城外,一处山岗,带着道童,迎风站在高处谢真人,袖手而立,抬头望天,表情虽没有惊愕,却已面色深沉,眼眸满是凝重。 “天机……要变了吗?” 这样的天机变化,来得如此突然,让本来想去看一看林玉清结果的他,也懒得再动,只站在这里,静静看着天。 “难道,这就是林玉清的反击手段?不,区区凡夫,大概只是碰巧罢了。” 城门口 刚刚开启的城门,迎来了第一波外出的队伍,除牛蹄声以及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听不到别的动静。 几辆牛车内都仿佛空无一人,但实际上,只是人人心事重重,无人交谈罢了。 有随从给守城门的人递了银子,没检查,直接放行。 毕竟向来都是进城的时查的严,出去时查的松。 除非是哪一日有了临时要抓捕的罪犯,这才会注意检查,免得让人混入人群出城逃了,平时可不会这么严格。 林玉清的车队,就这样低调离开。 直到远离了城门,林玉清就令人暂停了队伍,下车去了后面一辆牛车。 这辆牛车内,一个穿着看起来与普通人没两样的男子,瘦小枯干,在他上来后,才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十分不走心拱了下手:“公子。” 林玉清也不恼,只微笑:“延师可准备好了?现在已经离京,在登船之前,还请延师作法。有了那根头发,延师你应该不会失手的吧?” 被称作延师的男子,嘿嘿一笑,只说:“公子放心就是,我延楝青好歹也是延氏一族巫师,数百年的传承,岂会在我手上蒙羞?” “哼,只要有这根头发,别说仅仅是贡士,三品以下官员,要他死,也不是问题!”延楝青夸口说着。 虽因着这时苏子籍可能正在皇宫内参加殿试,对施法有很大的阻碍,毕竟这是皇城,向来有龙气的庇佑。 但就算有着反噬,也是反噬在这根头发的主人身上,巫师并不畏惧。 再说,自己只要敷衍下就可以,还真当自己要拼命?延楝青冷笑一声:“只要公子别忘记了你许的诺言。” 林玉清见激将法生效,微笑:“我一诺千金,以后回国,还要多依靠延师,怎敢违诺?” 第二百六十七章 管觅虎 林玉清说着,施施然下车,重新回了自己的牛车,令车队继续前行,心中却冷笑:“哼,难道我不知道你想糊弄我?” “可是你只知道他是贡士,却不知道他是大郑龙种,天璜贵胄。” “在殿试场合,又施法魇镇龙种,哪怕仅仅是试探,龙气也必不死不休,还能容你全身而退?” “我许的很丰厚,可你也得有命拿才是。” 这样想着,延楝青却全数不知,在自己的牛车内,用干枯的手拈起了之前被交来的头发,塞到了稻草人中。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罐,拔开塞子,里面似乎有着活物,在嘶嘶作响,他直接咬破手指,滴血进去三滴,对着这瓷罐,念起了咒语。 随着咒语越念越快,一缕黑烟,顺着小口慢慢溢出,在牛车半空,化为一根黑针,接着渐渐转向草人,向着心处刺了下去。 不久,巫术触动的感应传来,不等巫师露出自得笑容,天空中骤起惊雷,雷雨轰然而下。 “奇怪。”延楝青皱眉暗想,继续念咒。 而几乎同时,桃花巷处,一处酒店,似乎因没有人而关了门,但里面几摊血渐渐流出,而一个看上去满面虬髯的人在窗口观看,身后幽暗的灯下,十几个穿蓑衣的汉子正静静侯命。 管觅虎抬头看了看突然降下的雷雨,笑:“这天气适合截杀,天助我也。” 又问人:“一剑春寒来了没有?” “他拒绝了,不肯出手。”这人应着:“就连岑先生也没有回来。” 管觅虎顿时冷笑,吐了口唾沫:“我呸,还岑先生,是岑狗,这家伙果然不可靠,吃了多少公子的俸禄,现在见情况不妙,就逃之夭夭了。” “啧!不过,就算是只有我们,也能袭击,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留下她,轻松得很!” 话是这么说,可锁住必经胡同口的目光,却阴冷又深沉,透着凝重。 桃花巷门口停的牛车,迎来了客人。 叶不悔里面穿着翠色衣裳,外面套浅灰色绣着小花的斗篷,一步上牛车,就被里面已坐好的少女上下打量着。 见叶不悔不过是虽秀丽,并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心中下意识一松。 有心趁着这时,给她一个下马威,也好让苏子籍知道,自己这个公主可不是这么好支使,但奇怪的是,当叶不悔抬头望来时,四目相对,想说的话,被新平公主生生给咽了下去。 她不禁在心中咦了一声:“奇怪,这女子倒有些面善,虽苏子籍那家伙狡猾又无礼,可他的这妻子却看着挺顺眼。算了,苏子籍惹了我,何苦针对这无辜女子?” 倒跟着公主出来的一个嬷嬷,见了叶不悔,上下打量一番:“苏叶氏,你还不快拜见公主?” 叶不悔心中一惊,立刻行礼:“叶不悔见过公主。” 新平公主应了一声,莫名其妙觉得有些没滋味,让她起身,就让嬷嬷吩咐车夫可以走了。 牛车动了起来,听到有马蹄声不远处行来,伴在前后,似在保护着这辆牛车里的人,叶不悔知道,这大概是暗中保护这位公主的人。 只是,这位公主又是哪里来的,为何是她来接自己? 略一回忆,顿生惊愕。 看着有些眼熟,莫非……曾在清园寺居士园出现过的新平公主? 哪怕苏子籍是她的夫君,这让新平公主来接自己去棋赛的事,还是叶不悔有些无语了。 不过,她倒误会了苏子籍。 苏子籍隐隐觉得不安,并且虽在不同时辰,但同一天外出,一个去参加棋赛,一个去参加殿试,自己这夫君,没办法陪叶不悔去棋赛,正好新平公主又撞到了手里,索性向新平公主要求,让新平公主在棋赛这天,派人来护送叶不悔出行。 连苏子籍也没想到,新平公主竟自己来了,只为看一看能被苏子籍这样记挂的妻子是何等佳人。 “哼,殿试都不忘记让我派人护送,难道是狐狸精?” 只是二女彼此见过面,并无恶语,叶不悔态度恭敬,向新平公主行过礼后,就在一旁端坐,而新平公主也仿佛嘴里上了锁,竟也不言不语。 牛车的气氛,算不上多好,随着时间推移,甚至有点尴尬。 想到新平公主当初与苏子籍第一次见面,苏子籍就送了她一首诗词,后来她更是几次邀请去赴宴,叶不悔垂眸坐着,心里就微微有些发酸。 近距离看了,越发能看出新平公主丽色惊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幸好之前彼此交心,让叶不悔对苏子籍有了些信心,所以,她现在微酸,也只是新平公主这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来意,而不是与苏子籍的关系。 但就这么一点酸意,就足让人觉得尴尬了。 窗外这时忽然下起了雨,雨声的出现,让这安静的气氛多少有了一丝缓解。 牛车在雨中继续朝着棋馆而去,转过一处胡同时,突然间,一声闷雷,这闷雷并不大,叶不悔突然一声:“头好疼。” 还没有待众人反应过来,就见她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喂!苏叶氏!” 新平公主本是心里莫名酸溜溜,一见这情况,顿时一呆,下意识反应是:她不会是被我给吓晕了吧? 才打算要让嬷嬷看一看情况,就变故突生。 “噗噗”雷雨中,十数个黑衣人在胡同转弯处一间酒店内窜出,直扑而至。 牛车跟着的护卫,穿着普通,反应极快,只听几声轻响,已拔刀而出,让埋伏着的人也微微一惊。 但都是死士,谁也没有迟疑,两方面的人一冲而至,在雨夜中就以极快速度挥刀,现实里的搏杀,可没有那样多花样,只一交错,只听“噗噗”连声,就溅起几股血柱。 “啊……”惨叫声传出,黑影闪掠,刀光锐啸声,令人心胆俱寒,并且有人厉喝:“大胆,谁敢袭击公主?” 雨中,死士沉默着交战,可指挥的人就是一惊,难道自己竟埋伏错了人? 有人就问:“管大人,咱们这是拦错了人,要不要退?” “没有错,人在里面,不想却还有公主?”管觅虎先是不语,有人凑近说了几句,他凝神想了想,在雨中抹了把脸,咧嘴狰狞一笑:“也罢,公主的滋味我还没有尝过,不许退,杀,杀上去!” “主公交代的任务,我管觅虎死也要完成!” , 第二百六十八章 祸水东引 牛车内,听着外面惨叫声,格斗声,刀身刺入人体的声音,同行的嬷嬷已经吓得浑身颤抖,见公主竟胆大掀开车帘向外看去,更哆嗦着嘴唇,想要阻拦。 在雨夜偶然的电光中,新平公主看去,就见人影一闪即逝,侍卫的刀光劈了一个袭击的黑衣人的头颅,顿时整个头颅上半部不见了,一股又白又红的东西喷出,让她也不由尖叫。 而一个满面虬髯的巨汉出现,他没有说话,接着也是一个刀光。 刀光突入、掠出。 “呃……啊……”这个侍卫身形一震,长刀脱手,右胸被剖开,惨号用手掩压尺长的创口,内腑外迸,向前一栽。 “杀!”刀光与杀声已齐至,两个侍卫交叉斩下,虬髯巨汉却一只手一挡,只见火光飞溅,手上竟然戴着铁套,接着刀光一闪,两个侍卫闷哼跌下,一个侍卫的血和内脏碎片,直接飞溅过来,重重打在了车帘上。 “杀!”两方面的人,更激烈的搏杀着。 几乎同时,雷雨中,出城的几辆牛车在泥水里奔着,延楝青正脸色铁青盯着稻草人,一缕黑烟化成的黑针,向心刺入一分,就刺不下去。 “怎么会?难道,苏子籍不过是个贡士,连这魇术都不能奈何?” 不!就算真是这样,也要继续施法,延家数百年的威名,不能毁在自己的手里! 在林国,自己这样出身的巫师个个都是皇室子弟宗室贵胄的座上客,凭的是什么?还不是赫赫凶名,使其魇术名震丛林。 不出手则以,出手就必要成功,一旦失败,就堕了威名! 林国可不止延家有着巫师,被别人抓住机会,爬到了延家头上,那他就真成了延家的罪人了。 这样想着,延楝青竟直接将手伸入瓷罐中,不知道什么咬住了他的手,只听嗤嗤冒烟,一股腥味传出,手上萦绕着黑气。 低头看了看,又从脑后的发髻处又一摸,再摊开时,一根细长微微泛着黑色的针,已出现在了掌中。 这针可不是黑气所化,而是实体,黑气萦绕而上,融入黑针,在车内闪着幽暗的光。 “我倒要看看,你的命再硬,是否再能承受这一下!”说着,延楝青狠狠将针朝着草人的心脏刺去。 “噗”这次刺入顺利,只是眼见着这根针就要刺入草人心脏,延楝青突觉心脏一疼,惨叫一声,手里的草人脱落,滚在了脚下。 不等延楝青再有什么别的动作,一道似龙非龙的长吟在响起,只听“轰”一声,延楝青再次惨叫一声,两行血泪自双目中流出,不仅仅如此,余下六窍都有血丝。 “不,林玉清害我!”一片金光当空罩住,本来金光应该是柔和尊贵,但这时,满带凶煞,不时有兵刃交击声,所有法力顿时烟消云灭,一口血喷出,甚至带着内脏的碎片。 “可恨!”延楝青拼命挣扎,取出一个木偶娃娃,这可以替死。 “轰”一道闪电已重重落下。 在远处一群人惊愕注视下,这辆牛车在天雷击中,直接轰一声炸开了,延楝青的木偶娃娃毫无用处,黑漆漆的残肢飞溅在外,让停下来的人,都吓的连连后退,面露畏惧,忍不住抬头望天,生怕再有天雷轰下。 “怎么可能?” 就连早就知道延楝青必有反噬的林玉清,也是大惊:“反噬这样大,这不可能!” “苏子籍不过是大郑太子后裔,就算有反噬,何至于此,还引得天雷下降,不,不可能,太子都说有帝命,他死时也没有这异相。” “还有,延楝青真死了,我怎么向大王交代?” 林玉清正要下车查看,突然之间,“轰”一声,不远处一道闪电落下,而与此同时,雷声骤起。 闪电中,隐隐看见大批黑衣人扑了过来,有人见露了形迹,也不掩饰,厉声喝着:“杀,杀光林国狗贼,一个不留!” 这时,林国方面才有人后知后觉的尖叫:“主公(公子),我们遇袭了!” 林玉清顿时心一沉,不想自己派管觅虎袭击叶不悔,而自己也落入了袭击,眼见分成数块围击,虽都穿了黑衣,却分属不同,更是悔恨:“可恶,这是诸家联合要杀我。” “我不应该把管觅虎派出,也不应让延楝青死了。” 才想着,两队已交叉,厮杀了起来。 青丘 此时浮现出了无形的圆环,圆环中心是一支看似平常的朱笔,只见着一道电光落下,临着圆环,就被分解成许多份,又被朱笔引到地下。 就算这样,一只只组成节点的狐狸都形容狼狈,身上皮毛就没有完好无损,都是焦黑一片。 中间一只大狐狸这时已非常狼狈,因它是中枢,哪怕修为最高,也快要撑不住了。 但受了这击,它就忽然有所悟抬头,尖叫:“天劫减弱了!” 原本已是眸中黯淡下来的狐狸们顿时精神一振,咬牙,继续坚持,一旦退缩,身后的幼狐就会毁灭,这些狐狸,宁愿死在当下,也不能后退。 蟠龙湖·水府 “轰轰轰”连声,仔细看去,只见原本淡金色的天穹竟然下降,这时才发觉它是水波,只是原本过大,变成了天穹,现在雷光不断落在水波上,风雷大作,底下龙宫变的黑暗。 再仔细看,水波中,一条幼龙和许多水妖奋力游中,维持着抵抗。 “原来龙宫天穹,就是抵抗的最**阵。”贝女目光扫过,心中焦急,大阵虽是开启了,但需要妖兵合力传入灵力维持,毕竟龙宫开启不长,连宫殿都有一些还没有恢复,并没有充沛的力量来维持大阵的开启。 但妖兵的修为,根本坚持不了多久,随着轰又一道雷光落下,不少弱小妖兵直接化成原型,焦黑一片落在下面龙宫处。 有的直接死了,有的还有一口气,不管怎么样,随着这部分弱小妖兵的崩溃,防御大阵越来越转弱。 “轰”又一道雷光,照亮了水层,电蛇一样的火光,直接落在幼龙的身上,这一下,幼龙本来洁白光滑的鳞片直接破损,龙血也跟着流出。 贝女见了,奋起余力,扑在一股电蛇前:“少主!” “噗噗噗喉”,焦黑了一片的贝女,却明显一怔:“咦,天劫减弱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又有何兆 这次雷光的威力,相比之前,直接减弱了三分之一,别看只是三分之一,立刻让龙宫的防御压力骤减。 “天劫已在减弱,撑住,都撑住!”贝女惊喜交加,尖叫着。 听到她这一声的妖兵,齐齐怒吼出声,不顾身体极限已到,疯狂朝着大阵内输入力量。 如果不能撑到天劫结束,任由天雷不断轰下,不仅龙君可能身陨,龙宫毁了,它们也要重新丧失力量,成为没有力量和智慧的虾蟹,已经尝过了苏醒之后重新为妖的滋味,怎么能任由龙宫被毁? 唯有拼了,才有一线生机! 京城·永安宫 永安宫这段日子,明显变化不小,皇帝近期屡次赏赐,并且还屡次到皇后处坐坐,哪怕有时并不说话,只是各作各事,偶然看了一眼。 可今日,殿里依旧是静悄悄,侍女太监行走都悄无声息,因皇后娘娘今天明显心情不好,在净室内独自待着,这些做奴婢的自然也因主子的心情而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皇后娘娘这样,自然不敢欢笑嬉闹。 “请保佑我孙苏子籍,让他能考取状元,更能回归姬姓,名列玉堞……”在唯有一个蒲团的净室内,皇后正面对小窗,朝着窗外昏暗的天空祈祷。 仿佛是为了回应,原本一声高过一声的雷声,在慢慢弱下来。 但风,却越发大了,种的青竹在风中瑟瑟抖动,黑沉沉的天穹,依旧尚未完全消散。 大殿·殿试 “咳咳!”苏子籍再次感觉到一股腥甜涌上来,勉强又咽了,又突然觉得心口一疼,闷哼了一声,这次再没忍住,以拳抵口,轻轻咳嗽了两声。 虽声音不大,可在这安静得能清楚听到写字声的大殿上,立刻就引起了礼部官员们跟附近考生的注目。 殿试是由大学士跟礼部负责,一个是主持者,一方则监管考试的人。 虽到了这种地方,敢于作弊的人已万中无一,但为了避免有人铤而走险,这些礼部官员时不时就会在下面转上几圈。 苏子籍发出的声音,自然就引起了一个官员的注意,他缓步走来,就停在苏子籍的身后默默看着。 见别人都已在草稿纸上书写了许多,苏子籍却只写了寥寥几行,就在心中咦了一声。 “难道苏子籍是徒有虚名?或身体欠佳,暂时并无灵感?” 若真是因身体原因而没有灵感,写不出好文章,那这会元,怕最后得一个二甲的进士都是运气好了。 官员正诧异着,突见暗暗觉得可惜的苏子籍神色一松,喘息了下,笔就动了起来,甚至都不必思考一样,用笔如神,所写内容,字字珠玑。 官员也是二甲进士出身,又因身为礼部官员,见识过几场殿试,苏子籍这一奋起,立刻就让他也松了口气。 “看来,是我多虑了,刚才只是这苏子籍在思考,并无异常。” 既无异常,哪怕对这苏子籍所写文章看得入神,也不好一直站在这里,不一会,就只能离开,去别的地方转了。 “咦,难受消解了不少。”苏子籍惊讶的感受着:“刚才似乎有针刺我的心一样,本以为难受加倍。” “不想反而难受立刻消减了不少。” “这是何故?” 不过这时来不及多思考,现在比刚才好受了许多,脑海也重归清明,不敢耽误时间,立刻快速书写。 到了现在的水平,但凡是身体无事,没有突发事件,不过是殿试的题目,自然不会让他有任何为难。 甚至都不必思考,文章就能信手拈来。 整个殿试,只剩下二百余考生,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只听沙沙的书写声,但方才春雷骤响时就惊动了的俞谦之和刘湛,已在京城一处聚头。 二人平时在外人看来,都自有气度,不说仙风道骨,也是从容不迫,但此刻都微沉着脸,同时立于屋檐下,抬头看着天空之云,如走蛇,如盘龙,变化中透着诡秘与玄机。 这时,一丝黑气,混入搅动云中,令本就风云变色的天空之景,更是诡秘。 刘湛微微变了色:“有人竟然敢在这种天机变化时,施法魇镇龙气,这是疯了么?” “俞真人,你怎么看?” 俞谦之也紧锁了双眉,死死盯着,这天机越发乱了,还夹杂着魇镇的气息,虽在他们看来,这魇镇之术无论多强大,都是跳梁小丑——在天机运转时试图阻碍天意,镇压龙气,这是找死! 可这人偏偏就是这么胆大如斯,真这样做了,而这样的后果,就是让俞谦之心中弦绷得越发紧了。 “咦,感觉这等胆大妄为,死是肯定了,还祸及其家族或势力,可也导致天机偏转了,就不知道产生了什么变数!” 施术的人是必死无疑,自己这般活着的人,又该怎么办,刘湛面对这情况,与俞谦之面面相觑,都叹一口气。 “可惜,我们不精于天机术,实在看不清。” “要是萧怀慧在,或者惠道能出山就好了。” 可惜的是随萧怀慧的赐死,让桐山观一脉受到了严厉打击,十七年过去,到现在桐山观还没缓过这口气,逼的这代的观主惠道,下令永毁天机术,使得后辈求当奴才而不可得。 郊区一处山岗上,风雨侵袭,并没有让谢真人衣袍有任何影响,仍是干爽,风卷衣摆袍袖,呼呼作响,他从容立着,抬头望天。 看到和刘湛二人所看的景象时,也只是若有所思而已。 而在御书房内,皇帝却在接见治水的钦差罗裴,皇帝静静听完罗裴述职,淡淡说:“你终于回来了,你说的临新、文崖二处坝,不仅仅你有述职,朕也派人去查看,坝高石坚,询之河道衙门,可为数十年基业。” 皇帝说着,望了一眼,罗裴出京时,尚是一派雅致,只有零星白发,有大臣体面,现在脸色蜡黄,满是皱纹,白发更已过半,不由得心里一动:“你这干的很好,朕稍后会有恩旨,只是你说的龙女册封……” 罗裴得了皇帝赞许,叩首谢恩,却说:“皇上昼夜宵旰,臣怎敢言累?而且要说辛苦,臣也比不上祁弘新——只是龙女册封,事关重大,还请皇上速速决断。” 顿了一顿,又大胆的说着:“皇上,正因为她是龙女,而不是龙君,因此此事可有作为。” 皇帝还是沉吟不决,挥手让罗裴却步躬身退出,也咳嗽了一会,又端茶抿了几口,润了喉咙,方觉得好些了。 听着窗外雷声雨声仍不停歇,他若有所思推开了窗,亦抬头望着,片刻喃喃:“朕一直心神不宁,烈风迅雷,予朕又有何兆呢?” 第二百七十章 猫抓老鼠 风雨笼罩,京城一条街道,牛车前四人,三人扑倒,一个腰断一半,一个左颈被割开,一个颈右切开,都跌在地上,血被雨打,四下流散。 而在中间这人,“拍”一响,一条齐肩被削断的手臂落在血水中。 “杀!” 大郑如日东升,就算只剩一人,还断了臂,为了保护公主,只得呐喊的挥刀。 “死!”管觅虎一声冷叱,刀光划过,在空隙中切入,只听“噗”一声,贯穿入内,又是一拔。 “噗”侍卫的双眼睁得极大,血喷泉一样喷出,摔了下去。 “可恨!” 管觅虎扫看四周,只见周围横七竖八三十具尸体,自己带的部属,除了仅仅五六个,余下竟全军覆灭。 要不是自己武功,怕是胜负还没有在自己这方。 管觅虎不是不理解,大郑这时鼎盛,公主身侧的侍卫,就算不是最顶尖,也是武骧之士,但真的死伤惨重,也不由暴怒,转过目光,本就狰狞的脸上溅上了鲜血,看更可怕。 在宫中多年见惯了刑罚的嬷嬷,见这杀神朝着牛车看来,也忍不住尖叫。 难得是,新平公主虽只有十几岁,又是金枝玉叶,被娇宠长大,反镇定下来,顺腰一摸,噌地一声,抽出了一把匕首。 这是她得到的赏赐之物中不起眼的一件,镶嵌着宝石、做工精致漂亮,光是材质,就可以令其身价倍增,加上上面点缀,拿出去卖了,怕是能值上千两银子。 这本是礼物,又握在新平公主的手里,更是个玩物,管觅虎见了,直接就狞笑:“哼哈,公主还敢反抗,倒胜过那些无用的官家小姐很多。” 说着,就踏步而上 眼见着保护她的侍卫,已一一倒下,到了最后满地都是尸体,再无一个活人卫护牛车,新平公主心底生出凄然,知道自己怕是要魂落此地。 但望向身上也带着伤痕,站在雨中,甩刀血,朝她走来,还露出狞笑的大汉,眸里盛满了怒火。 “在城内截杀我,你们果然胆大妄为,就不怕到时我父皇雷霆震怒,令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么?” 管觅虎咧嘴一笑,对这个掀开车帘,站在牛车前的少女挑下眉:“就算要死,也不是我们先死。你看看这里……” 他用刀在半空划了一圈,“你这些侍卫,一个个都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剩下的,可都是我的人!而我的手里,更是握着可以杀死你,将你这小舌头也割了的刀,你就不怕?” 身后已结束战斗的人,见管觅虎这模样,就知道老毛病又犯了,竟在这时玩猫捉老鼠的把戏,很是耽误时间,有心提醒,被旁人拉了一把。 凡是跟管觅虎共过事的,谁不知道他凶残成性,还报复心很强? 最喜欢的就是看着女人脸上的绝望。 这种时候打扰了他的兴致,事后必会被报复,左右只剩下牛车上女子,管她是不是公主,在这时毫无意义。 新平公主已冷冷说:“我不怕,我是公主,大不了,我与你拼个鱼死网破,要是拼不了,我就自杀!” 这种周围血腥一片的环境下,还能这样讲话的女子,倒让管觅虎越发生出一丝兴趣来。 对他来说,越是这样难以驯服的女子,将她们一寸寸肢解,看着她们在自己身下惨叫、求饶,就越是有意思,越是让他兴致高昂。 何况,眼前的少女他的确认识,曾在一次跟着林玉清去赴宴时,远远看过一眼,这女子不仅是公主,还是大郑皇帝最喜欢的公主。 那是连林玉清都要刻意讨好的高贵的女子,此刻,还不是落在自己的手里,任由自己摆弄? 这样想着,新平公主的骄傲,不仅没让他大怒,反让他大笑起来。 望着瞪视自己,拿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着的少女,他舔了舔唇,一股血腥味:“想不到你还是贞烈女子,我喜欢!” 新平公主被他目光盯着,只觉得是被癞蛤蟆爬过一样,既愤怒,又恶心,她呸了一声,冷笑:“我才不是什么贞烈女子,身子贞操算什么?本宫以后养十个八个面首也不要紧,不过,不能被你这腌臜之辈近身,不能受你这等耻辱!” 仿佛看恶心蛆虫的眼神,顿时让管觅虎暴怒,但想到对方乃是大郑的金枝玉叶,又越是兴奋。 “我往常玩过,身份最高,也不过是官员之女。” “没想到要走了,竟能有幸玩一玩大郑的公主,老天待我不薄啊!” 管觅虎并不是真的忘乎所以。 “搏杀不过一刻时间,这京城到处是皇帝亲军,但调动必须奉旨,一来一回没有半天时间不可能,这可以忽视。” “九门提督处也有兵,可也得提督处发出命令。” “我有半个时辰。” 这是制度,要不,谁都可以京城调兵,这还得了? 看着车内的女子,管觅虎又舔了舔牙缝:“虽然时间少了点,但也足了。” 眼见着这凶汉眸子里的红光,牛车处的新平公主,就要将匕首横在脖颈处。 “想死?” 管觅虎嘿嘿一笑,一抬手,跨在腰间刀鞘,就甩了过去,只听“啪”一声,力道之大,不仅让新平公主手中的匕首直接被打落,更是让新平公主的白嫩的手腕瞬间红肿了一片。 管觅虎见了,更是大笑:“好!你既这么骄傲,今日,我还就要辱你这个公主,看你一会是不是要哭着喊着唤我好哥哥!” 随即就要扑来。 才一动,突改变了方向,朝旁快速一闪。 “噗”一支弩箭,带着恶风,就从耳畔擦过,虽躲得还算及时,脸颊也被钩子勾出了一道血痕。 接着才听到一声命令:“射!” 十副强弩齐射,只听“噗噗噗”连声,剩余的五六人应声而倒,近距离射弩,可破开盔甲,岂是人身能抵抗。 “废物!”见自己人顷刻间倒地,管觅虎啐骂了一声,朝牛车疾冲,刚才是猫抓老鼠,现在敌人援兵到了,情况就完全不一样,拿住这里身份最高的大郑公主,就等于有了人质。 并且,由于靠近牛车,谁也不敢射箭。 在一闪极快,眼见着牛车已到跟前,人质即将到手,已清晰看见公主脸上的绝望,突听得一声梵号响起,一道灰影落在了管觅虎与牛车中间。 第二百七十一章 心急如焚 “你这和尚,让开!” 管觅虎一眼就认出了挡住自己的人,正是曾跟林玉清往来过几次的清园寺辩玄和尚,顿时蹙眉喝着。 虽几次见到对方,管觅虎只是远远看过,但他作为京城炙手可热的雅僧,风姿过人,看一眼基本就难忘记,管觅虎也不例外。 换成其他人,管觅虎不管三七二十一,定直接就动手了。 可对僧道,管觅虎心里多少有点发憷,在林国,延师这样巫师,就有着神鬼莫测的手段,这类人,能不对上,是不愿对上。 辩玄表情冷淡,微微垂眸,睫毛长长,看起来极无害,冲着管觅虎念了一声梵号:“施主,回头是岸。” “死!”见辩玄明显是铁了心不让,而身后又有一声惨叫,却是有人在补刀,管觅虎凶光一闪,发出怒吼,直接扑上了。 刀光一闪,没有激情,没有怜悯,举手投足凶猛狠辣,气吞河岳有我无敌,这是真正军中刀术。 辩玄目光一闪,单手挂个个葡萄大小一串念珠,念珠一甩。 “噗”竟然发生了金玉相交声,念珠套住了这刀,管觅虎狠狠一扯,没有想象中念珠断滚落满地的情况,而被念珠牢牢锁住刀。 而随辩玄的单手劈来,掌风凛冽非常,管觅虎一惊,不得不将刀一抽,向后退去。 辩玄欺身上来,又是一掌拍下。 “可恨,可恨!”一退之下,十副弩弓已对准,杀机锁定着,虽然不惧,管觅虎也是心中一寒,但不见射击。 他立刻回醒过来,这固是怕误伤,也是这和尚,想在公主面前表现,想不到自己管觅虎,却成了笼中虎! 顿时眸中血光大盛,哼,小心戏虎不成,就被虎噬。 不提管觅虎之念,只见灰色梵服,长袖飘飘,这轻盈身姿,搏杀的身影,让终于知道后怕的新平公主,一时之间,竟看得痴了。 “没想到,辩玄竟有这样的好身手……” 原本她喜欢的是能够提笔写诗的文人,就连当初对辩玄有好感,也是因他博览群书,颇有才学,又相貌俊秀,气质非凡。 可以说,她是个颜狗,还曾是个只喜欢才子的颜狗。 可现在,经历了一番生死后,新平公主突然觉得,自己的喜好大概可以变一变了。 明明,这种年少英俊,能文能武的人,更是令人心折呀! 而此时,殿试现场,苏子籍微微抿着唇,一阵阵的心悸,不断袭来,让他的思绪都受到了影响。 但现在四书五经的等级已足应付这种考试,将文章写完了,又强忍心悸,认真抄录在卷子上,这才放下笔,松了口气。 这情况已不必再想,绝对是被人暗算了,虽不知暗算的是谁,但想必,最大的可能,就是林玉清了。 “这里是皇城,谁能渗入,难道是用了术法?”苏子籍一面将卷子交了外走,一边想着。 “不可能,不可能。”要是魇镇之法有用,还有什么官府威严,动不动就可以魇杀了。 此时时间已到了,大家陆续交卷,由人引出宫,只是苏子籍一出大殿,就有个小太监迎上来,也没言语,只是躬身,回头便引路。 苏子籍就知是特意安排,跟着身后,果然走出没多远,前面是一处偏殿,小太监引其入内。 待他进去后,就看到了早就等候的赵公公跟一人。 赵公公见苏子籍进来,也不说话,面无表情,只说:“请。” 这人就端着一个玉盘,走了上来。 又有小太监奉上托盘上一枚细长的银针,苏子籍伸手,都不必亲自动手,小太监就在几双眼睛注视下,轻轻一刺。 一滴鲜血,慢慢溢出,跌落到了盘里,只听“啪”一声,血珠就有变化,丝丝云气弥漫。 端着盘子的人只看了一眼,就不由变色。 但这人什么也没有说,就给了引着苏子籍进来的小太监一个眼神。 小太监立刻冲着苏子籍说:“苏公子,还请随奴婢从这里出去。” 苏子籍刚才一眼,其实也看到玉盘中的异象,此时心中也在想着:“这情况,又是代表着什么?” 心中有事,被引着重新来到贡士们汇集的地点,走进人群时,苏子籍没有发现别人看向目光带着审视,而是微微蹙眉,仍思索着。 “二百三十三人,清点无误,出宫。”还是礼部的人清点,可不能留一个在里面,见着无误,略松口气。 因殿试结束了,大家比来时轻松了不少,虽还是排列队伍,但出了宫门,就立刻议论起来。 听着耳畔的高谈阔论,苏子籍心生厌烦,心悸虽渐渐缓解了,可还是有着不安,快走几步,到了前面,这时,就看到外面等着贡士出来的人群中,一人焦急走来。 “主公,夫人出事了!”才一走近,野道人就低声说。 “什么?”野道人的话,让苏子籍就是一怔。 叶不悔出事了? 他可是特意拜托了新平公主派人护送不悔去棋馆,这样也能出事? 难道是林玉清派人做了什么,林玉清这厮,竟这样大胆? 但事情紧急,不容苏子籍多想,说:“走!” 联想到刚才在殿中的阵阵心悸,苏子籍已忍不住往最坏的可能想,立刻就心急如焚,一刻都等不得了。 “主公,牛车就在那边!”见苏子籍微抿着唇,面色冰冷,野道人立刻前面带路。 主仆二人快步离开,这本没什么,可落在刚才想跟苏子籍搭话而没成功的几个贡士眼里,就不一样了。 几人面面相觑,见苏子籍远远上了牛车,竟就这么直接走了,一人蹙眉:“你我都是贡士,以后同朝为官,苏子籍虽然是会元,这也太骄傲了吧,难不成以为,此刻就已得了状元?” 虽然这殿试上时,会元能得中状元的几率会大一些,但并没有规定,会元就一定能得状元,五五几率,就让这苏子籍狂成了这样? 再说,就算苏子籍得了状元,也不过是先进半步,以后当官,可不是看学识,得看人脉、后台、运气! 这样孤僻,学问再好,以后有什么用? 第二百七十三章 请赐教 周府·后宅 雨还在下着,落在脸上凉丝丝,刚才饱受摧残的院落花草倒了一片,幸这才是春天,本就是枯枝嫩叶多些,待风和日丽稍稍修整,还可以继续茁壮成长。 在小窗中,和蝙蝠一样翻出的周瑶,无声透着一种诡异。 说也奇怪,她轻轻跳落到屋檐上,雨点打过,她的头上、身上,竟半点不湿。 远处的骚乱似乎没有影响到这里,一连串灯笼在微风细雨中挂在街坊屋檐下,似是星辰,倒也安适清净。 看了看周围,周瑶踩在瓦片上,混在雨色中,就朝着一处奔去,她并不走城门,而绕到了城墙偏僻一方,奋力一跃,幽灵一样高高跃下,眼见就要在五六丈的高空摔下,落到半空中时,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只巨大的鹰,轻鸣一下,将她直接接住了。 踏在鹰上,少女不必命令,巨鹰就托着周瑶,朝着一处展翅飞去。 京城·郊区 就算有着雨丝,血水照样染出一片暗红,农田和丛林的地带,近百米处尸横遍野,残肢断臂交织在一起,诡秘而凄厉。 “杀,杀光一个不留!”呐喊的却不是诸家的护卫,而是迟英锐,他也喘息着,身上挂着三处刀伤,只因穿甲而不深,对着背靠背几个黑衣人怒吼着。 随着命令,十余个林国的人同时怒吼,扑了上去,爆喝一声“杀”,狠狠冲撞在一起,刺斩劈戳交错,喷涌出血色,刹那被雨水带下,浸透了土地,流的老远。 黑衣人本来伤痕累累强自支撑,这一下,几乎全军尽没。 随着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林玉清抹了一把脸,将血擦干,看向身后的人。 上百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了十余个人,这些都是嫡系,林玉清虽心痛损失的人手,但这些嫡系能保住,让林玉清勉强松了口气。 “对敌人,尽数补刀,一个不留!”迟英锐命令的说着 雨丝继续下着,但还是冲不掉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气,疲惫的人来回来去的脚步踩碎了郁郁葱葱的麦苗,所行之处,就是刺入人体的闷响,偶然还有低声呻吟突然之间响亮或断绝。 随之无声淌下的涓涓红色的细流。 鲁玉见周围的人都有些疲惫,甚至露出一丝厌倦,为了鼓励士气,就开口:“主公亲自出击,来回七趟,就算这样的埋伏,也不能伤到分毫!” “你们可能不知,主公可有着厚福,当年有道士看相,说主公二十年潜伏,必能一发上天,成为大王,甚至问鼎中原。” “那时,主公刚刚来到大郑没有几年,我那时也以为这道士或是个只会说好话的骗子,直到现在,掐指一算,可不就是潜伏了二十年?” 他笑着:“主公已经受封东遂君,这前面既应验了,后面必然应验,我等跟着主公,必能前途无量,封妻荫子!” “现在劫难,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度过了,就行了。” 古代迷信,这话多少有点用,听着那些人振奋起来的议论,林玉清保持着平静,心里却在后悔。 他派去袭击叶不悔的管觅虎,虽手段残忍,甚至被同僚所不喜,可实际上是一员猛将,哪怕是对上大郑高手,也不落下风,要是之前不逞一时意气,让管觅虎带着人去袭击叶不悔,现在自己身侧就多了一员虎将,安全性大大提高,哪会像现在这样狼狈,还需要鲁玉来鼓励士气? “哎,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已经成功。” 才想着,突然心中升起一丝不安,这不祥的预感才出现,远处,又隐隐有一阵马蹄由远及近。 剩余的人都是高手,正因为耳朵灵敏,所以正在短暂休息的众人都震惊不已。 难道,又要经历一番厮杀? 迟英锐立刻站了出来,不顾身上有伤,说:“主公!你和鲁玉快走,我们在这里抵抗,为你拖延时间,只要你能上船,我等纵是死了,也值了!” 事到如今,林玉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自己嫡系,也许就真要被一个个拖死在这归途,他心中一疼,也不说话,深深看了一眼,随着鲁玉乘着仅剩一辆完好的牛车,朝着河岸奔去。 而迟英锐带七八个满身伤痕的人留下,打算抵抗追兵。 但让他随之松了一口气的是,随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骑,仔细一看,这马上之人虽也溅了身泥,但还显得翩翩,不正是害得主公不得不舍弃二十年产业的苏子籍? 这苏子籍不仅以着一个文弱书生之身,只身来追,在迟英锐望过去时,竟还飘身而下,还作了揖,说:“我是苏子籍,蒙朝廷恩典,本次会试第一名,本想学了君子剑,却无用武之地,不想为国除贼,就当此时。” “请各位拿出本事,予我赐教!” 这些话文绉绉,与战场毫不协调,迟英锐知道内情,狞笑:“苏子籍,这叫做,天庭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你竟敢一个人追来?既想要让我赐教,那就让我好好指导你!” 随着迟英锐的这话落下,苏子籍无视了他的狞笑,半片紫檀木钿就随之出现。 “迟英锐要传授你搏杀之道,是否接受?” “是。” 苏子籍回答,而随着回答,时间仿佛一瞬间凝固,十数个半透明的迟英锐,疯狂的用各种方法杀过来,而自己也化出对应的人影,或切,或挡,或刺,并且不断有人影被斩杀消失…… 生死关头,迟英锐毫无保留,尽出绝招,将所学发挥的淋漓尽致。 “【紫清自在赋】1500,晋升9级(255/8000)” “杀!”这时,不知哪来的一声鹰鸣,似乎的发号枪,两人呐喊一声,相互扑至,几乎同时,二把刀刀已啸风而至。 林国的人,说白了还是军中之人,在这时根本不会单打独斗。 苏子籍身子一晃,看不清人,只看人影淡淡的穿过,没有发生没发生刀剑接触的震鸣,剑光似是可自由活动的灵蛇,快速地闪动变幻,穿越刀剑碰撞的“铮铮”声,似乎只是一穿而入,又一转。 第二百七十四章 再请赐教 人影交错又分开。 “噗噗”两声切开**的声音惊心动魄,随之就是惨叫,在这时,余下才有“铮”一声接住了一剑,但随之长刀脱手。 剑光贯穿人丛再回旋,鲜血飞溅,四个人应声而落,剩余两人吓的胆裂,急忙疾退,人影飞掠而来,剑光乍现,又是倒跌而去。 只有最初进攻的迟英锐屹立不动,脸色苍白,胸腹有红色沁出,虎目中神光乍暗,吃力的说:“不……不可能……” 熟悉的绝技,让迟英锐嘴角溢出鲜血同时,含糊吐露出不解与惊诧:“你怎么会我迟家剑的战技……” 苏子籍没有说话,刚才一交战,本来是针尖的迟英锐,第一招就失败,无它,他的刀法,苏子籍知道这一招的精华、后手、破绽,因此第一刀就断绝了这员勇将的性命。 苏子籍没有回答,因为说完这句,迟英锐已翻身跌地,气绝当场,他抬首看了看天上的老鹰,没有说话,翻身上马,朝林玉清逃的方向追了上去。 离京四十里,有一条河,这时下着淅淅沥沥的雨,远远就能听见激流声传来,又趱行二里,就见河水相激,撞击起浪花,而一辆牛车奔逃至此,已是前方无路。 两道身影从车上跳下,林玉清看了一眼身后,追兵还没到,看来迟英锐的确是拖住后面的人。 “为何船没到?”没有等林玉清松一口气,望向眼前滚滚大河,就惊怒起来。 在出发前,就已做了周密安排,其中,旱路不过是从林府到城门,以及城门到河岸这两段路,路途不算远,不过是因会有追兵而有着风险。 按说,到了河岸,就可立刻上船,走水路很快出海,到时海阔凭鱼跃,任大郑的人再怒再恨,也很难追上了。 问题就是……船呢? 本该等在这里的船,和接应的人,去了哪里? 难道记错了时间? 鲁玉亦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寒是冷,身体微微颤抖,惊声:“主公,这里无船,我们眼下怎么办?接应我们的人是不是被大郑的人发现,提前除掉了?” 林玉清骤然一惊,但随后想到之前的种种,又勉强压下了这种惊骇,慢慢摇头:“不会。” 他对鲁玉说着:“若大郑的人得知消息这样早,我们必不能出城,既是让我们得以出城,埋伏的人也只是小股杀手,就说明,皇帝不知情,而想留下我命的人,不想张扬。” “他们的目标只是我,不可能提前做这事,这样对他们的计划无益,反可能分散人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鲁玉沉默了一下,点头:“主公说的是,是我想岔了。” “不怪你这样想,毕竟之前刚刚经历过堵截跟追杀,看不到船,我第一反应其实也是此处的人已被除了。但这附近并无埋伏,若真被除了,对方早该趁着我们惊愕之时下手了。”林玉清故作轻松地说着。 “大概是接应的人记错了时间,我们在此稍等片刻。” 鲁玉望向他们过来的方向,皱眉,一脸凝重。 “就怕追兵很快到来……公子,你看,骑马的人是谁?好像朝着我们来了!” 林玉清闻言,也转身朝着过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阵雨中,一人一马,飞溅着泥水,正飞快朝着奔来。 “会不会是迟英锐?”林玉清暗暗想着,若是追兵,一个人会不会太少了? 但当一人一马到了百米,二人已看清了来者,先是铁青,这不是希望的迟英锐,接着又是惊色,来者让二人都很惊讶。 林玉清目不转睛地盯着骑士,在其猛一勒马缰绳,在马嘶鸣停下瞬间飞身而下时,还忍不住点了首。 “原来是你追上来了,没想到,你骑术也这样精湛,佩服,佩服。”林玉清笑着,眸中却无半点笑意:“苏公子今日是殿试,难道不考了来送我?你这样的情义,让我受宠若惊。” 苏子籍也笑了:“其实林公子离去,我本没有想阻挡,不想你送我重礼,我不得不报,才完成了殿试,就赶来了。” 林玉清心中不禁一动,难道管觅虎还成功了? 才想着,又听苏子籍说着:“可惜的是你送礼的人,遇到了新平公主与辩玄,结果尽数被乱箭射死,可惜啊,可惜!” 虽早有预料,林玉清还是心一痛,别人还罢了,管觅虎可是一员虎将,也没有心思兜圈子了,就一挑眉:“你是为了太子而杀我?” 他见苏子籍虽没立刻承认,可也没否认,觉得是默认了,叹:“我不知你是从何处听到的消息,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冤枉了我。” “太子那事,是我背了黑锅,他当初对我有恩,我林玉清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我当时自身尚且难保,又在大郑做质子,你想也该想得出,我那时的处境。” “是我敬爱的大王,觉得郑朝太子太贤,父子孙三代明君,上天对大郑何其厚也,因此以我名义插了手,而可笑的是,大郑皇帝,太子的生父,或就等着一个理由,就趁此发作。” “无论是皇帝还是大王,都视我如棋子。”林玉清不胜感慨:“你我几乎同病相怜,还请信我才是。” 苏子籍这时淡淡说:“我信你所说,真是你所做,当时也许厚赏于你,等过几年,皇帝悔了,必不会放过你,由不得你活到现在。” 可没等林玉清露出微笑,苏子籍就定定看向,问:“但是,你为什么要袭击我的妻子?” “她是我结发之妻,你派恶徒前来,还敢要我信你?” 说着,苏子籍正色,按照君子礼仪,行了一礼,手握剑柄:“林玉清,还请赐教。” 林玉清看着,不禁有些怔神。 苏子籍仿佛永远都是这样冷淡又有礼的模样,当初请自己赐教棋艺时是这样,现在要以命相博时,亦是如此。 如果二人不是敌人,没有这么多阴错阳差,林玉清其实是真的很想有这样一个朋友。 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林玉清长叹一声,脸色已深沉似水,终于露出了一丝藐视众生的傲气:“也罢,我就赐教你一二,让你知道,我不仅仅是琴棋出色,剑法也是天下第一剑!”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天子之剑 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就是虚影,和剑几乎重叠,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林玉清向你传授天子之剑,是否汲取?” “是。” “天子之剑已习得,是否与现有项目合并?” “是!” “【紫清自在赋】3000,获得领悟,修正成【紫气东来】9级(3255/8000)” “【蟠龙心法】2000,9级(8999/9000)” 一股奇妙的知识涌入,铭刻在苏子籍的心中,并且以新的方式,进行组合,并且一下就明白怎么样运用。 苏子籍不由变了色。 自己对剑法的认知拔高了许多,姑且不说,这证明方才林玉清所言,并不是狂妄。 一个在棋艺跟琴艺,都近乎天才的人,在剑法方面也这样出色,就是苏子籍这样在别人眼里亦是天才的人,也免不了生出一种“老天不公”的念头。 这么多天赋与灵气,独给了一人。 更可怖的是,一种随着天子之剑流入的力量,这是人道的一种力量,是魏世祖当年独创,仅仅在大魏皇帝中流传的绝技。 “这来源于大魏七大密库之一,是大魏预料衰败而埋下的火种,为什么林玉清会获得?” “不过天下第一?剑法本身或是,而你不是!” “就要打起来了,你不打算过去?”这时三百米外一棵树的树干上站着二人,正好眺望到情景。 他们眼力都颇好,自然可以离得这么远观战。 虽听不见二人说了些什么,但这一前一后赶到河岸的两个人之间已升起的战意,二人都感觉到了。 “我与你说过,我并未将他当主公,你又何必拿这话来刺我?”岑如柏神情略有些复杂看着,说道。 “我乃是郑人,当初拜入公子门下,为的也不过是养家糊口,现在公子即将归国,又惹下这样风波,我能做的已做了,就是立刻过去,也不过是陪着一起赴死或去了林国罢了。” “而这二者,都不是我所愿。相见不如不见,在这里目送一程便好。”至于目送公子去冥途,还是归途,那就不是他能干涉了。 曾念真点了下头,表情更是冷淡,他早就不欲事权贵,林玉清曾几次相请,还出了重金,都没能打动。 当初没答应去截杀无辜女子,也没答应来送林玉清归国,就已能看出他的态度了。 不是为了身边的这人,他连过来观看这结局都懒。 只是……目光落在林玉清身上,不由微微变色:“好强的剑意,不过似乎有点问题,并没有真正臻至化境。” 才想着,突听到悠扬琴声自高空传下,若有若无,连旁岑如柏听了,都是一怔,抬头寻找。 “哪来的琴声?” 但看高空中,似乎有一只鹰在附近盘旋,除了这鹰,再无其它。 “好剑法!”至于曾念真,原本漫不经心,在看到二人动手,顿时精神一振,叫了声好。 只见两人只是一顿,顿时交错,只见听一声金鸣,火星飞溅,两人斜出一丈,略一沉,又相互交错,只见场面上,只有二处剑光,几乎不见人。 岑如柏不懂行,但以他所见,二人速度极快,人影交错,初时还能看到彼此,可到后面,速度越来越快,看不清人影,只看到淡淡的朦胧灰色,由剑光前导,流光一样,虽隔了数百米,尤觉得面上生寒。 转脸看向站着的曾念真,发现这位看得目不转睛,几乎忘神。 就知道,二人都有着极高剑术造诣,高超到了让曾念真不想错过一眼。 林玉清琴艺双绝,再加上剑术高超,已经使岑如柏震惊,可单人匹马追杀上来的少年,应该就是苏子籍吧? 这少年,最多十七岁,对上林玉清,竟然也不逊色,这实是可怖。 “老曾,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 “本来剑斗,不是儿戏,没有那样多花招,有武学说的妙,两人生死搏斗,花了一刻时间,就是作假。” “更不要说,林玉清的剑法,实是可怖,也不知道他一个翩翩公子,是怎么样修成这等剑术。” “可奇怪的是,这少年竟然熟知林玉清的剑法,一步一步全在预料中,故虽看起来稍弱,却还能支持。” “那谁赢谁输?”岑如柏并不在意剑法,他只管结果。 曾念真目不转睛,口中叹着:“林玉清的剑术,堪称高手,我都未必有把握胜他。” “可惜了,林玉清连连血战,气力已衰,而苏子籍不但对他剑法极熟悉,并且还在不断进步中。” “初时,林玉清不能压制苏子籍,眼下就连这优势也在慢慢消失,时间拖得越久,对林玉清就越不利。” “这不可能!”殊不知,林玉清此时心中也揭起同样的风浪。 自己得了大魏密库,得了里面藏金,才能在京创下这样大基业,并且还得了魏世祖的天子之剑。 这种剑术可怖,看起来似乎是两棋对奕,讲究料敌机先,布下杀阵,其实随着参悟深入,更觉得是一种布局,一种融和了兵法的权术,如天罗地网,将一切都纳入控制。 自己剑术多高,自己有数,虽平时在大郑,为了麻痹郑人,并不显露,但关键时,实是自己多次暗杀,才铲除了前进之路。 这还是天子之剑贵在大权,自己位不配之,难以真正掌握,可虽天下第一称不上,但足以和第一流剑客争锋。 可这等剑法,却杀不了苏子籍,并且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对方似乎能理解自己每一步,就算自己武艺(棋艺)更高,还是一时难以杀之。 而且苏子籍的身上仿佛有无限潜力,越是打斗,就越是强起来,初时还能压制,此刻惊骇发现,对方已有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味道。 这让林玉清杀机炽热。 难道此人是我命中大敌?此子如此了得,放任其成长下去,必成林国的心腹大患! 至于天上传来的琴声,虽美妙,并不能吸引林玉清的注意, 天空上,改踩为坐,在巨鹰上,将背后背着琴横在身前,不断弹奏着周瑶,眼睛一直落在下方战场。 下面两个人影,几乎变成影子战斗,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手还在空中弹琴,心底已响起了神秘人的声音,她似乎非常惊异:“林玉清的王气在转移!” “什么?”周瑶自然不解,出声问着。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大橘为重 “除了皇帝和国王,龙气都深藏,林玉清本隐藏的极好,我也看不透,可惜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获罪于天。” “刚才激烈的天机转变,本来不关林玉清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至少有三分反噬用在了林玉清身上,才使他本来潜伏的王气,再也掩盖不住,拼命反抗。” “可惜的是,潜龙既出,非成就死,林玉清的王命已被天意斩断。” 才说着,就又轻笑一声:“来船了。” 周瑶朝着远方看去,果然看到河的一侧,有一艘大船远远而到,虽离得远,但速度很快。 在这船的后面,还有几艘船,不动,似乎在压阵。 只这前面快速行来的船,就足以接应几十人上船也不显拥挤了,在旗杆上一面林国的大旗,迎风招展。 周瑶看到时,林玉清也同样看到了,他本觉得自己内力枯竭,精气已衰,这时王侯本性顿时占了上风,再不恋战,虚晃一招,就疾退。 “苏子籍,我可无暇再陪你玩了,后会有期!”说着,根本不管鲁玉,就掠空上船。 这时,大船已距岸不到五米,以林玉清的武功,几乎空中一个纵跃就能登上甲板。 而鲁玉见林玉清抛下自己就走,竟也不怒,甚至还冷冷一笑,看着半空的林玉清,一声厉喝。 “放箭!” 随着鲁玉一声命令,只听“嗡”一声,船上数十支弩矢一片呼啸而至,划破了雨丝,向着林玉清集中而射。 这变故,让所有人都一呆。 林玉清人在地面,这几十支弩箭,未必能伤到,只是偏偏屡次大战,不得不退,看到来船,惊喜下就跃去,现在人在半空,这样密集的弩箭,根本避无可避。 任由身体下落,虽无法借力,林玉清陡然间怒吼:“天子之剑——铁桶江山。” 只听“噗”一声,手中剑光一闪,一片冷寒剑气就笼罩了全身,外面看,却看不见人影,只是一束滚桶一样的流光! “御剑术!”曾念真不由变色,剑术上达到登峰造极境界,能以气驭剑,突破“人”的极限,将速度、波震,力量在瞬间贯串成伟力。 “噗噗”只见满眼寒光,弩箭弹开,但还没有来得及惊呼,只见寒光一敛,一个人摔落在地。 “噗”半空跌下,堪堪跌在河岸上,离河水不过一尺,而且这短暂的寒光,林玉清宛是跋涉千山万水一样,脸色苍白,眼眶下陷,更致命的是,手臂、腹部、胸腹,都中了一矢,箭头直入,从后背都看到了。 这样伤,让他犹空中而落的雁,只能悲哀跌落在河滩上。 “仓促之间,果剑法不及弩弓。” 苏子籍微微蹙眉,转念一想,侠以武犯禁,要是连弩弓聚射都能抵御,那天下还有谁能阻挡,别的不说,游击战袭杀官员,就谁也受不了。 不过,眸光转眼看着船上的“林”旗,就是一暗,别说,他还真没想到,跟着林玉清的人,竟会在这时突然背叛。 虽说不知为了什么,但这机会难得,不看到林玉清死去,苏子籍终是不放心,他就想要上前,才踏出两步,就感到了一阵心悸。 “之前在殿试时,我感到心悸,结果不悔遭遇截杀,现在我又感到心悸,不悔应该安全无忧,难道是林玉清还有临死反扑的力量?” 自见识到了林玉清的琴棋双绝,以及剑术的绝顶,对这个人,苏子籍就从不敢小看了。 苏子籍遵从自己本能反应,又后退两步,站在原地,只是不动,看着不远处已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只剩下上半身还扒着河滩的男人。 “为什么……”林玉清显大限将至,质问鲁玉的声音都十分虚弱,气若游丝:“你为什么背叛我……” 鲁玉大概看出了林玉清已没能力对付自己,竟走上前,站在距离林玉清不过二三米远的地方,感慨说:“公子,我可没有背叛,我生是林国的人,死是林国的鬼,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这都是大王的命令,你不能怨我。” 事到现在,原本口口声声称林玉清主公的人,竟改口称呼公子。 这样的态度,也难以看出为难,林玉清自是不信。 “不……不可能……”林玉清断断续续地反驳:“我对他并无威胁,他……他没必要下此毒手……” “公子,你一向聪明,这次又被你猜对了。”鲁玉叹着:“可惜,你永远聪明得不是地方,也不得时机。” “公子,你既经历过郑朝太子的事,又怎么会想不到,你的才名,是否会让人忌惮呢?” “再说,安平君还许了好处。” “原来……原来是这样……”林玉清听到这里,没再反驳了。 安平君,林国的一位王子。 这人看起来爽朗大方、孔武有力,又有着大将军的岳父,颇得武将喜欢,但实际上,却是个瑕疵必报、心胸狭窄的人。 惯是嫉贤妒能,若此人容不下自己,倒说得通了。 可此人在林国几个王子中,并不算是最出色,林玉清实在是想不到,鲁玉背叛了自己,就是选了这人。 似乎是看出了林玉清的心中所想,鲁玉重重的一叹,真的有些遗憾:“公子,你潜伏大郑二十年,付出不小,也经营出了基业,这本无错,你错就错在,还想回林国夺嫡。” “夺嫡也罢了,你完整携带力量回去,与我林国有益,大王虽不喜于你,但你毕竟是大王的儿子,说不定还真会给你夺嫡机会。” “因此公子没有遇到丑闻被曝这事,胜利回去,我自然是站在你这一方,可你气运不佳,出了这事,不但全盘崩溃,而且获罪于大郑。” “这样狼狈回去,就算公子您惊才绝艳,又要多少腥风血雨才能东山再起,您或等得起,可这种惨烈斗争,不知道要死多少部属,我已等不起,赌不起了!” “别说我,大王和林国都等不起,赌不起,与其让你回国,徒给国内增添变数和血腥,还不如一了百了。” “公子,您是大王的儿子,久受国恩,死了也有庇佑,还请你大局为重,就死在这里罢!”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天魔解体大法 “久受国恩,大局为重?”林玉清喃喃说着,他心里清明,听到这里,什么都明白了,这也许大王没有亲下旨意,可也是默许。 只是自己又受了什么国恩? 林玉清万念俱灰,却突然抬高声音:“原来这样,只是我是堂堂王子,我的首级岂能给这个叛主贱奴割了,苏子籍,你还等什么?来取我首级罢!” 不远处的苏子籍听了,却不仅没上前,反又退后了一步。 鲁玉一怔,不明白自己还没说到割首级,怎么林玉清就先嚷上了,但又一想,自己在这里等着,冒着被苏子籍所杀的风险还不肯上船,定是有所图,林玉清这样聪明,又熟悉自己,必是料到了自己想割首献给安平君以缴功的意图,所以提醒苏子籍。 这样一想,让鲁玉更增怨恨。 他暗想:“我好歹跟着你这些年,你自己做了丑事,坏了大好前途,也连累了我跟着你一起前途尽毁,既是怎么都会死,为何不索性让我有个功劳?实是自私至极!” 也因此,他就没了继续跟林玉清虚与委蛇的想法,直接上前,抽出佩剑就割林玉清首级。 左右苏子籍似是忌惮船上的弓弩,不敢靠前,鲁玉也没了顾忌。 走过来的同时,还呸了一声:“看相说什么君王之命,亏你之前还敢以此来笼络人,今日,我就要试试,你这君王之命被我割了人头,又能如何!” 不想,就要上前,林玉清却苦笑了一下:“天命如此,奈何!” 鲁玉瞬间疾退几米,大喝:“我早就料到你不肯乖乖受死,弓弩准备,射!” “蓬”一声,本来弩弓准备,这时随着命令,一大蓬箭雨就对着林玉清聚射了过去。 可这时,林玉清却一咬舌,吐出一口血,随着这口血吐出,突然之间,整个人似乎不曾受伤一样。 不仅这样,他的脸上更出现一种诡异的微笑,明明平常时,林玉清微笑起来,堪称是贵女杀手,令很多人大为心折。 可那些人看到林玉清此刻微笑,大概会立刻吓得腿软。 鲁玉呆了一瞬,随即脑海中闪过一个可能。 “不好!是天魔解体**!”尖叫一声,鲁玉已脸色大变,再不犹豫,转身就逃。 天魔解体**是一种可以在极短时间内,燃烧全部生命的魔功,一经用出,在几招内,力量激增数倍。 别人也罢了,公子的武功再激增数倍,就是世间无敌。 任你炼丹士,还是绝世剑客,又或练就铜墙铁壁的防御,只要在攻击范围内,在其失去生命前瞬间,神魔皆可杀。 鲁玉看出时,就转身就逃。 这其实发生一瞬间,鲁玉转身时,弩箭已射至。 只是这时“噗”一声,剑光再次一闪,一片冷寒剑气就笼罩,看不见人影,只是一束滚桶一样的流光一转。 这次,更近的数十支弩箭全数反弹出去,不仅仅这样,流光一掠,已追上了奔了几步的鲁玉,只听噗噗连声,鲁玉的身体顿时切成十七八块,在空中飞溅。 接着,寒光一闪,显出了林玉清,再次咳出一口血,他慢慢转身,看到又向后再退一步,距离自己甚远的苏子籍,不由苦笑:“天命如此,奈何!” 随即,在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闷哼一声,一抹脸上最后血色突然消退,他沉重的跌了下去,一动也不动了。 “收队,返航。”就在这时,船上有人发出了命令,而随着命令,弩弓队纷纷退下,有人转过船身。 这时,苏子籍感觉到,一直的心悸,终于消散开,看了下船的距离,感觉下弩弓的威胁,他一步步走过去,同时依旧提高着警惕。 等看到了在死前,终于不再挂着诡异微笑,恢复平静的林玉清时,不由得再次感慨一声。 因汲取了林玉清的剑法,虽没有来得及融合全部,但现在一步步走来的时间,就让他“翻找”到关于天魔解体**的信息。 这据说是中原的魔功,但在大魏时,就不知道为什么,给林国宗室获得了,只流传在少数人圈子里,并不只限于剑术。 很显然,林玉清在武功方面也有极高天赋,将天魔解体**,融合到了剑术中,适用与人同归于尽时。 但这样的招数,弊端也很明显。 时间短,使用此法的人,不能吸引敌人来到自己身侧,那就没办法用这天魔解体**来杀敌。 苏子籍方才上前了,怕现在已和鲁玉一样被分尸。 因对使用此法的人来说,无论杀普通走卒,还是杀绝顶高手,都一剑杀敌。 “这么看,林玉清死前必是极失望,竟用了杀牛刀,杀了老鼠。”这差距之大,都不算是杀鸡了。 “林玉清能克制中心中魔性,在死前恢复理智,选择自杀,倒了不得。” 大多数用了天魔解体**的人,都会在短时间杀敌后,陷入经脉寸断、五脏融化的苦楚。 能选择自己死,减轻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的痛苦。 “只是,看着林玉清之死,我可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兔死狐悲,太子死时,或也是这样的心情?” “君臣父子,哎!” 想起刚才林玉清死前喃喃的“久受国恩,大局为重”,就足以让苏子籍这样感叹了。 想到这里时,人已到了林玉清跟前。 抬头看一眼河面,林国大船已远去,显然他们此行目标,的确只是让林玉清死在大郑而已,并不欲与大郑开战,自然也不会在事情结束,再攻击大郑的会元苏子籍。 “要是知道我是太子血脉,怕是宁可冒着开战风险,也要射杀我了吧?” 再次低头,苏子籍这次不再迟疑,干脆利索割了林玉清的头颅,提着不断滴血的人头,翻身上马,才一坐好,就立刻有了反应。 苏子籍微微摇头,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截杀林玉清,断绝林国部分天命,化成人道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8999/9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林玉清死,化成复仇之种,是否由蟠龙心法(8999/9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第二百七十八章 疑心 这是第二次,一个事件,产生了二次种子。 苏子籍仔细看了看,目光盯在了“断绝林国部分天命”这八个字。 “这是说,林玉清本来担负着林国部分天命?要是没有我,就能顺利回国,成为林国大王,甚至振兴林国?” 想到林玉清忍辱负重,在京潜伏二十年,琴剑棋三绝,苏子籍也不由一阵惆怅,沉吟了良久,才点了“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蟠龙心法】6000,提升10级(5999/10000),天命1,天命6→7(1)” “蟠龙心法汲取复仇之种,【蟠龙心法】2000(7999/10000),惑心之语加强,获得十里之遥。” 苏子籍仔细看去,体会着十里之遥:“是指十里内,能和以前靠近的一样迷惑人心,当然,还有着限制,十日才一次。” “不过足了。”想到这里,苏子籍再不迟疑,策马而去。 树上二人,看着远处河滩的战役这样惨烈收场,一时都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天空,见鹰鸣和琴声也断绝,岑如柏才叹了一声:“结束了。” 林玉清剑法出神入化又怎么样,到底没到登峰造极程度,最后一招亦只杀死了一个小人,没有在最后带对手一起死,怕是林玉清死不瞑目。 “苏子籍已走,我们下去吧。”转头看向身侧倚靠在树上,单手持酒葫芦咕咚咕咚喝着的曾念真,岑如柏说。 曾念真嗯了一声,抓住友人的胳膊,在树上一跃而下。 待双脚落地,岑如柏望着河滩,到底没就这样一走了之,叹:“我们终是主客缘分一场,你且等我片刻,我去给林公子收尸,也全了情义。” “总不能暴尸在场罢?” 原本无所谓,只喝酒的曾念真掀眼皮看了看:“这里距离村镇几里,迟了,怕是你来不及收尸,就要撞上官府的人了,我且带着你过去吧。” 说着,夹住岑如柏,扬长而去。 且不说岑如柏会不会觉得这是友人故意,河滩事情了了,而在方小侯爷匆忙赶到时,就见街口已戒严,沿街店铺檐下大小灯笼挂了足有五六十盏,衙役已经全部靠墙站了,更里面的是按刀的甲兵,举着火把,钉子一样一动不动。 虽下了雨,还是聚集了数千看热闹的人,个个伸着脖子往里看,有的人沉默不语,有的嗡嗡议论,只是没有人敢鼓噪大喊,要不,衙役就一鞭子抽上去。 “公主还在酒楼,没有回宫。”方小侯爷出示了令牌,自然没有人阻挡,有人迎接上去禀告。 “这……”方小侯爷一抬眼,就看见酒楼处,甲兵林立,寒光闪闪,戒备森严,不由叹口气。 这种在京城内当街刺杀公主的事,实在太过令人惊骇,不止附近步兵衙门来了人,城中禁军来了人,就连皇城司的人也匆匆赶到。 方小侯爷又看了看,见牛车尸体处处,不少官员在亲自勘察,不由叹了口气,又进了楼。 楼下没有多少可说,还是戒备的人,不言声登楼。 这是三间酒座,东西墙靠着一屏风,一上去,就看见了寒着脸的公主,其次是她附近的一个少女。 临窗是亲兵,这是防备有人破窗而入,众人都默默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哪怕早就通过手下的禀报,知道公主无事,直到此刻亲眼看到新平公主毫发无伤,方小侯爷才松了口气。 又见少女一张瓜子脸有点苍白,显是惊吓了,但并无大碍,更是心一松。 行礼后,方小侯爷立刻说着:“公主,这里已被我们的人团团围住,必不会让一个凶徒漏网,公主不如回去休息?这里死了这么多人,您是金枝玉叶之躯,焉能待在这种晦气之地?” “不行,本宫不走!” 新平公主摇头,她愿意走,在方小侯爷来前,早就回宫了。 她不肯走,自是因苏子籍刚才走了,现在还没回来,让她心里忍不住有些心虚。 “有理的本是我,我为苏子籍的妻子挡了劫,偏偏一个文弱书生,单枪匹马跑去追敌,倒显得是我逼迫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新平公主越想,就越郁闷。 更让她觉得不爽的是,好像担心的人就只有自己一样,无论是苏子籍的门客路逢云,还是苏子籍妻子叶不悔,都比她还沉得住气,是该说太盲目信任苏子籍,还是该说心忒大了? “你来得正好,苏子籍一个人骑马去追林玉清,走了快两炷香时间,到现在都没回来,你这就让人赶紧追过去找一找。”新平公主揉了揉眉,无奈说着。 方小侯爷顿时一惊:“他一个人去?” 因知道苏子籍的身份,这可不是为了报答新平公主挡劫一事而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么简单,苏子籍真出了事,皇帝怕会震怒。 得到新平公主肯定回答,方小侯爷皱眉:“苏公子也未免莽撞了些。” “徐峰,张岳!” “标下在!”两人立刻过来,拱手。 “你们带十个府兵,用九门提督衙门的马,立刻去找苏公子,务必找到人,并将他平安带回来,不得有误!” “是!”二人领命,立刻点了十人,直接去取了马,立刻奔驰而去。 “咦?” 新平公主虽平日只喜玩乐,但是也有侍卫派下的公主,受保护久了,哪些是高手,哪些是凑数,她还是能感觉到。 两个被方小侯爷点名派出去的人,以及派出去的十人,一看精气神,就知道不一般。 前魏制度,勋贵是允许有少许府兵,大体上是男一伍,子一什,伯二什,侯一队,公二队。 侯府不过五十人,派出十人还是里面精锐。 “方真这只小猴子,竟这样紧张苏子籍,就算是朋友,也不该如此吧?”并不觉得自己随口一提,方真就能关心到这种程度,这不像是因自己而给予的关注,更像冲着苏子籍本人去,新平公主心里就感到了一点奇怪。 虽方小侯爷有点贤名,但也没到可以对一个尚没有官身又出身一般的人这般看重的程度。 要说是因为友情,可这二人认识才几个月,真就这样感情深厚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其血玄黄 新平公主正想着,就看见了又一条路上飞驰而来一骑,马上之人不是别人,就是苏子籍。 “这苏子籍,竟从别的方向回来了,倒浪费了你的好意。”新平公主靠近了窗,心中仍有气,心中又有不解,就故意对方小侯爷这样说。 不等方真开口,苏子籍已纵马到了新平公主不远处停下,古代酒楼二楼不高,看的清楚,就见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在马上直接扔到了新平公主的视角内。 “公主,这礼物还请务必收下,算是我的赔罪!” 新平公主挑眉看向马上的人:“礼物?” 此时的她还没意识到什么,以为苏子籍是追敌没追到,额外买了东西来讨自己欢心,随后低头仔细观看。 油布本就包裹得不严实,刚才一扔已散开了,新平公主去看,第一眼就看到了溢出渗透到油布里的血水,随后就看清了,这里面哪是礼物,被苏子籍这样毫不客气扔到脚下,是一颗狰狞恐怖的人头! “啊!”被一双死不暝目的眼睛死死盯住,新平公主吓得连连后退,尖叫着,险些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被方真忙扶住了,她气得直接指着马上的苏子籍:“你、你等着!” 结果不小心又低头看到了人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本来不动人头,咕噜噜从油布里滚出,仔细一看,有点熟悉,可不正是林玉清? “啊!”新平公主两次受到惊吓,再也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吓的嬷嬷侍女连忙扶住。 方真却不怕,下楼细看,的确林玉清,恍惚之间看到了不久前倜傥风流好友,不由伤感,良久才问:“这是你杀的?” “算是运气吧!” “张府、赵府,孙府,魏国公府、安国公府等七八家联手,给林玉清的人杀的干干净净,横七竖八一地。” “有关衙门得头疼了。”苏子籍说着。 “其实林玉清已经逃到了河岸,本来有船接应,但不想反变成了催命符。”苏子籍细细的把过程说了。 方真一听就明,忧郁的点首:“原来是这样。” 争嫡就罢了,里面至少有一半关系是林国大王的默许,不着声看了苏子籍一眼,心里暗叹,沉吟良久,说:“林国竟然私带军弩,深入到京城郊区,虽仅仅十余副,也断不可容。” “我必奏给皇上知道。” 说话之间,叶不悔已下来,苏子籍已迎了过去,连忙细看:“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你怎么吓唬公主,吓的她晕过去了。”叶不悔已回过了神,低声埋怨的说着。 “嘿,她一向胆大,吓吓不要紧,别管她了,你也受惊了,我们先回去。”说着向方真点了点首,就要回去,方真只得苦笑,还安排一人护送。 “……”新平公主悠悠醒来,第一眼就要找苏子籍这个胆敢吓自己的人,结果听到刚才就拉着娇妻走了,顿时暴跳如雷:“走,我们回宫,我非得向母妃告状不可。” 皇宫·一处殿 侍卫一个个腰悬佩刀,钉子一样站着,而小太监更是鸦没雀静,一声不敢动,赵公公面无表情,转眼看着负责监督测血脉的人。 这人与首脑太监不同,是个大内专供的炼丹士。 一身道官的衣袍,除此与侍卫没有多少不同,但是行走在黑暗之中,很少现身人前的人。 如果不是遇到了今日这样检测血脉的事,连赵公公怕也轻易见不到。 并且此人,看上去四十余岁,脸色青白,虽不是太监,看起来远不如赵公公和气,那张脸就算带着笑,也让人觉得阴冷,竟比太监还更令人望之生畏。 此时阴冷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盯着盖了金缎的玉盘。 等待的时间太长,连赵公公都有些等不下去了,看了一眼,暗想这等杀妖炼丹的果是妖道,开口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要不是这次明显是有问题,赵公公也不会开口问这事。 毕竟炼丹士作监督检测血脉的人,与他虽是做同一件事,但为避免让人认为有联合做手脚的嫌疑,都相互刻意疏远。 炼丹士蹙眉:“血脉演化暂时还没结果,再等片刻。” 随后炼丹士又抬头望向殿外。 原本外面雷声不断,风雨交加,现在已渐渐弱了下去。 他有一种猜测,那就是,玉盘检测血脉这次迟迟不能有结果,是因外面的天机有变,影响检测,待风雨消去,大概就能出最终结果了。 赵公公听到了这回答,点了下头,坐在一旁,继续等着。 又过了一会,忽听对方咦了一声:“似乎结果出来了!” 赵公公立刻起身过去,和炼丹士一起,小心翼翼取下半片金缎,就见这洁白的玉盘上,一条小龙的虚影浮现出来。 只是看着忒惨烈了些,鳞片掉落,带着血,像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是皇室的血脉没错了。”炼丹士死死盯着这小龙,等虚影慢慢又淡了下去,才长出一口气,笑着。 赵公公提着的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虽说,就算结果有变,对赵公公来说,也没有多大影响。 可内心深处来讲,赵公公其实是希望苏子籍真是前太子后裔,现在又检测一遍,这次可是有人监督,想必,皇上应该终于可以放心了。 “总算是有了结果,可以去向陛下禀报了,随咱家来吧。”赵公公说着,先一步往外走。 炼丹士随后也捧着玉盘跟着。 等出了殿门,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见乌云尽散,随雨不下,虽已黄昏,竟有一缕阳光从西方撒向大地。 挨着灿烂阳光,几缕正快速消散的云,也许巧合,竟隐约与刚才玉盘里浮现出的小龙很相像,随之,还有彩虹搭设,远远看着,美不胜收。 “这是吉兆啊!”赵公公暗暗想着,看了炼丹士一眼,特别关注了玉盘,监督也是相互监督,可不能让人在这短暂的路程里,把玉盘换了。 虽这可能微乎其微,可这事太大,谁也不能有丝毫疏忽。 , 第二百八十章 蟠龙湖·水府 雷声渐渐停息,淡金色的天穹徐徐上升,一瞬间,一个弧形半明的彩虹浮现在天穹中间,虹两脚下垂,微红、淡褐、黄色重环若隐若现。 活下来的妖兵,早就瘫倒在地,没谁还有着力气跟兴致,去欣赏此时美景了。 就连小龙,整条伏在地上,身上鳞片掉落不少,鲜血流淌,要是有人能看见,就清楚,它的样子和刚才赵公公所见的玉盘中的小龙,竟一模一样。 好在看着虽凄惨,但其实并没有伤到元气,只是皮肉伤,气力消耗尽,只需要休息,就能慢慢恢复。 倒是青丘的狐狸窝,损失惨重。 在终于扛过了这一劫,所有狐狸都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有狐喘息着,起身清点,不久报告:“丘主,我们损失很大,幼狐闻到了天雷,因为没有提防,虽才死了二条,但一口汲取的灵气,已经被震散了。” “余下合力抵御天雷,不得不为没有修为的幼狐去当盾牌,不敢有丝毫后退,亦是伤势颇重,要休养不少时日。” 大狐狸顿时露出了心疼的表情,也不知道狐狸脸怎么表现出这个表情,成年狐还罢了,幼狐先前说了,自然界是很难提供蜕化的灵气,都是许入青丘福地,汲取一口灵气,以此为种子,继续修炼。 现在这一口汲取的灵气,已经被震散,就得再来一次,福地灵气本来不多,岂不让它心疼? 好一会,大狐狸才尖声安慰:“这虽是天劫,却不是突破瓶颈带来,而是天机变化,是降罪,亦是机遇!” “既能引来这样天象,又轰击我们,必是与我族有缘的贵人出现了,艾璎,你伤势最轻,出青丘去找那个丫头,看看,是不是她已找到了人!” “不管怎么回事,都查清楚了再回来!” “是!”一只狐狸应声。 皇宫 穿过已春意绽放开来的御花园,在石子铺就小路上,赵公公与托着放入锦盒中的玉盘的男子,都沉默行走。 眼看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御书房所在,前方岔路,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走来,赵公公顿时停下脚步。 “大人,出事了……”小太监到了赵公公身侧,耳语了几句。 赵公公皱了眉:“胆大妄为,竟敢在京城中公然行凶,步兵衙门都是吃干饭的不成?这事不能只靠他们,你去告诉方真,就说行凶者,务必不能有一个逃脱,至于林玉清……” 这事不好办了。 涉及到林玉清,容易被拔出萝卜带出泥来,让方真去抓捕,暴露了什么不该暴露的事……这样一迟疑,就察觉到了持玉盘的炼丹士的好奇一瞥。 赵公公:“这事,交由有关衙门处理就是。” 直接将球又踢了回去。 说完,就不再多话,让小太监去传消息,继续带着持玉盘的炼丹士朝御书房去。 到了时,他微微哈着腰,悄无声息进去。 他这样的首脑太监,都是不必传禀,可直接进来。 进来了,发现御书房内竟有着两拨人。 其中一拨,是负责这次科举的正主考官,朝中赫赫有名大学士,正面色平静的恭敬站在一旁,木雕泥塑一样。 而正被皇帝问话,是个女官。 赵公公看了一眼,发现是永安宫的女官,就不感到奇怪了。 现在帝后二人有了破冰迹象,皇帝对皇后的事一一记挂,实在能理解。 就如现在,皇帝没去理会站着的官员,问:“皇后每日用膳如何?” 女官恭敬答:“娘娘最近食量多了些,尤其皇上您前几日赏的果子,也用了一些,说是很开胃。” “那就好。”皇帝点了下头,又说着:“皇后有心悸的毛病,睡的安稳不安稳很关键,你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也要多上心,上次送过去的香,就是助眠暗神,可点过了?” “回皇上,娘娘倒是没让点香,但您赏的熏香,娘娘似是很喜欢,连被子也熏过了,倒是比前些时能多睡上一小会。” 女官想了下:“还有,娘娘前两日喝了枫露茶,也说好来着。” 皇帝细细听着,笑着:“皇后与我口味相近,枫露茶是用香枫嫩叶制出的枫露,点入茶汤,每日早起喝上一盏,十分提神。” “但再有助益,也不可贪杯,皇后与朕是敌体,你们要用心伺候,能伺候好了一分,就是有功——退下吧!” “将会元的文章呈上来。”皇帝面向大臣时,就又换上了一副面孔,神色有点平淡。 这位大学士早就习惯了面对这样皇帝,皇帝如刚才对女官那样温和,他反要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清算了。 见皇帝终于问到了自己这里,就要亲自将文章递过去。 赵公公忙先接过来,再转手递给皇帝。 皇帝展开看了,这殿试的文章,不说别的,这字就让皇帝微微蹙了下眉。 在此之前,会试时,皇帝曾经让人将苏子籍的卷子调出来,亲自看过,这字迹虽然没变,可会试时,苏子籍一手字很漂亮,而这殿试的文章,字迹却有些微微潦草,少了那份飘逸闲适,多了一丝浮躁。 但他眉才蹙了,在看到文章内容后,就又松开了。 会试时,苏子籍的字虽好,可文章刺得皇帝心一痛,此刻卷子,字是差了点,但文章内容,比会试时,更圆润。 但要说不如会试又不是。 风格不同罢了。 同样是可以传颂出去的好文章,没有多少高低之分。 默默看完,皇帝没先发表意见,而问着面前臣子:“你觉得怎么样?” “臣觉得,单论文章气韵,实让臣叹为观止。”大学士微微低头,回话。 说这话时,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会试结束,皇帝态度变化,所以他这次不敢说的太详细,只小心回了这么一句。 皇帝这次倒是没怒,而是沉默了一会:“可惜,字略差。” 说完,也不说结果,直接就挥手让大学士下去。 这位大学士来时还打算着,是不是又要接受一番雷霆之怒,却没想到这一次皇帝倒是很心平气和,根本没露出丝毫的意思来。 可多年的皇帝,杀伐决断,已积威甚重,令大学士只敢心里想一想,恭敬应了一声,就默默退了出去。 第二百八十一章 状元 大学士在走出御书房,从托着锦盒的男子身侧走过时,一股阴寒,使他心里打了个突,没敢停留,更没敢多想,更快出去了。 御书房内,皇帝坐回到龙椅,过了一会,才对赵公公说:“让他进来吧。” “是。”赵公公忙躬身出去,对等候在外面有一会的炼丹士使了个眼神,炼丹士就跟着进来。 皇帝问:“如何?” 炼丹士答:“请皇上您一观便知。” 说着,就从锦盒里小心翼翼取出玉盘,呈了上去。 送到面前,炼丹士又忙后退几步,这才恭敬叩拜,再起身站好,不说话了。 皇帝看着面前摆着的玉盘,拉下黄缎,就看见洁白无瑕的盘底有一幅图,看着还算清晰。 虽不及测试时悬浮虚影来得震撼,但皇帝曾经见识过多次虚影,现在年纪衰老,早就只喜欢凡事看到结果,而不亲自监督过程了。 这最终的图,就是一条明显在雷鸣中受了伤的小龙。 想到之前殿试时外面异象,皇帝对血脉疑心渐去,可别的疑心又渐起了。 “皇上,臣和赵公公全程监督,还有三位殿内人记录,苏子籍的确是前太子血脉无疑。”持玉盘炼丹士说着。 “结果如此,倒去了我的心病一件。”皇帝点了点头:“这次测试,你回去后就记录入档。” 想了想,又说着:“记录在密档上。好了,下去吧。” “臣告退。”持玉盘的炼丹士,将玉盘重新放回锦盒,小心翼翼捧起,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直到御书房内只剩下了皇帝与赵公公两个人,皇帝才突然说:“听闻苏子籍的妻子在去棋馆参加棋赛的路上,遇到了袭击?连我的宝贝女儿新平也受了惊,可有此事?” 赵公公是临到御书房才接到消息,本想着一会就禀报皇帝,没想到皇帝竟比他得到消息还快,这时突然被问起,就是一惊,连忙应是。 “这事,奴婢也是刚刚才得知,已吩咐了人去查探后续情况。” 这话说完,御书房内就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皇帝微微蹙着眉,来回踱步,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赵公公偶尔抬头偷看一眼,就忙收敛了,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 皇帝沉吟良久,终于又踱步坐了回去,再次看起了苏子籍的文章,这一看,又体会出几分来。 “看似和会试时差不多,其实隐含的那种气韵更足了,几乎让人无懈可击,摘减不了一字。” “不想他有如此文才。” 皇帝最终手指点了点,说着:“能胜过这文章的,的确没有,就点他当这一届状元吧!” 提笔就在卷子上头空白处,御笔亲批了“甲”这一个字,到时送回到考官去,那边的人自然就明白自己是怎么样的意思。 他握着笔的手,现在已有些不稳,本想着在上面写个姬字,临下笔,突然之间莫名其妙有一阵厌恶,又丢下了笔。 起身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眼前浮现出苏子籍风华正茂的模样,沉吟良久,对赵公公说:“让永安宫的女官进来。” 赵公公立刻应是,悄无声息退了出去,片刻就带着女官重新入内。 皇帝此时虽心情烦躁,但看到永安宫的女官,还是勉强压下了,淡声:“这卷子,你且给皇后送去。” “是。”见没了别的吩咐,女官立刻应声,接过卷子,退出了御书房。 永安宫 “娘娘,天色不早了,可要用膳?”朝霞轻声问着倚靠在榻上的女子。 皇后淡淡说着:“暂时不必,先让人温着吧。” “是!”朝霞见皇后明显在等着去了御书房的女官,忙退了出去。 朝着门外也张望着,终于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回来,朝霞忙上前,低声说:“娘娘心情似是不好,你一会说话,可得小心一些,万不可再让娘娘不高兴了。她难得这几日吃得多一些,睡得也好一些……” 回来的这位女官,点头:“我晓得,这次我带回的消息,应该能让娘娘开怀。” 娘娘似乎很看重这个苏子籍的少年,现在如愿得了状元,皇上不仅不怪娘娘关心前朝的科举取士,还特意将卷子也一并送来,这得是多大情义。 这样想着,女官就捧着装有卷子的匣子,走进了内殿。 见了皇后,就将匣子呈上,禀告:“娘娘,这是皇上让奴婢带回来给您看,苏子籍已被钦点为状元,这里装的就是他的殿试卷子。” 皇后没有如她所料露出欣喜,而是若有所思的接过,抽出了卷子,只看了一眼,在“甲”字上转了转,就又放下,问了一句:“皇上还有别的话么?” 女官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回娘娘,没有了。” “好,我知道了,东西放下,你出去吧。”皇后淡淡说着。 女官只能退下。 等殿内只剩下皇后一人,她神色一变,脸色气的煞白:“状元,状元算什么,仅仅是个臣子。” “哼,到了这时,你还不肯给他一个名分,你也太让我寒心了。” 说完这话,皇后又自己笑了,只是笑容带着嘲讽,还夹着一丝苦涩。 空空的宫殿内,只有不远处的烛光,随风闪烁,似是在嘲笑着她残存的天真。 “事到如今,我竟还会对他抱有期待。”她慢慢摇着头:“果然,他的那些花言巧语,还是让我有了一丝动摇,我竟真的相信他后悔了。” “皇上到——”就在她冷笑着时,忽然听到永安宫宫门口有人喊了一声。 这就像是一个开关,让原本沉寂的宫殿内,一下子活了起来。 无论是外面的太监宫女,还是这整座宫殿,都仿佛因整个国家主人的到来,而生出光彩来,但往日还陪着一起表演的皇后,却突然觉得倦了。 她淡淡蹙眉,只慢慢踱步过去。 有女官从外面进来,提醒:“娘娘,皇上带着几个人到永安宫了,已到宫门口。” “那就随本宫出去迎驾吧。”皇后冷淡地说着。 虽说帝后十几年都是关系冷淡,但表面上二人都彼此保持着该有礼敬,皇后只是不出永安宫而已,但皇帝来了,她或称病不见,见了也会客气。 唯从前段时间,二人的关系破冰,整个永安宫,就仿佛一下子从奢华冷宫,重新恢复了皇后宫中该有的气氛。 此时见皇后态度冷淡,女官张嘴想劝什么,到底还是闭上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低首一笑 皇后才出内殿,见虽下着细雨,皇帝已带着几个太监进来。 见皇帝进来,满殿里宫女一齐跪下了,皇后也微微屈膝并低首行万福礼,明黄色身影一到跟前,就亲手扶了,对皇后笑:“何必这么客套,你我乃是夫妻,只当做寻常夫妻就好,不必每次都要亲迎。” 对皇帝这话,皇后也没反驳,只是淡淡一笑,目光落在皇帝身后几个太监身上,他们手里捧着的是一些罐子。 见她望过去,皇帝解释:“这是新贡的春茶,有炒过的,有香露,都是地方进贡的上品,我知你喜茶,就每样带了一些过来,你回头可以都试试,若觉得哪个味道好,让人去告诉朕一声,私库里还有,到时都给你送来。” 皇后微微躬身,只是淡淡笑着,但这完美到令人指摘不出毛病的笑容,却像是一张敷衍的面具。 皇帝看了片刻,无奈摇摇头。 “你们都先下去。”皇帝冲人一挥手。 “是。”包括皇帝带着的太监,以及永安宫内的宫女太监,都恭敬退了下去。 皇帝这才走到皇后跟前,轻声问:“你生气了?不然,你不会这样敷衍,连一句话都不与我说,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得你不高兴了?” 在这时,皇帝连朕都不说,只说我。 皇后胸口憋得难受,本来当着外人,还能给脸面,此刻既殿内再无外人,皇后也索性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蛾眉微蹙,美目带着浓浓的失望:“陛下还问是因何事?你这是明知故问!你几次让人测试,已确定了苏子籍就是福儿的儿子,您的孙子,可到头来,只仅仅给了一个状元,您就吝啬到连一点名分都不肯给么?” “只是一个状元,对于福儿之子,又算得什么?” “你看,我就猜到你会乱想,所以一忙完政务,就立刻过来了。”皇帝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先叹了口气,随后柔声说:“不是不给他名分,我只是想给年轻人多一点历练。” “太祖曾想过让皇子历练,但还是失败了,皇子下去历练,不说兴师动众,那些臣子什么想不出,或投靠,或魅惑,或离间,生生在先帝之子中闹出事来。” 见皇后似乎听了进去,脸色和缓了许多,皇帝拍了拍皇后的手,抵达殿门口,见着女官太监胆怯退到远处,皇帝咽了口唾沫,有点苦涩。 “其实,就算是现在的齐、蜀几个亲王,我看他们在京中待得也很不自在,但身为皇子,不能只享受好处,不担责任,他们这般身份,我虽是一国之君,可也不能不想着后果。” “苏子籍入了宗牒,成了皇家的人,身天璜贵胄,可有着很多双眼睛盯着,焉能再外出历练?” “他又才十七岁,还太年轻了,直接拘起来,岂不是可惜?留在京里,对他可是没有多少好处。” “我准备让他去顺安府历练下,那也有一些事可以让他处理,功劳和资历都还罢了,累积一些经验,多看些人事,对他有好处。” “皇后,你我多年夫妻,你该懂我的,现在真的没到时候,我虽是天下之主,可有些事,也不能由着性子去做。”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 皇后终于点了首。 皇帝怔怔的出神,良久又说:“你且放心,等他这次回来,我到时,必会给他一个名分,这样,也能堵住那些老家伙的嘴,对苏子籍也好。” “还是陛下想的周全,是臣妾考虑不周,错怪了陛下。”皇后笑了,还冲着皇帝微微一礼,道了歉。 见此,皇帝也松了口气,忙扶住她,笑:“你我夫妻,何必这么客套?只要你不误会我,我啊,就很高兴了。” 随后二人坐在一起,闲聊了一些事,此时话匣子渐渐打开,皇帝扶着一个矮桌,说着:“想当年,我经常用这桌,我记得《上林春色》就是在此而作,而那时,你就在我身侧。” 言辞不胜怀念。 皇帝年轻时,翰墨图书,极为精致,尤工绘花,皇后随侍多年,不知多少次倚在桌边上为他磨墨。 皇后心一动,念着:“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她轻轻念了,突又叹了口气:“许多年了,似乎还在昨天。” 当年的趣事,在这时间里不断想起,似乎利益冲突、恩怨纠葛,都淡化了,气氛和乐而温馨,淡淡的怀念。 外面淅淅沥沥,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春雨,皇帝明显谈兴很浓,但见皇后面上露出倦色,到底没继续让她陪着自己,就要离宫。 皇后相送,殿宇之间有走廊,两人穿行,女官和太监自然亦不敢喧哗,气氛静谧得就像是在梦里。 沉默间,二人已经先后跨出了门扉,乘舆在阶下不远处等候,自然有人撑伞迎接,皇帝走下台阶,却又回过身来,望着永安宫,面现几分迷惘。 “朕记得二十年前,有次回宫的晚了些,你就在这里等朕,见了朕,就对朕低首一笑。” “一转眼,朕都老了,可朕总觉得,这笑容还在昨天。”皇帝轻轻说着,含着微笑,似是追忆,只是说到一半,笑容终慢慢淡了去。 皇帝转身欲走,又轻轻叹了口气,立在阶下,再次回望皇后,微风细雨,整座宫城在一刹那,似乎凝固在时光里。 等女官再次进来,告诉皇后,说是皇帝带人已出了永安宫,面上挂着淡淡笑容的皇后,才收敛了笑,重新面无表情起来。 “娘娘,那些春茶……” “先收起来,我最近不太喜喝新茶,还是喝去年的陈茶吧。” “是。”并不知道皇后为什么又改了口味,但女官自是不敢质疑,应了声,就退下了。 只留下皇后慢悠悠走回到椅,重新坐下。 在这座重新恢复了冷清的内殿里,她撑着腮,陷入回忆中,直到了朝霞进来,打断了想念。 皇后没抬头,直接问:“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新平公主出事了。”朝霞说着:“您吩咐,关系她的事还得汇报下公主在宫外遇刺,直接吓昏了过去,现在已回宫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还是不要 “公主遇刺,在京城之内?”这事倒稀奇,就算是见识过一些奇闻的皇后,也不得不掀了下眼皮,看向朝霞。 “何人这般大胆,竟敢公然行刺公主,还是在这京城,天子脚下?可查清楚了?” 朝霞回话:“步兵衙门、禁军统领以及皇城司,都已涉入,虽不知具体的事情,但似乎与林国那位连夜逃走的质子有关。” “你是说,林玉清?”对这人,皇后还是有些印象,而且还是不好的印象。 福儿之死,其中的确有林玉清的影子,虽然她也能看出,林玉清也是棋子,发挥的作用不大,也未必是出自本心,但凡是与福儿一府上下惨死事件有关,有一个算一个,皇后全都厌恶。 苏子籍做过的事,她知道的不多,也从一些细节跟消息推断出,这孩子在为福儿报仇。 想到这里,皇后沉默片刻:“这事我知道了,你去叫于韩进来。” 于韩比苏子籍还要早回京,因办了这事,在皇后面前越发的有脸面。 朝霞不疑有他,立刻应声出去了。 不一会,本来去休息了的于韩,悄无声息进了内殿。 皇后见他进来,将刚才的事,与于韩说了。 她直接吩咐:“让人去查一查林玉清下落,若他平安出了京,就看看能不能半路截杀,若死了……这事就不必再盯着了。” “再有,新平公主是不是最近与子籍走得有些近?这事你也多费心。”既皇帝不打算近期给苏子籍这孩子名分,就说明仍有什么顾虑。 这男人一贯心狠手辣,对儿子尚且能下手,何况是没有名分的孙子? 若苏子籍跟新平公主闹出什么事来,哪怕是新平公主单方面闹得难看,也会影响到苏子籍的名誉,这是护犊子的皇后绝不能允许的事。 于韩立刻应着:“奴才明白,这就去办。” 皇城·披香宫 几重幔缎掩映,回廊过道处站着宫女,吴妃却蹙眉:“新平,你又闯祸了。” 她最近被新平这个女儿弄得焦头烂额,明明已三令五申,让其不要在节骨眼出去,结果她不仅不听,还冒险只带着几个侍卫就出宫。 现在倒是好,自己这蠢女儿不仅遇到刺客,还被吓昏过去,被方真差人送回了宫,实在是让她这个做娘,既心疼,又生气,还觉得丢脸。 “母妃!我都说了,不是他说的那样!”新平公主还没等从狰狞人头阴影摆脱出来,就发现母妃正用“怜爱”的表情看着自己,直接就炸了。 “我根本就不是被刺客吓昏,辩玄救了我,我很勇敢的,当时敢跟那个大胆凶徒对峙!” “是苏子籍这人太可恶!我是被他这个可恶的家伙给吓到了!” 越说,新平公主就越委屈,她吸了下鼻子,噙着泪,扑到吴妃的怀里说:“母妃,您都不知道他有多可恶!竟然把人头丢在我面前!” “哦?他竟这么胆大妄为?”听着新平公主的话,吴妃若有所思,美目落在女儿脸上,故意眯起来,笑着:“那母妃替你惩罚他一下,起码也要夺了他的功名,让他知道,恐吓一国公主,可是以下犯上的大罪。” “如何?这样可让你出气?” 新平公主稍有些心动,但一想到苏子籍奔马而回时的样子,又想到这样以后或不能让他写诗给自己了,就又有点犹豫了。 最重要的是,她虽平时玩乐,性子单纯,但又不等于傻,方真对苏子籍的态度,让新平公主总觉得这里有事。 扳倒一个苏子籍,算不得什么,可让方真这个多年的朋友跟她翻了脸,就得不偿失了。 这理由不错,想到这里,新平公主摇摇头:“还是不要了。” 吴妃却似乎早就预料到新平公主会是这样反应,说:“怎么,你是怕母妃对他下手太重了?” “哎呀,不是!”新平公主听到吴妃这么说,立刻急了:“女儿只是觉得,这样可能达不到给女儿出气的目的。” 吴妃只是笑,顺着她:“那就算了,小厨房熬的羹汤已好了,是你最喜欢的百花莲子羹,母妃还特意让人给你多放了一些百花露进去,知道你最喜欢这甜口,要不要喝一些?” “还是不要了。”却不料,新平公主摇摇头:“暂时没有胃口。” 一想到自己昏迷前遇到的那些事,她就忍不住胃里翻腾,哪还吃得下东西? 这么一想,就又忍不住牙痒痒起来。 苏子籍这厮,实在可恶至极! “母妃,苏子籍这人,倒需要您帮忙,让人查一查。”想到此人给自己带来的阴影,新平公主不打算就这么算了,虽她不至于让母妃惩治此人,但是弄清楚背景,时不时使个绊子,让他倒霉一下,却十分乐意。 但她手里却没什么得力的人能去调查,此事只能拜托母妃去做。 原以为,要说服母妃帮自己这个忙,还要费一番唇舌,结果,或母妃见她这次受了大罪,竟然没等她再说什么,直接同意了。 “这事,母妃倒还是可以帮你,不过,这段时间,京城内怕是不太平,你这孩子莫要让母妃担心,最近老老实实的,最好就待在宫里或公府邸,别的地方,哪里都不准去,知道么?” “女儿知道了。”经过这番刺杀,新平公主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好好平复一下心情,最近哪里都不想去了,老老实实应了下来。 “那我现在就回去闭门思过,母妃,你可千万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临走前,新平公主再三叮嘱。 等她出去了,吴妃就立刻吩咐:“来人,去调查苏子籍档案来。” 深入暂时还需要时间,但苏子籍资料,其实在他接触公主时,就有人调查过,这时很快就再次捧到了吴妃的面前。 修长的手指,在这纸上轻轻掠过,早就在之前看过一次的信息,此刻,却让吴妃更加重视了。 她的手指在一处划过,淡淡:“苏子籍才十七岁,就已是会元,无意外,这一届状元应该也是他的,倒是难得的人才。只是有些可惜,竟已娶了妻。” 这话在最初知道苏子籍这人时,她就说过,但那时她对苏子籍的重视还没这么深,只是觉得,女儿新平能被此人吸引注意,将投在辩玄身上目光移一些到这寻常少年身上,让她松了口气,觉得看到了曙光。 而现在,女儿新平明显对此人的在意程度,已深到了可以考虑下一步了,偏偏他早已娶妻。 第二百八十四章 嘉武无忧 这时,站在不远处一个嬷嬷上前,她是陪着新平公主一同遭遇刺杀的那个,虽脸色苍白,看起来比新平公主还要差些,却还是低声:“娘娘,苏子籍的妻子,老奴倒见过,论容貌还算可以,但莫说跟公主比了,就是跟京城中贵女相比,也算不上很出色,气度上更是村野妇人罢了。” 迟疑了下,她又说:“而且依老奴观察,此女似乎还未曾经历人事。” 这指的,就是不曾与丈夫圆房,还是处女。 吴妃就是一挑眉,没说什么。 嬷嬷似是因遇刺时的软弱反应,有心找补,继续讨好:“刚才老奴过来时,恰听到外面传开了的消息,说皇上亲自点了一个状元,正是这苏子籍。” “娘娘,此人是很好的人选了,年少俊美,文采风流,能文能武,还明显得了皇上的青眼,最重要是,公主对其别眼相看,错过了此人,再遇到这样能够让公主在意的人,就难找了。” “至于娶妻,不过是乡下书肆老板的女儿,又不出色,怎么配得上俊才?再者又未圆房,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到时您大可给她一副嫁妆,让其另嫁他人就是了。” “料想这女子,不过是书肆老板女儿,随便嫁个小官,就能感恩戴德。” 吴妃若有所思,点了点首:“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此事可以考虑,不过一切要等调查了再说。” 她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又是关于终身大事,她是不能允许出任何纰漏。 周府 一道黑影在城墙上高高掠过,并降落在周府,周瑶轻飘飘跳下,翻窗回了房间,又回到榻上。 “小姐,您醒了么?快用晚点了。” 周瑶就是起床,洗漱,又去正院陪着父亲母亲用过了晚膳,簇拥着一脸微笑回到自己的院落,坐在靠窗处,在月光能微微照耀着一些,单手支腮,听着屋外走廊上小丫鬟们的叽叽喳喳说笑声。 春天到了,一些鸟也多起来,时不时就能听到空中一掠而过的悦耳鸟鸣。 她现在听力也敏锐了许多,偶尔夜深人静,甚至还能听到外面花开的声音。 今天看过了惨烈对决,周瑶此时脸上仍若有所思,将一根老鹰的羽毛轻握在手里,犹豫了一会,仰面摔在了自己的小榻上。 自神秘女人出现,她接受了它的要求,她的生活就似乎也跟着丰富起来,比过去十几年都要丰富。 周瑶不知道这种情况好,还是不好。 就在这时,走廊那里响起了一阵惊呼。 一个莺儿的丫鬟惊讶:“今年状元郎竟然只有十七岁,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少年相公了,这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来着,竟能考过那些几十岁的人?” 又一丫鬟笑:“这考状元,比拼的可是才华,哪里是比的年纪……就像邵……”才说了一个邵字,猛意识到,她要称赞的邵公子已是去了,现在乃是府里的禁忌,忙止住了嘴。 欲盖弥彰地改口:“少年得中进士,哪一个不是才华横溢?我看呐,这位少年公子,以后怕是前途远大着。” “你们在说什么?”周瑶听到这里,不禁起身问:“你们刚才提到了……状元?不是还没贴榜,如何就得知谁是状元了?” 一个小丫鬟小心翼翼回答:“小姐,虽还没贴皇榜,但皇上点了状元,是十七岁的苏会元,这消息已传开了。奴婢、奴婢也是听前院的青松说的,青松那些正院服侍的人,则听老爷与人闲谈时说,因着不算大事,就没拦着不让人议论。” “应是在京城高官府邸先传开的……奴婢、奴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但心里也不是很怕,毕竟这种事,不涉及府中机密,只是一个全京城官员圈子都听闻了,并且开始议论的事罢了。 周瑶听了,想及虽隔了老鹰,底下还是剑气如虹,也不由微怔。 似是见她这样反应很有些意思,她心里神秘声音不禁取笑:“其实,你现在也不过是二八芳龄,与苏子籍倒是十分相配,若你动心,也没什么,何必每日这样苦熬?是这春日的风景不美,还是苏子籍这样少年,不足以让你心动?” 周瑶也不反驳,让丫鬟退下后,调试琴弦。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给我说中了?” “不啊,我只是不肯定。” “不肯定?”神秘女声有些诧异,周瑶伸手扶琴,她就立刻安静聆听,不一会就沉浸在乐曲中。 周瑶这曲,正是《半窗梅·夜记梦》,她弹出了春天的明媚多姿,似乎春意来临,一场好眠。 这其实是一首梦回春眠之曲,随着弦动,周瑶忍不住出了神,她仿佛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微笑望着自己的少年。 “邵郎……森郎……”亲昵的称呼,在唇里含着,没有唤出,可饶是这样,身影还是随之消散,泡沫一样消失在月光下。 “等我有一天忘了你,一定会心动吧,可是我要如何,才能忘了你?” 周瑶闭上双眼,将全部注意都集中在了指尖,琴声悠悠,倾泻而出,声声动人,过往种种皆梦幻,相聚转眼不过虚妄,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她抬手去擦眼泪,琴声为之中断。 神秘女声没有说话,良久才问:“不肯定,是你没有信心么?” “不,我只是不知道,我还能思念多久。”被神秘声音追问,周瑶发觉自己竟然已是泪满脸颊,连忙又擦了,抱歉的说着:“抱歉,我今天的琴还没有练完,马上补上。” “别了,今天累了一天,你再休息下也不要紧,我弹几曲吧。”神秘女声说:“我只是想说,你这性情,难怪琴艺能一日千里,让我也惊异。” “咦,这不是您的法术么?” “什么法术能使你琴艺进步这样快?”神秘女声接过手,一段欢快乐声如泉水一样从她指尖流出:“这仅仅是你的才情罢了。” 诚于心者,方能诚于琴。 你这不知道,不肯定,却尽说明了你的心思,只是,你还得忘却了,才能真正活出生命来。 “来,我教你一曲——嘉武无忧。” 琴声逐渐变得明快,渐渐繁华,周瑶虽不需要科举,也知道这是魏世祖的年号,当下倾耳而听,只觉得一卷青史徐徐展开,宛是繁华盛世。 “嘉武之治,式昭文德,有君天下之德而安万世之功者也。” 这曲描绘的是人人渴盼的太平盛世,太平、繁华、无忧,可这个世上岂有长生不老的明君? 岂有百年不变的盛世? 周瑶心中浮现出丝丝哀伤,只是这时,屋顶之上突有一个东西窜过。 “这是什么?”琴声一断,神秘声音咦了一声。 周瑶问道:“出了什么事?” 神秘声音说:“好象是一只狐狸窜过去了,这京城中竟然还能有这样东西出现,只实有趣,有趣!” 第二百八十五章 只能狐狸叫 周府走廊挂着灯笼,一只白毛狐狸窜过了屋檐,过了很远才停下,人性化用爪拍拍,回首望着刚刚过来的方向,狐狸脸上竟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怎么回事?” “京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不仅仅对妖怪有着压制,就算有着符咒,也仅仅只能让自己变回普通动物才能减少反噬,为什么还有大妖怪藏身在高门大户里?” “难道说,京城中竟然有人胆敢与大妖怪勾结?” 狐狸嘴一张,竟然有少女声吐出,但这声音,可是带着颤抖。 就连身上溜光水滑的白毛,离开这一段路了,依旧吓得炸毛,到现在还没有放松下来。 “也不是不可能,哎,差点就被发现了。” “幸我跑得快,没有被那大妖怪发现。” 以为是自己跑得快,才没有被对方察觉到的狐狸,甩了甩尾巴,耳朵又动了下,继续朝着前面跑去。 一路穿入各宅,或在园林里溜过,或在屋檐上串过,还主动或被动听到了一些大户人家的秘闻,而这其中,出现频率最高,居然是这一届的状元郎。 对人类王朝的状元郎并无兴趣,狐狸左耳朵听了,一般右耳朵就过去了。 相比这样的事,它似乎对人间贩夫走卒更感兴趣一些,偶尔路过繁华地段,会悄悄停下,看那么一会,然后再趁着附近的人不注意,嗖地一下,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到了桃花巷,明显能感觉到官员聚居与呼应的威严渐渐弱了一些,但比百姓聚集的巷坊仍浓烈,狐狸窜到了一颗枝叶渐渐茂密的大树上,蹲在一条枝上,用一种审视眼神打量桃花巷,神情有些严肃。 这是青丘狐族之间的秘法,外面妖族也难以察觉,唯有本族狐狸,才能彼此之间敏锐察觉到对方的方位。 虽有厌恶跟畏惧,但狐狸不得不忍下这种本能反感,窜跃到了目的地,在这宅子的四周,散发着熟悉的,青丘狐狸隐秘的宣示主权的气息。 这气息,不会轻易被炼丹士或道士等发现,但同是狐族,却一闻就能闻到。 “居然将这里当成了自己地盘?这里可是京城,就不怕惹来杀身大祸么?夕颜虽有天赋,可到底还年少,有些天真。” 对小狐狸的这种做法有些不理解的狐狸,人性化叹了口气,朝着桃花巷里一处宅子奔去。 再次搜寻起了小狐狸的具体位置,结果找来找去,找到了花厅。 “应该就在这里了。”它轻盈落入院中,立起前半身,看了一眼,就又窜到了花厅外一处摆件,钻到了里面,躲藏住身形,听见里面有几个正在说话,于是暂时不动。 才进去,狐狸就“唧唧”的一声,有点惊慌。 “咦,进了院落,我不能说人话了,只能狐狸叫。” “不过,入京后,无处不在,宛是雷霆一样的感觉,消失不见了,难怪夕颜活的很惬意的样子。” 不提狐狸的寻思,花厅内,苏子籍和方真说话,下了一会棋,路逢云正陪着。 方真一件月白绸袍,也不戴冠,喝了口茶,说:“刚才步兵衙门、皇城司都去检查,一地尸体,横七竖八,惹的新进的人还吐了。” “真是怂货。” 苏子籍就笑:“这也是人之常情,别说他们,就是习惯打教导的巡捕,遇到些凶杀案当场,也吐的呢!” 闲聊了几句,方真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契书递了过去。 “苏公子,这是兴悦酒楼的地契、房契,里面伙计大厨等人,因与林玉清有关,都被拘走了,只剩下了一座空酒楼,你接手,怕要招些人才能再开张。” 苏子籍没有去接,而是用手轻轻推了回去,笑:“方小侯爷,你太客气了,我虽割了林玉清的头回来,可却是为了报答公主的恩情,并不曾有什么功劳。林玉清的产业分配,与我无关,方小侯爷,这些房契还请你收回去吧,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哎,这仅仅是一个酒楼而已,算得了什么?”方真不以为意,又有些惆怅,怔着出了会神。 “林公子……林家的产业,早已被人盯上,莫说是那些早盯上林家产业的家族,就是步兵衙门、禁军统领、皇城司的人,都各分了一份,说起来,你这一份,算是其中最菲薄了,你不收,莫非是嫌少?” “你不要嫌少,这暗里面嘛,肯定还有,只是林玉清藏得深,一时找不到,等到时得了暗地里的产业,再给你多分一些就是。” 方真都这样说了,苏子籍也就不再推辞了。 “这一座酒楼,就已是我受之有愧了,哎,我收下就是。”苏子籍说着,看一眼路逢云。 路逢云忙走过去,从方真的手里接过契书,收了起来。 方真见苏子籍收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若苏子籍不收,他这个知道苏子籍身份的,怕夜里都睡不好,担心之前的事让苏子籍有了心结。 虽苏子籍现在也没有个名分,但方真冷眼看着,较之几个月前,已有了一些根基,这样发展跟潜力,是几位王爷也赶不上的,若再给苏子籍几年,这人未必不能脱颖而出。 就算苏子籍将来或有了祸事,但眼前,还是被皇帝知道却没下了定论的人,方真为人谨慎,不愿意交恶。 不过是一座酒楼,跟林玉清在大郑二十年经营的明面上产业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给了苏子籍,求个心安,自是值得的。 他与苏子籍说的,也不是客套话,关于林玉清暗地里产业的事,他跟皇城司等几个衙门的人,其实暗中都在调查。 “据说有人在暗里活动,怀疑在吃林玉清的暗线,回去必须继续深挖,再出什么事,就是有方家几代的功劳,怕也要被皇上发落了。” 想到在林玉清这件事上的疏忽,导致这些意外,方真不得不绷紧了皮,就起身告辞。 苏子籍亲自将人送了出去,送到宅门口,看着方真在几个随从保护下上了牛车远去,这才转身,往回走。 回到了苏宅,见路逢云早就将契书放进匣子里,等着苏子籍安排,苏子籍又拿过来,翻开,看了看这酒楼的地契跟房契。 又递给路逢云,笑:“位置不错,虽不算繁华地段,但也是大坊地带,又是临街,两层酒楼,后面还有两进的院落几十间客房,怕是日进斗金都不奇怪。” 第二百八十六章 金色橄榄 “光这一座酒楼,哪怕空壳子,也不比好地段宅子便宜,仅仅前面的酒楼,怕就要二三千两不止。” “这些你且收着,回头寻一些可靠的人做伙计,再招几个大厨,等一切就绪,就可开张营业,盈利三成按月送到叶不悔里,由她安排。” “别的盈利都直接投入经营,这些,你看着来就好,遇到大投资报给我,小事自己决定即可。” 苏子籍怔怔出神,感慨不己。 自己尚算没有多少钻营,可这半年就已得二万两银子的收入。 “是!”路逢云立刻应下。 等抬首时,看了看苏子籍现在的面相,暗想:“主公面相跟昨日比起来,竟又贵了几分,少年公卿半面青,难道亲手割了林玉清的人头,竟有这样的效果?” 不过,这对于幕僚来说自然是好事,这样的发现,更让他心潮澎湃,干劲十足。 “请主公放心,仅仅一个酒楼算什么?不出十天,就能让它重新开张营业,不输之前。” 说着,就告辞。 等人全都走了,苏子籍也让丫鬟退下,花厅内就只剩下了苏子籍与叶不悔。 “总算走了。”苏子籍神色松弛了,他转向叶不悔,有些疲倦的笑笑。 虽是夫妻,但实际上二人的关系,更像是确定了关系的恋人与亲人的综合,和叶不悔独处,对苏子籍来说,其实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因为他知道,如路逢云这样幕僚,比简渠更忠心,可也是因自己是个有潜力有魄力的人,是自己折服了对方,让先怕后敬,才有了后来效忠。 若自己有一日失去了现在的天赋能力,路逢云怎么选择,都未可知。 但叶不悔父女,却是真真正正从自己落魄时,从自己还没有恢复记忆时就给与他帮助。 与叶不悔的感情,并不浓烈,有时温吞如水,平静下,却更符合苏子籍对家人的幻想与定义。 叶不悔,是他愿意去保护,以及值得信任的人。 想着早上的事,苏子籍不愿再提血腥,却有心给叶不悔找点别的事,免得过了今日,渐渐想起错过了这次棋赛,再难受起来。 “不悔,这次棋赛错过了就错过了,每年都有一届,明天再努力就是。” “新平公主和周瑶,我感觉人都还可以接受,你可以与她们多多来往,免的没有事。” 苏子籍拉着叶不悔的小手,才才坐在一起说了二句,只听“唧唧”两声,手臂一沉,看上去,原来是小狐狸硬要挤着到中间,一副必须“三口之家谁也不能缺”的姿态。 苏子籍看这小狐狸,怎么看怎么觉得它在和蜡烛一样闪光,这简直就是迫害情侣的单身狐啊! 叶不悔倒笑着将它抱进怀里,慢慢抚摸:“夫君,你都不知道,小白早上时,竟被雷给吓昏了。我看啊,它是到了现在还在怕,在求我们安慰它,既是这样,今晚就让它与我们一起睡吧。” “唧唧!”听到这话,小狐狸又叫了两声。 不过,无论是苏子籍跟叶不悔,都没听懂它在叫什么,见它似乎还挺高兴,苏子籍又见叶不悔也允许了,只能点头。 随着夜深了,卧房,灯也跟着熄灭。 狐狸早在刚才就被小狐狸表现给惊得目瞪口呆,此刻发现它竟然跟这对夫妻同床共枕,就更鄙视了。 “这、这也太不要脸了吧,还能这样?”狐狸人性化单爪捂脸,觉得身为同族,自己简直没脸见人了。 “就算是狐狸,也不能这样,我们可是青丘的狐狸,不是寻常野狐!” “现在没声了,难道是睡了?” 耳朵动了动,总觉得里面似乎有一股气息,在吸引它进去,于是就服从着本能直接钻了进去。 这一钻进去,直接就将它惊呆了。 “这、这是?” 从外面看,房内黑漆漆,并无异常,而钻了进去,只见微微的白光,一颗颗金色橄榄垂下,每一颗都散发着让狐狸垂涎的香味,这是属于精粹的犹如帝流浆的气息。 而被它认为跟苏子籍夫妻睡了的小狐狸,此时正用两只前爪捧着一个橄榄,一口口吃着,满是幸福。 看它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 小狐狸刚才磨蹭着要留在这对年轻夫妻身侧,明显是为了吃橄榄! 狐狸见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随后就气得炸毛。 “可恶,难怪它不肯回去!”换成是它,能有这样好处,也不可能愿意回去的好不好! 狐狸的身体比它脑子动的更快,在它这样想着时,就已一个饿狐扑食扑上去。 倒把小狐狸吓了一跳。 “唧!”小狐狸才惊叫一声,就发现到来的这个不速之客是个熟“狐”,忙将爪子上剩下半枚橄榄直接塞进嘴里,堵住了后面的声音。 狐狸此时已不客气也扑了一颗金橄榄上,用爪子捧着吃。 它长得没有小狐狸可爱,但大也有大的好处,就现在,皮毛光滑的它,雪色的一只,用双爪捧着金橄榄美滋滋吃着,看着竟有些憨态可掬。 而且,嘴大,吃得就更快。 随着一股热流从喉咙里流淌下去,并快速在身体蔓延,对于金橄榄具体效果,狐狸已心里肯定了。 “本狐品尝过一次帝流浆,觉得还不如金橄榄。” “这一颗金色橄榄,等于青丘的福地,一次的幼狐灌顶。” 要知道,青丘灵气也是极珍贵,每只幼狐在第一次修炼时,都需要进入青丘福地,汲取一口灵气,借着这灵气为种,方能修炼。 自然界是很难提供蜕变的灵气,青丘的每一次灌顶,都非常珍惜,就连狐狸艾璎也只曾经受过一次。 现在这啃食的金色橄榄,整颗吃下去,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在这种地方一下子有这么多颗,任狐去吃,这是何等奢侈! 它才狼吞虎咽地吃完一颗,发现这屋子里金色橄榄正在慢慢消失,顿时急眼了,忙又一跃,又抓下一颗,快速用爪子捧着吃起来。 在这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情况下,去质问同样快速吃着的小狐狸,是十分不明智,它们都在抓紧时间来吃掉更多的金色橄榄,汲取更多力量。 直到一颗颗溢着灵气的金色橄榄在狐狸痛惜的注视下相继消失,只来得及吃了三颗橄榄的狐狸,像痛失了珍宝一样,狐狸脸上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第二百六十七章 打成一团 如果不是知道这里不是殴打的场所,它估计就要对旁正悠闲舔着爪子的小狐狸拍上爪子了。 我们在担心,你却在偷腥? 打死你这只偷腥狐! “唧唧!”低声叫了两声,狐狸先一步钻了出去。 在夜色下,它到了庭院一个偏僻处端坐下来,虽是狐狸,却看起来颇有几分端庄与妩媚。 不一会,一只娇小的白狐狸就跟着跑来,在它对面也跟着端坐下来。 确定附近没有外人了,狐狸张嘴:“唧唧” “唧唧” 虽人听不懂,但两只狐狸交流没有问题。 “原来你是真遇到了贵人,苏子籍可就是我族要等的那一位?” 小狐狸有些不确定:“暂时还不知是不是,我还需要再等待一段时间才能确定。” “所以你只是因这金橄榄而留下?”狐狸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滋味,倒对此给予了理解:“若是我,能得到这样的大机缘,怕也舍不得离开。” “不过,你为何不回去报告此事?”随即,它又眯起眼睛,不满说:“你可知,现在青丘情况一日难过一日,有着这样好处,你竟没有立刻回去告之族人,这实在太可恶了。” “要知道,就算没有这次天劫,许多幼狐都得排队才能汲取这一口灵气。” “许多幼狐都推迟了蜕化!” “我不是,我没有,我也没有发觉多久!”小狐狸争辩:“而且这情况也不是经常有,每隔一段时间,有了变化才有。” “我道行尚浅,会留在这一家,也是因被炼丹士追杀,不得不被收留。后来被带入京城,这里高手颇多,我也不敢随意走动,更不敢随意突破京城结界出去,生怕触动引来注意。” 它又将曾遇海妖的事跟狐狸说了。 “海妖实力强大,乃大妖怪,我当日才要离开苏子籍,就被它发现抓住了。若不是趁着他吞噬野神时逃走,此刻,或还反给青丘惹上了祸事,它明显对青丘虎视眈眈,说是要寻回魏世祖的宝物……” “魏世祖的宝物?”狐狸对此还真不太清楚,但它也没怀疑小狐狸的话。 有些事,既出现过,一查就知真假,说了假话,就要惩罚。 “你既遇到这事,留在京城,是正确的决定。不过在城内,也不能掉以轻心。我过来时,发现京城中也有大妖,虽与我们一样,同样被压制,但真大开杀戒,在人类道士赶到前,我们就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么一想,果然小狐狸这样老老实实窝在苏宅,是最好选择。 “不仅仅这样,还有个原因。”小狐狸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在狐脸上显的格外可笑。 “道不可轻传,法不可轻授。” “你说,这金色橄榄,价值这样高,我们食了,要付出什么对等代价?” 听了这话,狐狸先是沉默了,接着又醒悟过来,扑了上去,用抓撕小狐狸:“这就是你吃独食的原因?” “唧唧” “唧唧唧” 它们在打成一团,刚才满是金色橄榄卧房内,与叶不悔躺在一起入睡的苏子籍,魂魄却已再次到了龙宫。 周围有着淡淡雾气,但此时雾还不浓,四周景色还能清晰可见,苏子籍对这样夜梦入龙宫的情况,早就已经习惯了,并不见惊慌,迈步就朝前面去。 但让苏子籍感到意外是,走出没多远,就有一股力量从天空投射下来,犹阴冷天气里瑟瑟发抖的旅人突然被灿烂的阳光笼罩住全身,那种一下沐浴在极舒服的状态中的感觉,让苏子籍就有了一种想要闭目沉睡其中的感觉。 而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彩虹?”看了一眼龙宫上空突然出现的彩虹,苏子籍能感觉到,那里在召唤着自己,而且并无危险。 他顺着自己的本能,放任着,在闭上眼的一刻,只听“噗”一声,大殿上首龙案处,一处金印本悬在上方,这时细微金光一闪,突然从大殿飞去,犹活了一样,竟直接迎到了苏子籍的跟前,绕着苏子籍欢快转了一圈,朝着彩虹就飞扑了过去。 而被金印围着绕了一圈的苏子籍,仿佛无形中与这金印有了联系,竟跟着也朝着彩虹飘去。 又一处,一条白鳞幼龙也闭着眼,仿佛梦游一般漂浮而上。 相隔着一枚金印,苏子籍与幼龙都漂浮在彩虹上,原本下面还算稀薄雾气竟是从天空飘落,现在在周围有雾,但明显与地面上的雾有些不同。 虚无缥缈的一团团雾气里,很快幻化出一个个神祠、小庙的样子,有时雾气会飘到苏子籍或幼龙身边,一旦接触到,苏子籍或幼龙就能随即听到里面传来的喃喃祈祷声。 “信男张二柱,祈求水神能保佑张家村风调雨顺,今年能不旱不涝,庄稼收成好……” “信女赵王氏,祈求神明能保佑我平安生下腹中孩儿……” “信女姜杨氏,祈求神明保佑我儿能平安归来……” “信男……” 当苏子籍接触到雾,听到这些声音时,眉间时而舒展,时而骤起,仿佛世间的悲欢喜乐,都化作无数声音,从耳入,到了心里。 距离顺安府还有着一百里,夜色已深,没有及时赶到客栈的旅人,只能尽量选择一些神祠野庙来暂住。 虽说这些地方,尤其还位于乡野所在,往往会有一些古怪传说,但没赶上客栈的祁家一行十几口,除了住进神祠,也别无他法。 “这里虽看起来破败,但里面还算干净。”祁弘新走近了瞧,原是一座古祠,环顾里面没有太脏乱,倒让他松了一口气。 因天黑了,祠内很暗,院里有一个被烟熏得黝黑的石碑,左右是两排厢屋,雨仍在没完没了下,祁弘新走进正殿,向神龛中熏得乌黑神像打了一躬:“看样子这不是破败,还有香火,但是怎么不见庙祝?” “老爷不知道,本地去年大旱,大家都逃难,或庙祝就散了。” “那就住一晚吧!”祁弘新看了看:“不会没有人,窗纸都新糊过,可能是附近村子照料。” 说着不胜感慨,若不是自己身体不好,在白天赶路时放慢速度,也不至于在夜里,不得不让家人仆人陪自己在这种地方住下。 见妻子命人去给神祠内看不清面容的神像摆上祭品,因到底在人家这里住下,本想说教一番的祁弘新,还是将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哎,原本还以为爹这次能带着我们回京,结果没想到,竟又要去新府上任。听说顺安府并不算繁华,比之前您待的几个府都还要差一些,爹,别人都是人往高处走,您怎么就被卡在这知府官职上了呢?” 他的儿子,一个少年,忍不住抱怨着。 “这天下,哪有次次在知府上轮转,就是不升职的道理?儿子看,怕是有人故意在刁难父亲您,给您使绊子吶。” 祁弘新苦笑一声,自己本该是有着威严的父亲,却因这十几年来,一直都是在知府上轮转,明明做的不错,却始终无法升职,还连累了儿子失去了去京城读书的机会,让出身大家妻子跟着自己一起奔波,他这心里,着实的不好受。 可对着儿子,他却不能说出任何怨言来,还要认真呵斥:“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我能次次当百里侯,已是皇恩浩荡……” 才说了这句,就突然喉咙发痒,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正指挥着小丫鬟在收拾东西的妻子,立刻过来,拍着背,无奈劝:“他是个孩子,不懂你的苦处,我却明白,这事并不怨你,再者能次次当知府,就已不错,正如你所说,是皇恩浩荡,我们不必去与别人攀比。” 随后又教育儿子:“官场上的事,你不懂,娘不怪你,可你该知道,你父是个好官,无论官职大小,只要能给百姓做些实事,就已尽到了为官的本分。至于升职与否,这本就不是做官之人自己该去想,这是上面的决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若是想要将来走科举路子,就先要管住了你这张嘴,万不可移了性子,只剩下一股怨气,知道么?” 说得少年低头认错了,祁妻才去忙别处。 然后水也不喝一口,就在忙碌后,叩拜这神祠里供着的神像,喃喃祈祷,显然对于这次顺安府之行,她的心中也有担忧。 原本不过是借着这动作,平复一下心情,也没奢求一定能得到回应,不想突然之间一抬头,惊得这位夫人目瞪口呆。 “怎么了?”闻声望过来的祁弘新一看,也惊得站起来,原来是这黑漆漆的神像亮了,半旧的神像上,有淡白色的光亮起,隐隐有着喃喃之声,似是有信民在祈祷祝愿。 见到这情况,除了祁弘新,所有人都立刻跪了下去,连连叩拜。 “……” “竟在入住时出现这异象,这是什么预兆?” 这异相仅仅短暂几分钟,就消失不见,祁弘新在地方上为官十余年,也由于知道不可能升职,索性也不钻营,一门心思读书和治理百姓,渐渐心志刚强,这时也不由心神动摇。 第二百八十八章 遇龙(上) 周府·小院 一声脆响,周瑶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似是有细电穿透了身体,卧房内漆黑一片,原本安静的榻上,突然有了细微的声响。 但在快要吵醒睡在外间伺候的丫鬟时,这声响又停下了。 “我这是在哪里?”周瑶醒了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动了动,发现自己不仅仅突然醒了,而且现在身处的位置,竟也不在卧房的榻上,而是位于一片虚空之中。 遥远的星辰,与幽深的无尽黑暗,仿佛将她隔离在现实之外。 荒诞,却又神秘。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竟然是浮在半空中,身下也是虚空,轻盈得仿佛整个身体都空无的感觉。 更离奇的是,远处只有点点星辰的地点,竟在这时窜起了璀璨的光,那些光簇从下方各处窜起,爆开,美丽,令人震撼。 原本就神秘幽深的世界,被映得一下子活泛起来。 在那些光簇拥下,一道金色光芒凝聚的龙的虚影,慢慢从模糊变得清晰。 然后金色的龙仰天长吟一声,周瑶就仿佛听到了从远古传来的清冽的声音。 声音,清朗中,又带着一种威严。 也不知是不是周瑶被震得灵魂都在颤抖,产生了错觉,她甚至觉得,那一声,并不是一条龙在长吟,更是两条龙在齐齐长吟。 但这种猜测,很快就被她按了下去。 毕竟她的的确确看到,只是一条龙的虚影。 “你在吗?”她怔了片刻,才想起去唤那个在心中的神秘人。 不等她再唤,它就已是出声了:“异象……是万妖令出现了,万妖令出现,怕天下群妖在数日内都会感受到……” 它并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透过她的眼睛,看着远方,惊愕、喜悦、不敢相信、畏惧、还有愤怒。 这些,周瑶都感觉到了,她蹙了下眉,望着远处令她现在都觉得震撼的金色巨龙虚影,问:“那是什么?万妖令又是什么?” 神秘人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失声:“不可能,不可能,它仅仅是公主,不可能继承龙君的权柄。” “不可能,不可能,我才……” 它突然之间醒悟,闭住了嘴。 “你还没说,万妖令是什么。”周瑶继续问。 “这些与你无关,你不必知道。”它回了一句,任周瑶追问,也不出声了。 对此,周瑶还想说话,突然感觉到身体一坠,她立刻醒悟,再次看向了天空巨龙虚影,就发现,龙的虚影也在同时消散,最后一眼,她仿佛看到两条龙在消散的一瞬间分开,并齐齐飞走…… 齐王府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之时,正院里虽有王妃及姬妾,但睡觉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的齐王,其实才刚刚入睡。 他最近的日子看似鲜花锦簇,实际上却隐藏着心焦。 皇帝有着好几个儿子,已经成年封王且活到现在就有三个,这还不算即将成年的,以及未来可能会成年。 只要皇帝还坐在那个位置上,还是这个国家万人之上的那个人,他的子嗣们,就都有着成这个国家的未来之王的可能,当然,也有着一夜之间就失去已拥有所有东西、包括生命的可能,就如十几年前的太子一样。 齐王的脾气不算好,在难以安眠时,就更是暴躁。 因这段时间,得知林玉清的暗线,正被神秘势力吞噬,别人可能怀疑是他或蜀王,但齐王自己很清楚,做这件事的不是自己。 是不是蜀王,齐王也不清楚,就是这种敌在暗己在明的感觉,让他越发上火。 今日夜色都深了,他才勉强躺下,迷迷糊糊睡着,结果刚刚要睡熟,一阵脚步声就从外面急匆匆过来,并与外面随从交谈,他们的说话声,让齐王一下子就惊醒了。 “何人?”他赤红着双眼,喘着粗气问。 外面的人回道:“王爷,是楚先生有急事求见。” “让他进来。”齐王只想发泄出胸中这股郁气,其实根本就没听清外面说的是谁,只想弄死这个将好不容易才入睡的自己吵醒的人。 等门一开,他就随手抓起身后的枕头,狠狠朝着打开的房门砸了过去。 他所用的枕头,是用玉石所做,能助睡眠,对身体好,虽外面罩着东西,可砸在人的身上,依旧很疼,更不用说,被这东西砸到的人,恰就刚刚走到门口,距离极近。 这一下,就被砸个正着,脑袋直接砸破,淌下血来。 “王爷恕罪!”因见过齐王暴怒之下连侧妃都能活活掐死,事后只说是病逝的暴戾,此人虽是亲信,也立刻吓得脸色苍白,头上的血擦都不敢擦,就直接跪倒,谢罪。 谢罪的话也只敢说一遍,就跪伏在那里,安静等着齐王自己平复下来。 这也是跟在齐王身边的人的经验之谈,他们也曾见过因不断谢罪,结果反倒火上浇油的例子,此人自然不敢再呱躁,免得事情还没说,就先被人拖出去了。 说起来,也是他托大了,以为自己跟着齐王好几年,又是负责着情报收集,算是亲信中的亲信,在遇到这突然得知的大事后,立刻就来报给王爷知道,他这全然是一腔忠诚之心,却没想到,竟也跟别人一样,得到了相同的待遇。 想到这里,他将头伏得更低了一些。 发怒了一会儿的齐王,慢慢就将怒气压了下去,虽仍微微拧着眉,但脸上的表情已平静了下来。 先是吩咐将守夜两个随从拖下去打板子,看着面前跪着的人,淡淡:“怎么?还要本王请你起来?滚进来回话!” “是!”楚先生一听,心里顿时一松,知道这是齐王的怒气消了,这时自己是安全的,立刻就起身走了进来。 知道齐王不喜欢属下卖惨,楚先生很自然拿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血,笑说:“您不开口,我哪里敢起来?毕竟这次直接闯了您的卧房,是我太鲁莽了。” “成了!本王知道你既这么着急过来,定然是因有了重要的事,说吧,什么事?”这时,有侍女战战兢兢上前,帮着齐王穿上了外套,又帮着穿上了靴子,急匆匆退下。 第二百八十九章 遇龙(中) 楚先生这才说:“王爷,是妖族出事了,妖族内与我们有联系的妖,递了信过来,说是……说是龙君苏醒了!” “什么意思?”齐王心一沉,知道不好,却有些不解的皱眉。 楚先生擦完了血,脸色还是有点青白:“所谓的龙君,并不仅仅是指龙,更不是靠武力强压万妖。” “当年的龙君,能号令万妖,靠的并不仅仅是实力,还有着一项权柄,能让它呼风唤雨,真正能主宰旱泽。” “现在这权柄重现,虽依妖族的感应,不及以前十分之一,但也意味蟠龙湖的小龙,渐渐得到了承认,已开始成为龙君了。” “龙不是本来就能呼风唤雨……”齐王随口说着,说了半句,立刻醒悟过来。 龙呼风唤雨是传说,但是现实里一旦真有这种存在,这太可怕了。 朝廷命脉,全依靠农业,而龙君能对它影响,就是直接影响国运。 “为什么发生了这事?”齐王惊怒不已,在房间内走着,猛回身看向楚先生:“可据本王所知,妖族与朝廷,都不愿让幼龙成为龙君,它之前醒来时间也不长,更不曾出过水府,没有朝廷册封,怎么会突然就拥有这样的权柄,开始被上天承认了?” “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说这幼龙,天纵奇才,更有天时地利人和,能在醒来后短时间内崛起,倒也说得过去。 但妖族对幼龙恶意满满,支持幼龙成龙君的妖族只是极少数,更多的是早就习惯了各自为政,还有与自己这样的皇族联合,打算以后能正大光明受到敕封。 这样与人类势力联合,光是齐王猜测就不止是一批,妖族也喜欢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怕是除了自己,暗地里还有着别的扶持之人。 朝廷也一直都没有给幼龙册封,更不曾在各地建立新的神祠来增加香火。 以上这些,足以说明幼龙醒来后处境很不好。 在这样的情况下,它也不积极,似乎是个怂货,无论怎么样诱惑,都从不曾出过水府,这样的话,除了似乎接受过传承,再无助益,它是怎么得到上天承认? 齐王满腹不甘,怎么想都想不通。 楚先生见他又脸上带上了焦躁,顿时也不敢随意插话了。 毕竟齐王每当这样状态时,脾气都是很差,听不进话去。 “王爷,沈先生到了。”就在这时,外面的人忽然通禀。 这位沈先生,乃是齐王笼络到手的一个炼丹士。 因着身份缘故,平时几乎不会出现在齐王以及齐王臣子面前,唯有遇到一些非常重要还涉及到妖族事时,他才会到。 齐王刚才就已起了要将此人叫过来商量的心思,倒没想到他竟直接来了。 “请他进来。”对这样的人,齐王的脾气往往显得好一些。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消瘦,个子很高,给人的感觉颇有些松竹之姿的人,就从外面走进来。 一系青衫,三十余岁,白面短须,相貌平庸,此时走进来,见齐王表情仍有些不好,一礼:“见过王爷。” “沈先生,你既是来了,应是也听说了万妖令出现,龙君觉醒的消息了?” “回王爷,在下自是因此而来。” 齐王也懒得再去书房议事,索性就让他们各自在椅子上坐下,他也坐在一把椅子上,问:“沈先生,难道我们的计划,就要取消了?” “王爷,龙君既已觉醒,再想扼杀就难了,除非立刻动手,方还能有一线可能。” “不仅要立刻,而且它既是觉醒,有了上天认可,若要除去,怕要王爷亲自去,这样才能成功,也可顺势得了它身上的天眷。” “王爷,这事或还是个机会。” 沈先生的话,倒让齐王心里一动。 他自是知道并相信天眷的重要,自己能投胎成皇子,就是天眷,天眷真能达到一定程度,就是立刻造反都能成功,因冥冥之中,自有助力。 但去蟠龙湖,就得出京,而诸王想要出京,可不太容易,不仅会被一些朝臣反对,而且父皇里,恐怕也会起了疑心。 但若办成此事,好处太过诱人。 齐王想了想,就说:“那我明天就向父皇请求出京。” 皇宫 戒备森严的宫殿里,一个穿着道袍的男子正拧着眉,看着炉火,就是当日检查苏子籍血脉的炼丹士。 熊熊的火焰晃动,火光将他的脸衬托得更冷漠。 笑起来的时候给人感觉阴冷,不笑的时候则是冷漠,但这人也不是个孤家寡人,跟着他进了皇宫的弟子就有两个,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孤儿出身,从几岁时就收了,带在身边,面对他们时,这道人的神情往往要稍稍柔和一些。 虽这差别在外人看来并不大,两个道童也很怕自己的师父。 “知道为师现在所炼的,是何物吗?”收回目光,见两个弟子都瞅着,他忽然开口问。 “弟子不知。” “还请师父教导!” 两个弟子立刻恭敬说。 道人点点头,指着这丹炉:“为师正在炼的乃是藤原丹,补中益气,凡人服之益精填髓,尤利小儿,必须以妖丹炼之……” “是摸索出来的三个有效丹方之一。” “有了它,我等炼丹士,才不是乡间野巫之流,而能登堂入室,被皇帝所重。” “啪!”就在正说着时,殿内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不仅是道人听了停下了,两个道童也吓了一跳,忙看过去。 “不好!”道人目光一扫,突然落到一处,立刻就急匆匆走了过去,竟是连丹炉也顾不上了。 就见那声音来源处,有着一条衔珠的玉龙雕像,而刚才一声脆响,恰是这玉龙嘴里衔着的珠子突然落地了。 这珠子与龙乃是一体雕成,莫说是这样突然落珠了,就是遇到地震,多半也是摔得整体碎了,而不该是一颗被该牢牢衔在龙口里的珠子单单掉落下来。 “这玉龙本是龙君,这等异象,莫非是……”道人虽并不精通此道,但有真本事的炼丹士,自然也不至于和乡野骗子一般,半点不会只靠蒙人,而且这本是大魏对应龙君的雕像,自有神妙。 只稍一凝神,就能占出内容。 第二百九十章 遇龙(下) “龙君苏醒,上天赐福?这、这样大的事,竟无人提前察觉么?” 是谁说,龙女幼小,不足为虑?这明显是上天已承认了! 发现这等大事的道人,哪还能继续安生炼丹? “你二人在这里守着丹炉,谁来都不许靠近,知道么?”吩咐了这一句,道人就快速出了大殿。 这里距离皇帝所在的宫殿,有着不远路程。 因有特殊的腰牌,路上遇到了巡逻侍卫,都直接被放行了,但来到皇帝寝宫前,却被今日轮班的大太监给拦下了。 这位大太监也算是在皇帝面前有些脸面,不到三十岁,生得和气端正,看着就像是个好人。 此时面对着道人的要求,就只是陪着笑脸,说:“霍真人,别的事,咱家帮也就帮了,可这深更半夜的,皇上可是刚刚才入睡……您呀,就不要难为咱家了,眼看着再过一个半时辰,就要到了上朝时,到了那时,您有什么事,再向皇上禀报,也差不了多久不是?” 道人皱眉:“这事,事关天下安危,耽误不得,还请公公立刻进去通禀,等再过一个时辰,怕就要来不及了。” 太监却根本不听这个,大臣就喜欢危言耸听,比这个更夸大其词说法,他都听说过,若都这样,什么也不肯与他说,就直接让他在这时进去通禀,这道人获罪是小事,连累了他可是大事,太监可不想冒这个险。 不过,这人是炼丹士,是真有本事,几个皇子公主都靠着炼的丹,渡过了夭折,并且皇上也靠这丹维持健康,他并不想得罪,无奈说:“真人您倒是与咱家说说,究竟是怎样紧要的事吶!咱家侍奉皇上,忠于皇上,是皇上的贴心人,难道,还能在得知了您要说的事后,泄露出去不成?” “您这什么也不说,就只让咱家去打扰了皇上休息,这种事,您自己说说,像话么?” “这事若是告诉你,才是害了你。”道人冷冷说着:“有些事,你能知道我不能知道。” “还有些事,我知道你不能知道,我提醒你,这事必须立刻通知皇上,如果你不通禀,真耽误了事,责任就在你!” “你!”被他这一说,大太监顿时就涨红了脸,点指着道人:“你”了半天,那些骂人的话,愣没敢骂出来。 一甩袖子,他直接转身就往里走。 进了外殿的门,跟进来的小太监,很是机灵,试探的劝着:“这道人看着怪邪乎,这么晚突然过来,非要求见皇上,是不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反正皇上很看重,不如禀告下,反正责任在他。” 大太监低声骂了几句,胸口憋着一股气,有心不通禀,可一想到道人刚才阴冷看向自己时的模样,又停下了。 “罢了,咱家就进去通禀一声,他没什么要紧事,怕皇上也饶不了他,到时再整治他也不迟!”因对道人有些忌惮,大太监最终还是选择进了内殿,只是心里默默发狠。 皇帝的寝宫,并不似外人认为,是金碧辉煌的那种,或者威严有,但更趋向于朴素、舒适。 旁还点着助眠的香,清淡的香气,并不刺鼻,令人闻了,生出一种舒适之感。 此时,那床金黄色的锦被下,皇帝就正蹙着眉,睡得不太踏实。 大太监走到他跟前,跪下,轻声唤了一声:“皇上?” 见着皇帝没有醒,他又唤了一声:“皇上!” “嗯?”又唤了一声后,刚入睡没多久的皇帝就幽幽醒了,他没有立刻起身,也不发怒,而是冷冷地问:“何事?” 皇帝清楚,这时没有大事,不可能唤他,说不好听点,除非皇后死了,要不,就算是吴妃死了,也不会叫醒,必须等明天上朝时再报告。 “霍真人突然求见,说有极紧要的事,必须立刻见您,向您禀报。”大太监低声回。 “让他去外殿候着。”皇帝嗯了一声,慢慢坐起来。 大太监这才起身,一挥手,立刻就有宫女太监悄无声息走上来,给皇帝穿衣、穿靴。 而被叫到外殿等着的道人,颇有些坐卧不宁,拧眉等着,眼睛一直盯着寝宫出来的方向,十分焦急。 不一会,随着几个小太监出来,被大太监虚扶着,从寝宫走出来的皇帝,就已是表情淡淡看了过来。 “说吧,你这时非要求见朕,是为了何事?”因刚刚入睡就被打扰了,皇帝有些不快,虽不发怒,还是直接就这么问了。 道人看了一眼旁人,犹豫了一下。 “你直说就是。”皇帝说着。 道人这才说:“皇上,大事不妙,刚才臣在炼丹时,龙君殿内突然发生异象,龙吐玉珠!” 才说到这里,皇帝立刻站起来,一挥手。 所有太监,包括大太监,全部退了下去。 皇帝微沉着脸,此时整张脸都沉下来了,也不说话,只听着道人继续说:“这是前朝的法制,专门响应龙君,臣立刻掐算,发现这是龙君苏醒之象,上天已赐福新君,万妖重新有主!” “你说龙君醒了?”皇帝眸里闪着寒光,走了几步,突然问:“不是说她仅仅是龙女吗?” “是龙女,可龙女也可以继承水府,成为龙君。这妖跟人又不一样,哪有什么性别之分?都是以实力论地位。” 道人在心里回道,但这话没说出来。 毕竟在这人间,前朝加今朝,都没有过女子继承皇位的事,说了,怕是要惹来麻烦,索性闭嘴,等着皇帝自己想明白。 好一会儿,沉默着的皇帝再次看向他:“这事,朕知道了。” 正要挥手让他退下,这时大太监进来禀报:“禀皇上,俞大人与刘真人在宫外叩门求见。” “你先别走。”皇帝立刻醒悟,指着道人:“既是都来了,那就索性解决了此事再说。” 又对大太监:“你亲自出宫一趟,带我的口谕,去见罗裴,让他立刻进宫,不得有误!” “是!奴婢这就去!”大太监心知遇到了大事,连多看一眼也不敢,立刻应声,急匆匆出去。 第二百九十一章 旨不预前朝 罗裴奉旨治水,虽得了皇帝嘉勉,但也有不少公事要交割和收尾,这日把文卷整理齐整,回转了自己家。 前魏改俸,言及:“自古官俸,占国之十之二为益。” 给百官加俸,而郑朝继之,罗裴是正三品,年俸千石,春秋赐绢,菜田六顷,收入水平不低,虽清不贫,回转家时,就见管家已等在门首,见他回来,就说:“老爷,有客来拜!” 罗裴不禁一怔,这时谁上门,牛车下来,口中说:“是哪位?” 才入了门,就见得一位举人浮子墨笑着出来,作了揖:“学生拜见大人!” 罗裴却是认识,一笑:“原来是你,王爷有什么吩咐?” 浮子墨神色轻松,说:“王爷很是欣喜,没有什么吩咐,只是吩咐学生送来些时鲜品。” 罗裴看了看,的确是些时鲜,并不是稀罕货,也就向浮子墨转达谢意,见着他离开,不由重重吐出一口气。 罗妻罗沈氏见了,不由问:“怎么,你不开心?” 罗裴似乎仍是心事重重,皱眉:“蜀王这心意,有点难以消受啊!” 去年治水时,罗裴几乎身处不侧,是希望蜀王援手,可惜的是没有半点回应,现在治水成功回京,受了皇帝嘉勉,却才一日三礼。 罗裴不由有点心寒。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罗裴回去,拨灯添油伏案,将这次治水总结的经验,写成了条程,已是半夜,罗沈氏这才催促,才入睡了。 睡了没有二个时辰,就被罗沈氏推醒了。 “嗯?到时辰了?”罗裴醒来时,还有些茫然。 这时距离上朝还有一个多时辰,因罗裴住的近,起床洗漱加赶去上朝,小半个时辰都用不了,所以这时间有点不对。 罗沈氏说着:“是宫里来人了,让你立刻过去,皇上召你有事!” “哎呀!”罗裴立刻翻身起来,险些闪了腰。 罗沈氏忙说:“别急,我已让人给你打了温水,官服也都拿来了,时间赶得及。” 说着,就亲自服侍丈夫,给他穿好官服。 同时有人服侍洗漱,匆忙吃着一些糕点,喝了一点点水,免得喉咙发干,但又不能喝太多,免得进宫见了皇上失态。 匆忙出去,果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南面而立,扯着公鸭嗓子:“有旨意,着罗裴立刻入宫面君!” “臣遵旨!” 罗裴深深叩下头去。 匆忙之间乘坐牛车出门,还远没到上朝时间,夜还深着,街上除巡逻官兵,几乎就再没别人了。 牛车的车轮声,吱呀呀,让坐在上面的罗裴,心思百转,莫名有些忐忑。 “皇上突然叫我进宫议事,莫非是与治水有关?”因最近的成绩就是治水,而一般这样急,还召见入宫,罗裴能想到的,也只能是与水患有关。 “难道是哪处水坝决了口?” 但这个想法,等到皇宫,被太监用灯笼引着进去,就渐渐被疑惑给替代了。 “俞大人?刘湛真人?还有个道人?”因对俞谦之跟刘湛都是认识的,跟刘湛更是共事过,罗裴一见到他们就意识到了,怕是这次自己过来,是要商量与水妖有关的事了。 目光扫过陌生面孔的道人,罗裴就被三人争辩给吸引了。 但就算好奇他们在说什么,还是要先拜见皇上。 正坐在上首位置,面沉似水听着的皇帝,眼是红着,带着血丝,明显没有休息好,见他拜倒见礼,直接挥手:“罗卿不必多礼,他们说的事,你且听着。” “是!”罗裴起身,先听着。 就听见刘湛正冷冷说:“……所以我的意见是,要赶紧杀了龙女!” “怎么杀?它躲在龙宫内,一步不出,甲兵无用,而就算朝廷有着道录司,又能济什么大用?” “现在之法,还是册封,把龙女变成大郑自己神灵,这样反可以控制妖族,让它们俯首帖耳,不得不听从朝廷的命令!”容貌陌生的道人冷冷的说着:“这是前朝行之有效的方法。” “行之有效?那为什么前朝还罢免了龙君?”刘湛更是冷笑:“就算躲在龙宫,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卷圣旨,就可击破。” “一卷圣旨?法不加前朝,这你都不懂?”容貌陌生的道人嗤笑:“前魏世祖时,就曾一一尝试。” “历朝都有天命,虽失了天时,而后朝之旨,难以加之前朝。” “所谓的追封,要是对孤魂野鬼就罢了,对龙气福地之神,却难干预,能干预列朝者,只有天意。” “这龙君可是受过前朝相当王爵的册封,不说旨意削了大半威力,要逼着它完全进入前朝,可不是本朝之福。” 两人争论激烈,罗裴明白了,原来是针对龙女的讨论,难怪叫自己过来,又寻思:“本朝之旨,不能干预前朝?” 这密闻实在出乎于罗裴的预料,一时心思重重。 俞谦之袖手而立,则活着稀泥,中庸地说:“可以先观望,龙女年幼,不过是小龙,突然成了龙君,有了万妖令,众妖必不服,我们可以按兵不动,等他们两败俱伤后,再渔翁得利。” 罗裴听到这里,看向皇帝。 他发现,皇帝似乎一时迟疑难决,只是沉着脸,拧眉听三人的争辩。 其实这三人争论的那些,罗裴听着也有些头疼,可偏偏皇上让他听着,他就只能继续“奉旨旁听”。 “皇上,该上朝了。”这时,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太监,悄无声息进来,在皇帝身侧低声提醒着。 “朕再想想。”皇帝一挥手:“让他们先等着!” “是!”大太监根本不敢听殿内的讨论,得了令立刻退了出去,去前面传信去了。 殿外天还没亮,但大臣已陆陆续续到了,去了外殿候着。 像他们这样还能找个地方喝茶等着,今天就要面圣的二百三十三个贡士,只能站在殿外吹着冷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苏子籍因是会元,站在第一位。 所有的贡士都已换上官服,包括苏子籍,现在身上穿着的就是得了会元,去吏部时官员拨给。 第二百九十二章 请父皇准许 只因贡士已有官籍,除非是犯罪,不然,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将一贡士直接罢黜,最多将其撸到最后一名。 而同进士,也能等着派官,再低也是个小县县令。 因此贡士官服,都是从七品的官服。 红色朴素袍子,袍子上没有花纹装饰,头上戴是黑色官帽,同样朴素。 但就这样堪称简陋的装束,穿在不同的人身上,给人的感觉也截然不同。 有些人身材走样,并不挺拔,穿着这衣服,就显得比平时更难看一些,不是谁都能驾驭这样款式。 苏子籍这样身材挺拔的少年,这一身换上,被衬得面如冠玉,英姿飒飒,十分精神。 再有相貌平庸的一衬托,简直就是鹤立鸡群,让人想不第一眼看到都不成。 等会面圣、唱名结束,得一甲进士,到时就又有官袍赐下,穿上了怕更要扎人眼睛了。 此刻,人群中就有不少人忍不住酸溜溜起来,尤其想起苏子籍不与说话就径直离开的傲慢,就更觉得此子与他们像两个世界的人了。 苏子籍五感敏锐,自然能感觉到一些带着嫉妒、羡慕甚至只是单纯讨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但他此刻却心思重重,醒来时发觉一只狐狸变成二只狐狸,还扭打成一团,爪子啪啪啪响倒罢了,平时或有兴趣问问,今天却没有心思和时间,只吩咐了一句就赶紧上朝。 可自己和龙女形成的异相,却让他耿耿于怀。 “蟠龙湖不说了,太显眼,据说我醒来时,连京城上空都有明亮霞光而过,似是龙形。” “这是什么预兆?” “不管是什么预兆,实在大违我的本意。” 苏子籍在想着昨晚的事,哪有时间去理会这些人? 朝霞渐渐增多,天亮了起来,而随着鸿胪寺官员再次入殿,苏子籍暗想:“按照本朝上朝的时间,此时应该已该上朝了,但看这情况,却像是耽误了,难道跟昨晚的异象有关?” “京城内,似乎有着一些眼睛,时刻四处盯着,真有异象,服务于皇帝的道人未必毫无察觉。” “应该不会怀疑到我身上吧?” 他这样想着,殿上隐隐有静鞭三声,接着鼓乐声细细而起,有细尖之声:“皇上驾到!” 礼部司官一挥手,这都是反复排演过,所以贡士一言不发,就连忙跪下,山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在乐声中进来了,在殿门口略停了一下步,扫视一眼下面跪下的贡士,没有说话,上了殿中的御座。 示意大臣有事禀报的皇帝,脑海中仍回荡着霍无用的话。 可能在有些人眼里,他更倚重刘湛,但实际上从他留了霍无用在宫中行走,为他炼丹这件事上来看,就能看出,皇帝其实更信任的是霍无用。 或者说霍无用再强,并无门派势力,是孤臣,而刘湛就算表现的再忠心耿耿,可他身后有尹观派,这就决定了区别。 “龙女既已成龙君,虽说能杀,但也要费很大周折,万一过程中被妖族利用,反过来操控了龙女,来向大郑发难,这反是主动为被动了。” “将龙女册封,不过是一龙女,又是幼龙,难道接受了册封,还能阳奉阴违?必然不能,到时就是大郑自己的神灵。” “而有了万妖令的辖制,原本还在闹事的妖族,再闹,自有龙女通过万妖令惩罚,而朝廷能做的,无非就是给龙女下一道圣旨罢了。” “不必费一兵一卒,就可解决了妖族这些年的麻烦。” “就算日后龙女强大了,其实也是数百年后,那就不是自己的问题了。” 皇帝回想着,觉得这些话其实更能打动自己。 他已不是年轻时,虽对诸王的疑心越来越重,对京城的事情抓得越来越紧,但让他再次掀起对异族大战,其实已有些疲惫了。 甚至他在做的是慢慢收拢手里的兵权,而不是再放权,让诸王能趁这样机会从自己手里分权。 “可是,心中却总有迟疑,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阻止自己。” “诸卿,还有没有事禀告?” 心里想着这些,耳朵听着殿中臣子们禀报的事,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事,皇帝经常听到他们在殿上扯皮,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都不必细听,就能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 水至清无鱼,对这些没有明显站队夺嫡的臣子,皇帝平时态度还算不错,甚至就连能上朝听政的三位成年皇子,皇帝大面上也一视同仁,并不当众呵斥,给他们留有一些颜面。 但这似乎就给了某些人一个错误的信号,齐王在皇帝问话后,直接出列。 本想这就传贡士进来好结束朝会的皇帝,顿时微蹙眉,看了过去。 “你有何事?” 齐王在下面,微微低着头,恭敬说:“父皇,儿臣有事要请父皇准许!” “现在水患虽平,但各郡又起蝗灾,儿臣平时也没什么差事,见您为国事操劳,儿臣却帮不上忙,心中实在愧疚难安,所以想自请出京,巡查蝗灾一事,还请父皇应允!” 这话一出,不仅在场官员怔住,连皇帝也是一惊。 皇帝立刻起了疑心,手抓紧了御座的扶手,可脸上反露出笑容:“哦,齐王这心可嘉啊,诸臣工,你们听听,身是臣子,揆之天理,应该有这点不安——不过,你想去哪里?” 这表情,竟麻痹了齐王。 他原本忐忑不安,但见父皇并没有大怒,于是硬着头皮说着:“海西省、广陵省、汉阜省蝗虫听说不少,儿臣想去看看。” 这三个省名,其中就有广陵省。 要是平时还罢了,出了龙女的事,皇帝最是敏感不过。 蟠龙湖就在广陵省境内,小龙就在那里,皇帝听到这里,哪还不明白殿中这个儿子,所图为甚? 三个成年儿子皆有野心,这事皇帝早就看在心里,只要他们别将爪子伸太长,能达成一个平衡,皇帝也就由着他们去,反正也正好坐山观虎斗。 但他却不能容忍儿子中有人能有这样快的消息来源。 他在听到“广陵省”三字时,就已心一缩,暗想:“我一个多时辰前才知道龙女的事,为什么这儿子也同步知道了?难道是府里也暗中养着炼丹士?又或与妖族勾结这样深?” 第二百九十三章 肋有龙鳞 这世界是真有异术,巫蛊魇镇祸端很深,为历代朝廷猜忌,而妖族更是大难事,皇子是龙种,在没有太子时想争嫡,虽不被允许,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私下招募结交些人,甚至暗养了点私兵,皇帝都没有太严厉。 但招募术士,或私通妖族,唯有这二者,皇帝绝不能忍。 但因着还没掌握到证据,且齐王还需要与蜀王、鲁王两个儿子相制衡,皇帝没有立刻呵斥。 皇帝咽了一口唾沫,盯了齐王一眼,心里已下了决心,龙女这事,原本还想再商量一下,现在却是没必要拖下去了。 要是齐王进一步卷入,自己怎么收场,难道再杀一个儿子? 想到这里,皇帝面无表情,冰冷冷的说着:“你心不错,只是对治水与善后都是门外汉,有这心即可,倒不必非要出京。” “罗裴治水有功,灾后治理的事,他亦在行,既说到了蝗灾一事,另选人不如还选他。” 说着,就说着:“罗裴!” “臣在!”罗裴连忙出班叩拜。 “朕命你再为钦差,去所说三省去巡查下,并且当日治水,卿所奏报的蟠龙湖水府龙女于朝廷有功,有司也可拟封号上请于朕,可一差多办,省的繁琐。” “臣等尊旨。” 不仅仅罗裴,太常寺主管祭祀,这种鬼神封号也是主管范畴,当下太常寺卿,以及少卿都出列应是。 一直没有出声的蜀王,不由一笑,他其实没有听到龙女秘事,但现在一听就知道里面必有大问题,要不这个哥哥,岂会冒着风险奏事? 现在被父皇打了回去,心中自然开心,看了一眼齐王,心里又暗暗警惕:“王兄的势力,果然在我之上。” “我得努力加强才是,要不,许多事连知道都不知道。” 齐王哪晓得,自己不过是提了一下去巡查蝗灾,就不仅让皇帝将机会给了罗裴,还下了册封龙女的圣旨? “早知如此……”他咬了咬牙,却又知道,就是早知,他大概也会忍不住,依旧会这样行事。 这样大的好处,就这样放弃了,实在是让他不甘心。 想到天眷的种种好处,齐王忍不住说:“父皇,其实儿臣……” 他想说自己其实特意了解过蝗灾的事,就算不能自己做主事,跟罗裴出去做副手也没事。 但皇帝却淡淡阻止了。 “好了!此事朕已决定了,不必再说!” 这一句,就直接冷硬下来。 官员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敢眼睛乱开,可齐王就是觉得,此时很多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作成年后就很少被父皇呵斥,在朝臣面前也很有些面子的齐王,皇帝这一声冷冷拒绝,虽不至于像扇了一耳光那样令他难堪,但也相差不远了。 更令齐王难以接受的是,殿中还有着蜀王、鲁王两个兄弟,他们此刻是什么表情,是不是在嘲笑他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气氛稍显僵硬,但是继续下去,怕是就会越发令齐王尴尬。 一个齐王阵营的官员这时忽然出列:“皇上,外面贡士正在跪等,是否进行本届科举传胪?” 说话这人是鸿胪寺官员,虽是解围,却也理所当然,不引人注意。 皇帝立刻醒悟过来,点了下头:“是这样,传胪罢!” 又看了一眼文官前面此届会试正主考官钟凡之,这位大学士立刻出列,赵公公悄无声息下来,将圣旨双手奉上,但还捧着金册,这金册名单就长了,总有二百三十三个。 于是钟凡之双手拿着圣旨,直接走到殿门。 话说,二百三十三名贡士,已经跪的膝盖要肿了,却一动不敢动,而当大学生出来,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精神为之一振。 钟凡之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诏曰:承寿十八年四月二十日钦赐一甲进士及第三名,二甲进士出身七十名,三甲同进士出身一百六十名……” 由这位大学士宣读的,有具体名字,只会有四个人。 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这是进士及第。 而二甲则会被赐进士出身。 到了三甲,就是地位有些尴尬的同进士出身了,虽世人统称这三甲为进士,但一般士人只看重一甲二甲。 二甲头名是传胪,等着大学生宣读完,就会接过金册负责唱名,将这四人后的二甲、三甲,一一唱出,所以才叫传胪。 苏子籍在队伍前面,此时看似面色淡然,实际上因这气氛,也跟着有了些许的紧张。 在殿试那日,他受到干扰,也不知道所写文章,是否能够打动考官以及皇帝,得到状元之位。 这名头虽只是锦上添花,但能拿到,自然是好。 于是,在听到即将宣读一甲头名时,苏子籍也跟着屏气凝神。 “殿试一甲第一名……广陵省双华府苏子籍!” 成了! 听到这里,苏子籍才放了心。 不必官员提醒,在确定贡士身份,二百多人就已接受过礼仪训练,此时不过是按照训练的结果,进入大殿,叩谢皇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苏子籍进入殿后,被礼官引到了合适的位置,就行三叩九拜之礼,山呼万岁。 又引到了殿内左班的尾巴上去。 一瞬间,苏子籍感觉到,数道目光就盯了过来。 朝会一举一动都有礼仪,就算是这时,群臣也不能随意看,能看的都是身份特殊的人,苏子籍不由望去,只见皇帝安坐宝座内,目光正扫过自己。 苏子籍连忙垂下头去,这时感到余下的数双目光,其中一对精芒闪烁的眼神正仔细审视着自己,已经看清楚,这却是齐王。 “齐王和传闻一样,果然身长七尺,相貌英武,据说两肋下还生有龙鳞数片,只是没有想到,此人还具备极高的武功,却瞒不过我的感应。” “皇子习武学文,都都传统,可修到这份上,却是极难得的事他可没有我的半片紫檀木钿。” “这不知道下了多少苦功。” “堂堂齐王,能办到这点,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第二百九十四章 越证明是奴才 “真像!” 不谈苏子籍的想法,这时齐王脸色铁青,指甲切入肉中,就连蜀王也跟着变色,一瞬间入眼,人都一恍惚,仿佛是看见自己可敬可怕的太子又堂皇入殿,这实在太像了。 仔细一看,其实相貌并不是太像,而是这气质,这仪态。 唯有新进的鲁王,太子薨时,他尚年幼,却没有多少联想,只是暗暗称赞:“这人,姿容既好,神情更佳,有古人掷果盈车之态。” 待得看齐、蜀两王变色,以及几个大臣余光打量,同样变了神色,又收敛了笑意,暗暗打量,暗想:“难道此子还有特殊之处?或可以给孤的门客看看。” 不谈心思,随后榜眼、探花,二甲头名传胪,也一样进来,三拜九叩谢恩。 但是二甲的第二名后,以及三甲,就没有这待遇了,他们不用进殿,只需在殿外跪谢。 第四名传胪容永新乃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看上去卖相也很是不错,富有朝气,英姿勃勃。 皇帝似乎对这四人很满意,含笑点了点头,再次看向钟凡之。 钟凡之接过金册,却没展开,而对容永新说:“奉旨,由你传胪唱名!” “是!”容永新明显内心激动,却压抑着,恭迎捧过金册,又向皇帝叩谢,这才站起来,重新走回到大殿门口,对外面跪了一地的人,开始唱名。 这唱的就是二甲第二名以后的名次了。 左右还有侍卫,共有几人,声音洪亮,随传胪每一个名字唱出,跟着齐声响亮重复一遍,能传出很远,这种模式也避免了因传胪声音小而没办法唱得洪亮的尴尬。 至于大学士,只唱四人,都在前面跪着,不可能听不清楚。 二百三十三人,除一甲三人,二甲进士出身七十名,三甲同进士出身一百六十名,随着不断唱名,真有人欢喜有人愁,每人都是别样滋味在心头,除了真正排名在前面,那些自恃甚高却排名反降了,谢恩同时,对一甲三人,尤其状元苏子籍,自是羡慕嫉妒恨了。 苏子籍顶着这些熟悉的恶意,早已习以为常。 这些对他的影响,还不如唱完了名,叩拜谢恩退出大殿时,看到礼部贴心送上的“录取通知书”来得令他多一点想法。 当初苏子籍会元考取时,也有人送了帖子去清园寺居士园,当时帖子,就已算是清雅了。 但和现在礼部送上代表着一甲荣誉,代表着新进士及第身份的泥金书帖子,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对于读书人来说,虽考取了秀才,也算是改换门庭,但对于上层来说,唯有这一刻,唯有拿到了新进士及第帖子,一切都敲定了,才算是真的改换门庭。” “这是从真正从普通读书人,变成官人了。” 就连看似也有着风光的传胪,在这“录取通知书”上,也有别于一甲,跟二甲三甲是一个待遇,拿到的都是红帖。 “苏状元,这是状元袍以及宫花。”鸿胪寺官员带人前来,往偏殿去了。 一甲三人夸官,要穿上特制的红袍,并要在帽子上插上红艳艳的宫花。 这其实是临时赶制出来,只需要往现在穿衣服外面一套,一般来说,都很宽松,再扎一根玉带,凑个喜庆。 看着托盘上的红袍,苏子籍再次遥遥对着大殿谢恩,偏殿里已用幔布围成更衣室,三人都去,一人一个。 苏子籍在里面换上了状元服,腰间换成光素银带,乌纱帽簪了一朵红花。 “真像新郎官。” 其实新郎官的盛装,模仿状元郎而来,不过这状元服虽尺寸宽大,但胜在颜色是很正的红,并不恶俗,因这时代官服本就宽大一些,倒也不显得什么。 至于十分女性化的宫花,因早就知道状元会帽插宫花,这是独属每一个状元的荣誉,苏子籍自然也不会嫌弃,将宫花直接插在帽子上,就微笑着出去,出来时,两位已等在外面了。 看一眼同样换上衣服的榜眼、探花,从穿上模样,苏子籍大概就能猜出自己此刻是怎样喜庆模样了。 “不悔看到了,定要笑话我。”这是苏子籍的第一反应。 但又一想,不,平时自己穿一身红,对方或会暗暗偷笑,但这种状元袍穿上,她大概只会眼睛亮亮,一脸崇拜看着自己。 “也不知道不悔是否知道,我已成了状元。”这一刻荣誉,在读书人领域的短暂登顶,让苏子籍十分想要与叶不悔分享。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获得状元,化成人道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8015/10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蟠龙心法】2000,提升11级(15/11000)!” “真是双喜临门。” 苏子籍从容直接接受了,只查看一番,就暂时不理了。 在这后,就是夸官了。 大郑的夸官,只在皇宫出发,一直到大明门,路程并不算很远,不必骑马,苏子籍猜测,这样的改变,大概是为抑制武官。 将文官与武官之间的界限直接划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夸官都彻底摒含有“武”的元素。 “身体差些,怕是跟着走这么远,就要吃不消了。”想着接下来要走的路程,苏子籍垂眸暗想。 这时,朝中散了,齐王下了班,心乱如麻,看见了往日竞争的兄弟蜀王,也是脸色苍白,却也不笑,反起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至于跟着的一脸迷惘的鲁王,两人却看不入眼,也不理会。 沉默间,三人已跨出了宫门,三架牛车,在阶下不远处依次等候,远处还有着喧哗声,人人都知道,这是游街夸官。 “游街夸官,可笑。”齐王忍不住嗤笑。 前魏风气开放,大郑虽略紧,也继承前朝之制,他偶然也看过坊市的,除了才子佳人,偶然也有皇子。 可这等里,皇子争宠,竟然是廉洁和立功,疾恶如仇。 这实在笑掉齐王大牙了。 廉洁、立功、疾恶如仇,都仅仅是臣子甚至仅仅御史的学问,干的越多,越证明是奴才。 还是不怎么有出息的奴才。 , 第二百九十五章 提前招揽 因此苏子籍的才名、立功,道路,都使齐王暗暗鄙视,也不把他当真正竞争者看待。 别说是竞争帝位,这风格和道路,连当个总督都不足! 可是今日一见,齐王就不寒而栗,这姿容,这神气,都像及了太子。 明知就是这样姿容,让人觉得“非臣子能有”,就算是太子从来温良恭让和蔼可亲,也被父皇猜忌。 可现在见苏子籍有了,还是按捺不住,甚至隐隐有着恐惧。 “此子不可留。”这念头第一次真正在齐王心中扎根。 “二十年前,太子持我手入宫……”就连蜀王也神色迷茫,声音说到一半,终是慢慢淡了去。 二人回望宫阙,都是怔怔,想当然,太子压的二人喘息不过来,心生出绝望,这样的太子,谁能与之竞争? 不想却皇帝与之相争,硬生生废了太子。 不,没有废,磨死了。 良久,齐王醒了过来,入了牛车,突眼波一闪,说:“蜀王,要不要到我府上一述?” 蜀王也醒转过来,折扇一合一揖,说:“不了,我记得过几日就是太子薨日,我也遥遥给香一柱。” 齐王也不说话,命着:“回府!” 眼见着两个哥哥去了,鲁王嘻嘻一笑,说着:“走,快些,我们跟上去看热闹——桂峻熙桂先生来了么?” 御街·夸官 苏子籍发现,大郑的夸官,在热闹方面也不比前朝差。 吏部、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高举“金榜”,在前面鸣锣开道,因不能骑马,后面的新进士只是跟随,速度上其实比骑马要慢许多。 但也因此,在前往大明门过程中,围观的百姓都可以大饱眼福,看得过瘾。 苏子籍走在队伍前面,榜眼探花跟在身后,总觉得自己此刻已不是所谓新科状元,而是正被所有人热烈围观的珍奇动物。 “这还不如骑马夸官,起码能快些。”听着周围人惊叹声,感受着投来的**目光,苏子籍无奈想着。 但有这种想法的新进士大概很少,微微回头,就能看到榜眼、探花,都满脸灿烂笑容,明明在努力压着嘴角,又忍不住在每一阵惊呼声中再次翘起。 因本朝夸官不能骑马,在保护措施上,倒也跟着改进。 能骑马时,往往并不限制高处扔下一些手帕、鲜花,因新科进士们可以灵活避开。但此刻既不能骑马,速度慢了,两旁拦着百姓的衙役、官兵,同时也在盯着是否有人高空抛物,若被发现了,立刻就会有官兵上去询问、记录。 这倒让苏子籍一重担心直接放下了。 “夫君!”一众喊叫声、议论声、艳羡声中,走过一片酒楼林立地方,苏子籍突然听到了熟悉喊声,顺着声音微微抬头,望过去。 果然,就在一处酒楼二楼,晨辉之下,一个熟悉的少女正奋力朝自己挥手,左右还有两只狐狸。 她笑容灿烂,眼睛因激动而含泪,苏子籍的眼力极好,也同样一下就看到了。 苏子籍朝着她微笑着也挥了下手,却因那方向不仅有叶不悔跟野道人等人,还有着围观的人,其中一些女子,都因新科状元郎的这一笑,直接尖叫起来。 不远处的另一座酒楼的临窗位置,由于夸官的新进进士都是步行,又要维持队伍整齐,行程缓慢,鲁王赶到,还能从容登窗下望,只是他仅仅只盯着状元苏子籍看。 直到前面的人走远,只剩下中间进士慢慢走着,他不感兴趣收回了目光,问身侧的一人:“桂先生,苏子籍现在才十七岁吧?” 而被问到的桂峻熙穿着便服,也能看出不是普通百姓。 桂峻熙:“是的,苏子籍今年正是十七岁。” “十七岁啊……”鲁王再次将目光投向外面。 现在正从窗下走过是二甲的进士,已经算是年轻有为,可大多数也二十多岁、三十多岁,少有十几岁的进士。 连二甲进士都少有十几岁,偏偏这一届状元才十七岁! 这是何等有才,何等风华正茂,令人羡慕! “比我都年轻四岁。”鲁王这样感叹,突然之间又问:“你觉得,苏子籍此人如何?” 这问题,就有些意思了。 在别人看来,或是问的此人才华或行事。 但鲁王这样问,问的人又特殊,自然就另有意思。 桂峻熙却没有立刻回答,再次注视众人一眼,说:“能考取进士,不管以前怎么样,都有贵气入顶,滋润命格。” 说着,就指路过的几人:“您看,这一个二甲进士,气入顶就化,说明是贵格,又是二甲进士,怕以后能入阁。” “当然这需要时间,虽有可能达到,但也可能中途变故而夭折,不过总有这样的可能。” 又指着一人:“这一个,虽同样是二甲进士,与方才那人名次相近,但接受有限,尚在缓慢消化,这就说明在命格方面差一些,估计以后只能止步于四品,再不能往上了。” 又依次指几人举例,说:“唯有苏子籍,与之都不同。” “贵气入顶,不见多少变化,这是原本就有侯伯之气,此诚难得。” “公侯之气?”鲁王听到这话,有些诧异。 他原本还以为,这人说了这么多,玄而又玄,苏子籍这人多厉害,最后竟然只是如此? 公侯之气对于普通人来说,的确算是极珍贵,远远超过改换门庭,甚至算得上是祖坟冒极壮的青烟了。 但对皇家人来说,一个皇孙最后只能得一个侯爵,已算是无能。 这样的“贵气”,怕混吃等死都能混到,不算什么吧? 桂峻熙都不必鲁王开口,就看出鲁王所想,微笑摇头,解释:“您不知,像您这样天璜贵胄,名列玉牒,那有公侯之气很正常。” “但臣子还没有授官授爵,就有侯伯之相,这已算是非常难得的贵格。” “据前朝记载,也不过寥寥数人,日后都成了大器,无论忠奸。” “王爷可提前招揽之,大是有用,或是天授王爷的羽翼。” “噗”鲁王本听的若有所思,听见这句话,突然仰天大笑,让桂峻熙不由侧目,实在猜测不出主子的想法。 第二百九十六章 极年轻的孩子 “天威难测,这主子虽平时好说话,也难以度测。” 不谈桂峻熙想法,鲁王已经心里明白。 “哦,不入玉牒就有此气,看来苏子籍的确是我大哥的儿子。” 望着已远去了的苏子籍,鲁王仿佛眼前浮现出儿时曾见过并有印象的太子,那时太子远如天上明月,而他幼小无知,地位不高,虽是兄弟,却只能远远看过几次。 现在十几年过去,他在此情此景下看到了太子长成的儿子,这心情就实在是奇妙了。 想及齐王、蜀王见之变色,鲁王突然之间一念,渐渐神色严肃起来,越想越觉得可行,吩咐:“既得中状元,这等喜事,总要有所表示,吩咐下去,送一份贺礼到苏府。” 桂峻熙还以为鲁王采纳了自己意见,暗松口气,应着:“是,我这就去办,必不会有任何闪失。” 鲁王看出他还没有悟,微笑的点首,心中却暗想:“齐王、蜀王两个哥哥,都长我不少,先发制人,羽翼都渐渐丰满。” “使得朝堂之上,几乎没有我插锥之地。” “要是这样,哪还有我机会?” “苏子籍是我大哥的儿子,招揽成羽翼不可能,但使他当过河卒,把原本南北对峙的格局搅的稀烂,却是可以。” “我可以推他一把,不但获得他的感恩,还可以得利。” 对后来者来说,稳固的秩序才最可怕,乱了才可趁机取利,鲁王一念于此,更是“啪”一声打开了折扇,徐徐一摇。 披香宫 吴妃正倚坐在软榻上,看着面前几个女官带着一些宫女来来往往,清点着私库的库存。 因着受宠,屡有赏赐,吴妃这些年存货颇丰。 光是披香宫的摆设,就能经常随着心意而换了,现在托着香腮,望着宫女捧着册子,对着一匣匣的珠宝、头面,成对的玉镯清点,吴妃偶尔会指着其中一两样,让她们直接送去公主邸。 她只有新平公主一个女儿,自是宠爱非常,像这种女子的饰物更从不吝啬,但凡是好的,都会分一些给女儿。 新平公主因为遭遇行刺,受了惊吓,虽有皇上赐下东西安抚,可她这个做母妃的,也仍心疼她最近不能呼朋唤友实在是委屈了,好东西便源源不断送过去。 可就是这样,想到新平委屈的小模样,吴妃还是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这孩子素来玩心大,在外人看来,或是个很容易见异思迁之人,但她这个做母妃的,却知道这孩子在执拗上,也同样令她每每头疼。 “倒不出所料,苏子籍果然才华出众,被点中了状元。这样年轻俊美,又有着状元名头,将新平嫁给他,也不算辱没。” “就是不知道皇帝是否愿意了。” 但又一想,本朝因惜才,开国时也是为了笼络勋贵,曾嫁公主给勋贵之子,却也没有免了实权。 这样的规则延续至今,也就使驸马在郑朝可以继续做事,不必避嫌。 一个状元,娶了公主,就成了皇帝的女婿,又能继续做官做事,不必只领着虚职度日,这简直就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吴妃觉得,皇帝惜才,应该也不会反对。而苏子籍作得到了大好处的人,也不该拒绝才是。 哪怕论容貌,新平公主的容姿殊丽,也比苏子籍小家碧玉的妻子强出许多。 更不必说,这权势、地位以及能给予的助力了。 正想着,就有个女官进来,行万福礼:“娘娘,御书房派来的人提醒,一会皇上就要来披香宫用膳了。” 这是皇帝默许的事,每每他提前决定要去哪个妃嫔用膳或夜宿时,都会派人前去通知一声,这样对方有时间准备,他到了也能直接享受,不必再等。 “你们快去准备。”吴妃得了消息,自是高兴。 这段时间,皇帝来后宫时间也减少不少,就算到了后宫,也多半是去皇后处小坐,并不怎么留宿在妃嫔宫里,更不用说是到妃嫔这里用膳,忙碌事,渐渐衰老的身躯,让皇帝在后宫的时间少了许多。 而现在一忙完科举的事,就先到她吴妃的宫中,这自然是给脸面。 “吩咐下去,让小厨房做几样爽口小菜。再有,之前酿制的梅子酒,也送一坛过来。” “是,娘娘!” 莫看只是普通小菜,细心烹制的话,其实比大菜更费精力,也更奢侈,吃起来口感也清爽,对深知这段时间皇帝可能吃不好睡不好的吴妃来说,这样的吃食,才是最恰当。 果然,随着一声“皇上驾到”,吴妃迎接,暖色调服饰、小清新的妆容,都让皇帝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而当用膳时看到了一桌爽口小菜,更点了点头。 “知朕者,爱妃也。”皇帝吃了一口,感觉到清爽,原本因前朝事情而升起的烦躁,都跟着慢慢平复下来。 见皇帝原本带着的一丝焦躁,随用膳而慢慢平复,与她说话时也温和了许多。 吴妃不由心中暗暗得意。 经营皇帝的心思是一门学问,皇帝什么没有? 持宠而娇是最差了,皇帝不仅仅是男人,更是君王,秩序对他最有利,因此破格的事,只要看见了,就会消磨宠爱和情分,所以她一向小心翼翼,从不僭越。 而一味温顺也不行,他是皇帝,谁不温顺? 一个“家”字,温顺里带着温馨,才是她长盛不衰之法。 根据自己这十几年为妃的经验,眼下正是可以慢慢插入话题,将自己想要求的事情说出来了。 于是,她说起了新平公主的事,看似无奈地叹:“臣妾最近也是头疼得很,要说这养孩子,她小时,怕她冷着热着,怕她磕着碰着,时刻都要小心着,这孩子大了,原以为总该懂事了,没想到,却比小时还要叫人操心,哎!” 皇帝一听就笑了,新平公主遇刺这事,他听了自然是怒,但他后来就听说,在这事后,新平就变老实了,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新平这丫头,惯是个胆子大的,遇到了这事,知道这外面并不似宫中这般安全,她应该也得了教训了。朕觉得,她以后再出去,怕不会再这样大大咧咧,这么看,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皇上说的是。”吴妃笑着应着,同时给皇帝倒了一杯酒。 梅子酒的酒劲不大,还比较开胃,女孩子喝都无妨,皇帝也不介意多喝几杯。 但正捏起酒杯,抿了一口时,却听到吴妃突然提到了这次科举的事。 “皇上,听说今年的状元郎,是个极年轻的孩子,不到二十?” 皇帝点了下头:“正是,状元刚满十七岁,乃是广陵省这一届的解元。” 第二百九十七章 猜疑 “十七岁中了状元,极有才华,又年轻,算得上是很有出息的年轻人。”吴妃笑着说:“哎,臣妾现在因着新平也到了岁数,总是习惯打听一下年轻人,她往日结识的朋友,虽也有一些不错的年轻人,在才学上却都差了一些,反不如这苏子籍,除了出身差些,样样皆好。” 皇帝原本只是不以为意地听着,以为这吴妃是用今日的事当做话题,与自己闲聊,毕竟聊一聊少年状元郎,又还没派官,也算不上干涉朝政,这种事吴妃素来能拿捏分寸,不过线。 但听着听着,皇帝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这将苏子籍与新平扯到一起,又提到选女婿的事,虽没明着说,可这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了。 无非是不好直白地开口,想让他这个做父皇的接个茬,就能顺势将婚给赐了。 其实,要是看中了别的新科进士,哪怕榜眼、探花,甚至下一届的状元,都没什么,就算是有妻,皇帝都不会震怒,毕竟是自己的女儿,真想要什么,只要她开了口,都不是问题。 可怎么就偏偏是看中了苏子籍? 苏子籍已被反复测试了几次血脉,对皇帝来说,已相信是太子血脉,之所以没有立刻给名分,是因不知道为什么的某种感觉。 听着吴妃还一直说,似是见皇帝没有反应,还试图挑明了,这可真是让皇帝越听越气。 “住口!”在吴妃即将挑明的一刻,皇帝直接就呵斥。 这一声太过突然,直接吓了吴妃一跳,不仅如此,连不远处服侍的宫女也都跟着被吓到了,一个个暗暗发抖。 皇帝怒站起来,指着吴妃:“一个后宫妃嫔,竟屡屡提及前朝,你简直就是有失体统,忘了自己的身份!” “新平是你女儿,你这个做母妃的,却不好好管教,现在差点出事,是不是你的错?你竟还在这里与朕提及她年纪到了,年纪到了,还这样跳脱?这样不知好歹?朕如何能将她放出去,去害了别人?” “与其想那些别的事,不如好好想一想,该如何教导新平!让她有些公主之尊,莫要给朕丢脸!” 越说越气,他看都不看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吴妃,直接丢下一句:“吴妃教女无方,朕念你陪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令你禁闭半月,好好反省!若还这样不知进退,满嘴胡言乱语,就继续待在这披香宫,不要出去了!” 说完,皇帝就拂袖而去,走在路上,上了辇,还犹在生气。 这事不对,哪有这么凑巧,苏子籍是太子的血脉,而新平公主一次偶然出宫,就恰看到了苏子籍? 又,新平经常围着一些年轻俊才,怎么就这么巧,吴妃就偏偏只对苏子籍起了心思? 这事不对,或是有人在暗中做了手脚。 想到这里,皇帝就一阵烦躁,虽在乘辇中,尤咬着唇。 这时突一声沉雷,传进御花园,皇帝一怔,就感觉到又是一声石破天惊雷声,撼得宫阙都颤了一下。 接着雨滴噼里啪啦落下,稍停少顷,就贯注而下。 听着雨声渐渐增大,看着抬辇的太监,虽忙不乱,转入一处走廊,看着整个皇城刹那间淹没在雨幕中。 “最有可能做了这事的,怕就是齐王了。” 想到朝会时,齐王竟然能拥有那么快的情报网,皇帝就如鲠在喉,眼神也越发阴沉了下来。 “他的势力有些大了,莫非不止在宫外,在这后宫与吴妃也有了默契?这是想做什么?” 毕竟,这事实在很难不往歪了想。 天地君亲师,伦理是最重要的事,杀人也罢,好色也罢,甚至贪婪、刻薄、无能,都比不上这个。 只要苏子籍在这方面出点丑闻,就很难再上位了,要么就永远不能恢复身份,而且还要被打发得远远的,要么就是恢复了身份后,因为与姑姑的绯闻,而受世人诟病。 而新平公主本身因喜欢呼朋唤友,在男女事情上,本就没有纯洁无瑕的名声,更容易使人相信。 而且,吴妃本人或也被利用了,毕竟找个好女婿,是她的愿望。 甚至,就算是新平在这件事上受到了影响,只要许下未来,吴妃也未必就不答应。 用自己的思维方式揣摩了一下吴妃,皇帝越发觉得,事情很可能就是这样。 “一切都是朕老了。” “想当年,朕乾坤独断,却无人敢于稍驳。” “现在群臣虽唯唯诺诺;并不违拗,实是阳奉阴违,都是视朕老了,要投靠新的主子。” 处于皇帝的位置,也不由生出无奈和恐惧。 自己老了,而儿子们一天天风华正茂,不断有人靠拢,这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不是经过的人,是难以体会。 “不,朕才是天子。” “只要朕一息尚存,这天下大权,万无旁落之理。” 这时乘辇一动,徐徐而停,已回到了自己的宫殿,皇帝起身下辇,慢吞吞看了一眼站着候着的赵公公,直接吩咐:“你去吏部一趟,传朕口谕,记说,让他们立刻给苏子籍派官,除了本职,还给个观察使的名义,即刻出京,地方……就选在顺安府吧。” “是,奴才遵旨。”赵公公小心翼翼提醒了一句:“皇上,状元既授官,那榜眼和探花……” 只安排苏子籍一人,这就有些过于明显,不符合皇上现在不想让其恢复身份的初衷。 皇帝经赵公公一提醒,原本因愤怒而有些迷糊的脑袋,也清醒了过来。 按照规矩,殿试后,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榜眼、探花授编修(正七品),别的二甲三甲进士,选择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称为“选馆”,没有被选中只得去吏部报到,到六部观政,观政完才能铨选任官。 只给苏子籍一人授官,的确是过于显眼了一些。 他咬着唇,沉思片刻:“那榜眼和探花,也让吏部一并选个官职授了,至于余下的二甲、三甲,还是按照原来规矩来。” “是,皇上,老奴这就去办。”赵公公心一松,庶吉士也好,六部观政也罢,其实都无品级,而一甲三人却本来可以立刻授官,现在仅仅是快了一点,还不至于引起风波。 当下躬身退了出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毒计 齐王怒气冲冲回了王府,进了书房,又连连发出命令,让几个人过来。 文寻鹏靠的近,知道齐王向来性子急,赶紧过来了,就听着齐王怒说“朝堂上的事,你听说了么?” 文寻鹏一躬身“刚才听说了,皇上似乎有所查觉,不仅仅没有许王爷所请,还有着册封龙女之意。” 齐王在屏风前团团转“不错,你说这是不是老五搞的鬼?” 老五就是蜀王,文寻鹏思谋片刻,方说着“王爷,蜀王近几年,虽渐渐羽翼丰满,但还不及王爷,龙女的事,我们是通过那里获得,极是机密,并且才绸缪一二日,怎么可能泄露?” “难不成,蜀王也有渠道,和那里接上了线?” 文寻鹏为人谨慎,就算在王府,在这书房,极是机密的场所,还是把妖族这两个字换成那里,不留任何口实。 齐王沉吟细想,说“有这可能,但是不大,不说这个,现在应该怎么样应对?” “其实楚先生的计谋尚算老成。”文寻鹏站直了身子,庄容说“现在为今之计,就是或者静坐,免的皇上疑心。” “又或现在就趁圣旨未下时,雷霆一击。” “此关系重大,微臣不敢僭越,还请王爷决断。”文寻鹏缓了一口气,瞟了一眼刚过来的人,其中还有楚孤容。 齐王听得很专注,但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待文寻鹏说完,齐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大约茶已凉了,他一下子暴怒,摔了杯子,更一脚踢翻了椅子。 众人都下意识一抖,挨门口的宫女和太监,个个吓得心里“扑扑”直跳,苍白着脸一声不敢言语。 “可恶!”齐王又拍了一下桌案,阴沉着脸,转身命令“传令给沈景山,就说,按照备选的计划,再试一次!” 齐王又对门口的人说“你这就去请刘湛刘真人,让他过来府里,就说本王有事找他,请他务必过来!” “王爷,刘湛可不是我们的人,听闻他与蜀王的关系不错,很是亲近……”楚孤容刚才看见文寻鹏,就是心一沉。 幕僚竞争的极激烈,原本文寻鹏去办事,就让自己脱颖而出。 现在文寻鹏回来了,却和一块石头一样又沉又重,这时连忙劝说。 齐王冷笑“可刘湛一心铲除龙君,这良机若给他,他必会抓住!顺便也可以给我这弟弟添点堵,看以后是不是信任他!” 这一石两鸟,已经是随手的事,齐王将两拨人打发出去,才觉得胸口憋着的那股郁气稍稍出了一些,早就有人将踢倒的椅子重新摆好,他这时坐上去,又示意几个人坐下,才问“新平公主身边有没有本王的人?”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楚孤容又开口“有一个宫女是您的人,正好到了新平公主的身边服侍,但并不是女官或大宫女,只是一个刚刚能说上话的二等宫人。” “虽是差了些,但也可以用一用了。” 齐王有些不满意,但也怪不得手下的人,毕竟在不久前,他也依旧没怎么拿新平这个公主当回事,要不是得知她似乎跟苏子籍来往过密,苏子籍甚至还为了新平冲冠一怒为红颜跑去追杀林玉清,齐王也不会对二人关系有了好奇,进而有了别的念头。 “让她平日里,多促进新平和苏子籍亲近,能有些事最好,到时……”他冷笑一声,后面的话虽没说,但在场的几人,因知道苏子籍就是太子血脉,听到齐王竟要用这样毒计,让姑侄出事,赞同的同时,心下也是一凛。 连文寻鹏也打个寒噤,众人本低着的头垂得更低了。 春雨连绵,寒风已经彻底消了,牛车内很温和,只听着牛蹄一起一落踏在泥水中的声音,细雨时紧时慢,苏子籍此时刚刚从御花宴上回来,作新科状元郎,宫中的宴会是避免不了。 宴会并无皇帝在场,只是各部大人,以及正副主考官,陪着这群进士吃喝一番,这更多的是一种荣耀,代表接纳他们进入官场。 从此之后,他们不仅仅是读书人,而是与官场老油子处于同样战场了,对方将不会给予宽容对待,而用对待同僚的心态去对待新进士了。 从牛车上下来时,苏子籍给人感觉是微微带着一些醉意,但等进了桃花巷里苏宅的大门,微微带着醉意的眸子已瞬间清明了。 有些人看着像对他意见不小,不敢明着做什么,却借着宴会向他敬酒,凡是态度装得好的进士敬的酒,苏子籍二话没说,都喝了,同时也反敬了回去,而态度不好的,苏子籍根本就不给那个脸,倒怼走了两个没什么自知之明的人。 进了院子,才发现外院这里也十分热闹,有十几桌,坐着一些人在吃吃喝喝,看着进门,正往外走几个人立刻冲着拱手,说着恭喜的话。 而别人见了,也都跟着起身,围过来贺喜。 苏子籍连忙回谢,心里暗笑“这才了解,什么叫阎王好说,小鬼难缠,实是这些邻坊,根本形成不了威胁,所以才态度和蔼。” 等寒暄几句进了后院,就站在了走廊中看着小院的假山,随便冷冷酒,野道人就过来,对苏子籍低声“得知您中了状元,附近的人都来送礼,夫人吩咐了,昂贵的婉拒,而普通的礼物收了,都一些不算贵重的东西,贺银零零碎碎加起来,大约有一二千两。为了答谢这些人,在外院摆了十几桌,附近的乡邻来的都留饭。” 苏子籍点头“这样处理很好。” “对了!”野道人从怀中抽出一份礼单,递给苏子籍“主公,您看看这个。” “鲁王?”苏子籍一看这礼单上的落款,顿时有些吃惊,这竟是一份鲁王差人送来的贺礼。 礼物着实不算是轻,之所以没被算进被婉拒的行列,大概是因这送礼的人乃是王爷,无论是叶不悔还是野道人,都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什么事,没敢擅自做主,等着苏子籍回来再处理。 苏子籍也有些莫名其妙,他与鲁王可毫无关系,别说是有交情了,除了今天上朝时,连面都没见过,更没有过任何往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一见如故 要是齐蜀二王差人送礼,虽也令人惊悚,且会让苏子籍怀疑是阴谋,但也不会和鲁王这样突然送礼,让苏子籍感到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用意?为什么鲁王会差人给我送礼物?”苏子籍不解自言自语。 野道人也在思索着,是不是自己错漏了什么信息,但因鲁王在京城是新晋的王爷,为人低调,野道人也没有太多情报。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大笑,一个人竟从不远处茅房转出来,在苏子籍与野道人看过来时,笑着:“这有啥难解,齐蜀两王已经分庭抗礼,鲁王虽封,但被迫的气都喘不过来。” “我吃你一顿免费的餐,就告戒你一句,别卷入诸王的斗争中!” 这话里对诸王的熟悉,顿让苏子籍眼睛一亮。 尤其是此人虽给人感觉狂妄不羁,但苏子籍能感觉到,对自己并无恶意,甚至是有着好奇与审视。 见着这人说完就往外走,根本不停,苏子籍看了一眼,就觉得若就这么放过,自己怕是要错失一个良才,立刻追了出去,问:“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岑如柏是也!”对方头也不回地说。 眼见着就要走出大门去,苏子籍倒没继续追过去。 他执意要走,也没有必要非要强留。 只抛下这样一段话,还不至于让苏子籍真去低头去“礼贤下士”。 就在岑如柏已快要出大门时,却听到巷外传来声音,岑如柏不知看到什么,竟先是停下脚步,又退回几步,站到了一侧角落处。 随后就从门外走进几个太监,为首是有品级的大太监,一进来就尖着嗓音说:“圣旨到,苏子籍接旨!” 苏子籍一惊之下迎接,忙笑:“天使到了,我未能远迎,实是有罪,还请天使稍候,我更衣就来——设香案!” 所谓的香案,也没有专门的,只得将一个干净的案桌移到当前,太监琛微微点了点头,走到案上首南面而立,见苏子籍换了衣服疾趋而出:“臣苏子籍,恭请圣安!” 因成了进士,就能自称臣了,苏子籍按照臣礼叩拜,而在场的人,都早就已经跪下了。 “圣躬安!”这太监展开手里的圣旨,朗声读着。 “制曰:窃惟入侍经筵,必资多闻博学之佐,出使藩臬,宜简穷材硕德之臣,非闻望素优,曷得吏民帖服,今科一甲进士苏子籍,龙首高登,蜚声唧唧,鳌头独占,鸿誉魏魏,不特海内惟尊,抑亦天朝倚重。” “……授尔为修撰,且特委尔荣行,速速观察顺安府,振国纪纲,令君命其不亵如,钦此!” 本来还担心这新科状元郎是不是犯了什么事的乡邻,等听到里面的内容,有的读过书的,顿时心中羡慕。 这能在刚刚点了状元后就被授官,这说明皇帝眼里有这个人! 虽被点了状元,的确代表着文采好,但这状元几年一个,赶上恩科,甚至还能连出状元,但却不是每一个状元都能青云直上,多得是春风得意一回后,就被塞进了翰林院,至今都苦熬着。 可这位苏状元,不仅得授修撰,又被授观察使这职,却是直接被任用了,而不必和别人一样,被塞进翰林院,看似开始做官了,实际上,仍处于预备状态。 虽然这观察使一职连品级都没说,且圣旨上要求立刻去顺安府,但这些对于一个年轻官员来说却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种不是派去做县令的差事,多半转一圈就能回京,既得了资历,又不必被束缚在地方,实在算是好差事了。 于是,等太监走了,院内的众人又一阵恭喜。 苏子籍却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什么事,面上也带着喜色,一一回谢。 等这些人陆续散了,原本早该走的岑如柏反站在原地没动,见苏子籍看来,竟直接一礼:“在下岑如柏,曾在林玉清府上做事,擅长杂务,做师爷也能胜任,愿在府内求职!” 刚才见过狂妄姿态的几个人都呆了,苏子籍反倒笑了。 “敢问先生,为什么先狂后恭呢?”他问。 岑如柏也不惭愧:“当然是因你能得皇上这样恩宠,说明前途远大,跟着你,不仅仅能混一份长久的差事,说不定还有别的好处。”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不像样。 偏偏苏子籍听了,却大笑起来,觉得此人实在有趣。 而且此人竟然曾是林玉清的门客,这更让苏子籍觉得好奇,对方因何在林玉清完了后,跑来自己这里求职? 并且胆子这般大,竟直接自报家门,就不怕自己不仅不肯接收,反过来将其行踪泄露出去么? 要知道,岑如柏这样曾为林玉清门客的人,虽不一定有罪,但各方都在调查,试图从他们口中得到点有用东西,所以对方本不该这时还在京城之内。 但不得不说,此人倒挺投苏子籍的脾气。 “你要来求职,这自是可以,我欢迎之至!”苏子籍止住笑,一摆手:“不过, 主择宾,宾也择主么,主宾之间,自然有着章程。” “先生且回去收拾,等我起程,就赶过来汇集,具体的事,到时再商量。” 这是正常的事,岑如柏朝苏子籍再次一礼,就潇洒出去,才一出桃花巷,就看到一个熟人正神情无奈靠着墙,瞥着自己。 “你竟也来了?”岑如柏对一剑春寒打着招呼。 一剑春寒不快地说:“你怎么又求职了?” 岑如柏叹气说:“哎!我可不像你,四海为家,哪里都去得,我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总要吃饭的!” 明知道他是在故意卖惨,可原本不快的表情,竟缓和了不少。 “那你也不必非要在这时求职。” 岑如柏翻了个白眼,鄙视了下:“还是这话,我只是个文弱书生,可没有仗剑三尺的本事,现在到处有人查我找我,我不找个靠山,难道等死或者天天求庇在你门下么?” 见着一剑春寒无话可说,岑如柏心里暗想:“本来只想试探一下,看看这苏子籍是不是真适合做下一个提供食宿的老板,结果怎么就觉得他给我感觉那样熟悉亲切?以他十几岁的年龄,也不该是我的旧识啊,怪了!” 他却不知,在苏宅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苏子籍也在沉吟。 “这是一见如故?” 第三百章 纠结 京城·码头 出于安全,码头当然不可能直达京城,就算是运河终点,离京也隔了些距离,以免的有人利用运河搞突然袭击。 前魏战乱失修,有些淤塞,承寿三年就修缮,河道宽数十丈,水深丈余,既可入海,又可沿内河入漕运。 受此影响,码头附近铺店堂肆栉比鳞次,规模不次于一个县城,还有着驻兵。 这时天刚蒙蒙亮,这里就已挤满了人,有跟着钦差罗裴出京的人,也有特来相送的亲朋好友。 其中多半冲着罗裴这个钦差来,但也有一部分,是冲着蹭船去顺安府的苏子籍而来。 因着苏子籍要去的顺安府,恰就在罗裴要走的水路的沿岸,虽然上岸后仍要走一段旱路,但这水路可以与罗裴同行。 都是奉旨公干,吏部跟礼部就索性安排到一起出发。 码头上相送钦差的仪式才结束,礼部的人撤了乐,正簇拥几人在中间寒暄告别,一个看上去是二品官的人笑吟吟说着:“罗大人看上去老了些,气色还好,虽皇上恩重,委以重任,也得爱惜身体。” “叫董相惦记了,我实在不安!”罗裴微笑着听着,说了些话,才踱过上了桥板上了船,目光还在苏子籍身上一转。 苏子籍此刻挺忙,刚才凑趣与同行的钦差罗裴以及罗裴随员打招呼,毕竟之后路途遥远,要同行许久,总要混个面子上过得去才成。 又一方面,就是带着去顺安府的只有简渠跟岑如柏,野道人要留在京城,一方面是照顾着叶不悔,一方面则京城情况,总要有人盯着,随时传到京外的苏子籍手里才成。 这个人很重要,选别人,苏子籍不放心,唯野道人能让他放心,再有,一些生意上的事,也是野道人在全权负责,骤然离了野道人也不成。 而两只狐狸也被留下了,因这一路上都是乘坐官船走,苏子籍想到在京城之外遇到妖怪、道人的次数怕是更多,它们跟去免不了惹来更多麻烦。 又不是当初去西南时十分需要狐狸探查情报,倒不如留下陪着叶不悔。 一只狐狸变成了两只狐狸,着实让苏子籍头疼了一把,本想找时间好好询问一下它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看着像是认识,究竟是怎么找过来? 但圣旨到来后,忙别的事情还忙不过来,自然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但愿两只狐狸在一起,不要惹出麻烦才好。”揉了揉眉心,看着简渠正指挥着几个民夫将几箱东西搬运上船,从自己身边经过,苏子籍站在码头上,又看了看面前正眼巴巴看着自己,怎么看都看不够,明显很不舍的叶不悔,也只能是伸出手,替她挽了下头发。 “不必为我担心,圣旨说的很清楚,就是去顺安府一趟,代理郡丞观察下郡县是怎么运转,又不是从此扎根在了那里,多则一年,少则几个月就能回来,不会太久。” “安全上更没有问题。” 与上次不一样,现在苏子籍已经独占了一艘官船,船上有二十甲兵,不过并不都是跟着苏子籍的人,等下了船,会有十人跟着赶赴顺安府,沿路保护。 苏子籍说完,又看向野道人。 野道人忙说:“主公请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夫人!” 又说着:“在京的生意,我可以继续操作,主公你带走一部分银票,以备急用,若缺钱了,直接传书给我。我又令人训了几对鸽子,已让简渠带走了三只。” 苏子籍颌首,最后对着陪着叶不悔过来的周瑶点首致意:“周小姐,拙内,就多拜托你照顾了。” 这时几辆牛车,徐徐抵达,传来了一声询问。 “公主,到了。” 一个少女的声音应了下,雪白的手指拉开了些车帘,可以看见,码头处到处是密密麻麻的船,一半以上是客货船。 这些船扬帆起航,或顺江流入海,或逆行进入运河,沿着固定的航线停靠,很是繁荣,可新平公主却心不在焉,很快锁定了官船。 因圣旨规定的时日很紧,只给了不到二天时间,从得知这事到来送别,新平公主十分仓促,连衣服也只随意换了一身。 结果来了,一时又别扭,不想让牛车过去,总觉得自己若现身去送别了,就是自己输了一样。 “可恶,为什么父皇会把他赶出去当观察使,还代理郡丞?” “公主,到都到了,你是过去,还是不去,可想好了?”见新平公主让牛车停在远处,一脸纠结,在后面牛车上下来的方真,走到她这辆牛车前,无语的问着。 “哎!再等等,船队还要过一会才走,容我再想想要不要过去。”新平公主烦躁地用手扇着风,一旁嬷嬷跟宫女,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谁都不敢吭声。 “我过去了,被母妃知道,会不会又要责怪我?” 因消息被宫里压下,目前只知道母妃似乎因自己出宫的事被父皇训斥了,新平公主心里很有些不舒服,自责、懊恼以及愤愤不平的心情都有。 换成别人出京,她大概就真不过来送了,可一想到是那个害自己出丑连同母妃都倒霉了的混蛋苏子籍出京,新平公主又觉得自己非来不可。 她暗想:“出京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虽提前授官,但刚刚被点了状元,就要出京,还是要去那等偏远之地,怕是要吃不少苦头……父皇倒给我出气了!” 因对苏子籍感观复杂,新平公主才会这样纠结。 方真不知道公主的纠结,他自己也很纠结,那就是要不要就丢下公主,过去见苏子籍? 但想到出来时接到的口谕,就知道不能。 他虽不敢去想皇帝是如何想,为何在意新平公主与苏子籍之间的接触,既在意了,为何又放任新平公主来送人,既放任了,为何又让自己过来监视? 方真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去往深了想,因只要一往深了想,就不禁寒毛直竖,脊背发凉。 方真巴不得新平公主打道回府,但想也知道不能,他这个陪公主来的人,只能等着,等着她做出一个决定。 新平公主没有纠结太久,看到周瑶还罢了,叶不悔与苏子籍正在告别,她突然懊恼叹了口气:“罢了,不上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新平公主总对着叶不悔有点心虚。 第三百零一章 差事 不提方真松了口气,眼见着苏子籍登上了官船,码头处又一辆不算起眼牛车停在路侧,牛车里的青年若有所思看着,有点失望。 “枉费孤等待一番,倒没想到,孤这个妹妹一向胆大妄为,却这时谨慎了。” “唉,本来此事大可操作一番,还打算放出谣言,不想父皇这样保护苏子籍,这样干脆利索就派苏子籍出京,直接破坏了本王的计划,实在可恨!” 以为自己知道了所有真相,齐王觉得父皇实在是偏心,心情不好,神色自然也就带出了不快来,他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对一个太监说:“本王不能出京,你且代孤去主持,差事的话,龙宫优先,要是有机会,就杀了苏子籍!” 想了想又说着:“刘湛已经答应同去,大可利用之,且楚孤容也会跟去,他主要主持着苏子籍方面的差事,手上由你调配。” “请王爷放心,这两件事交给奴婢,定不会有失!”太监自小就跟着齐王,现在到了齐王府的首脑太监位置,自是更是忠心,平时就替齐王处理着一些脏活,现在立刻应下,信心满满。 只听三炮响,官船又徐徐启动了。 “刘大人!”苏子籍抵达钦差船,看到刘湛正站在船头朝码头的方向微笑,一派风范,过去行礼,口称大人。 刘湛身上有观文殿大学士的官职,这是五品衔,可比苏子籍修撰和代理郡丞官职高,苏子籍虽领着观察使的职司,有半个钦差性质,到底是没有品级。 刘湛忙避开,没有生受了苏子籍这一礼,非常客气对苏子籍说:“苏大人不必这样客气,你也携带圣旨,有皇命在身,也是钦差,不能以品级论尊卑。” 苏子籍见了,没有坚持再行礼,但也是笑着:“我可不敢以钦差自居,仅仅是观察使,刘大人实在是抬举我了。” 二人相视一笑,仿佛一见如故。 苏子籍对刘湛印象深刻,这是道法高深的炼丹士,是一派真人,在道人里也算是佼佼者,能斩杀妖怪,甚至大妖,此人跟着罗裴出京,到底为了帮助罗裴,还是另有任务,苏子籍也拿不准。 上次在传承之地,刘湛的姿态,明显是对妖族极痛恨,对幼龙也有杀心,而罗裴对龙君的态度不同,上次刘湛就能骗取罗裴信任以及支持,这次会不会故技重施,也未可知。 苏子籍本身就是与幼龙牵扯越来越多的人,自然与刘湛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想到刘湛的道法,苏子籍又有些心痒难耐。 之前是时候未到,没身份去与刘湛近距离接触,并且请教,而现在,自己是一届状元,又领了官身,苏子籍觉得是时候了,忙上前寒暄。 这时钦差船内舱传来一阵乐声,有一个女子伴乐声在吟唱,隔水传来,听去格外清新。 刘湛凝视着这位少年,刚刚十七岁,还带着点稚气,谁能想到已中了状元,这还罢了,可以说是才情,可跟随钦差入西南,虽传出的消息不多,也使他有点心惊——能参与平定西南,据说和钱之栋落马也有关系,这就有点让人惊骇了。 只是皇帝的心意,看起来却有些猜不透。 按照道理来说,对新科进士,最好的就是在中枢发展,或翰林,或侍从官,其次就是六部和御史行走。 最差的才会抵达郡县任职。 虽说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可一旦实际运转,往往是不入中枢不能入阁。 这因任官是七分人事,三分职功,在中枢,结交人脉,很容易提高级别,在地方,官品一个萝卜一个坑,又无太多人脉,一辈子就耽搁在地方了。 所以越到后面,越是谁入郡县,谁就一辈子无望。 可听消息,皇帝又未必是贬罚苏子籍。 正怔间,苏子籍客套了几句后,说:“刘大人,之前就听闻你道法高深,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向你讨教一下道法?” 这有什么? 刘湛往常也遇到过官员与自己讨教这些,话说这本身是宏法的一部分,并不觉得有多奇怪,当即就要答应。 但正要应下时,突然一凛,顿时又止住了。 刘湛歉意说:“倒不巧,最近在道法一门我到了瓶颈,自己都有些不明白,不好在这时与别人探讨这些。” “倒是丹青和书法,我尚有点心得,苏大人不嫌弃的话,或可讨论一二。” “怎么,你二人要讨论丹青和书法?” 眼看船队启程了,闲来无事出来走动的罗裴,恰听到了二人的对话,顿时颇有兴趣地说:“既是这样,就去船厅那里吧,我倒是可以做个观者,为你二人点评一番。” 又指着刘湛笑:“真人在丹青一道可是高手,之前就想要向你索要画来着,却没得逞,今日既提到了此事,你可跑不掉了!” 毕竟是曾经与刘湛共事过的熟人,说起话来,自是透着亲昵。 当然,对苏子籍这新科状元,罗裴也很客气。 他亦是说:“上次去双华府,在酒楼为我接风时,我还在想,这满府人才几乎都到了,却唯独少了解元!现在不仅补了上一次的遗憾,还能观你与真人讨论丹青和书法,我这次可是要大饱眼福了!” 这样客气,竟是自称我,而不是本官。 苏子籍能感觉到罗裴似乎对自己的确印象不错,也笑着:“之前没机会与大人您亲近,现在顺路,这一路上可是免不了要向您讨教学问,只盼着大人不要烦了我才是。” 罗裴笑道:“这有什么?不过,你是新科状元,是这一届的文魁,读书一事,我可未必能有教你的。” 苏子籍自是谦虚之余,对罗裴恭维了一番。 刘湛无奈看着二人:“你们不是要看我作画吗?走吧!” 知道刘湛性格刚强,不太喜欢这种官场应酬,罗裴也不介意,只是摇了摇头,对苏子籍说:“走吧,我们去船厅。” 又吩咐人赶紧去准备画具、画纸、笔墨砚台等物。 这艘钦差官船,因是江河上行驶的官船,在抗风浪上要比能出海船只略逊色一些,可在享受方面强出许多来。 第三百零二章 炼妖炉 上次跟着另两位钦差去西南,就是乘坐的能出海的官船,船只厚重,加固了船身,而在这多用了心思,在享受自然就顾及得少了。 当到了船厅,看到这富贵花厅时,苏子籍也不禁感慨一声:“这是个作画的好地方。” “谁说不是呢,平时无事,你可以过来,这里作画,视野开阔,有窗可以望景,又不必在甲板上被风吹日晒,实在是风雅的所在。”罗裴笑着。 苏子籍也一笑,并没有真把这话当真。 这时,刘湛的面前已是摆好画桌,宽广平整红木桌子,一大张画纸铺平,就见刘湛思索了片刻,就直接提笔,游龙走蛇一般,唰唰唰画了起来。 苏子籍这时与罗裴都到了跟前,看着他旁若无人的作画,这画也奇,看似是山水,里面又一层层居住。 上层天女仙官,越向下,越是贫寒,到下面更是地狱,阴森发毛。 不得不说,刘湛在道法上厉害,在丹青一道上亦有着过人之处。 苏子籍能看出,此人在作画时,潇洒非常,又带着一种金戈铁马之势,像将他肃杀之气以及刚强的性格,也都尽融到了画中。 这素来有着灵气的作画,就是比只有匠心的画,更能获得动画之人的欣赏。 更不用说,刘湛不仅作画有着灵气,更有着技巧。 罗裴看了,赞:“真人在丹青之道果然是深得魏八家的精髓,枯笔作画,气势磅礴,生面别开,实在是一幅难得的好画!” 苏子籍亦暗暗点头。 罗裴这夸赞,并不算是过,这幅山水画,还没画完,但已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磅礴大气之感。 而罗裴所提的魏八家,苏子籍作为读书人当然也是知道的。 魏八家,指的是前朝八个出名的画家,他们其实并不是同一时代,但基本都是属于魏朝建国前一百年出现过的知名画家。 因着徒子徒孙颇多,在之后的岁月里,将流派发扬光大,甚至到读书人学画,定要学习其中一二人才不会被人嘲笑的程度。 而魏朝覆灭,郑朝建立以来,郑朝的文人将这些魏朝盛世百年活跃过的画家,合称八大家,也就是魏八家。 刘湛这画风,颇似魏八家中的刘道远的风格,又因都姓刘,让苏子籍忍不住怀疑起这刘湛是否跟刘道远有关系了。 眼见着画将完,正想着,忽听罗裴问:“这等好画该配好诗才好,不知你可有诗可配这画?” 苏子籍想了下:“倒的确有一首诗,不过跟这画未必相配。” 随后就吟了出来: “政在宽民戢吏奸,忍为苛娆恣贪残。” “东邻老幼足和气,西邑生灵皆病颜。” “万乘至聪闻不及,两司端坐匹如闲。” “行人过此还知否,地狱天堂咫尺间。” 吟完,就叹:“可惜我书法不成,就不多献丑了。” 提笔在宣纸上提了这诗。 “其实是好诗!”罗裴读了两遍,赞:“你说与这画不符,我觉得还是相配,天堂地狱咫尺之间,难道不是你我官人心田之中?” “心存万民,虽杀伐也有大仁,心不存民,不仅仅是自己地狱,更是万民的地狱,我觉得这诗可以提到画上去。” “一儒一道,相互映衬。” 不过又笑着:“只是你这书法,哎,之前听你说书法不成,还当你是谦虚,这么看,与你才情有点远了。” “虽已是不错,但用于官文还可,用于才情就不足。” 说着,就提笔写了几个字。 别看只是指点几个字,苏子籍立刻受益了。 “罗裴向你传授《快雪时晴帖》,是否将【馆阁体】转化为【书法】?” “是!” “【书法】11级(335/11000)” 这让苏子籍倒是小小惊喜了一下,毕竟在书法方面的确有所欠缺,而珍贵的原版字帖,本就难寻,市面上流传的字帖多半是复印。 不仅是书法,在丹青,苏子籍也收到了信息。 “刘湛向你传授尹观洞天图,是否汲取?” “是。” “获得魏八家中刘氏流派的水墨丹青技艺,【水墨画】转化为【丹青】,1000,11级(2655/11000)” 因经验一下子增加,苏子籍对这魏八家中刘氏流派的水墨画认知已是大幅度提高了,但这还没有结束。 “【绛宫真篆丹法】3000,5级(1500/5000),资质1,资质16→17(10)” “不是说不准备谈道法,结果却传了我核心机密,经验3000,我的绛宫真篆丹法一下子就入了门了。” 苏子籍有些无语,如果就谈些普通道法,自己未必获得这样多,这有过经验,可转念一想,这图谁能看出机密? 也只有自己了。 才想着,仔细分辨随着经验传来的信息,苏子籍突然之间脸色一变,深深的看了刘湛一眼。 “什么,尹观派的核心,就是尹观洞天,这是尹观派的核心,只有掌教或长老才知道。” “原来洞天垂下,却与地府相通,原来这世界真有地府?” “这些还罢了,图中原来是真,层层分割,下面拷打,其实不是惩罚罪魂,而是炼妖塔,只是反向的塔。” “所谓的炼丹士,就是世无灵异,唯有妖怪,因此杀得妖怪,取妖丹炼成灵丹,所以具备种种特效,受官府和朝廷所重。” “而尹观派更进一步,多代真人,却把整个洞天,炼成了一个炼丹炉,杀得妖怪,不仅仅是妖丹,而且妖魂也会吸入,受地狱炼打,就有概率化成灵气。” “这……实在有些丧心病狂啊。” “难怪尹观派和刘湛,对妖族这样仇恨,对龙女也虎视耽耽,要是炼化了龙女,那得多少好处?” “不好,龙女危险了。” 苏子籍强忍着心悸,装着请教,罗裴敏锐发现苏子籍简直就是一点就通,不止是好学,而且还真非常有天赋,顿时对这新科状元越发有好感了。 刘湛这次竟没有露出不耐烦,而是应和,甚至问苏子籍:“你在丹青一道竟很有天赋,以前是不是不曾专心学过?” 得到苏子籍答复,刘湛劝:“虽丹青多为陶冶情操之道,但有天赋而荒废,也是极可惜的事,你以后有时间,可以多在这上面用心。” 这对于刘湛来说,已算是苦口婆心了,罗裴看了直笑,点指:“没想到你在丹青一道也这么好为人师!” 苏子籍连连应声,不由苦笑,只想着回去仔细把新得的情报理顺。 第三百零三章 议事 这时船只路线稍有变动。 “这条河是济亘河。”罗裴是多次出行了,这时指着河口说:“再往东二十里,就进了运河,水势相对平稳,不拘哪里都可以靠岸。” “说起来,这还是魏世祖晚年留下的遗泽。” “魏世祖真不愧是千古一帝,幼时登基,不消数年平定权臣,以后十余年削平天下,凿运河,开科举,服四夷,万国来朝,思来不胜感慨。” 苏子籍应了是:“特别是开这运河,把南北用水道连起来,组成水网,又分成二十五年才完成,再加上郡县分工,每年动工不多,并没有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你这话就说到点子,为官者,切忌兴师动众。”罗裴点首,盯着苏子籍,许久才说着:“你现在年纪就有这感悟,不愧是状元。” 苏子籍一笑,这仅仅是读了历史,有了历史教训,才见得高明,罗裴有着兴致,也说了些为政利弊。 苏子籍时而说些诗词,还要应付罗裴的论题,不过以前的教育不是吃素,就算对治水没有专门研究过,可依着看过的几篇原理扯着说下去,倒也越来越投机。 这时远远能望见一个镇子炊烟袅袅,沿河的驿道上有着车夫的吆喝声和甩鞭声,稻田里几个农民在回家。 苏子籍见时日不早了,就收住了口,向罗裴辞行。 刘湛笑了,把刚才的诗填在了画上,又落了款,送给了苏子籍,说着:“罗大人说的是,现在你可是官身了,年轻气盛,还得多养养气才是。” “这幅画,有镇躁之意,你且收着。” 苏子籍笑着作了揖,取了,见船靠近只剩三尺,就一跳,回到了自己船上去。 罗裴望着出神,刘湛也垂手站着。 “刘真人啊!”许久,罗裴才叹息一声:“这人的才情,真的是让人羡慕的很,要说读书,我也算是读书种子了。” “又加上当时开国不久,考科容易,也三十二岁才中进士。” “而苏子籍才十七岁。” “这还罢了,就算是说到政事,虽明显能看出陌生,可也是一点就透。” “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走错路,怕十年后就有我现在的位份。” 刘湛思索下,说着:“这话我不能反驳,但天下事诡变万方,气数流转往往出人预料,苏子籍太年轻,你是精熟易理,十年就爬到你的位置,未必是福气。” 罗裴笑了:“你说的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么,我们不谈这件事了,你这次还是跟我去蟠龙湖么?册封龙女,又有什么建议?” 刘湛等到现在,就为了这句,他沉吟下:“我还有些事,或中途会分开,不过你奉旨巡查三省,又去册封龙女。” “我觉得,龙女是鬼神,册封最要紧的是一片祥和之气,才能彼此都吉利。” “应该先巡查三省,把一些弊端纠正了,挟此功此德再去,更是适宜。” 罗裴听的连连点首,叹着:“的确是这样,民心就是天心,所谓的吉日,哪及的上民意安康呢?” 又看了看天色,笑着:“天晚了,今天是谈不成了,我就不拉着你了,余下明天从容再谈。” 说罢手一让,刘湛也就辞去。 刘湛回了船,才进了船舱,就看见了一帮人在开会,齐王的大太监叫罗吉,目光一扫,请着刘湛坐了,就直接继续问:“大家都到齐了,齐王对苏子籍厌憎已久,可有什么办法击杀苏子籍?可不可以让他半途落水,在水里将他结果了?” 刘湛一惊,齐王和苏子籍有仇怨,倒没有听说过。 不过又若有所思,他现在回想方才相见,以及作画时,突然一阵心悸,到现在还有些不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心悸。 听了这话,也不出声,就听到楚孤容楚先生说:“不妥。” 楚孤容叹了口气:“官面上的事,有王爷,不算啥,但这个苏子籍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当日林玉清逃出京城,赶赴河岸预备登船时,苏子籍就单骑追杀过去,与林玉清有过一番恶斗。” “虽然调查说,林玉清是被乱箭射杀,但无法否认的是,苏子籍在追杀过程中,也曾杀了多人,怕是武功不低,这事,王爷也有所感觉。” 说着,就问一旁沉默不语的刘湛:“真人可感觉到了?” 刘湛坐在那里,见好几个人都同时朝自己看来,点点头:“苏子籍的确有武功在身,或还不低。” 这事本就不出太监所料,他得到这样回答,也不惊讶,随后又问:“他可身负道法?” 这才是他要问的重点。 刘湛回想了一下,虽苏子籍给他的感觉有些介意,但的确不曾在对方身上察觉到道法的痕迹。 沉默了一会,他摇摇头:“倒不曾感觉到。” 这话一出,不仅是太监,就连楚孤容也跟着暗松了一口气。 楚孤容曾派人遥遥看过苏子籍,也没发现身上有着道法痕迹,原本还担心此人修为不高,可能会看走了眼,现在既连刘湛也这样说了,那应该就是真了。 这苏子籍,只是个有着不弱武功的普通人而已! 只要他还是普通人,武功高些,也不是那么难以对付。 楚孤容又问:“既是这样,想必真人见过苏子籍,应该也有办法诛杀吧?” 却不料,刘湛竟站起身,对他们淡淡一哂说:“你们秉齐王的意,要杀苏子籍,是你们的事。” “我只秉着公心,帮你们除去龙女,这事我不参与。” 说着,就略一行礼,转身去了。 “好一个刘真人!”大太监被这一走直接气到,等走出去,就一拍桌子:“简直不识抬举!” “何必与他生气?”楚孤容却似乎早有预料,合了扇子:“他现在已上了船,既已上船,哪有轻松下来的道理?” 这话是一语双关了。 太监皱眉:“但他不帮忙,靠着你我现在能动用的人,想神不知鬼不觉杀死一个有武功的人,怕是很难。若派人袭击的话,官船上又有甲兵,惊动了他们,容易引来麻烦。” 楚孤容笑了:“这事其实也不必担心。我们完全可以在明德府下手,那里是下了河道,通往顺安府的必经之路。恰有一条路,荒无人烟,在那里动手,便是派上上百人去围杀,也不会惊动了别人。”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逃了,在顺安府也有我们等着。” 第三百零四章 求之于天心 苏子籍回到了自己船上,久久没有言语,心中极不平静。 话说获得魏八家中刘氏流派的水墨丹青技艺,绛宫真篆丹法晋升,这些都不错,还是比不上尹观派的秘密。 “一方洞天,竟然可以使内门弟子魂魄不被地府所拘,只是名额却是有限。” “难怪要分出外门和内门来。” “这些还罢了,原来无论洞天、福地,尽是灵气有限,只有得了内门的资格,才能汲取一口灵气,所谓的后天返先天。” “武功要修到这步,不知道臻至多少打磨。” “这些还罢了,炼丹士、炼妖塔才真让我触目惊心。” 苏子籍其实听说过炼丹士孜孜不倦的追杀妖怪,以前觉得是疾恶如仇,甚至有些偏激,那些没有吃人的妖怪也杀。 现在看来,只仅仅是为了杀得妖怪,取丹炼药。 “这还仅仅是个人,而尹观派更进一步,杀妖变成了门派的利益,无论是妖丹妖魂都可变成原材料。” “尹观派气数之盛,就全部建立在妖族的尸骨上。” “这已经是门派的核心利益,不论善恶,再也劝说不得,因此尹观派和刘湛,对妖族这样追杀,丝毫不宽容。” 苏子籍思量着,透了一口凉气:“自己和龙女关系很深,要是泄漏,怕立刻成了尹观派和刘湛的敌人。” “而我更不可能让尹观派和刘湛杀得龙女。” 得的消息不全,苏子籍只隐隐知道,如果杀得龙女,就对尹观洞天有极大的裨益,能完成某个策划。 “公子,这是我所写的文章,不知能不能请公子帮忙看一看?”苏子籍望着景沉思,忽然走来了人,随着说话声响起,知道这是简渠。 “你来了啊,我看看。”对简渠的文章,苏子籍一直都是有些无奈,知识储备足够,文采也好,但就是字里行间总能流露出一股怨戾。 他之前就让简渠更改风格,他也不是不想改,可写了几篇文章,苏子籍见了,都觉得不成。 哪怕风格已看出是尽力去改了,可那种感觉却仍在,犹如跗骨之蛆,怎么都擦不掉。 这可就是麻烦了。 既决定带着简渠跟岑如柏去顺安府,苏子籍就给简渠安排了功课,一路上每天都至少写一篇文章,觉得可以了,有所进步了,就可以拿给苏子籍来点评。 简渠对苏子籍这提议自是感激极了,知道是为了自己好,而且二人差距拉开,一个是高中状元的新科进士,一个是又落榜的举人,让一个新科状元给举人指点,这是很多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 若不是已经拜在了苏子籍门下,怕是也难有这样的机会,他自然是十分珍惜。 就如现在,才上船没多久,他就已捧着文章过来了。 苏子籍点头将文章接了过来,借这还没彻底下山的太阳,仔细读了一遍,读完了,眉就皱了起来。 简渠在一旁都不敢吭声,生怕打扰了苏子籍。 “简先生,你这文章,还是之前的问题。”苏子籍这话一出,就看到了简渠露出了无奈一笑。 他沉吟了片刻,又说:“但我已经知道你的文章为何会这样原因了。” 这话立刻就让简渠眼睛一亮,他之所以一直没办法将文章的问题改了,就是因找不到文章怎么改风格都是一个样的根源。 能找到这个根源了,只要根据这个问题去下力气纠正,总能扳过来。 二人说话时,不远处船突然靠了过来,从船上跳过来一个人,宽袖长袍,清瘦利索,不是别人,正是刘湛。 刘湛这次过来,既是因之前齐王几个人会议,也因苏子籍在向他请教时让他生出的心悸感觉。 当时一时没有想明白,可议事时,就想明白了。 作一派的真人,他自相信着自己的直觉,更因没有找出让自己心悸的原因,而越发困惑。 所以他是带着一种惜才与警惕的心情,来找苏子籍。 才一上来,就看到苏子籍的一个门客,正将一篇文章递给苏子籍。 而苏子籍说的那句话,他也正好听到。 他来的不是时候,苏子籍正在教授别人功课? 但立刻转身离去,刘湛又觉得不必,他有着自己的骄傲,对自己的才学也有信心,并不觉得自己这算是偷师。 好在二人此时正是说到关键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他,刘湛也就光明正大地听着苏子籍对门客的提点。 “要知,儒家正统所在,其实说穿了,仅仅是仁、礼二字,但是为什么衍生出那样多的派别?” “论其本质,就是在现实求不得,大道无法行于世,因此就求外无门,故问于天心。” 说着这句话的时,苏子籍竟还用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这几个字。 “求外无门,故问于天心?”简渠重复着这句话,不禁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苏子籍没有立刻打断他的思绪,而是等他终于醒过神,又说着:“求之于天,故有理学,求之于心,故有心学。” “现在理学,心学,根子就在此处了。” “轰”后面的话,刘湛都没有再听。 原本只无意中听到苏子籍对门客的提点,却让耳畔仿佛骤起了轰雷。 刘湛虽然是尹观道派的掌教,但能成为观文殿学士,能在读书人官僚里人脉尚好,自然对儒学不陌生,他是明白多少代大儒的苦恼和追求,只是看不到路。 这本没有啥,你看不到路(经世之道),我也看不到路(成仙),只是现在被一言轰破了。 “大道难行,故求之天、心!” 这句话几乎说穿了整个儒家的过去现在未来。 儒家当年创建,是要复兴周礼,以至于天下大同。 可一代代奋斗,却始终无法实现。 无法实行,就要苦苦探索,有的求之于天,就诞生了理学,有的认为应该回归于心,就诞生了心学。 说穿了,就是看不见路的人一代代努力。 “就这一句,已是前所未有,难道此子在学问上,已凌驾百代?” 他突然间仿佛看到了什么,一闪而过,是被人一语道破后的灵感。 可惜,却没有及时抓住。 这让刘湛的嘴里都泛起了苦味,心想,这人与人之间的天赋,差距竟这样大? , 第三百零五章 三只呆头鹅 论道法,自己或胜了一筹,但这是因自己遇到且修炼,可苏子籍这普通读书人,不仅一身贵气,看起来前途远大,且还在各方面都有着这样天赋,让其修炼了道法,还了得? “难道我之前突然感到心悸,就是因预感到了此人天纵奇才,若修炼了道法,必成大患?” “这样倒解释得通了。” “这样的悟性,怕是只讨论一二,就能让其窥到精髓,直接入门。” 想到他当年学习道法时,曾有过的种种艰辛,此刻苦思不解,无法抓住一纵即逝灵感的痛苦,再次浮现出来,让刘湛看苏子籍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此人,我看不透。”他收回目光,郁闷不已叹。 所谓的求之天、心! 其实都是想探索出一条路,但对于正统,别说是没有走完,就算走完了,都是外道。 理学当时被宋视为外道邪说,心学其实也没有被明朝承认。 只是代代儒者,看不到曙光,有了新说,总要去追寻一二,这就是为什么理学心学,有不少人跟随的原因。 可惜,过会还是会发觉,也走不通。 苏子籍其实早就已看到了刘湛过来,但因这感悟也是随想虽说,没有刻意避开刘湛,只是指点:“你的路,就是在正道上不走,想走别路,这不仅仅是你的性情导致,也是你的道。” “故你下意识不想改。” “可姑且不管能不能走,你要这样,断无中进士之理。” 苏子籍见近处的简渠,跟不远处的刘湛竟同时陷入到了蹙眉沉思中,不禁摇了摇头。 他干脆将座位让给简渠,让其有了灵感能立刻就写,而他则走到离二人都远一些的船边,扶着栏杆,望着远方。 “你与他们说了什么,竟让他们两个都这副呆头鹅的模样?”岑如柏带着一丝调侃的声音响起。 苏子籍扭过头,看了一眼这个一向潇洒的新门客:“不过是看了简先生的文章,点评了两句,怎么,岑先生似乎也很无聊,要不要对弈一局?” 却不料,他竟直接拒了:“哎,我总是喜欢悔棋,自己也控制不住,与谁对弈一局,下次对方就要对我避如蛇蝎了,我可不想刚找到一个好主家,就因下棋这事,让你也远了我,还是算了吧!” 说得苏子籍再次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样总喜欢给自己掀老底的人,看着不像是真傻,那就是性格如此,是个喜欢苦中作乐的人了。 远方有鸟结伴飞着,时不时俯冲下来,低掠而过。 苏子籍见岑如柏看得似乎入神,一副傻了的模样,再次摇摇头,心说,这哪里是两只呆头鹅,明明是有三只才对。 仿佛都是喜欢赶热闹一般,才来了一个刘湛,此时就又有船过来,靠到了所在的这艘船上了。 “在下楚孤容,来找刘大人,不知刘大人可在船上?”清朗的声音从船上传来。 苏子籍看去,就看到一个青衫男子立刻船头,正笑盈盈朝着点头。 苏子籍就是一蹙眉,示意他看向不远处:“刘真人倒在船上,就在那,你可直接去寻他。” 楚孤容其实并不全是来找刘湛,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近距离看一看苏子籍。 见了,发现这苏子籍果然如自己猜测那样,一看就不是凡物,单通身的气派,若说是王侯公子,也不会有人怀疑。 原本没有打算直接对上,但无意中扫了一眼苏子籍身侧站着的男子,就多看了几眼,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低声问着身侧的人:“这人是不是岑如柏?” 岑如柏?那不是多家权贵都在暗中搜找的人吗?怎么会在这里?但既楚先生说了,就仔细看了看,也不禁心下一惊:“似乎真是他!” 怪了! 林玉清身边的门客,怎么会出现在与林玉清有仇的苏子籍的身侧? 不过,真是这样,倒不奇怪为什么之前多家权贵怎么都找不到此人,因就连自己也没想过,这个人会出现在苏子籍的身侧,所以搜找时,也根本没往苏子籍的人内搜寻。 现在看见了,可真是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 楚孤容也是这么想的,他按捺住这种突然惊喜,立刻让人将已经移开的船,再次靠边。 一个跃步上去,见苏子籍与疑似岑如柏的人已转身走开,忙上前几步,问:“且慢!不知苏大人可知道此人是谁?” 这人恶意不小,苏子籍回头看到这人用手指着自己身侧的岑如柏,再次蹙了眉,淡淡回答:“他是我的门客。” 楚孤容看到苏子籍明显一冷表情,上前:“你一定不知,此人可能是林国公子的幕僚。” “他真是林国公子的幕僚的话,现在有许多人都在找他,是一个大麻烦。” “还请大人把这人交出来,这也是为了大人好,想必大人也不想这次出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吧?”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齐王门下,向来百官礼敬三分,有时与权贵交谈,都是风流倜傥,谈笑自若。 楚孤容自觉很客气了,苏子籍却嗤笑一声,挥手让岑如柏进船舱,才淡淡问着楚孤容:“你是哪个衙门?想让我将我的门客交出来,可有公文?” 楚孤容顿时一噎。 这自然是没有! 岑如柏明面上无罪,大家虽然都在找,但也只是打着调查的名义,既不是犯人,又哪里来的逮捕公文? “既是没有,那你又是哪位总督尚书,又或是哪位勋贵?或者是皇子皇孙?”说到最后,苏子籍冷笑一声。 “什么,连个官身都不是?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让我交人,那我这个做主家,也未免太胆小怕事了。” 苏子籍冷笑一声,挥袖而去。 楚孤容被这样直白嘲讽,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才觉得自己想差了,苏子籍现在是状元,是从六品的官,自己虽是齐王的幕僚,平时五六品官都给些面子,可真论真,自己什么都不是。 当下咬了咬牙,转身就走,竟连刘湛也不去找了,心里却恨极了。 第三百零六章 这计甚毒 夜色深沉,月亮被乌云遮挡,沉寂河面上,唯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偶尔响起。 “唧唧” “咦,我怎么似乎听到了狐狸叫?”正临窗坐在榻前靠桌读着蟠龙心法的苏子籍一惊,半坐而起,仔细倾听,又没有。 苏子籍松弛下去,若有所思,手指点在了桌上尹观洞天图上:“不久前,有人恶意不小,我感觉到不安。” “刚才读书,更是有些心悸。” 本来半躺在榻上,突然起身,穿了外衣跟鞋,苏子籍暗想:“这应该不是错觉,难道今晚有事要发生?” 他没有再考虑,突然打开了窗口,猫狐一样轻盈穿了过去。 官船本有巡查,但夜中无声穿了出去,落在了船舷上,身体内就自行运转了道法,于是瞬间如鹅毛一样,毫无声息。 他猜测恶意,可能与白天那人有关,并且此人现在那艘船,也属于官船系列,就位于自己所在官船后面,所以,苏子籍根本不必思索,深吸口气,对着水面一踏,只听着“噗噗”的微声,竟然踏着水面,穿着十余米,然后轻轻一跃,跳到了后面的船上面。 “咦,武功上的蜻蜓点水,配合了道法,竟然相得益彰。” 夜色恰遮掩住了苏子籍的身形,虽这船上也有人时不时巡逻,可却没有人能发现苏子籍的踪迹,几乎如鬼魅一样,就翻身抵达了一处船窗,轻盈跃上,倒挂在那里,里面的声音渐渐入耳。 窗纱在烛光晃动下,依稀有几道人影也跟着微微晃动,就听白天时那个声音:“苏子籍此人深藏不露,与林玉清有仇,却还收容了对方的幕僚,若说他没存着别的心思,谁都不会信。” 苏子籍一怔,点破了点窗纸,看了下去。 舱内有数人议事,下午见到的那人,脸色白中透青:“上次林玉清的风波,张府、赵府,孙府等,仅仅是为了报复,以及一些林府的产业,而魏国公府和安国公府,就不仅仅是为了财,而是林国在本朝的暗线。” “这也是王爷也感兴趣之处,我猜,王爷想要得到的林国暗线,或就被此人掌握着,王爷把事委托给我们,我们就得办的漂亮。” “明德府埋伏如果能成功,我们就撬开他的嘴,绝不能让他当场死了,利索的杀了他,反便宜了他。” 这话里的恶意,真都无需掩饰了。 一个声音尖细一听就是太监的人沉吟了一会,说:“楚先生说的有理。此人真掌握着秘密,就不能直接杀了,我们的人不能得到的情报,或就能在此人身上有了突破口。” “王爷临行前叮嘱,这些事,虽由我主持,但全得依仗楚先生,楚先生有什么想法,尽管说罢。” 苏子籍一惊,明德府埋伏?这群人真是直接冲自己来,王爷,是谁,蜀王还是齐王?更仔细的倾耳听。 就听着太监继续问:“除了明德府的埋伏,楚先生可有别的什么计划?” “自然是有,就算埋伏失败,也有几条谋划。”楚孤容把扇子一摇:“不知罗公公可听说过苏子籍与新平公主的交往?” 太监嘿嘿笑:“何止是听说过?不瞒楚先生,咱家还亲眼见过。” “今日码头,新平公主乘牛车亲自去送苏子籍,车子就停在距离咱家不远,只不过新平公主平白胆大,到最后关头怂了,她只遥遥望着苏子籍上船,到底没有露面!” 说到这里,还有些可惜:“她真的露了面,事情好办了,一方出京,一方缩了,想要操作一番,也有些困难。” “新平公主竟到码头送我了?”外面苏子籍听到这里就是微微一怔,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不过,就算她去了,也不会是因男女私情,这几人可想差了。”摇了摇头,苏子籍无语,他与新平公主之间甚至都算不上朋友,彼此坑害过,她见到他不想着咬掉一块肉就算不错了,哪里会喜欢他? 觉得这些人想的太过荒谬,苏子籍却不得不皱着眉,继续听着。 就听楚孤容说:“就算一方出京一方怂了,也并不是没有操作可能,虽说现在没有他们乱了伦常的证据,可暧昧又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杜撰一些情节,找人宣扬开了就是了。” “世间的俗人哪会盘根问底,认准了真相?他们只需听着艳闻,当做茶余饭后的八卦。” “这本来没有什么,苏子籍是一届状元,就算是与公主有些暧昧,也是才子佳人的佳话。” “可偏偏苏子籍的身份特殊,半点都沾染不得,哪怕苏子籍出京,也可继续传播谣言,到时一个不伦,就可彻底断绝苏子籍返回宗堞的可能,免得王爷担心。” 听到这里,苏子籍心一沉,这几乎是自己对付林玉清的办法,现在又扣到了自己头上了。 还是这话,这王爷是谁? 听到这里,太监尖声笑着:“楚先生这计甚毒,不过咱家喜欢,虽现在王爷最大的敌人是蜀王,可是苏子籍也是一根刺,能拔掉最好。” 敌人是蜀王,那这王爷就是齐王了。 苏子籍心中一凛,感觉到身都一沉,齐王羽翼丰满,潜势力很大,自己本不想直接对上,不想还是无法避免。 里面船舱,又说到职位,楚孤容就笑了:“皇上旨意是出京历练,吏部我们的人,就给苏子籍填了顺安府代理郡丞,郡丞是正六品,代理的话,正和苏子籍的从六品相当。” “这职位看似是美差,能主持府库,有不少油水。” “可实际上,却是足以将人拉进泥潭的陷阱,顺安府现在亏空了七十万两的银子,虽然对于朝廷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可对初来乍到的郡丞来说,却是一碰就可能甩不开的麻烦。” “现在进去的人就是填坑,怕掉进去连个响都听不到。” “而皇上竟然批了,让苏子籍派了这差事,就说明皇上未必真上心,大概也只是想看看他的跟脚,要是我们彻底让此人陷在顺安府,不仅能绝了他的前程,还能让皇帝对他失望。” “没有身份,又失了圣心的区区新科状元,自然就寻个罪就处置了。” 第三百零七章 此子不可留 苏子籍在外面听了,心中凛然,又有些恍然。 他就说,这次被临时派出京,这么急,还给了差事,在别人看来,似乎是美差,可因苏子籍知道皇帝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点奇怪,这美差就要打了个引号了。 果不其然,这事的确有着陷阱。 “不过,这皇帝也未必是想对我做什么,在他那个位置,真想让我丧命,完全不必这样迂回,应该有着别的目的。” “最大的可能还真可能如这人所言,是为了看一看我的能力极限在哪里,因此齐王的人填了这职位,皇帝就批了。” 苏子籍想着时,里面的人还在讨论,已经说到了勾结官员的事。 “而且,就算郡库的亏空,是前任的责任,办的不好也没有大罪,只是评价不高,但我还有一计。” “现在想要吞掉林国在大郑暗线和产业的人,可不仅仅是魏国公府和安国公府,就连蜀王也感兴趣,岑如柏曾是林玉清的门客,是身边少有至今还活着的人,现在有许多人想要抓到他,撬开他的嘴。” “虽我们不会将他真的让给别人,但完全可以利用此人当饵,引人来帮忙。” “都不必我们亲自出手,只需联系下省郡官员,透露一点风声出去,我们的人暗中挑拨一下,让他们直接下公文。” “苏子籍之前不过是仗着没有逮捕公文,所以不肯交人,但省中直接下公文,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硬骨头,敢当场违抗。” 楚孤容笑了,声音似乎是牙齿缝里透出:“要是违抗,就是罪过,可以报给朝廷处置,就算未来此人恢复身份,有这罪过,爵位也能低一二级。” “他不违抗,我们就能得了人,并且连自己门客都护不住,谁还会继续跟随?自然就凝聚不出羽翼,到时自然不是王爷的对手,生杀予夺尽在王爷手中。” 杀人、陷阱、削自己名望,这每一个,都算得上是毒计了。 苏子籍在外面听着,也不禁心一寒。 不是此刻到了这里,恰听到了,事情真发展到了那时,再临时对策就难了,要是自己谋士,或可以鼓一鼓掌,既然是敌人,此子断不可留! 虽对断不可留这句话感觉到可笑,但发现自己已起了杀心,苏子籍就立刻顺应自己的本心行事。 听见里面传来脚步,朝着船舱门而来,苏子籍一个翻身,就上了船顶。 朝下面看着,发现是一个仆人从里面出来了。 他不动,过一会,又见仆人回来,还捧着一些水果茶点,就知道这里面的人,怕是要继续议事。 天色这么昏暗,倒方便苏子籍在这里潜伏,和最有耐心的捕猎高手一样,苏子籍安静等着机会到来。 在小半个时辰后,舱门再开,楚孤容才从里面出来,步履从容到了甲板处,身后跟着三人,都距离几米近身保护。 “很严密,不过却没有官身,姑且可以一试。”苏子籍心一动。 “你们走远些!” 正要对着水方便的楚孤容,发现原本跟自己隔着几米远一个仆人,朝着走来,他心中恼怒,回首瞪了一眼。 结果就这一眼,就让楚孤容瞳孔一缩。 三个仆人,都算是王爷派到他身侧,虽不乏监视的作用,但更多的却是服侍、保护他,算得上是可以信任的人了。 往常时,这三人对楚孤容都恭敬有加,面上丝毫不敢带出一丝不满,可楚孤容此时回头看去,却看到三人望向自己的眼睛里都带着怒火。 “你们……” “竟然敢鞭打我,去死吧!”唯一满脸怒容走近的人,根本不容楚孤容反应过来,就突然伸手一推。 噗通! 随着水花溅起,楚孤容直接跌入水中,沉了下去。 “你、你居然敢推楚先生入水!”原本突然间想起楚孤容平时对自己的种种不好,而怒气勃发的两个仆人,惊恐看着动手的同伴惊叫。 而突破理智动手的人,此刻表情呆滞看着楚孤容落水,原本无法压下的怒火,就像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瞬间就熄灭了,而怒火去了,占据整个心神,就是做下这等错事的恐惧与后悔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之间想到了前天一个小失误,就被楚先生呵斥并且拉下去鞭二十的事,并且一股怒火突然之间冲上,就失了智,一推而下。 “救人呐,快救人。”这人倒退了几步,抬头时,发现两个同伴已惊恐跑开,尖叫喊着救人。 作不怎么会水的一员,这人一咬牙直接闭眼跳了下去。 但他所跳入位置,此时却早就没了楚孤容的身影。 楚孤容初落水时,其实不慌,毕竟水性不错,虽不能游过这一条大河,但在下面扑腾一会,等着救援的人到来却绰绰有余。 “可恨,这个人怎么回事?” “回去必让公公拿下,得仔细查。” 才想着,就扑通着水浮上,可这时,右脚的脚腕处一沉,被一只手给抓住了。 不等楚孤容露出惊恐,整个身子都被一股大力扯着,直冲向河底。 楚孤容被硬扯沉到一半时,就已猛烈挣扎,窒息感觉几乎让他脑袋炸裂。 “谁,谁要杀我?”楚孤容面对着黑沉沉的水,窒息的恐怖,让他拼命挣扎,但只觉得下面一双铁钳紧紧拉住了腿,不断下沉。 “放开我,放开我。”可一张口,控制不住的大串泡泡吐出,楚孤容脸上的怨恨浓郁之极,面容扭曲。 可仅仅仅仅一分钟左右,就只剩下了绝望和恐惧,楚孤容想求饶,但在水下根本说不了话,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猛翻白眼,眼球慢慢凸出。 偏偏这时,耳畔竟响起本不该在水中出现的声音:“楚先生可还好?你对我这样厚待,我自要亲自送你一程,方能报答了。” “是你,是你!”楚孤容在濒死一刻,记起了这是谁的声音,可惜为时已晚,他绝望想伸出手,去抓松开自己,并冷眼旁观的身影,终是未果。 冰凉刺骨的河水将他拉入死亡的深渊,空寂黑暗,彻底包围。 第三百零九章 恨之入骨 想到这里,罗裴虽心中厌烦,不得不耐着性子,看向正呆望尸体的太监,清了下嗓子。 “那个……罗公公,这位楚先生在船上出事时,有人证物证,凶手试图逃走时也被抓住,很清楚一个谋杀案,难道你不认可,觉得另有隐情?” 就在刚才他刚到时,这个与他同姓的太监,就仿佛失心疯一样,嘴里喊“不可能”,脸上的表情很疯狂。 这实在有点奇怪,罗裴想,这里面怕是有事,这个死去的楚孤容难道身具什么特殊任务? 不然不至于让一个齐王府的太监这样失态。 罗裴倒意外猜中了真相。 这也是因为罗吉过于失态,但凡脑子不笨,前因后果一联系,就能猜出一些来。 但这些罗吉已顾不上了。 他在看到楚孤容尸体的那一刻,就已有点疯狂了。 虽除掉龙女的事,是由罗吉主持,但真正出主意下决定是智囊楚先生,楚孤容这一意外身亡,他这个主持人连后续怎么安排,该如何做都不清楚,一件差事办成了这样,该怎么向王爷交代? 以齐王的性情,对待一般门客还可能给予一二次弥补机会,可阉人在他眼中,能用时勉强算是人,误了大事,等着阉人的必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而忠心如罗吉,就算是不惧这下场,就算齐王网开一面,也无颜回京了。 “不可能!” 造成这一切的真凶,他不信是那个仆人,这仆人虽不是家生子,但仅仅是因为大郑只建立了30年,却也是服务了十年以上者。 无论是国法家法还是利益,都不可能背叛。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仆人所干,连自己这个在现场的人都不信,远在京城的王爷又怎么可能会信? 就算真是一个意外,为了得到一个弥补机会,他都必须要拖出一个能让王爷相信的人选,好让王爷怒火朝着他喷洒。 也因此,在罗裴这样问着时,罗吉突然抬头,目光略过罗裴,恶狠狠看向刚刚抵达的苏子籍,再次重申了自己的猜测,怀疑对象直指苏子籍,沙哑如夜枭的声音在火把的光芒下,令人胆寒又厌恶。 “一定是苏子籍所为,白天时,楚先生曾跟他起过争端,一定是他心中不忿,伺机报复!” “钦差大人想公正处理此事,就将这个苏子籍交给咱家审问!” “苏子籍身具武功,夜里官船距离又不远,夜深人静下,他要做什么都可以!我之前就曾隐约看到一道身影曾在船上出现,当时以为眼花了,没在意,现在细想,那人极像是苏子籍……” “荒唐,住口!”罗裴最初还听着,越听就越觉得不像话,当下脸色铁青,咆哮起来。 “苏大人是皇上钦点的状元,还是翰林院修撰、顺安府代理郡丞,更还负有圣意,是观察使。” “只凭你一面之词,就让本钦差将皇上钦点的观察使拿下?你倒想的出来!本钦差念你悲伤过度,所以满嘴胡言乱语也有情可原,就不追究你的污蔑之罪,可你若再诋毁朝廷命官,就休怪本钦差翻脸无情了!” “蠢货!”苏子籍也不由侧目,一直以来,他遇到的人都有着基本的理智和才学,可现在才明白,这仅仅是自己交往圈子的因素。 现在这个太监,其狭窄、愚昧、偏激的性格就表露无疑,而这往往是大部分一半以上阉割者的心态。 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不说太子血脉,单就是状元、院修撰、顺安府代理郡丞、观察使,就算是齐王亲至,都不能简单拿下,必须走程序。 何况区区一个阉奴? 难怪齐王要指定一个智囊给这太监。 要不是齐王现在是皇子,还是有着继承大位的可能,换成了尘埃落定的王爷,比如说今上的弟弟——罗裴单凭这句话,就立刻唤人将这太监杖毙。 不过,偏激的人,恰咬中了,这事的确是自己干的。 而一直沉默着的刘湛,听了太监这话也皱眉,看着尸体,心中也有疑问。 他过来时,正好赶上推人仆人被从水里捞上来,对方吐了一些水出来,就只是喊冤,说自己只是脚一滑,把楚先生带到水里去了,然后求饶。 虽这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就是杀人凶手,但刘湛总觉得这事不对。 “楚孤容虽行事狠毒,有损阴德,但齐王不倒,至少还有十年富贵可享,怎么会简单死在这里?” 忽然,他心里一动,朝着海面轻嗅了一下,用手虚空一抓,放到鼻下又一闻,一股淡淡狐味顿时让他眉尖微跳。 “是妖族做的手脚?” “狐狸?” “原来之前竟是误会了苏子籍,楚孤容之死,竟真与他无关?” 看了一眼正陪着罗裴低声说话的苏子籍,刘湛暗暗想着。 “此阉真是可恶。”被叫过来,目睹了一场太监的“污蔑”,苏子籍恰当地表现出了恼怒与郁闷,倒是让罗裴对其更生同情。 “苏修撰不必郁闷,这等阉奴,本是疯狗,见人就咬也是常事。” “本官曾与内务府,参与处理过皇宫的事,本来是小事,处理起来不至于死,也有不少这等阉奴,一味诬陷攀咬,把事情搞大了,只得尽数杖毙了事。” “现在这阉奴也是同样,苏修撰放心,我会写信一封给齐王,解释这事。” 这事在罗裴看来,就这太监的同伴死了,没办法跟主子交代,知道将来得不了好,所以现在疯狗一样胡乱咬人。 至于齐王府出这种太监,罗裴也不奇怪,太监的本职其实就是服侍,多少服侍上殷勤周到的太监,一提拔到管理上去,就毛病百出。 有些事不大,出于情分,就容了。 只有少数太监,才能这性情上脱颖而出。 罗裴甚至有些后悔将苏子籍叫来了,于是说着:“来人,请罗公公下去,尸体暂时收容,等待靠岸了尸检。” “苏修撰,为这等事打搅了,你回去休息吧!” “罗裴,你敢,你敢……敢这样对待咱家,你会后悔的!”罗吉被拉下去,还尖声高喊,连罗裴也恨之入骨了。 第三百十章 小人 看着罗裴额上青筋直跳,恨不得立刻将其杖毙,苏子籍转身回船,半途不由“扑哧”一声,笑了。 “遇到这种疯狗,就算是钦差又能怎么样?” 不过笑完,苏子籍收敛了笑容,这太监再是疯狗,既无才学,又不识时势,连钦差都敢威胁,可就是代表了齐王,也就是自己撑的住,要是别人,怕不是家破人亡? 近君子而远小人,这道理就是次等的人也懂,可有的人错判了,有的人甚至觉得小人有用,能干私活。 “可近君子而远小人,其实不在于个人用不用,而是用了小人,对朝廷以及天下的影响。” “小人之所以是小人,就是才疏学浅,性格睚眦必报,稍有触犯,就不顾后果。” “这等阉奴,也许对皇上忠心耿耿,可是他本性太狭窄,太冲动,由着乱搞,权力的小小任性,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局面难以收拾。” “更不要说决策错误导致的巨大损失。” “因此任免官员,第一条看的是影响。” 才沉思着,一抬首,就看到了船舷上出来,显是得到消息的简渠、岑如柏这二个人,眼光都有些异常。 但岑如柏探究的神情,也只一瞬就消失了,随后浮现的是一抹苦笑。 这个在东躲西藏日子里都能苦中作乐,给人一种闲云野鹤之感的男人,此刻冲着苏子籍深深一礼。 “岑某不想跟着出京,竟还给公子惹出这样祸事,是岑某的罪过!” 苏子籍懂了,这既是谢罪,也是谢自己白天时的袒护。 同时也明白,怕是刚才自己被钦差叫过去的事,也让此人推测出什么,所以才会这样作态。 “不必如此。”苏子籍忙去搀扶。他之前做的那些,可不是为了岑如柏,至少不全是为了对方。 “你既是在我门下,我自要护你。” “但岑某既被认出,若继续留下来,恐怕连累了公子,能借着公子的船出京,已是万幸。” 岑如柏虽最初打算只是想找个还不错的主家打工,外加避难,但身份揭穿了,继续跟着,这不是害人么? 他叹着:“岑某这次过来,既是谢罪,也是告辞。” “你要走?”苏子籍眉一挑,并不赞同,提醒:“你在没被发现前,你出京后便离开,我必不拦你。” “可你现在已被人认出,留在我的官船上,我还能护着你,你现在下了船,估计立刻就要被人拿下。” “出了京虽可鱼入大海,可同样也是远离了天子脚下,危险倍增,你总不能是打算就这么返回京城吧?” “既是现在风紧,跟着我才是安全,告辞的话你不必再说了,因这一点小事,我就放任门人自行逃命,我还做什么官?办什么事?你也未免小瞧了我!” 话说到这个地步,岑如柏自然是不好再提离开的事,苏子籍的态度,也的确让他有点感动,总带着一抹不羁笑容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感慨。 “公子既是这么说了,那在下从命就是!公子的恩情,在下必不会忘!”朝着苏子籍再次深深一礼,岑如柏认真说,又退了步:“在下不敢多加打搅,这就告退了。” 望着岑如柏离开,沉吟了下,苏子籍知道,此人给自己定位,估计就是一个好好做事的幕僚门客罢了,算不上是家臣,这从岑如柏只称呼公子或大人,而不称呼主公,就能看出来了。 不过,天下,除非等级相差太大,不然哪有纳首就拜的道理? 就算是简渠现在,也没有改口称主公。 人之常情。 简渠在一旁亦是望着,此时收回目光,神情复杂看着苏子籍。 “公子的确是一个好主家。”他随后叹。 苏子籍只是摇头道:“这样就是好主家,未免要求也太低了些。” 简渠不同意苏子籍这说法,边跟着他往船舱里去,说着:“公子自己能做到,自然觉得这不算什么,但这世上是效忠者众,能庇佑效忠者也不少,可维护一个刚刚投奔还不曾效忠的普通门客,这样的事,不是谁都能做,又愿意去做。” “多得是将这些外人当做马前卒,可以去送死的棋子,只看是否能带来利益。但公子你,显然更有胸襟,能信这曾为林玉清门客的人,能庇佑此人,实在是难得!” 苏子籍听了,也只是笑笑。 他自己清楚,之所以会选择庇佑岑如柏,并不如简渠说的那般伟光正,而是也因着种种原因,利益相关罢了。 但每个人因着经历不同,便是亲眼看着一件事发生,也只愿意去相信自己所相信的那些。 在某些方面,简渠仍有着天真的一面,或是内心深处依旧渴望着能遇到一个可以放心尽忠不必担心狡兔死走狗烹的君主。 “不过,这样也好。”千人千面,随着不断扩展势力,手下人必定越来越多,若都是一个样子,那反倒不好了。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 说话间,二人就已回到了苏子籍的船舱。 进了门,苏子籍才想起自己船舱里还藏着两只狐狸。 不过他耳力过人,只一听,就听到了角落处有长而稳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这两只狐狸竟睡着了? “坐。”苏子籍示意简渠坐下,他将门反手关好,走到对面坐下。 简渠见苏子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重归沉重,就问:“公子,死的可是齐王的人?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立刻明白了:“这一路上,怕是都不太平。不知您可有什么任务吩咐下来,我有什么能做?” 虽没有改口称主公,但的确和岑如柏不同。 苏子籍笑着:“的确有一件事要你去做,简先生,你需要回京一趟。” “回京?” 因出发还没多久,若在附近靠岸,立刻回去,很快就能回到京城,可简渠不太放心让苏子籍只带着一个麻烦缠身的岑如柏。 “公子,只你一人……” “此次去顺安府,若是没遇到什么危险,多一人少一人也没什么,若遇到了危险,同样多一人少一人也没什么。” “反是你回去京城,去完成这任务,能给我更大助力。” 说着,苏子籍就从旁边的书卷里抽出一张纸,递给简渠。 第三百十一章 反噬立至 简渠拿过来看着,发现是几个日期、地点以及人物,后面跟着是一行行的小字备注。 就听苏子籍解释:“这上面的内容,你记牢了就烧掉,回京后就找人暗中传开了,务必要传得人尽皆知,一条都不能落下。” “可是,公子,这上面……这上面也有关于您的艳闻……”简渠仔细一看,手都有点抖。 他已是看懂了,这是一份造谣的资料。 上面是各种各样的谣言,多半是一些不关政治只关私德的谣言,涉及人物有十余个,其中齐王、新平公主、苏子籍都上榜。 关于新平公主的很少,只在苏子籍的一些绯闻里添一点艳色。 为青楼淸倌儿一掷千金、偶遇不知名农家女鸿雁传情,被新平公主几次邀请作诗,这其中主人公,也就是话题的重点,就是围绕苏子籍。 而齐王的则就更显得离奇一些,少年时曾与宫中杜撰出来的女人暧昧,此女香消玉殒后齐王后来陆续纳的侧妃、妾侍都有着她的影子,不是眼睛像就是嘴巴像,犹如拼图一样,情圣至此。 随后还有些看似真其实都是假的传闻,简渠以前也偶尔听钱大帅提过的勋贵的风流事,都是曾经在坊间火过一时的八卦,此时竟也被放在了这里,要一同传谣,竟是那些故事还有了后续。 苏子籍见简渠这模样,不解释清楚,怕是根本不敢去做这件事,只能解释:“我已得知,齐王的人准备用艳闻来污我名声,这种事无论真假,一旦传开了,就难以解释。” “可不解释,又会被当成心虚。”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谣言最怕就是集中一下子爆发多件事,只要不是同一件,而是分散成多件,不仅不会让传闻愈演愈烈,反会分散注意,反就不稀罕了。” “而且,谣言之所有杀伤,就是真实性。” “我自己制造自己的谣言,并且还有反转,最后澄清是有人嫉妒,或得罪了人被污蔑。” “这样的话,再有谣言,别人也先入为主,认为是污蔑。” “至于为什么不是我一个人,这就是混水摸鱼。” 简渠听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 提前下手,将敌人要做的那份提前做了,可轻描淡写,让听者先入为主,并产生厌烦,这样一来,就是有人还想借着类似的事去污公子的名声,也没用了。 这就是所谓的先下手为强了。 听得这样的解释,简渠自然再无之前的顾虑,也知道这任务对苏子籍来说很是重要,若有差池,怕就不是先下手为强,而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公子请放心,我明日一早就靠岸返京,不会耽误了公子的事。”将这资料反复看了数遍,记牢了,又用烛火点着了,烧成了灰烬,简渠这才神情凝重地向苏子籍保证。 “那你先去休息,等靠岸了你就回京。” 等简渠走了,苏子籍静坐了一会,才同样平复了心情,去找一找狐狸。 果然,顺着刚才就察觉到的方向,很快就从墙角处发现了一大一小两团白色毛球。 在他走前,两只狐狸才刚刚打过一架,可现在看去,它们又爪子抱在一起依偎熟睡。 本想问它们一些事情的苏子籍,见它们睡得实在是香甜,到底摇摇头,走开了。 京城郊区 一座青砖绿瓦的三进宅子,看着与周围宅子没有不同,往日不怎么开门,偶尔有人外出,也是行色匆匆。 但这也并不奇怪,在这一片区域,金屋藏娇者有,在这里置下别院偶尔才过来住着散心的也有,就是从买了房屋只留下老仆看着主人从不露面的也有,这样一处宅子,自然泯然于众,毫不起眼。 “老爷我去休息下,你们好生看守,不要惹出事。”一个就算在住宅中也穿着黑袍的人,它仔细巡查了下,暗松口气,踏着卵石道回去,露出了满意之色。 无人知道,在这宅子里住着的并不是外人所以为的乡绅,而是与曹易颜联手的天机妖。 距离京城这么近,没被京城驻守的炼丹士发现,是因这宅子建起,就已在下面埋了东西,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按照阵法所建,足以隔绝里面的妖气,不被外人发现。 可以这么说,只要里面的妖怪自己不破坏了屏障,这一宅子大小妖怪,就基本是安然无忧,可以放心住在这里。 “小人明白。”小妖应诺,看起来都和人差不多,连生活习惯都一样,见老爷去了,这妖就在院内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啊!”只是夜深了,正睡在卧房里天机妖,随着一丝黑气冲入身体,突然之间睁开双目,眼中陡然闪过一片幽光,坐了起来,双臂上举,妖气冲出。 随着妖气冲出,整个住宅闪着微光,阻挡了下。 “噗!”但随着一声脆响,微光就被撕开一道口,妖气渗出。 “啊!!”天机妖不知道作了哪个魇梦,再次痛苦嚎叫起来,身上露出了鳞片,不过却渐渐苏醒了。 “大人,出了什么事?”外面正吃肉快活的妖怪立刻惊到了,连忙起身问着。 天机妖喘息着,扫看了下四周:“无事。” 不,不是无事。 窒息死亡的痛苦,虽消退了许多,可还是萦绕在自己感觉中。 “出事了,我的分身出事了。” “不过现在却不是想这个。” 天机妖只看了一眼,就发现这房子初建时就设下的屏障,竟在冲动时,已被自己破了! 而在不远处,可怖的波动在惊醒,似乎将要把注意转移到这里。 来不及细想,天机妖身形一闪,就到了外面妖怪面前:“隔绝的气息泄露了,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想到直接用法术离开,必定会引来炼丹士,又吩咐了一句:“乘牛车离开,你去备车!” “不要带上财货,来不及了,直接就走!” 幸此处此时只有他与这一个心腹在,再多一些妖,妖气冲天,怕是连离开的时间都没有了。 才说着,天机妖突然闷哼一声,七窍渗出了黑血。 分身被灭,反噬立至! 第三百十一章 化身 才在住宅中出来,黑沉沉的天空中就骤然打了一道闪,轰隆一声,一道炸雷震动着空间。 纵是大妖,对雷声也多半忌惮。 不是此时不宜停留,天机妖怕根本不愿在这雷声轰隆时外出。 但形势如此,只能委屈了自己。 乘坐上牛车出去,撩开车帘,看着外面已纷纷扬扬下起的雨丝,天机妖面罩没遮掩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深切的厌恶。 “这种雨天可真讨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雨水,啧!”对水的讨厌,是此时突然涌现出来的奇怪感受。 在此前,身为大妖,天机妖也只是对雷有讨厌与畏惧,但这其实是很多妖怪的本能,就是成为大妖了,也难以避免。 可天机妖以前并不曾讨厌过水,甚至很喜欢,现在这转变,令人奇怪,至少前面暂时充当车夫的妖怪听了,就觉得很奇怪。 这种奇怪还区别于被通知了赶紧撤离时的忐忑不安,是一种带着淡淡违和,让它不得不介意想多嘴问一句的那种感觉。 但实力相差悬殊,这疑问到底是没问出来,话到了嘴就换了个内容。 “大人,就这么一直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么?可有什么要去的地方?” 天机妖颌首:“那就去……” 才想说一个地方,突然自己灵魂深处,“轰”的一下炸裂开,然后就是无数让它都蹙眉的污染,在与它的灵魂交融。 这种情况虽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但却还是难以忍受。 天机妖忍耐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击,皱着眉:“先随便走走……天亮了,不必刻意避开人群,照直走下去。” “是!”知道这是为了藏身于众,赶车妖怪立刻应了。 车内的天机妖,在牛蹄声中紧咬牙关,额冒了冷汗,从灵魂深处不断传来的疼痛,让它只是闷哼了一声,后面的声音就被强行咽了下去。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夹杂着绝望、痛苦的噩梦。 或者说,是一段死亡的记忆。 它仿佛亲身经历了一场普通人死亡,那是葬身水底的一场绝望之死。 被人抓着脚腕,硬生生扯入河底所经历的窒息的痛苦,挣扎无果时的绝望,以及得知害了自己的人是谁时的震惊与怨恨,种种情绪就如同跗骨之蛆,顷刻围拢上来,将其包裹。 但天机妖知道,这是必然的过程,并不躲闪,而仿佛敞开了怀抱,将这些能量,连同着负面的情绪,一并拥入自己的灵魂。 那种死亡的痛苦,就越发真实了。 直到汗水将面罩都打湿了,天机妖才终于又完成了一次蜕变。 他几乎从不摘下的面罩,下一刻被一把扯掉,露出来的面孔,竟看起来长得和已死的楚孤容一模一样,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 唯有那双眼睛,有着幽幽的绿光闪烁,一看就非普通人类所能有。 “唉,好不容易,瞒天过海,我的化身终于当上了王府门客。” 侯府深如海,只有天机妖才明白,这有多难,这必须在婴孩时就投入一点元神,以后几乎是完全切割。 不仅仅是楚孤容完全不知情,就算是天机妖本身也从不和他联系,以免产生了连接而变数,只等他果实成熟,成为关键时间的底牌。 “要是以后齐王登基,我必等更上层楼,就算不登基,也可以获得不少资粮,帮助我成长——现在回吸了残魂,吸取的力量,竟也能抵我十年修行。” “可惜,他被杀了,要是活到正常寿终,不知道有多大的助益。” 初时,天机妖还能这样理智而冷静的思考着。 但随灵魂深处的融合速度加快,慢慢看似理智的表情里,就掺杂了一些怨恨与戾气来。 如梦似幻的感觉,让他一时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又是假。 这就是这秘法的弊端,不同的人生,一有不慎,就会迷失,就算不迷失,其实也是对自己灵魂的一种污染。 特别是这种横死,戾气渗透到自己灵魂,就变成了因果,或者花几十年徐徐消磨,或者就得完成它的愿望——复仇。 才能清理掉这种污染。 “龙君当年演化诸法,开辟了许多术道,可惜的是都没有完成。” “这副作用也太大了些。” 良久后,它才重新稳住了,清醒过来,喃喃:“楚孤容,你放心,你的仇,我一定会报,因你就是我。” “苏子籍,我和你无缘无仇,你为什么杀我?” 天机妖也清楚,并不是无缘无故,而是两人对上了,只是楚孤容没有想到,苏子籍这样快、狠、准。 至于是不是苏子籍,记忆中的声音,其实天机妖本身并不能立刻想到是谁,毕竟两人没有真正当过面,但既楚孤容认为是苏子籍,就应该是他了。 虽楚孤容是人,但死亡时,它会回归本性,灵觉会格外清晰。 天机妖又细细的体会着死亡时过程,神色一变,自言自语:“水中还有狐狸的味道,难道楚孤容之死,还和狐狸有关?” “是了,苏子籍似乎养了只狐狸,虽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在京城出入自由,但肯定不是凡狐。” “苏子籍是太子血脉,先前在秀才举人时,还能感觉,现在却深沉难测,贵格勃发了。” “难道是青丘,也想扶龙廷?” “有这可能,哼,对付贵人,不能直接上,而必须先削其羽翼,使其渐渐衰退,历代都是这样处理。” “苏子籍,我暂时奈何不了你,但可以对你的党羽下手。” 天机妖其实一点都不想对上苏子籍,只是才有此念,又闷哼一声,七窍流出了黑血,痛苦的抽搐起来。 “可恶,可恶,看来不得不干了。”天机妖这样一想,痛苦消退,只是冷笑:“不过,我苦心经营,已占了先机。” “齐王处,我可不仅仅是楚孤容,就连曹易颜,这个前朝的太子,我也结交甚深,只要我愿意,都是我的刀!” 想到这里,“轰”一声,车轮碾过桥洞一样的滚雷在空中掠过,而速速赶了过来的俞谦之,不由看了看天,按着额,就算是他,也有一丝绝望。 “天机又变了,这样的话,谁能再推算天机?” 没有了天机,道人的力量,其实就失去了大半,再没有超然的身份了。 第三百十二章 多事之秋 京城·桃花巷 苏宅这家,家里男主人不在,女主人闭门谢客,不熟的人一概不见。 当然了,这外人里并不包括叶不悔新结识没多久的周瑶,以及有半师名分的杜成林。 虽叶不悔并不怎么与京城内的官员夫人交际,但附近的乡绅女眷,与她见过面,聚会过几次。 但因去过几次,就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那样场合,叶不悔不再为难自己,每日只做着与下棋有关的事。 虽时不时就会想念苏子籍,为他牵肠挂肚,但余下时间,为了排解寂寞,常常邀请周家的千金周瑶到家里小坐。 京城现在的舆论对女眷结交朋友的事仍有些小心翼翼,苏子籍不在京,周父与周母也放心许多,并不拦着了。 周瑶每每过来,都是带着她的琴,叶不悔虽不喜弹琴也不会弹琴,但听琴还是能听出好赖,对周瑶的琴技十分佩服。 说来也怪了,二人一个只喜欢下棋一个只喜欢弹琴,竟还能常常凑在一起,让偶尔也会过来的杜成林都有些不解了。 但所谓闺中密友,或友谊来得就是这样奇妙,不需要特别相似之处,只需要相处舒服,就可以你说你的,我做我的,各忙各的,还能抱团取暖。 小雨一直下了半夜,清晨起来时,叶不悔一面招呼人收拾打扫,等着客人上门,一面望着窗外细雨,默默出神。 原本还有狐狸陪着她,但她去送别那天回来,就发现狐狸不见了,她找了一圈没找到,由于有着前科,就觉得这两只狐狸怕趁着去码头时,跟着一起去了。 果然夜里,晚饭准备好,是美味鸡腿,可狐狸没露面。 这必然就是跟去了码头,偷偷上了船了。 对此,叶不悔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叹一口气,心里暗暗赌气,等狐狸跟着夫君回来了,她必要好好教训一下小白。 对那只大狐狸,叶不悔是以着小白朋友标准看待,自然不好一视同仁一起骂了。 “所以到时就让小白挨双份的骂!”叶不悔气哼哼想着。 吃过早饭没多久,贵客就先后上门。 先来的是周瑶,片刻到的是杜成林。 因昨天就来过一次,今天过来,看到周瑶在安静抚琴,杜成林也就不奇怪了,甚至不去打扰,也直接与叶不悔对弈了起来。 往常时,叶不悔还能与杜成林勉强杀上一段时间,可今日,叶不悔的状态似乎不怎么好。 “我输了!”叶不悔看着残局,苦笑认输,过会,更是忍不住向杜成林倾诉了自己的苦恼。 “杜伯伯,我觉得最近自己棋技毫无半点长进,不,与其说是没有进步,不如说反退步了。” “杜伯伯,你说,我是不是因总是想着赢,反失了灵气?” “下棋不想着赢,难道爱想着输不成?你倒不必如此纠结。”杜成林一听就笑了:“别听那些人说的什么心中无棋手中有棋这些怪话,那都是乱想。” “可能是受了梵教的影响,总是假大空,其实没有一个能下棋。” “据说还有武人也学了这套,搞什么心中无剑手中有剑,还说这是剑神境界,结果被砍死了。” “同样武功,有武器能杀没有武器,好武器能杀坏武器,这是铁律。” 杜成林笑着:“你这其实是一种正常情况,当初我也曾经历过,这是已入瓶颈,尚未理清楚,因此看似倒退了,但一旦突破,就真进入到一流棋手的行列,可以争下棋圣头衔了。” “你今年没有参赛,其实是好事。” 后面没说的是,这个所谓突破并不是那么容易,甚至可以说没有规律可言。 有可能有的人下一刻就突破了,也可能一辈子都止步在这一处,无法突破。 “原来是这样。”叶不悔若有所思。 他们这边对话着,周瑶只听不说话,稍弹着琴,没什么表情的俏脸上,其实仔细看,能看出淡淡的苦色。 “来都来了,你又何必这样心事重重?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玩一玩,还玩得不高兴,何苦来哉?”心底神秘声音正嘲笑着她。 周瑶本不想来,因神秘声音要来,不得不来。 对苏子籍,周瑶利用了他,本就有着歉意,对苏子籍妻子叶不悔,每每被其热情招待,她就更觉得歉然。 这夫妻二人都是这样的好人,因她的一己之私,被她扯到了本不该掉进的泥坑里,被一个似乎与妖族有着勾连的神秘声音惦记着,这种事,都是造成周瑶不想过来的原因。 但她还是来了。 在初见那位杜棋圣时,神秘声音就“咦”了一声,然后笑了两声。 虽不知对方在笑什么,周瑶性情冷淡,竟也没问。 而此刻,神秘声音的嘲讽,倒让周瑶停下了抚琴。 它就知道,这是周瑶有了怒意的表现。 从一开始时任自己嘲讽,只关心邵思森的事,到现在被自己嘲讽了,能稍稍露出怒容,这种明显悲痛心情在慢慢被修复的情况,让那神秘声音没有继续说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突然又有了良心,知道不去戳人伤口了。 就在这时,杜成林皱眉,扭头看向了一个方向。 虽是隔着城墙,跟这么远的距离,但那种属于大妖妖气一下子毫不收敛冲上了天空,让杜成林立刻就察觉到了。 连他都察觉到了,在这方面一向警惕着的京城的炼丹士,怕要一下子出动,去探查情况了。 “幸刘湛不在京城。”杜成林不无庆幸的想:“俞谦之肯定会去查看,此人手段就温和许多。” 几乎同时,一直扮演背景板的周瑶,也朝杜成林所看的方向看去。 只这一眼,心底声音就惊讶:“居然泄露了妖气,那里一定出了事,这里没必要再待着了,你去向主人告辞,去那个方向看一看。” 周瑶只能从命。 她找了个理由向叶不悔告退后,就匆匆离开。 杜成林皱眉,盯着她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这个少女,它也看不透,似乎有点异常,但仔细看去,又感觉不到妖气。 “这一二年,天机混淆,虽我不修这个,也能感觉到,一下就到了多事之秋啊。” ———— 牙疼,脸肿,去看下医生,第三章可能在下午发,和大家抱歉一声 第三百十三章 求见 细雨下着,桃花巷出来的一辆牛车里,周瑶闭目而坐,娴静温婉,但她的心底,此时正有一个神秘声音在喋喋不休,自言自语着。 “想不到棋圣竟是树妖,实在是稀奇!” “杜成林可是成名已久,不仅仅是棋圣,而且还定居在京城,它是如何躲过人类道士眼睛?必有自己的办法!” “就算有办法,普通道士能避过,刘湛不和俞谦之这些呢?” “更不要说龙气压制了。” “肯定是有默契,难道它是妖奸?” 开始时还好,神秘声音很高冷,但熟了,就暴露出原形了,幸亏周瑶能忍受,不过听到妖奸这两个字,她还是差点笑了出来。 神秘声音还在唠叨:“刚才离去时,他或察觉到了我的踪迹,不过,也没什么要紧。” 又喃喃:“刚才爆发的妖气,他应该也发现了,哎,怪了,这妖气似是旧识?” “好熟悉,亲近又厌恶,难道……” 周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下,她虽能听到这些,除了让自己心中多添几道惊愕情绪,知道一些普通人无法知道的秘闻真相,也没什么别的好处了。 只是,树妖么? 忍下想要回首的**,周瑶悄悄攥紧手里的帕子,既神秘人刚才那样评价杜成林,此人虽是树妖,应该对叶不悔不会做什么吧? 京城·齐王府 “臣妾给王爷请安。” 齐王难得在忙碌余到了后院,恰又逢着早上来请安时,王妃还没到,花厅里已是等候了一些莺莺燕燕,都是齐王的侧妃、妾侍。 没名分的通房侍女,连向王妃几日一请安的资格都没有。 见到了齐王在,她们更是惊喜。 “罢了,都起来罢。”齐王神色淡淡,就算是对侧妃,态度也是很随意,更不用说是几个妾侍了,在他看来,这些都是玩意儿。 除非生育了孩子的侧妃或妾侍,在眼里还能有点地位,但问题是齐王府里生了孩子的侧妃就一个,仅仅是女儿,让齐王很失望。 生孩子有两个妾侍,因体弱,还没有到起名时就夭折可,还有一个也养得病歪歪的,让齐王也不是很待见,不过还是问了一句:“余氏,忆之还好吧?” “王爷,忆儿尚好,想念王爷呢!” “恩!”齐王不冷不热的说着,转脸又问:“盼雁呢?” “王爷,盼雁也不错,很是活泼。”侧妃低首说着,她的声音很低。 齐王目光扫过了几女,这是一二年内还算得宠的几个,偏偏没有孩子,对齐王来说,就有些不快。 “父王!”随一声娇嫩的孩子欢呼,一道身影直接就小燕子一样,飞扑进齐王的怀里。 齐王原本微沉的脸顿时露出笑容,哎了一声,就起身一把将儿子抱起,还掂了掂,笑着:“哟,几日不见,我的小虎仔竟是胖了!” 虎仔是他当初给嫡子起的小名,只因他一生下来就健壮如小虎仔,虎头虎脑,又有着贱名好养活的惯例,遂有了这样的称呼。 才到厅里的齐王妃,见父子一见面就腻歪,掩口笑:“王爷,虎仔几日没见您,可是想得狠了,您也是,他都五岁了,还这样惯着他……” 这是因她进来时,齐王刚好答应儿子,回头就带儿子去近郊庄子上玩。 这虎仔是五岁的嫡子,健康伶俐,最得齐王喜欢,齐王之所以抽时间来后院一趟,为的不过是见一见王妃,说上几句话,再看一看乖儿子。 性格暴戾的他,大概唯有面对王妃与嫡子时,才会愿意压下一些戾气,露出一点丈夫与父亲的模样。 齐王笑着:“这算什么,若不是最近父皇不让随意入宫,我还打算带着小虎仔去见母妃。” 竟连本王的自称都不用,很有一点平凡夫妻的味道,眼神也很温和,因她出身好,是自己明媒正娶的王妃,平时明理又温柔,且还给自己生下了这样可爱健康的嫡子,对妻子,哪怕是齐王,也愿给与尊重。 结发夫妻,自然不同,更加不要说,礼法上两人是敌体。 齐王妃被齐王的话一提醒,才想起自己原本要与王爷说的话,因也不是秘密,在侧妃侍妾向她齐齐行礼,挥手让她们起身,对齐王说:“王爷,昨日我进宫见了温妃娘娘,献上了一些时鲜,娘娘一切都好,还让我告诉王爷,不必为进宫的事烦忧,等过些时或就好了。” 这事齐王还真不知道。 现在皇宫气氛有些压抑,往常能进宫的人,有一些为了避开麻烦,都是尽量选择不进宫。 若不是为了给自己吃颗定心丸,身儿媳妇的齐王妃,还真没必要在这节骨眼进宫去见温妃,也就是齐王的母妃。 为的还不是让这母子二人在消息被人为阻拦不好传信需要避嫌时,彼此能安心? 齐王看着妻子这样为自己着想,柔声说:“这次辛苦你了。” 侧妃、妾侍见了,顿时百味陈杂。 妾侍也就罢了,因地位相差太远,无非嫉妒羡慕。 而两个侧妃虽是侧室,但比普通妾侍尊贵许多,出身一个三品官的庶女,一个是掌握着实权的五品官的嫡女,没出阁时在她们圈子里也都是容貌才情上佳的佼佼者。 可现在,进了齐王府,成了侧妃,只有表面尊荣,到底是个妾。 没有比现在这时更能让她们感到到正妃与侧妃之间差距了,这种差距看着不大,实则几乎难以追上,就是得到更多宠爱,她们也注定与这种尊重无缘。 两个侧妃,一个微微垂眸,索性不去看不去听,一个则脸上笑,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嫉妒。 而这些,齐王跟齐王妃都懒得去理会,他们夫妻低声交谈着,因齐王不喜与人同寝,最近又实在是忙碌焦躁,哪怕是关系不错的夫妻,也有一段时间没交流过了,正好趁着这时将一些事都彼此说了,做到心里有数。 正在这时,一个从前院急匆匆过来的人,走到齐王的身侧,附耳说了几句话。 齐王顿时一怔:“什么?” 这不是没听清,而是因妖族的人,虽有所勾结,但为了避嫌,很少联系,就算有,也提前一段时间通知,现在却要相见,这是为什么? 一想到这里,齐王眸子一暗。 第三百十四章 上官 心中涌起一丝不满,齐王还得整理表情,不能将这事暴露,只能勉强对齐王妃说:“前面有了急事找我,我得去处理。后院的事,王妃你自行决定就是,等回头我忙完了,再来找你。” 说着,就将儿子又送到了王妃的怀里,急匆匆出去,对着太监说着:“安排下,走密道!” “是!”太监立刻应着。 “父王还没问我这几日的功课。”已开始启蒙的小孩子,望着父王远去的身影,有点小委屈地对齐王妃说。 齐王妃连忙哄着:“你父王最近实在是太忙了,不是有意忘了,等回头你父王忙完了,定会攒在一起问你,所以你要好好读书,才不会到时被你父王询问了,一问三不知,知道么?” “儿子知道了。”她的儿子说着。 搂着幼子,年轻美丽的齐王妃又挥手让来请安侧妃侍妾离开,在重新归于空寂的花厅里,望着前院,她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丈夫有着侧妃妾侍也就罢了,在嫁进来前,她就知道,身为王妃,她的丈夫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妻子,不管是不是有更进一步的那天,侧妃的存在都是注定。 但丈夫经常忙于政务,平时也因睡觉时可能有伤人之举,纵夫妻二人关系不错,也从不曾一起同寝睡到天明。 平时常常说上没几句话,就会匆匆离去。 纵然并不耽于情爱,做事大方得体,齐王妃也免不了失落。 距离京城越来越远的官船,被罗裴下令“请”下去的太监罗吉,就算隔了一日,在花厅内还是眼中出火,暴怒使整张脸都显的狰狞,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看这模样,下一刻就是冲出去与罗裴肉搏,都不会让在场的人感到奇怪。 但这显然不行,纵然想要立刻弄死罗裴,这位太监也不得不强压下了愤怒。 形势比人强,一味硬刚,只会让事情朝着他不想看到方向发展。 身为太监,表面上的逞强斗狠自然都是不多,更多的是暗地里做手脚,背后坑人害人。 “等王爷登基那一日,咱家得了势,非要把那些小人全部弄死!罗裴那老匹夫,咱家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方能解恨!” “竟当着那些人的面,如此羞辱我,我若能忍,就成了乌龟了!”心里恨罗裴甚至超过了可能破坏了自己计划的苏子籍,或是别的凶手。 他看了一眼周围被自己叫来的几个人,都是现在队伍中的骨干,罗吉扯了扯嘴角,问:“咱家叫你们过来,为的是什么,你们清楚。说说吧,现如今可有着什么办法,可以顺利完成任务?” 左右没有话说,他们既是跟着齐王,又岂能不知道这罗吉的性情? 没了楚先生,再跟他提意见,很可能反将自己给坑了,没人想出这个头,况且,他们也的确无计可施,少了楚先生,很多事情的确就不好办了。 太监对他们的态度十分不满,冷笑一声:“都哑巴了?今日你们必须说个意见,有个没有办法?” 见他们还是低头不语,就索性随便点了一下侍卫:“你先说。” 此侍卫无奈叹一口气,不得不说道:“公公,这里的事,必须是都要禀告王爷,不如在禀告的信上请示下,在情况变化后,是不是在半路截杀,也请示下王爷为好。” 这不是等于在说自己无能? 罗吉顿时暴怒,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清脆的耳光声中,他尖叫:“这是楚先生以前就定下,当时你不反对,此时反对,莫非是觉得咱家是个阉人,不配指挥你等?” 脸上火辣辣的疼,侍卫眸子闪过一丝愤怒,自己好歹也是入品的官,何尝受过这待遇,只是心里实在憋屈,不得不忍了。 本心来说,袭击一个状元,实在是不智,朝廷必会追究,到时王爷或这太监也许没有事,自己等人可能就被替罪。 先前楚孤容在时,无可奈何,现在却不想继续了,当下赔笑继续说:“现在没有了楚先生,谁也不知道具体调度是怎么样,此事要是成功当然好,失败了,公公怎么向王爷交代呢?” 这话看起来很诚恳,实是良言了。 太监听了,其实也觉得有点道理,可刚才都那样说了,当几人的面,此时又改了口,岂不是让这几人觉得自己好欺? 身为阉人,本就极好面子,又记仇,赵公公那样也罢了,能理智对待事情,罗吉这样,平时还没什么,一旦出现这种突发事件,就显出了性格里的缺陷。 现在,明知道说的有理,可他还是冷笑,一指此人:“荀司辰。你既这样能说,必是心中有着成算了?那你去办此事,带上你的人,去刺杀苏子籍!” 见荀司辰面露迟疑,大太监冷声:“要是你不去,我就立刻将你拿下问罪。” 几人目睹这一幕,对同僚遭遇都很同情,甚至有些义愤,可面对这事,也只能是更闭紧嘴巴,免得步入同僚后尘。 荀司辰心中就是一凉,恨不得拔刀砍死这太监,自己这点人,全部出动,说不定可以把事情办成。 现在还分了兵,让自己一小股去,这就是送死! 为什么自己遇到的是这样愚蠢的上级? 可就算有万千怒火,官大一级压死人,此时被这个太监阴冷盯着,最终无奈下只得应命:“下官遵命就是。” 说话的人都没察觉到是,在说话时,船舱顶上正有一大一小两只白毛狐狸趴着偷听。 虽白色显眼,但它们行动速度极快,一阵风一样,来往间,竟无人察觉。 此时听到了这交谈,见里面的人散了,两只狐狸对视一眼,再次刮过两阵风,回到了苏子籍所在官船上。 “咦?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两个士兵正在甲板上巡逻,其中一人抬头看了一眼,疑惑。 一个士兵一惊,左右环视,发现什么都没有,就皱眉:“没有吧,是不是你眼花了?” “也许吧。”想到不久之前船队里刚刚才淹死了人,二人对视一眼,都闭口不再谈这种事,免得招来晦气。 至于看到的白影,一想到可能只有自己看到了,再联想到之前的死人一事,哪里还愿意提? 两个人比刚才更沉默,巡逻去了对面,甚至都没有再回原处。 第三百十五章 得知 两只连本带跃过去的狐狸不知道它们给人带来的心理阴影,它们一回到船舱,就唧唧唧冲着苏子籍叫着。 苏子籍为了避免它们两个因这事再打起来,索性给它们一人一本字典,让它们各自翻着。 他站在那里看着,果然看到趴在桌上翻字典两只狐狸,快速指着上面的字,虽不能嘴里说话,竟也弄出了一种争先恐后向苏子籍禀报邀功的画面。 苏子籍忍住笑,一心二用,将不断指着的字都看了。 发现这两只狐狸“说”的都差不多,不过小狐狸因曾经帮过忙有过经验,内容指的更简练,很能提取精髓。 而大只的狐狸则很有些“唠叨”,内容说极详细。 但不得不说,这二者倒是有个互补,让苏子籍看完,对发生在太监船上的事情立刻清晰明了。 “世界上真有这种蠢货。”得知太监罗吉居然这样愚蠢,在这种事上都要好面子,不肯听侍卫劝说,就不由笑了。 “半途袭击也罢了,说不出是好是坏,但想袭击又分兵,就实在是可笑了。” “这可真是蠢货,可惜了跟随做事的人。” “那些侍卫我也见过,都是好男儿,结果就这样被他逼着白白送死。” 虽到时会送这些人去死的就是自己,但不妨碍苏子籍现在感慨一番。 一将无能累死全军。 这世界上最悲哀的事,就是遇到这种上司。 军令如山,王法不容,遇到这种事,除非立刻造反,砍了上官的首级,不然的话,就只有眼睁睁的去死。 要是下级也是糊涂蛋还罢了,壮士十战死,将军百战亡,这也是个结果。 要是聪明人,这不得不去死的滋味,就难熬了。 被上官命令冲锋,毫无意义死在壕沟上的人中,难道就没有韩信、孙子、白起之流? 多的是!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信命的原因,活下去,活的好,许多时得看命,任凭你一代军神,在没有崛起前碰到个坑死人的上官,一切就休。 “唧唧!”听了苏子籍的感慨,大狐狸也跟叫了两声,似是认同。 小狐狸却舔着毛,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模样,倒让苏子籍更觉好笑。 “辛苦你们了,这里还有鸡腿,你们饿了,可以再吃几个。”将早就准备好的鸡腿推过来,苏子籍说。 小狐狸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偏偏大狐狸没吃饱,此刻见了,立刻就又扑过去吃,结果就惹来小狐狸唧唧叫了两声。 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两只原本还能好好相处且配合默契立了功的狐狸,竟又打了起来,“啪啪啪”中,爪子和风一样挥舞。 “哎呀!”按了按额,苏子籍也有些无奈了,算了,它们愿意打就打好了。 他眼不见为净,躲去了翻着书看起来。 反正以这两只狐狸之前的相处模式,打一会怕是吃完了鸡腿又要抱在一起依偎着睡觉了,自己一个外人掺和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前下起来的淅淅沥沥的雨,随阳光在乌云里探头,就停了,雨过天晴,清晨风一吹,站在甲板上真是有一种畅快之感。 “靠岸了,靠岸了。”恰前面就到一个小港口,基本上船只需要补给的物资,在港口上都有。 因有人死了,需要处理一下,且还要充盈一下补给,船只就在这处港口靠了岸。 说是休整,其实也是让神经紧绷的众人放松一下。 简渠下船前来拜别苏子籍,这时岑如柏也在,想了想,就请简渠稍等片刻,从苏子籍这里借了纸笔,写了一封信,递给了简渠。 “简先生,我朋友外号是一剑春寒,你在京城遇到了什么困难,拿着这封信去找他,他可以帮你。” “一剑春寒?”简渠有些惊讶地接过信:“没想到岑先生竟与这样剑客是朋友。” “是啊,当初相识也算是巧合,是同一个东家,不然,我这样的书生,跟他很难相识,不过他这人虽是剑客,却并不粗鲁,古有儒将,他应该算是个儒雅剑客了。”岑如柏笑着说。 这评价倒是让简渠对这一剑春寒越发好奇了。 不过眼下并不是说这些时,时间紧迫,接过信,见苏子籍也没别的交代,简渠就拜别苏子籍,下了船,朝着远处行去。 站在甲板上,目送着简渠远去,苏子籍回身,招呼岑如柏一声,又去钦差官船,并且还口中说着:“罗大人跟刘大人在学问上都有着过人处,现在无事,索性过去与他们请教一番。” 虽不可能用文心雕龙,可正常刷些好感,还是有用——至少可借点兵。 “你也不必觉得自己应该深居简出,你现在既是我门客,就大可光明正大,无需躲藏。” 苏子籍见岑如柏有些犹豫,遂劝的说着:“所谓官官相护,就是这样,你去了,反而没有啥事。” “谢公子。”苏子籍都这样说了,岑如柏也是理解这点,自恭敬不如从命,心中却觉得说话实在太实在了。 “对了,你久在京城,对王府侍卫怎么看?”苏子籍走在甲板,随口问。 “亲王府许有兵二百,郡王府一百五十,掌随护宿卫,其什长以上就属侍卫编制,官阶从九品至七品。” “虽开始时都是由朝廷派遣,但一旦就藩,就几乎世袭,或由王爷自己招募——这点人,朝廷还是许可。” “至于人选,太祖时有世袭亲军,侍卫就从亲军中百户以上选授。” “除外还有三品以上的官宦子弟,赏侍卫衔,不过是为了表示恩宠,虽也当差,实际上是亲近皇帝,得以升迁。” 苏子籍听了连连点首,许多人不是体制的人,许多都想当然。 这侍卫亲军,是必须世袭化,因为一旦流动,就会给外人控制,举个例子,有明一朝,权臣权宦都号令不了军队,任凭权势熏天,一旨而下,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就是因军队特别是亲军世袭,谁也安插不了人,只受皇帝控制。 这远了,这就说明,那些太监的侍卫,是无法招降的,毕竟家小都在齐王手中,因此一旦敌对,只有全数杀了。 第三百十六章 大魏之国 京城郊区·一处院落 夜深了,周围已无人踪,都就寝了。 两个黑影互相一打手式,一起翻入,但才进去,就听着一声闷响,以及短暂的格斗声,就没有了声音。 “在里面!”院外有人拔刀一挥:“射!” 十二人都是弓手,默不作声,只听“噗”一声,整齐的弦响后,对面立刻响起了几声惨叫。 六人一组,三十六人分成六组,步伐如一,身穿薄甲,长刀闪着寒光,就听着号令,默不作声,直扑入内。 迎面遇十数人,各施武功,只见六人一起挥刀:“杀!” “啊……”寒光直斩,看起来非常普通,但一旦落下,惨号声连起,对面的人体顿时倒下一片。 有个高手不服,疾扑而至,刀光凛冽,人刀一体扑上。 “杀!”六个刀光在各个角度切入,只听“噗”一声,二个刀手跌下,但余下三个刀光破入躯体,这高手疾冲出丈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应声倒毙。 “曹哥……”有人大叫,满是不信。 “杀,有我无敌。” 情况渐渐明显,数十个黑衣人,霸气冲出,刀光配合,而后面弓手也是三人一组,各个集射。 对面厮杀,试图抵抗的穿着不同,打扮各异,手中的武器以及身上武功,都是五花八门,参差不齐,一看就是江湖人。 没有纪律,也没有集体默契,一对一或人少时,还能占上风,现在一旦对上了刀阵,几乎一面倒。 “曾大哥!快走!”有人冲着一个男人大喊,随后又砍翻了一人:“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死!”剑光斜旋,人影依稀,锲入、逸出,三个刀手跌下,被围着的那人正是曾念真,手掩着右胯再退了两步,血从指缝中泌出,伤势虽不算重,但在战斗时一旦负伤,却是极危险了。 几分钟,人体就可能因失血而枯竭,曾念真眼睛赤红,他虽武功高强,要是分散了杀,上百人都可杀掉,可面对这种刀阵,也无可奈何。 “是官兵,不,不对!”这些人看起来是官兵,但一交手就知道来路不对。 虽然这些人,应该是军队的路数,但这身手和武功,与大郑的军兵又有些微妙的区别。 “是林国的人,还是别的?” “杀!”二组刀阵,徐徐围了上去,曾念真顿时心一沉,此时听到一个弟兄这样喊,本不想丢下兄弟自己冲出去的曾念真,不得不考虑,若不冲出去,而是留下来,会不会让反害了兄弟? “敌人不能分散,大家分散逃,有追的,杀掉!”一瞬间,曾念真就高喊着,连杀数人,朝着一个薄弱方向冲了出去。 因着他并不想走,才被困,想通了,以他的武功,几个人自然是挡不住,一旦追上,散了阵,只是几剑就都杀了,曾念真已是几个纵身,飞驰而去。 别人见状,也纷纷突围,四散奔逃,只是他们就逃出不多了。 远处的小坡上,还有十几人,被保护在中间的一个是个风姿卓越的年轻人,苏子籍在这里,必定能看出,这个裹着黑色斗篷,正笑眯眯看着坡下战斗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曹易颜。 “太子殿下,这就是我大魏武卒。”他身侧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开口说着,带着浓郁的煞气和威严,却是明显是将领。 “世祖曾明示,武艺之道,初时入门很快,只要一年半,就可修成。” “以后越来越难,要抵达一流,不但要苦练,经十年以上,还要天赋和智慧,缺一不可。” “就算是朝廷挑选有资质的人,毫无保留授给绝技,当时测试,修成一流高手,要九千六百两,历时七年三个月。” “而大魏武卒,只要一年半,一百十七两。” “但五个大魏武卒就可围杀一个一流高手。” “故江湖之道,只是散兵野勇,一冲就垮殿下,有余孽逃走,要追吗?” “我还不是太子。”曹易颜笑着摇头,他现在心情很好,自凝聚了大魏真命,自己运气就越来越好,这不,本来夺取林国公子暗线有些困难,不想有人查到魏库开启,故前来查看。 这些人找到了自己,却大惊失色,纳首就拜。 原来,大魏的根基还没有断绝,这些是魏朝的人。 今天的围剿,有这些人对曾念真进行围杀,哪怕冲出去跑了,但也将曾念真的势力进行了毁灭性打击。 一个高手再厉害,成了孤家寡人,又被官府追捕,也就不算什么了。 充其量,不过力量强一些的过街老鼠罢了。 “算了,不必追赶。”曹易颜想了下,命令的说着,刚才那人长篇大论,其实是劝谏,告诫自己,江湖门派毫无作用。 “的确,培养一个高手,并不合算,朝廷最大的伟力,就是可以大量培养大魏武卒,反正死多少也无所谓,高手的命就一条。” “但高手的可怕就是游击战,要是豁出去袭杀官吏,后果也很严重。” 曹易颜自己就是高手,当然理解其中利弊,其实不是自己不想培训武卒,而是这种根本隐瞒不了,他于是问:“你说应国尚是我大魏之国?” “的确,敬武皇帝见群贼而起,特命我等亲军改成贼号,在边疆处起事,建立了应国,本想里应外和,不想天不假时。” “为了保留火种,故敬武皇帝本身逃向大漠,遗诏我等应国等待天时。” “我等就勉强对伪郑称臣纳贡,以迷惑其心。” “听闻殿下出世,我等赶紧赶来,只是伪郑查的甚严,只得分批以商队的名义进入,也仅仅才五十人。” “原来如此!” 敬武皇帝是魏朝的末帝,颇想有番作为,整顿内政,可惜虽然有心,但此时已经积弱难返,回天无力,不想还有这番策划。 应国三年上贡,很是恭敬,使者也是土著野人,不想实际是魏人控制,只是时间已过去四十年,怎么保持对大魏的忠诚? 曹易颜可不相信,没有布置,会保持忠诚而不是独立,正寻思着,身后突有人跑过来,单膝跪倒,禀报:“殿下,有牛车靠近,被我们拦下,说是知道您在这里,与您曾有约定,现在就要见您……” 曹易颜就是一挑眉。 来人都不必问,就凭着对妖气感觉,定然就是天机妖了,但才刚刚见过面,怎么它突然又来见自己? “这收尾就交给你,我过去见个熟人。”曹易颜对青年说,就朝着牛车所在的方向行去。 路上,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喃喃:“它怎么想见我?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第三百十七章 青囊诗 京城·百花坊 京城是天子脚下,来往官绅学子不知凡几,富甲一方商人更来来去去,每年来几次大有人在。 而青楼楚馆,就因这些人的一掷千金,而分成三六九等,个个赚的盆满钵满。 这其中一等,不仅是地理位置、内部环境好,里面的姑娘美丽且多才多艺,更背后都有着在京城也算得上保护伞的后台。 百花坊就是这样一处销金窟,位京城繁华地段,离齐王府不远,临街有三层,别看只是三层,在这京城内,因着有着皇宫,有各个机要衙门,皇宫外建筑,除非是特许,否则最高也只能是三层。 但三层的百花坊却占地面积颇广,从前门进去,要想在里面转上一圈,怕是都要费些时候,更不用说,进去后,每走几步都可能被千娇百媚的女子给勾去了魂魄、绊住了脚。 这等人气十足,来往者众,甚至不追究真正身份的地方,最适合收集情报,也十分适合与危险人物在于京城内碰面。 尤其是妖族时,这青楼楚馆也可以遮挡一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此时三楼,一间百花坊开业至今就不曾让外人进来的房间内,齐王正呆立在窗前,望着楼下车水马龙,表情凝重。 房间内还有着刚刚交谈不顺而留下的气息,凝聚彼此都有的不愉快。 “来人。”突然间,齐王转过身,喊了一声,门外立刻有一个青衣人进来,恭敬低头:“王爷。” “去,将收集的特别存着一叠书跟文件,送到这里。”齐王面无表情吩咐。 青衣人立刻应是,悄悄又退了出去。 等候的过程中,有一个少女进来,恭敬给齐王上了茶,又安静退了下去。 有喜欢一掷千金捧花魁的人就会认出,这少女正是去年时曾得过花魁的百花坊后起之秀,平时清冷又多情,琴棋出色,虽无法与真正才子才女相比,但在青楼楚馆的圈子里,绝对算是出类拔萃了。 可在齐王面前,安静恭敬,与普通丫鬟别无两样。 齐王只是眼皮一扫,也没了动静,安静的喝茶。 齐虽也喜欢美色,但从小就是皇子,现在更是王爷,一直享受都是最好一撮,女人自然也是。 王妃出身世家大族,侧妃出身同样不俗,就是有着名分的妾侍,也都是至少七品官的女儿,像这种青楼女子,他是从不会多给一个眼神。 但对外,他有着豪爽不会拒绝美人的名声,与权贵没有两样,靠的就是常来这百花坊。 除了少数人知道这是齐王的产业,大多数人都不知情。 更不要说暗道了。 齐王府本是前朝王府,赏赐给了齐王,是齐王找到了记载,查明了暗道,才在暗道出口处建了百花坊。 “王爷,东西拿来了。”又过了一会,脚步声重新传来,门外响起了刚才离去的青衣人的声音。 齐王令其进来,等东西都放在桌案上,挥手令其下去。 “该不该与它合作?”齐王的眼中闪过烦躁,强迫自己坐到了桌前,翻起这些其实早就看过不止一遍的书籍跟文件。 这些都是他在成年开始有了自己的势力后,吩咐人四处搜集而来,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妖族为了显示诚意,送到他手里。 他不知翻看过一次,可每一次给他的感觉都不一样。 为了不影响本就不算稳定的情绪,现在他尽量很少去触碰这些东西,但今天见过了妖族的使者,齐王心情又再次翻腾起来,他必须要找什么东西来给自己平复一下心情,不然,怕是难以下决定。 相关的书籍,有的是前朝的正史,有的是野史,有的则一些人自己私藏的祖上所写的手册日记,现在被齐王快速的翻看着。 因看过不止一遍,有些他想要看的内容,都不必细翻,就能很快翻到。 “龙君与魏世祖皇帝,到底是什么关系?”翻到了龙君部分时,哪怕看过不止一次,齐王依旧忍不住又翻腾起这个念头。 “有野史传,现在蟠龙湖水府的龙女,是前朝那个皇帝与龙君所生,如果是这样,谁为男,谁为女?难道魏世祖竟是女扮男装?不,这不可能,那就是龙君是一头雌龙?” 怎么想,都觉得两个可能都不可能。 齐王是哪个都不信。 蟠龙湖水底的龙女,更可能和前朝皇室没有血缘关系,放出这种风声,应该是当时对前朝不满的人造谣了。 毕竟,这种艳闻,虽因着前朝时龙君龙女都算是神,算给当时的人间帝王渡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但号称千古一帝的皇帝,却未必乐意自己执政带来的风调雨顺、四海太平的基业,却被人安上了“卖身求治”的帽子。 “不过,最离奇的,还是青囊诗中关于前朝的臣妾夺权的预言。”手指敲着其中一份文件,齐王眼神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垂眸再看这一段预言时,仍不免觉得在气运与命运之下,就是人间帝王,也不过是蝼蚁一般。 “石榴漫放花,李树得根芽。宫中雪三尺,臣妾得天下。”喃喃念诵着这预言,齐王想到了前朝纵然得了这四句,仍最终被灭了国。 “这预言,若只从字面意思去理解,很容易就走偏了。” “前朝时,因预言臣妾有夺权称帝之意,杀了不少妃子,但凡聪慧有才或武将人家出身有着兵权支持的,无论是否有子嗣,先后被病逝了五六人。” “这还是多年陆续被病逝的,好歹披着一件遮羞衣,而前朝著名的冷宫天火案,几乎就撕下了面具,至今众说纷纭。” 当时二妃纷争,各执一词,因都是宠妃,互不相让,竟然最后闹到了皇帝面前,结果二人都被皇帝一怒下打入冷宫,目的是令她们自省,不久后,就有一场大火半夜骤起,无法泼灭,将冷宫烧成了灰烬一片。 已被太后求情准备答应将这二妃放出的皇帝顿时大怒,令人彻查,结果牵扯出贵妃以及德妃、兰妃多位妃嫔。 这几位妃嫔皆被赐死。 虽证据确凿,让人无可指摘,可关于这些妃嫔皆是因预言一事被皇帝所杀的传闻,却一直都没在暗中停歇过。 哪怕因此杀了一批人,可还是无法禁了这流言。 第三百十八章 有点心寒 “这青囊诗的作者是谁?” 齐王其实也倾向于这传闻是真,前朝皇帝因忌惮自己后宫出身的几个妃嫔,故而设局,推波助澜,让她们先内斗,随后趁机降罪。 “却不想,前朝的皇帝杀了这么多妃子,宫中雪三尺,臣妾得天下,我姬姓还是得了天下。” “所谓的臣妾,就是姬这个字罢了。” 齐王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有着自己家族得了天下的天命感,又感觉到,就算是身是帝王,在天命下也微不足道。 青囊诗哄动一时,因预言皆谈言微中,降此诗者,开始时还有道门的人认领,然后皇帝大怒,一时血风腥雨,死了不少道人,还派侍卫密查来源,顿时无人敢认领了。” “可还是姬姓之人,灭了魏朝。以这情况来看,这个流传下来的预言,倒有着神异,传闻说作者有天仙道果,能预知三百年,实不可谓为无稽也。” “可关于我大郑的预言,竟不比前魏好多少。” “海内熙洽云盛世,应运而兴气曰黄,一龙堕落一龙腾,枯树逢春有真王。” 这预言,是最锥心了,竟然说我大郑会二世而亡,别的预言还能忍,身为大郑的皇帝,看到这预言,怎么可能忍? “所以这就是父皇争天命,宁可废杀了太子,也要搏一把的原因么?”齐王起身,双眉压得低低,木着脸叹着。 他在小时候,曾经将父皇当做是无所不能的人,可等他慢慢长大了,才发现,他的父皇纵是一国之君,有着无上的权利,终是个会老会死会病会惧怕的人。 也因此,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就是他开始疯狂收揽势力为自己所用,要去争至高位置的时候。 毕竟,身为对方的儿子,老子可以,儿子当然也可以! “枯树逢春有真王,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齐王忍不住,念了一遍。 “一龙堕落一龙腾,枯树逢春有真王。” “这看起来是说,大郑二世而亡,而有前朝宗室复辟魏朝,但是按照前魏的例子,并非是字面意思的话,这一龙堕落一龙腾,难道是指龙君和龙女,龙君已经陨落,龙女飞天?” 齐王暗暗想着:“刚才妖族使者突然求见于我,并且言到了此事,说龙女应着大运,若能收服或杀之夺运,都应了天命。” “真的预言是指的龙女,可能就是父皇希望抓住的救命稻草,还可能是唯一的一根,毕竟这天下,可再没有第二条妖龙了。” 谁知道皇子厮杀算不算是堕一龙成一龙?万一指就是妖龙与人龙,只能一个成就一个,没了龙女,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难怪父皇迟疑,虽忌惮,却始终不肯下令围杀龙女,并且又不肯轻易册封,谁知道轻易册封是什么结果?” “按照妖族使者之说,如果我杀了龙女,就能彻底改命?” 齐王几乎想入了神,喃喃自语:“不,还是这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族虽与我联系,但从没有这样的迫切。” “还提到愿意为孤出手,杀了苏子籍。” “这里面大有问题。”齐王一向多疑,或者说,王者本来多疑,只一下,齐王就敏锐的闻到了不对。 可龙女天命之说,又使齐王难以舍弃,正沉思着,突然听到外面又传来青衣人的声音:“王爷,有信鸽传信。” “进来。”回过神的齐王说。 刚才青衣人再次进来,递上一封极短的信。 齐王将卷着的信扯开,只是一扫,就立刻脸色一变,“腾”一下站了起来。 “这群废物!竟让楚先生死了!” “那么多人,别人不死,竟让他死了,这个罗吉办事不利,实是该死!” “我早知道这个奴才糊涂,不过是念在伺候孤十余年,还算勤勉的份上,所以才给个机会,不想却是烂泥扶不上墙!” 楚孤容本就是去蟠龙湖执行诛杀龙女的核心人物,结果才出京多久?竟直接死了,还死得这样不明不白,死得这样毫无价值! 齐王对自己竟派了罗吉这奴婢去督办此事,难得有了后悔。 怒气冲天的他,直接就要出去,结果又想到了什么,忙到三楼窗口向外望去,其实这百花坊离齐王府不远,在窗口可看到淡青色的围墙。 这时一眼看去,见王府沿墙一队巡查的甲兵正从楼下走过,这是不久前增加。 这明是保护,实是监督,齐王突然之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一阵毛骨悚然。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父皇疑我已经这样重么?” 前一个被父皇这样忌惮的可是太子啊! 而太子的下场,谁人看不到? 那还是父皇的嫡长子,是曾经亲手把着教导过读书写字的最喜欢的儿子,让所有的兄弟都羡慕嫉妒恨。 可没有等兄弟们去争斗,突然之间,不仅仅太子本人死了,当时太子府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凡是在京的,都没逃过。 唯一逃出生天在十几年后冒了头的侄子苏子籍,挣扎的活了下去,还不是被打发出京,任由在漩涡里挣扎,至今没给一个名分! 说实际,虽然说任命顺安府的代理郡丞是自己的意思,给苏子籍挖了个坑,但看见父皇毫不迟疑的批准了,齐王也有点心寒。 这虽然对自己有利,也说明父皇心中的猜忌之浓,太子都死了十八年了,对苏子籍还不放过。 “要是孤败了,虎仔会怎么样?”齐王第一就联想到自己的虎仔,有一天也可能落到这样,甚至都混不到苏子籍的地步,就心中一揪。 “为什么,我最近没有作什么出格的事呀?”齐王百思不得其解,最近自己可是难得安分了许多,既没有拉拢重臣,也没有染指兵权。 按照对父皇的理解,只要没有这两条,父皇一向是宽容。 他呆呆望着,突然之间就下了决心,没有立刻出去,而就着屋内就有的笔墨纸砚,写了道令旨,吩咐青衣人:“把它交给妖族,就说它们的计划,可以去一试,不过后果由它们自己承担。” 说着,齐王略有些迟疑,才将令旨交了出去。 第三百十九章 起疑 京郊·亭子 刚刚交谈过的两个“人”,正在往外走。 同样都是裹着黑色斗篷,但曹易颜给人感觉,是温文尔雅、君子如玉,一人就要低调多了。 裹在黑色的斗篷里的身体,似乎很不喜欢阳光,裸露在外皮肤更是透着一种苍白,整个人都给任一种弱不禁风之感,仿佛风一吹就能吹走了。 曹易颜眉眼含笑,笑容虽淡,透着一种温和,只是落在身侧这人身上的目光,带着一点探究。 对每次见面都带着面罩看不见具体相貌的天机妖,纵是与它打过多次交道,每次再见到,都免不了仍升起好奇,好奇它面罩下的容貌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次就更甚了,它往日露在外面的眼睛,与此刻眯着的眼睛,以武学高手的敏锐,一看就不是同一人。 当然了,天机妖这种大妖,容貌本就不固定,可能隔断时间就换个样子,而它的气息又太过好认,断无被假冒的可能,曹易颜纵然有一点怀疑,但一交谈,也就尽数退去了。 虽说妖怪凶性起来时都差不多,但大妖性格和气息也十分鲜明,只要是认识过的大妖,莫说是一个,是十个百个,也不会错认。 但知道归知道,不妨碍曹易颜好奇它突然又换了一个样貌是因为什么原因。 难道与它突然来找自己这事有关? “您的建议,我会考虑,这次还是多亏了您得了消息就来告之我。我们的同盟之约,我必不会忘。” 客气地将其一直送出亭子,曹易颜嘴里说着。 天机妖面罩下的表情无法显露出来,但那双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了然,仿佛看透了曹易颜的客套。 随着身形一闪,从原地消失不见,曹易颜的确感觉不到它的气息了,才轻微地松了口气。 哪怕是同盟,但与妖怪结盟,其实也不亚于与虎谋皮。在与它接触时,免不了要时刻提高着警惕,还不能让它明显察觉出来。 既要表露出与它结盟的诚意,还要防着它突然反水可能带来的麻烦,也是着实不轻松。 “太子殿下,妖怪不可信。”在刚才一直就沉默着的青年,这时轻声劝着。 这话曹易颜还是能听进去的,点首:“的确是这样,本来妖族与我联系,向来有规律,也很稀少,但这次他突然之间找我,告诉我消息,透了些急迫,其中必有阴谋。” “又或者是它遇到了大麻烦。” 曹易颜又说着:“我与它的所谓结盟,其实不过是各取所需,彼此都不曾想过能长久,妖怪容易反复无常,我一直都提着警惕。” “只是妖族还是有些用,别的不说,这次清理和接手林国的暗线,其中就有不少是妖族提供的线索,要不,我还真难一网打尽。” “至于这一剑春寒,是颗钉子,本想收其门下,不想却死硬不肯,只得拔了。” “无论是妖族还是江湖人,都只是小道,不是经国正道,这个我还是明了。” 青年这才露出放心表情,恭敬笑着:“太子殿下能对妖族有着警惕,微臣就放心了。其实,若是殿下您有什么需要出京调查的事,交给我等,或比妖怪速度能更快。” “妖怪虽有着神通,但论起在人间各地的渗透与钻营,远不如我应国的势力了。” “毕竟,为了复国,我们可是未雨绸缪了不少。” 曹易颜颌首,心里正想着刚才天机妖所说的事,暗想:“要是天机妖所言不虚,那么青丘得过魏世祖宝贝的事,或就是真。” “我似乎在大魏密档中看过这一条,但没有仔细记录这宝贝是什么,可记忆不是假的,忘了是从哪里看到,应该的确有着这么一回事。” “回去查查。” “虽这样急迫告诉我这消息,应该是有着阴谋,没安着什么好心,或是想让我去做这探路的炮灰,但焉知我不能真的将东西夺到手?” “可以为我是那种冲动不计后果之人,就想错了,但我也不是胆怯只知道退缩之人。” “看来这事还需要先调查一番才成。” “至于应国,忠诚还不知真假,认主又太干脆,倒可以先让他们办一二件事,看看是否得力。” “趁机再调查一番。”曹易颜这样想着,就对青年说:“我倒的确有件事,想让你去办。” “刚才妖怪使者既说,有世祖宝贝遗落在了青丘,如果此事是真,世祖的宝贝,就是国之重宝,我们身是臣子,必须要拿回来才成,怎么可能由着青丘狐狸把持?” “可若是假,这就是阴谋,引我去与青丘结仇。” “我让你去办的,就是去搜寻一些关于青丘的书籍、情报或民间传闻,越多越好,看一看里面是否有着与世祖有关的痕迹。” “再刺探下青丘的具体位置。” “是,微臣这就去办!”青年立刻应了,见有人过来,说战斗已收尾,跑了一些江湖人,剩下的都被杀了,战场也被打扫,青年吩咐人护送曹易颜离去,而自己则去办事。 曹易颜也没反对,任由他们又护送着自己回到别院。 同样是在京郊,这里春夏到来,沿路就开出了不少烂漫野花,在牛车行过时,随风花香拂过,却是整洁安静,又有着野趣,倒是一处不错的落脚地方。 曹易颜虽不是多么注重享受的人,在过去时更经常一副半旧青衫,扮普通家境的举人,但如果能住的舒心一些,他也不会拒绝。 护送他回来的人到了宅门口,就被他吩咐离开了。 而曹易颜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作为刘湛名义上的大弟子,自然能感觉到,那些人的确是听话地离开了,而这附近也的确没有什么人在盯梢。 “现在看起来还不错。”但若因这样,就让他全然相信这群一见就拜入门下的应国人,曹易颜还没这么傻。 宅子里依旧是比较安静,当曹易颜走到书房这里时,已有一个仆人低眉顺眼等候着了。 “将卫忠召来,我有事吩咐。”曹易颜说着,坐下取出一卷书看着。 仆人应了声“是”,就立刻退了出去。 第三百二十章 手令 在曹易颜快速翻看到第二卷时,一个男子就赶到了,一步进来,一揖:“主公有什么吩咐?” 此人是曹易颜在京城的人手,曹易颜筹谋多年,自然是凝聚出一帮人,但都各司其职,有事忙碌,像卫忠这样为他处理一些临时多出的杂事,反不多。 但此人的确很适合打探消息,就看长相平庸,扔到人群中几乎就找不出,就能看出他在这一领域的确是有天赋,适合吃这碗饭。 见他到了,曹易颜就将书卷放下,吩咐:“我有两件事要你去做。” “第一件事,就是调查应国情况,虽这群应国人自称乃大魏的义士,但是不是,有多少忠心,我都不得而知,这需要你去核实一下。” “第二件事,就是摸一下青丘的情况。” “青丘的入口虽一直都不曾有真人发现过,就连刘湛都找不到入口,但既有青丘的传说在大魏流传,就说明必有青丘里的妖怪出来。” “既能出,能入。但这都不是重点,我需要你好好调查一下,大魏世祖皇帝,是否真的曾与青丘妖怪有过接触,是否真有宝贝遗落在了青丘。” “记住,以上两件事,都只是让你去摸清情况,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发现了什么,也要回报与我,不可擅自行动。” 卫忠的名字,是取自“魏忠”二字,能以这二字为名字,可见对大魏的忠心,对曹易颜的忠心。 听了吩咐,就立刻应下,哪怕知道这两件事探查起来都可能凶险,也无惧色。 曹易颜满意地点了下头,挥手令其退下。 等卫忠出去了,曹易颜背着手看了一会墙上的一副山水图,觉得无论自己怎么琢磨,都无法画出如刘湛亲笔的大气磅礴。 他看了片刻,转身自言自语道:“不得不说,伪郑立国三十年,根基渐渐稳固,现在就算多了应国这个基石,也难撼动。” “历史上二世而亡者,必有内乱,又或滥用国力。” “伪郑的太祖,今上都对此很谨慎,现在唯一之计,就是煽动齐、蜀两王内乱,或者苏子籍崛起,相互厮杀也可。” “总之,不能让天下太平。”曹易颜咬着细细的牙,凝神想着:“也许,我可以让人引见齐王,打入齐王内部,更有机会。” 时间回到小半个时辰前,天机妖落在不远处停着的牛车里,令充车夫妖怪驾车离开。 “曹易颜虽好言相送,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起了警惕之心。”天机妖一靠,让牛车离开,看似表情淡然,十分从容,实际上在冲动随说出去的话而消散,剩下的就是表面云淡风轻下的后悔。 “我这是怎么了?竟越来越沉不住气?”心绪有些纷乱,天机妖眼睛里闪过郁色,手一伸,一个手令出现在掌心,被它拧眉细看。 这手令,是它找了齐王议事,结果在不欢而散,齐王又突然派人送到自己手上的。 他因去见了曹易颜,还不曾对这手令上内容好好琢磨。 之前看的时候,也只是匆匆看了一遍,此时再展开,继续看着,天机妖的心情依旧是不算好。 也的确没办法让他心情好起来。 本来,天机妖是想让齐王下达命令,这样一来,责任就可由齐王来担,真的将来出事,受反噬的主体,也不是自己。 可与齐王一番交涉,让它意识到,齐王实在是不好忽悠。 当时就没同意,而后虽同意了,可这同意,与不同意又有多大区别? 天机妖看着这手令上内容,摇了摇首。 “鸡肋啊。” 这东西,简直就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原来,齐王竟只是委托它去观察龙宫。 就算齐王不给这手令,天机妖想要观察龙宫,自然也能去得,但不下命令,除了去那里转一圈,看一看,但凡做了什么,都是天机妖自己承担,这事,可不是跟没去找过一样? 还平白冒了一回风险,何苦来哉? 天机妖这样想着,突然间闷哼一声,脸色煞白,身上一抖。脑袋有人突然砍了一斧朝着骨头缝里深挖一样,疼得让他整只妖都抽搐起来。 好在这疼痛来得快,去得也不算很慢,大约一盏茶时间,疼痛渐渐减轻,慢慢消散了。 只是,头疼这种折磨虽结束了,但天机妖眸子多出了一丝红意。 “可恨,这等秘法,却有着这样的后遗症。” 天机妖也是清楚,当年龙君开辟百术,其实都是新创,任凭多大本事,总有罅漏之处,怪不得龙君。 但亲身体会,才知道这后果有多难当。 “放出去的分魂,带着戾气,却不肯安分,必须拔除了才行。” “不必再往前走了。”天机妖对前面驾车的妖怪说:“掉头,从小路直接去码头。” “大人,我们是要乘船离开京城地界吗?”前面的妖怪问。 天机妖颌首:“对,目的地顺安府。” 丰安渠 连绵的官船顺水而行,甚是壮观。 有时苏子籍立在船头向着两岸望去,看着好奇又敬畏朝着河中船只望来的百姓时,会有一种恍惚之感。 去年这时,他还只是一个普通读书人,何曾想过,自己也会身着官服,被甲兵护卫,独占一艘官船的一天? 那时想到了今日,怕已觉得满足了。 毕竟那时的他,还在为能不能考上秀才、举人而忧心,还在为一小小县城内的帮派而烦恼,为了几十两银子而发愁。 可真等考中了秀才,考中了解元,又进京得了这状元,心底依旧没有满足。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天下之大,好不容易来这一遭,又岂能轻易满足现状? 果然,最难填满的是人的野心与欲望。 “顺安府,别人当我是进了泥潭,我倒觉得,这是一次机会。” “苏大人!”一声呼唤打断了联想,苏子籍无需禀报,就知道荀司辰过来了,停止了这种随意放纵的想法,转过身,看向跳上了官船的青年侍卫。 这侍卫几日前偶尔在钦差官船上遇到,进而攀谈,与之结交。 苏子籍当然知道此人的来意,但对此人的私交来说,倒也并不反感。 第三百二十一章 结交 苏子籍凭舷而立,回来细细打量。 荀司辰二十出头,家里应该是世袭武人,但家境并不算好,虽苏子籍还没有与之深交到可以询问私事的地步,可从接触的一些细节,就能看出很多信息了。 那些出身不错有着倚仗的武官,哪怕眼下还是低品,但言行举止都能带出一些优越感跟分寸感。 可荀司辰给人的感觉,却有着才能的同时,还谨小慎微,处事沉稳,有些不像是这个年龄的人。 但就算可能有着生活的重压,也没有自暴自弃自怨自艾,荀司辰还是颇为自制跟上进。 这样一个矛盾又通透的人,给予机会,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步步高升。 对一个武官来说,武功好、出身虽低微但能扬长避短,还识文断字并且一直在私下默默学习,自制力也好,又不是无法与同僚打成一片的孤高。 怎么看,怎么能成才。 苏子籍才会明知来意不善,仍装作不知,放任荀司辰这几日天天过来找自己请教学问。 说到底,不过是一点惜才之心罢了。 今日荀司辰过来,与前几日不同,竟没有带着文章,而是神情落寞,像是来谈心的。 苏子籍招呼他直接在甲板上坐了,让后厨上了点酒菜。 荀司辰听着苏子籍轻描淡写说了自己从寒门出身走到现在的过程,也不禁有些神往,待听到苏子籍已有一妻,还是青梅时,忍不住叹了一声:“原来你家仅仅是妻子一人了,真好啊。” 说是艳羡又不像。 荀司辰随后又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因酒量好,这酒度数又低,不仅没醉,眼神还更清明了。 “我家有十七口,哎!” 这一声叹,倒是让苏子籍笑了。 “人口多,这意味着家族兴旺,好事啊,你何苦叹气?难道是因一人养家,所以觉得吃力?” “苏大人有所不知,我父早亡,我叔父也在几年前去了,虽都有抚恤,但一家十七口,老的老,小的小,靠我一人,实在是……” 荀司辰苦笑了下。 这时,前面船上有人喊了一声:“白鸥渡到了!” 到了白鸥渡,就说明水路行到了尽头。 从这里下船,再行几日的路程,穿过明德府,就能抵达目的地顺安府。 “看来,到了你我分别之时了。”苏子籍收回目光,对神色越是黯然下来的荀司辰说。 “此去顺安府,也不知何时才能返京,哪一日回来,荀兄也在京城的话,倒是可以再聚上一聚。” 说着,就招呼人收拾,准备上岸。 “苏大人。”荀司辰在后面叫住了苏子籍。 苏子籍沉默了一下,才转身看向他。 荀司辰也迟疑了一下,才问:“其实,我也有正好有差事要走旱路,恰经过顺安府,不知可否与苏大人同行?” 苏子籍听了,笑了。 “自是可以,一会可在渡口集合。” 得了这个应允,荀司辰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同时压上了沉甸甸的东西。 他甚至不敢多看苏子籍一眼,借口自己要去收拾行李,就匆匆乘坐小船回了原本的大船上。 望着他乘船离开,收回目光的苏子籍,冲着走过来岑如柏摇摇头,示意不必跟上来,去了钦差官船上,向钦差罗裴告别。 “你取了状元,这学而优肯定是无人怀疑了,但是这仕途可不是学问那样简单,以前新进士,都要三年观政,你到顺安府,尽量多看多问。”罗裴对苏子籍还是很有好感,叮嘱。 “谢大人的良言,下官必铭记在心。”苏子籍回答,不过这告别却不是过来的目标,顺便向罗裴要了一个熟悉明德府以及顺安府旱路的向导。 “那就让张睢送你一程。”罗裴虽有点奇怪,但这只是小事,这种顺水人情,他自然不会拒绝,直接就一口答应了。 随后就叫人将这个名叫张睢的小官叫来,不过是个八品的文吏,恰因就是明德府的人,让他给苏子籍一行人带路,再合适不过。 此人生得倒是白净,大多数文臣都有着颜控,对手下一般也有着外貌气质的要求,多半会更青睐于相貌端正白净看起来清爽有书生气的那一类,张睢就是这样的类型。 虽三十岁左右,相貌只是端正,并不算出色,可给人的感觉不错。 一听是让自己去做向导,别管心里是否乐意,张睢都一副欣然愿往的模样。 “等送到了地方,你可再搭商船追上来。” 想到自己的船队因巡查,每到一地都停留数日,罗裴自然不怕张睢跟不上来,故而爽快将人给了苏子籍。 苏子籍再次道谢,领着张睢,都不必回自己官船,很快船只靠了渡口,直接就从钦差官船下去了。 “我之前还担心着,只带着十个甲兵去顺安府,是不是人太少了,没想到竟与荀侍卫顺路,这一下多了十个人,二十人倒足保护苏大人抵达顺安府了。” 站在甲板上,目送着苏子籍走下船,与荀司辰的人两队合一,已在刚才从苏子籍口中得知了要顺路同行的罗裴,欣慰捋着胡须,微笑点头。 刘湛目送着这群人走远,眼见着天色昏暗,天穹变的灰暗阴沉,江水变得黯黑,拍岸声都有点令人心悸,沉默会,说着:“这可未必。” “哦?”罗裴一怔,不明白这位同行的刘真人在闹什么情绪。 刘湛也不说话,只是寻思:“看情况,罗吉要下手,不想这个太监,还想得出这样的主意,也对,同行再暗算,防不胜防,比袭击更有把握。” “不知苏子籍能不能逃过这劫。” “我对面相之术深入不多,不过也能看出,这苏子籍不像面带死气、死期将至的样子,也不知道齐王是否还有着后手。” 想到太监罗吉在楚孤容死后越发令人生厌,刘湛不想再去接触此人。 转身入了船舱,船舱并不大,不过很干净,在榻上坐了,又担心罗吉走臭棋,坏了自己想要斩杀龙女计划。 才想着,一怔,透过船舱,向着一个方向看去。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有些脑子 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男子,在岸上直接跳到了一艘官船甲板上。 “大胆!这里乃是官船……” 不等士兵呵斥,男子就冷淡说:“我当然知道这是官船,你们去通知罗公公,就说我奉王爷之命前来。” “谁,谁在喧哗?”罗吉这几日本阴阳怪气,见谁都来气,此刻见到有陌生人还是这样打扮上了船,立刻就将眉竖起,就要发作。 结果就见男子一抬手,将一物在面前一晃,已经快要喷出来的话,顿时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这一憋,更将脸色逼得忽青忽红,煞是好看。 “你……快请进!”知道这里不是说话处,罗吉立刻将人往船舱里让。 这裹着斗篷的人沉默着跟着进去,直到到了议事厅,发现随后进来不止是罗吉,还有一些齐王的侍卫,裹着斗篷带着面罩的男子也不变色,而爽快将齐王给的令喻出示了。 太监罗吉双手接过来,展开一看,这令喻上的字,就是服侍多年的齐王所写字迹,而盖着的印,也是齐王的私章“平野之风” 不仅如此,还有齐王亲信才能知晓的一些暗号。 这也是防备着有人仿制了,假传命令。 而眼前的这份,显然的的确确就是齐王亲笔所写的令喻。 罗吉当下就恭敬奉还,伏身和侍卫拜了下去:“奴婢(下官)拜见特使。” “啪”一声,远处的船舱中,修整的指甲裂开一条缝隙,刘湛神色阴沉:“果然,齐王和妖怪有勾结!” 虽早有预料,但真实抓住了,还是怒意翻滚。 不管刘湛的反应,坐在了主座中,天机妖已是询问暗杀苏子籍的事,听说本就不多的人手,竟被太监罗吉分兵去拦杀,顿时大怒。 “你好生糊涂!这样的事,竟不禀告王爷,自己就擅自做主?若你自己有这本事能办好此事也就算了,偏偏你蠢笨如猪,白白浪费了人手!” “自古兵法,都是挥刀砍向弱者,为此,才有集中数倍兵力的说法。” “挥刀砍向强者就是天下第一号傻瓜,你就算要杀苏子籍,也不能这样,要集中全部力量,三倍、五倍、十倍,再雷霆一击。” “现在这样,就是送死,送死你懂么?” 这一番骂,可是让周围听着的侍卫们暗暗解气。 自从楚孤容死了,他们这段时间在阉人面前可是受了不少恶气,不是忠心的人是齐王,而阉人正是齐王派来主事者之一,乃代表着齐王,他们早就不买帐了。 作有品级的侍卫,可不是什么能随意打骂的奴仆,本就对太监有着隐隐的看不起,此时被看不起的人折辱,谁也不可能心平气和,都是为了大局为了家人,强行忍耐着。 原本还觉得这来人裹着黑色斗篷,又带着面罩,看起来鬼鬼祟祟,对他有着警惕,经过这一场骂,不少人再看这手持齐王令喻而来的人,顿时都觉得亲切。 罗吉却脸色涨红,被羞臊得几乎厥过去。 越是他这样身份卑微又身体残缺的人,极度自卑的同时,也就很容易极度的自尊心强,在主子面前就是一条毫无尊严尽情跪舔的狗,可在外人,尤其是看不上自认为高对方一等的人面前,那就很可能要翻着百倍千倍的,将自己失去的东西给弥补回来。 拿着王爷令喻过来的这人,在罗吉眼里,不过是与自己一样给王爷办事,此时这样呵斥自己,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但因着办事不利,他不敢反驳,只能暗恨,眼睛一转,连连应是,似乎如饮甘露:“是,是,特使教导的是,奴婢必铭记在心——还不曾问,你如何称呼?” “我姓……楚。”天机妖怔了下,下意识说出了这个姓氏。 这一句话,就让人误以为与楚孤容有亲戚关系了。 这年头,一个家族里同时出几个有出息的子弟,并不是稀奇事。 本就对这人有了一点亲切感的那些侍卫,听了这话,越发觉得这人虽看起来神秘兮兮,仿佛不能见人的样子,但真是楚先生的族人,那倒让他们放心了一些。 起码楚孤容在决策上,可是要比罗吉强出百倍千倍去,料想同是姓楚,此人也不会太差。 罗吉很快就回神,心中虽恨极,脸上却带着一丝讨好笑容,说:“原来是楚先生,其实楚先生是有所不知,咱家虽分了兵,但在此之前,已派人亲近苏子籍,得到了他的信任。” “现在我安插的人,已与苏子籍的人两队合一,等到了明德府埋伏处,又有着内应,突然之间翻脸,他们必然毫无防备。到时哪怕人数相差无几,但有心算无心,仍可将苏子籍的人一网打尽。” 这计策,其实是上官一道命令压死人,而荀司辰为了求活,不得不搅尽脑汁想出来的。 现在却全归了太监罗吉。 一旁的侍卫们有知道真相,见罗吉说着的时候还有脸面带得意,心中愤慨。 可惜,愤慨是愤慨,为了同僚,没人愿意当众揭穿此事,得罪了小人,纵是不齿,也只能别开目光,不去看这令人火大的场面。 天机妖不由颌首,它当日弃车行船,因乘的是快船,日夜追赶,好不容易才追赶上来,趁着官船靠了渡口时又从岸上辗转到了这船上。 原本他在听了分兵的事后,对太监罗吉的脑子已是不抱什么期望,大怒下,就要让人将这太监撤职,免得到时候再给自己也拖后腿。 没想到,这主意倒不错,它想了想,再看这太监罗吉时,脸色好了许多。 “你倒还有些脑子,没有糊涂到底。” 明德府·官道 行着几辆牛车,随着车轮与牛蹄声渐渐在夜幕下越发显得清晰,众人也都提高了警惕。 虽苏子籍也可以在渡口租赁几辆牛车,送去顺安府,但中途有荒郊野岭,走旱路并不太平,更重要的是此行必定凶险,有人截杀自己,既知有埋伏,就没必要再把无辜百姓扯进来了。 因此在驿亭内征用,大魏设驿亭,置亭长,主要职能是治安警卫,管理旅客,多以服兵役已满期之人充任,并且具备传递军情的职能。 第三百二十三章 同室操戈 无论是大魏还是大郑,驿亭的数量众多,分布极广,设有驿舍,按照朝廷规矩,官员本身就可以在驿亭休息和住宿,并且征用牛马。 马匹必须是军用,因此可征用牛车,苏子籍是从六品待遇,但又是观察使,可倍之。 二十人分别驾着牛车,前后相距很近,组成不算大的车队,往着顺安府而去。 因不必路过明德府的府城,从官道一直往前走,中途还要走小路,翻山越岭,所以之前就采买了一些吃食、清水,备着路上食用,也做好若没赶上旅店,就夜宿在野外的准备。 当他们行到谷阳道时,入夜时分,发现前方出现了一家旅店,就格外显得是个惊喜了。 “没想到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倒有一家旅店!看它还亮着灯笼,想必是有人开着的,大人,我们在前面入住吧!” 护卫的什长看了一眼,对苏子籍提议。 能住旅店,苏子籍自然也不想风餐露宿,点了头:“可以。” 而在后面跟着的牛车上的人,有互相对视一眼露出喜色,也有单纯高兴终于可以在松软床铺上松快一下筋骨。 看天时,雨零零星星洒着,微有凉意。 店老板早迎接出来,见人车而来,忙迎上来,本来笑哼哼,见是官人,立刻跪在地,口中喃喃:“原来是官爷,小人给大人请安……” “没什么,都起来吧。”苏子籍知道店老板的顾忌,温和说:“你是店老板,我是客人,来人,先赏十两银子,给我们的人安顿一晚,上酒菜和热水,少了再和我说。” 见一个元宝丢了过来,老板接过看时,是十两一个的官银,底白细深,更是两眼笑得眯成缝:“快请进,伙计们快收拾房间,还有,把养的一头猪杀了,新鲜食材。” 这时物价,大概一夜赁金十钱到二十钱,二十余人就是500钱左右,而一只肥鸡才30文,上等猪肉每斤20文,可以说,十两银子买单是绰绰有余,顿时跟随的人,都人人都露出喜色,这次有好口福了。 当下就有人搬了水盘给每人洗脸,一时忙乱,苏子籍又对什长说:“你带着人,把牛车扎牢,别走丢了。” “是!”什长带着人收拾杂事,侍卫很自然的先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男孩带着一个女孩,都是蓬头垢面,一个十一二岁的样子,进来就哀求:“各位爷,给口吃的吧,我妹妹一天都没有吃饭了。” 给一口吃的,倒让人忍不住感慨,这在旅店就遇到乞儿的事,哪怕是在这荒野之处,居然也能发生。 伙计看一眼就皱起眉,呵斥驱赶,反是先一步进来查看环境的荀司辰,拦下了伙计:“不必。” 又走到一旁,拿了一个刚被端上来的还冒着热气的大馒头,丢到了乞儿的怀里。 “去吃吧!” 苏子籍后一步走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不禁笑了下。 “苏大人,那里难得还有个隔间,不如我们去那里坐?”正要在大堂坐下,荀司辰指着角落处有着屏风隔着的一桌,说。 说是隔间,其实也是在大堂里,只是有一面屏风隔着,不知道店主是哪里学来风雅。 荀司辰解释:“你我在这里吃,他们反倒放不开。” 苏子籍看一眼陆续跟着进来的人,点了首:“那就去里面。” 已有经验丰富的人检查了各处,还检查茶水,的确没有什么问题,众人才相互交错地坐了。 张睢在队里有熟人,没应苏子籍招呼去隔间,而坐在了大堂这里。 因着他们入住的时间已是晚了,虽杀猪杀鸡,也没多少吃食,只有馒头、酱肉跟茶水、酒,侍卫不敢在赶路时喝酒,免得误事,茶水免费管够。 大家说说笑笑,吃着、喝着,很快就吃完了。 后面收拾空房子还需要时间,趁着店老板连同着伙计在后面忙碌,人都在前面喝着茶水,休息着。 岑如柏刚才出去了一趟,此时不知道从哪里取了一卷东西过来,递给苏子籍。 “这是?” “公子,这是顺安府的情况,我之前在船上总结,趁着现在,您过目一下。” 岑如柏说:“顺安府的确亏空了七十万两,现在知府是祁弘新,新调任来,也在为此事焦头烂额。” “这些都不算是隐蔽的事,去了立刻能知道,现在提前知道,您也好提前想一想该怎么入手。” 苏子籍没有在意亏空,在听到“祁弘新”这名字时一惊,问:“祁弘新,可是做过京官?” 岑如柏似乎看出了一点,却没露出异样,点头:“十几年前他是做过京官,后来外放当了郡守,又当了知府,总之一直是在郡府里打转,不曾升迁过,但其实为官有着清名,声誉很是不错。” 前朝以及本朝,县也分着几等,大县长官是县令,从六品,二甲进士出身,而小县长官称县长,从七品,举人都做得。 郡也一样,大郡立府称知府,小郡称郡守。 祁弘新之前十几年,或担任小郡的郡守,或被迁到大郡做一府知府,总之,永远都是在同阶里晃荡,哪怕再多事,升迁也没有他的事。 从岑如柏那里得到肯定答复,苏子籍一下就沉思起来。 “祁弘新正巧是我最后一个目标,皇帝将他调到顺安府当知府,还把我也送到了顺安府,与他凑到了一起,这是什么用意?” “之前我的所作所为,应该瞒不过这皇帝,这是给我报仇的机会?” “又或者,是趁机观察我?” 眼见着吃饱喝足,各人都是谈笑,苏子籍正发怔,耳畔突骤起一声脆响。 放眼一看,原来是荀司辰脸色煞白,直接摔了茶杯,喝着:“动手!” 和士兵交错而坐的侍卫,直接拔刀,就捅向了坐在身旁的人,寒光凛冽,可被他们突然偷袭了的人,反应比侍卫更快,都是先一让,然后拔刀。 “你……啊!”一个侍卫还带着狞笑,却捅了个空,反是士兵一躲,斜劈一刀,顿时从肩一直劈入半尺。 侍卫满脸不敢置信,张了张嘴,却喷出一口血,摔了下去。 两队本来伙伴的人,竟然相互操戈,一瞬间,大堂内一片惨号,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 第三百二十四章 只能死战 几乎同时,一群黑衣人在门口扑了进来,就对着士兵就砍。 “啊!” 别人都被通知,而张睢没有被人通知,有点微醉的人,在看到一道寒光朝自己砍来,只来得及下意识一躲,虽躲过了致命一下,脑袋没砍成两半,但肩被刀光擦过,一道血痕深入一指深,疼得立刻惨叫了一声。 而对他突然下手的人,正是自以为已有了些许交情的侍卫,这侍卫此刻面容狰狞,下手毫不留情。 幸好有人将猛一扯,扯得张睢一个侧歪同时,也避开这一小片区域的战场。 咕噜一下,他滚到了桌下,才松了一口气,又被肩上伤口给扯得差点哭出来,但这生理性眼泪,又被一颗咕噜噜滚落到地上的人头给吓回去了。 这颗人头的主人,正恶狠狠和自己翻脸,要将自己脑袋砍成两半,结果末了,丢了脑袋的,是对方。 不得不说,这对于张睢来说,既解气,又刺激得有些过头了。 原本还觉得做这个向导,虽需要费些力气,走旱路辛苦几日,但既能在钦差罗大人面前露了脸,又能与明显前途大好的新科状元结下善缘,总算是美差。 谁能想得到,一个新科状元,刚入官场,就能有人这样兴师动众来刺杀? 而且不是外人刺杀,是“自己人”! 作个八品官,能混到钦差队伍里,本就靠着脑子好使,在最初惊吓过后,张睢就暗暗叫起苦来。 “这明显是得罪了人啊!” “别管这些人是冲着苏大人来,还是为了顺安府的事,不想有人去上任,又或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想搅浑水,都不能再跟着走了!” “再跟着走,我的这条小命非要丢在这路上不可!” “这次能活下去的话,我必要找个理由回去,回到钦差队伍才是正经。”这样想着,更一个劲往角落里缩。 “杀!”两方面冲撞在一起,都搏命厮杀起来,惨叫声不断响起,虽是侍卫,但袭杀朝廷命官,还是当朝状元,留个活口都是大祸,现在更是知道无法幸免,都是死战。 侍卫技艺出众,但到底不是军人,不练战阵队列,更重要的是,有侍卫刀砍在士兵身上,士兵闷哼一声,却听着甲叶铮然响,刀砍入,但不深。 “什么时,敌人里面穿了薄甲?” 这情况让侍卫心寒,外面冲进来的黑衣人,原本打算与里面的人里应外合,好给苏子籍这一行人包圆,结果在冲进来,发现里面自己人,大部分已被砍翻了。 这些冲进来的黑衣人,更像是被关门打狗的“狗”。 苏子籍沉声:“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这时侍卫几乎都死光了,什长撕了外袍,一身的甲叶铮然作响:“标下领命!” 听着外面厮杀,屏风里,荀司辰脸色铁青,问着苏子籍:“你早就知道?” 说着,又惨笑:“是了,刚才入店时,我们的人进来,你的人说是给牛车扎营,免的走丢,就是在那时,换上了内甲了吧?” “我们……我们死的不冤。” 同等武功下,装备的作用是无可代替。 武林中,曾经有个“心中有剑手中无剑”的丁大侠,号称剑术到了至高境界,任何东西到了手中都可以是剑,一根树枝、一根柔条,甚至一根绣花的丝线都可以,这宣称震惊了武林,轰传天下。 结果第三日,就被甚至逊色三分的剑客古十八袭击,一剑之下,丁大侠的木剑和人头都被砍成两段,成了武林中流传了三四百年的笑话。 其实丁大侠可能对付普通剑客,的确可以一根树枝、一根柔条都是剑,但是对同等境界的人,就是找死。 一个穿着盔甲的士兵,杀掉三五个不穿盔甲的士兵,是基本操作。 因此现在武林的规则是,武功越强,越追求神兵利器,或者高等防御的软甲,杀起同等高手不要太爽。 荀司辰对黑衣人不报希望,他们本是招募的地痞土匪之流,在侍卫都死光了,还能支持几个回合? 听着外面惨叫声,苏子籍没有回答,悠然出了会神,平静说着:“你我也算交往了一段时间,虽只有几天,但也算是朋友了,你现在降了,我就可以饶过你。” 原本还觉得经此一事,怕是恨透了自己的荀司辰,听到苏子籍竟这样说,顿时苦笑一声。 他真是孤身一人,怕立刻就答应了,毕竟这被人充作炮灰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但他并非孤身一人。 “苏大人,你才一个妻子,我家可是有着十七口。”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丢个馒头给那乞儿?不是我心善,见到了别的乞丐,怕是我都不会给一个眼神。” “只因为我的一双儿女,也只比他们小上几岁,才刚刚会走,会叫人。看到他们,就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的幼子,想到了我的妻子,想到了我的老母……” 说到这里,荀司辰徐徐拔刀:“我降了,我的亲人都要死,我死了,他们就可以活下去,还有抚恤,为了她们,我别无他法,只能死战了。” “可惜。”苏子籍看着,见荀司辰的脸上闪过一丝刚毅,只能叹了一声。 能收服,还真不想要了这人的命。 到底是个人才,再给几年时间,给立功和成长的机会,未必不能为虎将一员,可惜了。 “也对,就算是白起、韩信之流,在冲锋时不知道死了多少。” “既不能决断求生,那就只能死。” 见荀司辰已冲了上来,刀光划空,凶猛无畏抢入,刀下绝情,这正是军中的刀法,苏子籍身侧一掠而过,交错的刹那间,剑向前一斜,冲过三尺倏然止住身。 人静止,剑尖前五寸,出现淡淡的血光,人影乍动乍静,这短暂刹那变化,为期太短暂了,似乎刚才并没发生任何变故,只是幻觉而已。 一声轻响,已换了方位的苏子籍,冷然收剑入鞘,神色一片平静。 而荀司辰一刀落空,竟止不住势,踉跄前冲,脖子间血如涌泉,迅速地湿透了上衣,他喉咙咯咯作响,拼命捂着,但血水飞溅而出。 没喷到动手人的身上,喷洒不知何时躲进角落处的乞儿一头一脸。 “死前后悔了么?可惜来不及了。”见着荀司辰身体抽搐着,苏子籍叹着,说的不怕死,但据说真自杀的人,95%都不会试第二次。 第三百二十五章 实锤 苏子籍不再看不甘心的尸体,他倒是知道这对小乞儿是何时躲过来,那时荀司辰正在说话,大概情绪激动,竟没发现两个没有武功孩子靠近了自己。 见这一对小乞儿脸上都是血,一动不敢动,苏子籍脚步顿了下,几步走到跟前,低下身,掏出袖中手帕,给脸擦干净了。 见这对兄妹虽身体微颤,竟然也不尖叫,苏子籍点了点首:“你们以后跟着我吧。” 才说着,外面杀声渐平,苏子籍起身时,就听到一个尖着声音喊:“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竟有人敢刺杀朝廷命官!我必要回去禀报钦差大人,让他调查此事!给诸位,给苏大人一个交代!” 说到后面时,已带上了颤音,也分不清是愤恨,还是在害怕了。 在刚才苏子籍与荀司辰对峙时,同样也在屏风处的岑如柏,十分懂事躲到了角落处,不给苏子籍添麻烦。 相比于苏子籍,明面上看着是文弱书生,实际上是个很强的大佬,岑如柏可是个表里如一的真文弱书生。 他如果在苏子籍身旁,那就不是在帮忙,而是实实在在地拖后腿了。 此时,他才慢吞吞走过来,看一眼倒在地上已经死得透透的荀司辰,就对苏子籍说:“就知道公子必能解决了此人。” 苏子籍笑了下,指着这两个孩子:“他们若愿意跟着我,就一并带着上路吧,刚才的事怕让他们吓到了。” 岑如柏见这对兄妹虽是害怕,但很能控制自己,反比外面仿佛被吓破胆了的成年人强出许多去。 就点了下头:“看着确实不错。” 问起这二人的名字来。 而苏子籍则向外走去,就见张睢一方面喊着话,一方面身体颤抖着就要连夜回去,立刻喊住,指着两个甲兵,说:“回去的路上也未必太平,让两个陪你回去。” 说话间,苏子籍就到张睢身旁,拍了拍张睢没受伤的肩:“这次倒让你跟着受惊了,先把伤口包扎一下,再走也不迟。” 张睢对上苏子籍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竟有些被看透了一样,心虚笑了下:“说的也是,哎哟!” 随后就被疼痛弄得又惨叫起来。 苏子籍对他这模样也是有些无语,吩咐甲兵将随身带着的金疮药给张睢上了,又洗清伤口进行包扎。 就算这样,张睢还是立刻再次提出要回去。 “一路小心。”苏子籍这次没拦着,目送两个甲兵护送张睢上了一辆牛车,顺着来时的路回去,在夜幕下渐渐看不见了,才收回了目光。 “此人是怕了。”岑如柏这时到了苏子籍身旁,嗤笑:“他哪里是想要回去禀报钦差,好调查此事,分明是不想陪着公子往前走,怕再遇到危险。” 这本是自己用意,要不怎么实锤,苏子籍微笑:“这是人之常情,而且能回禀钦差,也算是扎了点刺。钦差是蜀王的人,既得知了此事,就不可能不趁机下眼药。我们虽没死了人,也伤了几个,这还是有着准备的情况下。” “若没有准备,此时此刻,被里应外合我们,不过是十人,怕已经与地上那些尸体换了个处境了。” “因着要继续赶路,没办法立刻报复幕后人,有钦差帮忙,也算先解了气。” “那这些死尸怎么处理?”岑如柏环视四周:“这里总要留下一二人,好等天亮后,由明德府的人来。” “不必。”苏子籍摇头:“张睢既回去禀告钦差,又派了两人跟回去,钦差得了消息,不会不管,此地死尸,自有他们去收尾,我们继续赶路就是。” “至于这里的老板跟伙计,若他们还在,就给他们一些银两,让他们先避去别处。若他们不在了……” 岑如柏接话:“那他们或也是齐王的人,早就埋伏在这里了,不然不会这么巧,在这个荒野之处,恰就有着一家旅店。” “当然,也可能是被我们吓跑了。” 岑如柏瞥见不远处正小心翼翼看着这面的两兄妹:“这事倒可以去问问那两个小乞儿。” 过了一会,有去后院搜查的甲兵回来禀报,说原本给他们准备客房的老板跟伙计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吓跑了,还是本身就与刺杀的人是一伙,所以逃了。 苏子籍吩咐人将死尸收拢到了大堂里面,他虽不打算将人就这么处理,这太浪费时间,但将尸体收拢到一起,免得吓到了过路的路人,倒可以去做。 这时,跑去套话外加试探的岑如柏已回来。 “公子,那对小乞儿说,这家旅店在这里开了已有两年多,兄妹是前面村子里的孩子,因家人先后去了,又闹了灾,辗转流落在此,时不时跟过路的人乞讨一些食物,勉强度日。” “真如他们所说,我错怪了店老板他们。”岑如柏说。 “那就留一些银子在后院,若他们回来了,就能看到,算是毁坏了一些桌椅碗碟的赔偿。”苏子籍吩咐。 等简单收拾了一番,队伍就在夜幕下起拔了。 不是他们不想休息,而是这地方刚刚才遇到了埋伏,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第二拨刺客。 就是苏子籍从狐狸那里得知了一些情报,在人数这么少的情况下,也不想冒险。 “对了,我那两只狐狸呢?”走到路上,苏子籍下意识扫了一圈,没看到之前比他还早一步下船的狐狸身影。 之前在旅店的时候,也没看到狐狸,苏子籍倒不怕它们走丢,他担心的是,在这京城外,它们会不会因乱走,遇到了道门的人。 “公子,现在人手不够用,不如这样,我也和一些江湖人有过交往,不如我提前给他们送信,让他们帮公子再查查顺安府的情况?” 夜色中,跟苏子籍乘坐在一辆牛车里,岑如柏沉默了一会,主动提议说着,刚才的反戈,以及搏杀,无论是算计还是武功,都让他印象深刻。 特别是杀荀司辰,明明可惜,但却毫不迟疑,又不株连乞丐和店主,这种分寸,其实非常难得。 “或又是一个不逊于林国公子的明主。” 苏子籍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直接就笑着应了:“那就麻烦岑先生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蝗虫之兆 半夜行车,保护的甲士时不时警惕观望,一夜也走不了三十里,良久,广袤无际的天穹,出现了一层层早霞,并且在农户处也出现了袅袅炊烟。 “天亮了!”随朝阳渐渐升起,晨辉洒下,驾车几个甲士也跟松了口气。 虽这些人训练有素又经常食肉,在夜间也可视物,只是行路要倍加小心,免得磕碰了大人,但能在白天赶路,总更使人心安。 驾车的人已换了一拨,因没打算夜里休息,连夜赶路结果就是在清晨时,原本驾车的人去车里补眠,其余人换班继续赶路。 苏子籍一路上的状态都不错,见岑如柏有了困意,还特意腾出更大空间让他蜷缩在车厢里睡了,自己靠着车厢,闭目养神,并且默念着龙宫棋谱。 念一章,蟠龙心法在体内循环一周,经验强迫性增长,就足以驱散这种短途倦意,这本是很安稳,但当车一震,岑如柏惊醒时,就看到本该比自己疲惫些的公子,正挑开车帘,神色凝重看着外面天空。 岑如柏也跟着望出去,看着半空中呼啸飞过的虫群,先是一怔,接着脸上再不见嬉笑模样,眉间也闪过了一丝惊容:“这是蝗虫?” “是蝗虫,虽不多,可这不是好预兆。” 蝗虫要成万,十万,百万,千万只才能制造蝗灾,现在影响很小,可苏子籍说完了话,目光落在田间地头,心情沉重。 “蝗灾或在五六月,或在秋收前,一旦起势,这蝗灾往往没办法防治,现在青黄不接,粮食被这些蝗虫吃得精光的话,若要补种,就要从本就不多的口粮里挤出种子来。” “本年就灾荒了。” 所行的这条官道的两侧皆是农田,在这个季节,本是一片生机勃勃时,可偏偏因为空中的这些虫子,导致蒙上了一层阴霾。 现在出了太阳,但其实也刚刚天亮,可农田里就已有一些农夫正弯着腰,一点一点扑打蝗虫。 虽农夫扶着腰起身时,往往会绝望而痛苦看着飞过蝗虫,但除继续这种不知道是否能带来多少收获的行为,别无他法。 岑如柏还在说:“其实,眼下蝗虫不多,要多了,才真叫过境寸草不生。” “洪涝就已给本府百姓造成了极大损失,要是再有蝗灾,就怕府内的人都没了盼头,容易滋生事端。” 这话其实说的还轻巧,真的洪涝继而蝗灾,怕还要出乱子。 苏子籍神色严肃,自然知道这蝗灾的可怕,带给人的绝望是毁灭性,他的确要想个办法才成。 “顺安府的事,你怎么看?”苏子籍将车帘放下后,问着岑如柏。 岑如柏指出了顺安府现在两个问题:“本来就一个问题亏空,七十万两亏空,现在朝廷已经追究前官,但这追究,对眼前的事无济于事,还得解决。” “现在看来,还得加上预防蝗灾。” 见苏子籍神色不好看,又安慰:“不过,这都是前官惹出来的麻烦,不关公子你的事。” “能解决此事自然大好,不能解决,也怪不到公子您。” 话不是这样说,在任上遇到并且炸了雷,就算没有大责,也有小咎,特别是对新官来说,更是打击。 而且抱着这样的想法,寸功未立,就这么灰溜溜回京了,就不是自己了。 苏子籍只是点首微笑,心里则思索着这事。 等终于走过了这条路,前面出现了三岔口时,苏子籍改变了主意,吩咐:“先不必往府城方向走,改道去别处。” 见着甲士听命,才对岑如柏说:“我们乘钦差官船沿水路而出发,行程很快,现在离圣旨规定的上任日期,尚有半个月。” “现在去了顺安府,也没办法立刻就解决问题,我觉得,倒不必急着去任职,不如我们先去各县,看看情况怎么样。” “此言大善!”岑如柏赞同:“先体察民情,做到心里有数,又能等我的江湖朋友的消息,可谓是一举两得!” “这样,无论进退,都从容不迫,公子可谓老道。” 苏子籍笑了笑,没有说话,现在,张睢应该回到钦差船上了吧? 要不是为了实锤,自己何必拉上这个人?而且他是八品官,虽升级过的文心雕龙,不知道能有几分影响? 闻知这事,钦差罗裴又作何反应呢? 码头·钦差船队 这码头离县城也就二里路,虽不是最繁华的所在,但也形成街道,商贾不少,要不,就很难补充船队上的物资了。 这时,抄近路赶去码头的张睢,恰就在朝阳升起时,眯缝眼望着江水轻轻击拍着船舷,看到了接官亭处的县令恭敬躬身,而钦差船上旌旗间甲胄林立,可知道送别礼完,就要启程。 虽准备启程,但到底还没有走,张睢几乎哭了:“终于赶上了。” “休得启程,容我上船,我是张睢。”张睢高喊着,不仅仅钦差船上诧异,就连本站直身体的县令都诧异。 不管县令惊讶,张睢是八品,船上有认识他的人,须臾间桥板未抽,让出道来,原本因追赶上了而松了一口气的张睢,终于跳到了钦差甲板上:“请人速去向钦差大人通禀,就说我有急事求见。” “这事容易,你这是怎么了,这样狼狈,还负了伤?”有相熟的官,一方面派人去禀告,一方面见他肩上染了红,明显受了伤,不由问了一句。 张睢就像被揭开了伤疤一样,突然之间就悲从中来:“哎!别问了,我都险些就见不到你们了!” 想到自己将结识的几个侍卫当朋友,毕竟这些人都是亲军军将子弟,以后前途肯定有个官身,这时文武差距还不太大,有结交的价值。 不想这些侍卫平时称兄道弟,转眼就想杀死自己,他胸膛本来就有的小火苗,蹭一下就窜了起来,燃烧成熊熊怒火。 虽是因谨慎怕事才找借口回来,回禀钦差刺杀一事虽去做,但他本不想掺和进这烂泥塘一样的事情里,担心自己被引火烧身。 但现在,想到自己的小命差点被人随意除了,张睢只觉得一股莫名其妙的火焰升起,顿时就改变了主意。 第三百三十七章 掌嘴 等有亲兵来叫他进去时,张睢也不整理仪容,就这么模样狼狈进去。 “大人!”一见到罗裴,他就直接跪倒在地,眼圈泛红:“卑职险些就再也看不到大人您了,您可要为卑职,为苏大人做主啊!” “你这是怎么了?”罗裴本来也是刚起,才接见了县令回来,正准备用早膳,就听说张睢回来,还是形容狼狈带伤回来,虽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听亲兵描述跟亲眼看到,还是有差别,这一看,就吓了一跳。 这人可是他吩咐着跟苏子籍去顺安府的向导,他都这样了,苏子籍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快起来回话!” “是!”张睢也不必伪装,就可以卖惨,抹了下眼,就说起了他们夜宿旅店时遇到的事。 “……也怪卑职错把豺狼当成了同伴,没想到他们身为有品级的侍卫和亲军,明明有着官身,享有国禄,却丧心病狂,辜负皇恩,却做出比匪徒更狠毒的事!” 张睢气愤非常地说着,本来如实禀报的事,又添油加醋了一番。 其中,就包括当时前面大堂也有一个伙计在忙活,结果突然打起来,苏子籍的甲士在混乱中不小心误杀了伙计。 这事也被安在了荀司辰一伙人的头上。 “当时那荀司辰摔杯为号,突然发难,个个都像是突然没了人性一样,见人就杀,连旅店的活计都被打杀了,若不是别的伙计跑得快,又不是当时要杀的主要目标,怕要牵连到不少无辜。” “可就算是这样,卑职、还有几个护送苏大人去顺安府的甲士也都受了伤,旅店前堂的桌椅被毁,旅店老板跟伙计都被吓得不知去向。” “这不仅是胆大妄为,知法犯法,刺杀朝廷观察使,而且也扰民伤民,给朝廷抹黑!” “大人,现在那些死尸都还在旅店,您不信,大可以派人去看!” 话说到了这份上,派人过去收尾是一定要做的事,而且就算现在只是一人的说辞,可罗裴还是立刻就信了。 自己派去的甲士,都是钦差队伍里的人,苏子籍没可能每个收买,更不要说还有伙计当人证。 这不说,就凭当日楚孤容意外落水而亡,太监罗吉就攀咬苏子籍,足以看出太监罗吉的疯狂。 本以为,作有品级的武官侍卫,哪怕后台不同,但同行一事在自己这里过了明路,荀司辰就只有保护苏子籍而没有去害的胆量。 谁知道,他却低估了这些人的胆子,也高估了这群人的脑子。 身是官身,却谋杀观察使,与造反又有什么区别? 罗裴最初听时,其实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否则怎么可能听到这样荒唐的内容? 但听完了,就知道,这事其实一查便知,张睢说谎完全没有意义。 “荒唐,简直是丧心病狂!”罗裴气的直接一拍桌子,脸色铁青,嘴唇甚至微微颤抖,但这呵斥却不是冲着张睢去的。 本来齐王府的人跟着钦差官船的队伍走,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在更远的尾巴那里,还缀着一些商船,远行不易,他想要顺路求个保护,哪怕双方后台是打擂台的关系,表面上,做官的人也不能做得太绝,总要给个方便。 可谁知道,这些人竟能胆大如斯? “胆敢袭击观察使,草菅人命,简直就是目无法纪,无法无天,来人!” “大人!”立刻有几个亲兵一拥而入,跪在地上静听号令,刹那间,小船厅内充满了肃杀之气。 张睢一凛,突然之间清醒了,冷汗渗出,觉得自己冲动了点,虽这事隐瞒不住,但自己告诉和钦差自己查出,完全不一样。 才想着,就听着罗裴已经冷喝:“去,用我的钦差关防,将罗吉的船给我扣下!本官要上折弹劾他,在皇上下旨定罪之前,不能让他走脱了!” “是!”随钦差一声令下,顿时数条快船围住一船,甲士接二连三冲了上去,本来发现大事不好就要驾船离开的人,被堵了个正着。 罗裴从船舱里出来时,正好听到船上传来太监罗吉的尖叫声。 罗吉看见罗裴的身影出现后,更尖声喊:“罗裴,你这老匹夫!敢折辱我,我必要让你不得好死,死全家啊!” 这恶狠狠的话,让罗裴原本压下去的怒色再次浮现在脸上,看向正被人抓着胳膊按住的太监,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戾气。 “到了这时还要大放厥词,冥顽不灵!掌嘴!” “是!” 顿时就有人得令,走过去论起胳膊,照着太监的嘴巴,狠狠扇了下去。 “啪!”打人的都是亲兵,都是武人,力气哪里会小?只是几巴掌,就将太监罗吉的脸扇得高高肿起,随着呸呸两声,几颗牙齿被打落,混着血水吐到了甲板上。 见到地上自己被打落的牙齿,太监虽说不出话,可望向不远处钦差船的眸子,却满是凶狠,犹如一条毒蛇。 张睢见了,不由胆寒,这样的小人,一旦与之结了仇,必是不死不休,做人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 而被一个太监记恨上,就不只是要防千日。 虽主要记恨是钦差罗裴,自己也脱不了关系,当下欲哭无泪。 罗裴却是神色不变,只挥手让人将太监押下去。 听到动静出来看到这一幕的刘湛,并没有凑过去,而独自站在船头,望着罗吉被人硬生生按着上了快船,押去了别船囚禁。 “可惜,无声之间逃了大妖。” 刘湛从头看到尾,都没有阻止,毕竟有大妖在,他的注意永远都不会放在罗吉这种人身上。 他当然知道大妖不可能这么轻易被抓,但真发现它早就跑了,连自己都没有来得及阻止,还是难免有些可惜。 “不过,事情闹到这地步,也有些奇怪!”刘湛转身回船舱,只是入得船舱,由阳转暗一瞬间,突然之间灵光一闪,就有了点疑心。 “怎么好像与苏子籍作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明明罗吉虽阴险狡诈心胸狭窄,但小人也有小人福,不似是这种结局的人,想到这里,刘湛就对着迎过来的道童说着:“你用信鸽,速速与人联系,就说我要苏子籍的档案。” “是,真人!”道童立刻应着。 第三百三十八章 落水 “可恨!” 一间不大船舱内,躺在木板上,连条铺盖都没有的罗吉,正侧躺蜷缩着身体,面朝里,愤恨咒骂。 但因着吃过掌嘴的大亏,被押进来后又因闹腾而被撤走了铺盖,现在硌得身体难受难以入眠,也终于学会了乖顺,至少骂人时只是低声咒骂,不敢再大声了。 在罗吉看来,这是自己在忍辱负重,积压下来的愤恨,此时已远远超过了被打时。 给他机会,怕立刻就能扑上去,一口口咬下罗裴的肉方能解恨。 “这个老匹夫!等我回了京,见了王爷,定要给你告一状!” “你以为抓住了我把柄,我还要告你投靠蜀王,试图谋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家好歹也是齐王府的首领太监,领着宫里跟王府的双俸,岂是你能这样折辱?” “折辱我,就是折辱王爷,折辱陛下!” 正愤恨着,突然听到身后的舱门哗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罗吉立刻激灵一下,翻身坐起。 “莫非是那个老匹夫记恨我骂他,要来半夜害我?” 他这样想着,顿时就提高了警惕,决定真是如此,自己定要喊得整条船的人都听到,那就算自己死了,也可以将那老匹夫拉着一起死。 说到底,自己是皇家的人,就算是钦差,要杀自己,也没有这职权。 外面的人虽悄悄打开了门,却没立刻进来,似乎知道他的顾虑,竟低声解释:“里面的可是罗公公?我是来救你出去,若公公醒了,便应我一声。” 救他出去,不是杀手? 罗吉眼睛一转,却没掉以轻心,而同样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是谁?” “卑职是黄仲承,这次跟着钦差出来,还是您帮的忙,您可记得?” 记得,怎么不记得! 这黄仲承是个七品武官,算是齐王的人,只不过明面上算是中立,属于老老实实当差,无功无过的一类。 目的就是成为齐王一众暗棋中的一个,这次他被派到钦差船队里当差,正是罗吉经手,暗中推了一把,目的嘛,当然是为了在钦差多安插几个人,以在关键时刻发挥一下作用。 之前罗吉被突然拿下,又遭了折辱,一时竟忘了这事,这人一答,立刻就想起来了。 这的确是自己人! 想必是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白天时不好搭救,此时才找到机会过来? 想也知道,这样的机会必是废了大力气才寻到,错过了这次,估计就难有下次了。 因此,罗吉立刻就爬起来,对站在暗处的人说:“还是你有良心,不像那些人,竟一个肯来救咱家的都没有,等咱家出去了,必要好好报答他们!” 说到这句“报答”时,阴森之态尽露,可见恨得不轻。 随后又快步走过去,朝着外面探头看了看,发现果然无人,就拉着黄仲承低声说:“先出去再说,倒是你,救了咱家,等咱家出去,就给你报答,你放心,必让你升官发财,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黄仲承像是信了,点头:“我自是信公公的话!” “外面看着的人去旁边的船舱睡了,我给他们灌了酒,但是周围船上也有巡查,万一被别人发现就走不成了,公公,咱们还得速速离开才是。” 这正合罗吉的心思。 他迫不及待想回京去告状,都不必提醒,出去时就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到了船尾那里,看到有一艘小船停着,就知是这人提前备好,心中满意。 当下,也顾不上这船狭小,翻了在这大河上又能不能保命,急切就爬了上去。 黄仲承随后上去,二人都拿着桨,朝着岸拼命划。 走水路,就这小船,很快就能被人追上,但只要上了岸,跑得远了,这天大地大的,想要再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才划出去没多久,就在罗吉心里得意,觉得自己果然有运气,能遇难成祥,突然感觉到脚一凉。 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这小船船舱里,竟有了一层薄薄的水,若不是已经蔓到了他的靴面处,他竟都毫无知晓! “这、这船竟是坏的?怎么进水了?”再是刻意压着声音,遇到这情况,也足以让太监惊得顾不上了,直接就去问坐在前面划船的人。 结果前面的黄仲承听了,竟连头都不回,一声不吭,往河里一翻,噗通,随着水花四溅,直接不见了踪影。 上当了! 这个念头一下子就戳进了罗吉的脑袋里,让他心都立刻凉了半截。 可眼下却不是他痛骂对方的时候,眼见着小船里的水越来越多,他这个不会水的太监,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想到会进水,必是跑了的黄仲承在船底凿了洞,顾不上已漫到了膝盖处的水,太监哈下腰,疯了一样用手去摸,试图找到并堵上进水口。 但到了这地步,哪里找得到,又哪里来得及? 他所做的,都成了无用功。 眼见着小船快速地沉了下去,自己就要葬身河底,求生的本能让罗吉再顾不上其他,直接大叫起来。 “救命!救命啊!救……唔!” 才叫了一二声,脚腕就被一只手突然握住,然后顺势一拉,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罗吉就被扯进了水中,沉了下去。 鼻腔、耳朵,以及嘴巴顿时就成了新的进水口,冰凉刺骨的河水,直灌进去。辛辣与窒息的痛苦,让罗吉的脑袋嗡一声,他拼命挣扎着,双脚乱踢,试图挣脱开那只不断往下扯着自己的力道。 只是一切却徒劳无功,等他挣扎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甚至归于平静,一道人影才从旁游过,一闪即逝。 离得近的几艘官船,在他喊了那一二声时,就有人听到了,等看守罗吉的人发现船舱的门开着,里面的人没了,顿时就去禀报钦差。 官船上起了骚动,一盏盏的灯笼被点起,河面上顿时亮如白昼一般。 罗裴穿戴整齐后出来,听着面前的亲兵低头禀报了前因后果,只怒斥一声:“喝酒误事,凡是看押的人,一律打十板子,罚一月俸!” 又吩咐:“再加派人手去打捞,天亮之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亲兵得令下去,又加派了人去打捞。 张睢也被惊醒,眼珠转着,不时瞥一眼罗裴,又连忙缩回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腿有点软,微微颤抖。 第三百三十九章 连连应声 天蒙蒙亮时,一具尸体才被打捞上来,用木板抬着,放在钦差官船的甲板上。 罗裴一向是不在意晦气与否,此刻拧眉看着昨日白天还在威胁自己的太监,见太监死的透透了,叹着。 “这是何苦,本来不过是小小处分,交回宫内或王府管束,不想私下逃亡,却落水而亡,还累得本钦差也承担些责任。” 说完这句,又命着:“验明正身,若是无误,一会官船靠岸,就吩咐将他送回京城,交给刑部的人。” “虽死者为大,但他谋害朝廷观察使在先,私逃在后,若是无罪,何必私逃?” “既是有罪,就按着程序来。” 刘湛听到动静出来时,事情已被罗裴敲定,太监畏罪潜逃,是大家都看在眼里,可以说这一逃,反落实了罪名。 哪怕齐王想护着,一时也得避嫌,不过刘湛想,将差事搞成这样烂摊子,齐王自己怕都恨不得将太监挫骨扬灰了。 当然,罗裴还得被记上一笔,不过罗裴本来就是蜀王的人,也不算太麻烦。 因着耳力过人,刘湛甚至还听到了一些人在低声议论着此事。 “听说半夜跑出来划船,结果翻了,不会水就淹死了。” “真是自己找死啊!” “谁说不是。” 别管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是不是看出了这事有蹊跷,但明面上人人都是这样的说辞。 其中张睢更是脸色煞白,连连应声,比别人声音都大点,只是有丝颤声。 “这官场,果然是个染缸,便是罗裴这样的治水名臣,也免不了这种手段。” “就是可惜了,罗吉一死,龙女的事怕又要耽搁了。” 刘湛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罗裴,叹了口气就回自己的船舱,将门一关,很有一种谁都不想见了的架势。 偏偏才进去,就听到有人敲门,他不应,就在外面说着:“真人,是我。” 来的是他之前吩咐去查资料的道童。 道童自有迅速联络人得到资料的方法,这样快过来,倒让刘湛觉得,能有一点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 因里面昏暗,外面亮堂,而刘湛在平时自己私下也是相对俭朴,懒得再点蜡烛,拿着这一份资料,就往外走,站在船尾,在阳光下翻看了起来。 细看,不由得越来越沉吟。 “以我粗浅相面术,也觉得苏子籍是贵人,十五岁中童生,当年又中秀才,十六岁中举,十七岁上京,在全国这一届读书人里拔了头筹,中了状元。” “其实还是遇到不少事,细细看,他一路走来,几乎都是遇难成祥,这样气运,这样经历,让人惊异。” “虽说太监有取死之道,不但派人刺杀命官,暴露了被抓了还不服软,威胁钦差,自然被暗里弄死了这很符合逻辑,很自然,可放在苏子籍背景上,就有点不对了。” “这是被克死了?” “但一个寒门出身的子弟,纵是有贵人之相,又如何能在尚算微末时,克死齐王府大太监?” “要知道,皇子皇孙出身显赫,有些没有后台,在宫中被太监宫女欺负的也不少!” “这苏子籍的命,难道比皇子皇孙还要硬?” “但真有后台,也不会当年险些被一个小小县城里不入流帮派坑害了。” “这里面变化似乎有点奇异,或者我该去顺安府,再多接触一下,看一看苏子籍是怎么情况。” 这样的念头一起,就再难压下去了。 刘湛虽是跟着官船走,实际上并没有被委派职司,自由得很,只要他决定去顺安府,只需向罗裴说一声,靠岸时下船即可。 只是这决定,却让他有些犹豫,望着涛涛河水,沉默了一会,才下定了决心。 “龙女这事,一时尚难顺利,就去顺安府吧。” 五月 火球一样的太阳挂在空中,阳光直照下来,哪怕躲在牛车上,也并不觉得凉爽,憋闷燥热感觉,较之昨日又多了一些。 按说,这样月份,在顺安府的地界不该这样热。 反常的气温,让苏子籍越走,心里就越有了一个猜测。 “前面路边停一下。”掀开车帘看着,苏子籍对前面赶车的甲士说。 “是,大人!”甲士恭敬回答。 路上的相处,让原本只是遵从上官命令才对苏子籍服从的甲士,已开始真的对这位年轻状元郎有了一个认知。 这是一个大方、私下好相处,但公事公办时严格要求的上司。 这样的顶头上司,在这些甲士看来,幸运才能遇到。 承寿年后,抑武崇文,读书人科举考出来做官,能看得起武人的不多,对兵卒态度不要说和气,就是不当成奴仆对待的就很少了。 苏子籍就有这个本事,虽说话随和,要求也不苛刻,但靠近了,又有一种不容冒犯的气度,而往往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可能前途远大,步步高升。 留在苏子籍身侧的八名甲士,虽不理解这点,但都是渐渐将苏子籍当做了前途的依仗。 因此,苏子籍下了车,立刻就有几个甲士跟了上来。 苏子籍却只点了一人:“来一个跟着我即可,余下在这里看着车,保护岑先生。” 他们路上就换了便服,甲士身材高大魁梧,跟在苏子籍身后,二人看起来倒是给人感觉并不违和,像由家仆保护着的公子。 以苏子籍这样的俊秀模样,哪怕穿着打扮不算高调,也不会让人觉得这是同等身份的两人。 沿官道而下,就是一片农田,却是土屋茅舍周围,门前门后俱都辟了菜园,有农夫刚好从后面转过来,大概是想歇息一会,抬头就看见了他们,先一呆,随后就有些诚惶诚恐地上前。 苏子籍看甲士一眼,甲士明白了,和气与这农夫解释:“老丈莫怕,这是我家公子,因喜好农学杂书,出来游学,到了这里,想随便到田地里看看。若是叨扰的地方,还请海涵。” 说着,就给了对方一把铜钱。 虽对这甲士来说都是小钱,却喜得农夫弯着腰,连连道谢。 苏子籍走在前面,任由甲士处理这事,很快就从这处农舍绕到了后面。 本该在五月份连绵一片的农田,此刻长的不好,不仅如此,田地里的泥土也明显干了。 第三百四十章 有伤天地之和 “先涝后旱?”随手抓了一撮土,捏碎了,仔细看着,苏子籍就是暗叹了一声。 果然不出所料,才五月份,太阳就这样毒辣,这一路走来,顺安府地界也一直不曾下过雨,这样天气继续下去,怕是随之又要迎来一场大旱。 又盯着地面看了看,见旁有农具,他拿在手里,就翻了一下地里的土,结果就发现,土地里有无数像是蜂巢一样的小孔,看清了瞬间,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 这种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本能地厌恶,但为了看仔细些,他不得不忍着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继续翻了一片地。 “这一片地里竟都是这东西!”居然有这样多蝗虫卵藏在土地下面,这可真是让早有心理准备的苏子籍都不由吃了一惊。 “胡闹!”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响起一道男子的呵斥,苏子籍这才回过神来,却没立刻去看是谁,而就这样听着。 “你们可认识这是什么?连这都不认识,你们是怎么当官的,又给谁当官?每天待在衙门里,只知道喝茶、看书,你们这叫什么?叫混日子!” “若都是这样得过且过,倒不必留在衙门里,还要装腔作势一番,累不累?不如直接回家去!倒更能清闲自由!” 听声音似乎是中年人,而且还是官,苏子籍起身转过来去看,就见在不远处,应该就在刚才他翻土看着时,后他一步来了一群人。 周围的一圈明显都是本地的官,个个穿着官服,看样式,应都是六七八品的样子。 但无论是六品,还是八品,这些品级却都在此刻被一个人训得抬不起头来,同样的灰头土脸。 直到有人动了,之前被挡住了的说话人身影露出来,被苏子籍隔着十几米看到了。 不得不说,这个人一现身,苏子籍再次惊讶了下。 但不同于看到仿佛地下皆是蝗虫卵时的惊悚,看到这人时,却有些五味陈杂。 目光落在明显黝黑干瘦的脸上,这样明显是被太阳给晒成的姿态,实在与官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更不用说,被围在中间的这个男子,岁数五十左右,袍子撩起来别在腰带上,裤腿更是高高挽着,与肤色一搭配,看着,比起官员,更像上了年纪的农夫。 就见这人竟用手直接掰了一块土,指着,给周围的人看:“这就是蝗虫卵!你们也都看到了,满地都是,数不清的蝗虫卵!” “现在不管,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再次孵化出来,将补种的庄稼也都吃得一干二净!” “怎么?还愣着做什么?既知道这是何物,还不速速派人扑灭?” 他怒视着其中一个官员:“这武安县一旦起了蝗灾,就是你这个县令的失职!” 武安县县令三十多岁,身材微胖,因长得够白,所以算是个白胖子,此刻被这黑瘦上司当众怒喷,心里也有话说。 他委屈地回道:“大人,不是下官不尽心,实在是县里没人啊!” “能动用的人力,都组织了去修缮水利,武安县挨着河道,之前涝了时,就受了很大损失……” 大概是知道,不将苦处说出来,这位大人喷完了武安县的县令,就该轮到别人了。 又一个官员也搭腔:“刘大人说的不假,大人,顺安府各地,之前几乎都受了灾,到处都在修缮水利,人手是真腾不开啊!” “再有,府学漏了雨,也在修缮……” “那就把府学的人先撤下来!”黑瘦男子不等这官员说完,就立刻皱眉:“人手都先安排到各县的农田里,先把蝗虫卵给除了!” 之前的官员苦笑:“大人,您这不是难为我等吗?就算是把府学的人都给撤了,也不过是数百人,看着不少,铺开到一个府,又能顶什么事?” “再说,要组织民工干活,就要耽搁农事,眼下三四月已经过了,因水涝的,补种的补种,准备的准备,再调人去做别的,他们哪里能愿意?” “是啊,大人,现在已是进入了农忙的时候,大家总不能不种庄稼。”官员亦是附和道。 又有一个官员上前一步,诚恳的说:“而且,就算是征发人手,总得有钱有粮才能办成事,便是不给工钱,每日总要给两碗米饭吧?光是这些花销,对如今的顺安府来说,都已是……” 后面的话,这官员没说下去,但周围一圈官员,包括之前还拧眉的黑瘦男子,都清楚是什么内容。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话着实不假。 眼下的顺安府,就是不仅没钱,而且还亏空了七十万两银子。 这样一大笔亏空不解决了,便有钱收上来,也基本是砸进了黑洞里,听不到一丁点的响。 黑瘦中年人也无可奈何地咽了口水,沉默了一瞬,他咬着牙说:“我会向省里求援,这你们不用担心。” “你们要做的,就是尽快灭蝗,这可不是小事,一旦起势,就不得了。” 但这灭蝗,不仅是在人力上的问题,其实还有自古以来对蝗虫本身的畏惧带来的问题。 别说是一般的百姓了,就是熟读四书五经从科举上考下来的官员,也有一些面露为难之色。 其中一人更是迟疑着,直接问了出来:“大人,可这蝗虫并非普通虫子,若是杀蝗虫过多,会不会……” 在黑瘦男子的盯视下,硬着头皮说出了后面的话:“会不会伤天地之和?” 黑瘦男子明显暴怒了,苏子籍离得十几米远,都能看到男子的额上蹦起了青筋。 但最终,在别人都面露赞同之色情况下,他最终还是按捺下了怒火,只冷冷说:“若有罪,老夫一人担着就是!命令是我下的,与你等无关!” 说完,一甩袖子,直接就走,不想再与这些人多费口舌了。 大步流星走过来,就看到一个年轻公子正在一旁望着自己,虽心情愤怒,仅仅眼光扫一眼,就心里暗赞了一声:“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别看他自己因到处跑,晒黑了,可还是那句话,大多科举出身的文官,都对气质容貌有要求,只不过程度不同罢了。 甚至这还是朝廷的法则,有一个专门要求“官体要仪表堂堂”,苏子籍的卖相就极好,尤其是此刻穿着打扮并不奢侈高调,之前又曾翻看土地,就这身为读书人能做这种事,就先赢得了好感,此刻走近了,自然更眼前一亮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亏空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游学至此,难道是对农事有兴趣?倒是难得!” 对很多读书人来说,读书是为了什么? 为了能够通过科举取士出人头地,而这农事上的知识,却并不能给他们带来科举上的助力,自然也就导致很多人通过科举考出来做官,连庄稼是怎么长出来的都不清楚。 但这场合,他身后还跟着一串官员,实在是不适合打招呼,所以也就是盯着苏子籍看了两眼,就从苏子籍身侧过去了。 苏子籍则微微转身,望着此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怔忪。 “这就是顺安府的知府祁弘新?”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本是喃喃自语,却不料有人在一旁竟回答了:“的确是祁弘新。” “其实,此人以前也不是这样,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俊雅之人,很喜欢风雅之事。” “只是自从做了小郡的郡守,就再没升迁过,哪怕做再多事,也不过是平调去别处,时间久了,也就弃了升官的心。” “现在他一门心思扑在了民生上,许是环境也在影响人,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这样。” 这几句话,既有感慨,亦有着淡淡的佩服。 最后此人更说:“不过,因此也得了好大的功德。” 说话间,就已走到了苏子籍的近前。 苏子籍笑着朝来人躬身行礼:“见过学士。” 原来这突然回答了苏子籍的,竟不是别人,而是之前在官船上决定要来顺安府的刘湛。 换了一身道袍的他,却笑着说:“私下不必多礼。” 他本来出发的比苏子籍晚,但因苏子籍一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并不是直接过来,而去了各处,耽误了一些时日,反让他后来的人走在了前面。 这个人的突然出现,让苏子籍顿时升起一丝警惕。 哪怕刘湛对他的态度一直不错,但以前利用钦差进攻过龙宫,这次又与齐王的人为伍,其心难测。 苏子籍试探着,接着说:“《礼记》说,有功德于民者,加地进律,不过这功德与你说的有区别——道门也竟这样说?功德,好像是梵教的说法。” “我们也有的。”刘湛倒是不介意有人这样说,不过,也没就着这一句解释,而是转而又说起了祁弘新。 “祁大人已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是二三次知府了,在此之前,他已经五任郡守或知府,每到一地都造福一方,尤其对农事十分上心。” “不说所有人都感激,其实,也能算是一句万民感激了。” “每次任期满了离开,都有人送上万民伞。” “别的地方官任期满了离开,其实也有万民伞相送,但多半是早就暗示准备了,而不是百姓自发所送。” “由此可见,此人的确是做了很多务实的好事,这样的官员,自然是有着功德。” 这样说着的时候,刘湛也忍不住感慨。 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农田边上看到苏子籍,还恰好看到了他翻土查看。 本来他一路赶来,是想着再看看苏子籍的气相,好推算一番,结果见了这一幕,本就有的一丝欣赏,就顿时多了些。 性格刚强的刘湛,虽对妖族不论好坏皆诛杀,但这不仅是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关乎门派内部的利益。 对于同类,他的喜好则固定得多,也好分辨的多。 他欣赏的是有着为国为民之心的好官,虽这种欣赏并不能干扰他做事的决定,但无伤大雅的事或顺手而为时,也不介意给这样的好官帮个小忙。 像这苏子籍,虽然让刘湛看不透,之前还生出了忌惮,但观其言行,还是个在意民生,而不止是只知道读书的人,这一点,在新进士里实在是难得,刘湛对其自然难免又多了一点好感。 毕竟这样一个相貌不俗、气质出众,又文采风流天资过人的少年,只要不是嫉贤妒能的年长之人,又没有什么国仇家恨,就很难不去欣赏。 “可惜的是,哪怕他出身清白,本不该有问题,却仍让我有些看不透,而且现在也成了新科状元,进了官场,倒不好收他进道门了。” “这样的好苗子,错过了,着实可惜!” 莫看他已收过两个正式的徒弟,身边得用道童更有着几个。 但第一个徒弟之所以会收下,是因为当年形势所迫,不得不收,掺杂了一些政治因素,不够纯粹。 第二个徒弟看似是巧合遇到,因此收了,实际上,却也是因为不得不收,当初是为了龙宫的事,后来则是对方因龙宫的事受了挫折,损了气运,与他之间有了因果牵扯,已是扯不开,索性只能一直带在身边教导。 真要无所求,只看天资收徒,对刘湛来说,反倒会要求更高一些。 起码作为能传衣钵的人,各方面都要在他眼里毫无疑点,免得到时反给道门招进了贼人来。 苏子籍天资是够了,可惜欠缺了一点缘法。 “至于现在,人家已经是堂堂状元,代理郡丞,尹观派虽大,也招揽不了这样的弟子了。” 遗憾的念头一闪而过,刘湛没有再说下去。 苏子籍不知就这么一小会的工夫,刘湛竟然想了这么多,甚至起过一瞬想收他为入室弟子的念头,若是知道了,怕就要心情复杂了。 他听了刘湛的话,只是点了点首:“原来是这样,做官一心扑在民生上,倒是个好官,也无愧于民了。” 刘湛也不在意他是否真的这样想,自己看着祁弘新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袖手而立,叹:“可惜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府内亏空七十万两,再想做事,也是有心无力。凡是做事,哪样能离开银子?没了银子,他怎么办事?难!” 苏子籍故作惊讶:“七十万两?怎么可能亏空这么多?” 刘湛倒不介意在苏子籍面前表现出消息灵通的一面,顺安府的事虽然不是每个官都知道,但像他这样的身份,结交的人不少,若要知道,也很容易。 所以他直接就回答:“这是笔糊涂帐,说起来,还和皇上十一年前巡查到这里接待有关,当时就亏空了十一万两。” “以后有的历任知府贪污,有的是最近治水借去,这花销嘛,莫说是七十万两,就是七百万两,想花出去,也有的是办法。” 这话说的,却带上了几分嘲讽意味。 想必这七十万两之中,被贪污了的那部分绝不会少。 “但是,钱被拿出去容易,要讨债却难了。” “贪污的且不说,必然是要不回来了,治水衙门最多今年也只能还十万两,这还是往多了说,再遇到什么事,怕是十万两都没有。” “可这,就苦了后来想办实事的官。”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不罪巨室 苏子籍安静听着。 而刘湛说完这番话,细看面前少年,这垂眸细听的模样,实在让人觉得安静极了,又含着一种随时能掀起风浪的气质。 这样的人,竟出身寒门?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越是观看苏子籍的气相,刘湛就越觉得一团乱麻扯不出个头绪,暗想:“我还是不学天机之术,看不出底细。” “要是惠道在就好了。” 其实天下寒心者很多,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就是,你寒心,我不在乎。 只有特殊不可代替的人,才有这感慨。 刘湛只能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又说:“你现在代理郡丞,正好管的是府库,虽然亏空的事是前官造成,责任并不在你,但能解决些,也可解燃眉之急。” 可这话说完了,刘湛就又摇摇头:“但这事实在是难办,连祁弘新当知府十几年,结交人脉深厚,都没有办法,你也不必强求,只需尽力即可。” 苏子籍听了,点了点首,说:“这事说难很难,说容易也很容易。” “哦?怎么说?”刘湛立刻追问。 苏子籍摇头:“此事只有个想法,不好提前说了,等办成之日,刘学士自然就知道了。” “也罢。”见苏子籍不肯多说,刘湛也不是在除妖外的事情上喜欢强人所难的人,虽心中好奇,还是点了下头:“那我就拭目以待。” “只是可别想着加税,前任知府,就是觉得亏空大,想加税填补,结果遇到了涝灾,雪上加霜,激起了民乱,所以才翻了船。” “现在不但罢免官职,还追究其责任,怕是难逃诛戮了。” 苏子籍一直没有暴露,刘湛对其还是有着好感,提醒的说着。 “这自然不会……学士可是在顺安府待上一段时间?”苏子籍就换了话题,状似好奇问:“下官还以为,学士会跟着罗大人去巡查各地。” “先在顺安府待一段时间,看看这里蝗灾情况,若是无事,再去追赶官船也不迟,左右我不过是顺路出来,并不是挂职的随员,倒不受拘束。”刘湛随口说。 说完,就抬头看了看恰好从他们头顶飞过的蝗虫,脸上也露出一点沉重。 他这样的人,活的时间久,去的地方多,这样灾情其实也见过几次了。 但说真的,按照梵教说法,神通不及业力,除非有钱有人,否则真人也不能凭借一己之力,甚至一门之力来灭了这一府的灾情。 更不用说,有蝗灾隐患的,何止是一府一郡。 “我见你似乎有事要忙,去忙你的事吧,有机会,你我不久就能再见。”收回目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刘湛对苏子籍说着。 苏子籍其实也不耐烦与刘湛在这里闲扯,这人除非遇到妖怪,性格尚好,没准能成为忘年交,偏偏从根子上就已不是一路人。 苏子籍始终没有忘记,汲取到的记忆中,尹观派的作法。 仅仅利益之争,好办,威逼利诱就可。 仅仅理念之争,也好办,人的意志从来屈服于**。 理念和利益的结合就不好办了,往往会变成所谓的钢铁。 苏子籍于是顺势拱手:“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转身就利索走了。 跟着苏子籍的甲兵,刚才一直都在十几步远,此刻跟上了。 等回到牛车那里,岑如柏正站着与农人说话,见他回来,立刻笑着:“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是要启程了?” 苏子籍点首:“走吧。” 上了牛车,随着晃晃悠悠前行,离开了一大截,岑如柏才对苏子籍说:“我问过附近农人,听说顺安府的矿、盐,都是官营。” “顺安府有盐湖?”苏子籍反应过来。 岑如柏点头:“有盐湖,能产盐,但这虽是顺安府经营,可受盐课提举司的节制,很难插手,相比下,因山多,倒是各种矿多些。” “还有一些工坊,也是官营。” “这些是不是都是官营,能不能转私或租赁?”苏子籍问了一句。 岑如柏笑着:“魏世祖有喻,凡天下出铜铁州府,听人私采,官置其制,收其课税!” “本朝却半官半私,加强了管制,金银一概入官,不过还是有几种矿类允许民间经营,可租赁给民间。” 岑如柏说到这里,就又摇头:“这事怕是这样随意打听,难以真正打听出来,需去实地巡查一番。” “还有,这些矿坑的租赁,都是府郡的收入,是有定额,不能随意修改,更有不少是关系户,公子要动的话,还是谨慎。” 苏子籍松弛向后垫子一靠,微笑:“这个当然,为政者,不得罪巨室。” 所谓的不得罪巨室,许多愣头青就不服了,其实说穿了非常简单,就是力量对比,它们不是不能搞,但不能横冲直撞。 “不过,就算不得罪巨室,也是泛论,那些中小室,或本身有黑、肮、人命的巨室,我倒也可以杀一二个。” “你有江湖人的朋友,先查查那些帮会性质的矿主。” “公子虑到这里我就放心了。”岑如柏也微笑了:“这么说,公子打算过了些日子,再去衙门?” “不错,本来亏空的事,我是有些想法在内,或能解决些。”苏子籍说着:“只是加上了蝗灾的事,比我之前猜测的还要棘手。” “现在去了衙门,身份过了明路,很多事都有人盯着,反不好办了,反正现在离着圣旨规定抵达顺安府上任的期限,还有大半个月,可不能浪费了。” “事情总得未雨绸缪才可。” 农田处,望着苏子籍在甲兵保护下离开,刘湛没有走,而是目送着远去了,才看向了一处。 在那里,一个道童正快速走来,等苏子籍的牛车都动了,道童才到了近前,低语了几句。 刘湛顿时一怔:“齐王的人,已经动手了?” 道童点头:“是的,有妖集中,只是带着齐王的令喻公文,真人,要不要截杀?” 若是截杀,都无需刘湛亲自,只需传一道消息,道门里的人,就会闻风而动,去阻截了。 刘湛想了想,不像往常干脆,而犹豫了一下:“先看看。” 第三百四十三章 恨妖有脑 道童有些不解,往常遇到这等事,真人一向恨不得立刻将妖怪除了,现在遇到这样机会,却反犹豫,难道是因更在意这里的事? 可这里,不过是有一个新科状元苏子籍,一个普通人,哪值得真人这样忌惮? 但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就这样问出来。 倒是刘湛,其实犹豫说出这话,就又蹙起了眉。 显然,这样的除妖机会,还是众妖集合的机会,对于他来说,也不是那样好遇到的。 “自妖一诞生,就有反噬。” “小妖还罢了,随着年岁增长,心魔夜复一夜增长,龙君开辟万道,使其妖族沿人道而行,至臻于化境,渡过心魔,获得解脱。” “棋道、医道、琴道还罢了,危害不大,还有鬼神妖和科举道这种渗入民间官府的道路,要不是龙君没有完善,怕是祸端之烈,远超余妖。” “龙君实在应该死,龙女也必须扼杀。” 堡垒最怕的是内部攻破,这几百年来,道门与妖怪之间,可不仅仅是你跑我追的游戏,而是渗透和反渗透人类社会的关系。 久了,道门寻妖捉妖的技能增强了,但妖怪逃跑和渗透的本事也同样强了。 而且妖怪的寿命很长,当年趁着妖皇陨落趁机斩杀一大批,余下再想随便就捉到个修为高些的大妖,也渐渐难了。 只因那样的妖怪但凡是活下来,不但修行高,而且还有着人间的身份,甚至曾经还有妖怪渗透到了高层,得以调动官府围剿道人,破灭山门的事。 就拿自己来说,不是尹观派想攀附官府,而是不这样干,就反过来被妖怪借官府力量围剿了。 “为什么妖怪也有脑子呢?能不能只会打打杀杀,喝血吃人?” 刘湛自嘲了一句,仔细想了想,若大兴旗鼓让人过去,怕会搅了局。 往常也就罢了,这时众妖集合,或是与齐王勾结,要除龙女。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纵然他已确定齐王与妖怪的确有勾结,但是不是这次会合作,又怎么个合作法,到了关键时会不会翻脸,谁也不好说。 要是妖族另有想法,齐王被蒙在鼓里被利用了,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他补充了一句:“让它们过去,只是需派人跟上去,查清楚它们想干什么,只好是确定它们在人间的身份。” “当然,一旦有变,要涉及妖族兴起,立刻扑杀之。” 道童因为经常接触各类情报,想得其实更细致一些,他忍不住提醒:“真人,这些妖会不会有别的谋算?” “要是它们与齐王勾结,有着官文护体,是否也要动手?” 刘湛听到这里,神色就是一冷:“就算有着官文护身,应该动手就动手。” 见道童仍有些迟疑,他没好气地说:“首先,朝廷比我们更仇恨猜忌妖族的渗透,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只要杀得妖怪,就没有大罪。” “至于别的,我们是道士,就该做道士该做的事,别看我们亲近蜀王,但真的深入掺和政事,实是自寻死路。” 但道门不掺和,妖族掺和了,以后万一妖族因此起势,哪里还有我们道门的下脚之地? 道童心里想着,可见刘湛脸色不太好看,也不敢分辨,忙低声应了。 刘湛也不在乎一个道童是不是心里转过了这个弯,反正不是自己要传衣钵的徒弟,整个道门里那样多人,也不能阻止别人想法。 就算真有心来个从龙之功,也不是下面的人能拿主意。 这些事对于刘湛来说,都是小事,想到自己转道来顺安府的目的,刘湛就再次拧起了眉。 “苏子籍此人,从气相上看是个贵人,但这贵气又有些奇怪,可要深看时,又朦胧了看不清楚。” “难道他竟不只是贵,还是贵不可言的命格?” “寒门出身,新科状元,贵不可言,那只能是将来封侯称公了,但大郑虽然开国时有封爵,但都是与大郑开国皇帝一起打天下的人。” “现在已是太平盛世,虽有战乱,但绝不到能掀起大战程度,一个臣子,不立下赫赫军功,如何能做到封侯称公?” 这让刘湛有些想不明白,文官当到了顶,治理有方,也不过封伯,还是流爵(不能世袭),何有此相? 他虽是在朝廷有着虚职,也结交了一些官员,但罗裴那样的钦差大员,也不知道苏子籍的身世之事,刘湛自然也就没那个渠道知道。 而这种事,若没人挑破,任谁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 但即便不知道这些,刘湛若有所思:“这些先不说,苏子籍,现在这样情况,你要怎么作为?” 顺安府·府衙 刚刚从外面回来一众官员,没等各回各位,就又被带到知府衙门,按照知府大人的要求,坐在大厅里,开着灭蝗会议。 这就让已经有些疲惫的部分官员心中越发不满了。 他们当然也知道,蝗虫若成了势,对农事影响很大,这不算是小事,可现在蝗虫不是还没成灾么? 大多数还只是蝗虫卵待在地里,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要紧? 哪至于就将他们当做奴仆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他们好歹也是有着官身的人,先是被带去农田里,被训斥得抬不起头来,还要被逼着与农夫为伍,做一些在他们看来斯文扫地的事。 这也就罢了,就当是作戏。 可累了一天了,就不能让他们歇口气再继续?再说,他们也并不是每天无所事事,在衙门也有着许多事情要忙! 但基于祁弘新是知府,品级高,是上司,就算是心中不满,也只能沉默以对,不敢出声发牢骚,只是个个沉默。 只是他们的这种消极,就已是让祁弘新恼火了。 他坐在上首位置,已换了官服,黑瘦脸看起来十分严肃,拧着眉,扫视了一圈下首坐着的府县官员,心中也很有些不满。 若不是他初来乍到,还没有在本地培植出几个有力的帮衬,哪里用得上这些酒囊饭袋? 当然,祁弘新也清楚,有些事怪不得这些官,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是这不是懈怠的理由。 第三百四十四章 蝗神 顺安府这些官员暗暗叫苦的同时,祁弘新这个三五年必换个新郡新府的人,何尝不是心里不爽? 每次换任,不但千里奔波,而且地是繁难有问题的郡府,就算是祁弘新自己,也觉得疲惫不堪。 自己都这样辛苦,你们还能这样懈怠? 但为了灭蝗的事,他只能是将不爽按捺下,扫看了一眼,说:“蝗灾事关民生,就是说错了也没什么。这次会议,就是为寻求个灭蝗的好办法,你们中大多数人都是进士出身,我想,总不至于脑袋空空,连个主意都想不出吧?不拘是否能用,畅所欲言吧。” 随手就指了一个:“刘县令,既是刚从武安县回来,就由你先说说看吧。” 以前的知府,虽由于民乱而被解职拿问,但是平时作人处事圆滑,像祁弘新这样直白的嘲讽,让顺安府这些本打算沉默以对的官员也有些坐不住了,而武安县的白胖县令,再次被当众点名,更是额头冒汗,心中叫苦不迭。 不过这个刘县令,其实还是读过些书,仔细回想,还真找出点干货。 “回大人,这灭蝗,下官曾也读过县志,先前的办法,可集起乡民用竹竿撑起八尺长的白布,把蝗虫驱赶到一处后再集中力量扑打。” “扑打的蝗虫还可就地淹埋。” 说着,众人都无动于衷,这方法也太累了,当然累百姓不要紧,可根本上解决不了多少事。 刘县令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又说:“当然,秉被蟊贼,以付炎火,蝗虫用火应是可行的,只是,蝗虫分散……用火之前,需先将它们集中到一处才成。” “用火?”祁弘新点头:“这办法的确可行,其他人怎么说?” 见祁弘新没揪着刘县令让他继续说,别人倒松了口气。 原本还以为,对方又要趁势发作一番,没想到竟这样轻易就放过了,本来紧张的气氛,倒因此一松,其他人也有主动开口说了。 但这些人对灭蝗始终没什么经验,顺安府十几年内都没闹过蝗灾,他们这些人平日就是注重农事,对此也一下子没什么办法。 倒是有个年纪大些的县令,是个老举人谋官上来,他想了下,说:“其实,蝗虫虽然分散,不好灭除,但也不是没有法子将它们驱赶到一处。但需要人力、物力投入,怕是整个府的百姓都要参与进来方能成事。” “你说说看。”祁弘新目光落在他身上,鼓励。 顶着同僚意义不明的各种目光,他犹豫了一下,才再次开口:“蝗虫既是虫,应该也是喜光的,白天时拿它们没办法,可是夜里点燃篝火,或能将蝗虫引来。” 这办法……似乎可以试试?祁弘新原本憋着的怒火,终于稍稍消散了一些。 虽说顺安府就是个烂摊子,这边官员也大多得过且过,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能办事的人。 “可只是点燃篝火,怕是这点光,不够引来蝗虫的。”有人忽然说着。 祁弘新再次点了下头:“那你有何办法?” 这人噎了下,倒还真仔细想了:“篝火不够,倒可以用灯来引。” 又有人说着:“那还要在蝗虫密集的地区分路设灯,用密切配合的灯光,把大批蝗虫吸引而来了。” 毕竟只点少数灯,跟篝火一样,同样不能解决大问题。 因着几个官员开了头,其他原本不太想说话的官员,也被带动了,相继加入到了讨论中来。 还别说,正应了那句话,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在场的这些人,之前不过是得过且过的心理,外加新任知府想要使唤动他们,也有着一点困难。 但真的非要他们想办法,他们也不是想不出来,不是进士就是举人出身,饱读诗书,农事上的常识纵然不成,可集思广益想一些巧法,也难不住他们。 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用篝火诱杀。 在天黑时点燃篝火,除此之外,还要在蝗虫密集的地区分路设灯,用密切配合的灯光,把大批蝗虫吸引而来,然后被火烧到的蝗虫,就会失去飞行能力,大批百姓趁机捕杀。 但办法定下来了,却仍有人觉得不妥。 “首先这篝火还罢了,虽也要耗费柴火,凑凑总有,可这分路设灯,开销就大了不少,组织民众扑打,更是耗费银粮,我们现在就缺这个。” “而且还有个事。” 在农田里就质疑了的官员,先是说到了花费,接下去不质疑祁弘新的决定,而是转了个弯,提到了蝗神在民间的地位。 “大人,非是下官非要提起此事,但这事的确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乱子。” “现在就有人煽动百姓,说扑杀蝗虫,会得罪蝗神。” “蝗神?” 祁弘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扫视一圈在场的官员,露出冷笑:“这又是什么神?可有朝廷册封?” 这官见他脸色不善,也是不惧,只是躬身:“这是前朝流传下来的规矩,蝗神虽没有朝廷册封,但在民间信仰很大,并不可小视……要是引起了骚乱,就不好了!” 上任知府可是民乱丢了官,说不定还要丢了性命。 祁弘新听了一哂,冷笑一声:“你们自束发受教即读圣贤之书,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之外存而不论,而且当了官,在观政时,没有学过?” “地方官,就有着剪除淫祀的责任,这样魑魅魍魉居然也能在公堂讨论,还让你们顾忌?” “这实是可笑。”祁弘新突然仰天大笑,笑完,冷冷的说:“你刚才说,有人煽动百姓,这等就是要挟官府,在此关头,实是可杀,你速速去查清,是谁在散播这谣言,谁在煽动百姓?” 虽是冷笑,一副不容分说不容置疑的神气,别人见了,哪怕想委婉劝说一下这位新任知府不要一就任就将三把火烧得这样旺,但在这段时间接触,却又明白,这位新任知府不是能听进劝说的人。 难怪多年不得升迁,便是立了功,也只能继续做知府,就这臭脾气,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一些官员忍不住腹诽着。 最后,会议上唯一没能解决的事,再次回到了拨款这问题上。 不得不说,在别的事情上,祁弘新都能想到办法,甚至压住官员,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事。 唯有事关钱的事,他的确是一筹莫展,但没钱就这样等着不办事,绝不是他的作风。 “这事我会解决,你们只需先做好灭蝗的准备。”祁弘新说着,因对这群人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又说:“你们各自回去,要派人时刻观察地里情况,有异变,要立刻报与我知。” 随后散会,看着这些官员鱼贯退去,祁弘新深深叹了口气。 第三百四十五章 拆其祠宇 府城外十几里,有一座山都算不上土丘,不知何代修一座水祠,供着的是一位附近百姓也不清楚来历的水神。 或者说可能原本还识得,水祠冷落后,就渐渐被百姓遗忘了,只知道是水祠。 原本香火不算旺盛,偶尔才有一些人去祭拜,可前阵子突然显灵了,这消息使人将信将疑,香火也多了些。 可最近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不少香客。 “上次显灵的不是水神,是蝗神!”就有这等话流传出去。 只是有心人只需略一打探便知,来这里烧香祭拜,冲着的不是正殿供着的水神,而是于侧殿不知何时立着的蝗神。 新修起来的偏殿,虽面积没有正殿大,但要豪华得多,里面铺着的是大块同色石砖,殿内殿外的木头都是选的好料,虽比不上真正大祠道观,但在这小地方,已是相当不错了。 里面供的却不是一尊蝗神,因蝗虫往往是成群结队,所以这里供着,也是一排足足十几尊似人非人看起来狰狞的恶面神像。 都是用上好的石头雕刻而成,栩栩如生,立在殿内,在香烟缥缈中,乍一看,奇形怪状、恐怖非常,莫说是吓哭孩童了,大人看了都会被吓一跳。 可越是这样,反倒让进来的人更加敬畏。 “你这个孽子,快跪下给蝗神请罪,得罪了蝗神,我们家的庄稼都会被吃光!”一对老夫妇推个年轻人进来,强按着跪下,让他给蝗神磕头。 年轻人的表情带着几分抗拒,被猛地按倒后,犹豫了一下,终是因着蝗神的威名渐渐传开,心中也有些犯嘀咕,听话朝着上面磕了几个头。 “蝗神真的很灵么?”也有人暗暗咕嗒。 “不管灵不灵,拜了总没有错。” “蝗神爷爷,求您派的蝗兵蝗将去别处吧!”有人连连一进来,就叩了下去,叩的额都青了,显是已经受了蝗虫祸害。 这样因之前不信还有不敬的人其实很多,但随身边的人信的越来越多,这些人中也有一些或是自己畏惧了,或是被家人强压着,来给蝗虫赔罪。 一根根的香点燃了,伴随着喃喃之声,让这偏殿比正殿还要香火鼎盛,更像是供在这座祠宇里的正神。 过了午后时分,蝗神殿都会关闭,直到次日才会再次开启。 最后离去的几个香客在这里的祠祝催促下,恭敬再次朝着蝗神像拜了几拜,才小心翼翼出去,并随手关了门。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了,台上供着的神像上竟有十几道光点,直接落到殿中央,随后快速拔高,化成了人形。 这一群人穿着黑袍,男女都有,有的用面罩遮着脸,有的则露出一张张在人类算是出色的面容。 一个眼角微微上挑,还有着一点红晕,有些雌雄莫辩的大妖,看了一眼刚刚远离喧闹的大殿,此时叹了口气。 “哎,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能让这些愚夫愚妇对蝗神的存在深信不疑,甚至连借住在后镶的那个读书人都被我们恐唬吓住了,小小蝗虫竟比真妖还威名赫赫,这事若以前说出来,谁会信呢?” 一个黑面大妖亦心情复杂说:“是啊,虽说这人间也闹过蝗灾,但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我们妖族威名赫赫,连人族帝王也要礼让三分,哪还得借住蝗虫之名做事?可现在……可现在,我等昔日大妖,竟沦落至此!” 但也有妖劝着:“你们两个也都是修行几百年的大妖,原本更能想得开才是,怎么倒学起人类一些酸儒来?” “咱们妖族做事,讲究的是结果,拼的是实力,能搅动风云,让人类朝廷焦头烂额,这也是实力!” “借助蝗神之名来闹事,这只是计策,你们怎么还当了真呢?” “现在之计是要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借着蝗神之势,我们总算是可以操作一番,逼官府按着我们的计划走了!” “可惜还是影响有限。” 有大妖叹着:“要是真有蝗神就好了,我们现在仅仅只能稍微影响下,使蝗虫群向几处有着水祠的郡县集中。” 但随后又自得:“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能逼使受灾信民在水祠偏殿建立蝗神,加上你我影响的士绅也趁机出钱出力,也比我们之前的计划更快达成目标。” “蝗虫半月后必会爆发,只要我们制造了舆论,就能进一步,一举用蝗神代替龙女。” “没了水祠,看龙女怎么办?” 先前眼角有着如胭脂一般红晕的大妖本沉默了,此时听到这话,又说:“真有蝗神,我们的确不必这般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了。” “可惜的是,蝗虫生命太短暂了,成不了妖。除非遇到百年难遇的机缘。” “但何时能有帝流浆降下,连我们妖族最能掐会算的妖也无法算出。毕竟这牵扯太大,必有遮掩。” “听说当年龙君,能天降甘露,点化妖怪,要是有蝗妖,我们就能对人类反攻。” 黑面大妖冷笑一声,不忿:“可龙君却不敢点化蝗妖,要不,人类官府不服,万千蝗妖进攻,立刻寸粮不生!” “上次龙宫苏醒,据说一次一下点化了上百水妖……可惜的是龙女更进一步,已经背叛我们妖族,想让她帮助我们,已不可能!” “况且,就算她现在想回头,有过背叛,我们也无法信她了!身为龙女,本该帮扶妖族,为妖族振兴而努力,现在这样,实在可恨,我们这次就是要拆其祠宇,让她先失了信仰!” 没了信仰,所谓的水神,不过就是厉害的水妖罢了。 到那,大家都是妖,谁又比谁高贵了? 但这黑面大妖这样说,他身后的小妖一些颤抖着,并不说话。 也有妖怪说了公道话:“听说龙君的点化有局限,只能点化水妖,并不能点化陆妖。”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妖怪争吵起来,就在这时,随着一道光亮起,一个同样穿着黑袍罩着半张脸的男子转了过来。 妖族认同族,尤其是一些特别的妖,都是靠气息与力量,而不是脸。 所以哪怕现场的这些妖乍一看这个露出眼睛的男子有点陌生,可还是立刻认出了这是谁。 “天机妖?你又换了一张脸皮?” “是我!”就见天机妖将面罩往下一拉,露出了一张神情憔悴的脸,一双眼睛也布满了红丝,的确是楚孤容的脸。 第三百四十六章 精分 天机妖并不和人类一样多寒暄,只阴郁的扫了大妖一眼,暗想:“现在有二件事,一件最大,就是趁着龙女还没有正式受封前,给予打击。” “要不,给她受了封,就渐渐恢复权柄,别说是我们,就是原本渐渐崛起的周玄,怕也要被扼制气数,这也是为什么不少顶尖大妖支持我的原因。” “对了,周玄这厮,本体是乌鸦,却得日之精,想成为三足金乌,又辟一条妖王之路,不知道可否成功——千万别成功。” “第二件就是因楚孤容的因果,不想这样顽固,戾气难以消磨,不顾我们本是一体,宁可折损我的根基,也要逼迫我杀得苏子籍。” “但苏子籍他身有龙气,最是克制我等,岂是好杀,直接杀不太可能,只能迂回,可惜的是齐王不上当,不肯倾力杀之。” “现在论迫切,还是龙女的事更急,钦差罗裴已携带圣旨,虽刘湛也不希望龙女受封,忽悠钦差先去巡省,但也不能拖太长时间。” “得二件事变成一件,先遏制甚至击杀龙女,夺取龙宫,再用龙宫击杀苏子籍,才可一举成为妖王,至少得免去这种转生对我的祸端。” 想到这里,天机妖说着:“龙宫必须夺取,我已经算出,这旱情三月后就会结束,转成暴雨。” “在此之前,正好可以把水祠全部改掉,我已得齐王批准,只要我们形成事实,就可默认。” “你竟办成了此事?我听闻齐王可是不好忽悠。”一个大妖有点惊讶地说。 当然了,他这话却不是因不信天机妖,而是这事太过顺利,的确让妖们有些不敢置信。 天机妖说着:“这事本就不难,毕竟做事的是我们,齐王只需让人默认即可。可要做成这事也并不容易,你们可都准备好了?” 先前的黑面大妖咧嘴一笑,显得妖异的眸子里闪过嘲讽:“放心吧,忽悠一群愚夫愚妇,又是借着蝗神的威名,他们可是十分听话。而且,蝗神现在的信众里,不止是有着一些普通村妇,除了乡绅,还有着几个读书人可以用一用。” “哦?可是有功名的?” “有一个举人。” 天机妖点头:“举人能挑头来做这事,的确对我们更有利。” “不过,这些都只是铺垫,我们还是要先去龙宫才成。” “天机妖说的不错,只要占领了龙宫,实行大妖共治,才是妖族之兴。我们不如现在便去?左右这里的事该做的已做了,接下来的事,就不是我们能出面了。” “反正这里来的,大妖都能飞,小妖来的都是禽种,都有翅膀,也能飞。” 有大妖这样提议了,立刻得到了同意。 天机妖也想尽快解决此事,觉得在人间这里闹得再声势浩大,其实也是治标不治本,唯有除了龙女,或将龙女彻底囚禁,夺了龙宫,再夺了传承,这才能保险。 “且忍耐些,苏子籍既能在水中杀了你,或与龙女也有些关系?先除这龙女,再来对付苏子籍,就更是容易。再说,你我吃了这样的大苦,只是简单杀了对方,焉能解恨?” “只要我能占了龙宫,天下众妖都要听我号令,到时,就算苏子籍是郑朝的皇孙,又能如何?凭借你我到时的实力,完全可以将他捉住了,慢慢折磨。” “你看如何?” 因着感觉到一股阻力在阻碍着自己,天机妖不得不在心里这样劝说忽悠着。 像是精分一样,那股来自他本身灵魂力量的阻力,听到了这番话,慢慢重新蛰伏了起来。 幸亏楚孤容死了,被自己汲取,就失去了智慧,要不还真难忽悠。 “从这里到蟠龙湖,有着数百里,就算能用法术或翅膀赶路,也需抓紧时间了。”有大妖见天机妖竟怔在原地,似在想着什么事情,忍不住提醒。 结果就看到它忽然抬头看向自己,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红色凶光,将这大妖都弄得蹙起了眉。 “你该不会是……” “走吧。”没让这个跟他还算熟悉的大妖将话问出来,天机妖直接朝着外面走去。 这大妖见状,也不好多说,将心中的疑虑压下,也跟上。 小妖的法术跟修为远远不如大妖,但他们都是跟着大妖来,在这时,自然是跟紧了自家老大,一个个变成原型,嗖一下,就一起飞上了天空。 天色这时还没暗下来,正是阳光明媚时,水祠虽是关了门,没了香客,但附近却有人行走,似有所觉抬头看去,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串黑点一闪而过,忍不住问着旁边的人:“你看那边是不是飞过了一群什么?好像是从那边的水神祠飞上去的……” “别乱指!”他的同伴立刻脸色一变,将他指天的胳膊给按下来,惊恐说:“你不要命了!从那里飞出来的还能是什么?乱指小心惹了蝗神!” 又叮嘱道:“还有,什么水神祠,现在大家都叫蝗神祠,你可别再叫错了!” 而被误认为是蝗神的众妖,在五个时辰终于到了数百里外的蟠龙湖,流星一般陆续落到了岸边,因着所落这一片没人走动,他们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这里的湖水也已经降了。”只看了一下水位,就有大妖表情复杂地说。 虽然这种旱情明显的情况,有利于他们趁势作乱,好浑水摸鱼。 但龙宫对他们妖族实在是极重要,龙宫所在的蟠龙湖水位也下降这么多,这也真是让他们高兴也不是,担心也不是。 又一想,龙宫本身有着屏障,就算是真是大旱了,露出了湖底,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龙宫。 更何况天机妖既说已算出三月后旱情结束,暴雨将至,那么,就算是有一些差错,也错不到哪里去。 他们实在是无需为此担心。 “虫卵已经开始孵化了。看来是因这里的天气与顺安府有着一些不同,所以这边孵化的更早一些。”又有妖好奇地看了看这附近的蝗虫孵化情况,笑着:“对我们来说,情况已是越来越有利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点兵 知府衙门·后院 一到了顺安府,就搬入的知府夫人祁周氏不愧是理家的能手,前任知府因另置了府邸,衙门后面院落一直都当仓库堆积东西,院里也杂乱不堪,哪怕在他们到来前,衙役已是收拾过了,可也少有人气。 但只经过十几日的整理,院落内就已井井有条,正房堂屋里更是挂上了祁弘新自己画的山水画,各处细节都照顾到了,一进来就能感觉到一种家的温馨。 但祁弘新显然心思没放在这上头,从外面走回来,就一下子坐在了堂屋方桌旁的靠椅上,眉眼皆是疲惫之色。 在人前镇定的他,直到此刻,才露出颓然来。 灭蝗的银子,他要到哪里才能弄出来? 没有几万两显是不够,可治水衙门说要还的十万两,现在也拿不出来……哎,难啊! 想到难处时,他心中烦躁,一股痒意就从喉咙处涌出来,掩口咳嗽了起来。 “你呀!”祁周氏这时走过来,有两个丫鬟端着几样菜,她则提一个小玉壶放在了祁弘新的手旁,又将一个小酒杯放下。 见丈夫才五十许,就脸上满是皱纹,不由心疼,见他咳嗽几声自己满了酒,只能依偎在旁边的椅子上,安静看着。 因为已过了午饭,她与儿子早就吃过了,这些酒菜,都是特意温着,为丈夫准备的。 没想到丈夫今日回来的时间更晚,已可以连晚饭一起用了。 祁弘新的确是饿了,闷头吃了几口,又忍不住叹气。 “怎么吃着饭,又叹起气来?可是还在为蝗灾的事为难?”祁周氏温言问。 “蝗灾已经起了势,难以根治了,现在必须要集中郡中的力量全力绞杀,否则我怕是责任不小。”祁弘新叹息说着。 他的妻子倒是想得开,或更有着心疼他的原因,安慰:“你过去每一次到了新地方,又有哪一次不是面临着危机?这一次想必也能顺利过去,倒是不必这样忧心。” 又说着:“再者,你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还咳血,累成了这样,这知府做的实在是没滋味,这官啊,不当也罢!” 祁弘新苦笑:“是啊,这官是当得越来越没有滋味,只是蝗灾可怕,若是真成了灾,真的会使千家万户家破人亡,哪能在这节骨眼上辞官了事?” 祁周氏听了,心一酸,眼圈一红。 自己丈夫是倔强的人,以前说到辞官,是坚决不肯,说要报效皇恩,今日一提,却没了这话——果然,就算是铁铸的人,也经不起日夜消磨么? 却听着祁弘新说话:“可只是要干事,就得要钱,可恨的是郡内已空空,根本拿不出钱财了。” “不如,上禀?”妻子心疼,想了下,出谋说。 祁弘新摇摇头,因着接连喝了几杯,虽平时酒量很好,此时似乎有些醉了:“哪有那么容易?当初我背叛太子,就想着会有今日,上官不信我,虽用我,但始终防备……事到现在,竟是我拖累了这一方百姓……” 一向温和的祁周氏变了色,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有些尖锐。 “你这话我不爱听,你去太子府任职,也不过是吏部的派遣,又不是太子的私臣!” “当时太子已倾,大祸就在旦夕,你有母亲要奉养,若不脱离了太子,只怕连奉养都不能,举家都可能入罪。” “而且你也没有告发,只是为了保全家族,联名附签罢了,有没有你,结果都一样,怎么能怪到你身上?” “当时皇上一口气杀了上百人,株连数十家,难道就因吏部派了你去,你就得举家殉葬?” “就连是我,我也不服,何况当时我还怀了身子。” 祁弘新苦笑。 “官场的事,不是这样说的,做臣子的,忠义乃是第一,我受太子恩惠……”祁弘新后面还想说什么,悲从中来,声音哽咽,眼泪更无声地流淌下来。 见他竟然哭了,与他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疼得心都揪了起来,一把将抱住,也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们男人是怎么样,可你这样多年都没有忘记他,我都心里嫉妒,你已偿还赎罪了二十年了,够了,已经够了啊!” 不,怎么可能够? 太子那样的人,竟死得这样冤枉,这样憋屈,而自己这个昔日臣子,不仅没有去以死相报,反苟延残喘,活到今日,实在是每每想起,都痛苦不已。 但他又害怕去到下面,该如何面对太子,更是连死都不敢,只能这样活着,将心思都投到民生上去。 只盼着自己苟延残喘的这条老命,能多做一些事,为了昔日背叛赎罪。 可这是自己想法,却拖累了妻子和儿子,现在听到妻子的哭声,他更是难受非常,轻轻拍着妻子瘦弱的后背,同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咚咚很急,将两人的悲酸都打断,两人连忙分开,各擦了眼泪,祁周氏更快速取了毛巾,给他擦了,才是开门。 进来的人是祁庄,是自己族人,也是跟久的人,见两人神色,就知道哭过,一时间诧异,但这时顾不得了,急急说:“老爷,不好了,野外已经出现成群蝗虫,而有人还在闹事,说要率人大祭蝗神,还要拆了原本水祠!” 祁弘新把毛巾拿开,原本一脸倦容满是忧郁消失不见,又恢复了威严和镇静,直起身对妻子说:“我去去就回,你在府里待着,不必担心我!” 祁弘新疾步走出,一股风扑面而来,再不犹豫,厉声:“给我备油衣、备马,立刻叫起衙门内的全班差役,带上武器,跟我前去。” “还有,用我的印信,立刻命郡尉点兵,在半个时辰内跟上,我至少要三百可战郡兵,不要用厢兵糊弄我,要不,我革了他的职。” “是!”祁庄大声应着,神色严肃。 顺安府的郡尉,是从六品的官阶,作一郡的郡兵长官,掌一千五百郡兵。 这是就驻扎在府城外大营,而各县还有县尉,一般掌几百郡兵,也都是驻扎在县城附近。 郡兵本与驻守京城的精兵同源,都是历朝历代正规军,是打仗主力,虽不如禁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也是保护各郡府的最大力量。 一旦出现叛乱,一般都是郡兵出动。 , 第三百四十八章 淫祀无福 虽大魏后期,因政治**,郡兵变得可有可无,甚至到了兵器都摆个样子,稍稍拍打就可能折断的可笑程度,取代的是私兵,但本朝刚建国三十余年,正是兵强马壮时,郡兵还十分有战斗力和威慑力。 祁弘新不再说话,起身就走,一般情况下用牛车是没有错,但情况紧张,自然可用马,几个衙役拉过马来,随祁弘新翻身上骑,穿街直出城门。 距离闹事的水祠,有着十几里的路程,带着人一路奔驰,抵达了水神祠时,已是入夜。 祁弘新下马,但见虽有农民集中,人数也不多,只有数十人,略觉心安,就见一个里正急匆匆过来迎接,神情惶恐行礼。 “情况怎么样,怎么不见人?” “大人,之前这里闹事的人,被我赶走了。”里正说着,突然迟疑了下,还是继续说:“协助我说话的是一位苏公子,看样子是读书人。” “谁知他们竟又去叫了人,现在已集了上千百姓,正朝着这里而来,大人,此处不安全了,不如您先避一避吧,他们要是知道您来,恐怕欲对您不利啊!” 祁弘新却是不理,只是皱眉:“这次闹事,带头的人是谁?可与他仔细说了利害关系?” “说过了,但是他非要坚持! 祁弘新沉默了下,问:“这人是谁?” 他在官场呆的很长,很是清楚,眼前虽是不入品的里正,却也能横行乡里,煽动者要是没有后台或身份,早就擒下了,哪容得回去纠结人再来? 果然,里正苦笑:“是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带头的是个年轻举人,名字叫段修文,先前就住在水神祠后面,我在那个供着蝗神的侧殿修起来后,就来过几趟,见他还算是知礼,又是个举人,就没有赶他走,谁知道这次竟然带头闹事!” 一般来说,到了举人的身份,都能混个县绅当当,不会缺钱,哪里就混到住在这祠宇里了? 就算是在外地,就凭举人,拜访些人打些秋风,也不至于住在祠庙里。 住在祠庙,一般是童生秀才才会遇到的为难事。 “哎,还是小人当时太心软,要是早点将这个段举人赶走,就没有现在这么多事了!”完全没抓住事情核心问题的里正,哀叹着。 祁弘新在听了他的回答后,点了下头。 他很爱惜人才,但这时,实在没有心情去问为何一个年轻举人竟会落到在水神祠后面住下的境遇,又是为何现在要带头闹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并没有心情去探究。 他冷着一张脸,命着:“来人,速去见调查,府内举子,可有段修文。” “再通知学政,预备革除功名。” 说着,看了看水神祠,竟大步走了进去。 没去看一旁的侧殿,而是在正殿外面,抬头看了看。 这水神祠供着的神像,与当日来顺安府路上时看到的水祠供的是同一尊水神,虽看着也破败了,看不清具体的长相,但穿着打扮及姿势还有手中握着的武器,连同着两侧的虾兵蟹将,都是一模一样,依稀能看出是一尊女神。 想到之前听到的消息,莫非是什么龙女? 祁弘新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当日的异象。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神?”祁弘新盯着那神像看了片刻,走了进去,从桌上取了香,点烧了,稍一躬身,就插了上去。 因着没制止百姓进来,虽大多数人都在看到门口的差役不敢入内,匆匆路过就走,还真有人胆子大,也走了进来。 但此时的祁弘新并不知道,心情很是复杂,烧完了香,叹了一声:“不想我竟然也祭祀淫祀!” 有人忽然问:“水祠供的乃蟠龙湖龙女,而龙女继承前朝龙君,虽不是本朝册封,但据说朝廷已有了旨意,也要册封了,这算是祀典正神之列,怎么能算是淫祀呢?” 要知,淫祀指的是乡野间供的野神,没经过朝廷册封,一些愚夫愚妇可能因着石头奇特或一棵树长得年头久,或是种种原因,就建了小祠,烧香祭拜。 这类就是野神。 也有妖怪为求香火,装神弄鬼,让人祭祀,最后成了野神。 祁弘新心里苦闷,听到有人问,就说:“龙女虽得本朝恩典,不是野神,只是越境而祀,也属淫祀,这你也不知么?” 祁弘新说了这话,转身去看与自己说话的人,正与苏子籍四目相对,突连退两步,踉跄了一下才站定,又仔细打量,才发觉并不是,与自己说话的年轻人有些面熟,是在农田上见过的年轻公子? “你姓苏,刚才就是为那里正说话,可曾有功名?”本来遇到了个读书人也就遇到了,可祁弘新这时心神不宁,勉强镇静笑着,心乱如麻。 “学生是姓苏,一年前中得双叶府举人。”苏子籍并没有说谎,作了揖:“刚才为里正说话,原因很简单,那蝗神自是野神,自属淫祀,我辈读书人,自然要人人击之,才能弘发正道。” “只是受朝廷册封的龙女,为何大人也说是淫祀,这越境而祀,又是何解?还请大人指教!” “原来你也是举人。”祁弘新深深的看了一眼,神色还有些恍惚,答着:“这属于官体之政,等你中了进士,有观政一期,就可学习之。” “本官姑且就说说罢。” “大凡疆土划分省郡县,不仅仅是方便治理,也使臣下和地方各牧一方,不得僭越。” “臣子如是,鬼神也不例外。” “故淫祀是指不合礼制的祭祀,有未列入祀典之祭和越份之祭两种。” “《祀法》曰: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菑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 “这就是列入祀典的标准,而就算是列入祀典,各神有自己疆土,不许随意跨越,否则就是越境,越境而祭,就是越份之祭。” “和官员越境夺土就有谋反嫌疑一样,神灵香火一旦跨越疆土,不但其神力无法遏止,信徒也无法遏制,就尾大不掉了,此不但无福,还是有祸,因此就是淫祀。” 苏子籍听了点首,暗想着:“果然古代法度,处处有章法,这个短短几句,就把淫祀的原理,说的清清楚楚,可所谓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并且不仅仅这样,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祁弘新向你传授【为政之道】,是否接受?” 第三百四十九章 你是举人 “是,接受” “【为政之道】已习得,1500,并且发觉宿主原有的零星知识和感悟,是否合并?” “是!” “【为政之道】合并,获得领悟,2758,4级,1258/4000” 瞬间种种知识流淌入内,苏子籍能感觉到,这些知识在自己原本体系里,被认为是老旧,可一旦翻译成自己能理解的概念,许多知识就焕发出了青春,醍醐灌顶一样在脑海里清晰展开来,拓宽出一片新的知识体系…… “原来是这样,知识当然有新旧,有进步。” “但是古今的差异,主要是在生产力上,而不是管理知识的落后。” “淫祀的说法,换成未来的说法,也是换汤不换药,只是把名词换成主流思想罢了,本质还一样。” 苏子籍正接受着信息,突然一声打断了两人的互动,之前里正急匆匆到了祁弘新跟前,惊讶的看了一眼苏子籍,焦急的禀报:“乱民已到了,足足上千人,已经将水神祠给围了,要不然您还是从后门那里赶紧撤离吧!小人见他们气势汹汹,有的还手持武器,怕是这次不能达成目的,就不会善罢甘休!” 祁弘新从恍惚里醒来,才发觉自己刚才几乎入了梦魇中,说的话根本不似自己了,幸亏没有说出不应该说的话,仅仅是介绍了淫祀。 深深吸了口气,祁弘新渐渐变了脸色,恢复了威严和冷淡,听了这话,站起身来冷冷说:“撤离?本官乃顺安府知府,若这等阵势就能逼得本官逃走,岂不可笑?正好!本官倒要见识一下,一个蒙受皇恩却领着一群愚夫愚妇闹事的举人,是何等模样!” 说着,竟直接转身,大步流星朝着外面走去。 “大人,您真不能就这么出去冒险,现在还有人不断朝这汇集……领头的段修文要求将水祠改成蝗神祠,不如先由我们安抚着,您还是……”里正生怕祁弘新这个知府在这里出了事,跟着从正殿走出来,边走边劝。 祁弘新突然停下脚步,却不是因被他的话给说动了,而是一个校尉靴子踏着湿软的泥进来,对着祁弘新行礼:“下官拜见知府大人,郡营都已散了,郡尉大人匆忙点兵,让我等先行赶上,听从吩咐。” 兵终于到了,祁弘新心一安,问:“你们有多少人?” “一百人,都是军中精壮。” “一百人也足够了。”祁弘新狞笑,扭头看着侧处被人已打开了门的侧殿,因着院内有着士兵涌入,举着火把,虽是夜里却很明亮,他清楚看到了侧殿里丑陋狰狞的蝗神像。 虽然以美丑来判断神像好坏以及是否是野神,并不准确,但蝗神这种神,前朝跟本朝都不曾册封,更为害一方的害虫形象被塑造成的神,自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祁弘新冷笑一声:“水祠固然是越境,但蝗虫更是野神,也敢求祠?” “那段修文不是想要将水祠改成蝗神祠吗?那就让他来见我!” “这……”里正犹豫了一下。 “告诉他,若能说服我,就准他的要求。若是不能……”祁弘新因干瘦而显得越发幽深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气。 里正忙应了声,出去扯着嗓子先安抚住正乱哄哄嚷嚷着的人,对段修文说了祁弘新的要求。 段修文是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青年,能在二十多岁就考中了举人,在一般的读书人已是了不得了。 他的相貌有些清瘦,很有一股子文质彬彬的味道,加上身上有功名,便是不能考取了进士,做一乡绅,娶一出身官宦人家的千金,也不是难事。 在里正看来,这人身上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读书读傻了,竟不想着好好温书去考进士,或过自己的日子,而是掺和进了这种事情里。 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以他一介里正身份怕是想劝也劝说不得了,这里正想着,或段修文见到了知府大人,没准能被劝得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段修文听了里正转达的话,就是一声冷笑:“好啊!既这样,那我就代表乡亲们,去拜见一下祁知府!早就听说祁知府是个爱惜百姓的好官,我相信,只要知府大人知道这是我们一众百姓的心愿,必会帮着达成!” 说着,就一副胜利的模样,从人群中走出。 而这时,祁弘新也在举着火把的士兵,以及一身铠甲的校尉陪同下,从水祠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目视着这个年轻举人朝自己走来。 段修文这时也看到了身穿官服的黑瘦男子,以及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知道这就是新任知府祁大人,最初心里也下意识有些怕,但想到自己身后有着上前百姓,自己又是为了蝗神祠而来,既有着百姓支持,又有着神灵庇佑,没必要害怕一个知府。 既然这新任知府连夜到了这里,又见到了他们上千人的阵势,必然已被吓住,但凡是不想辖内起了民乱,就会答应自己要求。 在这段修文看来,自己既非谋反,也非冲击官府,所提要求也十分合理,根本不算是为难,不过是将顺安府境内的所有水祠改成蝗神祠而已,又能有什么难办的事? 带着这样的想法,段修文不卑不亢地朝祁弘新就是一拱手:“学生段修文,见过知府大人。” “段修文?”祁弘新表情冷淡,大量着他,问:“你是举人?” 段修文答:“不错,学生正是上一届考取的举人。” “你既是举人,就该知道,这带头闹事,威逼官府,乃是大罪,难道你寒窗苦读十数年,就是为了今日因这事而获罪?” 段修文却心中不服,辩解:“大人所言差矣!段修文寒窗苦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为百姓做主,造福一方,做一个好官!” “但官府现在却扑杀蝗虫,为了博名,就让百姓受罪,殊不知,杀了蝗虫,就要得罪蝗神,你们这些做官的大人,平日里也不用下地种田,自然无所畏惧,可百姓们得罪了蝗神,以后年年没了收成,这可是要了他们的命!” “大人,还请您收回成命,答应学生,答应学生身后的这些百姓,顺安府不得再杀蝗虫!更要下令,改水祠为蝗神祠,准许百姓祭祀蝗神!只要您答应了这两个条件,我们立刻就会散了,不会让官府为难!” 第三百五十章 就地斩首 段修文说完,他的身后数十人就跟着呼唤呐喊:“改水祠为蝗神祠!改水祠为蝗神祠!” 呼吁中,祁弘新不动,只是脸色越是阴沉。 “段修文,你既是举人,就该知道朝廷律法,知道淫祠之害,你身后愚夫愚妇被人利用,威逼官府妥协,尚有情可原,你身为举人,难道真不知,今日若本官答应了改水祠为蝗神祠,会有何等危害?” “更不用说,汝等还手持武器,形迹近于谋反。”祁弘新沉声劝着,目光在几个手持钢叉的人上看去:“本官惜才,不想你一年轻举人,因这种事而获罪,段修文,若你现在回头,本官就既往不咎……” 这是先礼后兵,但显然,段修文已铁了心,甚至觉得,这知府如此劝说,不过是已没了别的办法,只能行怀柔之策。 他似笑非笑说:“大人,学生心意已决,您还是不必再劝了!至于因此事获罪……大人,您与其为学生我担心,倒不如想想,若是此事闹大了,您这个知府,又是否能脱得了干系?” 祁弘新眸光黑沉地望着,这段修文也不畏惧,回看过来。 祁弘新就知道,这人已不可能回心转意了。 看着外面已躁动起来的人群,以及因段修文气势逼人而渐渐没了胆怯,喊声越来越大的人,祁弘新摇了摇头。 随后对校尉喝着:“传本官命令,将其闹事者一体擒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大人!”跟着过来的,还有府城里官员,听到祁弘新突然喝令校尉镇压,顿时眼皮都跟着一跳。 “此事万万不可!” 又忙对校尉说道:“且等一下!先不要妄动!” 段修文见状,立刻就后退了好几步,被身后的人群给直接护住了。 祁弘新站在台阶上,听着那个官员急急劝着:“大人,若是镇压,就要杀人,可这么多百姓,这、这可是要杀不少人才能镇住啊!太平之时杀人,杀太多,哪怕有情可原,可对大人的官声也有妨碍!您万不可下这等命令啊!” 祁弘新却指着正被一群郡兵用刀尖喝令着往后退,却仍气势汹汹,甚至仗着人多势众,大喊大叫的百姓,说:“你们知道吗?就算是百姓,人多了,特别是发觉官府不敢镇压时,也会变成狼,必须趁着人还不多,一举镇压,它们就又变成了羊……若等汇集的人多了,数千乃至上了万,再想镇压,也晚了。” 遇到这种事,若能从一开始就吓住这些人,让他们生出怯退之意,只要之后不再出乱子,事情也就平复下来了。 否则,最初就让他们气焰高涨,尝到了甜头,只会如野草一般,随风而长,再难压下。 祁弘新也不去理会身边的几个官员是否听得进去这话,再次喝令校尉:“给我拿下,凡是煽动人群,手持武器,不肯跪地求饶者,全部格杀勿论,有什么责任,本官担着!” 说完这话,就觉得喉咙一甜。 他这是老毛病了,尤其是最近一两个月,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已有些油尽灯枯之相,咳血已不止一次,但现在这情况下,却不能咳出血来,不然,这震慑力立刻就要降了。 想到这里,祁弘新硬生生将这一口血又咽了下去。 因着是夜晚,在火光照耀下,他的脸色虽有些难看,却也没人看出来。 再说刚才劝说祁弘新的官员,听到祁弘新后面的话,心中悟了:“这新任知府,显然是破罐子破摔了。也是,因着出身,这祁知府纵是做得再好,也不可能再升官,既永不可能升官,又何必怕什么官声有暇?” “是,大人!”这时,校尉得了命令,已带人冲了上去。 其实一开始也没有杀人,但还真有人试图反抗,但这些过来的人,拿着的所谓武器,其实都是些锄头、扁担或是菜刀等物,与精锐能立刻上战场杀敌的郡兵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小孩儿在与成年人决斗,根本就不在一个力量层次上。 一个人试图用铁叉刺上去,才刺出,一个士兵顿时不再留手,只听“噗”一声,长刀落下,一声惨叫,这刀重重在肩到胸砍下去,鲜血飞溅,顿时摔在地上。 “杀人了,官府杀人了。”本来气势汹涌的人顿时一片混乱。 而原本已经退进了人群中的段修文,见人群混乱,大喊:“不要怕不要跑,我们不是为了蝗神,是为了子孙不受其害……” 这话一说,顿时里面有几个人目光闪过了红光,顿时振臂呼喊:“不要怕不要跑,我们和狗官拼了……” 眼见着事态要向进一步恶化的方向发展,祁弘新眸光寒意一闪:“将那个段修文立刻拿下。” “是!”校尉应诺一声,手一挥,顿时五六个亲兵直扑,人群顿时散开,段修文还想逃,正被校尉一把擒住,向着台阶拉了过去。 “我乃举人,你不能这样对我……”被拖行的段修文尖叫着:“我有功名在身,士可杀不可辱。” “你也知道士可杀不可辱?”祁弘新几步上前,冷笑,眼见着人群中几人振臂:“和狗官拼了,和狗官拼了。” 再也没有任何迟疑:“你可知道,你率众谋反,别说是举人,就是正规官身,本官也有就地处决之权。” “来人,将其立刻斩首,以儆效尤。” “大人,不可啊,不可啊!”有一官终于忍耐不住,上前阻挡,只听“啪”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乌纱帽都一扫而下。 祁弘新咆哮:“现在情况这样,你还敢阻挡,必是逆贼之同谋,本官就立刻革了你的职。” 又对着校尉说着:“还不行刑?” “不,不……”眼见着情况急转而下,段修文大惊之下,吓的眼泪和尿屎奔流,还想爬着逃离,却被校尉狞笑一刀砍下,血喷出了三尺有余,人头落地,咕噜出老远去。 这一下,那些原本还在反抗的百姓,都吓得呆住了。 这、这可是举人老爷!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能考中举人,都是文曲星下凡,是可以见官不归,是能跟县令一起闲聊的人,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官,可也是属于大老爷,甚至可以说,正因为没做官,举人闹事,才更超脱一些。 这些百姓正是因为首领是举人,才有了一种他们这次必能成功的感觉,可谁能想得到,一个堂堂举人,居然就这么随便被一刀给砍了? 连举人老爷都被人砍了,他们再闹,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无论十余个眼带红光的人怎么煽动,情况都慢慢冷下去,只听着士兵和衙役吆喝:“跪下,全部跪下!” 第三百五十一章 二百五 这上千人,都渐渐安静了下来,随着一声声喝令,当即跪了下来。 “凡是手持武器,煽动闹事者,全部拿下。”祁弘新狞笑着:“无需审问,全部就地处决。” 说也奇怪,一旦情绪冷了,虽士兵和提小鸡一样,将其中数十人提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处决,一时间人头纷纷落地,鲜血都形成了小溪,这些百姓却吓的更是颤抖,就算抓出来杀头,也极是顺服,就和鸡鸭一样。 这事态是平息了。 “真人杰也!”角落处,看着这一幕的苏子籍,忍不住叹。 别管他们是否有仇,就看这祁弘新这样干脆利索地解决了一场可能闹得整府暴动的事件,苏子籍心下叹服,转身问岑如柏:“你通过江湖人,府内情况摸清楚了吗?” 岑如柏也看的目眩神迷,又是脸色煞白,听了问话,才回过神来:“已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快了,就在这几日,就能将情况摸清。” 苏子籍点了下头:“那就好。” 时间倒来得及。 然后目光再次落在那个虽然黑瘦却背脊挺直的男人身上,心中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这祁弘新,倒不失为一个好官,可惜……” 祁弘新,倒没有再对剩下的百姓株连,毕竟首恶已诛,听着校尉点了尸体后来汇报,有着五十三人被杀,他也是表情不变。 “这五十三人虽有罪,但准他们的家人收尸。” “还有,虽首恶已诛,但余恶不可不追究,立刻将在场的人充入劳役,不过先和他们说明,劳役半年,切勿给人煽动闹事的可趁之机。” “是!”校尉立刻将这个命令传达了下去。 但这样所谓仁慈,并不能让在场的百姓对祁弘新改观,“屠夫”知府恶名,想必从今日起,就能传开,在整个顺安府能令小儿止啼了。 赶过来的官员,都不忍看这现场的血腥,有的掩面,有些还能撑得住,却也脸色苍白,一副随时可能呕吐的模样。 祁弘新看他们一眼,就发现被他目光扫过的人,哪怕是议事过的官员,甚至是自己带来顺安府的仆人,也有不敢与其直视,立刻移开目光。 暗叹一口气,眼见着一场暴乱就此被压下,祁弘新却知道,自己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府里的事交给你们处理,再有人闹事,还按此次的办法办,死多少人,我担着!” 叮嘱完校尉等人,他这才令人牵来马匹,直接翻身上马。 “点十个郡兵,随我去总督府!”说着,带头一遍,十骑就奔驰而出,才奔出去,祁弘新突然之间若有所失,似乎忘记了什么。 “是了,还有祠内那个年轻人,我忘记进一步询问姓名了。” “罢了,现在正事要紧,出了这事,不但得迅速禀告给上官,更重要的是还是赈灾的银子。” 而看着祁弘新远去,苏子籍目光垂下。 “观摩祁弘新平息民乱,500,【为政之道】4级,1758/4000” 这级别其实不算高,但由于是祁弘新启蒙,许多知识是来源祁弘新,苏子籍渐渐看懂了。 “骨干杀了,民乱就难再起。” “首恶虽诛,可放过余人的话,其实就是纵容,既不可轻纵,也不可重压,罚其劳役就相对适当。” “而且赈灾正需要人手,现在就多了一支上千人的赈灾营。” “这些当老了官的人,果然有一套。” “只是手段还嫌酷烈,怕也因此种祸不浅。” 省城 祁弘新带着十个郡兵,连夜骑马,奔驰到了省城,终于在凌晨时恰入得城门,又在一刻时间,就抵达了总督府。 奔到了总督门口,就见四盏朱红西瓜灯吊在檐前,门前四个亲兵守着。 祁弘新翻身落了,看了看门上亲兵,命人给了名刺。 亲兵看了名刺,也不敢轻慢,忙行礼却笑:“我们总督大人,昨天批了半夜折子,这会才睡了不满二个时辰,大人你稍等会,等醒了,我就去通禀!” 祁弘新沉声:“我和他是同年,我有要紧事,你就这样去说,要不,我就捶这个堂鼓,照样唤得醒他!” 亲兵一听,不由一惊,哪来的二百五? 还是个知府? 眼见着祁弘新真要上前,只得连声:“小人这就去通禀。” 说着,就入内禀告。 总督昨天议事,回衙又打了雀牌,搂着小妾睡下的确没有多少时间,突然被人叫醒,这绝不是什么好感受,等被告之是因祁弘新来求见自己,更是拧起了眉,心中不快。 这位总督姓赵,赵总督其实论年纪,与祁弘新相仿,他们甚至同科的进士,只不过那时,祁弘新被吏部派去了东宫做事,前途无量,而昔日赵总督则外放出去,做了一地的县令。 这些年过去,二人都是两鬓生出了白发,祁弘新这十几年一直都是在知府的职位上打转,而赵总督却仿佛有后福一般,在当年做了县令后,就步步高升,现在已是身为一省总督,封疆大吏。 祁弘新来顺安府任职,曾经拜见过赵总督,但二人虽是同科进士,按说是能攀上一些关系,但现实却是二人不仅没什么交情,赵总督对祁弘新还有些看法。 祁弘新曾出身东宫,太子党大半被诛后,祁弘新哪怕没落到抄家入罪的下场,想要高升到中枢,也根本不可能了。 甚至就算当年是被吏部派去做事,期间也没有做出什么能入罪的事,但沾上了太子的人,不可能再被皇帝信任。 与他关系近了,尤其同科的进士,对升职不利。 更不用说,当年忠于太子的人,不是死在了当年,就是辞官不做,远遁他乡,这就显得祁弘新这个继续在官场打转,曾经签名求活的人是贪生怕死之辈了。 赵总督虽然也知,自己当年落到了那个境地,为了活命,为了家族不跟蒙难,怕也会做出相同选择,但这念头也只是偶尔一闪便过,对这祁弘新,他这些年是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不愿与之深交。 “这祁弘新是怎么回事?就是有事要禀报,非要在这时?有什么事不能再等一个时辰开衙了再说?” 第三百五十二章 老匹夫 虽是这样想,但也怕是有急事,只能匆匆起床,换了官服去见。 一见面,就看到这位昔日同科,一脸的汗水,官袍也有些褶皱,看这样子,竟像是连夜赶路过来了,赵总督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祁知府,你这么早求见,可是有要事?” “总督大人,下官的确有要事要汇报给您。”祁弘新低下头,说。 “顺安府有一个举人带头闹事,集合数千众,逼迫官府将水神祠改为蝗神祠,不准扑杀蝗虫,否则便要暴乱。” 这话一说,赵总督就一沉,民变可是最受忌讳。 “本官劝说无果,喝令镇压,斩杀首恶及党羽五十三人……” “等等,你说多少人?”本来心一松,只眯着眼听着的赵总督,直接瞪大了眼,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祁弘新垂眸,再次说:“下官喝令镇压,斩杀了首恶五十三人。” “五十三人!”赵总督不禁来回走几圈,才看向他,脸上满是无奈:“祁知府,祁同年,你不觉得杀的人有些多么?” “战乱时也就罢了,这太平盛世,就因蝗虫的事,就杀了五十三人,杀人过多了吧?这、这若是传开了,怎么得了?朝廷若知道了,我这总督也脱不了干系啊!” “请大人放心,下官已向朝廷上文谢罪。”祁弘新立刻说着。 后面的话不必说,意思也很明确了,这意思就是说,此事是他一人所为,绝不会连累赵总督。 事已至此,人杀都杀了,再纠结此事,也没什么用了,赵总督深深看了祁弘新一眼,心里无奈。 祁弘新能担下责任,这倒是让他观感稍好了一点,其实是自己在祁弘新的位置上,遇到了这事,怕也会这样行事。 毕竟是能到总督这个官职上的人,管着一省的事,赵总督怎么可能不知,这事这样处理,其实是最得当? 不压下这股邪风,任由席卷,到那时就不止是顺安府一府的事,而是整个省都要受呵斥。 只是杀人太多,祁弘新就算平乱有功,怕也是功过相抵了。 想了想,赵总督也知道这个祁弘新还是有些本事,当下改了脸色:“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你虽下令杀了五十三人,但毕竟弹压有力,这事前因后果说明白了,朝廷必会知道,这样做并不过分。” “放心吧,这事,朝廷必会嘉奖,不会有事。” 祁弘新咳嗽了一声,脸上却不见喜色,仿佛这事无论结果好坏,对此人来说都不重要一样。 许多人总觉得不卑不亢,喜怒不形于色好,其实是误解,赵总督原本还有一点对此人的怜悯,但看到这副模样,又下意识生出了一丝厌恶来。 毕竟,哪怕知道当年的事,祁弘新的作为有情可原,但这么多年来,凡是知道当年事的,对祁弘新的隐隐排斥,已是习惯成自然了。 赵总督也不例外,他见这事说完了,就觉得事情大概是完事了,劝:“只是这事,其实也没必要连夜骑马过来向我汇报,事情既是压下了,晚几个时辰也不打紧。我见你面色憔悴,想必是累了,先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可以写了公文,差人递到我这里。” 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 祁弘新却没顺势离开,而是突然噗通一声,给赵总督跪下了。 这隆重大礼,虽以品级之差,也不算是过分,但平时谁也不会对上官平白无故行这样大礼。 赵总督心里再次咯噔一下,眉都拧了起来,却不得不勉强笑着,去搀扶:“祁知府,你、你这又是怎么了?” 祁弘新面色悲苦,恳求:“总督大人,顺安府亏空的情况,您是了解,现在正是灭蝗的紧要时,可无银无粮,怎么灭蝗,我是代顺安府的所有百姓,向您行礼,求您拨银,救一救顺安府!” 赵总督扯了一下,竟没有扯起祁弘新,这简直就是在耍赖,难道自己若不答应拨银,还要不起来了? 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祁弘新的脸皮竟有这么厚? “你们两个,还不快扶起祁知府?”自己扶不起来,赵总督立刻给门仆人使了个眼色。 立刻就进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几乎强行拖着祁弘新起身了。 赵总督此刻脸色也不太好看:“祁知府,不是本官不帮你,实在是藩库中也没有多余的银子!” “你也是当知府的人,当然知道,就算有银子,也各有用途,轻易挪用不得。” 祁弘新却再求:“总督大人,多了没有,少了也可,治水衙门虽承诺还银,可我要上门去,他们却也拿不出!总督大人,下官实在是没办法了,还请您通融一下,下官愿意画押!” 若别人这样求,或赵总督还能可怜一下。 可祁弘新看着再可怜,一想到此人与太子有牵连,还在关键时会为了活命而背主,赵总督还是硬下了心肠。 万一这事被传出去,岂不是将自己给坑了? 无论是与太子有牵连,还是背主,都不好听,都是一手腥臭。 想到这里,赵总督变了颜色,呵斥:“祁知府,我本是念同年份上,好言相劝,不想你还冥顽不灵。” “私借藩库有罪,是皇上明旨禁止的事,你是数任知府的人,焉能不知?就是你不怕,本官还怕被告发!此事不必再说了!来人!送祁知府出去!” 舍下最后的脸皮,都求不到拨银,祁弘新面若死灰,被人半扶半扯着送了出去。 被“送”出了总督府,回身望着猛关上的大门,祁弘新定定看了一会,眼泪突然就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都是我做了孽,不想却牵连了全郡百姓!”随后连马也不牵不骑,失魂落魄地顺着这条街,朝着远处踉跄而去。 “大人!”跟着来就等在外面的郡兵,见到这一幕,都有些无措,但这种情况下,因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敢上前问,只能牵着马,小心翼翼跟着后头。 有人跟在后面,看到了这一幕,一转身,跑了回去。 第三百五十三章 倒行逆施 没了睡意,还有些头痛的赵总督,喝着新奉上来的茶,表情冷淡。 没过多久,就有仆人从外面进来,对他回禀道:“大人,我们听您的吩咐,跟着祁大人,发现他出了总督府,边走边泣,说自己之孽,牵连百姓,有罪……好不凄惨!” “这个老匹夫,好会演戏,是在逼我的宫呀!”赵总督听了,又气又好笑。 但他也明白,要不是真的心怀百姓,又何必舍了面皮作这个逼宫?这可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想到之前听说的传言,曾经不信,此时倒有些信了,不由感慨万千。 “罢了,既是这样,我不帮,倒显得我吝啬小气,不顾大体了,你这就出去追上祁知府,请他回来见我。” “是,大人!” 等祁弘新回来,就见花厅周围的人都撤了,赵总督半歪在椅上喝茶,也不说话,似乎换了一个人,呆呆出神,祁弘新也不说话,只是站着。 “祁年兄,我在想当年,你是二甲第一传胪,立刻选入翰林院,又入选东宫,当时我们都很羡慕。”赵总督抚额深深吁了一口气:“谁能想到一过二十年,你我这样际遇呢?” “是么?”祁弘新一笑,木着的脸看不出多少伤感:“这是命数。” 赵总督颌首,冷冷说:“是啊,这是命数,你我是同年,我就给你说实话,本来藩库借银也是正常。” “只是你顺安府,有我得罪不起的人打了招呼,不许借一两银子。” “原来如此。”祁弘新的心一沉,郑魏的一省总督,并不虚衔,就是三品,但也是实权的封疆大吏,能使总督说得罪不起,人就很少了。 就听着赵总督淡淡的说着:“这还罢了,你在第三任知府期,就已增了戾气,办政一味得罪人,不说上意,就是下意,你也没有。” “吏心不说了,你对待他们的苛刻,应该自己清楚,至于民心,百姓从来就是最忘恩负义的人。” “别说百年,就是你上任的宜云府,还有多少人念你好?” 祁弘新不禁一怔,只点了点头,一声不出。 赵总督又说着:“每年省纳,上次你给俞总督的礼,薄了点,大家也清楚你的情况,不计较,但是为什么还要写诗讥讽?” “祁年兄,路不能越走越窄,听我劝,你年纪也差不多了,就告老回乡吧,免的最后没有下场。” 赵总督说到这里,不无伤感摇摇头。 祁弘新表面平静,心里翻腾得厉害。 “你为什么不说话?”赵总督突然之间发火了:“我说的不对么?”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祁弘新一叹,突然之间眼红了。“人家是日莫途远,而我是日莫途穷,故倒行而逆施之。” “我是有罪的人,有人就是看准了这一条,处处堵路,叫我寸步难行。” “要是我不倒行逆施,我连一纸都出不了衙门。” “你是我同年,这时还说掏心话,就不枉了同年一场……”祁弘新平淡的说着,说到此处反没有泪,端茶呷了一口:“既我得不了上意,不能入得庙堂,那我就努力为民作点事,从不期望百姓记得我。” “若是我有什么不测,还请看在情分一场,照顾下我的妻儿。” 赵总督听了,怔了许久,也觉得无话,立起身来,将两个箱子打开:“既然这样,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箱子里是银子,都是官银,还带着银霜。 虽然比预期少,只有六千两,但在灭蝗的关键时刻,在顺安府府库已空的情况下,祁弘新还是松了口气。 起码这几天不至于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了。 祁弘新知道这钱虽少,总督其实还是担了点关系,当下朝着赵总督一躬到地,感激:“下官替顺安府的百姓谢过总督大人!” “行了,既已有了银子,就速速回去吧。”心情有点复杂,不想看这张脸的赵总督挥手说。 祁弘新也不多说,深吸了口气,让随行的郡兵将这六千两银子分散带着,一路又奔驰回了府城。 回去祁弘新立刻吩咐:“让县令们下午来衙门开会,就说我会拨银,让他们准备治蝗。” 差人应声而去,虽一夜没有睡,极是疲惫,祁弘新还是毫无睡意,用了点饭,就到了书案,直接铺开一张纸,提笔写起了奏折。 正如祁弘新对总督说的,顺安府的镇压事件,他都揽在了一人的身上。 但除了这件事,他还上书朝廷,将府内亏损严重已经没办法再运转的事,与一同写了。 写完,细细看了,时间已经不早了,祁弘新索性只用了点饭,端坐在椅上闭目养神,似乎只一会,就有仆人提醒:“老爷,县令们都来了。” 祁弘新抵达了花厅,见人都来了,一方面说请坐,一方面沉思着望着窗外,县令见上官这样,都没人言声。 半晌,祁弘新方自失地一笑,说:“你们都看见了,我去化缘,只化了六千两银子,只能给蝗灾可能最严重的县用。” 说着点了三个县:“我现在一文也不留,全部拨银给你们,你们直接开始治蝗,也不必留会了。” 这几个县令没想到知府大人竟然真求到了拨银,也是心里一松,拿了银子就匆匆回去,开始调集民工。 祁弘新目送着他们离开,沉默片刻,又说:“至于别的银子,我已经上书给朝廷,言明了府内亏损严重已没办法再运转的事。” 一听这话,官员们都被祁弘新这位新知府的操作给惊呆了。 在此之前,因目睹或是耳闻了祁弘新下令屠杀闹事百姓的事,他们对这位屠夫知府都有一些畏惧,在今天吩咐灭蝗时,都不敢有丝毫反对,但听到了祁弘新竟然上书朝廷府内的亏损,这些官员都坐不住了。 有人直接惊着:“大人!您、您怎能直接上书朝廷?” “这事报与朝廷知道,定会追究责任,您是一府官员之首,若追究责任,您就不怕……” 祁弘新坐在上首位置,这时忽然激烈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不仅打断了官员的话,而且也让下面坐着的这些人,终于发现,这个从一来到顺安府就各种冷硬命令的男人,已是老了,不仅老了,看起来身体还不好了。 “怕?”咳嗽完,用手帕掩饰擦拭了一下,祁弘新将手帕捏在手里,扫看了众人一眼,淡淡说着:“我现在,还有什么可怕可忧的呢?” , 第三百五十四章 黑矿 府城·酒肆 楼下坐着几十个人,三五成群,二三楼屏风相隔,特别是三楼,地板桐油擦得锃亮,此刻正是中午,一个女子细细唱吟。 “这么说,祁知府上午从省城回来,带回了银子?”在角落雅座上,苏子籍坐在桌前,将一杯酒推过去,同时问着。 “谢大人赏!”什长将酒一饮而尽,继续说:“正是,凌晨时,他带着数个郡兵骑马连夜奔驰到省里,向总督大人去哭银。” “在总督府是什么情形,我们几个因没办法跟进去,所以不知,但祁知府第一次出总督府时,边走边哭,随后又被总督府的人叫了回去,等再出来时,已带了两箱银子出来。” 苏子籍脑海中闪过祁弘新黑瘦又挺直的模样,实在有些想不出,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一块又臭又硬石头的人,边走边哭是什么场景。 只一想,就下意识打个冷战,可见这举动多么不符合自己的印象,也难怪连与祁弘新关系不怎么样的赵总督也被眼泪惊到,到底给拨了银。 “本以为祁弘新杀伐决断,没想到,倒能折能弯。” “但看他十几年都在知府上打转,固然有出身缘故,也可能与性格不会或不愿钻营有关。” “此人这番作态,为了什么?” 苏子籍感叹,不禁为自己这几天为这一人,几次有复杂心情而无语。 “再等等吧。”苏子籍对自己这样说。 “公子!”这时岑如柏从酒肆外进来,找了一圈,看到苏子籍,走过来,对着穿着便服的什长点头笑了下。 跟着苏子籍来到府城的十个甲士,几乎在这段时间都在给苏子籍办事,但有的只能用作普通事,有的则可以派去盯梢。 眼前这一个什长,因苏子籍与野道人通信时,让野道人掌控商队帮着解决家人的营生问题,就能更放心的用些。 “你继续盯着知府衙门,有什么行动来报我。”让什长走了,苏子籍才看向岑如柏。 “岑先生,坐。”一指,苏子籍说。 岑如柏稍稍客气了一下,就坐了下来,只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就压低声音,将自己从江湖朋友里得到一个情报,汇报给了苏子籍。 “公子,顺安府的矿产,总体上说小而散,大头当然是官矿,小矿官府采开不合算,就多半转成私矿,但我发现至少有数十处私矿,不是朝廷许可的私矿,这就是黑矿了,其中还有一处金矿。” “虽然金矿产量不高,一年仅仅500两黄金,却大可作文章。” 原来,岑如柏他们查到的这事,竟是黑矿。 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在顺安府境内,竟然私下有着许多黑矿,这还不止,黑矿里还有着金矿的存在。 这种事曝出来,绝对能让整个府城都震动,甚至连省里都可能惊到。 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曝光,还需人秘密调查,才能得知?由此可见,这里面的水必定很深。 苏子籍听到这事的第一时间,都是色变。 “万没想到,看似普通的一个小小顺安府,竟然有着这么多黑矿,还有着金矿存在。” “这件事实在是超出我的意料外,能隐藏此事至今,这不可能是私人手笔,必然有官府的影子。” “祁弘新刚刚上任,为了拨银还得去省里哭求,这事必不知道。” “而他到来前,必仔细查过账目,查过府内的矿产,能瞒过这个当知府就有十几年的老官,这事也必不是一两个官员参与。” 再想到因顺安府七十万两亏空的事,被抓连同着前任知府在内的几个官员,苏子籍若有所思。 “这些黑矿,前任知府必脱不了关系,不,单是前任知府,怕也未必能一手遮天,怕还有别的路数。” 就算猜不出,苏子籍仍忍不住佩服这些人为求财而死的大胆。 “本朝允许私矿,但金银不在其中,那是朝廷专营,私采金矿,可是有着极重的惩罚,罪责不下于谋反。” “毕竟私人尤其地方官掌控金矿,就很容易能私下养兵,拥兵自重,这是刚建国三十多年的王朝所不能容忍的事,一旦抓住,最严重的可能凌迟处死。” “不过金矿是性质特殊,单论这每年500两黄金,其实也不过是5000两银子,做到知府的位置,若无别的想法,又哪里需要这般铤而走险?” “除非……”苏子籍眼皮微跳,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抬头看向岑如柏时,对方也同时看向他,二人四目相对,岑如柏压低声音说:“不过矿主的所有权并不集中,除了少量的士绅,被三大帮派所垄断。” “分别是龙虎帮,信义帮,江河帮。” 岑如柏说:“但我调查之后,发现这三大帮似乎是被谁控制了。” “齐王,还是蜀王?”苏子籍将自己答案问了出来。 岑如柏看苏子籍的目光带着惊异,又摇头:“可能是齐王,但齐王的人,应该用的是士绅,而不是直接用三大帮派。” 帮会事实上是社会最低层,齐王蜀王不太可能。 “不过,应该和官府有很深的联系,被抓的知府跟几个官员,应该也有牵连,但他们应该在这件事上起到的只是遮掩作用,实际上,直接控制金矿跟矿山的,乃是帮派。” “所以,哪怕几个官员被抓了,除了一开始可能有过乱子,但很快就平息下来,并不能造成实质影响,甚至因采矿已经步入正轨,更能进入暗处,以后会更加隐蔽。” 如果不是他们正好在这节骨眼到了顺安府,公子还特意吩咐江湖人仔细调查,还真是不可能发现这件事。 岑如柏垂眸,忍不住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对了!”岑如柏表情凝重地又说:“我还亲自去过金矿,虽有着朋友的帮忙,却也险些被发现。我怀疑这三大帮派中,有妖族隐匿其中。” “妖族?”苏子籍手一顿,微拧眉。 岑如柏点首:“对,险些就发现了我,那天带我过去的朋友实力很强,不是他的帮助,或我都不能顺利脱身。” “妖族?”苏子籍灵光一闪,站了起来,连连踱步,突然之间站停,若有所思,这反说的通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欢迎之至 “妖族要怎么渗透民间社会?就靠装神弄鬼?也许能愚弄几个百姓,但断不能扎根士绅,更不能形成声势。” “要扎根,就得厚利。” “在山吃山,在水吃水,这就是山妖和水妖的本行,这黑矿多半是小矿,是不是就是山妖指点而开采?” “因此有一批乡绅和帮会,就因此巨利而相互勾结。” “而齐王与妖族勾结,利益就相通,这种私采金矿的事,要隐藏这么久,还通过了知府这样官员,就必然不是几个官员自己行为,毕竟这样大罪,不是有着后台依仗,哪怕是知府,也不敢为了这些钱,冒这个风险。” “先有妖族因私矿和乡绅和帮会勾结,再与齐王勾结,相互支持,这就全部说的通了。” 妖族藏匿其中,这不仅是增加了调查的难度,而且,在之后对付帮派时,也会增加难度。 想到这里,岑如柏迟疑了下,到底对苏子籍信任占据了上风,开口:“公子,既然此事牵扯到了帮派跟妖族,只靠随行的十个甲兵,怕是远远不够,我倒可以给您推荐一人。” “可是那个跟着你去密探金矿的朋友?”苏子籍一听就笑了,原本自己求贤若渴,还是无人投靠,可现在,无需多少礼贤下士,就有人介绍了。 这变化,就是身份地位的变化。 岑如柏点头:“是,我这朋友名叫曾念真,乃是剑客,因得罪了京城里的一人,现在不得不流亡在外,若能被公子收留,定会全力帮忙!” “曾念真?一剑春寒?”苏子籍恍然。 岑如柏笑着:“公子倒还记得此人。” “你之前几次提到他,我自然记得。之前简先生回京,你曾给他一封书信,说是到了为难时,可拿着信去寻求曾念真的帮助,可见你这朋友在京城应是有着不小的势力。”苏子籍笑了笑说着。 岑如柏一叹:“是啊,所以他这次被迫逃离京城,也让我有些担忧。” “听说是得罪了一个新权贵,只因想招揽他跟他的江湖朋友,我朋友不愿意,便直接下了杀手。” “作风有些霸道。” 新权贵?苏子籍想了下,若是别人,或听到这里就不敢再应了,但苏子籍自己都是一身虱子不怕痒了,多一点仇家少一点仇家,其实也不是什么事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摆平顺安府的事,做一些功绩出来,这曾念真既是知名剑客,又是江湖豪侠,有着不少人脉,虽一时落魄了,正好可以招揽。 想到这里,苏子籍就对岑如柏说:“倒是可以与他一见。” 这就是愿意看一看本人的意思了。 岑如柏大喜:“公子稍后,我这就叫他过来!” 说着,就直接起身出去。 片刻,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走前前面的,正是去而复返的岑如柏,跟在岑如柏身后,是个看起来有些沧桑但形象很符合苏子籍对江湖剑客想象的中年人。 这人穿着青杉,带着剑,三十五六七的样子,长相并不算出色,只是那双眼睛望过来时,给人一种历经沧桑透着颓废的感觉,但这并不会折损魅力,相反双眸明亮,带着些忧郁。 因有着武功,实际年龄应该比看上去大一些。 苏子籍审视地看着,暗暗点头:“不愧是一剑春寒,武功不低,没有修炼道法,只是用武功与此人打斗,我可能会输。” 如果说,林玉清的剑术跟武功,给苏子籍的感觉是锐利,就像是看似平庸无奇的山峰,突然露出了锋利的尖角。 那这个曾念真,就像是平静时的川流江河,不动时,看似如死水一般,可一旦起了杀机,应该是很有些搅动风雨的本事。 此人,倒可以试着收服。 这样想着时,岑如柏与曾念真已到了这桌。 “在下曾念真,见过苏公子。”曾念真对着苏子籍拱手说。 苏子籍早在他们过来时留已微笑着起身,此时说:“早就听说过一剑春寒大名,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气质不俗,快请入座。” 随后请二人入座,又招呼伙计再上了几个菜并一壶好酒。 “苏公子文才冠天下,武功也是第一流,能见到苏公子,也是我的荣幸。”曾念真其实来前还有些犹豫,可被岑如柏强拉着到了苏子籍跟前,已经改变了态度。 “武功第一流?”苏子籍却是有自知之明,笑了,自己【紫气东来】汇集了万家之长,可谓是集大成者。 但等级才9级,尚不算第一流,只是笑着:“和曾先生的武功不能比,以后有时间,我还要多多请教。” 两人相谈还算和睦,曾念真一反常态,对苏子籍有问必答,有点违背常情,但这是好事,岑如柏自从知道曾念真出事,就心中担忧,此刻自然是要帮着曾念真展现好的一面了,免得这位一向孤高朋友错过了能庇佑的主家。 他是这么想的,但入座后就发现,苏子籍这位主家跟曾念真这个朋友,谈得还算投契,甚至曾念真被苏子籍直白问到在京城惹到了什么麻烦,也不见一丝恼色,解释:“若是我没猜错,对我下杀手的,应该是曹易颜。” “曹易颜?”从曾念真的口中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让苏子籍微微挑了下眉。 “对,他之前想要招揽我,被我拒绝,不久我落脚的地点,就被一群疑似官兵的人给围剿了。” “虽说根据我之前调查,这曹易颜并不算权贵,是真人刘湛的徒弟,跟官兵有关的事按说也不该是由他主导,但我仍觉得这事背后之人就是他。” 一定要说的话,大概这就是所谓江湖高手的直觉。 苏子籍倒不觉得这猜测可笑,曹易颜这个人,苏子籍之前见过,其实也觉得有些奇怪,并不像是寻常之辈。 只是之后遇到的事情跟人都比较多,不是这次从曾念真口中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几乎已是忘了此人。 跟刘湛有关的人,苏子籍绝不至于往无害处想。 而他本身的经历,就注定了与刘湛以及刘湛背后所代表着的道门是敌对,若曾念真得罪的人是曹易颜,对苏子籍来说,还真是不算什么。 “曹易颜身后虽有刘湛跟道门支持,我不惧他们,曾先生能看的起我,前来作客,我自然欢迎之至!”苏子籍认真说。 这样的姿态,让曾念真忍不住恍了下神。 第三百五十六章 居心不对 曾念真有些恍惚。 岑如柏不知道的是,在今天来前,曾念真其实仍心中犹豫,既不想让朋友岑如柏担心,又不愿意跟了新主家,哪怕仅仅是客卿性质。 他原本是想着,自己朋友在苏子籍面前提了自己,自己亲自去一趟,谢过了好意,这事就算了。 没想到,步入酒肆,一步步走近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正微笑着望着的年轻人时,就突然之间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传说中孟尝君之风?” 孟尝君在薛邑,招揽各国的宾客以及犯罪逃亡的人,天下贤士无不倾心向往,听着苏子籍立刻答应给予庇佑,心里立刻翻腾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压下这些,曾念真说:“公子仁义,您既这样诚恳,我曾念真就必会全力相助公子,实不相瞒,这次出京,我身边还跟着不少弟兄。” “别的事不能干,不会干,但是对江湖,却是内行。” “官府的事不行,但只要给我三天时间,整个顺安府的民间底细,我都可以给您报的清清楚楚。” 曾念真说这话是有底气,自己声震江湖,不少江湖豪强都是朋友,调查这些对别人是难事,对自己不是。 话说黑矿的事,也是自己调查所得。 “就算公子要围剿三大派,我们也可出力,至于您刚才说的,收集些鸡鸭猪等更是小事,若还有什么需要指派的,您尽管开口就是!” “曾先生果然有古侠之风,痛快!” 苏子籍听到这里,连连点首,很是满意。 没有武功,帮派是社会最低层,就算身有武功,帮会也上不了台面。 这三个帮会,既委以重任,把控着金矿,这就说明,虽不太可能是齐王的嫡系,但说不定是妖族的根系。 现在齐王与妖族勾结,就也是齐王的党羽了。 “这里不是京城,而是顺安府,就算有了大动作,只要结果还不错,皇帝知道了,应该也无事。” “他将我当成了太子子嗣,我与齐王就算斗了,在他看来,也属于内斗,并不算很出格。” 苏子籍想到这里,心里感慨。 要不是有这身份,与齐王斗,第一时间就得按上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这三大帮派可斩之,齐王对我下手,来而不往非礼也,正好回赠一份礼。” 于是,苏子籍点头:“你与那些江湖朋友,先继续盯着黑矿,不要暴露行踪,等我答复。” “最好把私矿,绘制一张图表。” 才说着,曾念真就笑了:“公子放心,我已绘了矿图。” 说着,就取了一张纸递了上去。 “哦?” 苏子籍展开一看,见这张纸上,绘着地形,还有矿脉,虽和标准制图完全不能比喻,但很形象,几十处黑矿都有标明。 “曾先生真的准备妥当,我实在很是佩服。”苏子籍只瞥了一眼就起身:“既是事情都已查清楚,我就可以去见一见祁弘新了。” 只靠着江湖人,就想对付三大帮派,就算可行,也绝对是损失惨重,苏子籍才不会做这种事。 眼下顺安府缺银,有这样可以顺利收拢包括金矿在内的黑矿的事,就等于凭空多了大额银子,为了银子能急得去省里哭求的祁弘新,难道知道这事后还能坐得住? 到时苏子籍令曾念真暗中帮忙即可,既能报仇,又能解决了府里的事,不必伤了自己的根基。 说去就去,带着所绘的矿图,苏子籍带着两人以及亲兵,动身去了知府衙门,自然而然的,他被衙役给直接拦下了。 “休得再往前走!”一个衙役喝着:“这是知府衙门,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而一个班头见这阵仗,知道来头不小,连忙喊住了衙役,疾趋而出,直到苏子籍面前赔笑:“敢问公子是尊姓、台甫?” 苏子籍没有答话,岑如柏代答:“这是本届的状元,奉旨任顺安府代理郡丞,特来向祁大人宣旨,以及报道。” “还不快速速进去传话,请祁知府出来接旨?” “这……”这一下,可吓到了拦着的人,面对圣旨,哪怕不知真假,但为了不被问罪,在场几人还是立刻跪下。 班头胆怯看了看苏子籍,叩头:“大人,知府大人现在并不在衙门里……” “人不在?”苏子籍问:“他去了何处?” “知府大人吩咐了一些事后,就去了治水衙门,说是去催钱了。” 因这事并不是机密,就连普通衙役都知道,苏子籍问了,就直接说了。 苏子籍想了想:“既是这样,那我就去治水衙门找他。” 正转身要走,就见一辆牛车行到了衙门前停了下来,祁弘新黑着脸下了牛车,显然这一趟催款之行并不顺利。 “知府大人,有圣旨到了!”一个衙役跪着朝着祁弘新喊。 祁弘新抬头,看到了苏子籍,只是一眼,就认出这是与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举人”,怎么,身份竟然是假,并不是举人,而是朝廷派来的人? 但不容多想,祁弘新看到了苏子籍手里捧着的明显装有圣旨的锦盒,就说:“请钦差快快入内!” 又吩咐衙役赶紧摆香案,在里面接旨。 所有人都跪下,苏子籍郎声念了圣旨,念完,苏子籍卷了圣旨,交还在锦盒,立刻满脸是笑,又向祁弘新行了下官见上官的礼节。 “苏大人乃是朝廷派来的观察使,不必这般多礼。”祁弘新忙伸手相扶,虽苏子籍来这里暂代郡丞,是自己的下官,不过偏偏还有着一个没有品级,却听起很吓唬人的观察使,这就完全不对味了。 “上面怎么想的?”官场其实很忌讳这种职权混淆的事,祁弘新无可奈何,只得按照两人几乎平等的姿态请苏子籍进屋入座。 坐下,有人上茶,这时祁弘新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也有时间去观察坐在一侧的年轻人了。 在来到府城,他不久就听说朝廷会派郡丞过来,现在见到了人,却有些想法。 “虽是新科状元,是有才华,又有观察使的身份,需要给几分面子,免得在政务上给我捣乱。” “但此人明明早就到了,迟迟不肯报道,这居心是不是有点不对?” 第三百五十七章 岂有铁板 苏子籍可不是毫无阅历的新进士,在去西南时,甚至与太监、钦差、大帅较过力,可以说,这代表三种朝堂势力的顶尖人物,都给苏子籍上过一课,让苏子籍提前适应了官场共事。 只是一会,他就发现了祁弘新虽对他看起来客气,但眼眸中却有着一丝轻视,明显是有些瞧不起。 “或是因与我见过两面,以为我是畏惧蝗灾与亏空的事,迟迟不肯报道。” 苏子籍想到这里,就直接说:“祁大人,下官这次来见您,除了宣读旨意、来府衙报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与您商量。” “苏大人指的,莫非是灭蝗一事?”祁弘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后,平静问着。 显见着,不信苏子籍能有重要的事要与自己说。 苏子籍也不介意,直接就从袖中取出卷着的纸。 祁弘新见他这动作,才勉强多了一点兴趣,盯着苏子籍将一卷黄纸铺开,递到了自己的面前:“祁大人,请看。” 这是什么? 原本只是有些好奇的祁弘新接过手来一看,下一刻就猛抬头,就和看见老鼠的猫一样,眸光锐利锁住了苏子籍,问:“苏大人,这是何物?” 古代这种矿图是机密,要不是眼前的人是新进士,代理府丞,立刻就要喝着拿下了。 “祁大人,您应该已看出来了吧,这是顺安府境内的矿图!”苏子籍神情认真解释:“上面用黑墨标着,是在官府登记过的矿区,而红笔标着……” “是私矿?”祁弘新接话。 “正是!这些正是私矿。”苏子籍点头。 竟然是私矿? 祁弘新在来到顺安府后,因亏空,就打过矿山的主意,特意看过官府管着的所有矿的分布图,与这份矿图上黑字标着的基本一致,却没想到,私矿竟被人隐藏了这么多。 他的脸色渐渐难看下来,但相对的,那双眼睛却越来越亮。 “这里不方便,去那边!你与我仔细讲解一下这矿图!”他们现在坐着,桌子不大,还摆着各种东西,生怕这张宝贵的矿图被茶水给浸湿,而且这明显是机密的事情,祁弘新忙招呼苏子籍去书房。 苏子籍从善如流跟了进去,并用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就将这张矿图上的标注,以及势力表,都与祁弘新讲解清楚了。 听到这些黑矿里竟然还有金矿,祁弘新愤怒后,就是惊喜交加。 再想到自己之前对苏子籍的猜测后,老脸就是一红。 “苏大人,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起身朝着苏子籍就是一揖到地。 “祁大人何出此言啊?下官惶恐!”苏子籍忙将他扶起来:“你我既皆是新到这顺安府,面对现在府内的困境,该想的应是如何寻来银子,将蝗灾掐灭在萌芽,别的细节,莫说下官并不曾感觉到,就是有,也只是小事,在民生大计前,都并不重要。” “苏大人不愧是新科状元,果然是心明眼亮,比那等子只知道每日点个卯,就混日子的人强出许多去。”好在祁弘新高兴余,还注意着自己的言辞,不然就要当着苏子籍喷起别人是酒囊饭袋了。 也怪不得他刻薄,实在是与苏子籍这个刚到的代理郡丞相比,其他人都被比到了尘埃里。 他这样还没到地方就被人盯着的新任知府,想要暗中访查事情,就很难顺利。 但别的官,尤其是那些矿区所在地的县令,难道就真的一直毫无觉察,对辖内的黑矿半点都不知情? 真不知情,骂一句酒囊饭袋,也不算是冤了。 “哎,祁某惭愧啊,苏大人你来此地没有多少时日,竟然就把消息摸得清清楚楚,若不是有你来了,怕是我还被他们蒙在鼓里!” 祁弘新一想到在顺安府,竟隐藏着这么多黑矿,就露出了杀气。 苏子籍叹:“虽是摸清了情况,但要将这些私矿收回来,却很难,以下官的情报,士绅介入也不小。” “就算是三大帮派,也是有人在支持,并非自发。” “而且三大帮派乃是地头蛇,又人多势众,经营多年,背后或还有更高的支持,想要一举收拾,并不容易。” 祁弘新听了一哂,他并不傻,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为了求到银子治蝗,连脸皮都不要了,之前更已下令杀了五十三人,早就有了觉悟,当下仰天大笑。 笑完,就对苏子籍说:“你上任前,有人或告诉你,不罪巨室。” “可不说本朝,就是前朝,官府就有职责,拆分巨室,十顷牌挂在县里,百顷牌挂在府省,千顷牌挂在户部。” “对外说官府赐牌,以示褒荣,实挂了牌的,十顷牌还罢了,百顷千顷的都没多少年就烟消云散。” “连王府宰相都不过万亩(百顷),民间岂有千顷之理?” “又或者有人暗里告诫你,士绅铁板一块,得罪一个,就得罪全部。” 祁弘新神色满是轻蔑:“本官让你知道,就算是久受皇恩的官员,都不是铁板一块,何况士绅?” “破家县令,灭门刺史,本官哪需要与这些人妥协周旋?本官立刻点兵,将这所谓的三大帮一举歼灭。” “已有矿图,想知道盘踞在何处,不过是一群江湖人,全部剿灭又有何难?苏大人,你就等着看本官收回私矿吧!” 见祁弘新杀气腾腾,甚至在自己面前也毫不避讳这种狰狞,苏子籍不由无语,心想:“看来祁弘新杀了五十三人,已彻底放开了。” “不过这样也好,祁弘新打算带着郡兵去围剿,自己就不用担心此事,也不必当此恶人,也不必让曾念真多费力气在这上面。” “我正好可以做一做别的事。” 想到这里,苏子籍就对祁弘新说:“既是这样,下官恭贺大人马到成功,不过大人日理万机,等收回了,这些私矿的处理,还请交给下官来主持吧!” 听了这话,祁弘新又有些疑心。 矿产的买卖,自然有笔油水,不过祁弘新之前误会了苏子籍,现在也难拒绝,听了苏子籍的主动请缨,这事交给苏子籍去做,也未必不合适。 作郡丞,做这事是在职责范围内,而且苏子籍比自己来得还晚,也不用担心与本地的势力有太多牵扯,最重要一点是,矿图跟势力是苏子籍暗中走访摸清楚,也得讲究一个礼尚往来。 , 第三百五十八章 龙虎帮 “这事可以。”祁弘新很快就点了头,又提醒:“但卖矿的银子必须交到府库,不能少一两。” “苏大人此事有功,本官必给大人请功,而且苏大人前途广大,不要给小人蒙蔽耽误了。” “下官自是不敢贪墨一文。”苏子籍一听就知,笑了:“祁大人看我吧,结果必使大人你吃一惊。” “那本官就拭目以待了。”祁弘新解决了心头大事,也捋须笑了。 但因还需先围剿了三大帮派才能得到私矿,进而得到银子,二人商量完这事,祁弘新就立刻出发了。 苏子籍随即告辞,出得府衙时,就已看到传令去军营的衙役已飞身上马,朝着城外去了。 而祁弘新则稍后几步,也穿戴整齐,从里面出来,牵过急用时所骑的马,带着几人随后也朝着奔驰而去。 “快马加鞭,这人真的是雷厉风行。”苏子籍目视着远去,不由感慨。 顺安府·城西 有一家不大的道观,位于闹市区的一角,既无深山道观的仙气,也无京城之内道观的大气磅礴,只有一种闹中取静的闲适还算可取,可随着一位真人的到来,这种闲适也跟着消失了。 凡是得用的道士,都被派出去打探消息,观主待在观内,但因是这位真人所在道门的弟子,能做的也不过是端茶倒水,精心服侍。 “观主,刘真人可在休息?”这时一个道人急匆匆外面进来,正好看到观主在外面树下坐着,一副闭目养神模样,走过去压低声音问。 “怎么,可是有妖怪那边的情报?”观主问。 “的确是有,情况有些急。”道人回答。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个道童从不远处一间屋里推门出来,对道人说:“陈师兄,真人请您进去回话。” 这是听到他们的交谈了! 道人哪怕早就见识过门中真人的惊人手段,因本身并没有什么修炼的资质,只能做个有些武功的寻常道人,再次见时,仍是免不了心中羡慕。 而在内门真人中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刘湛刘真人,在他眼里已堪比半仙了。 往常的时候没想到,他能有一日,靠着打探消息灵通的本事,近距离接触这位半仙。 “你是说,除了本府,别的府城都有人煽动闹事?”刘湛听了消息,在房间里踱了几圈问。 陈道人恭敬回:“是,蝗神一说现在在整个省都已兴起,除了本府,因祁知府杀伐决断,直接就掐了萌芽,没有闹起来,别处都有乱事。” “有人煽动百姓,抗议官府扑杀蝗虫,要捣毁水祠,换上蝗神,官府大多僵持着,但已有几个迫于压力,知府软弱无能的,已经答应了。” “虽没有妖怪直接出面,但这背后的推手定是妖怪。” 细听完这些情报后,刘湛令这道人退下。 小道童就问:“真人,眼下这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哼,不过是狗咬狗!”刘湛冷笑一声。 又说:“龙女这样有着前朝册封的妖神,我们都要处理,所谓蝗神,更万万不可容。” “不过,眼下最急的却不是我们,先坐看,等水府与众妖闹到两败俱伤时,再一网打尽!” 才说着,又有一个道人急匆匆求见。 令其进来后,就向刘湛禀报了知府衙门的动静。 “什么?祁弘新去了郡兵大营?要集合兵马去围剿顺安府本地的三大帮?” 这事,既然岑如柏的那些江湖朋友能调查到,刘湛这里自然也有着情报来源可以获知。 都是些简练的情报,并不详细,直到派出的人从郡兵大营送了情报过来,刘湛才知道,这三大帮派里竟还隐匿着妖怪。 “祁弘新此人,实在是一把易折却足够锋利的尖刀。”刘湛本身就已是性格刚强,说干就干的类型了,在又听了这位祁知府最近做的那些回后,忍不住感慨:“这操作猛如虎啊。” “真人,可让我们的人跟上?”小道童问。 刘湛想了下,吩咐:“涉及金矿事,与我等无关,都不必掺和,但帮会内有妖怪,不能坐视不理,让人跟着,凡见到了妖怪,一概杀掉,妖魂不必去管,带上符咒,就能牵引去洞天。” “妖尸妖丹,登记入册,带回来。” “是!”小道童脸色不变,只是应声。 洪平县 地处顺安府东面,背靠着一片山脉,占地颇广,依山而活村落多,生活在那些村子里的百姓,在平原县城的人看来,都属于山野之人。 但在洪平县县城这里,却并无多少外人所以为的山里土气,反是繁花似锦,有着各种在县都未必可能第一时间有的新鲜玩意。 究其原因,是因洪平县不仅与一条河道靠近,距离码头不是很远,更有着几条陆路,直达外界。 在这修一条路就需要花费不少银钱的时代,路多,就代表着商路繁茂。 也因此,在这里,也滋生了一个本土的帮派,龙虎帮。 脱胎于山匪的帮派,在战乱时崛起,渐渐成了规模,等郑朝建国,大杀大砍,死了大半,逃入山中。 等到了承寿年,不知道得了什么力量,渐渐又死灰复燃,变成了连本地县令都顾忌的地头蛇。 莫说是平时让衙役去约束他们言行了,在洪平县范围内,衙役遇见了配有龙虎帮标志的队伍,也只当不见。 龙虎帮现任帮主,名唤江威,江湖人送绰号鬼见愁,已是这个帮派的第七任帮主了。 据说他十几岁前曾是洪平县的一个寻常混混,但因机缘巧合,在十五岁这一年拜了一位江湖人为师,后来又江湖人士结交,渐渐武功高强起来。 在进入龙虎帮后,更是迅速崭露头角,经过夺权,成为一帮之主。 龙虎帮前面六任,大多不得善终,或被官府围剿,或被敌人砍死,或老就会被手下夺权。 于是到了第七任时,帮众时舍得拼命的他,享受了帮主的荣华富贵,便惜命了起来,平时不仅除了大事从不出面,而且还有别的依仗保障着自己的安全,可以这么说,若是放任其一直这么下去,怕是还真能创了前六任的记录,活到个六七十岁。 第三百五十九章 狼神救我 这一日,江威正在龙虎帮的总舵听戏,特意被叫来这里戏班子,在院内搭着的土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坐在下面黑脸大汉,半眯着眼,一边微微摇头,手里打着拍子,嘴里还时有时无地跟着哼唱。 在他的身侧,各有两个侍妾,正一个给他捶肩,一个给他捶腿。 就在这时,突然从外面快步走来一个帮众,来到江威跟前时,江威恰睁开眼:“程半城,可是想通了?” “帮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不是?咱们龙虎帮威名赫赫,您更是连县令都不敢得罪的大人物,程半城不过是个家里有着一些铺子的商人,哪里敢忤逆帮主呢?”帮众笑着奉承。 江威满意地点头:“算他识时务!” “程半城为了赔罪,特意在迎客大酒楼的二楼置下一桌好酒好菜,要请帮主您过去,顺便商谈今年的矿场之事。小的已派人去查看过了,大酒楼今日不接外客,应是为了您,特意包下了一座酒楼。” 江威突然一抬手,台上唱戏的一干戏子都立刻停下了,连两个侍妾都小心翼翼地收了手,退后一步。 江威活动了下脖子,慢悠悠地起身:“既他这般有诚心,可以先让兄弟别动手,给的价码满意,他的那些铺子倒是可以让他继续开着!” 随后又捏了捏两个侍妾的脸蛋,笑:“你们两个在家里好好等着,本帮主去去就回,等回来了,给你们带时兴的簪子。” 两个侍妾见他高兴,应了声,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但实际上这两个女人,都是他见色心喜,从街上抢来了良家女子,为了活命,在经过了一番折磨,一心寻死的都已死了,想要活下来只能忍下,不给家人惹祸。 等江威换了身黑色劲装,接过有属下牵来的一匹枣红马,翻身上马,就朝着迎客大酒楼而去。 远远注意到这一幕的人,忙回去禀报。 郑朝律法规定,普通百姓甚至是官宦人家出行,不得骑马,只能以牛代之,但龙虎帮在这洪平县县城里已是肆无忌惮惯了,自然不会在意这一条律法,见有人骑着一匹枣红马一路行来,路上的百姓哪怕是没见过江威,不认识这位龙虎帮帮主的,也能立刻猜到身份,纷纷避开。 这被人犹如躲避恶兽一样避着,江威不仅不恼,反有些洋洋得意。 想他十几岁时,还是在城里被人鄙夷轻视的小混混,可现在,三十岁出头,就已是让县令都要退避的大人物! “不是老子生得晚了几年,还有皇帝老儿什么事?老子这样的豪杰,其实也能去够一够那皇位!” 这样想着的时候,前方已出现了迎客大酒楼。 这地方的饭菜还不错,虽然江威最喜欢的厨子,早就被半请半迫地弄到了自己的帮里,专门给自己做饭,但偶尔出来吃一顿,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儿。 “听说那个黄县令有个女儿,刚满十六岁,可惜没跟着来赴任,否则的话,倒是可以勉强喊他一声岳父。”至今都没正式娶妻的江威,此时犹在做美梦。 才想着,突然之间一惊,喝着:“快停下,快停下。” 跟着去的兄弟哪能令行禁止,慌乱下才停下,问:“帮主,怎么了?” 江威还没有来得及说下,前面转出一人,三声鼓响,前面的酒楼前,持长矛的县兵排列成阵,左右又蹲着弓手,箭上弦引弓待发。 “好啊,这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江威一怔之后,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那张平时不怒时就有几分凶相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狞笑,吼着:“程半城,你这老儿居然敢联合官府给老子下绊子!” “等老子脱了身,定要将你程家满门给灭了!” 又冲着这些对着自己的郡兵威胁:“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龙虎帮的帮主江威!人称鬼见愁!你们对着的人是龙虎帮的帮主,莫说杀不了我,就算是杀了我,我的兄弟们也饶不了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你们这些人都得死!识相的,快给老子让开路!” 正当他愤怒威胁,却见近在咫尺的酒楼中,一个穿着七品官服的人走出来,正半年前来这里赴任的黄县令冷笑着看着。 “江威,你不过是个帮派头目,刀都快要架到脖子上了,居然还在说这样的笑话?” “是你!”见里面出来的人竟然是一向不敢与自己直面对上的黄县令,江威就扯了扯嘴角,不屑的神情显而易见。 “怎么,这是请来了帮手,不怕老子端了你的县衙了?不过是个缩头乌龟,当老子怕你不成?” 这话说得实在是嚣张至极。 黄县令因是外派而来,这半年就是镇之以静,梳理县内脉络,加上江威还有不少人若有若无的支持,因此姑且搁置。 黄县令是官身,自然有过相关培训,虽有武功,任何人也难逃箭雨的袭击,此时见这江威死到临头了,还这样嚣张,脸上也闪过一丝戾气。 瞥一眼跟着自己出来,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程半城,黄县令说:“原本以为你是草莽中的丈夫,不想却是个地道的蠢货,连破家的县令的也不晓!” 说着,就是一抬手:“放箭!” 随着一声号令,只听“嗡”一声弦响,十余支箭射了下去。 “啊……”箭雨一下,对面立刻传出惨叫,五六个所谓的江湖豪强,才冲了几步,就听噗噗连声,跌翻了一片。 “再射!”弓手接受的是三连射,就是说,短时间内连射三次,再多手臂也受不了。 这时噗噗噗再次笼罩,这次有了防备,江湖豪强狂叫,纷纷闪避,抽刀拨箭,有些心中恐慌,脚下失闪,一不小心,脚下踏虚,向下一滑,跌翻在地。 更多的却又跌翻在地,惨叫不己,有的运气差,射中要害,顿时当场毙命。 就连江威,第一时间翻在马后,马匹连中数箭,马血飞溅了一脸,一眼扫过,带来的十余威风凛凛的兄弟,已经死了大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江威本来极藐视官府,觉得县令和皇帝都没有啥,还不如自己,这时却吓破了胆,眼见着第三轮对准了自己,江威瞳孔猛一缩,突然抬头大喊。 “狼神救我!” 第三百六十章 烟飞云灭(上) 这时只听到冷哼一声:“蠢货!” 一个屋檐上跃过的一个道人,朝着砸下了一个巨大的头颅,这巨大的头颅顿时砸到了地上,咕噜噜一滚,在众人面前露出了真容。 竟是一个巨大灰狼头颅! “妖、妖怪!”程半城本就因今日的事吓得不成,此刻看到了这颗巨大狼头,当下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尖叫出声,手脚并用向后直躲。 黄县令也没有比程半城好多少,如果不是因这狼妖已死,他也早就吓得连连后退了。 “龙虎帮里竟有妖怪!” “难怪前任县令不敢去动这龙虎帮,我上任后,觉得奇怪,因此小心翼翼。” “原本觉得是势力大,查了又不是,又疑心是厉害地头蛇,勾结甚多的缘故,没想到居然跟妖怪有勾结!” 被吓得一颤的黄县令,忙抬头去找能杀了狼妖的道人,结果就这么一会,道人的身影就已看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走了,还是隐匿起来。 “这定是祁知府请来的高人,不愧是祁知府,连妖怪事都提前知道了,还有办法解决!”黄县令对祁弘新佩服不已。 “剩下的帮众,没了妖怪跟帮主,必是一团散沙,去围剿的人定能一切顺利,从此以后,洪平县再无帮派之患,实是让人心中畅快!” 以上念头一闪即逝,现实中,黄县令只微微一颤,得意对着惊得面色土灰的江威说:“江威,你最后依仗也已没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还怔着做什么?放箭!” “杀!”眼见着弓手瞄准,江威突眸子一红,嚎叫了起来,拔刀出鞘,刀出鞘的震鸣尚未消逝,人已无畏冲锋。 “射!”没有半点武功,但黄县令也命令着。 “噗”十余支箭集射,江威不愧是能夺了上一任帮主宝座的人,虽十几岁才拜了师学艺,却有天赋,到三十岁,在江湖上已跻身于二流以上,算是高手了。 单支箭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危险,但十数支箭齐齐射来,哪怕立刻用武器去格挡,也只格挡出两三支,剩下全都噗嗤一声刺入了身体。 “杀……”江威还是无畏冲锋,黄县令不由变色,向后退去,只是江威冲了七八步,向前一仆,重重跌了下去。 “大人,江威已经死了。”有人过去,查看了一下,向黄县令禀报。 其实就算是不去查看,就看身上中了几十支箭,连胸口也中了一支,就算是道门真人也不可能再活命了。 心腹大患被铲除了,黄县令顿时松了口气,吩咐:“将头颅砍下来,立刻送去张巡检那里!” 有巡检司的巡检配合这次围剿龙虎帮,龙虎帮帮主伏诛,人头送过去,应该能扰乱一下里面帮众的军心。 龙虎帮的总舵 院墙很高,院门坚固,几重院子。 “钱军师,官兵将前后两个门都给堵了,还架起了重弩,看样子铁了心要与我们作对,帮主现在不在帮里,我们怎么办,跟他们拼了么?”有人不安的说着。 总舵有诸多防御,但这些都是在没有大批官兵围剿情况下才有用,官兵围剿的话,只靠这点防御,并不能抵挡太久。 被问到了的钱军师,是帮主江威的亲信,但却不是身具武功的高手,而有着小诸葛之称的文人。 人如其姓,在龙虎帮里主要管着钱财,因不会武功,只能靠着江威的宠信在帮里立足,反愈发被江威信任,在现在局面下,身帮会高层,自然需要部署,给帮里的兄弟里下命令了。 他此刻捋着胡须,皱眉:“几位兄弟先吩咐人准备迎敌,我先去会一会外面的人!” 外面,官兵个个戒备,上百支弩箭对准了大门,一个穿着巡检官服的男子,正与本地县尉交谈,忽见一骑从远处奔来,有人滚下马,小跑到了跟前,将一个木匣子双手递了上去。 “禀两位大人!龙虎帮帮主江威人头在此!” “好!”带人协助围剿龙虎帮的巡检,抬手将这木匣子打开,果看到一颗狰狞的人头血淋淋躺在里面,顿时面露喜色。 “江威已死,里面的人已群蛇无首,派人上前喊话,让他们立刻出来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这就要派人喊话,却听到里面先有了动静,一个嗓音洪亮的人在里面喊:“喂,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龙虎帮的总舵,连黄县令都要卖我们帮主一个面子,你们这些人,难道想与我们龙虎帮为敌?有了什么误会,那就赶紧说开了,免得刀剑无眼!” “龙虎帮可真是嚣张啊!”巡检嗤笑一声:“明明大祸临头了,还能这样底气十足,威胁我等……来人!” “有!” “立刻将江威的人头用竹竿子高高挑起来,给里面龙虎帮帮众看一看,免得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帮主已先下去探路去了。” “是!” 随着这颗人头被高高挑起的,还有外面官兵的喊话。 当听到他们的帮主江威已经伏诛,最初根本不信的帮众,就看到了墙外被高高挑起的那颗人头,大惊失色。 “堂主!”跟着猛虎堂堂主谢孟广的帮众,大惊后,立刻追问:“现在应该怎么办?” 谢孟广眸子一红,握着拳,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好好好!官府这是想要围剿我们龙虎帮!他奶奶的!当年郑朝没建国时,咱龙虎帮就已是在这一片称王称霸了,哪里轮得到官府走狗来这里狂吠!” “传我的命令,猛虎堂的兄弟们,都随我冲杀出去!” “既然官府不仁,就休怪我等不义,一旦冲出去,立刻杀向县衙,先杀了狗县令给咱帮主报仇再说!” “报仇,报仇!”猛虎堂的堂众,个个呐喊起来。 而钱军师听到了外面喊话,又看到了江威的人头,顿时心里冰凉一片。 跟着他的人亦脸色苍白,听着不远处已有人喊着为帮主报仇,就急急问:“军师,他们都打算为帮主报仇,我们怎么办?” “等等,先等等!”钱军师可不是脑子一热就要为谁报仇的江湖人,虽入了江湖,但要更谨慎一些。 “立刻随我去库库,先去取了金……武器!” 第三百六十一章 烟飞云灭(中) 钱军师眼见外面杀声渐起,时间紧迫,他在总舵多时,自然对形情了如指掌,一路而行,很快便来到一个仓库前,外面一道铁门紧锁。 钱军师开门,众人进去都一呆,只见里面一个个箱子,打开一看,内中堆满都是金银细软,不远处还有一个武库,里面堆放的都是弩弓和铁甲。 手抓了块金子,钱军师才露出点笑容,只听蓬一声,就被后一步赶到龙兴堂的堂主下令给直接围了起来。 “吴峰,你这是何意?!”钱军师惊怒交加,面对多出自己这群人许多的人,质问。 吴峰冷冷一笑:“钱军师,这话要问我才对,这库里的东西,是帮主所有,帮主不在,就是我们全舵所有。” “大家都在整军备战,你却伸手拿银子?” “钱军师,帮主没死时,你一个屡屡落榜的老童生,手无缚鸡之力,竟也好意思压在我吴峰头上,现在倒让你看一看,究竟谁才是这龙虎帮里的英雄!杀!” 随着吴峰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冲上去,钱军师喊着:“反了,反了,帮主在时,我位在你们之上。” “现在你才是以下犯上,来人,来人。” 这时,听着叫唤,吴峰脸上浮起了冷笑,看着吴峰的表情,钱军师突然意识到什么,转眼看去,见跟随自己的众人个个静静不语,心更沉了下去。 钱军师呆了呆,突然大叫一声,转头就往门口跑。 一个人猛抽刀,当头向钱军师砍去,钱军师大惊,只堪堪避过要害,一刀己将右臂砍断。 “啊……”血流如注,钱军师大声惨叫,不过生的渴望,还是让他拼命向门口逃去,只是才几步,一刀在背后穿入,直透出前心。 钱军师仰天躺在门口,双目圆睁,似乎是死不瞑目。 “着甲,我们和官兵拼了。”吴峰咬着牙说着。 外面,巡检与县尉站着等,江威人头一挑起,果然里面就传来一阵骚动,但等呀等,却不见有人降。 “既不肯降,传我命令,杀进去!一个不留!”县尉脸上的肌肉一抽搐,冷冷的说着。 “是!”巡检应声说着。 “轰”龙虎帮总舵大门撞开,外面官兵脚步齐齐朝着里面推进。 只是才推进去,就听着里面有人喊着:“放!” “噗噗”里面的箭又狠又毒,射得奇准,顿时七八个官兵惨叫,就连在前面的巡检也是差点受伤,他向里张望指挥,有两支箭射来,一支箭矢射偏,还有一支自耳侧飞过,在脸上划了一道小口子。 不仅仅如此,只听里面呐喊一声,五六个穿甲的人冲出,大砍大杀。 “至少十副弩弓,五副铁甲。”县尉立刻变了色,郑继魏制,对刀(剑)的管制不是太大,但私藏甲胄一套,流刑;私藏三套及以上,绞刑;私藏弩三张,流刑;私藏弩十张或以上,绞刑。 除非是皇帝赏赐或祖先留下的遗产,私藏甲胄相当谋反,前朝名将严以柳,功而封侯,就是因私藏了十一副甲胄而被问罪赐死。 可见朝廷对甲胄和弩弓的重视。 一见着弩弓和甲胄,两个官眼都红了。 “龙虎帮,果然想谋反。” “幸亏祁大人未雨绸缪,调来了披甲郡兵。” “来人,上!” 一声命令,穿着皮甲的官兵,以盾牌手为第一二三列,脚步声齐齐地朝着里面推进,里面果然放箭,弩箭,射到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直接就溅落在地。 到底是江湖人,哪怕手里有着弓弩,当用时,也远远比不上官兵们训练有素。 县尉发出命令:“射!” 一场箭雨,就疯狂落下,也不管里面男女老幼了。 都谋反了,还分辨什么? “噗噗噗”,就算穿了甲,近距离射击,也有中箭,贯入不深而已,没有穿甲的,发出连连惨叫,光这一次,就直接收割了十几条人命,帮派成员见了大惊,忙向后撤去。 他们退,官兵进,一层层盾牌,将盾牌手后面官兵遮掩得严严实实,也是直到这时,龙虎帮这些人,才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武功再高也难敌千军万马。 眼前的官兵都不到千军万马程度,就已让这些身上有功夫的江湖人没了办法,只能不断后撤,寻找机会杀出去。 “杀!”吴峰喝令帮众冲杀上去,用轻功从侧面冲锋,想打开缺口。 “集射!”盾牌后十几支弩箭直接射到,将他整个人射成个刺猬,就算有甲胄也抵抗不住,尸体噗通一声掉落在地。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猛虎堂堂主谢孟广见了,振臂一呼,率众直接冲杀上去,因功夫了得,杀到了盾牌手跟前,狞笑一刀砍翻两个盾牌手。 但下一刻,数根长矛,就从谢孟广的前胸及小腹捅了过去,随着一口血喷出,谢孟广跌了出去。 三个坐镇总舵的堂主级人物都死了,比起帮主江威被杀,还要让总舵内的帮众惊惶,似乎一盆冷水泼下,刚才的勇气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为什么要拼命啊?”许多人生出了怯意,拼命后撤,一时间,人挤人,人踩人,不时发出惨叫。 濮永滩 距离洪平县县城二十里是一条依着大河而建的码头,在这里,江河帮与占据着一处码头跟所在水路的信义帮,都是与水打交道的帮派。 码头上,大小商铺林立,河畔停着几十艘货船,船主不在船上或商铺,十有**是身处在不远处人声鼎沸的赌场里。 “小小小,哎哟,居然是大!”一个矮胖男子见结果是大,顿时一拍大腿。 跟他赌的青壮男人哈哈大笑:“老子就说,你这老儿肯定会输!你还偏不信!怎么样,现在服不服?” “服!服!”矮胖男人朝着这男子就是一拱手,讨好说:“不过,能输给赛江龙方老爷,是小人荣幸!” 见此,江河帮这位在帮内身份不低的方舵主心情不错,正要问一问有什么事,就在这时,“轰”一声巨响,禁闭的大门,被人撞开了。 大批官兵涌入,弩箭一个个对准了在场的众人,喝着:“缴械不杀,都跪下,跪下!” 哪怕方舵主,也因根本来不及去拿武器,就被人直接用弩箭对准,吓得连忙跪在了地上。 “误会,误会,我和桑县令有着交……” 话还没有说完,铁尺重重打了上去,“噗”一声,牙齿伴随着鲜血飞出。 方舵主昏迷前,只听着一声呵斥:“还敢胡说。” 第三百六十二章 烟飞云灭(下) 信义帮·总舵 整个帮派都是在大船上,随水漂泊,这时有七八艘船并几十艘快船,将其团团围住。 带火的箭,一支支射到了船上,随风起火,原本缩在船上打算逃走的人,不得不现身,一旦出来,不等跃入水中,等着他们的就是夺命的箭雨。 被射成刺猬落入水中的高手,就有着好几个,他们甚至连砍杀一二个官兵拉做垫背都没有,就憋屈的死了。 “那是什么!” 就在信义帮帮主藏身的大船撞开一条路准备逃走,要堵截的快船才追上去,就被水中的一条巨大黑影直接撞翻,连连翻了船,让官兵攻势就是一滞,眼瞅着信义帮的人就要借助这不知名的力量逃走。 “去死!”一道剑光入水,仿晴空落下了一道霹雳,“噗”一声,水面顿时翻滚,不一会就有腥血冒了上来。 “壮士请留步!”不等惊讶水中的可能是妖,督战巡检,全部注意都放在了收剑欲走的男子身上,连忙打着招呼,试图挽留。 男子却连瞧都不瞧一眼,几个纵身就直接离开了。 见这人这样干脆利索走了,巡检不由沉下了脸色。 身侧的一人看出了刚才打招呼时的异常,此刻不禁问:“张大人,此人到底帮了我们,您这反应,莫非怕这人以武犯禁?” 张巡检淡淡看了一眼:“对,一切武力都应该掌握在朝廷手里,侠以武犯禁,为害甚烈,这些江湖客倨傲强横,莫说是帮了我们一次,就是救了一万次,也要杀头抄家。” “这就是我们为官的本分。” 许多人认为立功可以安全,其实只要不在体制,不受控制,无论怎么立功,都在清理之列。 区别仅仅是可能会给个加入的机会。 “大人说的是,只是如果我没看错,此人我认识。”身边的人沉吟:“来前,他曾在祁知府面前过了明路,据说是新任府丞的门客,这种我们不好打杀了。” “府丞,新科状元?”巡检不由变了色,自己才从九品的官,府丞是正六品,就算是代理,也是从六品,相差整整三个大品。 当下不由气馁,叹息:“就是有这些官的庇护,江湖客才这般猖狂!” “长久下去,祸国殃民啊!” 顺安府 一处空地,官吏足足数百人,正一刻不停忙碌,不时看了看悬在竹竿上的两颗人头,这人头新鲜,还有鲜血滴下去。 而木桌上面摆放着是战利品。 “黄金五两一根,总计一百根,五百两!” 小吏仔细翻看面前这桌上摆的一根根金条,都是成色极好,五两一小根,也就是能握在小儿手心里的金饼子,整整齐齐码了足足一百根,点过了数目,坐在桌前有人提笔就记录了,随后有衙役上前将五百根金条入箱,封箱放到空地上。 “白银一箱,十两一锭,共一千两!” “玉如意五对,水色上等,估价五百两!” “锦缎一百一十三匹!” “珊瑚摆件七件!” “白银六箱,五两一锭,共六千两!” “白银十箱,十两一锭,共一万两!” 随着战利品一一记录入册,在场官吏虽又忙又累,却心里透着一股安心。 顺安府无钱,亏空七十万两这件事,始终悬在这些人头上的一把利剑,只要还不上一天,他们升职就受到影响,这是履历上的污点,要在三年一期的官员考核时被减分的事。 更不用说,官府做事,哪一样不需要钱?无钱寸步难行,眼下灭蝗大事,就因无钱,而只能扣扣索索的进行。 而现在,战利品就有不少,并且收了这些小矿,到时卖出去,又是一笔收入,而金矿掌握在官府手里,一年能产金五百两,等于白银五六千两。 不仅可以立刻缓解顺安府各部门的缺钱危机,能有钱办事,而且做官也不必束手束脚了。 虽这样想,目光又瞟向了祁弘新,以及上面挂的人头。 这并非是匪徒,而是小吏,清点财货,趁乱就拿,不想就给祁弘新伏在人群的眼线看见汇报——没有话说,立刻当众正法了。 “这些都是从三个帮派的总舵搜来?已登记入册的有多少了?”祁弘新过来时,正看到一箱箱的白银被摆成了小山一样高,心下一松同时,问着只在这里监督着的苏子籍。 在顺安府,除主管各种事务的知府,也就苏子籍这个刚刚上任的府丞适合主管钱粮事务了。 郡尉,也即是府尉是专司点兵的官,虽官阶不低,却也一般不会插手这种登记战利品的事。 苏子籍因刚上任,又只是代理,所以初时并不被这些官吏看在眼里,但随着轻松支使任务,叫出每一个官吏的名字,这里的人就渐渐收起了轻慢之心。 听到祁弘新的询问,苏子籍笑着:“黄金五百两,白银记录则有二万五千六百两。” 顿了下,又说着:“这些占据着三帮派库房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是一些珠宝、字画、丝绸,换成银子,应该也能有七八千两。” “至于名下的土地,却是论功分配。” 水至清就无鱼,现在顺安府要的是银子,土地这种并不稀罕,但官吏以及郡兵,都更喜欢土地,两者都欢喜。 要不是这样,挂的就不是二颗人头了。 说完这话,果见祁弘新表情一松:“黄金五百两,白银三万三万左右?倒可以勉强解了现在府城无银的困窘局面。” “可惜,还是远远不够。” 但这也是没办法,当初他从苏子籍里得知三帮派跟私矿的事时,就已经做好了只能收缴了私矿,并不能得到多少战利品的心理准备。 三帮派不可能只靠着自己的力量就在顺安府扎根这么深,让官府都刻意无视,他们必然是有着后台。 而每年从各种私矿上得的金银,必是源源不断流向了背后势力,能留在手里未必能有多少。 现在能收缴了这么多,已算是意外之喜了。 “大人!”就在祁弘新心情刚刚好了几分时,跟着祁弘新来到顺安府就任的师爷,脸色有些难看拿着一个册子:“这是刚刚从一个箱子里搜出来的,您看看这个!” 祁弘新见师爷露出这样表情,就将册子接到手里,只打开看了一页,脸就跟着黑了下来。 “混账!” “这些人简直该死!”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一番操作猛如虎 祁弘新说完,直接对师爷说:“你留在这里!” 就甩袖子大步流星走了,看怒气冲冲的气势,很像是去杀人。 苏子籍见祁弘新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匆匆离开,料到必是出了大事,才能让这位祁知府失态。 “不需要去调查,就清楚,这册子,必是写着和三帮勾结的官吏的证据。” “曾念真都给了我副本。” “这是大案,牵连府县上下,别说是你祁弘新,就是总督也不能用军法杀了,真要这样,锁拿问罪的钦差,立刻就派出了。” “你又怎么处理?” 苏子籍从笔筒中抽出一支狼毫,醮饱了墨,对着不断送上去的账目一一批示,师爷不由暗暗佩服:“不想这少年竟然也懂公文处理。” 苏子籍写完一段,就笑着:“你看看,有什么纰漏没有?还请指教下!” “指教不敢,只是大人处理的甚是得当,没有什么大纰漏,就是这处注解,按照公文规矩,却是要这样写,似乎更适宜……” 听着说不敢,苏子籍略有点失望,不过也没有关系,在师爷的陪同下,将收缴来的战利品都入了库,账册一式三份,自己这里留一份,祁弘新知府里收一份,剩下一份留底封存。 这时,花厅处,不断有官进去,神态都是不安。 “有一个县令、二个县丞、一个县尉,余下也是有品级的人,看上去有十一二个,而出来时,虽神色凝重,却也消除了几分不安。” 苏子籍若有所思,才忙完,就看到了这些有品级的官出来,面面相觑,突然之间地位最高的县令喝令:“来人啊,将这些吃里扒外的人全部给我拿下。” 顿时就有衙役上前,帮忙同僚,一个个捆成了粽子,在士兵不客气呵斥下按倒在地。 “韩县令,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这是犯了什么罪?”有人看到自己的小舅子竟然也在其中,顿时唬了一跳,忙去问神情冷酷的韩县令。 韩县令狞笑一声:“宣读这些人的罪状!” 刚才还沉默站在一侧的文吏,立刻就上前一步,将一本册子打开念了起来。 “安平县吏房蔺承值,在承寿十一年六月,收银九百两,承诺给予信义帮庇佑,令其水路畅通……” “洪平县副巡检何弼,在承寿十三年一月,收白银一千两,承诺给予龙虎帮庇佑……” 这二十余人,在前三帮派还没有彻底控制地盘时,因受贿,或和前任知府一样,被背后的势力收买,最终串通一气,才促使本来只是地方帮派三股势力,发展到了敢于跟县城叫板的程度。 这在别处,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 当初苏子籍生活的小县城,也有着地方帮派,可他们连动一动童生都要犹豫,一旦盯着的目标考取秀才,就等于有了护身符,让他们不敢再碰了。 这才是正常情况,江湖帮派平时小打小闹不要紧,一旦触碰到不该碰到,这些地方帮派就立刻烟飞云散。 哪像顺安府,三帮派简直成了土皇帝,这与有着前任知府支持,以及用银子打通有着很大关系。 哪怕这些收了银子,都没想到,不过十年时间,三帮派就成长到了可以让他们也要顾忌的地步,这就是所谓的养虎为患了。 等这册子上内容全部当众念完,原本还想质问跟求情的人都默默退了回去。 而被按着跪在地上这些小吏,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大汗淋漓,显是知道罪行一被揭露,下场不会好了。 “汝等罪状确实,还有什么可辩的?”县令冷冷的问着。 大部分小吏都无话认罪,但总有倔强者,副巡检何弼虽没有入品,但也不是小吏了,算是官身,他突然用力挣着,喊着:“我不服,我不服,我收了一千两,你韩云溪收了三千两,还是我在场。” “我有罪,你更有罪。”何弼大声嘶叫着,人人都惊,看向了韩县令,以及在后面的祁弘新。 何弼大声嘶叫,众官静静不语,脸上浮起了冷笑,地上一根针都能听见,何弼喊着喊着,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变成了哑巴。 祁弘新冷冷的说着:“你喊完了?” “汝等与贼勾结,收受贿赂,本就犯了大律,本官本念着蝗虫将至,正是用人之际,还想留一线之机,不想你不思悔改,还贼咬一口,污蔑朝廷命官,实是丧心病狂。” “来人,洪平县副巡检何弼,勾结帮派匪徒,私吞金矿,罪如谋逆,证据确凿,本府心慈,就不将你送去京城千刀万剐,刀斧手何在?!” “小人在!”有人立刻应声。 “此獠罪大恶极,斩立决,立刻执行!” “是!” “你这个老匹夫,你欺软怕……”何弼眼看着自己就要人头落地,立刻就喝骂了起来,就被一口堵了嘴,拖了下去。 祁弘新神情冷酷,根本不为所动,眼见着这人被三人压住。 “啊!”就算是毛巾塞住,还是有一声惨叫响起,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咕噜噜滚落在地,现场血腥一片,一些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小吏,直接就捂着嘴,差点直接呕了出来。 就算想大吐一场,祁弘新还站在那里,谁敢动一下? 这与千余百姓被人煽动着闹事时不同,那时被杀五十三人,除为首的是举人,别的都是普通百姓,就算是举人,既没做官,也算不上是同僚。 可刚刚被切瓜一样砍了,是昔日的同僚,前一天还刚刚说过话,哪怕可能并不和睦,但兔死狐悲之感却免不了。 就见着祁弘新对喊进去的官说着:“这虽是诬陷攀咬,可你们平时也有监督不力的过错,现在蝗灾将至,汝等可要用心才是。” “下官明白!”这次,以县令韩云溪为首,在场的官一起向上官叩拜,恭肃应声,却是万众一心了。 “观摩祁弘新理政,1500,【为政之道】” “智力(10)” 苏子籍冷静看这一幕,不得不说,他其实也再次被祁弘新干脆利索又老道的操作给惊了。 “三大帮牵连甚广,二十余个朝廷命官,三四百的官吏,要是全部披露,就是轰动朝野的大案。” “祁弘新敢披露,本来他处境不好,下场能革职回乡就是上天垂青了。” “更因兴大案,谁也无心公事,到时蝗灾怎么办?” “现在等于曹操烧了群臣私通的证据,又明目张胆杀了何弼以示决心,这些官的命门就把握在了祁弘新手中。 “在这一刻起,治理蝗虫的班子,已团结在一起,令行禁止了。” “一番操作猛如虎啊!” 在这一刻,苏子籍与同在顺安府的刘湛,发出了同样的感慨:“不过,看了这样多戏,是我出场的时间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小人愿捐 距离此地三里的一处院落,一只乌鸦刚刚从天空落下,正站在屋顶上,而在里面,两个黑衣人在屋内走出,它飞落到了其中一个黑袍人的肩上,唧唧的说着话。 两个黑衣人不由变了色。 “该死!”黑袍人表情难看至极:“这祁弘新简直该死!” “我们花费了多年扶持的帮会,渗透的士绅,收买的官员,这下全部完了。” “不仅是那些人类,刚刚收到禀报,我们妖族也有不少在这次官府围剿行动中殒命,堂堂妖族,居然遭遇了这样下场,实是可恨。” “本来就算这样,我们也忍了,毕竟现在蝗虫的事要紧,祁弘新兴大案,蝗虫就无人可治,至于那些根须,只要有我们在,就可再建。” “不想亏祁弘新号称刚正清廉,是最大的贪官,一下就庇护了郡县上下的官,动荡就没有了。” “这实是不可忍,难道我们就要忍下大亏,任由继续嚣张不成?” 对面的黑袍人沉吟良久,没有说话,良久才叹着:“唉,人族多英才,非是我妖族之福。” “周围的蝗虫汇聚,已经到位了十之**,看来,必须提前发动蝗灾,不能任由祁弘新准备了!” 顺安府·余家酒楼 这处算是有名的酒楼,最近两日生意极好,掌柜的连伙计,都眉开眼笑,忙上忙下,好不快活。 二楼屏风相隔,西间雅座,伙计快速的上了八样菜,一桌客人眉紧锁,面带惶恐,没有心思享受。 勉强举觞劝酒,一个脸上肥肉直跳的中年人,哀声叹着。 “听说了府内发生的事么?” “副巡检何弼被当场杀了头,二十余个衙门的老差都被拿下,你们说,官府会不会……会不会也把我们给抓起来?” “毕竟龙虎帮横行时,可也年年收我们保护费,有些生意有了分红,也要给送去一份,真深究了,我们兄弟几个,怕是都跑不掉啊。” 侧坐的身穿绫罗的干瘦男子,也是在顺安府有些铺子跟生意的商人,他更惨一些,不仅在生意上与龙虎帮有牵扯,当初为了走水路,还跟两个帮派有来往,每年起码送去二三百两的银子打点,现在也跟着一叹。 “谁说不是呢!孙老哥,我也在愁这事呢!本以为我们算是被欺压的,总不至于围剿了三个帮派,还来找我们这些苦主的麻烦,对吧?可连当官,都咔嚓咔嚓地砍了,我们这些小商人,又算得了什么?” “听说,那些当老差的家里都被抄了,现在顺安府亏空几十万两银子这事,你们应该也都听说了吧?这事估计不假,不然官府也不会突然动了三大帮派,还不是因他们手里有矿,库里有银子?” “你说,要真为了银子,我们这些人能跑得掉吗?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 对面两个坐着的人,听了这话,也脸色难看,眼角眉梢都带着烦躁不安。 “哎!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难道我们还能左右了大人做事?就算是将来可能刀砍下来,脑袋搬家,起码现在我们没落到那个地步,就先吃好喝好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家也都别舍不得了,让伙计将这里拿手好菜都上了,再来两坛子女儿红,我们今日啊,不醉不归!” “郑兄说的有道理,他娘的,爱咋地咋地吧,反正老子现在要先吃上一顿好的了,喝就喝!不醉不归!” 随后喊了伙计,再加菜,上酒。 不仅仅这样,隔了屏风,也能听见许多人在私下议论,震动且惶惶不安的人颇多,这桌商人,喝光两坛女儿红,饶酒量过人,也带上了醉意,言语间对官府的做法发起了牢骚。 “当初我们被三大帮派欺负时,官府不管,现在三大帮派剿灭了,来找我们的麻烦,实在是没有道理!” “好、好了!嗝!我们今天就喝到这里吧!我看天、天色也不早了,也该、该回去了!走吧,再不回去,哈哈,我们家里的母老虎,怕是就要以为,以为我们是被官府给抓去了,哈哈!” 姓郑的商人眼见越说越深,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先站了起来。 三个人也借着这喝酒,发泄心中一些恐惧跟郁气,又吃饱喝足了,扔给了伙计一锭银子,也不用找零,结伴下了酒楼。 他们来时坐的牛车就停在酒楼外的空地,车夫在车上等着,但没等四人摇晃着走过去,就突然被几个人给拦截了下来。 “他娘的,你到底……”本来迷迷糊糊,差点一头撞到了对面的身上,勃然大怒的一个商人就要抬头呵斥,可是当他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拦截了自己的人是谁后,顿时就吓得打了个激灵,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原来是两个衙役,穿着公服,手中还持着铁尺,正冷冷的看着。 “官爷,您几位有、有什么吩咐?” “少说废话,我家大人要见你们几个,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衙役声说着,郡丞是有自己衙门,自然也有自己衙役。 不过去的地方不是衙门,离着不远,转了几间就到了。 本就心里发虚,又被这么“请”到苏子籍等着的地方,一进院子,看到身穿着六品官服的年轻男子正在台阶上站着,四个商人酒醒了大半,立刻噗通一声,在院中跪下了。 “这是我们府丞大人!”带他们过来的衙役有人提醒。 “府、府丞大人,小人冤枉啊!”姓郑的商人先反应过来,跪在那里就喊起了冤:“小人刚才只是随便说说,并不是真对官府不满,还请大人宽恕小人无心之过!” 他这一哭求,三个被吓得全身颤抖的人,也要跟着嚎哭。 “休得喧哗。”苏子籍忙抬手制止,无语看着下面四个身穿绫罗,但一见就跪下的人,心里感慨。 商人有钱,但是地位低,的确是这样。 行了几步,就说着:“本官叫你们过来,是为了顺安府亏空一事……” 本就在酒楼提及过,他们这些与帮派有过接触的商人,怕就是第二批要被官府盯上的肥羊,才刚刚聊完这话题不久,就听到了本府府丞说起这事,对这四个商人来说,简直就像是听到了催命的鼓声。 四个人立刻抖如筛糠,砰砰砰连连磕头,姓郑的商人反应最快,喊着:“小人愿捐三百两!” 第三百六十五章 小人信了 郑姓商人喊完,几乎瘫在地上,这已现在账本上能挪用的所有活钱了,别的都在货物上压着,一时半刻也拿不出来。 苏子籍听着,也不表态,表情淡淡。 地上跪着的四人看来,这简直比直接发火还令人毛骨悚然。 姓孙商人见这位大人神色不对,心跳如雷,高喊:“小人愿捐五百两!” 话一说完,顿时心中绞疼。 府里一栋两进三进的宅子,也不过是130两左右,五百两在府城里可以买二三栋不错的宅子了,他每年打点三个帮派数目,也不过二三百两,这一次直接就出了五百两,一刀割下一大块,甚至比零碎割肉还要让人痛苦。 更有人见上面的大人还不动容,直接喊出了六百两捐款,这也是为了活命,什么都不管了。 苏子籍看着他们,见四人都一副“小人为了活命尽力了”的表情,不由沉吟。 农业时代,因对人的迁移有限制(限制不好就形成流民),以及交通信息实在不发达,不到没活路不会离开家乡,所以城市人口相对稳定,财富也相对稳定。 苏子籍看过一个案卷,父兄都当官,自己是举人的戴中道,田产不过六百亩,城里生意,每年收入仅仅是100两银子。 就算是商人,其实也就这点收入了,而且就算压榨出来,这些商人也只有破产了,十年都缓不过气来。 前任知府激起民变,就是农民本来油少,一压榨就更少,遇到天灾就活不下去了,只能民变。 苏子籍本意也不是压榨这几个商人,他笑了笑,直到这时,才慢悠悠说:“本官不需要你捐出五百两,只要你们每人捐出一百两纹银即可。” 这话一出,顿时让在场的四个人都松了口气,这可比他们刚才的数额少多了,能少出血,当然不会不愿意。 “小人愿意捐一百两银!” “小人也愿意,立刻派人奉上。” 但很显然,他们松了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 见四人立刻答应,苏子籍就说:“但有个条件,你们得使全府,不,附近三府的商人及地主,人人捐一百两才成。” 啥? 让附近三府的商人以及地主都人人捐一百两? 这事莫说是自己这样的商人,就是顺安知府,甚至总督出面,也不可能办成此事啊! 在场的四人顿时都绝望了,一瞬间觉得,是不是这位府丞大人根本就没打算放过自己,所以才会说出这样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这根本就是猫抓老鼠,故意戏耍自己吧? 他们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仅仅是有点声望和财力的商人,连大商人都算不上,怎么可能办成这件事? “大人,此事,小、小人根本就办不到啊,求大人饶命啊!” “求大人饶命!” “求大人收回成命,小人愿捐一千两。” 四个人哐哐哐磕头,这次真是实在了,几下磕去,头皮都肿了。 “你们休得喧哗,听本官说话。”苏子籍一摆手,冷声说着:“等本官说完了,你们再说办不到也不迟。” “你们放心,本官既是提出了这事,就必然是有着办法完成。” 见这四人跪在地上,闻听这话,看向自己,表情很有些茫然不信,苏子籍也不准备戏弄他们,问:“洪平县的小渡山煤矿,你们知道吧,你们觉得,十年矿权值多少?” 他随手指了刚才报价最高的人:“你来说。” 这人沉思了片刻,勉强稳住心神,答:“根据以前的情况,年金可赚一千两,十年矿权的话,最多可出五千两,毕竟采矿还需要人工,总得赚些才成。” 苏子籍笑着点头:“说的不错,这个价格的确是有赚头,原阜县的赉宁铜矿,十年矿权值多少?” 见着苏子籍神色平静,郑姓商人也大着胆子说着:“这小人听说过,具体年金不清楚,但应该比小渡山多些,以小人之见,可出七千两。” 苏子籍点首,又说:“现在本官手里,有三十七处矿,由官员分别写到签子上,与空白签一同放入一个大箱中,谁出一百两,就可参与抽签,这方法你们觉得,可不可以使他们都捐?” 他说完,就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发现他们都一呆。 一百两对有些财力地主跟商人来说,虽可能花了是有点肉疼,但不会伤筋动骨,为了争取每年可能赚上几百两的矿,多半会心动来抽签。 这办法十分公平,人人都有着机会,只看手气,而在结果出来前,谁会觉得自己不会有这运气? 关键是抽签,公平不公平。 在场的人先不懂,但郑姓商人脑子转得快一些,最先明白了过来,立刻震惊抬头看向面前的年轻官员。 三十七处矿矿权,其实小的几百两,刚才说的两处是最好的矿了。 加起来最多就是三五万两。 现在这搞法,怕是要收缴数倍? 他暗想:“这位大人莫非生有七巧玲珑心?不仅仅能考取功名,这么年轻就做了六品官,居然在商事上,更比我强出百倍,不去当官,去经商,岂不是也能成为大商人!” 想着,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能,肯定能。” 余下三人反应虽稍慢一些,但既是经商,其实也慢不到哪里去。 见同伴这样激动,转念一想,也跟着明白了,纷纷用惊诧的目光看向苏子籍,似乎看着一个怪兽。 苏子籍也头一次被几个商人用这样热烈目光盯着看,唇角带着笑,说:“既是这样,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去办。” “你们不必大张旗鼓宣传,而是暗里串连你们认识的人,就说是暗里走通了门路,有着发财的机会。” “每交一份子,你们就可得5两回扣。” “给你们十五天,让全府,甚至附近三府商人和地主,都务必知道这件事,你们能办到吧?” “这……” 四个商人原本不懂,可一细想就明白了,官府公开招募,许多人信不过,但说是暗里走通了门路,有着发财的机会,偏偏人人都信了。 至于每交一份子,就可得5两回扣,20人就可有100两,要是多了,就能赚一笔,当下四人就磕头:“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办。”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上下用心 顺安府 几匹老马在路上慢慢走着,坐在上面的人,安静看着四周,不出声,几乎与夜幕化成了一色。 直到离着前方路旁挂着的油灯渐渐近了,这马上的人才渐渐露出了容貌,为首的正是顺安府知府祁弘新。 他骑着的是从三帮里收缴来马匹中年龄最老的一匹,已不能再上战场,这种老马在独自外出公干时,有品级的官员,勉强可以一用。 并不想坐着牛车过来,那样动静太大,容易惊动了人,祁弘新安静看着,似乎漫不经心问:“支林,你跟了我,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是啊!”后面俞支林警惕的看着四周,答着:“那时我记得我还是承寿八年还是九年,有点忘记了。” “你忘记了,我没有忘。”祁弘新笑着说:“你当时还是还想杀我的年轻少侠!” 祁弘新目光柔和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少侠,自十年前就跟着自己,一次次护卫自己,拦截了多少次刺杀。 十年了,耽搁了人家十年了。 “那时我受人欺骗,说你是大贪官,大酷吏。”俞支林按着剑说着,扫射左右:“后来才知道,你是大清官,大好官。” “其实我不是清官,贪这个字也许还有商量余地,酷吏是名副其实。”祁弘新忧郁说着:“乡人受蛊惑,本官其实未必要杀五十三人。” “围剿三帮也就罢了,杀副巡检何弼过了,就算是按律该死,也要经过程序,而不是我来杀。” “我的确酷烈,只是我也没有办法。” “日暮途尽,故倒行而逆施之,一字也没有说错。”祁弘新真心是这样认为,他自己也发觉,随着第三任时,自己心态发生了变化,戾气和怨愤渐渐充满了心中,行事也渐渐偏激。 “而且,这次明知那二十三个朝廷命官卷入,我也只能打一下给一枣,就凭这点,我哪算是清?” “谨独,哪有这样容易?” “噗,老爷说什么话,那些贪官污吏本应该杀,谈什么酷烈,至于那二十三个朝廷命官,当清官好官又不是当蠢官。” “掀了桌子,老爷不但当不成官,还要有杀身之祸,怎能再去造福一方?” “老爷,别人不清楚,我跟了你十年,看见的就恩泽百姓,加起来不下一百万了。”俞支林干脆回过首来:“老爷,你的心思我清楚,无非觉得浪费了我——可我不这样认为,我入仕也无非是当个八九品的武官。” “哪能及得上现在,护你一天,就能多救几千百姓。” “是么,你对我这样有信心,我可没有。”祁弘新笑了笑,没有说话。 多少君主,先是英明,后是昏庸。 多少臣子,先是贤明,后是贪暴。 “我也是如此,不过,我老了病了,唉,应该等不到那一天了。” “这是好事。” 随着进入到农田密集的地区,果然看到了越来越多油灯,一盏盏直通向更前燃烧着的篝火上,祁弘新就住了口。 虫子大多都有着趋光性,这一点,蝗虫也不例外。 嗡,嗡,嗡…… 从天上传来的声音,让祁弘新勒住马缰绳,抬头去看,就见在朦胧月色下,黑压压一片,从远方直飞了过来。 “蝗虫来了!蝗虫来了!”不远处有人也因为听到了声音,抬头看到了这一幕,顿时惊叫出声。 有老农跟着喊:“别慌!它们正向篝火飞来,拿起笸箩、扫把,准备扑杀!” 祁弘新心就是一紧,这个办法能不能成功,是不是有效果,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他的眼睛紧紧锁住距离他稍近些的几处篝火,在夜色下,藏身在一旁的百姓,也都紧张等待,等着大片的飞虫扑飞过来时,除个别人惊叫一二声,别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声音提前惊走了被引来的蝗虫。 嗡! 直到一大片黑点直直落到了篝火堆上,又因火焰的灼烧而想要逃走,有人大喊了一声:“快!” 一个两个三个……数道身影就直窜了过去,举起手里的工具,就朝着因为被火烧到而失去了飞行能力,或是反应迟缓了的蝗虫扑打了下去。 刚刚想要重新飞起的大片黑点,噼里啪啦掉进了篝火里,不仅没有因它们的掉入而使火熄灭,相反,火势在黯淡了一瞬,就瞬间拔高了一倍还多! 一股让人闻了食指大动的肉香味,更从篝火里飘了出来。 如果不是知道传出这味道的,是令人畏惧厌恶的蝗虫,怕有人都要吞咽口水了。 而更远的地方,人影晃动,显然跟着行动了的人,也不在少数。 几万两的银子,已经可以使全府动员,扑杀蝗虫。 这效果果然不错。 祁弘新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原处,只觉得额都因刚才的紧张而冒了汗。 “只需再忙十日左右,就可以彻底扑杀了府内的蝗虫,地里的蝗虫卵也可尽皆除去。” 哪怕篝火引来的一定还有着隔壁郡府的蝗虫,而几个郡府一文钱没花,就可以平白享受好处,换成别人定然不忿,祁弘新却觉得,这样也好。 “哪怕不是顺安府的百姓,若是受了蝗虫之害,我也不忍心见,他们不管,那就由我来管!” “大人!”正寻思着,思考又被打断,祁弘新诧异的转过脸去,就见着俞支林指着:“你看。” “别的不说,要是老爷您掀了桌兴大案,满府命官现在都为了保乌纱帽,谁也顾不了正经事了。” “现在,看他们多用心?” “是啊!”祁弘新也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转眼敛去:“不过动员这样多人,这几万两分布在全府七县,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走,我们回去,矿权至少要有三万两吧?”转了一圈,对这灭蝗行动十分满意的祁弘新,一回到府城,就召了苏子籍来见自己。 苏子籍到了,他也不客套,直接就问:“苏大人,你负责矿场怎么样了?可有了什么章程?” 苏子籍一笑:“都办的差不多了,正要等大人去看。” “哦?” 这么神秘? 这其实不是官场作风,哪有是这样回上官? 而且祁弘新一贯是大刀阔斧的做事,不太喜欢这种故弄玄虚,可面对一到顺安府就给自己帮了个大忙的苏子籍,祁弘新还是有一些容忍度。 “看来苏大人已是办好了这事?那本府就随你去看看。”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一字曰公(上) 祁弘新就被苏子籍带上早就准备好的牛车,二人路上无话,等苏子籍说了一声“大人,到了”时,祁弘新才睁开了眼,从疲惫中清醒了过来。 “到了?”他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原本以为苏子籍是带自己去酒楼包间,或临时落脚的住处,或是衙门,结果却是将他带到了府城最大广场。 而整个广场,此刻密密麻麻全部是人,粗略一数,起码有上千之数。 祁弘新当即什么疲惫感觉都没了,睁大了眼睛,去仔细看这些人是谁,生怕是又出了什么乱子,自己被蒙在了鼓里。 而这一看,更是让祁弘新吃惊非小。 “这几个人……他们不是府城几个酒楼的老板?还有那几个,似是绸缎庄的老板?”因这几个被认出的人,都是祁弘新刚到顺安府时,接风宴上曾来过的人,祁弘新记性极好,只见过一次,就已是记住了。也因此,此刻看了才会这样吃惊。 而除了这些认识的,剩下那些不认识,也都是穿着绫罗绸缎,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至少是地主商人之流。 “苏大人,这是怎么回事?”祁弘新呆愣片刻,急急转身,问。 苏子籍笑着:“祁大人,这些地主商人,都是来参与抽签。” “抽签?” “正是。下官手里握有的小矿,会当众以抽签形式卖出去,都是卖十年矿权,而每个参与抽签的人,抽一次,需交一百两银子……” “每个人交一百两?”祁弘新倒吸一口凉气,他立刻就明白了苏子籍的意思。 如果在场这上千人,每个人都交一百两来参与抽签,那就差不多十万两银子! 而矿权本金才三万两。 这苏子籍,脑袋是怎么长的? 在这一刻,祁弘新也不禁产生了这样疑问。 “大人,不如走近些,旁观一下抽签?”苏子籍给了祁弘新一点时间来平复心情,再次出声提议。 “去看看!”祁弘新自然是愿意的,他也好奇,这抽签办法,到底是否可行,而现在广场上的这些人,是否只是来看热闹的,是否愿意真的掏出真金白银来获得一次抽签的机会。 他们走到前面的时候,正好看到负责官员,正让衙役先检查了箱子,将开口朝着在场的这些人转了一圈,好让这些人都看见,这的确是空箱子,并且没有任何机关跟猫腻。 随后又请了三十余老秀才老举人走上前来。 这既是给这抽签造势,提高一下逼格,同时这些人都是有功名有名望的人,都快活了一辈子,为了爱惜自己的名声,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造假。 这依旧是为了告诉在场的人,这次的抽签是可信,输赢全靠运气,毫无人工造假的可能。 果然,看到了这三十余人,在场原本还有些犹豫,此刻也一颗心落回到了肚子里,心里期盼了起来。 毕竟他们只知道三十余个小矿,是需要用一百两银子来购买抽签权,大家进行抽签抽取,但是该怎么抽却是个问题。 他们很多人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应该怎么抽。 这件事,其实之前苏子籍刚想到时,是想着用真签来抽。但为了更公平,改变了主意,用了新方法。 而此刻,三十余个老秀才老举人,就现场演示了苏子籍后来想到的方法。 只见他们每人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个矿名,揉成团,当场塞进了箱子里。 被合上盖子的箱子,只有盖子上有着一个可以伸手进去的洞,而每一个将纸条塞进去后的人,在手拔出来后,都立刻松开了,张开手掌,示意给在场的人看一看才退下。 三十余个人全部将纸条一一塞进去后,就轮到了在场的人交银子了。 祁弘新顿时屏气凝神,有些担心扫视了一圈,身着便服的他并不显眼,因人人的目光,都热烈落在了大箱子上。 但即便是这样,随着官员的声音落下,顷刻之间,现场一片安静。 “没人愿意做出头鸟第一个站出来吗?”祁弘新随即就明白了,但下一刻,就有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我出三百两!” 三百两? 随着这一声,不少人都露出了困惑不解表情,不是说,只需要一百两? 可当一个文吏当场写了三个一百两的字,并且填上了买款人的名字,再揉成团,当场塞进了箱子里,现场的人都不傻,立刻都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除了三十余个小矿的矿名,所有出资的人,每一百两会多出一个纸团,这个纸团,其实也代表一次抽签的机会。 假如有一千个人,每人出一次的价格,那箱子里除了三十余个有着矿名的纸团,还会有一千个抽到了也没用的百两银子纸团。 虽然没有用,可每个纸团都是有银子和姓名,伪造就立刻露了馅。 这简直公平到了极点,让在场人都立刻信服了起来。 而且,通过这“出头鸟”出三百两,也能看出这次抽签,官府并不只限制抽一次,还可以多交银子,多几次抽签的机会! 想到这里,在场的人脸上顿时闪过亢奋,都开始出价,有的出一百两,有的出二百两,有的出三百两,甚至有一个财大气粗想出三千两,这一声喊出来,直接就让现场都跟着安静了一瞬。 有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不善了,这是打算一个人包圆所有小矿怎么的? “诸位,一人最多出五百两,五次摸签机会。”立刻有个主薄喊话,告诉在场的人,一个人最多只能出五百两,再多就不被允许了。 苏子籍见刚才最先出价三百两的人朝自己这边轻轻点了下头,也跟着笑了下。 “那是托?”祁弘新眼尖,竟然也见到了,此刻以极低的声音问。 苏子籍回:“是。” 然后就听不到祁弘新的回复了,往一看,就见原本还想说什么的祁弘新,此刻正把目光转向后面大厅。 喊了银,是在大厅里交银,就算是乡绅,也没有胆子喊了银不交,这时都纷纷交割银子。 见状,苏子籍觉得,祁弘新更看重银子,只得说着:“祁大人,我们过去看看吧。”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一字曰公(下) 祁弘新听闻,颌首:“也好。” 在苏子籍的引领下转到了大厅,正就赶上了挑库入银最热闹的时候,分成了十个办公桌,抽调了多个衙门的人员在办公。 “施云维。”有一桌上的小吏喊着名册,在外面喊着银子的人,名字都会被记下来。 听着喊声,一个中年人答应一声上前。 祁弘新打量一眼,见中年人穿一身酱色袍,半新不旧,看起不似是乡绅,略一迟疑,就听着苏子籍低语:“这是施云维带来的人。” 祁弘新立刻明白了,乡绅们也不可能自己带几百两银子,必是带了长随或管家过来,眼见着这中年人吆喝一声,一个年轻人捧着一个盒子过去,放到了桌上。 小吏一打开,里面就是一块块的银饼。 大概是看习惯了,小吏周围有人专门检银成色,又有人秤称,不久吆喝:“成色九八,重三百零一两七钱。” 小吏说着,记录入册,又吆喝:“缪少岚!” “小人在!”又一个长随跟了上去,就见每喊一个,就有人捧白花花的银子走到登记一桌前,小吏检查过后,成色上好,足银足两,就会给其登记,又一个小吏则会按照交银的数额,来写一到五个纸条,揉成了纸团,塞进箱子里。 而一捧捧的银子,都被装入木箱,整理摆好,祁弘新眼瞅着一个两个三个……已经快要记不清多少个的木箱被快速填满,封箱,沉甸甸被抬入后面。 这里本就是往日交纳税款的地方,后面走廊连通着就是银库。 没跟去银库,只看着这一个接一个被抬走装满了银子的木箱,祁弘新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呼吸也忽然变得困难了起来。 尤其是站得腿都酸了的时候,一千多人终于全部交过了银子,小吏去外面喊了几遍,再无人进来,一直在忙碌官员这才在揉着脖子抬头时,看到了站在角落处身着就服的知府府丞两位大人,忙上前行礼。 “这银子……总共算下来,入账的有多少?”祁弘新听到自己声音干涩问。 官员却不知面前的这位知府大人的心情有多么紧张,他只看到这位杀伐决断的知府大人表情冷淡,心里就是一跳,生怕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忙立刻回:“知府大人,一共入账白银二十七万八千六百四十一两九钱八分!” 二十七万两? 二十七万两! 二十七万两!! 虽早有预料,上千个士绅,每人交一百两,也就有十万以上,抽二次就是二十万两,抽三次,就是三十万两。 但听见这数字,祁弘新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一直支撑着他的力量,随着这个答案一入耳二入心,直接就松了,让他再也站立不稳,就要瘫软在地上。 捂着胸脯,祁弘新甚至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二十七万两! 他做梦也想不到,只是将这收缴来的三十七个小矿卖出去,就能得到这么一大笔银子! 加上不久前收缴的现银,库存已超过了三十万两! 治水衙门前在他催款时不得不许诺,说年底前必能将欠下的十七万两银子还了。 这就等于今年至少就可以还一大半亏空,剩下的二十万两虽亦是不少,但跟之前的七十万两相比,已让人压力骤减了。 “知府大人!”汇报账目的主薄被吓了一跳。 苏子籍忙制止他去喊人:“大人只是一时激动,你且让人奉茶上来。” “是!”幸有府丞大人在,主薄心里庆幸,忙令人上了茶。 苏子籍也与本就暗中保护着祁弘新的亲兵,将其扶到不远处的椅上坐了。 这时有人将茶奉上,祁弘新喝了两口茶,砰砰砰乱跳的心才慢慢恢复正常,而那股子惊喜与惊吓并存带来的昏眩,也缓了过来。 祁弘新忍不住看向了苏子籍,再明白不过,这次的事,乃苏子籍一手主导,这样的本事…… “还请大人批准摸签。”不等祁弘新细想,苏子籍已再次恭敬请示。 前面出钱的事已经完成,总不能让人就这么等着。 几千个纸团被塞入大箱里,先混在一起,被人带出去,当众搅拌,又将箱子放在明处,好让那些出了钱的放心。 祁弘新只能打住思绪,对正等着自己吩咐的主薄说:“这事你们办得很好,准备令那些人摸签吧,务必维持了秩序,不可造成混乱。” “大人放心就是,下官已请了郡尉派一百郡兵来维持秩序。”苏子籍笑着说。 这准备的还算充分,祁弘新心想。 但对于接下来的摸签,他依旧有一点点心提着。 虽然银子都已入库,无论外面闹还是不闹,他都是不可能再让人将银子吐出来,但如果闹得太过,引起了民变,这也不是祁弘新愿意看到。 “摸签了,喊到名字就上台摸签。”广场上现在临时搭建了个高台,主薄出去站在高台上宣布可以摸签了。 跟方才一样,祁弘新与苏子籍依旧是站在角落处,望着摸签的过程。 “顺安府洪平县程福来,摸签一次!” “顺安府清河县万有栋,摸签三次!” “江华府百里县郑奉,摸签二次!” ………… 一个接一个被喊了名字就上来,将手从箱子上方圆洞伸手进去,因眼睛看不见,只能凭手感去摸,在几千个纸团中摸出自己想要的那个,的确是要看手气。 反正上去的每一个人,都是表情凝重,一副屏气凝神,仿佛自己正在进行着某种神圣事情的模样。 能磨蹭多久,就磨蹭多久。 直到有小吏催促一声了,这才会犹豫着将手抽出来,手里往往都会捏着一个纸团。 “并没有中!”随又一个摸签的人将纸团打开,里面只有“一百两”和一个陌生的姓名在内,顿时叹一口气,带着一点丧气地走了下去。 虽然没摸到矿权的人,都有点心疼白白花出去的一二百两银子,但想想,这摸签从一开始就说了,是在赌自己的运气。 摸不到就摸不到,反正真正能摸到,也不过是三十七个,大多数人都跟自己一样,就当把银子献给官府了,这些人心里自我安慰着。 这已经是第十一个上来摸签的人了,至今还没有人能摸到矿权。 底下的人群顿时有一些骚动,倒不是在后悔,而对自己能否能摸到矿权渐渐产生了怀疑。 第三百六十九章 何德何能 祁弘新低声对身侧的苏子籍说:“摸签这事,没有托吧?” 苏子籍亦是低声说:“这事是按照流程来,并没有什么机关,也没法用托来带动情绪。不过,无论早晚,总能有人摸到矿权,请大人不要担心。” 毕竟前面的人很快就将矿权摸走,后面的人都没了机会,才是麻烦事。 摸签的中后段才将矿权全部摸出来,最后的人没了机会,这倒是无所谓,毕竟事先就已声明了,早报名,机会更大,交钱登记时犹豫,落到了最后面,那自然怪不得别人。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祁弘新点了下头,眼睛却紧紧锁住又一个上来摸签的人。 因着前面十一个都摸签落空,就连祁弘新都跟着有些期望值降低,没有像最开始那样,从第一个开始,就觉得对方大有机会。 那个摸签的人大概也是这样复杂的心情,反倒没像之前那些人那样犹豫,只是将手伸进去,搅合一下,随便摸了一个纸团,就拿了出来。 果然,第一个纸团上也只有“一百两”,以及一个名字。 随着小吏看了,念诵出来,在场的人都跟着又叹了口气。 这个人交了二百两,他又接着抽出了第二个纸团。 相比于第一个时,他的心态就更稳了,几乎不抱希望了。 展开时,也心态很平和,可随着纸团展开,目光落上去,这个身材魁梧看着不像是个富人反像是庄稼汉的男人,顿时脸色大变,将纸团忍不住凑近到眼前,仿佛要仔细看一看,这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而这反常的举动,顿时让旁观着人一惊,随即哗然。 一旁的小吏见状,忙走过来,从这男子手里几乎半劝半抢将纸团拿过来,也跟着仔细看了。 随即,小吏眉开眼笑:“恭喜这位江华府河沟县庄木林,抽到了顺安府清河县溪阴山煤矿!” 哗! 本就在男子神色有异就有了猜测,此刻小吏确定,直接将现场的气氛推到了一个高潮。 终于有人真真正正摸到了矿权! 二百两,就能得到一处煤矿,哪怕是小矿,十年矿权,也算是一本万利,真正是发财了! 而在这个人第一次摸签失利就陷入沉思,没再继续关注的祁弘新,被轰一下热闹起来的声浪唬了一跳,这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投向到了摸签的高台。 就见之前被他认为同样会失望下去的黑脸汉子,此刻眉开眼笑,刚刚才签了字,从官员手里接过了契约,还十分凑趣将契约举起来,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虽这并不能让在场的人看清楚契约上都写了什么,却引起了又一阵喧闹声。 “怎么是外郡的人摸到了,不会有花腻吧?”立刻有人私下议论起来。 “江华府河沟县庄木林,名字似乎有点熟。” “是我亲家,有什么花腻?”有人连忙上前恭喜:“恭喜亲家公了,得了这矿权,不过怎么挖矿,我们还得计较下。” 在场的人都是郡县的乡绅,彼此联姻不少,当下就立刻喊出了中奖人的底细,熄灭了不少人的疑心。 更重要的是,小吏的声音:“休得喧哗——顺安府清河县昌成济,摸签三次!” 昌成济立刻紧张的上去。 眼见着人人争前恐后,虽然抽签的顺序本就是按照交钱的先后顺序叫的,但每每再有人上来,台下的人都越发的紧张,生怕在自己上来之前,矿权就先被人抽光了。 这热闹的场景,哪怕是没摸到的人,也根本没想着闹事,而回到人群中,同样好奇继续盯着台上的人。 祁弘新毫不怀疑,官府允许再开放一批抽签的资格,这些先前没摸到矿权的人,绝对会第一时间冲上去交钱,重新进入到等待摸签的队伍里。 这样的模式,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办法,别说从没见过,祁弘新为官这么多年,甚至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他的脑子嗡嗡响,等回过神来时,摸签竟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三十七处矿场,全部有了主人,没有摸到的人虽然失望,也没有想闹事。 甚至最后面一小群没有轮到就先没了机会的人,也只是扼腕自己交钱时速度太慢犹豫太多,错失了机会,他们深信自己能更踊跃一点,说不得就能也摸到一二矿权。 这样的结果,比祁弘新之前预期的,已好出太多了。 以后顺安府有了别的营生,继续按这种摸签方式来办,估计来的就不止是这一千多人,而可能是来更多人了。 最重要的是,结果比正常的模式,要强出太多。 这些私矿,十年矿权,哪怕抬高一些价格,原本也只能卖出几万两银子,现在平白无故多出二十万两,极大弥补了亏空,这是何等令人惊骇的敛财能力! 祁弘新只要一想,这件事短期跟长期都可能带来极大的好处,看向苏子籍时,就忍不住直了眼。 他组织了一下言语,声音干涩的问:“苏大人,可否告诉本官,你是如何想到这办法?” 苏子籍笑了,他能说,这根本不是偶然,而是一个“贪官怎么在现实情况下填补亏空,全身而退”的课题,并且学术几乎无所不能么? 但这话不能对祁弘新这么说,那是傻了。 他这时只是谦虚说:“大人,下官自到顺安府来,听闻巨额亏空,一方面考察府内的情况,一方面昼思夜想,夜不能寐。” “说实际,亏空的事,不是下官的责任,但接手这个亏空,却也是烫手的红炭团儿,先前的知县蓟弘义,也是承寿十三年的正经进士,由于运气不好,接手的是亏空大县,却是三年后不但不升,还降了一级。” “官宦中,办砸了差事,贬一级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下官还是有些不服气,总想要解决。” “平常解决,就是开源节流,这个太久,下官怕等不得。” “又或搜刮百姓,上任知府因此加税闹出民变,下官又不敢,苦于才思学浅,终不能解决。” 祁弘新没言语,点了点头,这问题,二千年来,历朝历代都没有人能解决,眼前的少年何德何能,能将其解决? , 第三百七十章 铺天盖地 祁弘新细想,目光盯着,只见着苏子籍对天作了揖:“苦思不得,偶有一日,与凌晨之间,突然灵光一闪,就得了这主意,或是天意要大人治灾。” “天意么?”祁弘新张大了嘴,怔了许久才回过神,心里迟疑,转眼一想,除了这个,别无可能。 果然,哪怕祁弘新这样的官,听了这话,面色也更好一些,轻笑一声,语气难得柔和地说:“苏大人不必谦虚,这一切便是有天意,也是靠着苏大人做事有方才能有这样的结果,你放心,本府回去定会上报奏章,为苏大人你请功。” 口中说着,心里却忧疑。 堂皇几千年,亏空窟窿无数,别说前朝,就是承寿十一年,皇帝派户部侍郎查库粮,后者发现舞弊惊人,然而尚未来得及禀告,一场大火将粮仓与粮食付之一炬,亏空自此无从查起。 这就是火龙烧仓,当然这种方法,不但户部侍郎隐瞒不过,皇帝也清楚,故当事人连贬三级,不过总比清查出来,杀头抄家好。 要是早知道这方法,大把的贪官就能靠这方法逃过大劫。 眼前少年,想出这办法,与朝廷是福是祸? 却听着苏子籍轻咳了一声:“其实这方法,也很难普及。” “哦,这怎么说?”祁弘新本累极了,有了银子,就觉得全身一松,正歪倚在椅子上,这时略一动身,直了腰问。 苏子籍凝视着银库,转眼收回了目光:“其实这方法要成,首先就得士绅有钱,其次就是一个字——公!” “公?”祁弘新目光一闪。 “的确,下官这方法,要害就在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百两银子,换十倍二十倍的矿权,这就是巨利。” “本小而利大,因此不但本府士绅,附近三府都有人来。” 这话听得祁弘新连连点首。 “而抽签,最怕的是舞弊暗间,下官为了使他们相信没有舞弊,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祁弘新想起刚才的种种方法,不由点首。 “可良法出,一有私心,就必扭曲。” “官府再用这方法,怕就有人抬高到了三百两,五百两一签,这样本大而利小,参与的人就少了。” “又或者抽签的三十七矿,都是内定,那些士绅只是陪衬,也是极有可能。” “这样的话,没有几次,这方法就臭不可闻。” “为人要有公心,想着官府,官府更要公心,想着天下,一心为私,虽公也不公,怕是以后变成了横征暴敛的手法——贪官污吏借以逃避罪责,而士绅不得不抽签。” “这就是下官的罪过了。” 这话说的实在,以祁弘新经验,以后官员肯定这样搞,不由感慨,许久才点点头,说:“你说的很是,怕是以后会变成这样,本官也会细折禀告朝廷。” “不过,眼前的难关渡过了,本府就先回去,这里由你收尾……” 因事情已了,祁弘新有事情忙碌,在此也不能久呆,很快与苏子籍一起出大厅的门,才一出去,就看到师爷帽子跑得都歪了,脸色难看急匆匆跑来。 “大人,大事不好了,蝗灾爆发了!” 这一句话,就寒冬里的冰水直接兜头盖下,让原本心里多少有些喜悦的祁弘新一下子就僵在了当场。 他下一刻就抓住了来寻他的师爷的胳膊,急急追问:“蝗灾爆发了?怎么可能!已命全府扑杀蝗虫、灭除虫卵了,怎么可能还会爆发!” 而且不止是爆发,还是突然爆发? 能够让跟着祁弘新做事的见惯了大场面的师爷都失态,这绝对不是一般程度的爆发,必是一爆发就十分严峻了! “大人,我们还是先过去看看吧!”见祁弘新双目赤红,生怕这一位惊怒之下再倒下了,苏子籍忙出声提醒。 祁弘新很快就按捺下了这股惊怒情绪,努力平复心情,点头:“你说的是!” “来人,给我备马,立刻叫起衙役,随我而去!” “还有,通知郡尉,这次给本官全数动员,维持全府安宁,谁趁机打劫,格杀勿论。” 几个小吏忙不迭答应,传呼人手,备马,祁弘新又厉声命令:“银库更要盯紧了,谁趁机拿一两银子,我就杀他的头。” “知会府内各衙门,全数动员,都有巡视之责!” “是!” 祁弘新不再说话,翻身上马,而苏子籍虽没有马骑,但也令人备车,牛车虽走得慢一些,但这不妨碍到了时,看到了漫天飞舞的蝗虫。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一幕,苏子籍仍立刻脸色凝重下来。 “蝗灾。” 这是蝗灾,漫天都是,灰扑扑,黑压压的一大片,铺天盖地,一眼看去,蝗虫正“嗡”的一声,俯冲下去,一片目光所及的农田,本是葱葱郁郁,就快收割了,现在一冲,没有片刻,就变成了赤黄一片。 别说是地表绿色,就连露在地面的一小部分根部也不放过,嗡一群过去,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泥土,似乎整个大地都在蝗虫群中簌簌发抖。 苏子籍神色凝重,既已成灾,现在再挽救是晚了,这一茬儿的庄稼,只能等着再补种了。 祁弘新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见周围的人都惊惶不安看着,顿时暴怒:“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升火,扑杀蝗虫!快去!” 又立刻让人调来郡兵、衙役,甚至是当值与不当值的官吏,所有官民,都齐力扑杀现在到处飞的蝗虫。 但是苏子籍站着没动,微微蹙眉,凝视着头顶眼前飞过的蝗虫,手疾眼快直接伸手抓住了一只,捏在指间,仔细看着。 “不对。”他低声:“这情况不对。” 这次突然爆发蝗灾,绝不是蝗虫暴增导致,也不是自然的从别处飞来的饥饿的越界蝗虫,虽有很多一看就是从别处飞来,但按照蝗虫的生长期限,能造成这种程度蝗灾、如此饥饿不择食的蝗虫,体型不该是这般大小。 这样大的规模不正常,这样体型的蝗虫也不正常。 “公子,这蝗虫……体型忒小了些。”跟着一起过来,刚才也在皱眉看着的岑如柏,此刻亦是凑近了,惊讶说着。 , 第三百七十一章 斗蝗斗米 苏子籍深深蹙眉:“祁知府原本布置,已经削减了蝗灾,现在这突然爆发蝗灾必有蹊跷,明显过于诡异了些,岑先生,你这就回去,立刻让你那些江湖朋友调查此事,看看是不是有妖怪从中作祟。” “再有,迅速去别郡县寻找粮家,不拘粗粮还是细粮,但是你们别亲自买卖,而是给官府的人牵头,明白么?” 一买卖,就是泥烂在了裤裆里,说不清了。 “公子放心,我明白。”知道这两件事的紧要程度,岑如柏就要走去找人办事。 手机端:: 看得出,在治蝗灭蝗的事情上,祁弘新足尽心。 可惜虽有想法,但此情此景下,已无力回天,半天下去,苏子籍眼见着他嗓子都喊哑了,发动百姓捕杀蝗虫,身先士卒,仿佛不知疲倦,可即便这样,随着蝗虫越聚越多,百姓也从一开始的惊惶愤怒,变为了现在的畏惧跟绝望。 “大人,情况不对!”接到一个游侠的耳语,苏子籍转身追上了祁弘新,祁弘新擦了一把汗,阴沉着脸问:“苏大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是的,有人趁机在人群中散播谣言。” “对着百姓说你们还敢捕杀蝗虫?没看到眼下这蝗灾就是蝗神的报复!” 电脑端::/ “之前你们按照官府的要求,扑杀了那样多蝗虫,可结果怎么着?还不是越杀越多?现在接着杀,再种庄稼,就算长出苗来,就会来更多的蝗虫,让你们颗粒无收!” “大人,这种言论,在灭蝗有了初步成效却随即引来漫天蝗虫的情景下,极有说服力。” 说着,苏子籍一指:“您看!” 祁弘新放眼看去,本就因民间流传的说法,对蝗虫有着本能畏惧的百姓,听到这样的言论,再看到这样蝗灾景象,都被吓得脸色苍白,手里工具一个个的被扔到了地上,甚至不少人跪倒在地,朝着天上飞舞的蝗虫磕起头来。 当然,也有不畏惧谣言不害怕所谓蝗虫神的,但因庄稼几乎已完了,官府又不给什么奖励,所以也阳奉阴违,不肯卖力了。 “可恶,可恨,谁敢传这谣言,来人,立刻勘察,将其立刻正法。” “大人,现在民情绝望,沸腾如火,您令人捕杀,百姓可不知道是奸细,一有煽动,怕会有民变!” 苏子籍一惊,这时顾不得藏得锋芒,大声说着。 见祁弘新全身一震,又缓和了语气:“您先前布置,本很是妥当了,现在这蝗虫的情况,很是诡异,怕是难以解决了。” “我说句诛心的话,百姓原本的田里庄稼完了,就不肯灭蝗了。” “催促也是无用,这才是他们罢工的真正原因。” “你有什么办法?”祁弘新立刻问。 “蝗灾之下,不但本府粮食颗粒无收,更会导致别的郡县也遭殃,下官建议,为了激发百姓的积极性,可实行一斗蝗换一斗米。” “百姓是迷信,但只要有利益,别说是蝗虫,就算真有蝗神也杀给人看。” “而且粮食颗粒无收,又青黄不接,百姓无食,容易激起民变,一斗蝗换一斗米,不但可促使全民参与灭蝗,还可以安定百姓,等于救治饥灾……当然这要耗费大量银粮,可现在正巧有了二十七万两。” 不等苏子籍说完,祁弘新立刻明白了:“你不用说了,这方法甚好,本官立刻命令告之百姓,一斗蝗换一斗米。” “还有,县库府库的粮食不要怕损失,本府立刻派人去别的郡县购粮。” “大人,官方购粮,速度未必快,可以向民间购粮,或允许民间购粮来,只要不超过市价三成,就可成交。” “蝗灾既有,涨价是必然,三成是必须,没有这钱,大户不会卖粮,总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又强征吧?” 苏子籍提醒,祁弘新立刻醒悟,吩咐师爷与几个官吏:“拿着本官令牌,立刻采购粮食。” “市价三成内都可成交。” “还有,谁敢囤积粮食,高价待售,本官就拿他正法,府内粮食,一概只许高出三成。” “是!” 随着命令传达,本已绝望的百姓,突然之间打了强心针,欢呼起来,不仅仅这样,躲在屋里的女人孩子老人,都蜂拥而出。 不断有篝火点燃,不断有人用网用布扑杀。 “对于靠天吃饭靠地养家的百姓来说,畏惧所谓蝗神,其实是一种无奈之举,亦是卑微之处所诞生的信仰。” 苏子籍没继续留在祁弘新那里,而又去了别处,看到这些场景多了,阴沉的脸渐渐多了些笑容。 “只有利益,才能真正动员百姓。” 想要靠道德或义务来打破本就扎根在人心中的这种与生存息息相关的信仰,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别说百姓,就是官府也一样,换了别的知府,一旦本府农田被蝗虫吃光,怕是立刻会停止拍打,任凭蝗虫去别的郡县因为假如只有自己被吃光,重重处分少不了。” “可周围几郡全部吃光,官员反而无责了。” “这就是为什么官府无所作为的原因。” “唧唧!”正想着,忽然脚边有毛茸茸的东西拱了一下自己,低头看去,就发现这段时间不知道跑去哪里浪去了的一大一小两只狐狸,正皮毛溜光水滑围着自己转圈,还讨好抬头冲着自己唧唧叫。 虽然一直都听不到狐狸的语言,但也就只有饿了讨要吃食时,两只狐狸才会一致这么乖巧了。 苏子籍有些无语地看着它们:“你们两个,只知道跟我要吃,却不干事,难道真把自己当宠物了?嗯?” “唧唧!”狐狸不干了,都争先恐后地叫起来。 苏子籍忽然想了下,示意它们跟上自己。 赶车的所谓车夫,就是被岑如柏特意留在身边的曾念真,此时正驱赶牛车,就跟在路边上,苏子籍也不用避着他,跟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相继上了牛车。 在车上,放着书,苏子籍将书递给两只狐狸,让它们指字发言。 果然,狐狸们显然是不承认自己是吃干饭,它们这次居然也没争抢,而是在嘀咕了两句,由大狐狸翻书,指了几个字,连起来一读,竟然与这次的蝗灾有关。 “你们是说,这次的蝗灾,是从帮派中逃出的妖物在作祟?” 第三百七十二章 龙 “唧唧!”两只狐狸都同时点头。 “果然是这样。”苏子籍在听到这个答案时,就有一种“果然如此”之感,毕竟这种诡异的事,人为可能性本就小于妖怪作祟。 前面的曾念真耳力过人,虽听不懂狐狸的话,但苏子籍那句话,却听到了。 曾念真拧了下眉,这个江湖剑客虽混迹江湖,看似不羁,但蝗灾的事,造成的影响太大,危害也太大,一听是妖怪所为,不由脸色一冷:“可恨,我之前没有将它们斩尽杀绝,让它们逃了,结果危害人间!” 就听到苏子籍问:“曾先生,可愿意随我去斩妖?” “公子,曾某自是愿意,只是妖怪很是警觉,要是有兵抵达,怕是立刻会逃窜。”曾念真说着。 “不带兵,就我们去。”苏子籍摸了摸剑,对曾念真无所谓,要是给官人看见了,问题也不笑。 “这……大人是万金之体。”曾念真迟疑了。 “莫非你认为我战力不行?” “当然不是。”曾念真想起了苏子籍搏杀林国公子的过程,心中释然。 眼见的人,不但是官人,也有一身侠气。 这很好,很符合剑客的审美。 顺安府·洪平县 郊外一处小园,前榆后桑,看起来平常,院内两人正在说话。 两人看起来,都是三四十岁左右,一人穿绸袍,看起来富裕,或是个商人,一个穿一身浆洗得褪色的青衫,透着点书卷气,也许是读书人。 “你走科举妖这条路,可有心得?” “难,太难了。”读书人连忙摇头:“我花了十年,才会读书写字,又花了十年,才勉强能写文章。” “现在能背诵了,可硬是写不出文章,到现在都是个童生。” “扑哧,那还得努力,虽我们受人道排斥,难度提高,但总得中个秀才。”商人笑着:“看我,虽不算富豪,也大小算个人物了。” 读书人颌首,不过心思不在这里,朝府城遥遥望着,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有些担心的转了话题说:“我们这样搞,是不是有些动静太大了?会不会被人发觉?” 这顺安府里,可是不仅有一个实力强大的道士,随时可能出手,而且还有着可以一剑杀死同伴的高手,有这二人在,他们这样高调,万一引来了这二人中的一个,那不是找死吗? 商人就是一笑,安慰:“你放心就是,我是龟妖,最能有灵感,所以才能捕抓商机,杀机也一样,有人要害我,必会引发我的心血来潮,且天机妖也有一符在这里,它比我更敏锐,真有人来杀我们,也会突然自燃,以示警告之,足我们及时撤离的,放心吧。” 读书人听了,放下点心,才想说话,突然之间变了色。 只见着厅门处人影一晃,化成了淡淡的影子疾冲而入,剑光一闪。 这读书人怒吼一声,突然之间手变成爪子,只听“铮”一声,剑在千钧一发之中架住了剑,反应之快骇人听闻。 还没有来得及幸庆,“噗”一声,几乎同时,一剑自右肋贯入,就算是妖体也经不住,剑尖直透穿出,血飞溅。 读书人发出一声厉叫,跌在地上,直到死,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仿佛想不明白,明明已准备周全,怎么会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就这么不明不白被人给杀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有敌人来我却不知?!”见与自己刚刚还在交谈的同伴顷刻间丢了性命,龟妖大骇,根本不及细究这个问题,转身就逃,虽是龟妖,但速度极快,几乎一瞬就到了墙上,却听身后冷冷一声:“雷!” 晴空万里无云,但是龟妖只觉得轰一声,整个妖都被震撼,一时动弹不得,想要回身去看是谁呵斥出这一声都不能,心中的惊骇与不解,简直与恐惧的情绪不相上下。 “果然可行!”在身后,其实根本没有雷光,苏子籍看到了它僵立一瞬,心下顿时一定。 斩杀这只妖怪还在其次,反是这次对【绛宫真篆丹法】的使用效果,让苏子籍很是满意。 虽并非真雷,只一声,就让妖怪几乎束手伏诛,这等于让苏子籍又多了个好用的杀手锏,自然心中高兴。 但高兴归高兴,手下可丝毫没有停,在它停下瞬间,一道眩目的剑光直刺,只听噗一声,剑光倏敛。 龟妖鲜血泉涌,但却不重,龟壳天然的防御,使得穿入不深,剧痛之下,映入眼中的雷光顿时消散,就要逃亡。 “噗”一剑不中,接着一转,龟妖才想动,视野却突然拔高了,随后就看见了无头的尸体,在变回原形,顿时意识到,不是自己视野拔高,而是自己的头颅被人一剑斩落,飞了出去。 龟性生命顽强,虽斩首,可一刹那,汹涌的灵机在生死之间爆炸,龟妖看清了杀了自己的是谁,有最后一点妖力还能再坚持一瞬的妖头,顿时大喊一声:“龙,你是……” 后面还想说什么,已是生机彻底断绝,人头落地,咕噜噜一滚,与跌落在地的无头尸体最终挨到了一起。 “龙?” 苏子籍蹙眉,却是不解。 “这是何意,难道是在水府龙宫传承时得了机缘,修习蟠龙秘法,让这个妖怪认错了?” 曾念真却并不知这其中的事,这声“龙”,让他有些诧异,目光也忍不住地落在了苏子籍的脸上,但闷声没去问,只是说着:“公子,杀这二个很顺利,快去下一个吧!” “要是拖延,怕是那些妖怪,有了警觉。” “你说的不错,我们立刻就去,不过,得先处理下这些尸体。”因用着雷法,苏子籍突然之间想起了尹观派的核心机密,这就是尹观洞天,能把妖怪转化成灵气,因此缔造了鼎盛。 “我是没有这条件,但龙宫,算不算一处洞天?” “记得先前和妖怪搏杀时,曾带着妖怪下降到龙宫,杀了妖怪,就被幼龙吃掉了,现在或也可以废物利用。” 想到这里,苏子籍换了下心法,伸手向着妖尸摸了过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 雷法的疑惑 苏子籍有些惊喜。 原本他仅仅是试下,但随着一按,妖尸突然之间起了变化,淡到透明,一副即将消失的模样。 “成功了。”苏子籍猛然间灵光一闪,又有了新的想法,手快,一把就抓到距离最近妖尸。 果然,别的都在下一刻全部消失了。 “居然都消失不见了?”曾念真哪怕见过妖怪,甚至亲手杀了不止一个妖怪,这样场景还真是头一次见,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见他好奇,苏子籍索性将尸体扔给曾念真:“先拿着,用牛车运回去,我们赶去下一个目标。” 苏子籍钻入了牛车内,看着堆放在角落处的妖尸出神。 因妖怪尸体被带上车,导致一大一小两只狐狸都必须要挤在一起,才能坐得下,都唧唧叫着,像不太高兴。 苏子籍被它们吵得回了神,却没有安抚它们,而是盯着它们看了片刻,在两只狐狸被盯得即将炸毛前一刻,才开口问:“听说狐狸有了修为,多半会幻术,你们两只应该也会吧?能不能把这妖怪变成巨大蝗虫?”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对视了下,唧唧着,似乎在商量着这事,片刻才向着苏子籍比划了起来。 见苏子籍一时没看懂,忙又扒书,翻着,好不容易才让苏子籍明白了它们的意思。 “能变,但是只能维持一炷香时间?” 明白了,按照这时代的计算时间方法,半个时辰为一个小时,一炷香一般是指代半小时。 也就是说,这幻术最多维持半个小时这么长。 “唧唧!” “还要求十只鸡加餐?”苏子籍又看到后面的要求,顿时笑了:“这不难,此事能办成,二十只我也出得!” “唧唧!” 成交! 顺安府·白云道观 城东麓白云山,离城仅仅六七里,有一小山,一泉涌出垂下,是府内胜境,山上除了梵寺,还有一座小小的道观,香火不多不少,并不引人注意。 刘湛此时正和道士在说话,道士叹着:“开元寺的悲田,实际是信众向梵寺捐赠田地,号称收容贫苦无依的孤寡残疾,才叫悲田。” “供父母的思田、供梵僧的敬田、供贫穷的悲田,也许这本意是好的,可和尚不亲自耕种,变相租给佃户耕种,田产由原本三十亩,变成了一百七十亩。” “这实是可忧。” 说是可忧,也不是忧国家,还是忧道观。 刘湛却不以为意,笑着:“我也读过梵经,与外道别开一格,的确精妙,可是只要没有显圣之力,就不足为患,只是假道罢了。”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力量真实不虚,要是仅仅想获得信众,我们一些咒水就可以招揽。” 才说着,突然之间刘湛身体一震,听得远处雷声隐隐滚动,似有电光闪烁,但片刻就停了,就转了口:“你可听见雷声?” “雷声,真人,现在晴朗,哪来的雷声?” “这不是真雷,而是有人施展了绛宫真篆丹法?”因心中存疑,刘湛朝着那个方向皱眉望去。 道士见他表情有变,问:“真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似是本门道术被人施展了,我去看看。”刘湛说完,人影一晃,就此消失了。 绛宫真篆丹法是本门核心秘法,只有掌门和掌门弟子才能学得,怎么流传到了外面去了? 这届的掌门弟子,自己还没有确定,不可能是掌门弟子。 “……” 刘湛出了去,就出示令牌,征了一匹马,出城顺着他分辨的方位,又似乎有着秘法,很快就到了妖怪藏身的院落。 “有妖气!”果然闻到了还没有彻底消散干净的妖气跟血腥,但显然他来得太晚了,那个似乎用了本门道法的人,已早走多时了。 “本门的绛宫真篆丹法,实际上并非是真雷,但所中者,都觉得自己看见,甚至被命中了雷。” “这等牵引天地精神的秘法,别门可没有。” “虽尸体没有了,也感觉不到施法的痕迹,但我的感觉肯定不会错,在本地突然出现,且能使用本门核心道法,造成这等威力,可不是初学人,会是谁呢?”刘湛暗暗想着,浮现出了阴影。 虽任何门派的绝学,都不可能完全不泄露,但这看保密程度,普通入门,学习的人很多,当然很容易泄露,可核心只有一二三的密法,就很奇怪了。 “难道是罗景?”有人就有斗争,传承上,当然也有本定了掌门弟子的人失位,或被杀,或叛逃,是有可能泄露。 “而且,应该不止一个,他本身,或身边人,实力很强,且是用刀剑的人。”只看地上的妖血,就能看出,死去妖怪并不只是被用到道法,还被兵器杀死。 虽他奔来时,脑海中曾经闪过苏子籍的面孔,但他可是与苏子籍打过交道,二人更近距离接触过,并不曾在身上感觉到修炼过道法的痕迹,对自己的眼力,刘湛还是相信的。 但除这个人让他格外记住了外,别人还真的没有入了刘湛的眼,自然也就无从找起了。 带着一丝郁色回到道观,没等进屋,就看到一个道士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一眼看到他,顿时眼睛一亮,跑了过来。 “真人!” “怎么,有什么新的消息?”刘湛问着。 却不料道人禀报:“真人,是关于龙女的事!” “弟子刚才回来时,发现有一群百姓,边走边议论,说有消息传出,龙女怜悯世人,亲自击杀蝗虫神,还将蝗虫神尸体放在了顺安府府城外十几里龙女庙里……” “龙女庙?呵!”刘湛听到这里,就一阵冷笑。 原本水祠,百姓都不知道供的是哪位水神,后来被叫做蝗神庙,现在又被叫龙女庙,且不说百姓这叫法何等多变,就说这事背后没有龙宫势力作推手,他就将自己的脑袋给拧下来! 再有,有没有所谓蝗虫神,他会不知道吗? 这世上本就不曾有过这种妖物,若有,早就因它们的生生不息而成道门的主要捕杀对象了,哪里还需要什么龙女动手? 回过神时,见面前的道人因他的冷笑而停住了,刘湛皱眉:“说下去!” 道人忙继续往下说:“传闻一出,许多百姓要前去水祠观看,弟子估计,至少不会低于上千之数。” 第三百七十四章 龙女万岁 “没了?” 道人忙说:“没了!因要急着向您禀报,弟子听到了这消息,就先回来了。” “我知道了,退下吧。” 挥手令其退下,刘湛站在原地,想了想这几日前后发生的这些事,可任由怎么串联这些事,都依旧是仿佛有一团乱麻将真相隐藏在其中,让无法看清。 “可恨,真的是乱成一团了。”刘湛不是一个喜欢让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人,尤其还是涉及到龙女信仰,一旦这事真办成了,那能直接影响到龙宫局势,涉及到道门的利益,不可能不亲自去看一眼。 等刘湛赶到了水祠,才知道向他禀报的道人不止没有夸大其词,甚至还是往少了说了。 在场的何止是一二千百姓,这将附近道路都全部堵满了,连附近屋顶上、树上都站满了人,没有五千,也有三千了。 刘湛没有从人群中挤到前面,而学着那些往高处站的人,也跟着几下爬上了一棵树,在更高枝杈上站着,朝下面观看。 这倒一览无余了。 就见水祠前面的一片空地上,有许多柴木堆积着,一只巨大蝗虫,足足有着一米宽三四米长,身体与翅膀都栩栩如生,看着就跟放大无数倍的真蝗虫一样,被安置在这堆木柴的最上面。 因架得足够高,有些挤不到前面去的百姓,踮脚抬头,也都看见了。 “娘啊,好大一只蝗虫!” “原来这就是蝗虫神?!” “呸!什么蝗虫神!害得我们庄稼全没了,也配称神?没看被龙女给杀了吗?那是妖!蝗虫小妖!” “对!是蝗虫小妖!” 被惊得尖叫了的百姓热烈讨论起了龙女杀蝗虫妖的事,现场人挤人,很多后面的人试图往前面挤,好能近距离看一看这妖怪是什么模样。 因有几名郡兵拦着,维持着秩序,想到之前在这里曾有五十三人死于非命,看到这几个郡兵,百姓立刻就怂了。 人群就像风起时的麦浪一样,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在拥挤的同时,还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秩序。 “难道竟是我孤陋寡闻了,这世上真有蝗虫妖?”唯有刘湛,在看到巨大的蝗虫,陷入到了一种自我怀疑中。 为了看清楚一些,他不得不几个纵跃,从树上闪身下来,踩着人的脑袋,到了人群的前面,因速度够快,落下后又藏匿在了前面人群中,纵然有人捂着脑袋叫着“谁踩我”,倒没引起什么骚乱。 而刘湛也如愿地上前,近距离看清了巨大蝗虫妖的真面目。 “这不是一只狼妖么?” 离得近了,幻术对刘湛这样道门真人不起作用,他蹙眉看,发现柴木上架着不是蝗妖,而是一只没了脑袋的狼妖。 而这幻术,他也察觉出,似乎出自青丘一派。 恰在这时,随一阵骚动,一道熟悉身影从水祠内出来,却是苏子籍。 “这样巧合,这样配合,难道苏子籍和使用雷法的人有关,甚至还跟青丘一派扯上了关系?” 刘湛脸色微沉,立刻疑心了,可凝神仔细查看这个年轻人,可之前一样,无论怎样看,都觉得除了所谓蝗虫神是狼妖,乃被青丘的幻术所变,这一点可疑,别的都再正常不过了。 “官气已聚,这不足为奇,是六品之相,并且贵人之气浓郁,怕前途广大,连我也看不透。” “但真修了道法,我不该毫无所察,除非他修为远远高过了我。” “苏子籍的出身清白可查,年纪无法作假,真早早就修过了道法,又何至在一年多前被小县城帮派哄骗借钱?差点连祖坟都被夺了去?” 刘湛在对苏子籍有所怀疑,就让人专门去苏子籍生活过县城仔细搜集过情报,无论是从街坊口中,还是从昔日不远不近的同窗口中,得到情报都大同小异。 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看出这是一个有天赋有骨气有着进取心的读书人,而不是一个潜心修炼过的道法高手。 而初学者,只要是学了本门道法,就不可能不带一点痕迹,刘湛自有侦查,但苏子籍的的确确是没有一点痕迹。 不是高手,也不是新手,难道隐隐雷声,跟苏子籍无关? 并不知道有人正在人群中仔细盯着自己,就算知道,苏子籍也不会在意,真这么容易就被看出端倪,那他早就死了。 这时的他,身着六品官服,长身玉立,站在人群前面,先抬手,并往下按了按,示意闹哄哄的人群安静下来。 “诸位乡亲,你们也都看到了,龙女已杀了蝗神,这是不争事实!” “从此以后,再不可能有蝗神报复你们,并且蝗虫乃是害虫,人人可杀,你们之前辛辛苦苦所种出庄稼,就是被它们祸害了,既杀之无罪,有血性的人,难道不该回赠它们一番?好出胸中这口恶气?” “再有,官府既答应收蝗虫,就绝不会食言,本官以自己六品乌纱帽担保,一斗蝗虫换一斗米,此事绝非戏言!” “乡亲们大可放心去捕!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等别人捕光了,你们落到了后面,换米换得少了,到时悔之晚矣!” 说完这番鼓动的话,苏子籍就对衙役说道:“点火!” 这几个衙役都早就举着火把了,听到这话,立刻将手里裹了油的火把,朝着干柴上直接扔了过去。 而这堆得满满的干柴上,本也撒了不少油以及助燃物,随几只火把被扔上去,大火很快窜了起来。 无论是蝗虫,还是狼尸,燃烧起来都有油脂,而这在大火包裹下,就更是很快就弥漫出一股肉香,不久这肉香在大火的快速烧灼下,就变为了一股有些难闻的味道。 现场鸦雀无声,唯有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起。 看到这一幕的百姓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这曾经让他们畏惧的蝗神,竟然真的死了,被龙女所杀,现在更在一声令下被点火烧了,也丝毫不动,足见是死得透透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纵然有着再难闻的味道,骤然一松带来的欢喜,也足以让他们欢呼了。 “龙女万岁” “龙女万岁” 随着一二人突然喊了一声,百姓都纷纷跪下,朝着水祠磕头,跟着喊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五章 去衙门换粮 刘湛皱眉看着,因周围的人都纷纷跪下,反把他给显露出来,对这样气氛十分不喜,索性一甩袖,转身离开。 苏子籍盯着不断窜向空中的火焰,一切都如他预料,半个小时的幻术,足以让他完成将“蝗神”尸体摆放在这地方,让附近百姓都来看了,当众点火焚烧。 哪怕这时时间过了,里面蝗神已变回了狼尸,但在这样大火焚烧下,也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再没有证据了。 听着百姓自发的呼喊,他心情一松,转过身,面向众人,感觉到身体一松。 “大事定了。” 转身问着小吏:“现在,有人拿蝗虫换米了么?” 不少人还是头一次见到苏子籍,听着问话,这小吏赔笑:“大人,以蝗换粮的事,通知乡里需要时间,许多人还不知道换粮的事。” “宣令的人还在整个乡,满片村跑。” 苏子籍恍然,现在通讯困难,怕消息还没有传播出去,就算府里县里派人去通知,也不是一时能通达。 “而且,知府大人下达命令,让粮从仓库运来,还只有二个时辰不到。” “运粮的事很烦琐,现在还没有到,按照道理来说,扑杀的蝗虫也有了,不过由于粮没有到,还没有人换米。” 才说着,突听见了车轮的声音,一看,小吏连忙说:“您看,粮运来了。” 苏子籍一看,只见道路处,果然有不少粮车,由牛车运来,上面满载的是米,近了一看,全是旧粮和粗粮,有的还发了点霉。 不过这不算什么,苏子籍也没有发疯去挑刺,他是来办事的,不是来砸盘的。 “就看谁来换粮了。” 随蝗神被烧一事经过许多人亲眼所见,更多人听说,认可,就算有心人想再煽动百姓,散布谣言,也没有发酵的温床。 一斗蝗换一斗米,这诱惑,在现在庄稼全完、青黄不接、粮食大大不足的情况下,更是翻倍增长。 但与官府有关的事,哪怕心里极愿意,可第一个去出头的人,依旧是需要不小的勇气。 名叫赵阿牛的年轻农夫,家住顺安府武安县赵家坡,这个地方的一大片农田,被蝗虫糟蹋得几乎不剩什么了。 庄稼已经被吃了,农夫当然不肯扑杀蝗虫了,再扑杀也是帮别人,自己得不了好处,而且这很耗费体力,家里粮食不多了,要省一点是一点。 赵阿牛年轻,旁观了火烧蝗神的事,他兴冲冲回了家,都没去跟爹娘打招呼,就自己取了工具跟笸箩,快跑去了农田上。 正有一大群蝗虫嗡嗡嗡地飞过,似乎在寻找着可以下嘴的东西,赵阿牛人高,力气大,几乎只是几下,就用箩筐笸箩,扣下了不少的蝗虫。 没有生火,等关严实了,提回了家,从深井里打上来两桶水,直接将箩筐、笸箩浸入水中,不一会,里面乱撞的小玩意儿就都没了动静。 这样一次两次三次,在他爹娘终于发现在干什么后,赵阿牛已将起码一斗蝗虫的尸体收集完了,甚至还有得富余,拔腿就往外跑。 身后则跟着他爹他娘,在后面拍着腿大骂:“你个混球儿!那可是蝗虫啊!你也不怕蝗神降罪!” 赵阿牛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对这没去现场旁观蝗神被烧一幕的老两口解释:“爹!娘!蝗神早就被龙女娘娘给弄死了!尸体都被烧成了渣渣,它还能来降罪于我,尽管来就是了!跟粮食比起来,这又能算得了什么?” 说完,就跑了。 径直跑到了兑换点,就见着七八辆牛车,周围是全部发了配刀的衙役,因这兑换粮食,基本上是各县粮库附近兑换。 当然这粮车是为了让百姓相信,特别开辟的入乡点。 赵阿牛回来之前都问清楚了,但此刻近在咫尺,看着虎视耽耽的衙役,他又心里有些打鼓了。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遇到什么事,能自己解决,就绝不上衙门,对当官跟当差的,有着一种近似本能的畏惧。 此时此刻,赵阿牛有一种预感,暗中一定有着不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的腿肚子有些发颤,但还鼓起了勇气,一步步走向了衙役。 本以为张嘴会很难,但没想到,不等开口,见他过来就眼睛一亮的衙役,就立刻走出一个,热情问:“你可是来用蝗虫兑粮?” 这可是等了这么久,来的第一个,再不来人,上官就要拿他们撒气了,毕竟这也关系着上官会不会被更上面的大人训斥! “啊?是!”赵阿牛被这挤出来的笑给弄得心里更怕了,可事到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几个衙役几乎是半迎半送将他带了进去,外面的人见到这一幕,都屏住了呼吸,直到片刻,神情恍惚的赵阿牛从里面出来,离开了粮车的范围,才终于有人凑上来,也不管是否认识,就直接问:“哎,兄弟,怎么样?衙门是不是真的一斗蝗虫兑一斗粮?” 六七个人围着赵阿牛,让他顿时醒过神来,他警惕扫了一眼,将装着一小袋粮食的箩筐抱紧了一些。 “是啊!我用一斗半的蝗虫,换了一斗半的米!”他说完,就忙趁这些人愣神的时候,从他们身边跑过,一溜烟儿跑远了。 “居然真的给粮!” 哪怕亲耳听到过官员承诺,还不止一次,可都远不如真有百姓用蝗虫换到粮食这种事实来得振奋人心。 这六七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下一刻,都朝着家的方向撒丫子跑了去。 路边现在还有不少蝗虫,趁着现在还能捕捉到,必须尽可能地多捉,好多换些粮啊! 而有人真的用蝗虫尸体换了米的消息,大风一样,顷刻间吹满了整个顺安府。 人们终于不再观望,而蜂拥出去捕杀,有人本是贫穷人家,差不多要断了炊,当天捕到的几斗蝗虫尸体,就真的换回了几斗米,省着吃,起码能救了命,多拖延一段时日。 顿时成千上万的百姓,不断用各种方法扑杀,其中最快的还是篝火,引着蝗虫过来,火一过就烧了翅膀,就可以用网用布兜着。 一斗蝗换一斗米! 蜂拥的热情,使整整八车粮,只在半个时辰,就兑换完了。 “乡亲们,去衙门,去衙门换粮!”衙役高喊着,本来畏惧衙门的百姓,也想出了办法,凑起了一袋袋,每袋一石蝗虫,去衙门换粮。 整个夜中,到处是篝火和火把,照得乡间星星点点,煞是热闹。 第三百七十六章 并不亏 顺安府·粮仓 城东北部有粮仓,砖铺顶面,四面共筑水道12个,并周砌女墙维护,不仅仅地面上有仓库,还有粮窑。 粮窑口径10米,深10米,窖底夯实用火烘干,铺设草席木板储粮,粮入窑,上面铺席,用土密封。 有刻字砖记载仓窖位置、粗粮来源、入窖年月以及授领粟官的职务、姓名。 现在,人群排成了队伍,不断有人运来一石石蝗虫,又称了一石石粮出去,虽然经过了一夜,在凌晨时,还是人流不息。 “这方法很有效,但太耗费粮食了,换的蝗虫又无用,长此下去,怕解决了蝗虫之患,亏空反越发严重了。” 在苏子籍站在台阶上,望着不远处蝗虫换米的热闹景象时,有人走到近前说。 曾念真手一下就按在了剑柄上,苏子籍则看了一眼,轻轻摇了下头,对过来的刘湛一礼:“刘大人,又见面了,只是大人此言差矣,请随下官到这里来。” 说着,就是一伸手,做个“请”的手势。 刘湛看了看,这附近都是民宅,不知道苏子籍要带自己去哪。 当然了,他这样的高人,自然去哪里都不怕,心里提高警惕,跟着苏子籍以及一看就是江湖客的跟随,一前一后走了百米,到了一处木栅栏的空地上,可以看明白,这空地是吃光的田,栅栏还是新建。 有一个老汉迎接,见是苏子籍,表情谦卑的一礼:“大人!” “你且去忙你的去吧,我带这位大人进来看看。”苏子籍说。 往里引着刘湛走,解释:“这里是我租赁下的一处田地,里面养着猪与鸡鸭。” 这事又与刚才自己所说有什么关系? 刘湛微蹙眉,没有立刻询问,却是要看一看,苏子籍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等随着靠近,才发觉鸡鸭养的不少,只是由于夜里,鸡鸭都归了棚了,猪圈里的猪却还很活跃,刘湛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停留得稍微长久了一些。 苏子籍轻笑一声:“大人,这些家畜养得如何?” “不错。”刘湛说着。 苏子籍仿佛没看出的不耐烦,看了看天色,又问着鸡叫,对赶过来的老汉,以及一帮临时雇佣的农民命令:“开棚了。” 一声命令,临时的鸡鸭棚都打开,片刻,一批批鸡鸭涌出,围的栅栏其实就是大草场,在上面奔着,啄着。 “喂食!”又一整车的饲料,倾倒在地上,这些鸡鸭仿佛听到了号令一样,扑了上去,拼命啄着。 “这里鸭鸡猪成群,每日需要饲料是不少开销,但因有了蝗虫,这些都不是问题了,大人请看。” 他示意刘湛去看鸡鸭正在吃着的东西,刘湛蹙眉凑近看了,发现这些鸡鸭正啄着的,主体根本不是他之前以为切碎的菜叶,而是个头不大的蝗虫尸体。 这顿时让刘湛愣住了,但他不傻,片刻后就反应了过来:“这么说,猪圈里也是……” “正如大人所想,蝗虫收来可以给鸡鸭吃,吃不了就晒,晒干磨成粉,搅拌在糠中给猪吃,猪也十分爱吃。” “这甚至比喂菜叶子、剩饭更好,鸡鸭以及猪,或还能长得更快些。”苏子籍笑着说。 有人说,蝗虫营养丰富,人为什么不食? 蝗虫必须炸着吃才好吃,现在哪有那样多油,这和不食肉糜一样了。 换成鸡鸭猪就没有这问题了。 “当然,这一斗蝗,肯定不值一斗米,但至少可废物利用,弥补下损失。” “再说,大人也别太担心了,所谓的斗蝗换斗米是称重,而不是体积,这府内的蝗虫就算以万万只论,其实也不过相当十万石罢了。” “虽也不少,却还承担的起。” “更救济了百姓,省的朝廷赈济灾民,这样算下并不亏。”苏子籍笑着:“对了,这些鸡鸭猪,也是官府所有,并非我的私财。” 这样用蝗虫喂养,就名正言顺,谁也说不上错了。 “此子居还有这样的办法,这么看来,竟一点都没浪费,还无懈可击,半点破绽都没有!” 想通了这些,刘湛看苏子籍的眼睛有些发直。 蟠龙湖·水府龙宫 淡金色天穹水波一样荡漾,有微光洒下来,照的重楼叠阁微明,只是仔细看,却还是到处是废墟,并且活动的水妖很少。 上次海眼出现重新繁荣起来的龙宫,这段时间里又破败了下去。 不仅仅是因突然出现的天雷,让宫殿受损许多,也有不少水祠被捣毁的损失,虽然龙宫力量来源不仅仅是香火,但也是很大的一块。 虾兵蟹将也有些有气无力,有的在巡逻,有的靠在一角发呆。 它们中的一些同僚,有的在天雷那一日就死了,剩下这些受的伤,则在龙女得到承认的灵气降下,就得到了恢复。 若非如此,水祠被捣毁了那么多,最近又干旱,湖水下降,怕是让它们连继续保持人形都困难。 就算如此,也只是勉强硬撑。 “干旱不会持续太久,你们再坚持一下,等下了雨就好了。”贝女出来转了一圈,对水妖安慰。 回到了宫殿,顺着长长走廊走到了其中一个偏殿,这里烛光明显昏暗了一些,正盘起来,在一张镶嵌着宝石的榻上酣睡的小龙,让贝女的担忧更浓了一些。 自从龙宫灵气下降,幼龙就懒洋洋不动了,虽看起来身体并没有出问题,甚至还似乎胖了一圈,但事关龙宫存亡,贝女还是不得不打扰了幼龙的休息。 “姬君。” 其实不用她轻唤,闻到了她进来的气息,幼龙就已醒了,只是懒洋洋不想动罢了,此刻看她走近了,才甩了甩尾巴,娇声娇气叫了一声:“贝姨?” 贝女被叫得心都软了一下,还要硬下心肠,说:“姬君,现在龙宫内情况越发不好了,继续这么旱下去,为阻止灵气再降,可能又要不得不暂时封闭龙宫了。” 幼龙听她说到这事,只是用尾巴尖轻轻拍打榻,脸上不见担忧,还反过来安慰她:“贝姨不必担心啦,我老师会帮我解决这件事,肯定不会有问题!” 贝女就是一噎,虽龙女的人类老师,贝女也很佩服,并无恶感,但这种事,一个人类如何能有办法解决? 这真是孩子的发言,果然,是龙女年纪太小么?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一月之功 “姬君,不仅仅是这个问题。” “我们龙宫灵气有所下降,但附近的水域,甚至陆地,灵气有所上升,我怀疑,是我们龙宫罅漏了灵气……” “这些事,靠人是靠不住,还得您用心才是。” 贝女忧心的说着,只是才说到这里,突然之间,“嘭”一声,宫殿外就有重物落下声。 贝女警惕着闪身去看,却身边掠过了一阵风,最近一直懒洋洋盘在床榻上不愿意动弹的幼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 一出殿,见果然不是自己猜错了,是老师真送了好吃的下来,飞出宫殿的幼龙顿时欢呼一声,直扑了过去。 几只妖怪的尸体都是尸身跟脑袋分开,龙女丝毫不介意,它小小身体,一下膨胀数倍不止,龙嘴一张,就跟刺溜肉冻儿一样,一口一个,进食干净利索,毫无血腥。 等贝女出来时,就只剩下最后一只妖怪尸体还在,别的都进了龙女的肚子。 龙女在贝女复杂目光注视下,将最后一只妖怪吞了下去,有些不满足抬头看着上方,眼巴巴等着新食物落下来。 直到发现再没有食物落下,才叹了口气,已胖了一圈的幼龙,有点怏怏回飞。 “咦?”就在这时,虽没有妖怪了,可有一股白雾下降,似雾又似云气,笼罩在幼龙四周,整只幼龙就深深吸了口气,如饮甘露,舒展了一下身体,发出一声清脆龙吟。 而随着这一声龙吟,原本灵龙宫内气息瞬间一振,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虾兵蟹将也都跟感觉到了变化。 贝女亦是如此,她知道,这不是吃了几只妖怪能带来的好处,必然是有原因。 “可是香火恢复了?”贝女忙问。 幼龙摇头:“不是,是祭祀!” 它想了想,伸出一根爪子,强调:“一月!” 贝女立刻明白过来,心下一安,地面上有祭祀,能抵一月之功? 这够了! 她就不信,再过一个月,还能不下雨,只要下雨,湖水得到了充盈,灵气自然而然就会恢复了。 这已比贝女算过的情况好多了,她不是没感觉到,有许多恶意正窥探着蟠龙湖,等着龙宫在灵气匮乏湖水再降后显露出来。 虽这显露,其实凡人还是看不见,但妖怪、道士、鬼神却可见,这就很危险了。 现在有这一个月的延期,等于就帮了龙宫,怕也要让恶意之徒期望落空了。 “唉,想当年,万川归流,就连沿海都在控制下,龙宫灵气来源从来不是问题,可现在,仅仅是蟠龙湖以及水祠充当来源,就显的处处困难了。” “这次匮乏的解决,难道真又是姬君老师所为?” 这突然出现的妖怪尸体跟云雾是怎么回事,贝女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想到姬君的蟠龙心法就是人类所教,难道此人真有什么奇异,可以带给龙宫生机? 正被贝女猜测着的苏子籍,此时全无从容风雅,因这段时间一直忙碌,精神一松,以身体强度也感觉到了疲惫。 而且这疲惫大概是之前一直压抑,此刻突然爆发出来,分外疲倦。 刚刚回到了在顺安府的住处,这一处岑如柏租下的两进院落,前面住着几个请的临时帮佣,还有一些客房是给临时过来的江湖人住的,因女主人没跟过来,苏子籍住着正房三间,分别是卧房、客厅以及书房,两排侧屋则是分别让岑如柏跟曾念真住下。 牛车回来,停在了前院,见苏子籍下车后神情疲惫,岑如柏忙劝:“公子,您这几日一直忙碌,眼看着蝗灾的事解决,三大帮派也围剿了,亏空填补了多半,局面已被您全部控制在手,您也该歇息一二了。别的小事,我与曾念真都可以帮您盯着,真有大事,必会来通禀您,您大可放心去睡。” 这态度,已更热切了几分。 苏子籍所展露的翻云覆雨的本事,实在是让人佩服。 都说是良才择木而栖,岑如柏虽是读书人,但只看结交了不少江湖人,就知道他性格方面颇有些野性。 苏子籍来到顺安府的一系列举措,岑如柏亲眼所见,又跟着一起做事,心态自然而然就有一些改变,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倒是曾念真敏锐发现朋友的变化,但他本不喜欢多言,平时说几句,也不过是看不惯或不理解,但这一次的变化,曾念真却很理解,并且自己也忍不住用着新的眼光重新审视着这位年轻观察使大人。 “那就有劳岑先生跟曾先生了。”苏子籍点头。 但等走进了正房,还没进卧室,就听到身后传来小小响动,苏子籍没回头便知定然是那两只狐狸,也没管,他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好好睡一觉才成。 两只狐狸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低低唧唧叫着,翻译过来,却正在说起与前面的苏子籍很有关系的一件事。 “唧唧!” 真的能有? “唧唧!” 不信就算了! “唧唧!” 要是没有,看我怎么收拾你! “唧唧!” 也不知道上次被我拍肿了脸的是谁! “唧唧!” 明明肿了的是你!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要不是顾及着一会就可能出现的好东西,怕立刻又要扑打扭成一团了。 恢复了狐狸形态,且长期保持,兽性一面就会被最大程度展现出来,要是她们此刻都是人形,怕也不会这样放纵自己做出嬉闹的模样。 但这样的形态,好处自然也是有的,那就是可以被苏子籍留在身边,可以吃到好东西! “来了!” 就在两只狐狸闹时,突然一阵清香从卧房缝隙里溢出,两只狐狸顿时停下,脑袋齐齐地转向卧房。 下一刻,就是大狐狸速度极快关上了院门,回首一看,顿时气炸了。 只见小狐狸根本不等她,已疾扑上去,轻轻用爪子推开本就没有在里面锁着的房门,果然,一眼看去,就见着虽没有月亮,但房间里似乎隐隐有月光,万道金丝中,一颗颗金色的橄榄垂下,纍纍贯串。 小狐狸不假思考,就朝着离它最近的那颗金色橄榄扑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全省水图 “啪” 大狐狸虽不是第一次见到金色橄榄,但上次进去撞见小狐狸时,金色橄榄远没有现在多,这样壮观! 丝丝橄榄垂了下来,令两只狐狸都垂涎不已,吃了一颗又一颗。 “唧唧!” 我早就知道会有! 小狐狸得意一声,捧着继续吃。 大狐狸看它一眼,倒难得没在这事上争论。 毕竟这次还真是小狐狸提醒,大狐狸才意识到好东西又出现了,果然自己来得晚,很多事都还需要好好观察才成。 睡着的苏子籍,安静躺在床上,似乎白天累极了,除胸口微弱起伏,几乎一动不动。 两只狐狸吃时偶尔抬头看看,见他睡得熟,连去抓橄榄并且啃食,都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 这时的苏子籍,身体睡了,可一睁眼,发现自己站到龙宫宫殿内的走廊里,深深的呼吸了下。 “咦?” 苏子籍向上一看,见淡金色的天穹水波一样荡漾,有微光洒下来,整个深宫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空山新雨一样的清气。 “但是似乎少了许多。”苏子籍疑惑丛生,获得了刘湛的“传授”,他知道了许多常识,知道过去灵气日渐消薄,就算有洞天福地,也只有少许存量,等闲不会允许吸取。 可几次过来,都感觉龙宫灵气在增长,可这次明显稀薄了不少。 苏子籍按照记忆,顺走廊往前走,走了一段路,果然豁然开朗,一个颇大的偏殿里,有淡淡的冷香,昏暗光线下,一条似乎比上次见到时肥了一圈的幼龙,正盘在床榻上酣睡。 连人形都没办法保持了么? 苏子籍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但又摇头:“应该不是这原因,应该是灵气下降后,觉得现在形态更舒服一些吧。” 他刻意放缓了脚步,片刻幼龙果然睁开了眼睛,却不是因闻到了陌生人的气息,而恰恰相反,亲近的感觉让幼龙从睡梦中惊醒。 睁眼一看,立刻就欢呼一声:“老师!” 整条幼龙,就飞了过来。 苏子籍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好在它快扑到近前时,猛又在空中刹住,变成绕着苏子籍飞了起来,还用尾巴尖兴奋戳了戳苏子籍的肩。 “老师!你送的食物我都吃了!” 食物? 苏子籍只一想,就知道是指的妖怪,果然,自己收取妖怪尸体,就落到了龙宫里了? 自己和龙宫联系这样紧密? 苏子籍正想着,幼龙落地,化为一只罗莉,尚带一点婴儿肥的脸上满是认真,一本正经的说着:“老师,天气骤变,暴雨将至。” “暴雨将至?”苏子籍得知这消息,心中一惊。 “才刚闹过洪灾,又闹旱灾,随后是蝗灾,现在又是暴雨将至?” “这苍天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难以琢磨。” “之前还是大旱,现在却有暴雨将至,百姓何其无辜,要受这样折磨?” “蝗灾虽灭,但补种还没开始,要是再来暴雨,只怕耕种要出大问题。” 想到这里,苏子籍问龙女:“这事你是如何知道?” 龙女大概是觉得人形不太舒服,很快就又变回了一条,一边绕着苏子籍飞,一边回:“什么如何知道?” 她不解:“我就是知道啊!” 这种有点懵懂的茫然表情,让苏子籍都忍不住一噎。 但该怎么向她解释自己问的话是什么意思,也让苏子籍有些头疼。因很明显,她大概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 难道这是龙的特殊能力? 这个世界的龙,与自己上一世听说过的传说中的龙,在能力上有很大不同,至少幼龙时,甚至不能驱动**,只能预告天气。 苏子籍很快就有了猜测,幼龙却仿佛因见到了老师而开心不已,绕着他转了几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嗖一下就飞了出去。 片刻又一道白光,飞了回来。 “老师,你看这个!”落地重新变回罗莉,她双手将一份图纸递了上去。 “这是我父亲龙君留下图纸,就是为了应对洪水之事,说是既可以调剂全省水量,还可以增加龙宫的灵力储备,上一次事毕,我沿着记忆才找到。” 幼龙抓了抓脸,迷惑不解:“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双赢,朝廷没有答应修缮,就放在那里了。” 上一代龙君为了应对洪水之事留下的图纸?苏子籍不敢轻视,忙从龙女手中双手接了过来。 本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上一代龙君乃万妖之王,能让它特意留下的图纸,必然不是凡物。 但拿过来一看,仍心里一惊。 “这图纸上记录着的,居然是在蟠龙湖附近整个水系的分流?” “勘察得非常详细,是把全省水网都梳理了一遍,起码需要飞天遁地,以各种角度去看,才能最终定出这样的水图。” “这非是这时代的人力所能办成。而能想到这一点,更是不凡。” “这是龙君留下的智慧,凡人恐怕根本想不到还能这样做。就算要修,因着种种限制,也需要至少十年。” “按照这样修缮的话,全省洪水不溢、旱季不降,更重要是依据地形巧妙配合,有这图纸,二年就可修好工程。” 苏子籍看着这详细至极,也巧妙至极的图纸,真是不得不感慨一声,这就是神灵和凡人的差距。 “力量、智慧,终究有着不同。” “难怪古人敬畏神灵,而皇帝敬畏余,也有更多忌惮。” “而且换个角度看,这种修缮水渠,沟通水网,似乎隐隐成了天然的大阵。”苏子籍也是汲取过龙宫秘传的人,看得很仔细,沉思着衡量,半晌就能看出来,按照这大阵,隐隐有一个中心,这中心就是龙宫。 “根据我读的史,龙君当时在朝廷是王爵,却又号令万妖,自封妖皇,尾大不掉,难怪朝廷宁知对全省有利,风调雨顺,也不许修缮。” 一念于此,不知什么时淡金色的天穹有点阴,微风吹得细草不停摆动,苏子籍看了一眼懵懂的幼龙,自己也不必说的太透,却又立刻联想到了自己。 “天下争龙,非成就死。” 第三百七十九章 非成就死 “当年龙君,按照我汲取的情报看,与魏世祖关系极不简单,可一旦争龙,哪怕争的是妖龙,两者关系就疏远。” “现在情报,还不知道魏世祖驾崩前还是后,反正有据可查,大魏与它的关系全面转冷。” “龙君不久陨落,拼尽了性命,只给幼龙留下了封印,使幼龙一睡就是三百年。” 一个能开辟出三千道的龙君,就不明不白的陨落了,要不是自己,怕幼龙还被控制甚至诛杀,可以说泯没掉所有。 “我应该早有领悟,自我默认是太子血裔,就踏上了争龙之路,不成名正言顺的太孙,无论是蜀王、齐王登基,都会立刻赐下毒酒,到时不但自己死,叶不悔,我未来的孩子,还有跟随我的人,都会死。” “就和太子当年一样,不仅仅妻妾全部赐死,连几岁的太孙都摔死。” 想到这里,苏子籍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目中幽幽闪光,只是沉思:“我本有觉悟,可顺安府的事,自我见到了农夫一样的祁弘新,就有点出了轨道。” “最近一连串事,我更是有点乱了方寸。”苏子籍脸上带着一丝解嘲微笑:“我是没有想到,祁弘新是这样的人。” “一个虽手段酷烈,却是真心爱民的好官。” 苏子籍缓缓站直身,慢慢踱着,脚步橐橐有声:“直到我抵达龙宫,才似乎拨去了迷雾,醒悟过来。” “是谁在迷惑我?” 他仰首望淡金色的天穹,隐隐感觉到,他和幼龙的联系,可不仅仅是这个“老师”,若有所思望着龙宫的景致,又看着转圈的幼龙,良久深深吁了一口气,下了决心。 “我原本计划是,一方面解决太子最后一个敌人,获得圆满的复仇。” “更重要的是,向皇帝显示我的才能,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展开治理才能,毕竟蜀王、齐王都没有这机会。” “先前弥补亏空,其实还是执行的不错,想必能使皇帝别眼相看,但是这还不够,真的不够。” “就加上这个治水罢。” “这张是全省水图,我自然不能主持,那得总督甚至朝廷主持。” “不过,仅仅顺安府的话,工程就不大,或二三个月?” “这样我就能趁机表现,能使未来的水患,缓和不小,就显出了我的光彩。” 盘算了一番,要修好这工程,需要花费的钱粮、人力,以及让自己安排,又该如何安排。 “我虽有心想用此图办好事,但这样的工程,非我一个六品府丞,又或观察使能决定,这事还得祁弘新参与。” “但贸然这样去找祁弘新,没办法解释这图纸的来历……” 苏子籍心中一动,有了想法。 他对龙女说:“顺安府境内的水祠,并没有捣毁,外地因所谓蝗神之死,也在重新水祠,你可托梦给所有水祠祠祝,告诉他们暴雨将至,等传言起了,我再推波助澜,促成此事。” “老师,托梦可不容易!”龙女有些为难,还是应着:“不过老师放心,我这就去给他们托梦。” “那就好,放心,我不会害你,你我是同舟共济的人。”苏子籍笑眯眯的说着,看着幼龙颌首,下一刻,苏子籍就觉得眼前一花,整个身体被一股力量吸去。 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靠着墙的那只手里,则捏着一物,转过脸去看,果然看到了一卷已重新卷起来的厚纸,回忆了一下,他笑了。 “幼龙,还是知恩图报。” 自己虽是帮忙,但实际上也同样是在帮着自己,可幼龙还是一口答应,并且将这样重要图纸,就这么轻易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应趁着现在流言还没有传开,将这图纸尽量再弄出一份来。”免得没有备份,到时这一份再损坏了,那可就真是麻烦了。 苏子籍目光垂下,幽幽一叹:“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现在,就是祁弘新了——我要如何待你呢?” “是按照计划,将你击杀,还是……饶了你?” 顺安府·水祠 府城十几里外的水祠,此刻孙老头见最后几个百姓在神像前上香,一时人俱散去,整个水祠立时显得空寂。 孙老头拿起了扫帚清扫,但见满院铺上了清砖,砖上一色都写着“信民敬捐”字样,不仅仅这样,正中鼎炉中香火还在烧,袅袅升腾着蔼蔼烟气,一切都与以前不一样。 “香火旺了啊!” 龙女祠,这段时间,可着实经历一番动荡,从一开始香火不盛,到后来声势浩大的蝗神祠,再到现在的龙女祠。 祠祝的孙老头,每每想起,就很是感慨。 他是个孤老头子,平日里就住在水祠,每日打扫照看,直到前段时间突然跌伤了腿,不得不休养,而收的徒弟一跃成了祠祝。 他那时不是没有意见,对侧殿修了供蝗神也有不满,但形势比人强,那时连当地的小吏都不敢去拆侧殿,他这个架空了的老祠祝,又如何有那样的本事? 而且住在后面院中,还有个举人老爷,人家发了话,自己小小祠祝,也实在是不敢不听。 直到徒弟被人忽悠跟着闹事,主张将水祠改成蝗神祠,孙老头才勃然大怒。 他一步步的退,退到现在,既为了自己,也是为在这种形势下,保住几乎无人祭祀的水神香火不被灭除,结果自己教出来的徒弟,竟忘了本? 一场争吵,徒弟就彻底翻了脸,他的日子也越发不好过了。 再然后,就是水祠祠前五十三人之死。 年纪不大的徒弟,没在这五十三人中,却因也参与了闹事,被派去做了劳役,他这老祠祝,因一直都维护水神,反在一切平静后又恢复成了祠祝。 “龙女娘娘。”他擦拭着正殿供桌,一丝不苟:“身为祠祝,没能力保住水祠,差一点就让您香火断了,这是我的罪。” “您要怪罪,就怪罪我,是我没有尽到责任,我那个徒弟,你就宽恕了他吧!” 孙老头有些浑浊了的眼睛里,啪嗒啪嗒流下眼泪,他没有儿子,这徒弟是真心当儿子看,哪怕闹翻了,也不愿他受龙女娘娘的惩罚。 他甚至觉得,这一年来,顺安府风不调雨不顺,是不是就因自己对龙女娘娘不够尊敬不够虔诚,才会让龙女不庇护? 孙老头这样说,其实也没想着能得到回应,在忙完后,眼见天黑了,他才慢悠悠转身,出了正殿,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可等睡着了,一个小小的白光,从正殿神像上飞出,左右扭动了一下,就直接朝着祠祝房间飞来,一头扎了进去。 第三百八十章 正是时候 这日上午 水祠离府城十几里,乡人不可能次次去府城上集,因此在离水祠不远处,形成了一处小市街,不过十几户商铺,卖的就是日用品。 这里的生意并不多,靠东的摊位上,三四个人在议论。 “喂,你听说了没有?孙祠祝昨晚做了个梦!” “龙女祠的孙祠祝?他做了什么梦,还值得你这么神神秘秘讲一番?” “做了寻常的梦,那的确不值得讲一番,但他梦到了龙女娘娘!” “不是吧?龙女娘娘?快给我们讲讲!” 几个人在街窃窃私语,不远处正有个江湖人路过,听到这些话就停下了脚步,仔细聆听着。 一处府邸 “岑大哥,我们兄弟几个在顺安府挨着水祠转过了,都不必刻意打听,就听到了龙女传梦,暴雨将至的事,这传言已传得颇广。” 听着一个江湖人的禀报,岑如柏点了下头,对此人温言说:“辛苦你们了,待事情办成,再请你们吃酒。” 说着也不废话,直接就扔给一袋银子,这人一接过,掂了掂,就清楚有二十两银子,顿时露出了笑容。 “这是我请兄弟们平日里花销,银子不够,尽管来告诉我老曾,可别客气!” 这人顿时笑着应了,见着无话,告辞了出去。 对这样的江湖人,岑如柏自有着自己的结交方式,这时屏风一动,苏子籍转了出来,却不言语。 “公子,下一步怎么办,是向祁弘新要求治水么?”岑如柏问着,显是已经看出点虚实。 苏子籍倒并不意外,毕竟当初岑如柏与自己第一次见面,就格外与众不同,有野性却是正常。 他想了下,对岑如柏说:“我不宜亲自出面,却得找个人出面,你就帮我先核算下治水所需数目劳役,以及耗费的钱粮,这事能成,到时就直接可以用了,也不用到了那时手忙脚乱。” 这事对岑如柏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只是需要费些时间力气罢了。 “是,我明白了。”岑如柏应声说着,点了点首又笑:“要办事不成,要找个人出面先说说,这事不难,交给我来办。” 第二日,苏子籍带着曾念真,从府衙出去,赶赴城外。 从早上开始,知府祁弘新就去了田间视察灭蝗的收尾工作,大致去了哪里,打听一下便知。 苏子籍乘坐牛车行过了一条有些崎岖的小路,就看到了祁弘新正在指挥灭除虫卵。 “大人!”车上下来过去,苏子籍朝祁弘新一礼。 “苏大人?” 祁弘新刚刚才讲了一通话,此刻蹙眉,声音有些沙哑,回头看向苏子籍的眼神,也有着一种锐利,刚才被他这样扫视的人,都会下意识紧张起来。 苏子籍却很从容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拱手:“祁大人,下官是在来禀告粮库以蝗兑粮的事。” 说着,看了看天空:“大体上蝗灾已经减少,或飞去别的郡县,或已扑杀大半,现在换粮的已经少了一半,昨日仅仅换了七百石粮。” “现在仓库统计,兑的粮以预想的要少些,总计是七万一千六百七十一石兑换出去,本府百姓可以说人人有些粮,不仅仅青黄不接时的饭粥,就连补种的种子也有了,不会出现饥馑,无需朝廷赈荒,大人,您又作了一件大善功了。” 听了这话,祁弘新难得露出些笑意,显的皱纹格外深,摆了摆手:“这并非仅仅是本官之功,是皇上和朝廷之天福,也是你们用心。” 才说着,又有一个人过来了,突然之间叫了声:“祁大人,学生有话要说。” 这打断了上官的话,很不礼貌,祁弘新转身看了看,看见的是一个举人,还曾接见过,认识,不由蹙眉:“曾齐,你有什么话说?” 曾齐虽自称学生,其实已经四五十岁的人了,看上去有病,脸色苍白,显得很瘦,轻咳一声:“学生想着,龙女击杀蝗神,才使蝗虫稀少,这是对本府和国家有功,可谓大有灵验。” “现在有一事,学生一听说,就赶紧来报给您。” “何事?”知府祁弘新的眉皱的更深了。 “有人传,水祠庙祝被龙女传梦,或暴雨将至,学生已去核实过,确有此事,龙女娘娘灵显昭著,此事不可不重视,话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学生恳请大人准许修筑水利,以防御暴雨可能带来的涝灾。” 祁弘新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诧异看这曾齐,再次问着。 曾齐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祁弘新这次简直怒极而笑了,不是在乡里,苏子籍又在一侧,此人又是县里有名的士绅,对治蝗很是配合,怕现在就要发作。 饶是如此,他也没给什么好脸色,直接果断拒绝:“此事休要再提,现在蝗灾虽已快要除完,但田地之中还有虫卵,不得不防,否则蝗灾恐怕会再次席卷而来!再者,更有大片田地需要补种,现在这些,哪里不需要时间不需要人力?人手上本就紧缺,又怎么能因区区庙祝之梦,而修筑水利呢?” 又严厉地呵斥:“你好歹也是举人,比读书人更懂道理才是,又怎能妄信这种传言?” “神灵就算有灵,也不能因神兴事,这是我辈读书人的道统。” 祁弘新一挥手,“曾齐,你配合治蝗,有些苦劳,且回去忙你的去,等蝗虫治完了,本官会有嘉奖,下去吧!” 这就已足够表明态度了。 曾齐却没走,站在原地,冲着已转身背对他的祁弘新继续说:“大人,礼部遵旨议准,龙女灵显昭著,宜加封号,皇上都已封赏,又怎么能怠慢呢?” “虽现在灭蝗一事的确紧要,但水利同样是重中之重,不仅关乎农田,更关乎着一府百姓的安危。” 见祁弘新停下脚步,似在倾听,曾齐继续说:“现在虽是旱季,但凡事都应该看得长远,若真等雨季到了,又如何还能再修筑水利?那时已晚了。这时修筑水利,正是时候!” 第三百八十一章 谄于神灵 “大人请看,这是水利图,学生已有了计划,并不是一时冲动里找您说事,学生觉得,除蝗和水利并不矛盾,完全可以一起建设。” 曾齐说着,还从袖中取出一份简易的水利图展开,递给已转身看向他的祁弘新。 这时,周围也围上来一些官吏,都在好奇瞅着。 有胆子大的,眼神好的,甚至还能看清曾齐水利图的大致模样。 祁弘新却只扫了一眼水利图,没细看,而目光由曾齐转到了苏子籍的脸上,带着不满,跟一丝痛心疾首。 这目光,就仿佛在看一个走入歧途的晚辈。 “荒唐!”祁弘新皱眉对着曾齐呵斥:“子不语怪力乱神,非其鬼而祭之,谄也,何况用其政乎?” “你年过不惑,又乃举人,难道不知圣人对鬼神的态度?更怎能在这种关乎民生关乎百姓的大事上依靠鬼神之说?” “水利图本是官府秘档,本府姑且不管你水利图是从何得来,但本府必须告诉你,作官员,作读书人,绝不能因鬼神一言而行政!” 这态度,就已是有些严厉了。 苏子籍一怔,知道祁弘新疑心了,从公平角度来说,祁弘新还真不是胡搅蛮缠,而是按照儒学的逻辑。 早就知道祁弘新性格刚强,不是那么容易被说通,在灭蝗一事上更投入了几乎全部的心力,怕不是那种会同意在灭蝗同时,修筑水利的人。 毕竟从现在的天气看来,明显旱灾了,说是为防暴雨洪水,这在谁听了,都会觉得是扯淡。 这也是必须要借助龙女传梦一说的原因,之前祁弘新在走投无路之时,去拜了龙女,而且龙女杀死所谓蝗神的事,祁弘新也是知情,也没法反驳龙女的存在。 苏子籍觉得,曾齐拿出水利图,好歹看在这图的份上,也能有所考虑,却没想到,竟这样刚强难劝! “祁大人,你这话就有失公允,难道你能否认龙女杀死蝗神一事?那可是众目睽睽下发生,不仅是学生一人看到。” “龙女本有,既是有,传梦一说又岂能一律当无稽之谈?真有暴雨将至,到时起了洪灾,大人又该如何?是否现在这般,只能补救?” 曾齐高声抗辩,虽句句用敬称,可这话也着实不客气了。 苏子籍不由侧目,虽自己安排了托,可这个托太敬业了吧,顶撞一府主官,这是豁出了呀! 岑如柏就上前低声耳语:“曾齐和先前被杀的段修文同是举人,素有来往,听说还有意招其为婿。” 苏子籍顿时有所明悟:“这是祁弘新刚强,不经过程序就杀一举人,虽可以说民变在即,不得不处置,也恶了士林,就受到了反噬。” “当然,此一时彼一时,虽同是举人,可曾齐现在以为民修缮水利为理由,虽举的理由很荒谬,但却不能处置了。” “就算想剥夺曾齐的功名也不行,学政决不允许。” 二人的争吵,许多人看在眼里,心里各起了心思。 在人群中,有一人貌不惊人,乃一个府里的小吏,这次跟着上官来做事,全靠着记性好、下笔快,能快速记录上官交谈的话,回去后整理了,就能呈交给上官观看。 而现在,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展开的水利图上,看在心里,手里则快速记录着,那个原本只记录着对话的本子翻到了后面,竟记录着的全是各种点、线的简化图。 因着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争吵着人的身上,无人注意到异样。 祁弘新被曾齐的质问给气了个倒仰,可曾齐的话,却使不少人心有戚戚焉,他看着心里更怒,冷冷说:“本府刚才已说了,为官,最忌讳依鬼神一言而行政,本府不管你所言是真是假,此是府内大政,非你能涉及。” “就算要治水,也得考察地理,兼观天文,岂能当成儿戏?由祠祝之言而定之,这置我辈读书人和官府何地?” “你且退下,要不,本府就治你煽动人心之罪。” 这话就很厉害了,一转眼,曾齐就变成官府和读书人的对立面了,见此,曾齐虽也满腔怒火,却也不敢造次,只得一躬退下。 “哼,汝等好自为之!”祁弘新获得胜利,再次冷冷看了一眼苏子籍,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见他这样,苏子籍不由沉思:“祁弘新反对的明显不是我,也不是修筑水利的事,而是依鬼神一言而行政?” “可惜的是,我和龙女缘分太深。” 在场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几分茫然或不解。 而祁弘新心里的郁闷,比之苏子籍,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天时冷着一张脸,有些小儿止啼的效果,而到了晚,他更在家里喝起了闷酒。 府中亏空已填补了大半,没剩多少欠银,祁弘新并不矫情,不会连肉也吃不上,但这时却没有让妻子上小菜,就是一碟花生,一壶清酒。 祁周氏陪伴在旁,见丈夫心情不好,柔声安慰:“心里有着什么难受的事,不如说与妾身听听?” 本就心里憋得慌,很多话不能与旁人说,妻子一劝,让祁弘新重重一叹:“哎,你是不知,我今天很失望。” 祁弘新皱着眉,似乎不胜愤慨痛心。 “我老了,能办的事不多了,本以为新来的苏子籍,是本科状元,学问不用说了,为政也很老练,特别是解决亏空,是神来之笔。” “这还罢了,我看重是他的分寸,无论买鸭买鸡还是买粮,都是以官府名义,并不私下授受,很是清廉。” “这种有才情能权变又清廉之臣,以后必是前途无限,可为我大郑栋梁,日后的良相。” “没想到,他却谄于神灵。” “那个曾齐,本府一眼就看出,是受了苏子籍指使,想染指水利。” “苏子籍为给自己赚取一个功劳也就罢了,官之常情,想修水利,本官也会认真考虑,但他谄于神灵,依鬼神一言行政,实是大缺陷。”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我老了,他年轻,这样能干,以后说不定能当得宰相,可是依鬼神行政,鬼神就能借此控制朝政,这就很有祸端了!” 这也是祁弘新不管事情真假,先果断拒绝的原因。 他不希望苏子籍依靠鬼神,走入歧途,越走越远。 第三百八十二章 拗相公 祁周氏一听,细问了几句,就知道自己丈夫又在钻牛角尖了。 他这个人,哪怕也知道对方提的事在理,但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就很容易钻进去,爬不出来。 这些年,她跟着老头子在各郡府辗转,早就习惯了狗熊脾气。 可该劝时,还是要劝。 不仅是为了让老头子心里别这么难受,更重要是,因一时偏见而耽误了民生大事,等祸事出了时,她家这老头子怕是要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就当年太子之死一样,自己折磨自己。 于是,给祁弘新又倒上了一点清酒,这次不肯倒满,显然不想多饮。 她声音柔和分析:“苏子籍是新科状元,郡丞,不管怎样,将来前途广大,何必在鬼神一事上,与其怄气?” “你也说过,此人办事还算老道,并不是浪费贪污的人。” “这水利修建计划,妾身觉得很合理,也并不需要太多人和花费,只需要一些土石就可以。” “你这般反对,不过是因着鬼神一说,不合你的意,但涉及民生大事,无论真有还是假有,都没必要怄气而真否决不管了。” “到时真的暴雨来了,你难道就不会后悔?” “至于苏子籍以后当宰相的问题,那是朝廷和皇上考虑的事。” “妾身不懂大道理,只是苏子籍自一上任,就为您解决了老大难题,单是一个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您也不能由着性子只当拗相公。” “还被外人说嫉妒。” 祁弘新知道她的心意,迎着夜风,怅怅望着天空,只点了点头,只管喝着闷酒不说话。 是,到时真来了暴雨,有了洪涝,祁弘新扪心自问,自己怕是会后悔。 但同意更不成,正因为苏子籍前途广大,以后有入阁拜相的可能,才不能由得入得歧途。 平常人入歧途,最多就是误了自己性命,毁了一家。 可将相入了歧途,就很容易坏了百年之风,影响江山社稷。 入夜上榻,因思索着这件事,祁弘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难道我其实是有着私心,所以才会这样反对?” 想到自己面对苏子籍的态度变化,祁弘新身体一僵,好一会才又翻了个身,平躺在榻上,望着床帐,自问:“难道……真是老妻所说,是因我嫉妒了?” “因苏子籍年轻,才不到二十岁年龄,未来可期可以青云直上,可以大刀阔斧的做事,有着足够时间跟精力去做事。” “不像我,已是日暮西山,时日无多了。我更无前途可言,想做什么,都受限颇多……这难道就是我嫉妒苏子籍的原因?” “不,也许有,但我对他还是期望更多一些。” 祁弘新翻来覆去,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此时夜色晦晦,微风吹来树动草摇人影幢幢,祁弘新才想着,一个修眉凤目,娴雅俊秀的人进来,笑着:“你睡的沉了,走,我们去给太子请安。” “好,我这就去。” 祁弘新下床趿鞋,出门问:“郑今瑶,你不是奉了太子的命出京了,怎么又回来了?” 郑今瑶笑:“差事早办完了,回来给太子请安,倒是你,久久不来了。” 祁弘新笑:“我不过是个二甲传胪,你可是探花,有你在,何必要我侍奉?” 说着向东宫而去,却见草木凋零,又说:“现在是秋天了么,怎么凋零成这样,园丁是干什么?” “还好,不是您给送上些鲜花么?”郑今瑶指着一处说,祁弘新看去,是有一片花园繁花一片。 正想说话,就看见东宫同僚大多都在,只有太子右卫率商宥鸣、黄良平、钱之栋等人躲在枯萎的树侧一处,并不上前,恍惚间祁弘新有些奇怪,进了一处宫室,光线不亮,那里一个冕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提笔写着。 似是见他到来了,忽然就抬起头:“祁卿来了。” “太子……殿下!”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仿佛从记忆中挖出来的面孔,祁弘新愣愣看了片刻,噗通一声就跪倒了,眼泪流淌而下。 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只记得自己像从很远的地方跋涉过来,似乎经过了千山万水,而眼前出现的人,是自己一直不曾遗忘的旧主,只是看着,就想落泪。 “卿为何还哭了?快起来。”太子温言笑着,甚至起身,来搀扶:“你可是有什么困惑?只管说给孤听。” 祁弘新忙起身,想说什么,其实也无法控制,就听到自己嘴里说:“太子殿下,臣这心里憋得慌,臣难啊!” “别的事不说,最近臣现在实在为难,不知是该应下修筑水利,还是遏制鬼神之说,将这事按下。” “应下,只怕会助长邪风,可为了压下而刻意反对,又怕到时还是苦了百姓。” 祁弘新说完,就是叹了口气。 太子听了他的困惑,忍不住笑了:“如无鬼神,祁卿怎么见孤?” “轰”忘记的小部分记忆,顿时一下子涌了出来,是啊,面前的太子,已是不在了啊! 难怪他看见太子,就想要落泪,难怪他觉得自己像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到了这里,原来,是因君臣已十八年不见。 太子仍青年模样,可自己,已是老了,尽显老态…… 祁弘新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平躺在床上,身侧已睡沉的妻子,而他自己则在惊醒后,下意识摸了摸脸。 不知不觉中,他已泪流满面。 “这是梦吗?还是太子殿下在借梦来提醒着我?” 正如太子在梦里所说,如无鬼神,又怎能再见太子殿下! 做了这一个梦,祁弘新哪里还能再睡得着?虽仍有些疲惫,可已再无睡意,他小心翼翼批衣而起,趿拉着鞋,走到外面,看着天色,发现距离天亮还早,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走到了隔壁书房,点了蜡烛。 随明亮的灯光渐渐稳定下,他的心情,也稍稍得到平复。 安静的氛围,让他想得多,可静下心来也要快得多,磨着墨,思索着昨天白天发生的事,又想着刚才梦里的情景,来回反复几遍后,叹了口气,拿出了纸细细写着折子。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一身凄凉 “我是老了,以前总觉得别人顽固,没想到自己也变成面目可憎之人。” “这是太子托梦提醒,还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管是不是太子托梦,苏子籍依鬼神之说行事,这样不好,不说道门,就是传入的梵教,谁家没有小灵小惠,唯不是生民生业的大道,圣人弃置不论,这事我得仔细上折细说。” 祁弘新独在孤烛下徘徊,喃喃而语,他到底是祁弘新,太子入梦的事击懵了,旋即又恢复了自己的判断。 “苏子籍的功劳,我一分不贪,莫临到老了,反让自己看不起。” 润色过,又将草稿废了,重写三遍,才算是满意。 在奏折尾,耳听鸡鸣三声,仍毫无睡意,又写:臣侍二十年,于君父无所答报,于生民无所裨益,又累犯肝疾,委顿成废,惟有哀恳矜全,许乞骸骨,以使臣能还乡矣。 乞骸骨是这时代官员请求辞职一种委婉说法,意思是,请求使骸骨归葬故乡,回老家安度晚年。 反复几遍,等落下最后一笔,再抬头去看时,窗户纸已被晨辉照得透亮了。 随着轻轻的推门声,祁周氏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叠刚做好的热乎乎的饼,一碗黏稠的热粥,还有一小碟清爽咸菜,都是祁周氏亲手所做。 祁弘新忙将桌子上的奏折放进匣子,这是等着回去密封,好差人送去京城,别的笔墨纸砚也都暂时拢到一旁,起身将送到跟前的吃食接过来。 “吃吧,看你一早上就起来,怕是早就饿了。”祁周氏说。 祁弘新满是歉意地看着妻子,自己老了,妻子也老了啊。 奏折一旦递上去,有很大的可能,陛下会直接批准他回老家,不会挽留。 虽然刚才他还想着,也许自己以后怕有后悔这么做时,可看着妻子无怨无悔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半生蹉跎,他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已经辜负了太子的信任,用半生去偿还,还有余日,也该回老家,与老妻过上几日悠闲生活了。 至于别的那些朝堂上的事,国家大事,没了自己,也会有后起之秀去做。 “哎,至于兴修水利,可以给苏子籍办。” “但弊端不得不指出,我祁弘新一生得罪人,也怕多苏子籍一个。” 顺安府·民宅 距离府衙不是很远的宅子里,此时此刻,苏子籍也放下了笔,轻轻活动下手腕,目光落在自己熬夜写下的水利文书上。 劳役的数目以及除蝗人数,白天已让岑如柏收集并总结过,将数目写入了文书之中,清楚明点出了水利修筑并不会耗费太多人力物力财力的事实。 又提到了一些短期可见到的好处。 灌溉事宜也是水利工程的一部分,现在既是旱灾,修好水利,不止防止洪涝,也能灌溉良田。 “虽因着水利图上所标的地方,灌溉良田也只能辐射四分之一顺安府,并不是所有,但也是收益远远大过此时的花费。” “祁弘新既不愿因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而劳师动众,那就将眼前可能短期受益的事写出来,给这水利一事加大筹码。” 又看了一遍,见外面已亮了,苏子籍便将文书收好,洗漱,用过早饭,带着这份文书赶去了府衙。 每天早上,祁弘新都是很早就到,今天也不例外,苏子籍从牛车上下来,让曾念真去停车,独自一人走进还有些冷清的衙门,有来得早,都与见礼问好,苏子籍也颌首回应。 正与一个文吏交谈了几句时,就感觉到自己正被人盯着,一抬头就看到身着官服一身威严的祁弘新祁正站在不远处看着。 文吏顿时吓了一跳,忙行礼:“知府大人!” “你先去忙你的吧。”祁弘新目光落在这文吏身上,淡淡说。 文吏如蒙大赦,忙飞快走开了。 苏子籍正也要找祁弘新继续劝说修筑水利的事,过去向祁弘新行了礼,将准备好的文书取出,递给:“大人,这是下官昨晚所写一份水利文书,涉及灌溉农田,还请大人一观。” 本以为要劝说对方看一下也需要费一番口舌,毕竟昨日显然对此事很排斥,但没想到,祁弘新沉默了一下,竟直接将这份文书接了过来。 当着苏子籍的面展开看了,看神情,颇是认真。 只是看不出是个什么想法,表情淡淡,苏子籍暗想:“看来还需再加把火来说服祁弘新。” 却在这时,听祁弘新说:“这件事,本府同意了。” 苏子籍惊讶看过去,看到的却是一双带着疲惫的眸子。 “苏大人,这工程既你出力这般多,交给旁人,本府也不放心,就交由你去办了。”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苏子籍真没想到,原本还刚强难劝,突然就回心转意了,他立刻应下:“下官一定办好此事!” 祁弘新没有说话,只是不经意走着,附近的官吏都散开了,这时周围只有二人,阳光灿烂,庭院花木流光溢彩,浓绿得似乎要流淌下来。 “大人,您还有什么训导?”苏子籍看着怔怔出神的祁弘新说。 祁弘新没有说话,脸上毫无表情,漫不经心浏览着庭院,良久说:“苏大人,有些话,你可能还是不喜听,但我依旧要说。” “你前途远大,以后的路还长,千万要稳住自己的心,不要给鬼神左右,因此反削了你的命数。” “这次本府答应你,是因为我仔细看了,的确还有修一修的必要。” “可你谄于神灵这事,我已上折给朝廷!”祁弘新咬着牙,盯了一眼苏子籍:“你是不是觉得本官恩将仇报?” “你有什么话,这里就我们二人,不妨直说。” “……难怪这官的路越走越窄。”苏子籍暗想,觉与其与兜圈子,不如直说:“要是别人,的确有点,要是大人,我不这样想。” “哦?”祁弘新突转脸,眸子狐疑,苏子籍也盯视祁弘新,说:“大人这些年的折子,其实我已看了一些,的确不少是得罪人。” “只是按着性子来看,却全是秉人之公性,尽臣之孤忠。” “我虽很不舒服,不过也是心里佩服。” “你这话说的明白痛快!”祁弘新点头笑了,说:“不管你恨我好,佩服也好,我只禀着我性子行事——你前途远大,非我所比,以后好自为之就是了!” 说完转身而去,不知道为什么,苏子籍目送着远去,竟看出了一身凄凉。 第三百八十五章 瓷瓶钻洞 顺安府·灌崖滩 一条河两岸上,蚂蚁的人群,正顶着升起的太阳忙碌。 因每日管三顿饱饭,还有些工钱,在水利工程的消息一传出,主动报名来干活的人就不在少数。 早早过来了的苏子籍,就看见一溜低矮的厢房,才到,就有人疾步走出,忙上前躬身:“苏大人!” 这人是奚巡检,正九品官,巡检有佥点的弓兵,本有巡视之责,职权颇重,受所在县令节制,这时调到这里维持治安。 “唔,祁大人今天来过么?” 苏子籍上了河堤,但见虽有民工在挖掘水方,但巡堤的筛锣声不紧不慢响着,不时传来“平安无事啰——噹”的响声,巡检赔笑的回答:“知府大人,已经数天没有来了,听闻是身体不安。” “身体不安?”苏子籍有些不信,不置可否的沿堤逐段细查一遍,查看着今日施工,有人见了问好,他也点点头,给予回应。 但好脾气不代表着好糊弄,巡检司已执行过多次命令,将在敷衍做事,偷奸耍滑的人开除,至于伸手贪污的人,直接拿了押下去等着发落。 在昨天一连发落了三个小吏,今日苏子籍再来看,所有人都是老老实实做事。 干涸了的河道里,只有浅浅不到两米左右的水,虽是一条支流,可也能从这里的情况,猜测出蟠龙河跟蟠龙湖的情况了。 一旦断流,长期不下雨,怕是连蟠龙湖都要干涸了。 但接连下着暴雨,旱灾使人已放松警惕,很多河道沿岸怕立刻就会被溢出的水给冲了。 抬头看看天色,依旧是看不出有暴雨将至的迹象,可苏子籍相信龙女不会胡说八道。 “是的,听闻突然发病了。”奚巡检小心翼翼的看着苏子籍的脸色,就算正六品也不是自己能得罪。 “是么?”苏子籍含着笑,最初祁弘新还有些担心,他虽放了权给苏子籍,也担心苏子籍还年轻,直接主导一个大工程,会不会有些勉强。 但最初担心,在看到了一切都井井有条,终于放了下来。 在此后,祁弘新就几乎很少在苏子籍面前露面。 二人虽不是刻意避着对方,但只要各忙碌各的事,每日起早贪黑,就很少有机会碰头。 说实际,上次的事,苏子籍也有些芥蒂,这人当官当成这样也是丧心病狂。 “病了,或是尴尬,于是找些借口罢?”苏子籍才想着,又有小吏跑来禀报,同时还奉上了账册。 “大人,粮食还只够吃三天了。” 苏子籍仔细看过后,大笔一挥:“拿这张条子,去粮库提五十石大米。” 等这小吏跑远了,又有人请示修筑水利缺了材料的事,苏子籍也一一问清楚,给予了解决。 可以说,人在这里,虽没有下去干活,但各种琐碎的事情,却都要找他来最终下决定。 涉及到了钱粮、材料、人力物力,虽零碎那些,下面人自己就可以处理,甚至岑如柏就可以处理,但汇总上来时,主要拿主意的还得是苏子籍这个府丞,毕竟他才是管着这个工程的官员,别人只会信他,而不会相信岑如柏这门客。 也因为这个原因,苏子籍最近一直都待在施工现场,就在不远处搭了个办公棚,见暂时没事,就回到了办公棚,坐在椅子上,从岑如柏手里接过了杯盏,喝了一口茶水。 “奚巡检,工程虽还不算大,也有五千人动用,你协助管理的井井有条,让本官也长了不少见识,以后还要多多指教。” “下官不……”奚巡检话到口中,还是立刻咽下去了,偷眼看了看苏子籍的脸色:“不,下官一点浅见能呈给大人,实是下官的荣幸。” 见着苏子籍脸色转好,奚巡检不由抹了把汗,混蛋呀,怎么有这样的上官? 据说你谦虚些,回“下官岂敢指教”,他不但不喜欢,还会发怒挑剔,要是现在这样回话,才会喜笑颜开。 这,实在让奚巡检莫名其妙有些发寒发毛,见着无话,连忙退了下去。 苏子籍闭上眼,轻轻呼了口气,苏子籍此时想着,却不是施工的事,这些事让岑如柏盯着就成,又有水利图,自己没什么可操心。 “祁弘新,我该怎么处理你呢?”将茶一口饮下,苏子籍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桌前,这里文房四宝都是现成,可以提笔就用。 他铺开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写了瓷瓶钻洞这四个字,若有所思。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何况祁弘新是有真的有过错,别的不说,擅斩举人,杀五十三人,就已经越权了。” “用省银六千两治灾,在朝廷明文不许挪用的情况下,也是个把柄。”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窜起:“【为政之道】5级50,3895/5000” 这一阵进步这样快,不仅仅是处理公务,每处理一件公务就有3或4的经验,更重要的是请教周围的人,哪怕是小吏。 “小吏最是奸猾不过,但得到的实际经验也不可小看。” “其中一项就是——瓷瓶钻眼。” 这是让苏子籍都略觉毛骨悚然的权术。 瓷瓶钻眼的意思是,拿人不必抓大罪,死罪,有争论的罪,而是抓那些的的确确落实的罪。 别的不说,就说挪用省银六千两,别管是不是治灾,在朝廷明文不许挪用的情况下挪用,本身就是罪。 只要死抓祁弘新这点,任凭祁弘新怎么辩解,一概不问不听,只问:“你是不是违法挪用了?” “是的话,朝廷法度岂是儿戏?” 别看罪小,一旦落实,就可以名正言顺问罪,就似乎一件完美无暇的瓷瓶,一旦钻了个眼,就裂了纹,渗了水,不再是金刚不坏,就变成了“罪人”,“坏瓷”,到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只是,祁弘新这瓷,别看外表完好,其实里面都坏了,到处是得罪人留下的祸端,一旦钻了眼,失去了清官,好官这个护身符,必会万蛇噬身,别说是回乡养老,就是首级和家小都不保。” “我要灭祁弘新满门么?” 苏子籍凝视片刻,又上手将其揉了,在棚子里来回踱着步。 第三百八十六章 癔症 苏子籍一向镇静从容,岑如柏是第一次看见他神情之间,竟隐隐有些焦躁,很有眼色没有开口询问,还拉了曾念真一眼,示意也不要开口。 很明显,若是公子想问他们什么意见,必然会主动问他们,现在不说,那应该就是不打算从他们这里得到意见。 这分寸的把握,其实也不好把握,但岑如柏就是有这种本事,可以揣摩到。 “报!”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急急跑来,见到苏子籍,就立刻跪下,禀报:“禀大人!祁知府病重,请大人速速回府!” “你说什么?祁弘……祁大人病重?”苏子籍大惊,这不是装病? “是,听说突然之间昏迷了,医师治到现在都没有醒,因此府内官员,请大人速速回去安定大局。” 苏子籍听了,不再迟疑,立刻起身,令着:“来人,给我备马,并且立刻叫起一队厢兵,随我回城去!” 几个亲兵拉过马来,苏子籍不再说话,翻身上骑,泼风一阵狂奔,穿路直直入城,并且奔向衙门。 等着苏子籍到了府衙后院,才到门口,就已是闻到了浓浓的苦涩药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带着徒弟在正房门外熬药,苏子籍先走到正房外间这里,隔着垂下的门帘缝隙,朝里面看了一眼。 就见已是掀起了床幔的床榻上,祁弘新形容枯槁,正倚垫高了一些的枕头躺着,时不时咳嗽几声,一看就已是病得颇重。 “祁弘新之前虽脸色不算好,有着病容,但也没这般难看,不过是几日没见,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看了一眼,心中疑惑,苏子籍退后几步,回到了正房门外。 正在支使着小徒弟填柴木的老大夫,并不是军医,这里距离京城颇远,自然也请不到御医,但作顺安府府城里最好的坐堂大夫,也是有些名声,因着知府大人病了,就被请过来看病。 苏子籍盯着药炉子看了一会,就问:“祁大人为何会突然病倒了,老先生你可能看出原因?难道是得了什么急症?” 老大夫这才回神,发现面前站了个人。 抬头见是身着六品官服的一位年轻大人问话,忙起身,恭敬回话:“回大人的话,知府大人并不是得了急症,而是以前熬干了心血,又积劳成疾,有多年的咳血老毛病。” “之前看着无事,那是他一股精气神在强撑着,似乎是蝗灾治成功了,一下子松懈下来,积压的那些,就发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苏子籍点了下头。 之前与祁弘新接触时,对方的确偶尔会咳嗽几声,但因有手帕遮着,也不知道那几次是不是咳出了血。 “你好生治疗,需要什么药材,府中没有,可以差人去寻本官,本官让人去别处采买。本官是顺安府的府丞,这府里的人都知道我在哪里办公。” 这大夫自是忙应下。 苏子籍随后回身看了一眼,他迟疑了一下,就决定进去了,毕竟来都来了,不进去探望一下就走,总归是不太好。 这时见曾念真从外面进来,不作声靠近了。 因为曾念真往日也是这样,跟着他时几乎寸步不离,十分尽职尽责的模样,苏子籍也没多想,默许了。 外间冷冷清清的,府衙后院本该有一些仆人,可此时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苏子籍过来这时,正房这里并没有什么人。 在里间卧房里,除了祁弘新,应该还有夫人跟一个丫鬟,他走过去时,那丫鬟正一挑帘子,端着一个痰盂从里面走出来,见两个男子一前一后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个身穿六品官服的年轻官员,先是一愣,随后就猜到了是谁:“您是府丞苏大人吧?” “我家夫人说,您若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苏子籍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但等那丫鬟出去了,苏子籍却没有贸然进去,虽然知府夫人是这样说了,但他素来在细节上,能注意到时,也尽量不给人留下口实。 自己就算不在意,别家女眷还讲究个清誉。 “下官苏子籍,前来探望祁大人。”在门口,他说了这一句。 免得里面的人没有准备。 片刻,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响起:“苏大人不必多礼,请进便是。” 苏子籍道了一声“叨扰了”,才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之前在外面透过门帘缝隙,就已看到了祁弘新面带病容,但此刻进来,才发现情况比自己认为的可能还要重一点。 明明在前两日,他还听说祁弘新尚在办公,还呵斥了一个知县,结果现在整个人竟已昏迷的模样,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苏子籍耳朵尖,隐约听到了“太子”这样的字眼。 曾念真就站在门帘,苏子籍没回头,哪怕不曾见过面,但在此时守在祁弘新床边的这个四十多岁,面显悲色的妇人,也不会是别人,必是祁弘新的妇人周氏无疑。 苏子籍虽对祁弘新有着犹豫,但对妇孺,尤其这样看起来无害也无辜的妇人,是断不会做出不礼貌的行为。 他对祁周氏一拱手:“周夫人。” 祁周氏回礼,同时说:“你能来探望,夫君若知道,必会高兴。” 苏子籍心里呵呵笑了一下,暗想:“那可未必。” 走到祁弘新跟前,隔着两步,试探唤了一声:“祁大人?” 结果,原本昏睡,额上有着湿毛巾降温的男子,眼皮竟真动了下,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了,带着一点迷茫的目光,在落在苏子籍的那张脸上时,瞳孔就是一缩:“太子?!” 大惊之下,祁弘新竟就要挣扎着要起来,哽咽:“太子,您终于来了,微臣终于又见到您了!” “扶我起来,我要给太子见礼。” 说着,就要下床跪拜。 这周围人的一惊,实在是非同小可,难道是祁弘新患了癔症?而苏子籍一惊下,虽有所猜测,却万万不可受这个礼,连忙向侧避开。 祁弘新妻子祁周氏眼敏手捷,一把死死扶住了祁弘新,嗔怪:“老头子,你糊涂了,你看看这是谁!” 第三百八十七章 匹夫之志 “不、不是……” 祁弘新被妻子的声音唤醒,原本犹被雾气蒙住的眼睛,立刻清明了起来,终于看清楚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脸上刀刻一样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整个人仿佛又老了点。 “真像。” “是我糊涂了。” 祁弘新眼露出无限的失望,清明了片刻,又嘴里说起了胡话,眼皮慢慢合上,昏睡了过去。 苏子籍低头看着这个老人,突然之间意识到,这个五十六岁的老人,干枯瘦弱的和一把干柴一样,一身洗得透白的衣衫套在身上,都显得又宽又大。 祁周氏不假他手,小心翼翼扶着祁弘新重新躺好,他的身体,一个妇人都能轻松将人扶着躺回去。 而无论是苏子籍,还是祁周氏,谁都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曾念真,手上青筋跳了一下,曾有一刻,手已按到剑柄上,但最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放弃了,手又松开了。 既见过了祁弘新一面,苏子籍不再停留了,向祁周氏告辞。 但才走出屋门没几步,刚才小丫鬟又跑出来,唤了一声:“苏大人,请留步!” 苏子籍回身看去,她福了福身:“我家夫人有东西要交给苏大人,请苏大人稍等片刻。” 对祁周氏能有什么东西交给自己,苏子籍也有点好奇。 但等她神情温和将一叠文稿递到手上时,苏子籍就真有些惊讶了。 “周夫人,这是?” “苏大人,这是我夫君做官多年的一点心得,他在昏迷前,曾说过,你来了,就将这些文稿送给你。” “我并不是说客套话,其实夫君对你寄予厚望,觉得你将来或能做宰辅也未可知,而这些也许能对你有些参考。” 说着,周夫人抹着泪转身回去了。 苏子籍顿时觉得手里的东西有些沉甸甸,心情越发复杂了。 不收下这些东西,一是不符合身份,这是看好自己的重病的官送他的文稿,二是这东西的确对苏子籍有价值,平时想要得到这样心得,尤其十几年辗转多地做知府或郡守的心得,怕是错过这一次,就难有下一次了。 可收下,平白无故受了这恩惠,又该如何对待祁弘新? “罢了,先收下,回去再说。”苏子籍心里有点沉重,拿着就往外去。 出了府衙,曾念真一路沉默驾车,将苏子籍送回到工地附近。 工地已修起一道凸形大坝,但都是土堆,还没有用坚石磨缝垒起,将牛车停下后,曾念真没有和往常一样,让人将车在石块侧停靠,自己跟着苏子籍上坡去办公棚。 等苏子籍下了车,略有点惊讶的看来,曾念真沉默了一下,开口就向着苏子籍辞行。 苏子籍觉得今天真是邪门的一天,不断有出乎意料的事发生,祁弘新病发,以及叮嘱夫人送文稿给自己,这已让苏子籍惊讶,但曾念真请辞,还是将苏子籍直接给打懵了。 “曾先生,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你为难了?”苏子籍诚恳的问,转眼若有所悟:“也对,曾先生的武功,只当贴身亲卫委屈了,我也可以帮你运作一个武官官职,只是品级低了些……” 曾念真摇摇头,拒绝:“公子,并非是因这个原因。” “以您的剑术,自保已绰绰有余。” “我自知太过才疏学浅,做武官也根本难以胜任,所以……还请公子允我离去!” 苏子籍站在那里,就这望着,哪怕听到了身后传来脚步声,也没有回头,而是认真对曾念真说:“先生何必妄自菲薄?你的才能,其实谁都清楚。” “这次离去,必有为难处,不妨与我说说。” 曾念真无论是可以斩妖剑术,还是在江湖人心目中的地位,一旦收服,都可以带来不小的助力。 这也是苏子籍认真对待的原因。 却不料,这段时间的相处,并没有让曾念真选择留下来。 苏子籍还是有些不愿意就这么放着离开,还想劝说,曾念真见苏子籍这样挽留,心里也有些感动,不好再用虚假借口来说了,而选择了以实话相告。 “公子,方才的话,的确是我隐瞒了你。” 曾念真看着青翠的蓬蒿丛,目光在芦苇上无意识打转,苦笑了下:“其实,选择告辞,原因仅仅我已有了主,虽他已去世了,但我曾发誓,不是他,或他的后人,绝不为之效力。” 见苏子籍要说话,他哑着声音:“不仅仅如此,我对公子是有愧于心的,公子对我至诚,可我却心怀异志。” “您可知道,刚才我是有着杀心,不过不是您……” 苏子籍一怔,若有所思:“是祁知府?” “是,是祁弘新。”曾念真吐出了这个名字,并没有称呼官职:“我与之有仇,可一见面,发觉他已经老了。” 曾念真想起刚才祁弘新的神态,满嘴苦涩,这些年,他也听说了祁弘新的事迹,一直在府郡沉浮,并且治政有方,不想却到了这副油尽灯枯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还是念着太子。 一转眼二十年了,曾念真也不是当年的“少侠”,心里清楚,祁弘新当年,除非想全家一起死,要不,这附名签字是最基本的要求。 而且这些年,要是真抛弃太子,转投别人,以他的才干和本事,未必就找不到恩主,以赎清自己的原罪。 别的不说,进中枢不太可能,以免惹了皇帝的眼,但迁升到省巡之中,还是有着希望。 祁弘新如此,自己难道还比不上? “公子,我先前是为了报答你的庇佑,现在公子你已在顺安府站稳了脚跟,三个帮派已被剿灭,妖怪也已被除去,蝗灾亦过去了,此后怕是再不会有之前那般凶险的事。” “所以,现在也是我离开之时了。”说着,曾念真朝着苏子籍一躬身,就挥手而去。 因平时生活简朴,连拿行李都不必,片刻就已走远。 苏子籍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姿,知道这样的人,心中有着故主,还发过誓言,自己怕是没办法收服。 “三军可夺其帅,匹夫不可夺其志……可惜了。”苏子籍不由轻叹一声。 第三百八十八章 文稿 不知道什么时,岑如柏走到苏子籍身侧,也望着远去的身影,叹:“曾念真向来倔强,以前在京城时,也有不少人招揽,但他都拒绝了。” “我们虽是朋友,但在这方面,我不如他多矣。” 苏子籍听着这话,怔怔地看着背影,直到渐渐看不到了,才收回了目光。 岑如柏的话,可能有一小部分是真感慨,但更多的是在为曾念真说好话。 曾念真这一走,若遇到了记仇的主家,怕是就要在心里记上一笔了。 而苏子籍平日里对自己人的确大方宽容,可对敌人,真真是秋风扫落叶一样利索果断,岑如柏怕也是担心曾念真的举动,让苏子籍有了怒意。 对苏子籍的前途,岑如柏很是看好,惹上这样一个敌人,可不是好事。 当然,也可能还有给苏子籍宽心的原因。 “岑先生怎么过来了?”苏子籍不想继续这话题,而转而问了一句。 岑如柏回答:“因算着时间,觉得公子应该要回来了,正好也处理完了事,工地无事,便过来接您。” 这倒不是胡说的,在最紧张的一段时间,工程已朝着越来越顺利发展了。 岑如柏也从每天忙得吃东西都跟被狗追着咬一样,变成了现在,还有闲暇散步出来接人。 苏子籍点头:“那一起回去吧。” 路上,将祁弘新的病情,与岑如柏说了。 “祁知府的病,怕是一时半刻难以好转,府中的事,我得多去照看,工地若有什么急事,来不及去找我,可以让巡检司配合你,凡有动乱,都可先斩后奏,你是我的门客,在这种关键时刻,我给你这个先斩后奏的权利。” 岑如柏的眼眸里闪过笑意,被自己渐渐认可的主家信任,这种感觉倒不坏。 “公子的话,我记住了。” 但望向苏子籍,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无论是这段时间忙碌,还是曾念真这个朋友的突然离去,又或还有别的自己不知道的事,都让自己现在这个主家的状态受到了影响。 “苏大人!”说话间已到了工地附近的临时居所,还没等进去,就有小吏从不远处快步走来,满脸喜气向苏子籍汇报了自己主持的一段工程的情况。 “小的负责的阳水渠的修筑,进程非常顺利,由于有百姓踊跃参与,已经收拢,加上修缮收尾,最多还有三日就能完成了!” 这时又有吏员过来,同样是报喜。 “义兴渠、水凌渠也进展顺利。” 岑如柏听了,转身向苏子籍恭喜:“公子,进展顺利,全是您统筹有方。” 这话并不假,原本龙君的治水方案,是地形上的选择最恰当的点修缮水利,事半功倍。 但苏子籍的统一规划、分段修缮、承包奖励,看似简单,其实也极大提升了速度,说穿了也就是奖赏积极性。 因此百姓对于水利工程的修筑很有热情,在有食物供给的情况下,参与者众,顺安府境内的工程,原本也只需要两个月时间完成,而现在时间缩短,全部竣工能提前十天! 莫要小看只提前了十天,十天时间节省,不仅代表着物资跟人力方面省去了一部分开销,也代表着在暴雨将至之前,减少了可能出现的损失。 这工程,说是争分夺秒也不为过,但能有现在成绩,苏子籍也是直到听到了汇报,才真的松了口气。 岑如柏在一旁察言观色,说:“公子,别的郡府,扑灭蝗虫的情况就没有那样好,许多庄稼被吃光,百姓生活困苦不堪。虽顺安府在蝗灾爆发后也损失不小,但是,有一斗蝗虫换一斗粮,就立刻安抚住了人心。” “再有,府里也格外重视补种的事,哪怕是没了粮种,也可从官府登记,领粮种下去补种,现在又有水利工程以工代赈来领粮,莫说是跟别的郡府比,就是跟本地往年比,现在百姓们的生活,也要好上了一些,得到了改善。” “原本一有天灾,饿殍遍野,现在却反过的比以前好,这些,都是因公子您和祁大人来到顺安府做的实事,百姓现在都很感激您和祁大人。说是没有您跟祁大人,就不会有现在的府内之景。” 这种虽关键时刻不顶用的虚名,但对想做出一点事实的人来说,其实还是有着一点鼓励作用。 苏子籍虽属于成大事不拘小节,并不是十分看重官声的人,可但凡正常人,就不会喜欢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人,他做了这些,虽不求百姓感激,但他们真的感激,心情也自然不一样。 最让他高兴的其实还是工程能提前竣工。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是祁大人指导,也是你们用心。” 苏子籍打起精神,吩咐:“今天凡在工地上干活,每人都赏半斤酱肉、一碗黄酒,以犒劳大家!” 随着命令传开,顿时就听到了一阵阵欢呼声。 在工地上干活,虽能吃饱,但也都是吃的粗粮,莫说是肉了,白面馒头也很难吃到的,现在一下子每人赏半斤酱肉,所有人算起来,可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至于你们,督促主持有功,在水利完成,本官也会给你们优评。” 大郑的吏员主要分四等:差役、司吏、典吏、令吏。 其晋升非常困难,就算在没有发生候缺等待以及丁忧回籍守制等以外的情况下,从差役升至令吏,都要9年时间,即便是令吏和副巡检一样,也仍旧是不入流,但有希望进一步,跻身于官员行列——巡检、司户等职。 有着上官的嘉勉,其过程当然要顺利不少,在场的小吏都是惊喜,连忙拜下:“谢大人恩典。” 婉拒了几个官吏的小心翼翼邀请,苏子籍让岑如柏代替自己出席工地上简陋的酒宴,他回到办公棚里,坐进竹藤编着的靠椅,从怀里掏出一叠文稿,随后翻阅了起来。 看了便知,这的确是周夫人所说的祁弘新的做官心得,但又不仅仅是心得。 “字字都渗透着祁弘新的忧患、苦闷,这份心得笔记,已不仅仅是做官的经验了,而更像是将整个官场人生的那些感悟、痛苦、期盼,以及试图要走的前进的道路,都隐隐写出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决断 “这样一份笔记,难道不该是传给他自己的儿子,更符合这个时代的世情?” “之前时,我与他之间虽有合作,但他对我有忌惮,有怀疑,有猜忌,甚至是在行事作风上也截然不同,他难道对我不该是不满更多一些?” “竟然是期盼更多?” 抱着复杂的心情,苏子籍垂眸看着,好一会都没有动。 又过了一会,有人从这处临时住所的外面经过,说话声惊醒了苏子籍,苏子籍将这叠文稿放到了一侧,起身取出了一本书籍,翻出了一张夹在里面的,早就准备好的单子。 这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都是见到祁弘新后,祁弘新所做的出格的事。 大的有杀人,小的有辱骂呵斥下官,行事嚣张,毫无心胸。 而什么挪用省银,这也都是可以查明的罪名,一查一个准。 在苏子籍的眼里,这些句子,代表着一把把刀,是可以捅向祁弘新,可以让祁弘新立刻见血,甚至满门覆灭。 “我该拿他怎么办?”看着这单子,苏子籍犹豫着。 这些罪名,其实搜集起来并不难,以祁弘新的行事,在到了顺安府后,处理事情上,都有不少出格,把柄真是随便一捞就能捞出几个来。 “以前我也觉得,不请旨杀掉了五十三人,这是大罪,完全可以削职甚至是入狱了。” “现在经历了官场,就觉得可笑。” “杀人从来不是事,特别是涉及叛乱的情况下,以这事递上去,怕哪怕有着我的隐秘身份加成,也不是很顺利。” “肯定有人会为之说话,这说话不是为了祁弘新本人,而是为了以后地方官平息叛乱的考虑。” “要是因这获罪,谁敢果断镇压民乱?” “要是不能果断,朝廷大局谁来维持?” “相反,挪用省款,事件简单明了,违反程序,更容易一奏一个准。” 可以说,蝗灾已过,水利将成,祁弘新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苏子籍经过了官场历练,已懂得怎么样将祁弘新彻底踩进泥潭里,而他,也的确有这资格,一锤子将祁弘新从知府位子上砸下来。 无需一下子锤死,只需要锤出裂口,让看似钢铁一般执拗而坚不可摧的人,裂开缝隙,自然就会有人蜂拥而至,将其四分五裂,撕成碎片。 可苏子籍犹豫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祁弘新当日转身离开画面,以及刚才睡梦里甚至撑不起衣服的枯瘦身体。 “可是,为太子复仇,是现在的大义。” “说不定皇帝都盯着,要是罢手,会不会功亏一篑?” “罢了。” “敌之英雄,我之仇寇,我之英雄,敌之仇寇,要是敌人,我还不至于矫情留手,可非我之敌人,对这样的人,要我下手,我还是不成。” “就算是功亏一篑,也总有办法弥补,却万万不能抹了我的心。” 最终苏子籍轻叹一声,将这张准备好单子,用火折点燃了,看着它一点一点烧成了灰烬。 其实单子上记录的这些,他早就记在了脑海里,可这种点燃烧干净的行为,正是做给他自己看,这是他下的一个决心。 苏子籍走到桌前,待心神稍定,取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下缓慢的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他腹稿已成,在几案上铺开了纸,拈起柔毫舔墨。 “【书法】11级(3335/11000)” 苏子籍此时文才,几行秀润华美,正雅圆融的字,就行云流水的流淌了出来,不急不徐写了奏折。 前面如实写了自己到了顺安府,所见的祁弘新的行事,但同样一件事,用不同的心态去写,给人的感觉也自然有微妙的不同。 他不含感情的描述了治蝗和水利的事,最后说着:“臣以为,度事论人,不仅仅在于当时,尚问以后。” “祁弘新之心,可谓忠矣,现此员形销骨立,或寿不久矣,或可表彰,此事非臣所能议,请旨办理。” 写完,放下笔,苏子籍又读了一遍,怔怔出神。 现在能写奏折递去京城,还知道其中隐情和不得不这样做的隐情的人,也就只有苏子籍一个。 别人要么是非顺安府的官员,没权利插手。 要么就是对祁弘新有着意见,不上奏一本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根本就不可能上折子说情。 再有,就算有人上折子说情,又有几人能抵得自己更有说服力,也更能体现出真实性? 奏折一上,就再无返回余地,苏子籍没有立刻唤人上折,深呼吸了下,重新回到桌前,提笔又练了几张字,这才平静下来。 “虽祁周氏给了我文稿,可这一点文稿的经验,现在我还真不放在心上。” 这是实话,在秀才举人时,文稿的经验很重要,但是到了现在这位置,获得却也不难。 “而是祁弘新这样的人,虽我理智明白,不得好死是理所当然,可对这样的人,还真不能就落井下石。” “虽为太子复仇的事是无法完成了,可真为了复仇就能害了这样的官员,连我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那与齐王之流,又有什么区别?” “连曾念真都能坚持本心,何况是我——不过这些其实都是狡辩,看来我还是矫情又天真。” 苏子籍苦笑一声,却不再迟疑,将奏折放进小匣子里,亲自上了锁,唤来一个亲兵,让其唤来工地上巡视的巡检司的巡检。 不一会,那奚巡检就过来了。 苏子籍将匣子交到对方手里,说:“这是我写给陛下密折,还请差人立刻送往京城。” 巡检司在关键时刻,也是需要充当这种送折子的角色。 奚巡检立刻应了,眼前的这位代理府丞,可还有着朝廷观察使的身份,这身份虽无品,可严格来说算是钦差,钦差的密折要通过巡检司的手送回京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等人走了,苏子籍这才取过了刚才祁弘新的文稿,只是一拍,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窜起:“发现祁府文稿,是否汲取经验?” “是。” “祁府文稿已习得,【为政之道】3000,5级(4095/5000)” 苏子籍却没有喜色,目光幽远的看着工地上的喧哗:“祁弘新,现在我们两清了。” 第三百九十章 三折 八月·京城 酷热天气在七月末就已席卷了京城,八月更被闷热笼罩,大凡京城,人口必稠密,街巷胡同栉比鳞次,更显的酷暑。 大郑海运漕运都通,一船船的西瓜和竹扇、蒲席、凉枕、金银花等解暑品运来,一到码头,立即就被一抢而空。 而大户,凡是有财力,早早准备了冰,光这一段时间的消耗,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皇宫除了皇帝、皇后所在的宫殿,别的宫殿里的妃嫔,也都按着份例领着过夏的冰块。 往年时,吴妃宫里也是一派繁盛景象,根本不需上面的人说,下面的人就已是早早将上好冰送去了。 可今年,因吴妃失宠,到了现在,都被禁足,闭门思过,皇帝也再没去过披香宫,下面的人对披香宫的态度,也渐渐变了。 不是这个东西欠缺了份量,就是那个东西是给的次品,就连冰块,也都是只符合份例数量,多余一块都没有 想要更多的,花银子都要比别的主子多花一些才能买到。 这日子过的也是着实憋屈。 但吴妃却勒令披香宫的人不准将消息泄露给新平公主知道,免得新平公主又跑去找皇帝,大吵大闹,反而惹祸。 可吴妃不愿意女儿再惹祸,往日眼红她们母女得宠的一些人,却乐得看她们继续倒霉,偷偷将消息传了出去。 这不,新平公主又跑来前面求见了,让正在批阅奏章的皇帝微微蹙眉。 “让她回去!” 不是不疼爱这女儿,只是一看到她,就立刻能想起当日的事,想起苏子籍,进而想起十几年自己下令灭了太子一家,这都让皇帝感到不悦。 而皇帝作一国的最高统治者,在这种私事上,当然有着足够权利去任性,哪怕是迁怒曾经疼爱的女儿,在别人看来也是理所当然,必是这个公主行事荒唐,终于惹怒了陛下。 在皇帝面前伺候的赵公公,立刻恭敬应声,慢慢退出去,出了御书房,快步向外走去,一到了外殿的外面,看着在烈日下晒得小脸都红了的新平公主,赵公公没有像有些大太监那样露出轻慢,而是恭敬一礼,在态度上没有任何可挑刺儿的地方。 “公主殿下,陛下正在忙着政务,实在是没时间见您,要不,您过段时间再来?”他小心翼翼劝着。 “你这老奴!” 新平公主前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心里早就憋屈得不成了,她不信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几个月都不肯见自己,必然是这些奴婢们不尽心去传话。 这样想着,她微微扬起下巴,冷冷说:“定是你没有向父皇提了是谁来见他,是不是!” “你们这些人,一贯的喜欢捧高踩低,本宫才不上你们的当!给本宫让开!本宫要进去见父皇!” “哎哟,我的公主殿下!”见新平公主一副要闯门的架势,赵公公忙无奈拦下,低声下气地劝:“您啊,还是先回去吧,实话跟殿下您说,陛下到了现在,其实还在生着您的气呢,估计要等着气消了才会见您,您说,您现在非要闯进去见陛下,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您是陛下宠爱的女儿,这做了什么,自然也不会被罚,可您也要为吴妃娘娘想想啊!” 吴妃可是因你的事,失宠至今,若再因你惹祸,被降了位份,撸了妃位,那可就乐子大了。 新平公主的动作就是一顿,她这次有些气急败坏的过来,就是因得知了母妃仍被禁足,自己都没法进去探望,而给披香宫的东西却被人克扣,这个消息传到了公主府,自然是让新平公主气得不成,来找父皇诉苦。 可若是诉苦不成,反倒再给母妃惹事……新平公主冷着一张俏脸,沉默了片刻,说:“既赵公公你这么说了,我就领你这老奴的情,你说的对,我是要为我母妃多想想了。” 随后真的转身走了。 这次新平公主竟这般听劝,倒让赵公公也微微惊讶了下。 “果然,逆境才能让人成长啊。” 暗暗感慨了一句,他再次收敛了表情,回了御书房,并将外面发生的事,并无任何添油加醋的汇报给了皇帝知晓。 提笔又批阅完一份奏章,将笔放到一旁,皇帝揉了揉手腕,听完这话,也沉默了一下。 “若新平真能知晓朕的苦心,这段时间也能安生一些,就传朕口谕,让披香宫解禁吧。”他随口吩咐。 “是,老奴记下了。” 赵公公应着,心里却暗暗想着,自己之前没有对新平公主不敬,果然是走对了一步棋,虽陛下看起来之前是真的恼了新平公主跟吴妃,但对新平公主的宠爱,显然依旧是有。 这时,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有太监捧着新被送来的奏折,送了进来。 三份,都是用小匣子装着的密折。 “竟都是来自顺安府的折子?”依次看了小匣子上由巡检司贴的封条,皇帝有点讶然。 “陛下,让老奴来开吧。” 赵公公忙走过去,小心翼翼将三个匣子都依次打开了,这种地方上送来的密折,钥匙除送折子的人,都是由皇帝或是身边的人掌握着,可以打开。 这也是防备着中途被人掉了包。 “哼,一事三奏!” “朕日理万机,万几宸函,累的有时连膳都用不香,还得看他们扯皮。” 看着被取出来,依次放在自己面前的奏折,先随手翻开三本,都随意看了一眼,皇帝顿时将折子往桌上一扔,冷笑一声。 赵公公在刚才打开了小匣子,就已是退到一旁,弯腰垂眸,恭敬待着,此时听到了皇帝的冷笑之声,也不言语。 因这事明显是不需要他搭腔。 皇帝先是带着一丝冷笑,又摸来一份,先仔细看着,看完第一份奏折,顿时就微微拧眉,又拿来第二份,第三份,仔细看了,全都看完了,却沉默了下来。 长久的沉默,只有书房内的人的浅浅呼吸声,这比之前冷笑时还要令人紧张。 起码正垂首站立的赵公公,就心下一紧。 但即便他不愿意掺和进这种事里,可随着皇帝的一声轻唤,还是不得不跪在了地上。 “德喜,你来看看这三份折子。”将这三份折子直接扔到了赵公公脚下,皇帝长叹一声:“告诉朕,你是怎么看。” 第三百九十一章 放不下 难道是与自己有关的事?自己哪里办出格了,惹的弹劾? 赵公公一瞬间生出了这样令自己惊恐的念头,但皇帝这次虽失态,竟然让他一个老奴来看奏折给意见,可冲着他而来的却并无怒意与杀机。 赵公公稳了稳心神,先遵命,捡起了三份奏折,看了上面的内容。 这一看,下去的冷汗又再次冒了出来。 居然是关于苏子籍的事? 也是,来自顺安府的折子,又能让陛下这样失态,除是与苏子籍有关,与太子有关,也没别的事了。 若是别的事,赵公公还敢直言,可这种事……他当即就朝上面磕头,惶恐说:“陛下,老奴不敢说话。” “你按你想的说就是,无论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皇帝的话,听听也就算了。 赵公公可不认为,自己说了过头的话,陛下就真能饶过自己,但陛下这样表态,就是说明,自己必须要给一个回答了。 他无可奈何的咽了口水,想了下回答:“那老奴就放肆一答了。” “祁知府到了顺安府后,主事旱灾和蝗灾,尤其这蝗灾,能在一府内给灭了,功劳不小,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而苏大人,年纪虽轻,但读书很多,很有远见,在灭蝗的事上也出力不少,堪称是少年老成,但是蝗虫未结,却为了一个流言而修建水利,这、这却是显得有些年轻气盛。”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不偏不倚,以大多数人的看法来评价。 尤其是在评价苏子籍所做事情上,也是先说了一些优点,再说不足,这样的话,无论皇帝对苏子籍抱着什么样态度,也都可以挽回,不至于将话说出去了,却让陛下大怒。 果然,这番话说了,皇帝并没有现出怒容。 坐在上面的人甚至还点首:“你这老奴说的还算中肯,苏子籍到底是年轻人,做事还是欠些稳妥。” 但随后话音一转,又起身,在书房内慢慢踱着步,感慨:“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啊,这时是想建功立业。” “要想建功立业,就得自主,这兴修水利正是关键,而且一府的水利的修筑,所需人力物力,也并不是很多,不耽误蝗灾收尾。” “如果真的有效,就是有功劳。” “就算没有作用,如果到时真的骤降暴雨了,这提前修筑水利,也是有心,是未雨绸缪,亦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 “但是唯一想得不到位的就是,跟祁弘新争执,让外人看出了端倪来。” “一旦不下雨,曾与上官争执,恐怕会成把柄,被人上折子参上一本。” 普通的府丞,别说是做这种事,就是再过分一点,也不至于被人参一本。 但谁让苏子籍早就成齐王跟蜀王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有人时刻盯着,一旦做错了什么,被人抓住把柄了,这二王自然不会让苏子籍好过。 这些,皇帝心里都十分明白。 因对这两个儿子的忌惮,才故意给苏子籍机会,抬举这个至今没有名分的皇孙。 赵公公早就已是爬起来,并将三份折子又悄无声息送回到了桌案上,皇帝见了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也有些失笑。 “你啊,也是越来越滑头。” 听了这话,赵公公暗暗松了口气,暗想:“你既说了这话,那苏子籍有一万个不对,也是对了。” 心里更庆幸的是皇帝没有追问苏子籍的折子。 对府内的政事,还可说几句,可苏子籍的上折,明里仅仅是对祁弘新评价,其实在场的人都清楚,这涉及到了太子。 “苏子籍对太子案中举报的人,为父复仇,几乎个个铲除。” “钱之栋身是西南军大帅,更是斩首示众,就连站在苏子籍一侧的秦凤良,也连贬数级。” “苏子籍竟然给祁弘新表功?” 赵公公垂手躬身站着,目光余光打量着皇帝的表情,皇帝怎么看呢? 皇帝拿起苏子籍所写的奏折,看着上面的字,略有点惊讶:“苏子籍出京办差,居然还能继续练字?这字,可比殿试时强出不少了。” 只是这性情……皇帝垂眸,不禁再次沉默了。 此子,有点像年轻时的自己。 当下又随口问:“苏子籍给祁弘新表功,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怕啥来啥,赵公公背后又湿了,只是说着:“奴婢是内臣,对祁弘新不清楚底细,或者让吏部议一议,或者请旨调来祁弘新的档案,看看这祁弘新是不是属实?” “不必请旨调来祁弘新的档案了,朕都清清楚楚。”皇帝却叹息一声,神色似笑非笑:“苏子籍说的,全部是真的,还没有说全。” “祁弘新第一个郡塘利,是小郡,其治政,吏部评了个良。” “以后伊野、临庄、高甸、宜云,都是评个优。” “每次离任,当地缙绅未必相送,而百姓蜂拥于道,哭着相送,虽没有万民伞,但比万民伞实在。” 皇帝望着外面,仿佛在自言自语,神色淡淡。 赵公公是首脑太监,见识高出众人,脸上虽不动声色,心却往下一沉,他倒不会觉得奇怪的问皇帝你既然知道祁弘新功劳,为什么不提拔? 他只是感慨,皇帝看似刚毅果决,其实内在却是细腻多情,说的不好听点,换个皇帝,就算是魏世祖,十几年,二十年了,皇后也罢,太子也罢,都是过眼烟云了,早就感情淡了。 这不是人性菲薄,而是人之常情,皇后哪还有什么资本,和皇帝争执赌气? 皇帝一旦真的不在意了,皇后任何行动都是舞台上的小丑,就算是死了,也不过冰冷冷的一句:“命礼部按律入葬请谥” 唯皇帝还是执着,心中念念不忘,都二十年了,心中隐痛总是不能消除,就连太子案过去那样久,对涉案的祁弘新,一举一动还是关注。 可是这等长情未必是福,只怕就算是皇帝之尊,也只会留下更多的遗恨。 赵公公垂眸,一句话没有回,只听着皇帝看似淡淡感慨。 放不下,说不清,自思量。 第三百九十二章 从三品衔 良久,皇帝回过了神,再看两份奏折,也不再是方才带着冷意。 赵公公那是多会揣摩上意的人,一看皇帝的表情,就知道这次的事怕是过去了。 “苏子籍身是太子的血脉,果然在陛下这里还是有些份量。”这样想着,就盘算着,一会陛下再问,就将自己得来的情报说与陛下听。 因他掌控的部分力量,都是通过暗中势力来收集情报,侧重点不同,正好补充密折外的一些细节。 片刻,皇帝果然问了:“德喜,关于苏子籍,可还有什么别的事传回来?说来听听。” 这就是未雨绸缪的好处了,虽然皇帝没特意吩咐下来,但赵公公也一直让人盯着苏子籍,收集着情报,为的就是在此时能不至于无话可回。 到了这时,说自己不知道,那会让皇帝不满,提前做了准备,就不必怕了。 赵公公凑趣地说:“老奴还真知道一件。” 他直接就清了清嗓子,在皇帝面前念了一首诗。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 “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 “这是苏大人在顺安府所做的诗。”念诵完赵公公笑着说。 这诗,固然透着一种孤傲之感,甚至可能是借诗喻事喻人,但仍不免让人读了眼前一亮。 皇帝听了,也是点头:“好诗!” “原本就知道他诗才不错,没想到出了京,竟还能做出这样的好诗来。这次倒不是那些风花雪月,而有点意境了。” 说完,又默读了一遍,笑着:“想不到我家也能出诗人!” 这话一出,立刻就让下面赵公公心里一惊,忙将头低得更深一些,掩饰住自己脸上浮现的惊诧。 “陛下竟主动这样说了,难道代表着陛下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给苏子籍上宗谱了?” “也是,这次让苏子籍出京,本就是看一看此子的能力和品性,合适用的话,或就会认下,要是顺安府那个小小泥坑都出不来,大概就会当成普通官员任用。” “齐王与蜀王频频斗法,鲁王还跃跃欲试,可陛下却并不严词阻拦,甚至有时还会推波助澜一下,现在又要将一位小皇孙拉入战局,到最后,是否要斗出一个最强之人?” 再往深了,是赵公公想都不敢去想,不敢去猜。 听到上首位置的陛下咳嗽了几声,他忙又亲自捧了痰盂上前,看着因咳嗽而脸色红润起来的皇帝,赵公公小心劝:“陛下,您也累了一天了,歇息一会儿吧。” “嗯,等朕写完这份圣旨。” 皇帝以拳抵口,又咳嗽了两声,让赵公公摆好了工具,他想了想,就提笔一挥而就。 赵公公在一旁侍奉着,自然也看到这份圣旨的内容。 “竟然是晋顺安府知府祁弘新从三品衔?” “祁弘新似乎是上折子乞骸骨?陛下这是挽留?又或者……是知道寿命不久,念在过去的勤恳,终于给一点恩荣?” 朝廷的请谥,给予哀荣,列朝不同,大郑的习惯是三品以上,交礼部论断一生的功过是非,给于谥号。 三品以下,除非是特予,要不自生自灭。 以从三品衔的官阶去死,与知府的身份死去,办后事规格都是不同。 真是如此,跟低位妃子快死时,给提一提位份,其实是一样的情况。 未必是真的满意这个人,只是终于念及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或者是恰在此时有人提到了这个人功劳跟苦劳,让皇帝顺势而为一把。 “说到底,应该还是满意苏子籍这位小皇孙的选择,所以才会顺着苏子籍的意愿,没有处置祁弘新。” “而晋了祁弘新的官阶,也是在告诉苏子籍这位小皇孙,这种选择是对的,是顺应圣意?” 追根溯源,大概也跟陛下老了有关。 人老了,想法就不一样了。 苏子籍为父报仇,一个个涉案人员都不得好死,连皇帝都不觉得不对,冷眼旁观,甚至还主动提供机会。 可看着一个个横死,心里是不是有别的想法? 现在苏子籍能为祁弘新请功,是不是使皇帝更高兴一点。 毕竟,真论起当年太子的仇人…… “我今天怎么总想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想到这里时,偷看了皇帝的神色,赵公公忙止住了,小心翼翼将墨迹干了圣旨收好,封存到长条锦盒里。 听着皇帝吩咐,让派出一个太监,坐船去顺安府传旨,同时也通知吏部礼部,将这事落实了,赵公公立刻躬身应是:“奴婢明白!” 这从三品衔,仅仅是级别,并不涉及实际岗位,因此无需朝廷议过就可实行。 办完了这事,皇帝松了口气,说着:“摆驾,去永安宫。” 永安宫 “娘娘,您今日只用了一小碗梗米粥,不再多用一些?”朝霞是皇后得力女官,此时正劝着娘娘多用些午膳。 皇后却微微摇头:“吃不下,撤下去吧。”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的太监喊:“皇上驾到——” “皇后,你这是正在用膳?”皇帝在一众恭敬行礼声音中进来,见皇后带人向自己盈盈下拜,忙拦住了,又看向不远处摆着几样小菜,笑着问。 皇后略一打量,见皇帝心情不错,笑着:“若陛下还没用,不如再让他们上几道小菜,与臣妾一同用膳?” “那自然是好。”皇帝说。 皇后就吩咐人去准备,原本以为只是跟往常一样,过来闲坐的皇帝,却突然对她念诵了一首诗。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 “皇后,你觉得这诗如何?” 见皇帝这样,就知道不是皇帝自己所作,而特意跑到她这里来念诵,哪怕没有提到是谁所作,皇后已猜到了作诗之人是谁。 她若有所思,心中就有了淡淡的喜悦,笑答:“的确是好诗,是皇上新作?还是哪位翰林?” “朕哪会诗词,别看朕与节日也凑兴写了几首,百官虽总喊着朕之诗,情致意趣悠远,典雅堂皇蕴含大道,才量人所难及,实际都是在哄朕,朕的诗很是平常——皇后,你真猜不到?” 第三百九十三章 或是因姓曹 “臣妾原本不知,但陛下这一说,臣妾就知道了。” “是苏子籍的新诗?此子的确有些诗才,说起来,臣妾也闻过此子的几首诗。”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曾为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古代念诗都是有节奏,这诗隐含情意,皇后咏之,声音水银泻地一样,直往心里钻, 皇帝也听呆了,笑着:“朕记起来了,这是他的朋友,邵家的……” 邵思森的名字,皇帝记不得,含糊而过,说:“临终时,苏子籍给的诗,话说苏子籍为他低头,也算不辜负情谊,更算是此人有着福份。” 皇帝就笑着跟诗:“朕这里还有苏子籍的一首。”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 “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忆。” “此诗其实很浅平,可是新平就是喜欢,经常提了,现在连几位与她交往的郡主县主都能默背下来……” 说到这里,皇帝突然之间住口,这哪是什么血脉亲人的亲近,分明是新平这丫头还记挂着苏子籍! 本来皇帝是笑着的,此刻突然之间笑不下去了,嘴角都有些僵,又怕皇后看出端倪来,忙又岔开了话题。 “观昌又与我哭穷,我本以为每年除俸银、田租、店铺,尚屡蒙恩赏,何至现在屡形拮据?恐系本人用度奢侈,又或浮冒侵蚀情弊。” “不想命人查了,却实是拮据。” 说着叹了口气,抽出一张折子给皇后看了。 皇后刚才引出了诗,见皇帝笑容僵硬,也不深入,只是抿嘴一笑,接过折子看了看,笑着:“依本朝规矩,公主下嫁,金器紬缎变价银一万二千两,当铺一座架本银一万两,又赏银八千两。” “可是开国时和现在不一样,嫁妆又不能变卖,京城各项开支不小,宗人府既调查,说观昌公主府每年进银九千两,就肯定差不了太多。” “每年月例、生辰要用粮,护卫、太监、侍女要发薪,器物、牛驼、煤炭蜡烛夏冰等,更要用银。” “用银一万一千两,年亏空二千两,还不算离谱,您是皇上,又是兄弟,给些恩赏就是了。” “恩赏也不能滥,要不规矩就没有了。” 皇帝随口说着,心思已经不在这方面,心里很有些不对:“新平还挂念着苏子籍,连特意将二人分开,都没有让新平忘了?看来只是这样分开还不成,还要将名分砸实了才成。” “苏子籍这次做事,很有我当年风范,或继续让其这样不明不白做官,是耽误他了。” “最重要的是,要是闹出丑闻,朕怎么处置?” 虽总觉得有些不对,可皇帝细想了良久,终叹一口气:“罢了,观昌那里,朕已给了田20顷,这是公主的份额,朕不能再加恩,就再加个当铺罢。” 说完这个话题,皇帝又说着:“至于苏子籍,等回来了,朕会有交代。” 不必细说,皇后就知道指的是什么,连忙起身盈盈下拜:“谢陛下。” 皇帝忙搀扶起来,这时宫女将新端上来的小菜一一摆上,皇宫中最尊贵夫妻,坐在一起,安静吃完了这一餐饭。 赵公公见气氛重新变得轻松了下来,偷偷抹了把汗。 “看来,我猜的不错,苏子籍这一步真的走对了。” “要是真杀了祁弘新,固是为太子殿下报了仇,快意恩仇,可同样,这样心狠手辣,怕也会让陛下心寒。” “现在虽显得有些妇人之仁,但在此事上妇人之仁了,却恰让陛下放了心。” 远处,跟皇帝圣驾一同过来几个小太监,都因位卑而低头垂手候,这个距离,里面的人提声恰能听到,而里面的人正常声量说话,却听不到。 但有一个小太监,在帝后说话时,虽低头不动,与周围太监并无不同,可耳朵却动了动。 齐王府 齐王散穿一件酱色绸袍,吃过点心,就在了书房,这书房颇大,坐着十多人,在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些糕点茶水,显然是打算随便吃些,继续议事了。 毕竟蜀王最近小动作不断,还坑了齐王两回,让齐王很光火,不解决眼前的事,想不出办法给予回击,怕是连吃饭都吃不香了。 而下面此时正跪个人,是负责与外面一些势力暗中联系的人,这人就正在汇报着刚刚收到的一个消息,让齐王也不由得惊讶。 “曹易颜要投靠我?” “王爷,正是,曹易颜自从来了京城,虽有刘湛这个师父,却好似并没有沾到什么光,到现在也只是空有些才名和虚职,这么久过去,怕是已急了,想走王爷您的路子,您看,是不是见一见?毕竟此人背后毕竟站着刘湛,真能拜在王爷您的门下,未必不能有些用处。” 齐王沉默了。 他不是对曹易颜这人有意见,相反,这人到了京城,因是刘湛的徒弟,齐王也曾关注过。 此子风姿颇佳,光这卖相,就的确很有些名士风范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齐王总觉得有些厌恶。 “或许是因姓曹。” 齐王光听到这个名字,就有点腻歪了。 曹可是前朝的国姓,当然齐王也知道,姓曹的人多的是,自己因一个姓氏就厌恶一个人,实在是没有道理,但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却还是从心里有点排斥,所以此时就有些沉吟着,是不是遵从本心,不去搭理这来投靠自己的曹易颜。 正想着,突又有人匆忙进来,跪下:“王爷,宫里传出了消息!” “什么消息?”因齐王安插人手在宫里,也是广撒网,听到禀报,就问了一句,见这人有些迟疑,摇了摇折扇,随口说:“这里都是孤的股肱之臣,你只管把消息说出来。” “是!”这人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一说,原本这屋里还有人喝着茶、低声交谈着,一下子全都安静了下来。 齐王的那张脸也渐渐涨红了起来,当着属臣的面,被这个消息直接打脸,这实在算不上是一种好的体验。 他咬着牙,恶狠狠盯着面前的人:“你再说一遍!” 眼见着主子的表情渐渐狰狞起来,这个带话回来的太监,被吓得抖如筛糠。 第三百九十四章 这不是第一次 可主子问了,他不得不再次说:“小六子今天在陛下身边服侍,恰跟去了永安宫,听到陛下亲口对皇后娘娘说,等苏子籍回来,陛下会给一个交代……” “奴、奴婢恰好今日不当值,能出来,就、就赶紧来禀报王爷了!” 砰! 一个杯盏在下一刻就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里面滚烫的茶水,溅了太监一身,连手背都被烫红了,可太监忙垂下头,几乎是整个人趴在了地上,一动不敢动。 “交代,什么交代?”来回在屋内走着齐王,神色狰狞的咆哮。 “一个小小状元,一个连五品都不到的府丞,又能做出什么功绩?也值得父皇亲口承诺,等他回来就给个交代?” 屋内的人都尽量屏气凝神,不在这种情况下出头。 齐王这股火实在是无从发泄,又不好当着这些谋士幕僚的面,显露出太暴戾一面,直接一脚踹翻了小太监。 “滚出去!” 小太监如蒙大赦,立刻连滚带爬滚了出去。 齐王不想暴露出自己此刻愤恨嫉妒,以及恼羞成怒的真实情绪,可这件事实在是太让他无法接受了,一股股邪火拼命往上窜,让他压都压不住。 他忍不住地在心里问:“父皇啊父皇,您要给苏子籍一个什么交代?” “这所谓的交代,难道是想把苏子籍这小子名录宗谱?” 可凭什么? 苏子籍就算真是太子的血脉,又能如何? 太子十几年前获罪,妻妾皇孙都一并被处死了,如果苏子籍真确认是太子血脉,难道不该是立刻问罪? 凭什么自己是正正经经的皇子,明旨册封的齐王,都从来没有被父皇如此宠爱过,甚至现在这个年纪,出京请旨都要被呵斥,而苏子籍却能十七岁就以朝廷观察使的身份去地方上行走? 真是把苏子籍当寻常官员看待也就罢了,结果到头来,竟然还是要将其人名录宗谱? 皇子皇孙不能享受的待遇,苏子籍享了,皇子皇孙该享受的待遇,苏子籍也要享? 好处全都被苏子籍给占了? 凭什么呀?! 齐王此时是真想去父皇面前,大喊大叫,去质问一番,为什么同样是皇室子孙,自己这个齐王,还比不上一个到现在还没有名分的太子之子? 但他哪怕脑袋已被怒火填塞,胸口燃起了熊熊的嫉妒之火,可羞恼中的他,却仍只能犹如困兽一样,在这屋内冷脸踱步,最后不得不坐回到椅子上。 君臣父子,哪怕是父皇的儿子,可也先是臣,然后才是子。 “当年太子还在时,我就算是偶尔入了父皇的眼,也只是一枚棋子,被父皇用于平衡。” “皇子,我竟只是皇子,而不是儿子,父皇从不曾为我想过这么多,反而多有训斥。” “终于熬到太子倒了,现在,太子的儿子,又想来威胁我?”齐王这样想着,悲哀渐渐就被不甘和暴虐给压了下去。 几个谋士幕僚中,曾经得过齐王信任,但在苏子籍从西南平安归来又渐渐变成边缘人的文寻鹏,此时一咬牙率先站了出来。 他拱手说:“王爷,苏子籍现在已今非昔比,现在此人危险已不下蜀王,趁着他还羽翼未丰,要立刻铲除了才是。” 这话是废话,齐王淡淡看了一眼:“文先生可有什么计策?” 文寻鹏还真有,献计:“小人倒想到了个办法,苏子籍现在修缮水利,本是想建功,王爷您在蜀王府中安插有暗谍,此时倒可以一用。” “只需让暗谍出手破坏修筑的水坝,这样就可以问罪苏子籍!” “苏子籍现在是潜在威胁,而蜀王是与您争权的目前最大的威胁,若能借着这次的事,毁了苏子籍的前途,又给予蜀王重击,岂不是好事一件?” 文寻鹏会这么提议,其实也看出了齐王因被皇帝当众呵斥,在与蜀王的争锋上渐渐少了游刃有余之感,心里也是憋着一股火,而他这个提议,虽然浅白了些,可官场不讲究是不是浅白,只讲究是不是奏效,这一箭双雕也算是一个计策,齐王除非不想趁机按下这两个威胁,否则必然会同意。 事实也是这样,一听到这计策,齐王就动心了。 可他没有立刻点头,只因这事要办,势必会毁了安插在蜀王府的暗线。 那可不是个随随便安插进去的人,是能影响到蜀王决策的中层,经营多年才有了现在的地位,可以说,暗棋不能用在关键时,光是耗费的几年时间,就让齐王心痛了。 到底要不要将这个暗棋用在现在这时,齐王实在难以立刻下这个决定。 “此事,容本王再想想。”片刻,齐王拧眉说。 文寻鹏顿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种事,纵然齐王最后会下这个决定,但其中的犹豫,也是很难避免。 他恭顺退下,与几个同僚对视了一眼,做谋士幕僚,能做到只是献一献计策,主公是否采纳也左右不了。 发现今天可能就这事商量不出结果,哪怕是文寻鹏,也没再提这事,而又就着朝堂上的事与齐王商量了一番。 但一提到朝堂上的事,就难以避开蜀王。 齐王原本党羽众多,势力要比蜀王强得多,加上与妖族勾结,内外都有着自己的势力。 可齐王先被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呵斥了一顿,又几次小小称赞了蜀王一派的官员办事,这打压一个又抬起一个,要说原本只站在远处看风向的中立派官员态度没有变化,就是自欺欺人了。 连齐王党内部,这段时间都有些人心浮动,有些刚刚有意向还没有“上船”的人,都态度暧昧了起来。 齐王越听下面的汇报议论,就越是心里憋火,这权术说白了并不复杂,可皇帝居高临下,伸手一拨,自己对蜀王形成的优势,就化为乌有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 这些年,往往就是这样,自己占了点上风,风向就变下,然后蜀王就又起势,当然,难得有一二次蜀王咄咄逼人,自己也会额外获得助力。 明知这样,自己还得继续玩下去。 就算这样,现在父皇还想再给棋面添个棋手! 第三百九十五章 盘外招 儒家讲究的是纲常,太子虽死,只要没有明旨废黜,按照规矩就应该传给太孙,苏子籍只要一被承认是太子之子,就有着名正言顺争夺大位的资格,甚至有不少人出于纲常就支持。 虽未必能成,可必是一大威胁。 “怎么办,怎么办?” 倾力在**上杀死苏子籍?这念头是想过,可父皇看得紧,自己几次想伸手到军队,却被拔除警告。 没有军队,靠江湖人去打杀苏子籍? 这简直是可笑,一帮甲兵就能把所谓的江湖人杀的片甲不留。 难不成还能去靠妖怪? 想到了妖怪,齐王一怔,停下了踱步,眸子渐渐深沉:“这棋盘是父皇的,自己都仅仅是一个棋子,在棋盘上身不由己。” “要摆脱这困境,以父皇的英明,在棋盘规则下,怕是不成了,就算努力一万次,还是打回原形。” “现在,要的是盘外招,而盘外招,就是天命。” “天机妖心思狡诈难测,但话说的对,天下都是父皇的,我要和父皇斗,要最终身登大宝,明路上的都难以依靠,必须夺得天意垂青。” “文寻鹏这人虽上次坏了我的事,不是很靠谱,而且并不知道天机妖的献计,但两者恰可以联合起来,这不是一箭二雕,是一箭三雕。” “最后一只雕是龙女,但天机妖要想攻破龙宫,就得下降蟠龙湖的水位。” “毁了坝,可以配合妖族截杀龙女,更可以将这事推给蜀王,这才可谓是一箭三雕。” “要是放弃了这个机会,苏子籍就会立功回京,名录宗谱。到那时,有功绩又有了名分,直接就封了爵位,也不是不可能。” “错过这次机会,再想动他就难了。毕竟,动一个臣子,跟动一个皇孙,所需的代价,以及造成影响,差距甚大。” 思前想后,到底是蜀王一党最近逼得有些肝火旺盛,实在难以忍下去,本就不是个习惯忍气吞声的人,哪怕心里可惜,齐王还是下定了决心。 齐王听站起身来在书房里踱步徘徊想事,文寻鹏就目不转睛盯着齐王,他对齐王很了解,这就是沉吟的表现,往往踱步思索后就会倏然有了决断。 果然,文寻鹏正思量,齐王已站定,闪过一丝冷笑,反恢复了雍容的神气:“小六子既给孤传出了消息,孤自然不会辜负。” “李承志!” “下官在!”有一人站了出来。 “你运作下,不要是明路上我们的人,给小六子的兄弟弄个官身。” “这事不难,只是几品为宜?”李承志请示的说着。” “六品,再多就要入得父皇御览,同样,蜀王府的那人,同样处理,也是六品,告诉他们,孤给的官职,虽暂时说不上肥缺,也算上等差事,等以后还会提拔……” “是!”李承志应着,齐王就说着:“孤意已决,就按照文先生的计谋行事。” “拿着我的信物,按照暗号去联系乙三。”决定启用这枚暗棋,齐王就再不犹豫,直接就叫了人立刻去联系乙三。 齐王说罢吁了一口气:“余下的事,就由文先生主持。” 梦寐以求的信任被压了上去,文寻鹏欣喜余,却又有点莫名其妙的不祥,他不由打个寒颤,此时不敢迟疑,大声应是。 随着这个计划被启动,一只小型已算是半妖的鹰,从距离齐王府有段距离一所宅院内展翅而起,冲着顺安府的方向飞了过去。 纵然有人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有鹰飞过,也不会放在心上。 而这只鹰,一日飞可行数百里,夜晚也未停歇,在次日天刚蒙蒙亮时,才飞落了下来。 它落下的地方,距离顺安府二百里之遥,是宁安府府城外一座蝗虫祠里。 蝗虫祠光线很暗,只有神桌上有着长明灯,幽幽发着青绿的光,不但不显得明亮,照在了阴森的神像上,更显的吓人。 并且在神像下,一个黑袍人此时正盘坐在蝗虫祠正殿中,双目紧闭,直到感觉到了半妖之鹰飞落下来,才猛睁开了眸子。 只是一扬手,原本关着的门窗就无风自开,那只鹰一声脆鸣,就在落下一瞬间,从院中一掠而过,飞入了殿内。 “何事扰我?” 声音沙哑,眸子更死沉沉,带着一种令妖见了都有些害怕的色彩,在这处蝗虫祠里沉思,镇压心魔的天机妖,此时看上去比过去嚣张时还要可怕几分。 而越发阴郁的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心魔缠身,影响了往日判断,性情也有了变化,但本体便是知道,也无可奈何。 这时,被他这样冷飕飕盯着的鹰,也下意识抖了一抖,忙又脆鸣了一声,随着吐了一口气,被隐蔽遮住的鹰信,也终于显现出来。 天机妖将信展开,这么一看,阴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脸竟渐渐转怒为喜,露出了一抹笑意来。 “好,好,好!”他笑着说了三个字,令鹰自行飞走。 “果然是天意助我,齐王还是按捺不住,给了许可令,这样的话,就有齐王背书,无论明路还是暗路,都条件成熟了。” 想到这里,天机妖站了出来,扬声就问:“熊斐,朱胜,还是坚持原来的意见?” 这二妖分量不小,也同在这处蝗虫祠落脚,只不过只偶尔会留下,平日都是出去自己找乐子。 天机妖这样问着,门外立刻有妖怪小心翼翼探了头,回:“是的,他们还是原本的想法,希望依旧奉龙女为主,但只供着,不令其沾手下面事务,他们觉得这样既不违背众妖想要得权自立初衷,也可全了君臣的情义,不负于先王。” 这指的先王,就是之前的龙君了。 呵,君臣的情义? 妖怪本来哪有这想法,弱肉强食才是自然之理,可是龙君开创三千道,道道都必须与人道配合。 没有几百年,虽说是妖族,可人族不少思想也渗透了大半。 难道这就是龙君的想法? 天机妖无声冷笑了一下,但对着外面的妖怪,语气平静:“既然它们仍坚持这想法,那就将它们唤来吧,我打算与它们商量一下此事。” “是,小妖这就去唤!” 第三百九十七章 叛奴 因袍子的颜色纯黑,看不出什么血迹,可随着天机妖的走近,那股血腥味比刚才更浓烈了十倍,但细看就会发现,只是袖子上染了一点血,别的大概是杀戮后爽快至极的神情,带给妖的错觉。 饶犬妖跟了天机妖多年,面对着此时的天机妖,也要努力压抑着恐惧,才没有后退一步。 “你在怕吗?”淡淡瞥它一眼,天机妖轻柔问。 犬妖心里吓得要死,可还是忙回:“大王威武,小的自然是怕的。” 这回答,倒意外让天机妖有点满意,它点头:“把里面的垃圾,一会儿就收拾了吧。” 随后,望着渐渐升起的红日,它勾起唇角,轻声:“现在,没有什么妖能反对我了。” 顺安府·知府衙门 “开门啰!” 衙役一声高呼,两扇朱漆铜钉大门呀呀洞开,衙役鱼贯而入,个个鸦雀无声,一派肃穆,见着苏子籍抵达,就一起拜下:“见过大老爷。” “起来罢!”苏子籍受了礼,一眼扫过,有点想笑。 入眼的首先是三班衙役,拿着水火棍,还有着捕头携带着铁尺,除此还有各房的小官,这行礼和神态,古人说是鹄立、鱼贯、鹭伏、猿献,实在很现象,随口吩咐了几句,等着他们散去,就去了小厅办公。 “老爷,公文都准备好了。”才进去,就有人一躬,将一叠文书递给苏子籍,态度极是恭敬。 这已经是常态,国不可一日无主,府衙也是一样,前面的办事处,虽还保持祁知府办公时陈设,但来往的人明显已是以苏子籍为首。 自从祁知府病倒,苏子籍就接手了顺安府的事,名义上现在是代理府丞,顺安府的二把手,实际上已是当仁不让一把手,在整个顺安府,都是说话管用了。 “【为政之道】5级(4515/5000)” 这些日子,苏子籍也渐渐明白了,3级入门,6级专业,11级专精,15级大师,对进士来说,四书五经要15级才中,但当官处理政事,入门就可以不出大纰漏,专业就让人难以挑剔了。 苏子籍掌权后,顺安府一切事务,都井井有条进行,可便是这样,也不敢松懈,一直关注灭除蝗虫的收尾,才处理完一件,这时令吏过来了,轻声唤着:“苏大人!” “晤?” 在府衙内,这令吏难得既苏子籍面前有脸面,又是跟着祁弘新做事的老人。 因掌文书跟一些琐碎的事,换成别人,交接起来也有些麻烦,再说苏子籍也不是非要搞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好用,能为自己所用,也就没打算非要换成自己人在位子上。 而且此人跟着祁弘新,是祁弘新用惯的人,在苏子籍上位,令其负责着后院的事,也是苏子籍对祁弘新以及祁家人表露善意的一种方式。 此时见令吏进来,就抬头问:“可是灭蝗收尾的事?” 令吏笑着说:“正是,我们顺安府蝗虫已差不多都被消灭干净,倒是别的郡县还有,现在主要也就是防备着这些外来的蝗虫了,但数量上,也较之从前减少了不少。” “这就好。” 苏子籍点点头,目光落在一叠随身研读的文稿,问了一句:“祁知府现在情况如何?” 这几日,因接手知府的事情,他的确是忙得没亲自过去看,但也时不时让人送一些东西过去,此时问令吏,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 在他看来,祁弘新的病,也就是慢慢熬着,问和不问,区别也不大。 因自己也不是大夫,实在是救不了祁弘新的命。 况且以二人的关系之复杂,不落井下石,已是苏子籍的良心了。 “这个……”令吏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却很快就掩饰住了,轻声回着:“祁大人那面,卑职派人过去探望过几次,但说是一直卧床不起,看样子,怕是不太好。” 原本以为,这位府丞大人都没有再去探望,这次听了怕也不会去。 谁料,苏子籍这几日慢慢有些想通,既已是放下了想法,那就把他当普通上官对待,正巧终于处理完了积压的公务,就叹息一声:“既是这样,那我该去看一看了。” 没发现令吏脸色微变,苏子籍起身而去。 知府衙门与后面住处,虽是前后院,但因面积大,中间又隔一座花园,不走动的话,后院发生什么,前面还真不知道。 自从苏子籍接手府衙的事务,后院的人就只走后门,不走前门了,免得互相冲撞了。 苏子籍抵达后院,守门的人见是苏子籍来,欲进去通报时,苏子籍一摆手先止住了,问:“你家大人怎么样了?” “我家老爷这几日用了药,不算很坏,只是……”门卫胆怯看了看里面,嗫嚅了一下,苏子籍顺着目光看去,不由脸色一沉。 上次来时这里还是井井有条,可这次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了一阵喧闹声。 有人不忿,大声说着:“我凭什么不能走,老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懂个什么?还不快给我让开,不然休怪我范三不念过去主仆情谊,对你动手了!” “怎么回事?”苏子籍身上陡寒毛一炸,里同时还升起了一种不敢置信的念头,立刻快走了几步。 就看到了正在拉扯的两人。 一个四十多岁男子,狠狠甩开拽着的少年,恶狠狠骂:“你这小兔崽子,再不让开,老子就要揍你了!” 少年也不甘示弱,怒:“范三,你想走就走,我不会拦你,可你为什么还要拿东西,你拿走这些字画,是我爹朋友所赠,必须得放下才能走!” “哼,我们抛家弃小,跟着当官的出去,谁不指望发财,可你爹偏要当清官,还要得罪人,使得我们连找门路捞钱,别人都不给面子。” “不拿些字画,就一月五两银,我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范三真正是愤愤不平,其实主家当清官,仆人也未必就没有油水,别的不说,知府家的人,出去总有点情面,这情面对官员来说很少,但是对仆人来说,就未必了,手指缝里漏点,老鼠就能吃的满嘴油。 可是祁弘新还会到处得罪人,别人不使脸色就不错了,谁会给面子? 没有面子,哪有啥里子? 第三百九十八章 众叛亲离 这怒视着仆人的公子,苏子籍认得,不是祁弘新的儿子祁简俊是谁? 祁简俊平时见到了,都是“哼”一声不理会苏子籍,但终是知府家的公子,一身气派还是有的,这时却满脸惶恐不安。 而被祁简俊拦着不许走的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不必再问了,必是祁弘新的仆人无疑了。 苏子籍真没想到,自己突然临时起意来探望,竟会撞见这一幕。 哪怕祁弘新已病倒了,可现在仍是知府,知府家的老仆竟然不仅要走,还敢临走前卷了东西,甚至这样对待知府之子? 苏子籍心中生出荒诞的同时,又压下窜起的怒火,朝着而去。 跟着过来的令吏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闭上了嘴。 而这时,正拉扯的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人正过来,被阻拦着的老仆范三,此时已极不耐烦,再次狠狠甩开少年,怒:“你在说什么屁话,你当老子伺候你们父子,你们一家子,是为了什么?” “老子要养一家子,是为了钱!” “祁弘新一辈子清名,愿意让妻儿跟着受苦,那是你们一家的事,老子身契早就被还了,现在想走又有什么不成?难道让我们留下,跟你们一起喝西北风?” “别说是我们,你问问别人,谁不想走?” “树倒猢狲散,来,你大公子说说,你祁家有什么恩德让我们挂念不走?” 范三唾弃着,丝毫不提卷了银子字画的事,但骂的竟然有理有节,祁简俊惶恐四顾想寻找支持,见得周围几个仆人丫鬟都避开了目光,显是这话对他们来说,都是心有戚戚焉。 是呀,你祁弘新也许是清官,好官,可我们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现在祁弘新眼见不行了,就算好了也难继续当官了,当官了也没有啥油水了我也想走呀! 范三见着众家仆沉默,更是打了鸡血一样,嚷着:“一码事归一码事,各人有各人的帐。” “你对朝廷忠,老了病了就应该找朝廷。” “你对百姓好,老了病了就应该找百姓。” “找我们干什么,我们受过你的恩么,难不成你忠了朝廷爱了民,我们就应该对你好?” “我呸,众叛亲离了你……” 范三口水乱喷,说的兴起,正要再骂,就听“啪”一声,一个脸色极难看的人赶了出来,几步走到范三跟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直接将范三打得嘴角出血,半张脸都紫胀,牙齿都松动了,可抬头一看,打自己的竟是俞支林。 他是老仆了,知道俞支林可是“侠客”,杀起来人不手软,哪怕不敢杀自己,可打自己一顿自己不也得挨着? 范三顿时低下头,鹌鹑一样缩着,不敢出声了。 俞支林冷冷的盯着范三,拍了拍祁简俊的肩,这才抬头看向走到近前的苏子籍:“苏大人事务繁忙,怎么有空来后院了?这可真是让人诚惶诚恐啊。” 听着这带着嘲讽意味的话,苏子籍却没怒,而冷冷看了一眼范三,又看向祁弘新的儿子,见祁简俊看向自己眼神透着一点警惕,却没说什么,苏子籍立刻就隐隐猜到了。 他冲着祁简俊说:“小公子,到底出了何事?我最近一直忙着顺安府的事,实在是不知情,还请小公子,以及这位说个清楚,有谁怠慢了你们,说与我听,我必不饶过!” 这话说的十分诚恳,不似在做表面文章。 祁简俊与俞支林对视了一眼,忍着屈辱,已被迫成熟了许多的祁小公子说:“苏大人,这么看,是我们误会了你。” “这段时日,我父病重需要药材,之前你说短缺了,可以去找你,我们派人去了,可几次都被拦下,说你正在忙,没那个时间见我们。” “我们还可以,府中下人这段时间,一日三餐都短斤缺两,去问,说现在顺安府所有人日子过得都紧巴,很多人都吃不饱饭,府中供给本就消减了,再不能像往日那样。” “凭什么我们就能吃好的?” “这些也就罢了,说的也在理,于是我母亲就不让我们找人,而自己出钱来买药买米买菜。” “可一退再退,现在竟连我爹本该有的待遇也被克扣了!” “按规矩,九品以上的官员,每月都可领柴米,冬日可领炭木,夏日可领冰银,这是本该有的待遇,但最近酷热,冰银却迟迟拖着不给,我爹病成那样,受不住热,身上已生了恶疮!” 说到这里,祁简俊拼命忍着,眼泪都忍不住了。 祁弘新一家,谈不上生活清贫,但官家的体面,是必须的,往年时,父亲甚至将朝廷按品级给的待遇都换成银子,用在刀刃上,没浪费过。 现在父亲病重了,虽不能直接用冰,可一点冰都没有,在这样的热天里,更让病人痛苦。 家里还有点积蓄,可谁也没有想到出这事,田地嫁妆远在老家,那没法卖,光是这段时间,随身携带的银子,就已化的七七八八,再没有什么积蓄了。 “父亲的病又要花钱,不得已,我瞒着母亲,让这刁奴去催,结果这刁奴却想卷款而走!” 更可气的是,竟还雁过拔毛,连一些不甚值钱的字画也要带走! 听到这里,苏子籍心里一沉,一股又酸又热的气翻涌,脸色已沉了下来。 周夫人这时神色憔悴过来,望着苏子籍的眼神也带着一种无奈和复杂,显然自家这样的窘迫,被苏子籍知道了,也让周夫人羞愤交加。 苏子籍看懂了众人的眼色,大概在这些人眼里,这段时间府衙里的克扣怠慢,必然都是自己纵容的结果。 偏偏这真算是一部分事实,让苏子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 憋着的火,在跟着过来的令吏凑过来说“大人日夜操劳府中的事,哪能管这样的小事,这事由卑职处理就成”时,就也按捺不住了。 混蛋,你以为我不知道? 为政之道现在虽等级浅,可汲取的一半都是你们这些小吏的阴诡心思! “你是觉得祁弘新翻不了身,又想讨好我,所以就作贱祁弘新一家子吧?” 苏子籍是真觉得自己失误,历史上别说祁弘新,就是退位的太上皇,就有奴才敢作贱,明里不敢,可茶换成陈茶,水换成雨水,杭绸换成了徐绸。 难怪谁都不肯退,退了就世态炎凉落井下石。 苏子籍嘴里又苦又涩,却一时没有发作,只是冷笑一声。 第三百九十九章 主动奉银 苏子籍回首看着这献殷勤的令吏。 在自己忙着交接以及处理顺安府时,因不想让自己新提拔上来官吏去料理祁弘新一家的事,免得委屈了祁家。 特意让这跟着祁知府有段时间的老人来负责,就是为了让祁弘新一家能在后院安心住着,负责这事的可不就是这令吏? “他们派人来找我,你让人拦下了?”苏子籍盯着他,沉声问。 蠢货,自作聪明,还忘恩负义。 这人可是祁弘新提拔上来的人! 令吏看着苏子籍神色不对,脸上顿时闪过慌张,急急解释:“卑职是见大人您忙,不想让人打扰了……哎哟!” 苏子籍“啪”抽了这令吏一记耳光,顿时和范三一样,抽的脸都紫胀起来,令吏也不敢喊疼,喃喃说:“大人,大人……卑职错了,卑职错了。” 说着,就跪下求饶。 苏子籍居高临下看着,冷冷说:“你好大狗胆,克扣知府的冰银,光是这一条,就足你入罪了!” “念在你前段时间灭蝗时还算尽职,脱了这身衣服,自谋生路去吧!” 这就是当场撤了职了。 官场的人都知道,上官的权力并不是无限,这已经是极限了。 令吏脸色唰一下白了,张嘴要喊冤,俞支林心里痛快,按着剑柄一拔,只抽出一半,寒光一闪。 知道怕求饶也不会被留下了,这人只能勉强爬起,一瘸一拐跑了。 苏子籍收回目光,冲着周夫人一躬:“虽是小人作祟,但也是我失察,让祁大人跟周夫人您受委屈。请您放心,这次我必会派妥当的人负责后院的事,待遇丝毫都不会少!” “还有,这恶奴,是不是处置了?” 范三听了,吓的魂飞魄散,刚才那个令吏是正经的吏员,还有点底线,可自己是家仆。 虽《魏律》规定,主不请官府而杀(奴婢)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加徒一年,而郑继魏制,但有势力的主家,可以多种方法惩罚。 当下就跪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见苏子籍神色不动,又转过去对着祁周氏连连磕头,哀求:“夫人,我毕竟在郑家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夫人饶恕。” “您就是不念我,也请念念我的妻子孩子。” 祁周氏顿时想起了,他的妻子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跟了多年,嫁给了这人,还给孩子送过长命银牌,不由叹口气:“你起来罢!” 顿了一顿,看着范三摇头:“但是你这样,我家是留你不得了,放下你拿的东西,自己去罢!” 说着,祁周氏眼里含了泪,说:“请大人里面坐……” 苏子籍点点头,到正房坐了,祁周氏派人上茶,黯然说着:“苏大人,其实,这些人跟了我的夫妻,是没有得多少好处,也不能全怪他们,唉……” 苏子籍喝了一口,怔怔出神,许多不懂事的人,总觉得潇洒走一回,功成身退才是高人。 其实无论是皇帝还是官员,或者是江湖客,一旦退隐,要是没有门生、亲族、势力等护身符,就肯定有人来作践。 许多人想退,可一退被人作践,说不定还要身死族灭,祸及家人。 至于作践的理由多的是,作事就不可能不得罪人,而且,这世上专门践踏贵人来获得心理满足的人多的是。 三千年历史,硬要找个退隐又善终的人都不容易,必须有护身符,可有着门生、亲族、势力等护身符,这退和不退,区别也不大了。 苏子籍想到这里,心里发沉,遂叹着重申:“周夫人不要急,我看大人的病,就是累着了,慢慢调养,病自然就好了,而且这次灭蝗有功,说不定朝廷还有恩旨。” “恩旨我已经不想了,只盼老头子能熬过这关,多活几年,我就心满意足了。”只说着,祁周氏就不由抹着眼泪。 苏子籍清楚,这是祁弘新多年功绩都没有回应,现在祁周氏已经不指望恩典了,不由叹了口气,还想说话,又有亲兵跑来,跪下禀报:“大人,都水司的李郎中来了,要见大人您!” “李郎中要见我?” 每个省,除了总督府,还有都水司这种治水衙门,是隶属于工部,原本并不算是地方衙门,但郑朝改了前朝规矩,在各省都设了一个都水司以及几个同级的衙门,司里都设有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其中郎中就是一司主官,乃正五品。 按照品级,一般来说,与苏子籍这样代理府丞议事,应是正六品的主事,但现在祁弘新病倒了,苏子籍虽是六品府丞,却是实际上的一把手,更有朝廷观察使这样的钦差虚职,对方来见,也不算是不合理。 人既是来了,苏子籍也不能怠慢了。 原本还想着去看看祁弘新病情,此时也没这个时间,只能告罪一声,转身快步走出了后院,去了前面。 走入会客厅时,就见三十余岁一个留着三缕短须,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正端着杯盏慢慢喝着,看到外面快步走进的苏子籍,眼前就是一亮。 李郎中还是第一次与这位从京城来的朝廷观察使见面,见了后,顿时暗道一声:“难怪!” “难怪年纪轻轻,刚中了进士,就被委以重任,这样朝气蓬勃锐气耀眼的年轻人,就如东方升起的红日,那种光芒,真难以掩盖住,陛下会欣赏,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苏子籍的注意,只在这个李郎中脸上片刻,目光难以避免被摆放着三十几个箱子给吸引住了。 他过来时,亲兵就已是跟他讲了,说这次李郎中过来,不止是自己来了,还拉着十几辆牛车,让人从车上运下来三十几个木箱,并且进会客厅,不光自己进来,也让人将这些箱子一一抬了进来。 “难不成,对方是主动过来还银子?” 任谁听到这样描述,又有着治水衙门借银的事,怕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念头,都会是这一个。 但这虽看似符合情况,却不合常理。 灭蝗时,祁弘新堂堂知府,几次跑去都水司去讨要欠银,一两银子没讨回来,现在祁弘新病倒了,自己这个代理府丞处理着顺安府的事务,甚至还没去讨要过一次,都水司的人就主动奉银过来? 第四百章 敷文阁大学士 虽苏子籍已将这可能隐隐否定了,可此时看到这一排三十几个大箱,仍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但真是如此,是有什么事,在自己不知道时发生了。 难道……是京城有了消息? 心思百转,苏子籍与这李郎中寒暄了一番,结果一番寒暄后,李郎中就笑着:“我们都水司先前治水,借了十七万两,累的贵府亏空,实在过意不去,现在朝廷拨了银,我就带着银子来还了!” “苏大人,十七万两银子,一两没差,都在这里,还请大人清点下。” 说着,一挥手,就有人一把将盖子揭掉了,只见箱内一个个锃亮银元宝,饺子一样密行排列,晶晶烁烁耀人眼目,在场的衙役一下子都直了眼。 苏子籍也暗里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吩咐:“请主薄和库曹过来,立刻当面清点银子,登记入册入库。” “是!”衙役一溜烟的奔了出去,而片刻,主薄和库曹,不顾炎热,湿着内衣就过来了。 “果然是财帛动人心——罢了,就由你们清点入库,不得有懈怠含糊之处。”苏子籍一挥手说着。 主薄就笑:“大人放心,不会短了一两银子,唉,有这银子,顺安府亏空,终于要弥平了。” 清点的一番忙碌不说,等十七万两银子入了库,不仅苏子籍松了口气,就连一直很客气的李郎中也跟着松了口气。 “听闻祁知府因治蝗病发,这实是公忠职守,是我辈典范,现在既公事了了,本官就想去拜访下,不知可不可以?” 这样客气,还主动提出去后院探望一下病倒的祁弘新,苏子籍当然毫不推辞,领着人过去。 等见到了周夫人,见她行礼,李郎中忙双手虚扶,笑说:“你是祁知府的夫人,本官实不敢当。” 态度显得异常客气,苏子籍越发觉得李郎中的言行很奇怪,要知道,知府和这人是平级,根本不需要那样客气。 更不用说,祁弘新病重的消息,早传了出去,除一开始,也没有几个官探望,现在却眼巴巴过来了。 见着李郎中说话,苏子籍总不能一直监督,借口有事,就离开,不过没有急着走,在花园中呼吸一口空气,心里清爽了许多,见岑如柏已经过来了,就低声吩咐:“岑先生,你且关注下来自京城的消息,我怀疑已经有了准信。” 他留了野道人在京城,官场上的事,野道人大概无法第一时间得知,但还有简渠也在帮衬,慢不到哪里去,慢则一两日,快则就是今日,或就要有情报传来了。 才想着,就见着李郎中又出来了,带着笑意,连连说着:“不碍事,不麻烦,我还会再来看望。” 说着,含笑离开,乘了空车回去。 “老李,听说你今日将十七万两欠银还给了府衙?” 都水司衙门,李郎中刚回来,跟他算是关系不错一个同僚,屯田司的赵郎中,就溜达到了这里,状似好奇问。 实际上,这是为了探探口风。 他们这些辅助总督衙门做事的官,分布在各郡府,官职虽不低,有的与知府平级,可见了知府,却也要让三分,又隶属于工部,属于外放,就算是回头升了职,也不过是去工部做官,跟人家正经知府一路升上去,还是有一些区别。 但这该敬着,该打好关系的,却不包括十几年来一直不曾晋升的祁弘新。 赵郎中虽平日里客气,可对祁知府,更多的是穿鞋的怕光脚的畏惧,祁弘新不想着后果,一味胡来,他可还想着以后升官。 因着心里就有些看不起,平日里,这做事是该做的做了,但除此外,也是半点都不会多干。 而治水衙门借银十七万两,迟迟不还,让祁弘新几次都无功而返的事,赵郎中亦是听说过。 当时他还在想,祁弘新也就是能仗着知府的身份,要求各衙门辅助做事了,可只要做了分内的事,别的事,就是自己衙门敷衍着,祁弘新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谁知道,现在祁弘新都病倒了,由一个从京城来的新科状元暂时管着府衙,自己这个老朋友,怎么反去主动还银子了? 李郎中可不脑子糊涂,这里必然是有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赵郎中这次过来,就是为了问个清楚。 李郎中命人给这位同僚上茶,等屋内人都退下了,只二人在,李郎中才气定神闲地笑着说:“老赵啊,你这消息不够灵通啊。” “哦,怎么说?”李郎中一惊,在官场消息不灵通,可是大忌讳。 “我有族叔在礼部做官,从他那里得来了消息,陛下对这次顺安府灭蝗治水,很是满意。” “苏子籍是新科状元,没有加官。” “可祁弘新这位知府,却意外得到陛下的欣赏,已有礼部官员跟着传旨太监出京,在来顺安府的路上了。” “这祁弘新,虽仍担任顺安府知府,可已赏敷文阁大学士,这代表着什么,你不会不懂。” 懂,怎么会不懂! 敷文阁大学士是从三品衔,虽无职守,无典掌,只是以备顾问而已,然非常人可充任,换句话说,就是宰相的预备役。 祁弘新十几年都没有过晋升,突然之间晋升到这步,难道代表着皇宫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已经放弃了成见? 而只要皇帝对祁弘新没有偏见,以祁弘新这些年的资历,熬,都能熬上去了。 赵郎中是再没想过这咸鱼,还能有彻底翻身的一天,忍不住惊讶:“这可真是枯木逢春了呀!” 李郎中有点可惜的说:“也许吧,只要祁弘新能病体痊愈,怕是的确能有着大好前程,只是……” 想到自己回来前探望时看到的模样,再次摇了摇头:“我给你说实话,祁弘新病的不轻,怕难有宰相之福了。” “是不是能熬到钦差到,都很难说。” 要是早知道祁弘新病成这样,已是熬干的油渣,他怕不会这么爽快还银,但又一想,顺安府的亏空已上达天听,有着苏子籍解决大半,剩余的小半格外引人注意,已有宪令要求各衙门理清借款。 反正银子是必须还的,就算弘新没有福气了,可他这次还银,交接的人可是同样前途远大的新科状元苏大人,能与这苏大人结个善缘,也并不吃亏。 第四百零一章 梦魇 知府衙门 送了人,苏子籍看了看天色,天色有点晦暗,刚才屡次有人打断,现在还得看望下祁弘新。 这次进去,看见有个医官在脉诊,苏子籍也不理会,虽屋里暗,还能见祁弘新仰闭着眼躺在榻上,脸色蜡黄,满脸皱纹一动不动,而身体越发瘦得可怜。 没有说话出来,招呼了一声,医官就跟着出来,进了一个亭,见苏子籍穿一件纱袍,正忧郁的看着远处,连忙跪下行礼:“见过苏大人。” 说是医官,其实朝廷的太医署长官太医令也不过正七品,佐官太医丞、医监正八品,至于医正不过是正从九品,更不要说府县了。 由于官阶差距太大,见了苏子籍只得叩拜,苏子籍摆了摆手:“你不要多礼,起来说话,祁大人的病情怎么样,药材可齐备了?有缺的,我命人去采买。” 医官起身,恭敬说着:“大人,药材已齐备,只是知府大人的情况并不乐观,虽喝了药,也只是昏睡着,这是油尽灯枯之相,卑职医术有限,也只能做到目前这一步,想要让知府大人好转,实在是无能为力。” 苏子籍早有预料,点了点首怅怅一叹:“这是天命,你已经尽力了……” 一转眼,见岑如柏进来,还带着三个小吏,神态惶恐,苏子籍没有理会这三个小吏,皱眉挥手让医官下去,等着离开了,才问:“怎么,岑先生,这样快有消息了?” “是有消息了,在数日前,京城派出了一艘官船,出京有一位传旨太监,礼部跟吏部也派了人跟随,是冲着顺安府而来。” “竟是陛下有旨,晋祁大人从三品大学士!” 听到这话,苏子籍就明白了,为什么都水司郎中会突然态度大变,主动过来还银了。 只是以祁弘新现在的身体,怕是不一定能拖到传旨太监到那一天,想到这里,苏子籍立刻吩咐:“我脱身不得,让主薄派人迎接钦差,到时接到了人,加快速度往回赶。” “是,我等下就吩咐下去。” 苏子籍又扫看了三个小吏:“这又是什么事?” “是水坝出事了,有人闹事。”岑如柏冷冷的看了三个小吏,见着他们立刻吓的跪下,才说着:“是这三人为了赶进度,督促民工过分,导致有几个劳工累倒受伤。” “这还罢了,还要用鞭子抽,结果就闹出点事了。” “我已处理过了,让驻扎在工地上的医师给看了伤、上了药,凡是最近赶进度的劳工,也都加了钱,事情已经解决了。” 苏子籍点了下头,又看向三个小吏。 三个小吏刚刚就因这事过来请罪,现在见到了冷着一张脸的府丞大人,更是腿软了,连连叩拜:“我等三人有罪,最近天色晦暗,听闻附近府郡已经有雨,卑职为了赶进度,将水利收尾,就用上了鞭子,请大人恕罪,恕罪!” 苏子籍叹了口气,不久献殷勤的令吏作践祁弘新,现在又有这三个小吏催督民工赶工程,很是让他无力。 只是那个令吏过了红线,这三个小吏却一片公心,要是责罚,怕是会寒了心。 才想着,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表情就是一顿,朝前走两步,盯着这三个小吏仔细看了看。 三个小吏顿时被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怪了,虽不是妖怪,身上却有淡淡的妖气。”苏子籍不由皱眉,却没显露出来,只是呵斥:“本官早就吩咐过,做事不可急功近利,你三人身为官吏,本该爱护百姓,却为了赶工程,命人鞭打百姓,这实在是可恶!但念在你们也是为了工程尽快完工,本官这次不重罚你们,就各打十小板,让你们长个记性!你们可有意见?” “小的认罚!”三人立刻说道。 十小板,这惩罚说轻不算很轻,但说重更不算重,只是让屁股红肿的程度。但丢人,是的确有些丢人了。 可谁让他们的行为导致了劳工闹事? 这是亏了没闹大,就被岑先生给处理了,真闹大了,别说是打板子了,就是将这职位撸了,怕也要再受罚。 苏子籍一声令下,立刻有人执行,就是噼啪打着板子。 打完了,苏子籍又说着:“有过者罚,有功也要赏,不过现在治水要紧,先滚回去把水利收尾了,本官再赏你们。” “走,本官和你们一起,去工地,把最后一点弄干净。” 三人只得连连应是,等赶到了公地,差不多就是夜了,入夜,睡在附近工棚里的两个小吏,因屁股疼,难以入睡,辗转反侧,仰头看天,墨黑墨黑,不知从什么时辰起已阴了天。 一阵凉风袭来,两人都模糊的睡着了。 其中一个小吏叫覃义,就听到有声音在低语:“哎,你可真是惨,为了工程,为了公事费心费力,结果没落了好,何苦来哉?就算督促得严了点,有必要打板子吗?” 又一个小吏也听到一个声音说:“你就算鞭打了劳工,可你这也是为了工程,那些懒货不打不动,难道靠着好言好语就能让人干活了?苏大人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再者,鞭子都是刻意放轻了打,打在身上连个红痕都没有,哪就至于闹事了?依我看啊,不过是有人看你不顺眼,在故意整你!” “这为了就是这府丞苏大人,听说他是新科状元,哪个不为了跟他奔前程去?把你们搞下去,人家才好安插自己人!” “你们修了这河坝,功劳都归了苏大人,你们受着苦,落一顿打,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说也奇怪,半睡半醒中,两个小吏觉得这声音说的很对,就算在梦中,都听见了磨牙声,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就爬起来,将河坝给炸了,来个玉石俱焚。 就在就要按捺不住爬起来时,突然之间一声惨叫,这惨叫短暂,而耳语顿时消失,一个小吏刚才被声音折磨得脑袋都涨了,此时感觉昏沉不清醒的脑袋一阵清凉,困意跟着袭上来,一翻身,继续呼噜睡着了。 覃义却猛地睁开了眼,惊着:“不对!” 呆了好一阵没听见动静,忍不住坐起了身,细细想着。 他刚才是魔怔了? 为什么听到有人说话,第一时间不是感到惊恐,而觉得说的很有道理,还真的顺着的话想了? 难道有什么妖怪作祟? 可微微坐起身,向工棚外看去,黑漆漆一片,正是深夜,什么都看不清,覃义后背湿了一片,到底没敢出去探个究竟。 第四百零二章 至诚之道 办工棚 一排排简单的工棚,其实沿着路两侧而建,大部分工棚都昏暗着,时而听见呼噜声,只有少数几个还亮着灯。 就连最大的办工棚,光线也很暗,只桌上有一盏油灯,合上了公文,苏子籍眯着眼打了哈欠,就听有人说着:“苏大人,夜深了,您也不能太累了,休息下罢?” “原来是你,高墨!”苏子籍一回头,见是白天被挨打的三个小吏之一高墨,虽腿有点拐,还是捧着热水和毛巾过来,不禁心头一动:“毛巾给我,洗脚不用,你大小也是个吏。” 高墨应了一声,等着苏子籍自己揩脸洗脚在榻上而坐,说:“大人,您要的府内的文稿,我已经给能淘到了。” “都是往昔进士的文章。” 苏子籍接过,取出目录看了一眼,缓缓说着:“今天你挨了打,你心里有怨气没有?” 高墨扑地一笑,说:“大人,人在官场上,哪能不挨打,别说我们这些贱吏,就是正经的官,哪个没有贬罚处分?” “差事没有办好,挨板子再正常不过,哪能有怨气呢?” 苏子籍颌首,不管这话是真心还是假心,这人态度很正,手拿着三份文卷在烛下着看,良久才说着:“风雨欲来,水利差不多要结尾,督促是对的,可是闹出事来又不对了。” “我知道你们也办事为难,既要马跑的快,又要马不吃草,可是七千多人,一旦有变,就是大事,别说是你我,就是总督也要受谪贬,由不得不处罚。” “大人,我明白,要是遇到了别的官,怕是处罚的更重,您这已经是在保全我们,承担了些责任。” “夜深了,您休息吧,我就睡在不远,有事招呼一声就得。”说罢退了出去。 苏子籍看着这人退去,长长吁了一口气:“民间,也有豪杰呀,可惜的是,再有本事也无用。” 虽郑朝没有完全戒断吏升官,但只要是吏,只能不入流,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止于**品,连县令也当不得。 叹息完,却没有入睡,又取出了三本书,只是一拍。 “你汲取《庄王传》、《列文志》、《春台新咏》。” “【为政之道】550,6级(18/5000)。” “【四书五经】600,18级(17930/18000)” “为政之道晋升6级了,四书五经其实现在用途不大,而且就算是三个进士的文章,经验也不多,只加了600,每本才200经验,可见自己对外索取已经微乎其微了,全靠每日坚持颂读。” “由于我的智力高达19,读一章是3—4经验,全靠每日强迫性经验,现在只差70点了,不过是朗读20遍的事。” “就读来升级。” 这样想着,就低声朗读:“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读完一章,【经验4】飘起来。 “运气不错!” 等着念了半个时辰,突然之间,苏子籍沉默下,看着提示:“【四书五经】提升至19级(37/19000),至诚之道1!” “至诚之道1?”苏子籍仔细体会了下,似乎没有多大变化,吹了灯躺到了榻上,似乎入睡了。 此时入夜,河风吹来,河浪在堤上激起水花,又无可奈何退去,似乎一切都沉津在了梦中。 只见浓云如墨,涌动着,翻滚着,虚空透出了涟漪,似乎只是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很长时间,苏子籍有点纳闷:“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他不想睡过去,强提精神,将注意投远,望向窗外:“这是要下雨起雷了,这雷……” “轰”一声,突然之间,一道雷光落下,雷光中,一条熟悉的幼龙突然之间摔下去,重重跌在了地上。 “啊!”苏子籍一下坐了起来,睁开眼,无声坐起,扫看四周。 “没有下雨,没有雷声……不,有点小雨。”苏子籍侧过了身,看到熟悉的办公棚:“刚才这是梦?” 虽是梦,苏子籍也睡不着了,沉思片刻,汲鞋下了榻,在营地内走动,远处一阵响,有巡夜的人提着灯,并不想打搅,转到了稍偏远的棚区,只是才走了几步,突然之间变了色,眼神骤然转冷。 “还真有妖怪到我这里作崇。” 或许是蟠龙心法,或许是文心雕龙,苏子籍对妖气以及精神波动非常敏感,沉着脸靠近了,才瞧见是吏员住的工棚。 一处狸猫一样的妖怪,正伏在了棚顶上,有丝丝黑气渗了下去。 “是被挨打的小吏的工棚,这些妖怪还真的能选对象。”苏子籍立刻醒悟过来,这时,狸猫似有所觉,也回头看来,正巧目光和苏子籍对上。 “喵……”这狸猫吓的一跳,转身就要逃,才跃起,苏子籍就只是一点,口中说着:“轰” “轰”一声炸雷,震得周围震耳欲聋,眼见一黑,转眼就多出了一只半跪在地上的狸猫,它目瞪口呆的发觉,自己在天空落下,这落下的地方,隐隐能看见一座面积颇大的宫殿。 有广场,有宫室,有台阶,但仔细看,不少都破败了。 它顿时就呆了,一阵风裹着灵气吹来,打了一个激灵,才意识到不对:“这是哪,我为什么在这里?” “不,这是龙宫……” 烙印在妖怪血脉里的本能,立刻使它知道这处是哪,它来不及欣喜或惊讶,直直的看着一人:“是你!” 狸猫认出了出现在龙宫的这男子,它是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顺安府的这代理府丞,难道这人不是普通人? 正是震惊着,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嗷”一下,大张的嘴,竟直接将这只妖怪一口吞下。 “喵……”这只可怜的猫妖只发出半声惨叫,就消失了。 “这样少,才一只,咦?”白光落地化成龙罗莉,有点不满意,这次口粮有点少啊,才一口就没有了。 “咦,味道很好。”幼龙似乎久久品位,良久才冲着苏子籍恭敬又不失欢快地叫了一声:“老师!” 又投以等待投喂的目光。 “……” “我问你,你可知妖怪最近活动肆虐,是怎么回事?”苏子籍很是无语,摸了摸幼龙的脑袋,直接问。 现在也不是闲聊的时候,事情还没弄清楚,还没有解决! 第四百零三章 天地有感 幼龙还真知道,却因不想仔细说话,示意跟过来贝女:“老师,这事贝姨最清楚,让贝姨与你说吧!” 贝女却很拘束,认真向苏子籍见礼,才解释:“妖族现在到处闹事,我也听说了,这根子上,是源于龙宫对妖族约束变小了。” “上次不知道为什么,龙宫突然之间受了雷劫,不仅仅是这样,最近又有雷云酝酿,实在难以相信。” 贝女说到这里,满脸无法接受的郁闷表情。 苏子籍突然之间,有点心虚,上次在殿试时,自己受了劫,就有雷声,而龙宫几乎同步。 一种灵觉,使他明悟,这或是和自己有关。 才尴尬着,就听着贝女又说:“而妖族内部分歧,主要矛盾点,就在于对人类的态度上。” “您也知道,妖族的处境并不好,不少道派对妖族的态度是,无论善恶,一概歼灭。” “最可恨的是,还用妖身妖丹炼成丹药,以求突破境界,延年益寿。” 苏子籍又一阵尴尬,和自己认识的刘湛,就是这派的代表,而且随着汲取他的知识,他也渐渐知道,不少贵人也养着炼丹士。 在以前,据说尚有天生灵物,通仙之途在于寻得长生不死之药,水玉、松实、云母、芝草、石髓、木菁子、黄精都可长生,而在现在,这些长生药都不存在了,只有普通药物,炼丹主要原材料就是妖怪。 听着贝女愤愤不平说着:“不少幼妖才睁开眼,就被扑杀。” “妖族中许多妖怪,都认为人类对妖族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而作妖族之主,姬君还准备接受人类册封,这是对妖族的背叛,所以它们反对龙女,并认为妖族应该抱团取暖,合起来与人类对抗。” “但没了姬君,剩下大妖,也都是谁都不服谁,这也就导致有的大妖手下的妖怪这般行事,有的大妖手下的妖怪那般行事,这一下子就乱哄哄,闹得到处都是事端了。” 龙女听着贝女给苏子籍解释,却因听得无聊,又变回了幼龙,绕着苏子籍开始转圈圈。 看着龙女这副不在意的样子,苏子籍有些头疼。 在贝女讲清楚了妖怪内部发生的事,苏子籍更是头疼了,这其实就是不同种族的斗争了,谁是谁非,已经说不清。 不过教导还是教导,这是老师的义务,他按额想了想,说着:“你现在年幼,但却继承了龙君。” “在你这位子上,动反不如静。” “那些妖怪内部分裂,你不动,它们就暂且顾不上龙宫,你动了,反容易让它们拧成一股绳,先来对付你。” “当然,这并不是让你束手待毙,恰恰相反,你已得到了认可,只要提高修为,尽快化龙,这次危机就可以迎刃而解。” 贝女听了,连连点头。 龙女也认真听了,听完之后,还用尾巴尖卷起笔来,在一张纸上,写上了“镇之以静”四个字,表示自己会乖巧听话,耐不住性子时,就会看一看这四个字。 苏子籍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 下一刻,就感觉一股力量已扯着自己回去了,临走前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幼龙重新化成萝莉,捧着那张纸,朝自己挥手告别。 刚一灵魂归位,耳畔就轰一声响雷。 苏子籍立刻发觉,自己仍旧站在工棚外面,似乎只过去了几分钟,只是面上一凉,当下就朝着天空望去。 黑压压的天空上,乌云翻滚,与阴沉天色混在一起,几乎分不出彼此。 随着一道闪电过去,不久又是轰隆一声巨雷。 顷刻之间,就仿佛天空这张薄纸兜不住了,破了个大口子,倾盆大雨,直接就砸了下来。 苏子籍躲回了自己工棚,蹙眉看着,这雷雨轰然而至,噼啪连绵,只下一两日还好,持续久了怕真要成灾。 “幸水利修筑得差不多了,比预期更早几日,虽不至于安枕无忧,起码也不必急得上火了。” “只是这雷雨,来的不吉利。”苏子籍突然之间想起幼龙被雷击落下的场景,心中就是一悸。 “不对,虽说梦兆无凭,我不能却是不理。” 白云道观 走廊前,刘湛负手而立,夜观天色,眼瞅着雷雨倾盆而至,天象亦变化,神色凝重起来。 附近站着的是道童,跟此观的观主。 这观主也多少习得一些星象之术,却远不如刘湛精湛,最多算是一脚入了门而已,现在下着雨,天空阴沉,看不到星辰,他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出了。 但想到这雨下了,对灭蝗有利,更能让干涸的土地得到滋润,觉得这是好事,笑着:“下了雨就好,旱了这么久,再不下雨,禾苗都要干死了。” “顺安府倒是白忙碌了一场,就是不治蝗灾,有这样大雨,蝗虫也会减少,虫卵孵化不出,化出的也飞不远,等雨停了,怕都要死光了。” “此事可并非如此简单。”刘湛开口说。 见观主跟自己的道童,都看向自己,刘湛拧眉看向天空,只觉得不断扭曲而过的闪电,就像是即将成型的飞龙,这给他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看此天象,龙女或要突破,所以天地有感应,才会出现暴雨。” “这是龙君权柄在她突破之时失控引起,对于我等来说,这可不是好兆。” 道门虽一直想杀龙女,可想要进入龙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要杀死龙女,更是容易招来妖族的疯狂反扑。 反不如让妖族自己内斗,道门渔翁得利。 但到了这等关键时刻,那些想要干掉龙女,自己上位大妖,是否真的能成功? 刘湛无法预测,但越是到了这时候,就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无论是妖族,道门,还是庙堂上的夺嫡之争,都在这一刻,与龙女突破化龙搅合在了一起,棋盘上,已不止是一二棋子,而是众人皆要出手,下这关键一棋。 寻常人下棋,落子可悔,但这以天地为棋,争夺气运,却是下子无悔,也无法再悔。 “真是一盘乱棋啊。”他轻声叹着。 第四百零四章 疯了 蝗虫祠正殿 几乎同时,恢复了整洁却隐隐仍有着淡淡血腥味的正殿里,一盏昏暗油灯,在殿里换的新供桌上摇晃着。 有风从门缝窗缝里吹进来,同时带进来,还有轰隆隆的雷声,以及瓢泼大雨。 犬妖整个人都几乎没在角落的黑暗处,盘膝闭目在供桌前休息的天机妖不出声,它就连出气都尽量控制着。 “轰”一道闪电劈下,一声黑袍,面无表情的天机妖突然睁开了眸子。 眸子里有血色一闪而过,都没抬手,原本关闭着的门窗,就呼地被风吹开,化作一道黑风,刮了出去。 犬妖被裹着雨水的风一吹,直接打了个哆嗦,经历了之前的事,它根本就不敢问天机妖这位大人又是出去做什么,但想必又是一番杀戮或阴谋。 一想到这正殿当日它进去时见到的血腥场面,饶这里已被它仔细清洁过,犬妖还是忍不住脸色苍白,一阵恶心又翻滚了上来。 要怪,只能怪它是个犬妖,嗅觉太过灵敏。 将门窗重新关上,不去看外面倾盆大雨,犬妖捂着耳朵,缩着身体,又隐没在了正殿的角落中。 哪怕它再畏惧这个地方,再不想踏入这块地方,可作天机妖的手下,却不能不留在这里守着。 “啪!” 没过多久,大雨瓢泼中,骂声被掩盖,几个被法术束缚了身体,连原型都无法变回的妖怪,被重新回来天机妖随手扔在了正殿的地砖上,重新被吹开又被合上的门窗,将外面雨声再次掩住了,冰凉刺骨的地砖,让几个妖怪中昏迷了的一个也跟着醒来。 才醒转,就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正在破口大骂着。 “天机妖!我们乃桑女的属下,你这个混蛋把我们绑来,莫非是要跟桑女撕破脸不成!” “你这个阴险家伙!居趁我不备暗算,有本事就把我放开,我们正面决斗!” 这刚醒来的妖怪,回忆渐渐回炉,立刻就想起。自己方才是收到同伴发来的消息,所以赶来,结果就被天机妖中途拦截袭击,难道熊斐竟然叛变了? 仿佛是看出了这个刚醒转的妖怪的不解,天机妖难得解了疑惑,冷笑:“放心吧,熊斐没背叛周玄,不过是……先你一步,为我的雄图大业,贡献了一份血肉罢了!” “你!”听到这,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接到的传讯怕就是这天机妖做的手脚,而自己的同伴,早就已经被天机妖杀了? 这妖怪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挨着地砖的身体,直窜入全身各处,心里凉透了。 天机妖既然已经杀了熊斐,怕是朱胜也难逃毒手,而这二妖都与自己一样,同属于周玄的手下,其它几个被绑来的妖怪,亦是属于桑女、南山大王等势力,能这么直白地将杀了熊斐的事告诉自己,怕是自己也难逃一死! 这又如何能甘心? 这妖怪咬牙说:“天机妖,我劝你不要一错再错!来前我已经发了灵信给周大人,你胆敢杀了我们,周大人一得知,就会杀了你!” “哦?”仿佛是被它这说辞给吓住了,天机妖目光落在它身上,没有动手,只是哦了一声,随后摇头:“啧啧,倒是没想到,还有个聪明的,竟然知道传了灵信回去,这可着实吓到我了。” “知道怕了,还不快把我放了!你能迷途知返,念在你是天机妖的份上,无论是周大人,还是南山大王,都可饶你一次,让你活命!”这妖怪当了真,立刻就挺直了腰,大声嚷了起来。 “哈哈!” 却听到看似被吓住了的天机妖大笑一声,下一刻,只觉得脖子一痛,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只听“喀嚓”一声,就见得一个无头尸体喷出了血,转眼,眼前一切都黑了。 几个妖怪本还盼望着周玄的妖能吓住天机妖,获得活命,没有想到天机妖直接伸手捏住了这妖脖子,随着用力将脑袋给活生生拧了下来,也不回头去看,就这么一甩,顷刻间变回原形的驴头就被扔到了供桌上。 几个妖怪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眼见着天机妖冲着它们来了,它们都有野性,倒没有求饶,立刻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 但根本来不及骂几声,就又是几声惨叫,残肢断臂,被天机妖徒手拆开,有的奉上了脑袋,有的奉上了四肢,有的则是开膛破肚,直接挖出了心肝,也血淋淋地捧到了供桌上。 在浓郁的血腥味中,天机妖对着供着的那尊泥塑的蝗虫神上了香,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 角落里的犬妖,眼瞅着供品上丝丝黑红气被蝗虫神的神像鼻孔吸入,这本已经是非常奇怪的事,要知道,蝗神可不存在。 接着更可怕的事发生了,只见过了片刻,丝丝黑红气又在神像的口中丝丝吐出,被早等着的天机妖深深一吸,全部吸入了口中。 那陶醉的模样,让犬妖再次哆嗦了起来,就算再忠心耿耿,犬妖也感觉似乎要完了自己可是看见了主人的真秘密了。 本想逃,可是狗腿实在软,竟然动都不敢动一下。 天机妖等终于吸干了所有的黑红气,这才睁开了眸子,原本只是偶然血红,此时却双眸都是赤红,望着一动不动的神像,天机妖不由大笑。 “那几个废物,哪里料得,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早就算出龙女渡劫之事,我当然知道,若平安度过,龙女将会获得更多的权柄转移,成功化龙!” “可我为何要将此事告诉它们?周玄它们也配!” “如果龙女化龙失败,我,只有我,才有机会获得先机,才有机会夺得龙丹,只有我才能一举夺取龙女权柄,只有我,只有我!哈哈哈!” 想到周玄等妖居然真以为,蝗虫神是它们想出来的办法,实际上连蝗虫神,也不过是它预先设下的埋伏,一切都在它的操控下,都在掌控中! 天机妖不由大笑起来,神色在雷光中,越显得癫狂。 “疯了,主人真的疯了。”犬妖的心,越发冰凉了,原本睿智平和,一切都在掌握中的主人,一去不复返了。 第四百零五章 临界点 “轰”殿外闪电咔嚓而过,骤起的亮光,游龙走蛇,直接照亮天机妖狰狞恐怖的脸。 本带着一点书卷气面容上,此时只剩下无法掩饰的疯狂,恐怖非常,犬妖再次吓得一哆嗦,甚至差点变回了原型。 天机妖则无视殿内的血腥狼藉,转身望向窗外,轻柔地说:“这雷声,倒一刻比一刻急了。” “是时候,让所有控制的人,都宣传,这一切都是龙女的错了。” “蝗虫是龙女的错,暴雨也是。” 随后才将目光落在了角落处,漫不经心地吩咐:“你在这里继续守着吧,有别的妖怪过来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知道,对吧?” “对了,外面好像有个小虫子偷听到了什么,你也记得一并收拾了,免得给我徒增麻烦。” 光被他这样看着,犬妖都要吓死了,点头如捣蒜:“您放心,小妖一定照办!” 下一刻,天机妖身形一晃,就消失在原地。 望着重新被打开了的门窗,犬妖咽了下口水,才上前关门关窗,借着油灯的光清理地上的残肢断臂。 不过,想到天机妖临走前提到的小虫子,犬妖吸了吸鼻子,若有所思:“人类么?” 此时,距离蝗虫祠几百米远,一个穿蓑衣的村民正在奔逃。 这人杨老三是本地一个娶不起媳妇的光棍,在父母都去世了,被兄嫂给了点薄田就赶出了门,就住在了水祠也就是现在蝗虫祠后面不远。 杨老三因白天吃东西不赶紧,半夜有些闹肚子,在雷雨天不得不出去蹲坑的他,正低声骂,就听到跟茅房一墙之隔的庙宇里,突然传来了几声凄厉的惨叫。 虽然这几声惨叫,被雨声雷声遮掩住大半,又很快止住,可杨老三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听错。 他甚至扒着墙缝朝着里面张望,风雨之中,有门窗开了又关,一股血腥味,就顺着一阵风,散了过来。 “不成!这怕是里面出了命案,无论我逃不逃,怕都要被杀人灭口!” “索性去官府告状,不仅解决麻烦,还能拿到一笔赏银!”杨老三这样想着,提了裤子,就冒着雨,顶着雷声,朝着官府方向跑去。 这座蝗虫祠,位于城外,想要去官府,就要先顺路跑去城门口,叫门是不可能叫门的,但可以明天早晨入城——这路程也不算是近了。 尤其是雷雨之中,道路泥泞,行走不便,十几里地,跑到半路,杨老三就早就已是浑身湿透,累得气喘吁吁了。 他正打算走到路边,找个能稍微避雨的地点,靠着歇息一会。 “有了!” 不远有个土地庙,院墙都已倒塌,总算里面还可以遮挡风雨,杨老三就跑了进去,觉得肚子饿了。 “唉,要是有只鸡吃就好了。” “要不,等下再出发,去摸一只鸡?”杨老三才想着,咽了咽口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奔跑声,这声音十分怪异,像什么野兽奔来,杨老三就是一惊,立刻回头去看。 一转头,看到的就是一只黑色巨犬,正窜了进来,朝他张开獠牙,当头咬了下来。 “啊!”杨老三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慌忙一滚,躲过了它这一扑,却听到巨犬竟然口吐人言:“你听到了对吧!想去官府告状?我吃了你!” “啊啊啊!妖怪!”杨老三大叫,又是一滚,看到旁有手腕粗的一段树枝,随手抓起来,疯了一样朝着再次扑来的巨犬砸去。 但这等力道,就算是打在它身上,也不痛不痒,这种程度的反抗,根本不被这犬妖看在眼里。 犬妖只是咬着棍子一端直接一扯,杨老三就棍子脱手,闪电扑去一咬,在一声惨叫下,直接咬住了喉咙,顿时气管和血管撕开,飞溅的满是血,才一会,就没了声息。 犬妖正要去吃尸体,突然之间“轰”一声巨响,犬妖不过是小妖,在骤起的天雷下,惊得嗷呜了一声,浑身毛都炸了起来。 天空一道道闪电窜过,接着又是接连不断的震雷,这雷声和昨天的雷声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以前的雷声,可令妖怪不舒服,小妖不愿意出门,那现在的雷声,似乎带着莫明的气息,能令大妖都要颤抖了。 哪怕已开了灵智,能化成人形,可此时,在这恐怖的一阵阵雷声中,犬妖只记得惨叫连连,脑袋空白一片。 见庙院有棵大树恰有个树洞,犬妖竟不管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 “轰”只是又一道雷光落下,雷声响彻天际,亮如白昼,转眼又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再看扎进树洞里的犬妖,已一动不动,竟被活生生震死。 蟠龙湖·龙宫 “嘤嘤嘤!” 幼龙焦虑在水府范围内飞行,外界的雷也体现在了龙宫上方,一片片雷光,一阵阵的雷,虽未落下,却让这龙女血气翻腾,根本无法化为人形,只能以幼龙模样不断地游着。 在它的头顶,本就有了的小小包包,竟隐隐有着硬物要突破出来的痛苦难捱之感,而龙爪亦是一会冒出来变长,一会又缩了回去。 每一次变化,都让幼龙十分痛苦。 “这样快,就抵达临界点了?” 贝女在下面看着,心里焦急,却知道,这是到了化龙之时,除非是同样修炼蟠龙心法的前辈同族,外人如她,哪怕是服侍幼龙的贝女,也根本无法插手。 “咦?” 不仅仅这样,尚有丝丝灰黑气想渗过来,甚至想萦绕在幼龙身上,这时,金光就一闪,将黑气挡在外面。 但黑气很顽固,缠绕周围,不断试探,并且隐隐有着声音。 “都是龙女的错,一会降旱,一会暴雨,补种的粮食都冲烂了,这要我们怎么活呀?” “听说蝗虫都是龙女派遣降灾,就是要我们死。” “这样的恶神,明天我们砸了她的庙。” 贝女脸色铁青,这不仅仅是人类,她甚至闻到了妖怪的气息。 “有妖在骚扰,还用着十分恶心下作的方法,试图污染姬君的气息。” “要是在正常时,别说这点人,就是万夫所指,也没有关系,龙可不是鬼神,是实体。” “又或有龙族进入龙女的领域,帮其巩固,也必不会被这样手段影响,偏偏此间天下,只有一个小小的幼龙。” “姬君化龙,引动天机,进入渡劫,暴雨会进一步来袭,这样明显的天象,根本就瞒不住。” “现在还只是一些小妖跟几个大妖虎视眈眈,持续下去,怕远处的妖怪,也都要赶来了。” 想到妖族内部的纷争,贝女心疼,只能期盼龙女能尽快化龙。 第四百零六章 炸坝 现在事情到这步,不继续冲锋,就是死路一条,身为幼龙,唯有成功化龙,方有生路! 怀璧其罪,这道理放在龙宫权柄上也是一样。 “不成,我不能眼瞅着姬君生生耗下去,苏先生也修习蟠龙心法,请他入梦相助,一定可以帮助姬君守正僻邪!” 下定决心贝女,吩咐了虾兵蟹将在这里护卫,她咬牙直接化作一道光,朝着湖上飞去。 顺安府 几十个穿蓑衣的人正冒着大雨,检查着分水渠水坝,被簇拥在最中间就是同样穿着蓑衣夜巡的苏子籍。 “大人,虽来了风雨,但其实坝已经修的差不多了。”负责各段水渠的人恭敬又有些底气的说着:“有几处没有完工,也由支架撑着,只等雨停了,最后填上土,就成功了。” 苏子籍颌首,神色还是有些凝重。 因之前就抓住蛊惑小吏的妖怪,并将它送去了龙宫给龙女食用,又从龙宫里得到了一些妖族内部情报,醒来后,苏子籍就有一种预感,这次暴雨怕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停下的。 巡视了一圈,苏子籍发现水坝修筑得结实,一切正常。 总不能因为心中怀疑,就带着人彻夜在这里转,转了一圈,见别人早就浑身湿透了,苏子籍只得露出一丝笑意:“不错,你们办的不错。” “风雨后,本官就给你们请功。” 说着,就吩咐回去。 “大人,他们走了,我们行动么?”远处山坡上,望着水坝上的人走了,一个人问着中年人。 这些黑衣人个个神色冷漠,都是跟蜀王做事的死士,为首中年人,是首领,因首领说接到了蜀王的命令,让他们在今晚就炸开水坝,让洪水泛滥,他们就信以为真了。 实际上,中年人望着他们的眼神透着一丝怜悯。 “不要怪我哄骗了你们,为谁卖命不是卖命?齐王乃真龙在世,能为他而死,是你们的福气!” 心里这样想着,目光锁住走远的人,深深吸入一口气,咬牙:“火药都准备了?这样大的雨,会不会湿?能不能炸塌?” 中年人不得不问,毕竟现在火药可没有多少威力。 “大人,火药都是用油布几层包着,一时不会湿,坝点我们也通过民工勘察过了,是薄弱点,放到支架下面一炸,水流就趁势发动,就可冲破。” 中年人点了点首,他有点犹豫,这一炸,可有不少民居又要遭殃了,并且事情爆发,自己等人肯定是死。 转眼一想,想到了在齐王手中的家人,以及准备的替死鬼,他一咬牙,终于将手狠狠一挥:“行动!” 随着这一声命令,三十余身穿黑衣外套蓑衣的人,将火药放在蓑衣内,快速奔了下去,直接找了几处可以放火药而不必担心淋到的地点,分别开始进行炸坝前的准备。 分散了的火药集中起来,就是令人咋舌的可怕数量。 而在点燃了草绳前,大多数黑衣人,就已是跑到了地势高的地点,每处都只留一个黑衣人,负责点火。 “点火!” 随着命令,火折点燃,扑哧的火光燃烧。 似乎很慢,又似乎非常快,中年人等的心焦时,就听着“轰”、“轰轰轰”巨响,随着比天上响雷还要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在水坝这一溜响起。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随着轰隆爆炸声,倾斜涌出的奔腾河水。 倾盆大雨,让渐渐降低水位的河面暴涨,但此时涌出的河水,其实还不太多,可这才是开始,只要暴雨一时不停,水流就会越来越湍急。 大坝毁了,后患无穷。 “撤,立刻撤!”见着工棚一下陷入沉静,接着就喧闹起来,中年人立刻喊着。 被捕住了,可不会有审判,立刻会打死都不奇怪。 一行黑衣人敏捷的奔跑,沿着预先安排的路线,一脚低一脚在蔓荒的蓬蒿中穿行着,就要上官道。 “休走!” 就在这时,汇聚在一起的黑衣人眼前,出现了一个穿着宫衣的少女,容颜俏丽,正死死盯着。 来人,或者说来妖,是出了蟠龙湖来找苏子籍的贝女。 贝女虽容颜俏丽,但在这地点,这种出场方式的衬托,一下子就让蜀王这些黑衣人,包括中年首领疑心了。 “穿着衣服有点是宫内的女官,但这里怎么可能有?” “还是前朝的女官——这是妖怪!” 对妖怪的态度,起码蜀王的人都是警惕且仇视,而且在这节骨眼上,更是水火不容。 “杀,杀掉这妖怪。”中年人眸子一缩,就命令着。 别是说妖怪,就算真的是宫内派出的人,这时也必须杀了。 黑衣人都是干脏活的,闻声没有丝毫迟疑,只听“噗”一声,前面四个就拔出了刀,只是一瞬间,已扑近至八尺内,刀光斩下。 而余下的黑衣人刀光闪烁,半包围的围上,杀气弥漫。 “噗”人影一晃,贝女已闪过了二三丈,脱离了包围圈。 在这些黑衣人的身上,贝女闻到了火药的味道,就确定了,这些人果然就是炸开了河坝的人! 蟠龙湖入口分流,本就是对龙宫有益,对龙女有益,而破坏河坝的人,在贝女看来,不仅是与苏子籍作对,也是与龙宫作对,二者合在一起,就是大仇。 但她虽是贝妖,可在雷雨天里,修为大减,这与妖怪其实也没有不同,要战这些黑衣人,对她来说,不是容易的事。 她索性直接仰天长啸一声,声音尖锐,直透过雨声,传出极远。 “不好,她在求援。”中年人见状立刻醒悟,事情既已办成,恋战毫无意义,立刻命令:“乙队,你们杀了她,别的人,跟我走!” 令出如山,立刻有一队五六个人绊住贝女,剩下的人都转身而去,贝女很是焦急,却根本脱身而去,就在这时,只听“轰”一声。 明明这声雷根本不大,听在在场的人耳中,却似乎比天上惊雷,还强着十倍。 就连着贝女,也闷哼一声,几乎立刻瘫软在地。 第四百零八章 滔滔洪水 “这雷霆可真大。”好不容易喘匀了这口气,祁弘新听着外面响起的声音,饶是心里知道河坝已修成,不必担心洪水侵扰,可还是听得心惊肉跳。 “夫人,我有点想喝你亲手熬的甜汤了。”听了一会,祁弘新对周夫人说。 “那我这就去给你熬。”周夫人立刻说,叮嘱儿子:“俊儿,你在这里陪你爹,有什么事就去灶上喊我,不许胡闹,知道吗?” 让仅剩的一个服侍的丫鬟在这里一同帮着伺候祁弘新这病人。 周夫人刚走没多久,一个人浑身湿漉漉从外面进来,把祁简俊吓了一跳,看清是谁,才松了口气:“程师爷?” 这冒冒失失跑进来,竟是跟祁弘新上任的师爷。 “公子,河坝被炸了,洪水怕要来了,您跟周夫人在后院,可要早做打算!”一进门,这师爷就嚷着。 但才进门,就见榻上坐起了人,仔细一看,却是祁弘新,顿时惊呆了。 “怎么,你也不认识我了?”祁弘新虽不时昏睡,但其实是心里清楚,就连原本老仆要走的事也知道。 “老爷!”程师爷这才猛醒过神来:“老爷,您终于醒了,这太好了。” 祁弘新古怪一笑,脸色又青又白,神气却颇宁静,他没有回答程师爷的话,只是问着:“你刚才说什么?河坝炸了?” “这……”程师爷喃喃不能语。 “怎么,连你也想骗我?”祁弘新仰视黑沉沉的天穹,雷声滚滚流动,却看起来并不太着急。 程师爷心安了些,说着:“是的,水坝被人炸了,已擒住了二个人,奚巡检已奉命调动全府的捕快和巡检司的人追捕,连府尉都惊动了。” “老爷,府城离河坝太近,地势也不是最高,实在不是个适合防守的地方,是不是先撤离?” “胡闹!”一直沉着气的祁弘新听到这话,一下拉下来呵斥,神色难看,是了,刚才他听到的几声巨响,也许根本就不是雷声,而是爆炸声! 不顾儿子阻拦,祁弘新立刻下了榻,再不犹豫,厉声吩咐:“给我备油衣蓑衣、备车!” “衙门内还有的人,全部听我命令,一起动员,谁敢不来,按照军法处置!”此刻大雨已噼啪打了下去。 “府内的别的衙门,全部分段巡视,有灾民的,去各祠各寺里安置,谁家主持违抗,立刻拿下问罪。” “是!”一连串命令下达,余威之下,师爷和赶来的几个衙役不由应命。 祁弘新不再说话,起身就走,幸亏师爷机灵,知道他身体弱,立刻派人赶了辆能遮挡风雨的牛车来。 等周夫人端甜水汤回来,只看到儿子跟丈夫都不见了,屋内空空,除一个丫鬟,竟没了别人。 “老爷呢?公子呢?” 唯一被留下的大丫鬟,低着头,脸色苍白:“老、老爷听说河坝炸了,跟师爷出去了!公、公子也追了出去!” “啪!”周夫人的手一松,盛满滚烫甜水汤的碗,直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顺安府·一处院落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本来依偎着睡在正房卧房榻一角,小狐狸无梦惊醒,毛又炸了起来。 唧唧! 小狐狸一眼看见大狐狸睡着正香,还在流口水,连忙一爪把它推开,大狐狸也不以为意,翻个身继续睡。 “怎么回事?我的半片紫檀木钿有了反应?”她能感觉到,她的半片紫檀木钿正在预警。 仿佛冥冥中,有大变数发生了。 作青丘狐狸,能被选中作为这一代半片紫檀木钿拥有者,小狐狸在某些方面是有着天赋。 它一跃到窗前,望着雷雨交加,睁大眸去看,果然感受到了天地在变化,与水府龙宫有关。 “龙女蜕变,有灾祸生?” “灾祸之气竟落在了顺安府?” 小狐狸能感觉到,灾祸之气,正在不断孕育而生,不仅与这一方的百姓有关,与大郑国运有关,与龙宫有关,与苏子籍有关,冥冥中,竟连她自己的命运也被牵扯其中。 回头看一眼还在睡着大狐狸,小狐狸这次没叫她,而直接从窗口跃下,一道白色闪电一样,快速奔了出去。 小狐狸沿着高处奔走,只见河水没了阻挡,一冲出,顷刻就如千军万兽,狰狞咆哮着,摧毁挡住去路的所有东西。 所经之处,坚固的房屋轻易就被冲垮了,毫无阻挡之力,而细小树木更是被连根拔起,带着惨叫着的人,在浑浊翻滚的大水中沉浮。 地势高一些的地方还好,地势低的地方,就如同一个盛水的容器,瞬间就被填满了。 天空中,更是乌云翻滚,雷电不熄。 “爹!爹!救救我!爹!” 挨着一处溃堤河坝五六里的魏家村,有着百户人家,虽贫穷,也不至于苦到了无法活下去,此时正是村民熟睡时候,因附近河坝修筑好了,下了暴雨,他们也不慌,结果就被这一场大洪水瞬间冲毁了家园。 村头魏大一家,先前养的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唯有后生的一对双生儿女,现在已十三四岁,再过一二年,便都能成人了,苦尽甘来,说的便是这种情况。 可现在,望着因一瞬间就被洪水卷走了的女儿,以及被一个浪打得从手里脱落掉到了树下,此刻只抓着一根小树枝的哀叫着的儿子,魏大夫妻痛苦得恨不得以身替之。 魏大一手抓着房屋旁大树靠上面的树枝,一手去拼命伸向下面,去拉被水冲得摇摇晃晃的儿子,结果两个人的手才刚刚碰到,不等抓牢,儿子抓着的靠下那根树枝,就咔嚓一声断了。 “啊啊啊啊啊!” 看着小儿子也被洪水随之带走,接连失去孩子,让魏大这四十多岁的男人眼睛都红了,根本来不及去想,就一跃跳进了水中,朝着仅存的孩子拼命游去。 但还没游到儿子跟前,就被一根后面冲上来的木头,砰地一下,撞到了后脑,整个人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沉了下去。 一家四口,仅剩的妇人,此刻抓着树干,眼睛死死看着吞没了自己的家以及所有亲人的滔滔洪水。 她呵呵笑起来,将眼一闭,就松了手。 第四百零八章 滔滔洪水 “这雷霆可真大。”好不容易喘匀了这口气,祁弘新听着外面响起的声音,饶是心里知道河坝已修成,不必担心洪水侵扰,可还是听得心惊肉跳。 “夫人,我有点想喝你亲手熬的甜汤了。”听了一会,祁弘新对周夫人说。 “那我这就去给你熬。”周夫人立刻说,叮嘱儿子:“俊儿,你在这里陪你爹,有什么事就去灶上喊我,不许胡闹,知道吗?” 让仅剩的一个服侍的丫鬟在这里一同帮着伺候祁弘新这病人。 周夫人刚走没多久,一个人浑身湿漉漉从外面进来,把祁简俊吓了一跳,看清是谁,才松了口气:“程师爷?” 这冒冒失失跑进来,竟是跟祁弘新上任的师爷。 “公子,河坝被炸了,洪水怕要来了,您跟周夫人在后院,可要早做打算!”一进门,这师爷就嚷着。 但才进门,就见榻上坐起了人,仔细一看,却是祁弘新,顿时惊呆了。 “怎么,你也不认识我了?”祁弘新虽不时昏睡,但其实是心里清楚,就连原本老仆要走的事也知道。 “老爷!”程师爷这才猛醒过神来:“老爷,您终于醒了,这太好了。” 祁弘新古怪一笑,脸色又青又白,神气却颇宁静,他没有回答程师爷的话,只是问着:“你刚才说什么?河坝炸了?” “这……”程师爷喃喃不能语。 “怎么,连你也想骗我?”祁弘新仰视黑沉沉的天穹,雷声滚滚流动,却看起来并不太着急。 程师爷心安了些,说着:“是的,水坝被人炸了,已擒住了二个人,奚巡检已奉命调动全府的捕快和巡检司的人追捕,连府尉都惊动了。” “老爷,府城离河坝太近,地势也不是最高,实在不是个适合防守的地方,是不是先撤离?” “胡闹!”一直沉着气的祁弘新听到这话,一下拉下来呵斥,神色难看,是了,刚才他听到的几声巨响,也许根本就不是雷声,而是爆炸声! 不顾儿子阻拦,祁弘新立刻下了榻,再不犹豫,厉声吩咐:“给我备油衣蓑衣、备车!” “衙门内还有的人,全部听我命令,一起动员,谁敢不来,按照军法处置!”此刻大雨已噼啪打了下去。 “府内的别的衙门,全部分段巡视,有灾民的,去各祠各寺里安置,谁家主持违抗,立刻拿下问罪。” “是!”一连串命令下达,余威之下,师爷和赶来的几个衙役不由应命。 祁弘新不再说话,起身就走,幸亏师爷机灵,知道他身体弱,立刻派人赶了辆能遮挡风雨的牛车来。 等周夫人端甜水汤回来,只看到儿子跟丈夫都不见了,屋内空空,除一个丫鬟,竟没了别人。 “老爷呢?公子呢?” 唯一被留下的大丫鬟,低着头,脸色苍白:“老、老爷听说河坝炸了,跟师爷出去了!公、公子也追了出去!” “啪!”周夫人的手一松,盛满滚烫甜水汤的碗,直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顺安府·一处院落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本来依偎着睡在正房卧房榻一角,小狐狸无梦惊醒,毛又炸了起来。 唧唧! 小狐狸一眼看见大狐狸睡着正香,还在流口水,连忙一爪把它推开,大狐狸也不以为意,翻个身继续睡。 “怎么回事?我的半片紫檀木钿有了反应?”她能感觉到,她的半片紫檀木钿正在预警。 仿佛冥冥中,有大变数发生了。 作青丘狐狸,能被选中作为这一代半片紫檀木钿拥有者,小狐狸在某些方面是有着天赋。 它一跃到窗前,望着雷雨交加,睁大眸去看,果然感受到了天地在变化,与水府龙宫有关。 “龙女蜕变,有灾祸生?” “灾祸之气竟落在了顺安府?” 小狐狸能感觉到,灾祸之气,正在不断孕育而生,不仅与这一方的百姓有关,与大郑国运有关,与龙宫有关,与苏子籍有关,冥冥中,竟连她自己的命运也被牵扯其中。 回头看一眼还在睡着大狐狸,小狐狸这次没叫她,而直接从窗口跃下,一道白色闪电一样,快速奔了出去。 小狐狸沿着高处奔走,只见河水没了阻挡,一冲出,顷刻就如千军万兽,狰狞咆哮着,摧毁挡住去路的所有东西。 所经之处,坚固的房屋轻易就被冲垮了,毫无阻挡之力,而细小树木更是被连根拔起,带着惨叫着的人,在浑浊翻滚的大水中沉浮。 地势高一些的地方还好,地势低的地方,就如同一个盛水的容器,瞬间就被填满了。 天空中,更是乌云翻滚,雷电不熄。 “爹!爹!救救我!爹!” 挨着一处溃堤河坝五六里的魏家村,有着百户人家,虽贫穷,也不至于苦到了无法活下去,此时正是村民熟睡时候,因附近河坝修筑好了,下了暴雨,他们也不慌,结果就被这一场大洪水瞬间冲毁了家园。 村头魏大一家,先前养的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唯有后生的一对双生儿女,现在已十三四岁,再过一二年,便都能成人了,苦尽甘来,说的便是这种情况。 可现在,望着因一瞬间就被洪水卷走了的女儿,以及被一个浪打得从手里脱落掉到了树下,此刻只抓着一根小树枝的哀叫着的儿子,魏大夫妻痛苦得恨不得以身替之。 魏大一手抓着房屋旁大树靠上面的树枝,一手去拼命伸向下面,去拉被水冲得摇摇晃晃的儿子,结果两个人的手才刚刚碰到,不等抓牢,儿子抓着的靠下那根树枝,就咔嚓一声断了。 “啊啊啊啊啊!” 看着小儿子也被洪水随之带走,接连失去孩子,让魏大这四十多岁的男人眼睛都红了,根本来不及去想,就一跃跳进了水中,朝着仅存的孩子拼命游去。 但还没游到儿子跟前,就被一根后面冲上来的木头,砰地一下,撞到了后脑,整个人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沉了下去。 一家四口,仅剩的妇人,此刻抓着树干,眼睛死死看着吞没了自己的家以及所有亲人的滔滔洪水。 她呵呵笑起来,将眼一闭,就松了手。 第四百零九章 奚巡检的狠色 小狐狸在雷雨天空和水面掠过,恰看到了这悲惨的一幕,脚一迟疑,又迅速奔前去,从洪水肆虐处一路跃过,它看到到处都是哭喊求救之声,电闪雷鸣,大雨瓢泼,更加剧了这情况。 奔出府城,距离龙女祠不远一处高坡上,十几个百姓,湿漉漉爬了上来,望着下方咆哮而过的污浊水流,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他们是一家子,因洪水到来时,跑得快,家里男人也多,终于在大水从村子冲下来前,逃到了这处高地上。 可就算是人活了,家园被毁,这种痛苦,依旧撕心裂肺。 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虽有赈灾,可却顶多是提供一些吃食,施粥、减税,在补种粮食时发一些种子,青黄不接时安排一些重修堤坝的工作,能做到这些,就已是仁政,为百姓考虑的好官了。 至于细致到帮老百姓重建房屋、给棉被给家具陈设,那根本不可能的事。 这一场大水,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就等于是倾家荡产。 “哇哇哇!”因为淋雨跟挨冻,一个小孩子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年轻的妇人忙将衣服脱了,挡在头顶,替自己大孩子遮挡大雨,与孩子父亲一起将孩子护在身下。 但这里一览无余,并无遮风挡雨处,侥幸逃出洪水的灾祸,可在这大雨中,就这么淋着雨,吹着风,大人也就算了,小孩子怕久了依旧会生病。 “夫君,这可怎么办啊!不是说龙女娘娘慈悲?我们日日去那龙女祠烧香,为什么龙女娘娘会降下这样的灾祸!”爱子心切的母亲哀哀哭着。 深信龙女能够呼风唤雨的百姓,在发现自己的祈求不仅没有得到好结果,还反招祸端后,信仰很容易就会转成憎恨。 不远处比他们更早逃上来的一群人中,有人闻声冷笑:“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龙女娘娘根本就是恶神啊!” “说蝗虫神是妖,依我看,龙女才是最大的妖!” 更有声音在人群中喊着:“此话不假,怕不是靠着血祭百姓,喝血吃肉,来增长自己妖力的恶神吧,谁知道这场洪水是不是早有预谋!” “就是!既是修了河坝,却依旧没挡住洪水,我看,根本就是为了麻痹我们,让我们安心在家里等死!等着成血祭的祭品,供给恶神来享用!” “唧唧唧!”听着这样恶毒的诅咒,小狐狸吓的一颤,差点没有点着浮在水面上的一块木头而跌入水中。 “龙女受万民诅咒,怕是不好了,我得告诉公子。”小狐狸想着,越发奔的快了,抵达一处凸地,由于高些,水没有抵达,而却听着有人在叫:“抓,就算拼了命,也要将这些人抓住。” “就在这里,包围的搜。” 一眼看去,就见数十个衙役厢兵,个个持刀,眼睛通红在一处庄稼地里搜索,而天上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接着一声石破天惊的炸雷,惊得小狐狸一颤,眼却看见了什么。 一个黑衣人伏在玉米地里,雨打得玉米叶沙沙响,他伏卧在垅沟里,将人整个深深的糊在地里。 府内的衙役和厢兵因此没有发觉,已从这里搜查过二次,此刻虽去了,远处还有人嚷着。 “不少兄弟都或死或擒了。” 别看有着武功,可急红了眼的衙役厢兵,一逮住踪影,就死里去追,只要沾着就逃不掉。 不远处躺着七具厢兵尸体,可也躺着三具黑衣人的尸体。 “以命换命不值。”黑衣人见着一次巡查过去了,他自己是官府的人,虽然是特殊机构,也是清楚,自己躺在这里不啻是等死,犯了这样大的事,官府必不会罢休,现在夜中,水又大,还一时拉不出多少人。 等天亮了,水冲过了变小了,整个府县都会动员,上万官兵粗箩细箩,就算是耗子也得搜出来。 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是三流市井文人的纸上谈兵! 必须逃出五十里之外,这样箩搜才有机会逃出去。 “为什么蜀王会下达炸坝的任务?”原本是服从命令,不许多想,到这地步,黑衣人也是人,不由想着,见着搜索的人前去,就潜着奔去。 但就在这时,一只狐狸突然之间跳出,就在他面上一爪,只听“噗”一声,他眼前一黑,不由发出惨叫。 “谁,谁在哪?”立刻有岗哨,大喝一声。 黑衣人抓了一记,火辣辣疼,还是不言声,在地里猛跑,只听身后筛锣声,高喊:“贼往北跑了,快截呀!” “拿下,拿下!” 黑衣人踉跄奔着,才转过一处,一个铁尺砍向他的后脑,黑衣人没有来得及躲避,哼也没哼一声就瘫倒在地上。 “抓住了一个,还有,还有!” 稍远又有一个黑衣人惨叫,这次更惨,一爪把左眼都抓瞎了,立刻被两个衙役不由分说,左右各一记铁尺,打的在地上滚着。 “有人帮我们,不,有东西在帮我们。”接着又有几次传来呼应,随着几声惨叫,最后一个黑衣人被按住了。 “是你,你是头?”被按在地上的中年人也面上一爪,鲜血直冒,奚巡检匆忙赶到,不由分说,又是一尺:“说,谁派你们来的?” “我的后台,你惹不起。”中年人还倔强,说着这句:“你敢问?” “惹不起?不敢问?”奚巡检心一沉,却冷酷一笑:“我知道你们有来头,你们的身手,你们的规矩,我一看就熟悉。” “可你犯了这样的事,我饶不了你——拿铁丝鞭来。” 有衙役不出声,真拿了过来,奚巡检更不迟疑,一个箭步扑上去,不分鼻子眼就抽,每抽一记,中年人就惨叫一声,等抽累了,中年人已经伤痕累累了。 奚巡检靠近了,阴笑着:“装死了?大家都是官府的人,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你以为你可以装死逃过?” 中年人才觉得不妙,突然之间真正惨叫,只见奚巡检一把匕首在脚筋处刺入,只一划,顿时挑了脚筋。 看着中年人疼的在地上打滚,冷笑:“管你后台是谁,你残废了,谁会费心再捞你出去?” “进了我的衙门,就别想再出去!就算是捞,你残废了,也只会把你捞到黄泉地府去。” 第四百十章 敕旨 雨幕中,但见河堤上民工已云集,不少人背说沙袋在向缺口处倾,祁弘新略觉心安,急急召问,见苏子籍一身泥水赶到,就神色稍缓:“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炸坝。”苏子籍毫不迟疑的回答,一挥手,就见有巡检司的人,捧着一包火药过来:“这是坝下发觉的。” 这时代火药,又是雨中,总有没有炸响的,派人是搜,果然找到了。 祁弘新只一看,就惊得一摇晃,不等人扶,自己撑住了,在牙齿缝隙里透出一口气:“丧心病狂!” 喘息了下,祁弘新猛醒过神来:“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在雨里受了冻,苏子籍脸色又青又白,神气却颇宁静,冷笑一声:“虽炸了坝,放了水,但有二个。” “一就是火药炸的不大,第二到底不久前还水位低。” “现在就算暴雨,也能控制的住,祁大人,我向你立军令状,别看现在水不小,天亮前,我给你把坝口填上。” “三天内,照样把坝给修好!”苏子籍斩金截铁的说着。 “好,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你管治水,我管民事。”祁弘新脸色铁青,却铁铸一样一动不动,“现在治水如军情,如果河堤再溃,或明天填不上,不等朝廷治我的罪,我斩了你。” 说着,再不犹豫,厉声吩咐:“命令厢兵出动,立刻巡视,救援难民,谁敢煽动闹事,就地正法!” “走,我们去府城指挥。” 祁弘新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一帮人就消失在河堤上。 “唧唧唧!”才走开,苏子籍就听见小狐狸叫声,这时一迟疑,高墨就恰上来,说着:“苏大人,现在情况已经控制住,您回棚去休息下。” “我也向您保证,天亮前,把坝口填上。” “好!”原本苏子籍是不准备下河堤,这时深深看了一眼,一字一板说:“我就任你为临时总管,暂署顺安府副户曹,你把这事给办成。” “是!”高墨原本是典吏,现在越过了令吏,一下跳到了官,虽不入流,但已经是官身,虽雨水也不能熄灭火热,大声应着。 “唧唧唧!”苏子籍才入了棚,小狐狸就串了进去,一会,字典翻的狼狈,苏子籍已脸色铁青。 “你说有人炸坝,意在龙女,又一次龙宫入侵?” “还散布谣言,以图万夫所指?”苏子籍隔棚望着愈来愈暗的天空,突然之间微微狞笑:“看来,这次我也不能松懈,总得重重回个礼才对。” 蟠龙湖·住宅 “竟有这样的谣言了?看来有人准备的很充分!” 院落门口,曹易颜在一把撑开的油纸伞下站立,不远是几个撑伞而立的人,在他面前,则有一个正躬身回禀的道士。 此地距离顺安府数百里,但这种关键时,都有着不惜代价快速传达情报的途径。 顺安府河坝的溃堤,并未让曹易颜惊讶,他只嘲讽扯了扯笑,对苏子籍辛苦做事,最终还没落了好,感觉心情微妙。 但这些谣言,却非曹易颜命人传播的,他想了下:“先按兵不动,待我亲自去看一看。” 一人担忧:“公子,此时去河堤,实在是太冒险了。” “无妨。”曹易颜说着,就向外而去。 别人看了,只能跟上。 离着还有段距离,就能看到大雨中,蟠龙湖水位不升反降。 这情况让曹易颜满意点头:“正如我所料,蟠龙河所属的河流多处溃堤,对龙女必有影响,去河堤!” 大雨中,被十几人簇拥牛车到了附近的一处高地。 这山离湖并不远,山仅仅是一百米不到,上面有个庙,中间修了一座亭,曹易颜穿了油衣拾级而上,进亭放眼四望,虽看不到溃堤的地点,可以他却能看到灾祸之气,徐徐而生。 再看向蟠龙河,就见一片淡黄色霞光渐渐露出水面,一时间大喜,这可是龙女突破到极关键时刻,龙宫再也难隐藏。 “吩咐下去,按原计划行事。”压下狂喜,曹易颜对人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是!”有人领命而去。 按照原本的计划,在河水溃堤后,传播龙女已死的传闻。 虽眼下有一波谣言起来,将龙女打成恶神,但曹易颜不打算改变主意。 “恶神的谣言,怕是妖怪内部所为,为同样是抢夺权柄,或占据龙宫,虽选择不同,但却目的一致,那就是让龙女化龙失败。” “不过,我要的,是龙女陨落后产生的龙珠,而妖怪所夺虽也是龙珠,却更垂涎龙君的权柄,因此造谣龙女成了恶神,好谋求取而代之,并不希望龙女被说成早已陨落。” 望着渐渐浮现的淡黄色霞光,曹易颜吩咐:“替我卫护,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吩咐完,面向蟠龙河,取出了一个木匣,轻轻一拜,就取出来,里面一卷红黄二色的锦织,图案祥云瑞鹤,两端有青龙。 仅仅打开一看,就看见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八个字,内容简短,是敕封一个有皇室血脉子弟可入龙宫,担任监督使,但是名字却空白。 “我大魏早有准备,在敕封中就埋了伏笔。” “不,不应该说是伏笔,不如说受了敕封,安插就理所当然。” “可惜的是,现在大魏尚未复国,这敕旨效果,十分之一都没有,只能用我仅仅尚存的龙气了。”曹易颜有些心疼,还是秉笔,在空白处填上了自己名字。 “轰”填上了名字,敕令微带金光,直接射向湖中,与此同时,曹易颜的元神也同时出窍,沉入水中,朝着龙宫而去。 淡淡的一层金色微光,从元神上浮现,这是大魏龙气,在他当日成功一刻,已被他汲取,成了他的护身符。 也因龙气护身,朝龙宫去的曹易颜,同时也感觉到入水其实不是真入水,而是一处空间。 寻常小妖,直接会受伤,重则魂飞魄散。 哪怕修为高深的道门真人也不敢进入,龙宫,只有妖族才有资格去竞争。 “噗”抵达淡金色的霞光时,只听一声轻响,曹易颜已穿了过去,入眼就是宏伟又荒芜的龙宫。 “可惜,大魏虽留下了一份敕封,但到底事过境迁,龙女只要反应过来,就可否决这敕旨,因此只有一次机会,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第四百十一章 留下 白云道观 “轰”一个沉闷的雷落下,一道明闪将天地照得一片惨白,道观内种的竹兰,在风雨中簌簌发抖。 雨幕中,但见山下隐隐有洪水,而在走廊中,刘湛踱至檐下仰首望天,大雨如注直泻而下,黑云中电闪交错,良久才转过身来,说:“这就是为什么我等道门弟子,要斩妖除魔……妖怪作孽,百姓受苦。” “所谓蝗虫神,再到现在龙女,正神恶神都是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龙女虽无呼风唤雨之能,可也只是现在,让她顺利化龙,融合天地赐予的权柄,未来怕要成为我等心腹大患。” “绝不能让妖族再出妖皇。” 说到这里,刘湛看向站着的年轻人:“应慈,你和龙宫有缘,可愿最后助我一次,进入龙宫?” “此次怕是凶险,虽为师依旧可以护你,但也要冒风险,你可要想清楚了。” 郑应慈原本只是望着瓢泼大雨出神,听到刘湛这样问了,才收回目光,朝着刘湛恭敬一礼。 他一脸认真地说:“师父说的哪里话,我虽入门时日尚短,可却受师父教诲,蒙受道门之恩,已是局中人,焉能袖手不理,只顾自己的安危?” “现在妖怪肆虐,百姓受苦,但凡是有能为者都该出手,来拯救苍生,救黎民于危难。师父,有用得着徒儿的地方,您开口就是!” “别说只是一个龙宫,便是刀山火海,徒儿也愿往!” 这慷慨模样,让刘湛也微微动容。 龙宫 眼前是璀璨的龙宫,苏子籍这次沉入湖中,看到的跟以往多少有些不同。 以往的龙宫,虽剔透明亮,但因有着一些宫殿荒废着,所以给人的感觉,神秘之中透着一种颓废。 不像是现在,整个水府龙宫,都被狂暴光芒围绕,呼呼风声,让外面的湖跟珊瑚水草都跟着一起盘旋,危险至极,又出奇的美丽,给人一种仿佛置身到不该存在于世的虚幻世界的错觉。 因他一现身,就是在出现在龙宫之内,虽能感觉到龙宫外面似乎有着什么,也没有投以太多注意,从外围一圈疯狂盘旋风暴上收回目光,目光立刻就被龙宫上空不断盘旋飞着幼龙吸引住了。 才与幼龙目光碰上,幼龙就突然之间飞了过来,直接扑到了苏子籍的怀里。 嘤嘤嘤连声,声音带着哭腔,似乎有很大委屈。 这突如其来的飞扑,饶是苏子籍,也感觉到了不可承受之重,他一惊,下一刻已是稳住了身形,问:“怎么了?贝女说你渡劫会很危急,还可能有道门和妖怪窥探,可是有什么不妥,有什么需要我相助?” 变回萝莉,从怀里抬头,龙女勉强忍着泪:“我没事。” 见苏子籍仍表情凝重地盯着自己,她用脑袋蹭了蹭苏子籍的胸口,可怜巴巴说:“你有没有带食物啊,我好饿!” 苏子籍看着她这副与往日没什么不同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用手戳了下她的脑门,笑话她:“你啊,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还只是知道吃,都变成肥龙了。” “哼哼。”龙女只是低着头哼唧:“因的确是饿嘛!” “轰”这时一声雷鸣,仰视着天穹,雷声滚滚流动,闪电在云层间划过,化成了灿烂的光激射出来。 “不过,老师虽这次没带着食物来,可能过来,我还是很开心!”龙女说着,忽然抬首,眼睛亮亮看着苏子籍,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也认真起来。 “老师,被你教导的日子,我很开心!” “几百年来,我一直都在沉睡,可虽然在沉睡,但其实,外界的一些事,我偶尔也能知道。” “得了宝物,却并无抢夺之心,能修炼蟠龙心法,却对我仍有善意,数百年来,符合这些条件,我只遇到过一个人,就是老师你。” “如果有可能,我真的很想和老师你一直在一起,所以……” 龙女露出大大的灿烂的笑容:“老师,你一定一定不能忘记我哦!” “无论是看见蟠龙湖的时候,还是在修炼蟠龙心法的时候,都一定要记得我哦!” “你……”苏子籍顿时心生不祥之感,就要开口,却在这时被面前的萝莉猛地一推。 看着萌哒哒的萝莉,因是水府龙宫的主人,幼龙一只,在此时一推,一股巨力就推着苏子籍飞去,顿时产生了吸引力,和以前一样,就要离开。 “不对!”苏子籍生出了抵达,真的就这么顺势出去,再回来时,怕是一切已成定局。 “这丫头果然情况不对!贝女没有夸大其词,这次渡劫必然十分凶险,而这丫头不肯让我一同冒险,要推我出去!” “而且,我之前那梦也不对。”苏子籍又想起幼龙被雷击落下的场景,心中更是一悸:“奇怪,明明有梦兆,为什么我没有特别重视,似乎被迷了心一样。” “无论是教导之情,还是龙王权柄,绝不能落在妖族及道门手里!” “一旦龙王权柄被妖族所夺,等着顺安府的必是滔天大祸,无人可以幸免。” “落在道门手中,我与龙女关系密切,到时这龙宫上下难逃此劫,我又真的能幸免?”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必须留下!” 苏子籍知道现在情况十分不好,自己留下怕也要面临生死大劫,但离开,得到一时安全,结果就一定会更好?未必! 所以,他必须留下来! 咬着牙,苏子籍闷哼一声,抵抗着龙女的这一推,而它在将他推出,就一声龙吟,再次化成幼龙,重归龙宫上空,继续焦躁盘旋。 大概是以为他已经回去了,所以没再关注下方,只抬首抵抗天雷。 苏子籍硬是咬着牙,拼命抵抗这吸力,坚持片刻。 在他眼前一黑,快要撑不住的时,突然眼前光芒一闪,身上压力就是一松。 “紫檀木钿?”盯着在此时出现,并浮在面前的半片紫檀木钿,苏子籍微微惊讶。 这东西往往是在能够汲取力量时才会出现,此时此刻,这龙宫之中也能汲取? 对此,苏子籍难得有点抗拒。 第四百十二章 有点熟悉 现在这情况,龙宫已经危在旦夕,自然不能再汲取了。 好在,这半片紫檀木钿只微微发光,并没有汲取什么,像感应到了他本人之前的心情,出来护主一样。 苏子籍便没再理会,而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空中。 “轰”这时扑上天空的幼龙,已迎来了第一波雷劫。 之前只是被雷光震得气息狂暴,焦躁不安,而当第一波雷光真击打下来,这攻击,就是实打实了。 无数雷光,似乎天空和云气是薄纸一样撕开,爆闪着直接就落在了龙女身上。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前几波雷劫,基本都会由龙宫来抵挡。 而偏偏此时龙宫元气未复,水位又下跌厉害,云气不足,导致雷劫每一下,都击打在了实处。 “怎么回事,龙宫的防御这样弱?”苏子籍并不知道之前自己殿试时,已经有了一波,很是惊讶这脆弱。 就见着丝丝灰黑气破空而至,还有着无数的喃喃声。 “龙女是恶神!说什么会庇佑百姓,说什么能保我们五谷丰登、风调雨顺,都是假的!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她怎么不去死!” “龙女已死,所以河水溃堤?连死都要拖着无数百姓一起死,这哪里是什么神灵,分明就是妖怪!” “早知道龙女这般可恶,当初就该砸了她的庙,毁了她的神像!” “去死!去死!她什么不去死!” “你这恶神,快去死啊!” “哈哈!死得好,死得好!龙女已死,老天有眼啊!” 数不清的咒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化成了黑气,黏在了幼龙的身上。 本就是努力在抵御着天雷,这些一沾上,幼龙就发出了委屈的呜咽,雷光击下,鳞片飞出,到处都是龙血,情况惨厉。 “不行!”苏子籍咬牙要冲上去,却被一股强大力量推开,眉心一凉,似乎是被一点龙血飞溅到。 “这是蟠龙河四处溃堤,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罪孽缠身。” “因龙王权柄现世,暴雨忽至,这也是导致洪水肆虐的主要原因,现在全都化作罪孽,缠绕在了龙女的身上。” “本就只有一只幼龙,没有龙族长辈相助,水府龙宫又元气未复,水位下降,龙女力量被大幅消减,现在又被罪孽缠身,难怪凶险。”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需想办法靠近才成。” 就算此时他也没办法,不知道该如何相助,但想必,贝女不会无的放矢,自己必然是有这能力去助龙女一臂之力,起码,能在这处处都是劣势的情况下,保下龙女一命。 想到这里,苏子籍就试着再次向上飞去,试图突破无形的这股阻挡力量。 “轰” 此时,不少人或妖仰首望天,大雨直泻,黑云电闪交错,仿佛在愤怒攻击神圣的宝座。 看着这个,龙宫外面蟠龙湖的湖中,早来了,却无法靠近的妖族,都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什么,全都兴奋了起来。 一些能够靠近一些的大妖,更随时准备切入。 这机会,是一纵即逝,在最有资格夺取的龙女处于劣势,天地将会允许靠近了的别的有资格争夺的存在进入。 等于说,在这时能被承认有着机会的,全都是候补! 天机妖此时就没再藏匿身形,而是漂浮在距离龙宫十分近地方,光芒与气流,将他头发与衣袖吹得向后飞去,他只顾着看着龙宫。 “果然,龙女虽是龙王之女,却并无资格吞下这天地权柄,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再是血脉高贵,也不过是天生就有个资格罢了,这权柄,就该有能者居之!” “我天机妖,必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对不远处朝他恶意投来目光的几个妖怪,天机妖也全不理睬。 “周玄,我知你打算走三足金乌的路子,并不打算抢夺龙王权柄成为龙王,那就说好了,一会儿助我拦下这天机妖!” 南山大王冷眼看着天机妖再不掩饰疯狂兴奋的模样,心下微寒,对着身侧的青年说道。 打算另外开辟一条妖王之路周玄,面沉似水,没有妖族兴奋,只是冷冷看着不远处的龙宫。 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感觉到,在这龙宫中,不止有龙女一个威胁,还有着一个威胁,似乎在冥冥中,会成为未来的阻碍。 南山大王这次请他过来,就是冲着周玄对抢夺龙王权柄兴趣不大,而且他们两个还是没打算杀死龙女的一拨妖族,因收到了手下的传信,虽暂时还没证据,二妖也基本能够确定,这天机妖的情况不对。 他们安插在天机妖身边的手下,都失去了音讯。 要说同时都是有事再忙,无暇传信,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怕是这厮起了异心! 但看看四周因感觉到龙王权柄气息,而兴奋不已的妖族,二妖都得承认,这一线天机即将现世,这样的机遇,难有妖族会不动心。 就连周玄,本打算走三足金乌的路子,此时望着气息狂暴的龙宫,都露出了迟疑之色。 而就在这时,这湖上,居然隐隐约约出现一道金碧辉煌的大门虚影。 “这是龙门!”远处,有不曾靠近却也同样关注着的人或妖,惊呼着,鲤鱼跳龙门,这是龙君当年最大的凭借。 有着它,就能源源不断的点化水族,当然变成龙是不可能,但变成妖却绰绰有余。 “不对,这不是龙门。” 在场妖很快分辨出,这并不是真实龙门,而是一个投影,但是它的出现,预示着新一轮的争夺开始了! “是时候了,穿进去,穿进去。”当下,就有数道人影,不假思考的冲入。 随着龙门出现,龙宫中,始终没办法突破防御去救龙女的苏子籍,面上还算冷静,心里已是十分焦急,正打算再次冲上去,突然之间,他眉心一热,眼前就是一黑。 而几乎同时,工棚办工处,正汇报完消息,见着苏子籍的身体一动不动,就期待看着的小狐狸,突然之间听见“轰”一声雷,接着,小狐狸就闷哼一声,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口中一口血喷出。 “我……这情况似乎有点熟悉……” 第四百十三章 我饿 苏子籍只觉得,一股极强的吸力出现,想反抗,但不同面对幼龙,这一次,就连半片紫檀木钿也没有再动。 “那是什么?”在周围快速倒退时,瞥见无尽无空中有一道影子。 影子高高在上,给人一种极神圣之感,但只是这一瞥,却也能感觉到,虽鸿蒙蒙一片,让人敬畏,又带着残缺。 “轰!”耳畔接连有轰雷声炸开,苏子籍闷哼一声,只觉得心神都跟着摇了摇。 “是幼龙的天劫终于波及到了自己?”可一切归于平静,睁开眼时,眼前让苏子籍恍惚了一下。 “这是龙宫?”苏子籍向上一看,却见淡金色的天穹,水波一样荡漾,有微光洒下来,使得庭院种植的瑶草灵芝,一片欣欣向荣。 再看去,大殿白璧纹龙,珊瑚横斜,尚有灵光徐徐转运,整个深宫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空山新雨一样的清气,只吸了一口,就觉得全身舒敞。 “是龙宫,但眼前的龙宫,熟悉却又陌生,似乎比上次来,更奢侈繁华了些,难道是又回到了影子内?” 目光所及,身体在大殿外的高台上,不远处宫殿在水中流光溢彩,一片片连绵着,毫无荒芜,尽是奢华。 龙宫范围也更大,比苏子籍上次传承时见到的还要范围更广一些,透过天穹,虽隔了水,能看到湖中的鱼贝悠闲游行,动作悠然,但靠近龙宫时,这些普通鱼贝也会对着龙宫的方向,有着一点敬畏,有的甚至懵懂中轻轻拜了下才游走,这是妖族有开灵智征兆时的反应。 而高台上也不是独自一个,和朝廷一样,衣裳楚楚,两侧林立的都是大妖,个个妖气凝聚不散。 “这是妖廷在上朝或祭祀?” 高高的祭台之上,他也不是独一个站着,可陪着也只寥寥数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 苏子籍也只看到,近处一个相貌秀美却陌生的少女,同样穿着华服,站在不远处,又有一二人,因视角不能望过去,苏子籍只知道有人,却看不清是何人。 远一点,数百宫女侍卫依次站立,这情况,让苏子籍生出了一种熟悉之感。 “难道我这次不仅有回到了过去,而且又成为了龙君?” 正想着,身体就微微能动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做太大动作,只能微微扫视一下。 这里的确依旧是蟠龙湖龙宫,但从华丽程度来看,应该是过去的龙宫。 那幼龙现在到了何处? 他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想到自己过来前,幼龙正在遭受雷劫,危在旦夕,苏子籍不由心里一急。 因为经历过不止一次,对这种事件,苏子籍并不慌乱,只是想知道幼龙此时的情况,同样跟上次一样,他现在虽再次变成水府龙君,可依旧只能稍稍有一点自主权,并不能随心所欲。 “似乎又是龙女遇劫,触发了龙宫的传承,这里的事件解决了,或对龙女有很大的帮助。” 上一次时就是这样,苏子籍在传承之境里,就是在龙君体内,而幼龙是独自出现,一人一龙合力赢得了胜利,苏子籍得了不少好处,幼龙也顺利得了传承,想必这一次也同样是这样。 而且,时间上这里时间耗费的长了,虽对幼龙不利,但应该跟现实中的时间比例不同,能拖延一二。 “只是,还是要尽快完成事件,找到突破口。” “此时此景,难道是龙君正在求雨?又或者是再次接受朝廷的旨意?” 抬头看着上面,不是湖水,而是一片天空,这情景,何其眼熟。 当初苏子籍来到传承之境,作龙君接受大魏旨意时,不就是跟眼下的场景差不多? 虽然是在水下,龙宫外游着鱼,但龙宫上空却蓝天白云,还有若隐若现红日。但要说情况完全一样,却也不是。 影影绰绰的,似乎还能看到龙宫外的世界,岸上建造着一处高台,高台上站着一些人,而在台下则跪着密密麻麻的人,看憔悴可怜模样,竟似乎是凡人世界里的普通灾民。 苏子籍细数了一下,至少有着数千人。难道真是在祈雨? 就在苏子籍这样想着时,龙宫汉白玉打造的高台的一层台阶上,站着的一个大妖恭敬拜下,说:“人族官府已祈雨,请问龙君,怎么答复?” 苏子籍的目光隔着水幕,直直望进凡人世界的影像中,看着那些灾民,不由得蹙起了眉。 人间·双叶府 高台下,红日高挂,烈日烘烤大地,往日这蓝天白云的晴日,自然是好天气,可这样天气持续久了,滴雨不下,令土地干了,让庄稼旱死,对百姓来说,就是再可恶不过的天气了。 天公不作美,百姓们无可奈何之下,就只能寄希望于龙君。 为了能顺利让老天下雨,官府也同意了建立祭台,并且还派了余王来亲自主持祭祀。 下面跪着的百姓,都是自发而来。 对朝廷来说,虽久久不下雨,的确让它焦头烂额,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就已经不是焦头烂额,而关乎着生死存亡了。 只要能求到雨,别说只是在这里跪拜祈求参加祭祀,就是要以人命为祭,他们也能咬牙做了。 “娘亲,我饿。”乌压压跪着一群人中,一个衣着破烂看起来就是五六岁的小女孩,偷偷扯了扯母亲的衣角,低低地说着。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般年纪,就早就已经懂得了什么叫进退,不是实在难忍,她根本不会在这样场合下,哭泣着喊饿。 不仅仅是饿,还渴了,嘴唇都已经干涸,连哭,都哭不出眼泪,只有苍白的脸色,跟害怕的目光。 她见母亲没有动,呆呆地只跪在那里,放弃了去拉,而转而紧紧抱住了母亲。 “娘亲,我饿!”她又说了一声。 母亲的眼球转了转,呆呆地转过来,看着她,心如刀绞。 就连这做母亲的自己,渴得唇都裂了,饿的整个人就是一棵随时可能断裂的枯树,但在孩子的哀哀哭声中,还是有了反应。 她用手掌轻轻拍着女儿小小的身体,嗓音沙哑低声安慰:“不哭,不哭,祭祀就有雨下了,下雨就有水了,有水就有饭吃了。” 不料,这不安慰则可,一安慰,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 “娘亲你骗人!根本就没有雨,我们已经求过几次了,一滴雨都没下!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还会下雨,我们肯定是要饿死了!” 第四百十四章 求雨 是啊,已经求了几次,滴雨未下,这次真能成功,让老天降下救命的雨水? 不止是小孩眼睛干涸,只是干哭,她的母亲也在此时微微抬头,望着依旧晴朗的天空,心生绝望。 而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更炙热难耐。 这一片毫无阴凉,就这么跪着,久了谁都受不了。 而首先受不了,是一些老人。 “爹,爹!”眼见着自己老父身体一歪,栽倒在地,旁边的年轻夫妻立刻就惊叫了一声。 “还不快扶你老子去那边?”有人无奈吞咽了一口唾沫,虽口渴的情况下实在是不想说话,但看着这家的儿子媳妇有些蠢笨,只能开口提醒。 带着一点艳羡,更满怀绝望看着人被拖走,说话的人继续呆呆坐在原地,顶着烈日,朝着祭台上继续跪着,祈祷着。 “慈悲的龙神啊,求求您,开开眼,看一看我们这些百姓们吧!天不下雨,土地干涸,庄稼枯死,我们已没了活路,您真的有灵,请开恩降下一场雨吧!” “不,我还可以,我还可以求雨!”被拖去阴凉处的老人,过了片刻醒了,睁眼发现自己竟然被拖到了远离祭台的地点,忙惊慌爬起,跌跌撞撞又朝着人群中再次爬来。 只因为朝廷发了话,说这次祭祀十分重要,祈求的人越多越好,心诚则灵。 但凡是旱区的百姓,每一处都有着祭台,附近能来的基本都来了。 他们就是希望,多一个人祈祷,或就能让龙神看到了诚意,能多一点希望降下雨水? 水府龙宫 看着这一幕台上少女,第一反应就是:“我是谁,这是哪,什么情况?” 这少女,此时里面灵魂是小狐狸。 现在的外表虽也是少女,容貌殊丽,与小狐狸人形有几分相像,可不是她,这一点,不仅刚才扫了一眼的苏子籍没觉得是熟人,就连此刻在这身体中的小狐狸也觉得目瞪口呆。 她并不能多动弹,而且站的很肃穆端庄,只能转转眼球,收回望着凡世的目光而望向附近。 一条上百台阶微微向下倾斜,自己站在很高处,地位显是不低,而下面两侧妖官和妖兵威严,一股庄重,肃穆的气氛充塞整个场地。 而不远处的更高的“人”,只觉得它单是站着,就有一股强大气息,如日月星辰一样,让人根本不敢直视。 这人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龙君? 自己回到了过去,看到了龙君施法时的景象? 那现在的自己是谁? 这具身体虽不是自己的,修为也不同,滚滚法力在身体内运转,高了自己何至数倍? 但她能感觉到一种熟悉,难道,这是这个时代的青丘狐女? 在大魏时,妖怪并不是人人喊打的存在,青丘虽封闭着,但相传,的确有狐女出入青丘,与大魏的皇室有着来往,不然也不会在后世留下了那样多青丘的民间传说,这足以说明,在这时,青丘与大魏关系密切,与这时唯一的妖王水府龙君更有来往。 她忍不住低头看着,发现“自己”此时穿着虽华丽倒也不算刺眼的长裙,通体白色,上面点缀着一些稀碎宝石,也有着一些并不算明显的花纹,随着偶尔摆动,就流光溢彩。 好吧,这种程度的华丽,还在小狐狸承受的范围内,没有像传说中的这时大妖们喜欢极致奢华的穿着,让小狐狸松了口气。 但随即她就想到,这种会回转时间的事,绝对不可能是平平无奇的事,必然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才会成为龙女渡劫时会被触发回转的时间点。 “难道……是大魏隆安二十三年的求雨事件?”突然脑海中蹦出了这个猜测,小狐狸顿时心下微寒。 这可是在后世妖族中也有多种传言的一件大事!如果真回到了这时间点,那就有点麻烦了。 “我没记错,就是在这次求雨事件,大魏对龙君态度就变得冷淡了,不组织人进行官祀了。” “只因降雨降到一半突然停了,这与旨意要求不同,不仅仅被大魏朝廷呵斥,还禁止了官祀,从此以后,水府龙君在民众之中的信仰也渐渐跌落。” “说到底,没有办法给百姓带来实惠的龙神,对于百姓来说,自然也就少了敬畏。” 想到这些,小狐狸心里就是一阵焦急。 虽不知道现在这情况,要持续多久,但想也知道,必然跟龙女渡劫有关,谁知道这个历史上有名的求雨事件,会不会直接影响到龙女。 而龙女明显又跟苏子籍扯上关系,小狐狸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这次过来,是独自一个来了,还是苏子籍也跟着来了。 苏子籍却突然心有所触,感觉到呼风唤雨的力量正在体内苏醒,膨胀,似乎随时都能发挥出来。 甚至他的身体,也跟着下意识地做了个手指微敲的动作,这动作不起眼,但一做出来,就被不远处的少女看到了。 少女体内的小狐狸,通过少女的眼睛,目光一下就落在了刚才已看过没在意的龙君身上。 “奇怪,这个龙君给我的感觉有点熟悉。” “这动作更是与苏子籍相似,他一旦思考,就习惯性敲打手指,难道我现在在青丘前辈身体内,苏子籍也跟着过来了,在龙君的身体内?” 这不是不可能,小狐狸这样想着,一段记忆突然就传了过来。 “咦?” 这是这具身体亲眼看到过的景象,应该就是在不久之前发生,在这段记忆里,大魏的官员和刚才开口询问龙君是否开始的妖怪在交谈。 这本不会引起太多注意,但有了预知,就显的鬼鬼祟祟起来。 “这妖怪看起来应该是龙君的得力下属,结果却背叛了龙君?” “任由这个龙君按照历史去降雨,一定会出现降雨到一半就失败情况,毕竟这就是这段历史本该发生的事。” “大魏早就与龙宫的奸细勾结上了,要彻底毁掉龙君在百姓中信仰,要摧毁龙君权柄,而这催促在进行降雨仪式的这个时间,必就是个陷阱。” 想到这里,小狐狸一个着急,竟然在这一瞬间,掌控了这个身体。 第四百十五章 示警 “她在做什么?” 苏子籍正想对妖怪回话,突然就看见台阶下面的一个华服少女,虽身体不动,却冲自己使眼色,还比起了手势。 她相貌秀丽,一头鸦黑的头发直接简单盘起,梳个很普通的发髻,露出洁白修长的脖颈,虽与别的妖怪一样身着华服,但颜色跟样式比较符合人类审美,起码苏子籍见了,就不觉得眼睛被刺得慌,反还觉得还不错。 这女妖,气质上也与别的妖怪有点不太一样,苏子籍盯着她看,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分明在比划着两个字。 某一瞬间,她望向他的神情,让苏子籍生出了一种熟悉。 “小心?”她是在提醒自己小心? 认出了这两个字,苏子籍心里就更觉微妙了,龙目中所至,就能知道,她是青丘的代表,一只大狐狸。 “是青丘的丘主,这代的族长,也是孤的重臣。” 和人间一样,一些重要的妖族,都是有着册封,青丘本是伯,因着和魏世祖的特殊关系,晋成侯。 但转眼,少女的神色就冷淡下来,她与望过来的苏子籍目光对碰,似乎有点奇怪自己动作,有点茫然放下了手,上前几步,对苏子籍恭敬提醒:“龙君,现在吉时已到了,是否要开始降雨?” 别的妖怪随她的开口,也齐齐望向了苏子籍。 苏子籍话到口,想到刚才少女给自己比划的“小心”二字,没有立刻答应。 “你们暂退,孤自会考虑。” 说着,竟要步下这高台。 这明显就是嘴上说着考虑,实际上不打算按照催促进行降雨了。 见他真的步下高台,朝着殿中走去,与大魏有着勾结的妖怪,顿时面上闪过焦急之色。 它跟了上去,不甘心劝说:“龙君,民情似火,且大魏的余王,奉圣命也在岸上督促此事,他是十一皇子,更是亲封的王爷,将他意见直接否了,这是否不太好?” “……” “一条黑蟒精。”苏子籍一步步走回到殿中,一回身直接坐在高高椅上,转而居高临下看着跟进来的这些妖怪。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台下分列两侧站立的妖怪的各种各样神情,与传承之境一样,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但与那次又有着区别是,上次他在龙君的体内,大多数的时只是看着,而这一次,他却实际掌控着这具身体。 “是自己蟠龙心法提高了,还是分到了些权限?” 听着黑蟒精喋喋不休劝着自己接受大魏皇子的要求,立刻就启动大阵降雨,苏子籍只是表情微沉坐着淡淡听着,不做任何回应。 许是他的这种态度,让黑蟒精焦躁了起来,见龙君没有回应,这个妖怪竟然说出了在它这个身份地位本不该说出的话,他看似规劝说:“龙君,余王是皇子,代表着的可是大魏朝廷,若无视他的意见,恐怕会引来大魏朝廷的责难。” “再者,不履行责任,怕会有反噬,您不会不知。” 那可真是抱歉了,自己还真是不知道,苏子籍在上面听着这话,忍不住想。 虽然自己不是龙君,暂时也没有接收到记忆可以给自己解惑,让自己弄清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但苏子籍已做了官,人类官场上的那些老油子小吏,哪个不是比普通妖怪演技更好,更难缠? 从祁弘新处又得到了多年为官经验,在这种场合,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重点,就是在殿中一个劲鼓动龙君立刻降雨的黑蟒精,没存好心。 “太过热烈了,似乎它不是龙廷的臣子,而是魏朝的臣子。” “刚才大狐狸示警不虚。” 也许对原本的龙君来说,这妖怪是亲信,在这种情况下,纵然有一些急迫,也是出于对龙宫担心,是怕龙君的行为得罪了大魏的皇子,获罪大魏朝廷。 但对苏子籍来说,这黑蟒精可就没什么特殊了,自然就立刻起了疑心。 “此事孤已知道,你们都且退下吧,让孤再考虑一下。”苏子籍说着,随即一挥手,依旧令妖怪退下。 再不甘心,在这样情况下,黑蟒精也只能闭上嘴巴,讪讪退了下去。 “怎么回事?”没有达成目的而焦虑的黑蟒精,走在外面,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烦躁不已的心情,它看了一眼一同退出来这些同僚,又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暴戾之气,已快要透过眉眼溢出来了。 眼看着就要计划成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君为什么态度变了? 之前不是还打算答应下来?是什么让龙君的态度产生了变化?身龙君的得力下属,有什么事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这种感觉实在算不上好,他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将这件事及时汇报给岸上的余王知道。 宫殿内,将人都驱赶出去了的苏子籍,单手撑着脸,倚靠在高椅上,闭上眸,一动不动。 身上的冕服层层叠叠裹在身上,脑袋上顶着也有些发沉,给苏子籍带来感觉,其实并不怎么舒服。 但此时的苏子籍,也顾不上这些了,一股记忆,就在他责令那些妖怪退下时,姗姗来迟,终于传了过来。 这就像是他做一个正确的选项,才给了一个奖励一样,消化着这段记忆,苏子籍对自己现在处境,有了一个大致判断。 “看来,刚才没有答应立刻降雨一事是对的。” “从这段记忆来看,现在魏世祖已驾崩,继位的皇帝只当了三年,再继位的隆安皇帝,年号已二十三年。” “粗略的历史上,曾经大旱的一年,朝廷专门派人负责求雨,但在朝廷的旨意里,并没有提到具体时辰,只提到了希望在近日能降雨。” “身为余王的大魏十一皇子负责此事,现在正在岸上的祭台上督促降雨,这本来很正常的一件事,他负责祭祀,龙君负责降雨,但偏偏这件事落在十一皇子的手里,却忽然被催得紧了。” “日期方面,不仅提前了,且还规定了具体时辰。” “按照记忆,龙君虽有点生气,以为这是余王年轻气盛,想彪显自己权威,也就罢了,给予了配合。” “虽下面记忆没有了,但想必是失败了。” 第四百十六章 惊疑 “虽龙君降雨,是龙君本身呼风唤雨的权柄,又催动龙宫大阵来加强与天地取得感应,在什么时间进行都可以,只要提前做好了准备即可。但这次,却明显有着蹊跷。” “会在龙女渡劫时,将我传到这里,这必然是因这次的求雨至关重要。” 进士不可不学史,苏子籍身是状元,在太学肯定学过,虽历史上记载不仔细,可简单记载也是有用。 “隆安二十三年,双叶、永辰、常衡、同岳、衡山等府自五月至七月不雨,井泉多涸,人渴乏,疫死者,饥殍者更不可胜记。” “历史上大旱,死者甚多,求雨失败了,之后似乎就是龙君信仰的衰退,难道是传承在告诉我,无雨,民向天求,龙君顺应天意民意降雨,这就是龙君权柄的来源?” 坐在高椅上想着这些的苏子籍,又再次想到了奇怪的少女。 少女明明是陌生,第一次见,却莫名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青丘的狐妖?” 想到自己看到过的大魏时期一些民间传说,苏子籍觉得也不算奇怪。 “她刚才提醒了我,很快又变了个模样,是因不好明面上提醒我,还是跟我一样,在她的体内,也有着又一个灵魂?难道刚才就是那个被困灵魂在示警?” 如果是这样,此时在她体内的会是谁? 还有,那条黑蟒精为什么勾结余王,是……想当龙君? 苏子籍含着冷笑,似乎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一些幸进,特别是有机会继承的人,特别容易起野心。 黑蟒精,再进一步,或也可以成蛟成龙? 大殿外,已退出来,没立刻走,而回首望向宫殿的黑蟒精,突然之间打了个寒战,皱眉,面上现出了一丝惊疑。 偏偏有一个身着低品官服的小妖很不识趣在这时凑上来,小心翼翼问:“大人,大阵已布下了,何时发动?” “催什么!”刚刚升起一点奇怪感觉,被这莽撞家伙一问,直接就给打散了,被问到的黑蟒精,顿时没有好气瞪了一眼小妖,呵斥:“让你怎么做事,你就怎么做!时间到了,自然就会通知你,哪用得着你来问?还不快滚回去,随时待命?!” “是!”拍马屁没拍好拍到了马蹄上,这句通过陆地妖怪带进龙宫进而流传开来的话,在这一刻充斥在这个被骂小妖的脑海中,让它觉得分外的委屈。 但面对着这个明显心情不好的顶头上司,身下属,这个妖怪也不敢呛声,只能老老实实应了一声,灰溜溜的退下了。 望着手下离开,又一次回头看向大殿的黑蟒精,蹙眉喃喃:“不对,这情况有些不对。” 见少女也在不远处驻足,回头看着大殿,它仿佛是一下找到了知己,走过去,状似无意问:“青丘侯,情况似乎有点不对,主上怎么就改了心意?” “是有些不对。”少女收回目光,淡淡说着:“余王虽无礼,但主上本来不想与之计较,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改变了心意。” “不过,主上向来英明,不可能不降雨,只是拖几日罢了。” 拖几日? 黑蟒精顿时苦了脸,大阵轮值,过几日换上的妖,就不是自己安排的人了,这怎么能等? 河岸高台 “我在哪?” 郑应慈醒过来时,下意识寻找一圈,发现自己正在一群道士里盘腿坐着,与别人一样,占着一块地点,嘴里念念有词。 低头看了下,自己此时穿着,也是与周围道士别无不同的服饰。 “这是在祭祀?” 虽然入门时间不长,但还不至于看不出此时这在做什么,他嘴上假装念念有词,侧耳一听,就能听到周围道士念诵都是祈雨词。 “蟠龙水国当河冲,颍汝作会淮作宗。淝茨戎涡柳从,六水阔绝流成壅。” “二水洞声汹汹,导水与水合则众。多时狂飙卷老葑,专曳彘尾牛身鳙。” 目光所及,身体在一处高台下,身后应有着不少人,但不好回头去看那些是不是百姓。 微微抬头,能看到高台上也站着一些人,因距离不算远,能看到甲兵手持的武器在太阳下反射刺眼的光。 这些人在祭台四周面朝外站着,虎视眈眈盯着面前的方向,就这架势,就能看出,这上面站着的,坐着的,不是高官应该也是权贵。 郑应慈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这是到了什么地点。 说好的去龙宫,怎突然到了这里? “休得惊慌!” 刘湛从道士身体内也已醒了过来,最初也有些茫然,但很快周围的一切,就让刘湛意识到了自己到了什么时间点。 他身上的道袍,并不是郑朝建国的款式,在前朝大魏时,道袍的颜色更深,款式也更偏向飘逸,只低头看一眼,刘湛就断定,此时必是大魏年间。 早在进入龙宫之前,因为经历过传承之境的事,刘湛早就做好会再次回转时间,进入历史某个事件中的准备。 此刻所看到的一切,都让他生出了“果然如此”的念头,略一想,还因对大魏有着不少的了解,而迅速推断出了此刻应该是哪一年。 “在大魏时,曾有过数次大旱,但唯有一次,是亲王亲至祭台督促龙君降雨。” “此刻台上站着的那人,头上顶着是黄伞,身着金黄蟒袍,必是皇室中人无疑了。” “在大魏隆安二十三年,曾有余王奉旨祈雨一事。那次祈雨,就是正逢天下大旱,祭祀当天,烈日当空,余王奉旨向蟠龙湖龙君祭祀求雨,降雨虽有了,却只降了少许,就突然停了。” “这事失败,接着大旱,因此朝廷呵斥龙君,还禁止官员以及百姓再祭祀蟠龙湖龙君。” 以上这些,与眼前的场景,一一对上了。 刘湛判断完毕,也终于有时间在周围寻找一下徒弟郑应慈,结果就与身侧一个年轻道士目光对上。 容貌虽陌生,可这神态有些熟悉,待听得试探着问了一句:“师父?” 刘湛就已确定,这就是郑应慈了。 见这个徒弟有些不明所以,刘湛压低声音,将此时正身处在历史上一场祭祀求雨的场景中,简单与郑应慈解释。 第四百十七章 刁难 “稍安勿躁,此次降雨必会失败。” 刘湛提到了这场祭祀并没有成功,降雨只降到少许而失败。 “在这里不必等太久,只要按部就班,看历史完成,就立刻可以趁龙君失德而攻入。” 这么一想,这次明显优势在自己这一方。 当然,刘湛也不是没想过,为什么这次优势会这么大,但又一想,龙女渡劫没能成功,或在天意处,就已被判定落于下风,在第一个选择有失败迹象同时,候补者被允许占到上风,这也不是不好理解的事。 “不,应该还是妖族的布置。”刘湛想起了河坝的炸开,以及被引导的万民诅咒之声。 “龙君要是随意被诅咒,也就不是龙君了。” “但关键时,却可发挥巨大作用。” “不行,我得有自己的布局。” 才想着,郑应慈又看了一眼艳阳高照的天空,低声问:“师父,可现在太阳这样高高挂着,晴空万里,根本没有降雨迹象,甚至天边都不曾飘来一朵云,短时间内真的可能降雨吗?” 郑应慈还只是有点郁闷可能要在这大太阳下面晒很久了,刘湛因猜到了一点内情,而不由得变色。 要知道,这时代龙君,已经有真正呼风唤雨的权柄,虽不能惠及大片土地,但借助龙宫的大阵,完全可以让自己的这种力量增幅无数倍,继而给整个旱区降下甘霖。 在这种实力绝对够了的情况,出现了历史上的这次求雨失败事件,道门当初也搜寻到了真相,那就是在这次事件中,有龙宫妖怪与外界勾结,在其中做了手脚,破坏了龙君的这次降雨。 “凡人求龙君下雨,龙君何尝不是求天意下雨。” “求而不行,就是欺天,就有反噬。” 这种做手脚,也不是轻易就可以办到,无非是提前在时辰或大阵上做了什么,只要龙君一时没有察觉,入了套,就等于将自己一举推进了“失德”陷阱。 那样现在问题来了,如果龙君出了变故,没有按照历史上该降雨时降雨呢? 躲过了陷阱,顺利降下大雨,龙君不会失德,又该怎么找机会趁虚而入? “先看看大魏朝廷是什么反应,我们等不得,他们也等不得。”刘湛低声,既是在安慰着郑应慈,也在安慰着自己:“放心吧,龙君拖延不了多少时间,就算知道这是陷阱,也只能踩进去。” “幼龙可是在受雷劫,拖长了,结果也是失败。” 会阻拦龙君失德,只有支持龙女势力,既是这样,就肯定有所顾忌,拖也拖不长久。 “当然,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作。” 郑应慈听了,点头:“师父说的是。” 随后抬头看向高台。 在高台上有黄伞撑着,站在下面年轻人,身着金黄蟒袍,虽在阴影下,太阳晒不到,可这么久等待还没有一个结果,仍让他面上的表情一刻比一刻难看。 他走出伞照着范围,抬头望向万里无云蓝天,这可是一丁点要下雨意思都没有,这太阳,阳光刺眼,灿烂无比,将地面晒得几乎能反光了,这种情况下,说是立刻就能降雨,谁信? 可他让人与龙宫的妖怪联系过,它承诺,必会说服龙君在午时三刻降雨,而现在已是午时二刻了,这晴空万里,哪有要下雨的征兆? 刚刚被封为余王十一皇子不由得皱眉看向官员:“为什么龙宫还没有响应?” 几个官员互相对视一眼,都心里暗想:“为什么龙宫没有响应,您不该负主要责任?” “龙君下雨,也要依靠天时,总得有点水气才能发挥,你偏要在太阳最旺,水气最少的午时三刻降雨,这不是难为人……好吧,这不是难为龙么?” 现在这几个郡大旱,能降雨就已不错了,还非要精准了时辰,否则就说风雨与龙君无关,要说这不是故意找茬,几个做官都不信。 他们都这么想了,龙宫里龙君,难道就看不出这不仅刁难,还有些激将的意思? 不过,这事也透着一点奇怪。 按照妖怪的性格,哪怕是龙君,被这样轻视,事后是否会怒是一回事,当下这时,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沽名钓誉,怕会按照要求去做。 而且大魏朝廷亲派余王来督促,这不仅给面子,也是在施加压力。 龙宫居然真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的确不合乎常理。 余王也是这么想,他现在也忍不住焦躁起来,冷冷说:“龙君受我大魏的封号和祭祀,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它甚至不止被养千日,为什么在这种需要它的时候不响应?是桀骜不逊,打算违抗朝廷的旨意,还是一直以来都是沽名钓誉,实则并无降雨之能?” “看来,是朝廷对它太过优容了!” 立刻就有官员赔笑:“殿下,这祭祀才刚刚开始没多久,就算龙君有降雨之能,大概也需要集齐云气雨气,不如我们再等等?” “是啊,殿下,降雨本是大事,龙君想降雨,也不可能轻易达成,总要给它一点时间准备不是?” “荒唐!”十一皇子直接呵斥:“大旱这么久,它既享用朝廷的祭祀,就该早早降雨,拖到现在已不该,在朝廷祭祀,令其降雨,就更该心存敬畏,按照旨意行事,结果,竟毫无敬畏之心,拖到了现在!” “旨意让它午时三刻降雨,现在已是午时二刻,连云都无,像话么?” 十一皇子直接吩咐下去:“如果午时三刻还不降雨,我就请旨呵斥!” 周围的人听了,都神色微变。 十一皇子这话,透露出信息量可有点大,他所说请旨,可不是回京请旨,而是指这样呵斥圣旨已在手里了,随时可以请出来,立刻对龙君进行苛斥。 一旦下旨,就等于朝廷不再怀柔,而改变了态度。 台下的郑应慈,虽修为远不如师父,可也不是普通人,台上的话,全都听进了耳中,就是一惊。 “原来早在降雨前,就已有了旨意?” “看来,大魏这时朝廷,已经对龙君防备很深了。” 龙君联系密切的大魏朝廷,不可能不知道,龙君想要降下这样一场可以解除大片土地旱情的大雨,也需要提前准备。 故作不知,而以龙君没有早早降雨来责难、挑刺,皇家还真是翻脸无情。 第四百十八章 咚咚咚 郑应慈才想着,突然之间,刘湛上前,大家都跪着,突然有道士上前,自然立刻吸引了众人注意。 只见道士稽首:“大王说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龙君虽贵,也不过是率水之臣,不应诏就是有罪。” “哦?”余王冷眼看去,见五十岁上下,穿着八品道官服,冷冷问:“你是何人,又何敢在这场面说话?” “要是打搅了求雨大典,孤立刻请王命令牌,斩你于高台之下。” 刘湛也不怕,看都不看惊呆的道士诸人,略一躬身,淡淡说:“贫道迟墨,为解大王之惑而来。” 余王喷地一笑,说:“你区区八品道观,何敢说这大话?” 刘湛注视余王,说:“大王,贫道自幼生有异秉,又投明师,修有三十六种道法,却能济得大王之事。” “我有一阵,能逼迫龙君听令,请大王许可,调用在场道士布阵,要是不降,大王可斩我迟墨首级。” 这话说的斩金截铁,众人不由变色,连余王都一惊,惊疑不定,突然之间冷笑一声,说:“好,孤就让你布阵,看看你的本事。” “王爷,这道人只是红口白牙说自己能布阵,您就这样信了,万一到时……”余王身侧的官员心里很没谱,低声说着。 余王冷冷看着道人索要了东西,就在高台四周勾勾画画,并放上器物、灯盏、香烛,看着还是挺像那么回事,淡淡说:“他已立下了军令状,若办不到,他知道该有什么下场。” 一些知道这道人水平的人,都在心里替他捏了一把汗。 尤其是道人迟墨的师门,几个道士眼珠都快瞪出来,恨不得在刚才迟墨站出来前,就掐死他,免得给宗门招祸。 这涉及降雨大事,可是能儿戏? 万一到时没办法催促龙王按时辰降雨,不光立下军令状的道人迟墨要死,所在的师门,也要受牵连。 这都是不必放在明面上去说,大家就心里明白的事。 已经控制道人身体的刘湛,不去理会四周各种各样目光,拿了鸡毛当令箭,就立刻点人:“你去这个位置,对,站直了。” “你在这位置。” 就一一布下了大阵,这大阵,其实他从学了,也是第一次用。 因虽效果不错,但也有个苛刻的前提条件,那就是想要令天意动,就要得人间朝廷的支持。 现在大魏朝廷正是鼎盛时,余王手持圣旨,乃按着皇帝意思来督促降雨,这从某一点来说,就是得到了帝王的允许。 “到时,不肯按时降雨,就会遭到天罚,无论龙君是否能撑住,对正在渡劫的幼龙来说,都是重创。” 刘湛想得清楚明白,手上动作极快,几乎片刻,就已将大阵布好。 看天色,距离午时三刻已近了,刘湛放好最后一盏灯,就大步向余王而去,自信地说:“王爷,大阵已布好,这最后一步,就是请您亲自将督促降雨的圣旨,供在案上,向上天祈雨。” “贫道不才,要亲自敲鼓,以助王爷!” 原本负责敲鼓是一个身高体壮的甲士,但这种事情换人也没有问题,余王连布阵这事都同意了,何况这点小事? “好,孤信你。”定定看了看刘湛,余王转身亲自取了圣旨,供在香案上,对着深深一躬。 刘湛也不耽搁,从敲鼓的甲士手里接过鼓槌,袍袖一挥,敲了下去。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每一下都敲在实处,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这厮敲的竟然不错。” 周围的人初听,还觉得与甲士所敲没什么不同,但听了几下,余王就觉得心脏一跳,下意识伸手捏住了胸前的衣襟。 “咦,不对。” 回首再去看人,高台上,无论是陪着自己的官员,还是保护安全的甲士,都露出了一种不舒服的表情。 很显然,这鼓声带来的不适,不光是余王有感觉,别人也同样有感觉。 “不想这道士,还真有点本事!”余王微微变色,心中一动,压下这被鼓声带动起来的情绪,逼迫自己继续看向天空。 艳阳高照的晴空,此时还是万里无云,但这高台上鼓声,似乎从地面径直地向上传去。 给人一种能够传到九霄云外之感。 龙宫 淡金色的天穹,水波一样荡漾,宫殿前珠帘垂地,风一吹,叮当作响。 门口的黑蟒精,已连表面上平静也快要绷不住,他再次来找狐女,一开口就说:“青丘君,你是怎么想?您是青丘的丘主,虽与我一样,同是龙君的臣属,但也受着魏朝的辖制,难道你不打算劝说一下龙君?” “你什么意思?” 青丘君本来只是表情淡淡望着远处,听到身侧过来的黑蟒精的话,不由转过身,看着这个同僚,有些诧异。 “龙君做事自有它的道理,我们之前有过提醒,这已尽到了臣子的职责。” “这怎么能算是尽到了臣子的职责?”黑蟒精瞪大了眼:“你们青丘君原本是伯,因魏世祖的渊源,才得以妖廷封侯,这有多大尊荣,就要担起多大的责任,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身是青丘的丘主,受大魏的恩泽,难道不该为了缓和魏朝与龙君的关系而再做一做努力?” “要知道,我们虽是妖,有长久寿命,有着能力,但没了人间祭祀,力量顿会少了大半。青丘君难道不怕龙君一意孤行,到时惹怒了魏朝,连青丘也跟着一起被迁怒?” “青丘君的爵位哪怕在人间也是极尊贵,在妖中能得青丘君的爵位,这是何等不容易?若到时因龙君被剥夺,就不觉得愧对青丘的狐族?” “不如与我一起进去劝说龙君,让龙君知道这事的厉害,只在特定时间降雨,对于龙君来说,这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没必要为一时意气,就将大好局面毁了,这不仅是对龙宫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妖族的不负责任。” 这话说的,就有些过线了,青丘君蹙眉,打量着眼前的大妖。 第四百十九章 天鼓 “什么叫反常,这就是反常!” “本来劝谏是正常,但急到这程度,就不对了,难道是黑蟒精没有文化?” 这也是可能,毕竟是妖怪,许多本能未蜕,读的书少。 就算这样,青丘君也有些反感,这也是黑蟒精急了,病急乱投医,更加上虽与青丘君共事,但二妖平时接触不多,在他眼里,青丘君平时做什么都是冷冷淡淡,给他一种可欺的感觉,自己只要将事情夸大一些,恐吓一下,不怕它不害怕。 偏偏他想错了,青丘君听到了这番话,不仅没有同意与他一同去劝说龙君,反直接就拒绝了。 “你不必再说了。”青丘君表情冷淡:“青丘虽得爵位,却没指望这爵位真能千秋万世,龙君乃我们主上,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龙君知道,我也同样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青丘君意味深长看了黑蟒精一眼,转身走开。 黑蟒精没想到青丘君居然听了这番话,还能直接拒绝,更让他心里一跳的事,青丘君冷淡拒绝同时,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 “算了,去找别的同僚进殿劝说也是一样。”他不想承认自己这一刻被这青丘君看得心慌了一下,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与几个小妖说话的一个大妖身上。 这大妖身着墨绿色长袍,上面点缀着一些不算显眼的宝石,整体低调奢华,长身玉立的大妖更长了一张在妖族化形中也算得上出色的脸,乌黑头发半披散着,只头顶用一根同样墨绿色的簪子别着,面上五官平静,眸子看过来时,往往能让妖怪也觉得心情平静下来。 黑蟒精也是没办法了,青丘君说不动,这大妖其实在性格上也同样是沉稳淡漠的一类,黑蟒精犹豫再三,才走过去。 “方泽兄,龙君现在肯在午时三刻降雨。”黑蟒精开口就说:“这事说起来,其实也不过是意气之争,是,魏朝皇子直接规定了时辰,这是对龙君不敬,我也心里生气,但一码归一码,这出气的事,完全可以等以后有时间再找补回来,根本没必要在这关键时,拿降雨这种事赌气。” “真因这事与魏朝闹掰了,他们只需要下旨呵斥,龙宫就要动荡,魏朝直接下令剥夺了龙君的封号,到时失了封号,就是有着龙君的权柄,也要彻底失了凡世的祭祀信仰了。” “这损失,可就太大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呵呵,此事,想必龙君亦是清楚,你也不必这般着急。”大妖深深的看了它一眼,不置可否,不肯再谈,转身离去,气得黑蟒精脸上青筋直跳。 这一个个的,到底是真不觉得得罪魏朝是大事,还是对殿内龙君太信任? “咚!咚!咚咚咚!” 突然之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闷声,这声音既似是天上的雷鸣,又似是源自心灵,哪怕以黑蟒精的道行,也闷哼一声,被震得心神不宁! 这还罢了,一声余音不绝,又一声响起,激的淡金色的天穹波光荡漾。 鼓声重重地敲响,雷一样督促着,每一声都敲在龙宫妖怪的心头,让它们几乎喘不过气来,似乎隐隐中还带着一种天威。 修为低微的小妖只听了几声,就软瘫在地,动弹不得,而还能站着大妖也表情凝重下来,觉得不怎么舒服。 这鼓声中,龙宫在微微的颤抖。 此时向高空望去,淡金色的天穹受此震动,淡淡云雾散下,而更远处,四面八方某种力量在汇集,远远的就以龙宫为中心盘旋成一个巨大旋涡! 小妖没有什么感觉,但青丘君就能感觉到,附近围聚过来的力量,在迅速演化,似乎在督促,充满着一种可怖的气息,不仅仅使青丘君寒毛都立了起来,也使里面的小狐狸一晕。 这是它第一次直面天威。 “你们看!” 只见小妖感觉不到,比小妖还差的虾、蟹、鱼等,似乎感应到了危机,原本都微弱着龙宫游着,现在不顾一切向四面八方逃开,这实在是太过惊人。 青丘君本来只是冷淡站在一处,遥遥看着黑蟒精又去与别的大妖说话,此刻听到这鼓声,看见这异相,不禁变色:“这是什么?何故至此?” 朝廷为什么就这样急,非要督促着龙君在午时三刻降雨? 这事实在是不同寻常,本来她也只是觉得,这不过是魏朝派来的皇子傲慢无礼,而龙君不肯在午时三刻下雨,也只是龙君与魏朝皇子的一种意气之争。 可现在这样一看,情况很可能并不是这样。 真仅仅是意气之争,朝廷没必要催促到这种程度,仿佛龙君不在午时三刻降雨,就要彻底与龙君撕破脸,何至于此? 难道降雨一事,不是该朝廷更着急,只要能下了大雨,就该高兴? 这种刁难,反似是下雨是其次,刁难龙君是最主要了。 而黑蟒精这样着急,或并不是没有学过文化,而是别有用心了。 青丘君疑心顿时深了,神色转冷,她觉得,这样的情况下,甚至不止是自己,就是别的大妖也必感觉到这种异常。 眼见着黑蟒精在听了几声鼓声,竟然直接闯入了大殿,青丘君忙过去,与同样走过来的身着墨绿色长袍大妖对看了一眼,但出于对龙君的尊重,它们没有立刻跟着进去。 “龙君,天鼓在催促了,你不能一意孤行。” “要是催促不行,必有天谴,您或没事,但宫中的妖怪,却承担不了。” “还请您三思呀!” 直到听到了里面传来了黑蟒精的嚷嚷声,甚至与阻拦的兵卒撕扯起来,它们相互看一眼,就急急入内。 结果就看到一些被黑蟒精打了的虾兵蟹将,都鼻青脸肿相互扶着站起来。 而高座上的龙君,正目光低垂,看向下方站在最前面的黑蟒精,神色沉凝:“什么时降雨,孤自有主张。” “你这副样子,难道是想以下犯上,逼迫孤?” 第四百二十章 道人能用 苏子籍看着突然闯入气势汹汹的黑蟒精,竟生不出一丝意外,毕竟它早就给自己打上了内奸标记,只待着关键时,看一看它欲做什么了。 苏子籍问完话,就看着它,见它似呆住了,又淡淡问了一句。 “要是孤不许,你想怎么样,反了么?” 这似笑非笑的质问,直接就让下面的黑蟒精清醒过来。 黑蟒精一抬头,原被鼓声鼓起的气,就像被针戳了一下,咻一声就瘪了下去。 龙君的目光冰冷冷的,与笑容截然不同,龙瞳幽深,仿佛再多秘密,在它面前,也无所遁形。 而自己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噗通一声,黑蟒精身体比脑袋更诚实,直接跪在了殿中,恨不得抽死前一刻胆大妄为敢于闯殿的自己,朝上面连连磕头。 “龙君,是臣该死,竟因一时急切硬闯了大殿!但臣也是为了您着想啊!” “您听,外面已响起了催促的鼓声,这鼓声十分蹊跷,我等大妖听了,都妖血翻滚,小妖听了全都瘫软在地上,时间一长,甚至会折损根基,打会原形。” “龙君,这必是魏朝督促降雨皇子已等不及,给您,给龙宫的警告,您再不降雨……” “说完了?说完了就退下。” 龙君的声音冷冽非常,没有任何波澜的在殿内回荡,而威压更是一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孤意已决,明日降雨!” 明日降雨? 黑蟒精心中焦急,暗想:“我若能等得到明日,哪里还会这么催促?” 但他已失态闯殿了一次,在这鼓声催促下,龙君还不曾有回心转意,那自己再说,怕也没用了。 “好在就算非要拖到明日降雨,自己安插的妖也都还在,真到了那时,也不至于就彻底失败。” 心里想着是不是将这消息传给余王,黑蟒精面上露出畏惧,说着“是,臣知道了”,恭敬地退了下去。 仿佛刚才的冲动,真毫无私心,全是为龙君和龙宫着想。 狐女望着它离开的背影,微微蹙眉。 “这黑蟒精不对。”她这样想着,就抬头看向高座上的龙君,却发现它望着黑蟒精的背影,表情冷漠,这态度不像没有察觉。 “龙君……”本着臣的职责,狐女向前一步,要开口提醒,却被龙君抬手制止了:“你要说的,孤已知晓,放心便是。” 又看向那个身着墨绿色长袍的大妖,龙目所及,身份无所遁形,是同属龙宫高层官员的妖,亦是蟒族,但与黑蟒精不同,这白蟒精,性情沉稳,凡事都是只做自己分内,而不会多管别的事。 苏子籍看了它一眼,就说:“你们也退下吧。” “是。” 二妖都是不爱多话的人,既龙君这样吩咐了,退了出去。 只是向外走着,听着一声比一声急促的鼓声,它们的神情都不算轻松。 龙君显然是打算向朝廷妥协,朝廷这鼓一直敲下去,大妖就罢了,龙宫内的小妖,岂不是要被活生生震死? 这还是往好了想,往更坏的情况想,朝廷不可能坐视龙君硬扛不降雨,到时怕是还会有别的手段。 这样一想,往日还算平和的外皮撕开,内里竟已这样势如水火? 且不说龙宫内大妖想法,只说人间,鼓声一声高过一声,不仅龙宫内众妖受不了,原本站在高台上陪着余王的官员,甚至身强体壮的甲兵都脸色苍白,朝着远处撤去。 余王已在亲贵簇拥下,撤离出十丈,眼见敲鼓的道士一记记敲,汗水不断落下,而天空中,还是没有乌云。 “难道还不成?”有官听得心烦意乱,又见没有效果,就有了抱怨。 余王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但此刻还选择继续等着,因距离午时三刻,已是近在眼前了。 “轰!轰轰轰!” 有别于鼓声闷响在晴空炸开。 下方祈雨道士几乎同时抬头看天,有见识的道士望着晴空,发现是闷雷在鼓声之中跟着响起,忍不住就喃喃:“难道是天怒?” 一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道人,竟然能够敲鼓引来天怒? 这简直不可思议! 但知道这代表什么的人,都是大喜。 龙君不肯按照皇子规定时辰降雨,天都怒了,为了不被天罚,哪怕拼着半死,龙君也必会降雨,大旱可解! 下面监督着的官员,有听到这话,忙上前低声问了意思,就小跑着到余王的跟前,耳语了几句。 余王其实也听到有别于鼓声的闷雷声,但因天空没有乌云,这闷雷代表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有了解释,顿时懂了,跟着一喜:“天怒?” “是啊,王爷,这道士有点本事,竟引出了天怒,天意如此,龙君就不得不降雨,最多拖延一两个时辰,再拖,是拖不下去。” 不然的话,这不间断降下天罚,撑过一两个时辰,已是极限。 龙君仅仅只是妖神,不可能与天对抗。 才想着,台上的道士突“噗”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出,接着人就跌了下去。 “……” 周围官员正议论着,眼瞅着台上道人吐血晕下,顿时冷了下场。 “王爷,这道人签下军令状,现在没有完成,是不是拖下去斩了?”有官员早就有了抱怨,此时就进言。 余王淡淡看官员一眼,顿时将官员给看得冒了冷汗。 收回目光,余王又看向倒下不动的道人,哈哈一笑,说:“来人,将真人扶下去,好好休息,这次祈雨,真人立了大功,孤回头必要向陛下请赏!” 其实,哪需要事后再请赏? 真人这称呼,可不是谁都可以叫,一个普通道人,被堂堂余王当众尊称“真人”,这就等于给了这道人赏赐了。 台下道人听了,都心中嫉妒羡慕。 而围着余王的这圈人,都心中奇怪,除对余王耳语过的人知道这是因道人引来了天怒,哪怕此时没成功,也等于成功了,但别人不知道,个个面露不解,也不好因着这事说什么。 见诸人奇怪,余王扫了一圈,心情更好,甚至长声大笑。 “果然,孤秉天命,就有高人来投。” “这道人,以后能用。” , 第四百二十一章 我是龙 现实·龙宫 “嘤嘤嘤!” 时光过去了很久,但在现实中龙宫,其实只过去了片刻,幼龙委屈的声音还在回荡,天空漩涡却急速旋转,仿佛在酝酿。 紧接着,“轰”一声,一道雷光绽放,刺目的光映照得龙宫白茫茫一片,贝女勉强看去,就见到一道闪电重重砸在了幼龙身上。 “姬君!” 白色幼龙中此一击,“蓬”一声,仅剩的云气散开,鳞片和龙血飞溅,而丝丝灰黑气,更是毒蛇一样,趁机钻入血肉。 “啊!”孽力缠身的她,此时再也撑不住,直接就从高空跌下来。 才跌到半空,龙目看见了下面捂住了嘴的贝女,以及与龙宫共存亡虾兵蟹将,咬着牙,不去听耳畔越来越多的咒骂,眼前一片模糊,连叫也无法叫出来,身体疼痛到麻木,可这不仅仅没让幼龙退缩,反激起了她的倔强。 “我不能认输!”恶狠狠抬头望向高空,白影一闪,幼龙又顽强朝着上面飞去。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天空!我是龙!绝不伏地求活!”她摇摇晃晃向上飞,模糊想着。 滴滴答答的血,从上面掉落,龙宫地上,已是一滩滩龙血跟破烂的白色鳞片。 “姬君!”无法上前帮忙的水族哭喊。 贝女唇狠狠咬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这样小小的姬君,才尚未长成,就因周围这么多垂涎龙君权柄的人与妖,而不得不靠着自己力量去渡劫。 往日,哪怕只有姬君一个,有着姬君自己修行,有着龙宫的防御,也不是不可能成功。 但现在,龙宫先因大旱而灵气匮乏,又被人炸开了堤坝,既毁了支流,阻断了灵气的填充,使得龙宫无法开启防御大阵,没办法抵御天雷。 更因溃堤洪水肆虐,而使得姬君背负了家破人亡的罪孽,还有妖族内部垂涎,想要伺机夺权,这林林总总汇集到了一起,唯一能救姬君的,竟然只有姬君的人类老师! 但这人类老师虽人品佳,连贝女也信任,可是否能解了姬君危难,贝女亦心中忐忑。 “苏先生,请一定要成功!”贝女在心里默默祈祷。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龙宫众妖身侧空地上,其实还站着一个青年,光自外面照进来,朦朦胧胧的光晕在地,此人一身大魏的钦差官服,很是显目。 但所有水妖都对其视而不见,青年只是冷淡站着,看着幼龙又一次被雷劈中,劈得鳞片四飞、鲜血淋漓,但看着看着,就觉出不对了。 “我明明感觉到来了别人,且数量不少,甚至有我所熟悉的人或妖到了,为什么此时此刻,竟然一个都不现身,只有我在这里?” “是他们藏匿得更好了?不,一个两个有可能,但所有人或妖都突然藏匿,这怎么可能?” “难道……其实争夺天地权柄已经开始了?只是我没有进入,所以不知?不,不可能,我打开的大魏旨意,可以令大魏皇室后裔参与争夺权柄争夺,没道理我被留在这里,而无关的人或妖反先我一步。” “又或者,是我的错觉?其实并无熟悉之人或妖过来?不,这也不可能,我现在是监督使,整个龙宫都在我监督下,刚才感觉,绝不可能是错觉。” 但事实就是如此,在一晃神,几道熟悉的气息,都从周围消失不见了。 这让曹易颜感到不安,唯有抬头,看着幼龙一次次被天雷劈到,不断受挫,他才能心情平静下来。 顺安府 大雨仍不停歇,远方行来一辆被簇拥着的牛车,才一停下,就从里面直接跳下一个黑瘦男子,他甩开搀扶,自己硬撑着上了台阶。 上了台阶,才发觉,滚滚的洪水处,已经有密密麻麻的人,几个小吏熬得红了眼睛,指挥着劳工一批批把沙袋砸下去。 整个过程秩序了然,分成数批,一批批不断,眼见着缺口就在合龙。 只是情况还不能完全乐观,不断有大雨落入河中,以这雨,怕还是有危险。 “知府大人,你放心,一切都组织好了。”赶回来的奚巡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上前劝着:“您看,我们紧急征了1000匹粗布,有妇女在紧急作成布袋,又有人紧急装袋,还有人扛过去。” “按照苏大人的吩咐,就算是砸土袋,也有讲究。” “砸到急流处,立刻冲走了,得不偿失,就得步步为营,几个土袋围成一块,冲不走了,再不断靠拢。” 这次抗灾,巡检司也是出了大力,不但擒了贼人,还赶回来主持合龙,他觉得有必要让知府大人知道。 师爷上手去扶祁弘新,发现大人手冰凉刺骨,心里就一慌,亦劝说:“大人,合龙一切井井有条,您的身体还没好,这么淋着雨可吃不消,还是先上牛车吧!回去休息一下……” 祁弘新苍白着脸,神色阴郁,咬着牙吩咐:“明天早上必须全面封坝!绝不能让洪水继续肆虐!这里事不处理好,我心难安,谈什么回去休息?” 在有人应命,身体晃悠了几下,祁弘新环视一周,发现人中少了一个人。 “苏大人何在?”祁弘新咳嗽了两声,脸色有些难看问。 奚巡检犹豫了一下,被祁弘新眼尖看到了,直接问到头上:“你跟着苏大人做事,你可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这……”奚巡检迟疑地回:“苏大人累了许久,刚刚回去休息了。” “荒唐!这等时候,溃堤还没有彻底解决,正是用人时,身为府丞,却还只顾得个人休息?” 祁弘新简直怒从心起,气得都快要笑了,甩开再次上来搀扶自己的师爷,怒:“苏子籍亏于职守,我一定要上书言其过!” 才说着,突然之间就咳嗽了起来。 “大人,您没事吧?”师爷心里担忧,忙问。 祁弘新勉强止住了这咳嗽:“无事!你速去找苏子籍,告诉他,现在是关键时刻,再苦再累,也必须要守在堤坝上,快去!” 又对奚巡检说:“你也快去带人继续巡逻,若有人胆敢再行破坏,杀无赦!” “是!”被派了活的二人不敢怠慢,与别人一样领命退下。 第四百二十二章 自哭自笑 “……” 只有几个人跟着祁弘新,看着领命退下的人走远,突然之间,心一悸,奇怪的是,原本苍白的脸,突然潮红一片,脑子一阵阵眩晕,闪过一些画面。 他意识到了什么,正了正自己的衣冠,一步步走回到牛车前,在亲兵搀扶下,坐了上去。 外面是大雨依旧下着,牛车内才刚刚坐好的男人,重重吐了一口气,随后眼前就是一黑。 眼前都是白光,白光中有一个个人影,有的招手,有的怒视,有的自哭自笑,一种冰冷袭上了身心。 “真冷啊!”祁弘新喃喃。 “快,快!”一辆牛车正仆人鞭子下,朝着河堤行来。 因需要不断绕开被大水冲了地段,从出发到现在,时间已不短,不算很远距离,却还没有抵达。 牛车上,周夫人挽着篮子,里面是参酒和饭,都已散去了大半热气,变得温热起来。 在这牛车上,她心神不宁,很想开口催促赶车人再快一些。 但她也知道,在这种下雨的情况下,出门赶去堤坝已是冒险,再催促,车夫也不敢让牛车增速了。 “可是,我为什么这样不安?” 龙宫·时间稍前 “轰!轰轰轰!” 珠帘受震荡,叮当有声,远远看去,大殿上覆天青琉璃瓦,柱壁屏幛,尽绘五彩云气,天光一照,烟霞弥漫。 苏子籍端坐在大殿御座上,在令二妖下去,平静的面容有点扭曲。 “攻击的主力在我,龙宫受到的不过是余波。” 上方传来的鼓声,对龙宫内众妖都有压制,苏子籍此时在龙君体内,更能感觉到鼓声威力。 一声余音未绝,一声再起,不止外面随淡金色的天穹在波光荡漾,就连大殿之内,细看的话,也能看到在微微震动。 来自四面八方,由鼓声带来的力量凝聚,将整个龙宫为中心,盘旋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苏子籍现在所处的宫殿,正是中心中中心! 恐怖的震动,一声比一声明显,方才还只让普通妖族无法承受,令大妖感到难受,此刻已让殿中龙君,连着龙君体内的苏子籍,都感到压抑痛苦。 “或者说,方才只聚拢过来,波及甚广,而现在是锁住了目标,只冲我一人来了。”苏子籍随后否定刚才的猜测。 这不是他胡猜,以龙君之耳,自然可以听到殿外的一些小妖的叫声,方才还是惨叫哀嚎,或大气都喘不匀,而现在却集体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绛宫真篆丹法】30,5级(1650/5000)” “这鼓声,是用【绛宫真篆丹法】催动。”听到提示,发现自己的【绛宫真篆丹法】经验突然增加了30,苏子籍却顾不上欣喜。 不能摆脱此时的困境,怕是自己有经验得了,也没办法享用。 “如今之计,就是看看能不能硬抗下来。” 随着每一个鼓声入耳,苏子籍都闷哼一声,但仍不想就这样被迫就范,而是仗着现在是龙君身体,足够强悍硬扛。 “【绛宫真篆丹法】20!” “【绛宫真篆丹法】25!” 看着整个宫殿,都在鼓声的威力下,震动着,案上的笔墨纸砚,甚至跟着一起在跳动,苏子籍有一种预感,继续这样硬抗下去,怕还会有着后手。 而现在,他为了硬抗这鼓声,鼻血都已垂下,明显到极限了。 正在这时,青光一闪。 “【天鼓大阵】已解析,是否汲取?” “是!” 苏子籍本已快要到了撑不住时,此刻顿时觉得自己所有忍耐都没有白费,精神一震,立刻应着。 “【绛宫真篆丹法】12000,7级(3150/7000)” 一股灌下的清凉,驱散痛苦,苏子籍仿若置身于冰火两重天,爽又痛着。 片刻才吁了口气,叹:“不愧是刘湛。” 能搞出这样的阵势,苏子籍就觉得,不会有别人。 除了可能跟着到这大魏隆安年间的刘湛,苏子籍不做他想。 现在这经验的传授,果让他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而看着疯狂飙升的经验值,苏子籍更觉得十分欣慰,头脑比方才任何一刻都要清醒,还有心情点评了一番。 “这鼓声乃天鼓,才会有这威力,让妖王都有着痛苦。” “这门道法,修到高处,实在是令人畏惧,竟然真可以上应天意。” “当然,与其说是天意,不如说是某种共鸣。” 但同时,也对妖王的强悍,尤其龙君的强悍,有了一个更新的认识。 要知道,这天鼓一声更比一声强,最初时力量分散,那样情况下,青丘君跟蟒精这样的大妖,都觉得棘手。 等到后面,单一的冲着龙君来,龙君身体居然真能抗下这么多声天鼓的催促,也让苏子籍有些没想到。 “这身体不愧是龙君之躯,硬能抗住。” 痛苦中,苏子籍甚至还有了一种微妙的自得:“当然,更不愧是我,知道虽硬扛着十分痛苦,也定能有着好处,所以忍了下来。” “本就学过这门道法,顶住了,就意味着有人倾尽全力传授,果然不仅得到了传授,还一口气涨了一万二千经验!” 这样的大收获,让苏子籍觉得,哪怕只有这样,也不虚此行了。 就在这时,鼓声突然停止。 苏子籍咦了一声,不仅没觉得轻松了,反心中有了一个隐隐猜测,果然,随之响起,就不再是鼓声,而是从龙宫上空传来的隐隐雷声。 这雷声比之鼓声要弱了许多,可带来的震慑与威压,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刚才因为鼓声对自己的影响力减弱而松了口气的外面众妖,此刻再次乱成了一团。 大殿内,苏子籍在听到了这在催促的雷声,站了起来。 “这是天怒。”得到刘湛的倾囊传授,苏子籍自然明白这雷声代表什么。 对刘湛能通过这大阵引来天怒催促龙君,苏子籍也并不感到意外,以刘湛的实力,在道门已出类拔萃,算是金字塔中上端的一撮人,又有魏朝皇子的辅助,这样都还无法发挥大阵威力,引来天怒,那这大阵也就算不上道门顶尖道法了。 只是站起来的苏子籍,注意突然之间被案上展开的一片东西给吸引。 第四百二十三章 星图 这是什么?”方才苏子籍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个,又或者是注意一直没放在面前的案上,所以没看到。 摆放在案上的,竟然是半首情诗。 “参差荇萍,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下面应该还有句子,却因被撕了,只留下这两句。 这东西是男方向女方示爱的诗,竟出现在龙君的案上,可让苏子籍完全没想到,难道龙君有喜欢的女人?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外面再次传来急促脚步。 有妖再次进来,这次真来了不少,怕都被那天怒给惊到了。 苏子籍知道到这情况,再硬扛着也没有意义了,天怒可是连龙君也没办法硬抗,而且对它来说,时间也的确拖不得,否则外面世界的龙女,怕是要糟。 不等众妖进来后跪倒祈求,苏子籍就笑一声,直接就开口:“你们不必再劝,孤这就出去祈雨!” 本还想苦劝的众妖,都是一呆。 它们没想到,龙君回心转意得这样快,但又一想,之前只是鼓声,小妖撑不住,大妖还能撑住,可现在天怒来了,这种情况下,龙君改变主意十分正常。 黑蟒精站在下面,微垂着头,努力克制才没有笑出声。 “硬扛着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被压着低头?这不是自找苦吃吗?”它暗暗想着。 “不过,这样一来,也给我出了一口气,这些年在龙君面前做着臣子,我早就不爽了!” “等一会开启大阵祈雨,我非要趁机将恶气出了!” “都是妖,它能化龙成王,我也可以!” “而且我比它更聪明,它得不到的封号,我亦可以得到!” 想到余王对自己的承诺,黑蟒精心头火热,巴不得立刻就祈雨,看着龙君当即失德,被自己趁虚而入! 苏子籍说话间,就已走出大殿,一步步走向龙宫中的高台。 从殿外抬头望去,凡世祈雨景象,已有了一些变化。 有着黄伞的高台上,鼓声停歇了,可负责督促祈雨的余王正抬头望天,表情轻松,仿佛已断定了在天怒威逼下,龙君只能按着自己的计划去做,再无逃路。 苏子籍收回目光,突然之间说:“负责祈雨大阵的,换一批。” 说这话时,趁众妖惊愕,还冲着青丘君使了个眼色,青丘君一呆,下一刻,就感觉到手里多了个纸条,忙攥紧了。 黑蟒精本来跟着过来,心中期盼大阵快点开启,好在正式祈雨时行动,突然听到龙君说要换一批人,顿时大惊。 “我的人手都安插在了这几日,突然换了,被替换上去可都不是我的属下,龙君这是不信我了?” 负责替换这事的正是青丘君。 因着龙宫之中空闲人手其实也不多,说换一批,其实也只换了一半左右。 黑蟒精仔细看了被替换上的那些妖,原本提着的心略略放了下来,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只是换了一半。” 它们这些龙宫臣子所站的位置,是高台的靠上一些台阶上,分左右而立,龙君从中间通过,来登高台。 它们作大妖,在这祈雨过程中其实也只是起到一个压阵作用,真正启动大阵是龙君,而负责大阵则是围着高台一圈,站在不同方位上的上百妖怪。 此刻大阵还没有开启,并没有特殊之处,但曾经见识过这大阵开启大妖都知道,开启时会是怎样一副震撼场面。 黑蟒精站好后,心情复杂,望着从它们中间一步步登阶而上的身着冕服的龙君,眼眸中有着一丝愤恨。 “不知道龙君到底是怎么想,为何突然替换大阵的人手?不过,就算是被换了一半,也还有十分之一是我安插的人手,虽远不如之前保险,可也能冒险一下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样的机会实在是不多,只要能成功,我就可以获得朝廷册封,也能有机会化龙了。” “龙君啊龙君,你可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心高气傲,身为受朝廷辖制的妖神,竟然还要端着架子,跪都不肯跪得利索了,也就怨不得人家朝廷不肯容你了!” “我也不全是为了自己,同样也是为了我们整个妖族着想!若都像你这样傲慢,妖族与朝廷的矛盾加深,对妖族又有什么好处?” 黑蟒精这样想着,因背叛了龙君而升起的心虚,顿时就理直气壮被按了下去。 是啊,它化龙成功,做了龙君,一定可以带着妖族走得更远,与朝廷的关系更和睦,这可是对妖族都有益处的事,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目光随着一步步上了高台的龙君,落在了高台上。 龙君上台几乎没有丝毫迟疑,就抬起双手,向上一挥。 “轰”一声风鸣,同样隐有雷音,力量无声蔓延。 这是苏子籍在来到这个身体,积蓄已久力量,一经展开,就潮水一样,向四周快速铺开。 “嗯?” 苏子籍凝神屏息。 只见高台下面上百个妖怪依次站着地点,本来看似普通,可随着这力量“流淌”过去,它们脚下都亮了起来,就像一盏盏被突然点亮了明灯,整个身体都被光芒笼住。 等所有妖怪的脚下都亮了,相互之间连起来线快速串联开来,一个巨大复杂的大阵,直接就“醒”了! 本来龙宫范围内只是徐徐小风,但随大阵被开启,一阵风呼啸吹过,将妖怪的衣服和发丝吹得瑟瑟作响。 金色的波纹从地面直接浮起,在空中同样扩展,犹被石头击打在湖面上产生的一圈圈余波,无声而又似乎带一种震撼人心的古朴力量,最终“轰”一下,撞了出去。 又再次朝着更上面扩展。 这是龙君的力量通过龙宫法阵增幅,扩散到了天空引起的异象。 这时动作不需要苏子籍来做,龙君身体自然而然施展。 其实,这情况,普通妖怪根本看不到,现在景象是苏子籍借着龙目而看见。 “这大阵,似乎是一个棋盘。”苏子籍眼皮一跳,立刻就有了反应,这就是蟠龙心法直面图呀! 不计其数的棋子,每一个棋子都占定了一个方位,彼此组成了大阵。 “不,又似乎是星图。”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四百二十四章 气急败坏 一颗颗黯淡星辰,在空中突然生出,徐徐飞上高空,似乎化成了苍穹。 茫茫天穹,星辰闪烁,虽晦暗无光,但抵达到了合适位置,就悬凝不动,等组成了星斗,就有一道光华腾升而起,隐隐有一颗金黄色的大星显出。 而龙君身体不断舒展,做着各种动作,虽看着不是大开大合,但闲心悦目,犹如在进行最古朴的舞蹈。 甚至每一个落脚处,都能让体内的苏子籍听到嗡一声,明明没有乐声,却冥冥之中,有音律在与这呼应。 种种奥妙出现,这种向上天祈雨的术法,看着不难,实则要每一下都奇妙暗合某种轨仪,绝不是照着画描就能学会,就能成功。 苏子籍在这几下动作做出时,单是看着。 “经验10,经验15,经验12……” 蟠龙心法几乎不断往上蹿升着经验。 “不想施展这祈雨之法,蟠龙心法还能这样提升?” “不,蟠龙心法乃龙宫传承给幼龙的根本,虽龙君号称三千道,但根本必是这蟠龙心法无疑。” “龙君能呼风唤雨,其也必是蟠龙心法演化而出,我看见,就能获得进步,这也正常。” “而且这一切,要不是有这样多妖怪和人虎视耽耽,本是安全的传承,获得增益,更不奇怪。” 星图一成,“轰”一声雷响,撼得龙宫都微微颤抖,风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龙君继续祈雨,而苏子籍却借着龙目看去,只见龙宫的天穹上,星斗运转,而浓云如墨漫漫霭霭冉冉而起,一团黑云被阳光镶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在涌动着,翻滚着,看似缓慢,又极快的移动着。 这乌云一出,苏子籍立刻有了明悟:“降雨也不是凭空产生,而是移了别处的雨层而来。” “这乌云现在极远,仅仅是在龙宫天穹上显示,而还没有抵达真正的本处天空之上。” “嘶,好大的压力。”苏子籍眯着眼,念头转动,这时才发现,乌云一出,自己就似乎被压了一座山,沉重无比,只是这压力一到自己身上,就被大阵转移分担了。 所有妖怪都身一沉,并且整个龙宫都一震。 “不简单啊,原来是以众妖和龙宫来分担压力。”苏子籍目光深深,对降雨又有了新的认识。 河岸 此时夕阳渐渐落山,晚烟袅袅,晚霞极美,但没有人欣赏,祈求了将近一天的人,都已是绝望了。 虽数千百姓到了此刻仍不肯走,但这也只是在做最后努力。 一张张麻木的脸上,早就没有了期待,甚至连哭着的孩子们也早就哭累了,趴在父母身上,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过去。 已少有人抬头去望天了,再怎么望,这万里无云晴空都是这样令人绝望,曾经响过的雷声,仿佛只是昙花一现,出现没多久就没了。 数千人所在的现场,这阵竟安静得有人咳嗽一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压抑的官员都神色凝重。 当久了官,很清楚这情况,只要有人振臂一呼,看似麻木不仁的百姓,就会突然之间爆炸,哗变也不是不可能。 “保护王爷,不可怠慢。”就有官员上前低语,吩咐着武官,这武官应命,目光一转,就已经暗暗下达命令。 顿时,十数个甲兵暗暗收拢,将余王围在中间。 就是在这时,怕啥来啥,突然有人骤喊了一声:“快看,有云了!” 这一声,直接就让人群骚动了起来。 数不清多少人是愣了一下抬头望天,这还真不是谁看花了眼,或绝望时产生了幻觉,而是真的有云! 只见原本一丝云都没有的天空,大片的云竟真被风给吹来了,迅速盘踞了大半地盘,将夕阳光都给遮住了,地上光线骤暗。 人群先是安静,随后爆发出无法抑制也无需去抑制的欢呼。 这还不算,仿佛为了补偿等得近似绝望的百姓,只片刻就有丝丝小雨落了下来。 “下雨了!下雨了!终于下雨了!龙君啊,您总算下雨了!” 丝丝细雨,到地面都跟着返潮,被滋润,这过程也快。 虽到了现在,也只能算是毛毛雨,代表着的意义,让大家都开心不已。 “龙君下雨了!下雨了!”无数人欢呼着。 高台上,一个官员,看了看左右同僚放松的神情,也心里高兴。 “这次成功祈到了雨,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都可以松一口气,想必王爷也必然十分高兴。” 他甚至为余王不解的行为也找到了解释:“不愧是王爷,对龙君的信心更足,还知人善用,信任道人,果然成功令龙君降雨了!”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趁着大多数同僚还没反应过来,先一步走到余王面前,笑着道贺:“恭喜王爷,这次祭祀成功祈到了雨,善莫大焉!” 说完一抬首,看到的却是余王,那来不及收敛的狰狞神色。 这官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怎么?王爷竟然并不满意?” 不,这哪里是不满意,分明是已经气急败坏的程度,难道是余王觉得雨下得不够大?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至如此。 而且久旱后下了雨,哪怕一开始只毛毛雨,也足让人欣喜了,怎么可能会因下雨不符合自己的标准就恼怒成这样? 刚才才被这官解释了的事,此刻因余王狰狞再度被翻出,竟就又一种意思来解释了。 官员忙低头,掩饰住了神情,心里一寒:“难道王爷跟朝廷,其实并不想龙君降雨成功?” 想起之前的蛛丝马迹,官员立刻串了起来,其实世祖驾崩前,朝廷就有不同声音,驾崩后,声音就越来越大了。 难道,这就导致了朝廷态度的变化? 余王没心情去管官员怎么想,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惊怒。 从天空开始飘云落雨一刻起,不可思议的情绪就弥漫了余王的双眼,让他再看不到其它了。 这差事原本在它看来很好完成,结果现在失败了? 余王忍不住握拳,指甲插入掌心,大恨:“这是父皇交代的任务,怎么能失败?为什么黑蟒精还不发动,难道它竟敢欺骗我?” 气急败坏之下,连孤这个自称都想不到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权柄是何 龙宫 水气在云中聚拢,黑云呼啸汇聚过来,呼啸的风未停歇,而黑云凝聚,就在高台上盘旋起来,使得天穹几乎漆黑一片,暗无天日。 “几乎是天之倾斜。” 苏子籍站在高台上,这可不是普通云气水气,而是龙君通过向天祈雨,求来雨水幻化的黑云! “要按照常识,这一朵乌云,怕是有一亿吨之重。” “并非是大阵和龙宫能承担这样重,而是权柄撬动了天意,本身承担不过是万分之一,乃至十万分之一,但十万分之一也不是龙君能承担,而必须由于大阵和龙宫分担。” “这亲自主持一次降雨,不亚我十年苦修。” 苏子籍寻思着,而青丘君也抬起首,她略过了乌云不看,只见整个龙宫天穹,重重叠叠云气如伞盖,自上垂下,落在大阵上,倏尔向四周散开,水纹涟漪。 而漩涡的中心,赫然就是龙君本身,一道笔直的天柱冲霄,堂堂正正,明明煌煌,在半空中铺散开来,使得了天意略动,风云而起。 这还不算,身青丘之主,青丘君的感知在大妖中也数一数二,此时感觉到,不仅是龙宫中有着种种异相,就连龙宫外,九霄上,也是风动云动,天地变色。 四面八方风雨,都听着龙君的号令,快速迁移到了蟠龙湖上空。 河岸上空,乌压压大片云,被风吹来,渐渐凝聚,遮天蔽日,越压越低。 虽下着的雨目前不大,可看到这厚重得令人心头都发颤的云层,祭台下百姓,心中的欢喜就像是迎风而涨的竹笋,让他们忍不住露出一张张笑脸。 有人抬头,张大嘴,去直接接着雨水来喝。 而千里之外的风雨迁移而来,呈现在龙宫上空时,则隐隐的霹雷与惊雷。 与之前的天怒之雷可不同,这次的雷声,透着一种生机勃勃,每一声,仿佛都能打去昏沉让头脑更清醒。 先前因鼓声而受了伤的小妖,此刻没有靠近高台跟大阵,也能感觉到大风吹过自己,感受到威势赫赫同时,也有蓬勃的灵气,直冲过来,瞬间就将内伤治好了七七八八。 有的小妖因修为太低,竟直接在这样的法力与灵力的滋润下,瞬间被拔高了不止一点半点,足足多出几年的修为。 而靠得更近的妖族,则更受益。 青丘君自己,感觉到心旷神怡。 等于说这种祈雨,主要承担责任的是龙君,可所有龙宫妖族,都能沾光。 只要没有失败,就不会有反噬,对普通妖族来说,这实在是既冒险,又足以受益的好事。 “这就是龙君的权柄!” “其实未必有人类所说的功德,但单单运转降雨,灵气就汇集龙宫,就能点化妖族。” 身是青丘丘主,册封成妖族中的侯爵,青丘君距离龙君的地位很近,但此刻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感慨颇多。 妖族修行不易,虽一旦修成,就能有着长久寿命,可天对妖族更苛刻,几乎在成年后,就会有心魔之劫。 每一个妖族,内心都栖息心魔,夜复一夜,永远饥渴,永远愤怒,不断撕咬着妖族的灵魂。 如果不能驯服自己心魔,妖族将屈服于诅咒而堕落只知饕餮的怪物。 至于渡雷劫,那是龙君才有的特权。 龙君成龙,有呼风唤雨权柄,但并不能凭空下雨,而同样要祈求上天。 合天意后,就会以龙君权柄,号令远方不缺雨地带的风雨迁移过来,将这凝聚而来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再降到祈雨的这一片区域。 降雨之能,可以说,并不是龙的能力,而是权柄赋予的能力。 不过,虽不是自己降雨,但能借助权柄达到这样的程度,已是神灵范畴,被尊为神,的确不为过了。 青丘君身是大妖,已不是第一次旁观龙君祈雨了,至今还记得龙君第一次祈雨时就险些失败,最后险而又险的成功。 而这一次,与之前几次相似又有着不同。 青丘君回想到上一次看到祈雨时的场景,暗暗想:“龙君实在是深不可测,此次祈雨比上次祈雨时还从容,可见龙君修为大增了。” 作为妖,哪怕是大妖,没有不羡慕龙君之威。 如果说她没有羡慕,那是假,几乎所有大妖,在观看了降雨后,都想尽办法也获得同样的权柄。 “龙君的修行虽高深,但和大妖的差距也不是很大,可这一步就是咫尺天涯,龙君怎么能撬动这样大的力量?” “这根本不是妖神能承担的事。” 无论怎么样修行,无论怎么样体会大道,根本毫无作用。 修行激增一倍,增了十牛之力? 可这和降雨撬动的力量,差距之大,简直到了提都不能提的程度。 “龙君权柄,到底是什么?” 这可以说是所有大妖,都无数次探索的事,可惜的是,还是一无所获。 她体内的小狐狸透过她的眼睛,也看到了号令风雨,则是震惊不已:“原来这时代龙君,竟有这样大的威能?” 而在数百年后,大妖有一个算一个,看着是挺厉害,可跟龙君一比,简直就被比到了尘埃里! “让族人知道,我竟有幸看到了数百年前这样了不得的祈雨之景,她们一定会羡慕我!” “不过,此时在祈雨的,究竟是重新掌控了身体的龙君,还是它身体内的苏子籍?”望着龙君的身影,小狐狸暗暗想着。 传说中的龙君有这样的威能,虽让她震惊,倒也在预料中,可造成这情况的,是里面疑似苏子籍的外来者,那她以前可真小看这人类了。 “如果真是他,我方才暗示了,提醒他拖延了一点时间,应该被他信了。” “能有现在的威能,看着也不像是失败,看来已排除了一些隐患。” 觉得自己阻止了对方在午时三刻降雨,是立了大功劳,小狐狸心里已美滋滋盘算起,回去后可要索取奖励。 “哼哼,光是鸡腿可不够了,不如我回头再要点别的?”才想着,就听到不远处突然有人暴喝一声:“动手!” 青丘君体内的小狐狸一惊,好在现在掌控着这具身体的是青丘君并不是她,所以她的溜号并没有让它也跟着走神。 “是你!”青丘君冷冷的看去。 第四百二十六章 动手 “是你” 小狐狸通过青丘君的眼,看到了出声是谁,完全不出预料,正是看着就不安分的黑蟒精! “蓬”身体暴涨了两倍的黑蟒精,此时身高四米,衣袍顷刻间就被黑色甲胄覆盖,嘴角上扬,带起双颊上的蟒纹,有一种难言的冷酷。 “啪” 在它大喊了一声“动手”时,就有十几个妖怪,突然间就脱离原本的大阵,向着外面撤去。 冰冷,坚决,毫不迟疑。 而这一撤离,本来稳定的阵图浮现,光线交织,接着就“轰”一声,分担的压力顿时倾斜下来,发出一声轻鸣。 这一声轻鸣,声音不大,但所有的妖都变了色。 本来可以不断循环力量纹路,直接就崩乱,几处被迫中断的地点,停止了循环,冲过来的力量顿时就起了冲突,“蓬”一声炸开了火花。 “轰轰轰!”在地面上电闪雷鸣起来,光蛇胡乱游走,带起连环爆炸。 “黑蟒,你在干什么?”就有大妖不可思议,呵斥着它的本名。 “轰” 其实在黑蟒精撤离前,高台上龙君动作已慢慢停了下来,苏子籍重新控制身体,只觉得身一沉,立刻意识到这具身体现在承受的压力,不得不微抬首,双手抬起,操控风雨。 这一刻,他仿佛透过云层,看到了外面世界,犹飞在凡世的空中,俯视地面。 原本需要通过影像才看到的,现在直接通过苏子籍自己的眼睛,亲自这么居高临下看到了。 他的眼前,更每一秒,都有提示不断在眼前飘过,淡青色的提示甚至让他有了一种久违的进项:“【蟠龙心法】经验20、经验30、经验25……” “【蟠龙心法】12级(1020/12000)” 当发现【蟠龙心法】提升到了12级后,苏子籍还是一喜。 自上次提升到了11级,经验值增长速度就越发慢了,像这次顷刻间就跨越了瓶颈,直接升级,的确有点出乎苏子籍的预料。 他本以为,能涨一二千经验,就已是惊喜了。 “经验30,经验35……” 转眼又增长了300,苏子籍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了这种奥妙的氛围里,黑蟒精一声暴喝,就像从遥远的世界传来的声音,虽然听到了,却根本无暇去顾及。 但随着法阵的相继爆炸,龙宫上空看似轻飘飘的**,几乎瞬间就化成海洋一样,直接就压了下来。 这重量,不亚泰山压顶。 玄而又玄的感觉,顿时消失不见,苏子籍就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从高空跌落,下一刻,就整个人再次回到高台上。 在龙君的身躯内,苏子籍奋力一抬,从龙君身上就再次喷出的力量,形成一种向上的托力,无声与下压的力量对碰。 “噗!”一股腥甜喷出了喉咙。 “动手!”骤然一松的同时,苏子籍同时厉喝一声。 黑蟒精本在得意,撤退的同时,与它不合妖怪,趁机下了黑手,可一刻听到这声音,身子一寒,动作不由自主慢了半拍。 “噗”大殿喷出一道白光,只是一闪,就到了黑蟒精身后,脖子就一阵冰凉刺骨划过。 黑蟒精凭着大妖的直觉,转身一扑,疼痛感反馈过来时,胳膊已直接斩断,而别的妖怪却没有那样幸运,白光一闪,只觉得脖子一冷,就看到数颗头颅高高飞起,脖颈的切口平滑如镜,妖血喷出。 同样冰冷,坚决,毫不迟疑。 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青丘君,裙摆飞扬,俏脸冰冷,接住了白光,化成了一把薄薄的刀刃,正滴滴答答往下落血。 “斩妖台。” 见黑蟒精转身怒视着自己,青丘君说着:“我早就知道你是叛逆。” 几乎是说话同时,它手一点,白光又扑出,黑蟒精大惊,两手一挥,几个跟随的妖怪就被推到身前,几下白光闪过,就被斩杀殆尽。 这一切其实都发生在瞬间,上一刻黑蟒精还在得意,以为自己取得胜利,下一刻就已被按下了。 “啪啪啪”殿内涌出一队妖怪,个个是妖将,沉着脸,就沿着空缺而填上去,黑蟒精看到自己安插的妖才死,就立刻就有妖赶到代替,还有什么不明白? 它现在什么都明白了,这是龙君跟青丘君早就知道自己背叛了! 但内心的不甘,让黑蟒精冲着台上的龙君大喊:“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我不信!” 苏子籍闷哼一声,大阵只中断一会,泰山一样的压力已经使全身骨骼在响,口腔中又甜又腥,正努力使重新站位的大阵再次循环起来,哪还有空回答,只是吐出一个字:“斩!” 妖怪分大妖、妖将、小妖(妖兵),刚才其实不是黑蟒精逃的快,而是大妖稀罕,留着审判,现在见龙君已下了命令,青丘君有点可惜的看了一眼,手一点,白光飞出,就此一绕。 还想说什么的黑蟒精,噗通一声,头颅与尸体跌落,血溅了一地,被砍下的那颗头颅,咕噜噜一滚,噗一声,就变回了蟒头。 没等再次补刀,蟒头生命力顽强,嘶吼着朝着高台飞去,滚着到了苏子籍的脚下,张嘴就咬。 “噗嗤!”身着墨绿色长袍大妖飞身上前,一脚踩在了蟒头上,只一下,就将硕大的蟒头给踩得稀巴烂。 “多亏你了。”青丘君这时也几个纵跃,到了跟前,她冷俏的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一丝庆幸。 毕竟龙君此时根本无暇顾及降雨外的事,事先将斩杀叛徒重任交给了自己,自己就有责任保护龙君安全。 偏偏斩杀叛徒,在收尾时却险些出了纰漏,若不是同僚手疾眼快,真让这黑蟒精咬龙君一口,怕要坏大事。 才说着,却见这同僚又往龙君处走了几步。 青丘君隐约中,有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就要伸手拦下,就听到这大妖低笑了一声:“龙君,黑蟒被你预测了,那么,我呢?” “不好!”青丘君脸色就是一变,还没有来得及阻挡,这大妖并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取出一颗黑丸。 “你敢?” 这是炼的雷丸,但话还没有说完,“轰”一下,爆炸了。 正在操控着**的龙君身上,一道金光浮现,可站着的龙君,还晃了一下,一口血喷出。 第四百二十七章 差距不少 墨绿色大妖见自己得手,一击而中,转身就逃,速度真是非常之快,青丘君的白光一闪,都刺了个空。 掠光中,这妖怪看了一眼,只见黑蟒精的无头尸体,切口平滑如镜,尸身以肉眼可见速度萎缩,身上巨大的妖气在流逝,不到几个呼吸,就已化为枯骨,惨白的吓人。 “斩妖台!” 建立妖廷,当然不可能只有恩典没有刑罚,虽这斩妖台还没有建成,只形成了刀胚,但也可怖可畏。 黑蟒精是大妖,可是也毫无抵抗力量,在斩杀黑蟒精的同时,将之生机同样吞噬一空,化成了龙宫的灵气。 而且偏偏,还保留下了头颅不毁坏。 这大妖微微低头,看着别的妖怪头颅,上面睁的大大的眼睛,依然能看出刀光临头的不可思议与恐惧。 死亡面前,谁都难以平静,这些头颅留下,就是以儆后来者。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成功了,不枉我沉住了气潜伏!” “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跟着过来的妖,但不管有几个,也不管是否与我目的一样,也晚了!” “我的雷丸,虽只能近处使用,可攻击力极强,大妖这么近挨一下也得重伤,而龙君,哪怕不是重伤,也会实力减弱,现在大阵还没彻底恢复,龙君撑不了多久了!” 操控了这大妖行凶,就是投入湖中的天机妖! 它在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大魏时龙宫,并进入了这大妖体内,就立刻夺取了身体的控制,并蛰伏了起来。 本就是从这个时代走过去,这大妖,天机妖也认识,要伪装成熟悉的妖,对他来说的确不是难事。 “没想到龙君修为比我预料的更高,幸之前没有轻举妄动。”天机妖没入了宫殿中,偷偷看了一眼还在撑着的龙君,暗暗叹着。 但又一想,能让龙君重伤,这就已成功了大半,现在就只等着龙君失败了。 “不仅是我,显然这时代的朝廷,也是希望龙君降雨失败,我现在占据着上风,只需等待即可!” 想到这里,随即就彻底消失了踪迹。 青丘君手持刀胚,就要追去,听高台上的龙君喝:“快修复大阵!” 纵然对冒充同僚的大妖恨不得立刻诛杀,但此时不是分散兵力去追这妖时,龙宫戒备森严,出入困难,等过了这关,全宫大搜,谅它再能潜藏,也逃不掉。 青丘君想着,直接单膝跪倒在大阵的一点,手掌直接按了下去,一股法力在她的体内涌出,还有法力的妖将,都利用自己法力修补大阵。 而替代上去的妖将,也让自身与自己所站之处的点,形成一种力量的呼应。 “嗡嗡嗡” 只见上百个妖怪依次站点,金色的波纹再次浮起,可错误的节点冲突,还在“噼啪”闪着火光,虽在渐渐恢复,但大阵修复,也需要一点时间。 青丘君看了龙君一眼,见着龙君整个身体都似乎被山压住,格格作响,不由变了颜色。 本来以龙君的实力,完全可以撑过这段时间,偏偏龙君受了伤,这情况下只靠力量硬扛下龙宫上空的云气水气,实在不亚于在独自扛一座越来越重的大山。 一旦力竭,有了失误,怕顷刻间就要被压成肉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以龙君的强悍身体,怕也坚持不了太久。 青丘君心中焦急,她发现哪怕自己参与修复大阵,依旧不能立刻将其修好,而龙宫上空,狂暴盘旋乌云与雷电,都在疯狂搅动着,看着十分可怖,顿时回首,望着龙君,急急劝:“龙君,快撤了呼风唤雨吧!” “现在虽雨水还小,可没有龙宫大阵分担,哪怕十万分之一,也是极吃力的事,您何必难为自己?” “您已受了伤,还是先停下吧!纵然这样会受到朝廷呵斥,但与您受伤相比,仍是小事,什么都没有您的身体重要!龙君!” 能让这个平素冷淡少语的青丘之主露出焦急之色,开口劝谏多句,可见这事的严重性。 苏子籍何尝不知道她说的有道理? 都不必这狐女说,苏子籍就能感觉到,上空砸下力量,现在就让他的骨头都在咔咔作响了。 这也就是龙君的身躯,不是凡躯,还能在这情况下,站在那里,费劲撑着龙宫上空的万吨风雨,要是苏子籍自己的身体,怕是连一息都撑不住,就炸成了血水,或者连血水都没有。 “难怪连活几百年的大妖都心动,纷纷谋划多时,只为了抢夺龙君权柄,争着化龙,在所有妖族里,龙,果然最强。” “龙女若能成功化龙,就是没有数百年前龙君的力量,只有着十分之一,也足以受用不尽,就算是强压众妖,也有着希望了。” “但这传承也实在凶险,我只是因蟠龙心法以及与龙女的关系,被卷入数百年前的场景中,就已是这样险象环生,快要撑不住了,不知龙女那里,是不是更加危险。” “所以我绝不能撤,我有一种预感,只要我这一撤,龙女就会立刻失败。” “而失败,就是死!” 对苏子籍来说,选择撤离,是选择了避免最大的风险,可相对数百年后的龙女,就等于放弃了。 一龙一人冥冥之中的那种紧密的联系,苏子籍虽不能全部察觉到,可这么多次了,要说毫无察觉,那也不可能。 “我有预感,放弃了幼龙,我的命数就崩坏了,虽不至于立刻去死,但前途必布满了黑暗和荆棘。” 就是为了龙女,为了自己,苏子籍也必须要继续撑下去。 “既得了好处,让蟠龙心法升到了12级,就不能退缩!”这样在心中吼了一声,苏子籍艰难运转着十二级的蟠龙心法。 蟠龙心法原本苏子籍觉得没有太大的用途,现在才知道,它是万法之源,在这情况下,修炼别的道法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只有蟠龙心法才有用。 可苏子籍只觉得,龙君身体在万吨**压力下,运转十二级的蟠龙心法,与原本龙君的施展,差距不少。 上空的**,与自己的联系,时有时无,眼见着就要散去。 第四百二十八章 再也不会有 湖岸 “啊,雨怎么小了?”棚子口有官员站着,望着外面天空,突然意识到什么,将手伸出去去接雨水。 祭台下面欢呼着的百姓,也察觉到了不对,纷纷抬头望天,惊疑不定。 “雨小了?雨怎么变小了?” 天空中,原本乌云密布,黑沉沉一大片,让人看了就觉得这必能痛快下一场大雨,而雨也越下越大,眼看都已经滋润干涸土地,哪怕不再变大,只这种程度,下得半天,也能管了大用。 谁料这还不算很大的雨,竟才下了一小会,就有了颓势,满天的乌云也给人一种正在慢慢散开的感觉。 百姓欢呼声在惊疑目光下慢慢减弱,原本狂喜的气氛也朝着不安转变。 已撤到了大棚里,没来得及换干爽衣裳,也没心情去理会这种小事的余王,难看的脸色在发现这一幕,有了一点缓和。 望着越来越小,回到了刚下雨时的丝丝细雨,别的官员都神情难看,余王却终于放下心。 “看来妖怪果然动手了。” “虽然慢了,但只要能得手,现在也不算迟。” “还以为父皇交给我的任务无法达成,要回去领罚,现在倒可以想想,回去如何向父皇禀报此事,才能让父皇更开怀。” 余王掩住笑意,只等着雨最后停下,只要停下,就立刻宣读圣旨,给予龙君狠狠的痛击! 棚子的角落,因昏迷被余王命人抬进来休息的刘湛,此刻看着仍是昏迷,躺在一张塌上,可哪怕没有睁开眼,外面的情况也都入了耳。 惊讶惊恐议论声,让刘湛明白,降雨的龙君一定是出事了。 “果然天意难违。” 刘湛浮出一丝微笑,在今天内降雨,龙君就会落入朝廷陷阱,而不降雨,拖到明日后日,也许能逃离陷阱,可外面的龙女就会死。 虽外面里面的时光不对等,可也没有那样大的差距。 无论怎么看,都是自己有着主动权,龙君只能被迫承受。 “眼下能因降雨不利而立刻失德,其实是对我最有利情况,比拖到最后拖死外面的龙女对我更有利。” “失德那一刻就是我辈抢夺之时。” 嘴角含笑的刘湛利用道法,时刻关注着龙宫的气息,在掠过了郑应慈时,突然之间一动。 “唉,变成了药渣了。” 第一次见郑应慈时,风姿爽郎的公子,不仅仅命数厚重,以后有公卿之望,而且还与龙宫有着很深的缘份。 “可惜的是,这缘分并没有应验。” “一次不行,折去一半,第二次我用着他潜入龙宫又失败,又折去了一半,只剩了根骨里的一点。”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不仅仅和龙宫的缘分最后连根拔起,就连原本的命数也摧毁。” “郑应慈现在的命数,已是潦倒不堪,贫困至极,不仅仅没有富贵之望,也没有修行之资,罢了,你我师徒一场,我不会厌弃你,必给你找个道观养着,一辈子不失衣食。” 现实·龙宫 “轰!”又一声震耳雷声。 龙宫上空,几乎所有的防御都已散去,别说是云气,就连淡金色的天穹,似乎也稀薄了不少。 幼龙再次无声往下跌落了一下,哗一声,落下来的大片龙血,闪着金光,砸得满地都是。 她想往上再窜,又被雷声砸下,长长一条,身体弯弯,就像有一股大力正狠狠砸在了中间,幼龙以一个“u”字型快速掉下来。 在几乎快要沾到地面时,幼龙又痛苦无声叫了一下,快要睁不开的眼睛,此时已是再次被她狠狠睁大了,带着一种永不服输的秉性,又顽强飞起,朝着高空飞去。 能够看到的龙门虚影,明明近在眼前,却一次又一次遥不可及,连触碰都无法触碰,就被雷给轰下来。 “姬君!” 贝女看得泪不止,被她从小照顾着长到现在的姬君,受了这样的苦,她却无能为力。 她痛恨这种感觉,但也只能寄希望于苏子籍了。 看着姬君又有鳞片掉下来,贝女终于忍不住,哭喊:“苏子籍,苏先生,你一定要救救姬君啊!” 不远,曹易颜满意点点首,龙女的倔强,出乎他的预料,但再倔强,也无法对抗天威。 还是这话,要是努力有用,规矩还有什么用? 一卷圣旨悬在头顶上空,神光内敛,平平静静,而受它的牵引,丝丝缕缕的气机在萦绕过来。 叮当,叮当,叮当,气机妙音如水,层叠圈圈,自带有灵性,在进行反抗,但又有一种同源的力量在反戈,涌入了圣旨。 一刹那,圣旨多了一抹鲜亮色,曹易颜仔细感应新生的力量,不由浮现出了笑。 “受我大魏册封,那能不付出代价?” “往昔鼓城侯受我大魏官职,其实朝廷只给了二十七骑,发展到强兵七万,后来只用几个文弱钦差,就夺了其军,接着又赐死。” “名分就这样不可思议。” “当然,你如果是龙君,或有了觉察,其实这点烙印很容易去掉,可惜的是你没有。” 说到这里,曹易颜目光变得幽深,在他的灵觉中,除了力量,一丝莫名的气机在接近,汪洋如海,巍峨胜山,古朴,幽深,苍凉。 任何人都能感应到其中的深沉,这是不可思议的底蕴。 “这是天命!” “终于开始掠夺龙女的根本了么?只是有点熟悉,是,我能感受到,龙女的确有着大魏的血脉,看来魏世祖的传说未必是假。” 正是曹易颜所需要的一切,要是没有这血脉,自己还不能轻易掠夺。 正沉迷在其中时,贝女一声喊,让曹易颜清醒了一瞬:“苏子籍也来了?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我感觉不到?” 有心再仔细探查,可现在每浪费一刻,对他来说都是巨大损失,想到自己刚才一小会吸取的力量,曹易颜很快就将这可能给否定了。 “一定是她着急下胡乱求救,苏子籍来了,我不可能感觉不到。” “不能再被这种小事影响了,快,我得快点掠夺龙女的力量!” 曹易颜有一种感觉,这机会只有一次,过去了就再也不会有。 第四百二十九章 缺口填上了 顺安府 一辆牛车在黑夜中艰难前行,斜斜的雨打下来,车帘早湿透,风一吹的滋味,就算是夏夜,谁享受谁知道。 坐在里面,没有避风避雨外套,倒不如外面穿蓑衣的人暖和。 可哪怕冻得瑟瑟发抖,护着怀里食篮的周夫人也不去理会,她现在内心焦急,只想尽快见到自己的丈夫祁弘新。 “刚才那样大的雨,老头子就么出去了,他就不知道爱惜自己?” “水患就算需要坐镇,难道就不能在衙内坐镇?非要跑到里来?苏大人跟别的大人都不在?” “昏迷了那么久,身体是什么样,死老头子自己就没察觉到?” “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们母子如何是好?” 多年的夫妻,相携而行,走过这么多年,周夫人与祁弘新之间自然感情深厚,在种时候,再温顺的女人,怕也要生出怒火。 可再是内心不安,周夫人也不敢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现在所行的段路,距离坝前已不远,也正因这样,虽是沿着坡路,而且冲下的水也没那么湍急了,只到车轮中部位置那么深,可行起来,还是颇费劲。 车轮碾过时,泥水溅得到处都是,一层的水铺在路上,底下是湿滑的泥,行得快了,随时都有侧翻的危险。 赶车的车夫是个老把式,也正因这样,才敢接下护送周夫人过来的活儿,换成别人,怕是当时就要推辞了。 可就是样,又行了一段路,牛车的车轮还是不小心陷到了泥坑里,就么巧,卡住了,暂时不能动了。 “怎么停了?”发现牛车没到就停了下来,周夫人心中焦急,立刻掀开车帘问。 车夫跳下车看了情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苦着一张脸解释:“夫人,车轮陷进坑里了,小人就看看能不能抬出来吧!” 话是么说,但只有他一个人,怕是一时半刻只能耽搁在这里了。 周夫人看了一眼已近在眼前的堤坝,上面有着火把闪烁,竟直接将裙摆一提,跳了下去。 不顾车夫的惊呼,她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就自己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堤坝跑去。 冰冷的雨水混杂泥浆,让周夫人从双脚很冷。 可这些,都不如她担心自己丈夫令她心焦。 雨已经比刚才小了许多,举着火把的人身着蓑衣,雨点浇在火把上,让火苗子忽起忽落。 就在周夫人已奔到了坝前,人忽然被拦下,正欲解释自己身份时,在前方突然之间就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合上了!合上了!” “哈哈,我们成功了,成功了!” 堤坝堵住了,合上了? 周夫人听到欢呼声,呆了一瞬,也跟着露出惊喜。 最大的问题解决了,自家老头子总算能回家休息,不必在刚苏醒的情况下,再泡在雨水里中忙碌了吧? 谁能体会得到,她得知自家老头子冒雨出去时,心底突然升起的那抹不安与惊慌? 周夫人回过神,就立刻对两个拦住自己的郡兵说:“我是祁知府的妻子,是过来给他送吃食……” 两个郡兵打量了一下她,又检查一下篮子,里面的确是普通吃食,只是已经彻底凉了,他们到底没敢再拦,甚至还有一个郡兵领她往祁知府待的地点走去。 上了堤坝,周夫人果看到大坝重新合上,本就是往下游冲去的水,在大坝合上,溢出水就越来越少,直到再没有水流出来。 几个官员早在合上时就赶了过来,此刻看到一幕,都是心中惊喜,一转眼就看见了周夫人,有曾见过周夫人的官员,立刻就向她行礼:“周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这打扮,这模样,实在是有些狼狈。 平时哪怕是奔波在调任的路上时,周夫人也能将自己打理得爽利干净,是从小就生活在官宦人家的女子养成的习惯,在困境中也难以改变。 可现在,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脸上,身上,腿上,都是泥点子,唯有护在身前的篮子,看着最干净。 当然,就现在在场的些人,谁也不必笑话谁,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看着像是在水里泥里打过了滚。 周夫人按捺着心里不安:“我是来找你们祁知府,他可在里?” 不是说在这里,为何人群里看不到老祁?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找了一番,就知道里没有自己要找的人。 几个官员其实也是刚到没多久的,听到话,也忙看向一直在附近守着的郡兵,问着:“祁大人可在里?” 一个郡兵立刻回答:“祁大人因累了,刚刚去牛车里歇息了。” “哦,那辆车?” 看着在大约几十米外角落处停着的牛车,几个官员顿时松一口气,只要不是在他们不知道时出了什么意外就对了。 这时,又有小吏过来禀告:“大人,所有溃堤的地方都已填上了!” 一个并不是治水衙门的官员,平时也只是听说个修坝的事,对事情并不怎么清楚,此时听到小吏回禀,有些惊奇,追问:“都填上了?你确定?” “回大人,苏大人领着我们修坝,图纸设计原本就极好,依照地形修筑,本来就有着对溃堤的应对方案,不会让冲出的水扩大了缺口。” “而且几处溃堤,其实都是人为炸开,只要将缺口填上了,也就完工了。” 说着时,天上落下的雨,也肉眼可见的小了许多,出门前还是倾盆大雨,现在竟已是丝丝小雨了。 这样的雨势,想要再积蓄出能够冲垮缺口的水量,几乎是不可能。 周夫人重重松了口气,到了此刻,她才算放下心来。 最大的麻烦解决了,雨小了,看着都要停了,就给了人喘息之机,只要别再炸了堤坝,就不会再出更大的水患了。 虽然洪水肆虐,也许会让自家老头子的功绩受到影响,但老头子已上折子乞骸骨了,只要后续影响不大,夫妻应该还是能带着儿子平安回归故里。 就在时,远处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钦差来了!” “钦差来了!钦差来了!”不止一个人喊。 众官才想起来,是啊,前面就听说朝廷派了钦差过来,因突然出了溃堤跟暴雨闹水灾的事,他们全都已经将注意放在了堵缺口上,将钦差会来的件事给直接忘了。 第四百三十章 大人气绝了 周夫人同样知道钦差会来的事,可是来给自家老头子传旨,在水灾遏制住的情况下,钦差的到来,倒让人不怎么慌了。 在他们的注视下,就见从呼喊方向,十几个郡兵带着几个人艰难过来,看过去时,那群人已距离大概只有数百米远。 众官忙是迎了上去。 看到老头子休息的牛车,也停在那个方向,周夫人也忙跟了过去。 离得近了,才看清,簇拥在最中间的那个人,中等身材,面白无须,看白面皮以及气质,就知不是个习惯在环境下行走的人,但因带着任务,纵然累得满身泥水,也不敢停下,朝着这面仍在走着。 周夫人可是见过不止一次太监,无论是当初跟着母亲进宫赴宴时,还是在嫁给祁弘新后夫妻一直接旨,太监是什么样子,她还真是见了就能认出来。 簇拥在最中间的面白无须男子,应该就是此次的钦差,派来的传旨太监了。 “恭喜祁大人,水患得解,朝廷也给大人您发了旨意!” “祁大人,您快出来接旨,是天大的喜事!” “祁知府?” “大人,钦差快到了,您醒醒,快出来接旨!” 周夫人赶到了牛车前时,就见到几个官正站在牛车前纷纷向牛车里的人贺喜。 只看传旨太监受了那么大的罪,还笑眯眯,就知道必是赏赐的旨意,而且太监一路来也没有刻意隐瞒,这样的好事,谁听了不羡慕? 冲着车里的人道贺,几个官也掺杂着一些酸溜溜的情绪。 可就算心里原本酸溜溜,在道贺后,发现牛车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也察觉到不对了。 就算祁弘新太累了,在牛车里睡着,但道贺声到了后面,眼见着钦差就要抵达,几个官怕失礼,顿时急了,故意都喊响了,只要不是死人,里面的人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众官顿时面面相觑,都有几分惊色,一个官员勉强说:“或是大人太累了。” 竟谁也不敢去掀帘子。 但问题是,他们也不能能让钦差等着,总要有人去催一催里面的人。 “夫君?”周夫人生出不祥预感,她上前几步,就伸手将垂帘给一把拉开了。 见自家老头子正端坐在牛车内,正睁眼看着自己,二人目光一碰,周夫人顿时暗松一口气。 她在心里骂了老头子一句,嘴上则带着一点责怪:“钦差大人在外面等着,你怎么不回话?” 是不是想吓死我,她在心里补充。 但是问了,坐着的老头子只是看着她,一动不动,也不回话,原本已松了口气的周夫人,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神色微变的她,慢慢将手摸向了老头子的脸,冰凉刺骨:“老头子?” 又颤抖着,去摸祁弘新的鼻息。 “不!”周夫人突然之间尖叫一声,手里的篮子直接跌落在地,翻了,里面酒和饭菜洒了一地。 众人仿佛被提醒了,也有人也跟着上前,小心翼翼试了一下,顿时惊呼道:“大人气绝了!” 原来,祁弘新虽端坐着,已经气绝,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传承之地·龙宫 “轰”呼啸的风,吹得大妖与妖将都稳住下盘,才能身形不动。 “撑住,把阵纹稳住。”青丘君脸色嫣红,又隐隐浮出苍白,只见原本断裂之处,生出细密的光芒,彼此碰撞,激发电弧,整个空间都在激荡,力量横冲直撞,越修复到最后,越艰难,力量弱些的妖将都无法靠前。 但因龙君跟青丘君早就有着防备,修复速度还是很快。 但这修复速度再快,也因超出了预计,而每一分每一秒都让龙君承受着意料之外的压力。 “啪”一道弧光炸开,青丘君脸顿时一煞白,却露出点喜色,又一处修复了,眼瞅着大妖只再需要片刻,就能将整个大阵盘活,但高台上的龙君,闷哼一声,眼眸及嘴角都往下淌血,她顿时心一紧。 狠下心不看,她又再次投入,给别的大妖与妖将打下手。 因她知道,现在慌乱担心,都没有用,只有早一刻修复,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但刚才的那一瞥,却让青丘君体内的小狐狸心急如焚。 她已认定此时龙君体内的是苏子籍,而她与苏子籍之间可跟龙君与青丘君君臣关系不同,所以她这一急,突然之间就觉得自己似乎夺到了一点控制权。 “坚持住啊!大阵马上就要修好了!”小狐狸一控制这身体,立刻就转首,朝着高台喊了一声。 站在那里的龙君此时已是七窍流血,任谁看了,都能看出,这显然是要撑不住了。 而小狐狸这一声喊完,就又瞬间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我刚才是怎么回事?”青丘君都被“自己”这突然一嗓子给吓了一跳。 她性格本就清冷,心急劝说龙君放弃,龙君不听,她再担心,也不会犯上,这本就是臣子的本分,已劝谏过,听不听,就是为君自己的判断了。 刚才那样,也不用尊称,直接就喊了让它坚持,这简直就是有点崩了青丘君一贯的形象。 青丘君奇怪起来:“为什么我会突然朝着龙君喊话?” 这绝对不是她的作风。 难道是她刚才下意识喊的那一声,是她的心里话,因内心焦急,又受到了这大阵之内力量紊乱的影响,所以脱口而出? 这虽有可能,但这可能也未免太小了一些。 不过,青丘君这边自我怀疑着,手下可是没有间断,重新投入修复大阵的任务之中。 “只差一点了,快了,就快好了……” “不成了,我能感觉到,这龙君身体,已从内部崩溃,力量也即将耗尽了。”高台上,苏子籍是真用尽了全力,也是真撑不住了。 万吨之力,哪怕只有一丝余波,没有龙宫帮着抵挡分担,只靠纯粹**来硬扛着,这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 这里不是前世看的神话传说,这里的神灵与妖也非无所不能,这里的妖,其实论**强悍程度比修道的人类,也不会强得太过离谱,龙君亦是如此。 第四百三十一章 这不对 能撑这么久,就已让熟悉了世界力量体系的苏子籍感到惊讶。 苏子籍能感觉得到,随着时间推移,自己控制着的这具身体,耳朵里,眼睛里,鼻子里,都有液体流淌出来。 刺痛的感觉从身体各处传来,脑袋嗡嗡响,身体都咔咔咔抗议,脚下的高台,可不是寻常的石块,是早在龙君化龙有了这龙宫,就用灵气滋润过的大块灵石筑成,更有着几次祈雨大阵的滋养,可以说,绝不是轻易能摧毁。 可眼下,脚下已慢慢有了往下陷的趋势,咔嚓嚓的声音虽然微弱,可也一点点传来。 大概再过上片刻,不仅是这具身体就要彻底崩溃了,就连苏子籍此时站着的这处高台,也要龟裂、坍塌。 就在这时,已是意识有些模糊了的苏子籍,就听到有人在喊:“坚持住,大阵马上就要修好了!” 这声音清脆悦耳,听着是狐女的声音? 可惜了,怕是没机会弄清,对他屡屡提醒那个,究竟是原本青丘君,还是跟着进来的谁了。 明明已是快要彻底被压垮了,苏子籍苦中作乐,居然还能想一想这个问题。 “哎,我怕是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随着**,一点一点朝下压来,周围的妖将也发出了惊呼,苏子籍却连抬头去看一看的力气也没了。 身上压着的重量,让他连动一动都不可能。 又一口腥甜从喉咙里涌上来,这一次,苏子籍连努力往下压也做不到,于是不再像之前那样是慢慢从嘴角溢出,这一次是直接喷了出去。 “要是能再升一级就好了。” 蟠龙心法十二重运转,似乎只能帮他撑到此刻,苏子籍遗憾想着,如果能升到13级,那么一定可以坚持得更久。 “但怎么可能,升到12级,就已托了这次龙女渡劫的福,除非龙女此刻渡劫成功,否则不可能再有大笔经验值涨入了。” “但龙女此刻渡劫成功,怕是我立刻就能回到现实,又哪还需要靠着升级来拖延时间?” 这就是一道无解的题,感觉怎么想,都不可能如愿。 才这样想着,突然间,随着一道光,苏子籍就看到半片紫檀木钿弹起。 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祁弘新已死,化成宽恕之种,是否由蟠龙心法(4560/12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成功修筑河坝,阻止蟠龙湖水位下降,化成人道之种,是否由蟠龙心法(4590/12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这已不是第一次,一次就产生了两次种子,而且,祁弘新死了? 没有任何力气去感慨祁弘新的死亡,祁弘新死了,算彻底完成了太子复仇系列任务,本来化成复仇之种,这很正常。 不管怎么说,他的死因,也的确是与苏子籍有着一点关系,别管是有心还是无心,结果是这样。 但居然他的死变成宽恕之种,这就是意外了。 苏子籍此刻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感慨,在头顶重压下,更无暇考虑祁弘新死了这件事会带来的影响,立刻就点了“是”。 “蟠龙心法汲取宽恕之种,5800,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3100” “【蟠龙心法】13级,1520/13000” 已是在升到12级,涨了一些经验值,现在记上这1万多经验涨入,直接就看着【蟠龙心法】从12级,升到了13级。 “轰!”灵魂中原本哀鸣的本能声音,像被什么东西给安抚住,重新有了一种强撑下去的勇气,而蟠龙心法第十三重,终于艰难运转起来。 还别说,第十三重蟠龙心法刚刚才运转,苏子籍就立刻感觉身体各处痛苦瞬间消减了不少,他也同样感觉到,狠狠压在身上的那股巨力,也在顷刻之间减轻了不少。 而几乎就在压力骤轻的片刻,依旧有些沉重的压力,更一下子又削弱不少,原本往下慢慢沉着的双脚,都跟着停下了下降的趋势。 “成了。”只听一声透着欢悦的轻吟,仿佛有什么瞬间就不一样,这是龙宫建成后就有的大阵重新运转了。 “嗡”镇压在龙君身上的压力,瞬间转移到了大阵上,几乎所有大妖和妖将都身体一沉,但谁也没有觉得重,反是一喜。 重压移去,龙君在这高台上也不必被困在方寸之间,而可以移动,累了去休息下也并无不可。 青丘君擦了擦额,很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在在场的大妖中,她地位最高,在发现大阵已重新运转后,青丘君就开口:“龙君,大阵已重新运转,您是不是休息下?” “不必,把雨下成了吧!” 龙君的躯体实在可怖,苏子籍能感受到,它受了不少的伤,但一旦重压消除,丝丝痒麻就浮现,这是龙躯在恢复。 而且,必须下完了雨,早些完成了传承,外面的幼龙才能获得帮助。 并且,在这没了重压的情况下去感受龙君运转雨水,因不知道什么时就会被弹出这个虚假时间点,说是争分夺秒都不为过。 他怎么可能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去休息? “孤暂且不需要休息,你们替我做好防御,免得再有叛逆为乱。”苏子籍说着,整个心神已不由自主的升起,再次感受到升腾到高空,在云层之上,朝着下面俯视的玄而又玄的感觉。 河岸 看着原本已有了消散迹象的乌云,再次聚拢,并且越来越大,将视线所及之处的天空全部覆盖,而从天空落下的雨,也再次从丝丝细雨,变成哗哗的大雨,所有百姓都再次欢呼起来。 官员原本担心,现在又松了口气。 只有余王,坐在棚子里,看着雨越下越小,心情转成愉悦,结果还没高兴多少时间,就又被大起来的雨给打击到了。 大起大落的心情,让这位年轻皇子忍耐不住,露出了铁青。 他看着大雨如注,几乎片刻就将干涸土地彻底滋润了,想必水位大降的河道,也必然正在不断攀升,这种情况,与他想要的结果差距实在太大,余王根本接受不了这种胜利已在眼前了又突然失败了的结果。 “不,这不对,这不对!” 第四百三十二章 龙神降雨图 “怎么会下雨,怎么可能继续下雨?这不合天意,这不合天意!”余王突然之间失态的大叫。 这一次,可不止是一个官员看到了他的狰狞,几乎所有官员都下意识退了几步。 “不说朝廷是不是真盼望着降雨失败,就算是,一个皇子,堂堂王爷,这样失态,也实在太过了。” “就算王爷带着任务过来,这样暴露,怕也再难有前途。” 在场的官员心思百转,但几乎没有例外,都觉得自己退了几步,退的少了点。 龙宫 风雨呼啸,仔细听去,声音中有杀伐之音,铿铿锵锵,不绝于耳,清冷入骨。 藏在暗处的天机妖,在闻着这事,发现自己图谋竟全部失败,也不敢置信尖叫起来:“怎么会?不,这不可能!” 天机妖在藏匿了身形,一直关注着龙宫跟河岸的情况,他作大妖,又是天机妖这种异妖,自然是有着不凡之处。 虽正面与大妖刚可能有点困难,与龙君刚,就更是找死,但逃匿躲藏,却是他的长项。 本来看着龙君因他一击受了伤,随后几乎就要撑不住,七窍流血,天机妖就美滋滋等着,龙君被万吨以上云雨压成血水的一刻了。 这可比失德还要更严重一些,顷刻间,这个时代的龙君的权柄,就会分离出来,而他因早有准备,大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比那些不知道是否来这地的人或是妖,更快夺了权柄。 虽然这是虚假的龙宫,是虚假的时间点,不是真实的时间回流,但这里一切是虚假的,权柄却是真,恰是真实世界中幼龙正在尽快汲取融合的一个! 一切都仿佛在天机妖的掌控之中,就像一个人,已经看见香喷喷的馅饼从高空落下,张着嘴在底下等着了。 谁能想得到,这马上就要掉进嘴里的馅饼,竟然还能自己飞了? 尖叫声才起,天机妖就感觉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甚至直接压过了前一刻的不甘。 “不好!”天机妖已拼了命,瞬间一转:“脱离” 只是才脱离,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沉入了深渊,瞬间暗了下来,而从远方的山峦开始,一股接天连地势不可挡的力量,顷刻间席卷而来。 凡是被这股力量刮过的地方,全部都迅速由真实的江山、人物,变成一卷以天地为卷的画卷上的风景、人物,定格在最后的动作上,直接不动。 天机妖身在龙宫与外面世界的缝隙,“看”到这一幕,肝胆俱裂,原来不知不觉,整个世界已开始消亡,而自己要不是天机妖的本命神通,却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不能死在这里!”一咬牙,天机妖将一盏灯祭了出来。 这灯,刚取出来时,只是流光溢彩的七色小灯,但迎风而涨,一化二,二生四,四成八,八演化百,百化千,组成了灯阵。 仔细看去,灯光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变化万千,一道彩虹横贯在了空中,就要抵抗这劫风。 “走!”天机妖心中滴血,趁着这机会,也顾不上这法宝,撕开了一道缝隙,一只脚都迈出去,一条灰黑色的锁链,直接就缠上了天机妖的腰,大力一扯,天机妖就惨叫着向后倒飞过去。 河岸 祈雨的人仿佛都没有看到这恐怖异相,依旧是沉浸在大雨降下的激烈情绪中,欢呼着的,怒吼着的,贫穷百姓、小吏兵卒、各个宗门汇集于此的道人,以及高台上的权贵与皇子,好一副众生百相! “不好!”在棚子里装着昏迷的刘湛,早在小雨再次转大时就意识到了不好,趁着无人注意自己,出了棚子,神情凝重望天,随之变色。 刘湛不假思索,当机立断,丢下了一个雷丸。 “轰!”雷丸一震,生出层叠雷光,这雷光也稀罕,和泡泡一样,或大或小,五颜六色,幻灭不定。 而劫风吹过,泡泡一个个泯灭,却阻挡了些。 “走!”随这一声,刘湛抓起郑应慈,就要逃去。 谁知,才一动,一根灰黑色的锁链,顷刻间就将刘湛给锁住了。 “雷来!”刘湛暴喝一声,身体猛挣扎,雷光一闪,可锁链却丝毫不动。 早在这空间巨变时,刘湛等人就已不再是伪装模样,而恢复了本来面目,可见这锁链,针对的是魂魄! 他瞳孔猛缩,已认出了这灰黑色的锁链是何物,锁魂链! 这是权柄有关的争夺中,对有资格争夺的参选者,一旦失败会给予的惩罚。 入了瓮,若不能破瓮而出,那就只能做瓮中之鳖,永无出头之日了! 想到自己身上担负的门派重责,想到自己还没有完成的事,刘湛瞬间就有了决定,手一抬,直接就冲着惊恐呆住的郑应慈拍了下去。 这突然的动作,让郑应慈完全没有预料到,被拍了一下后,直接就惊叫一声:“师父!” 下一刻,郑应慈就明白自己师父这莫名其妙一拍是为了什么了。 就见原本锁在刘湛身上的灰黑色锁链,直接掉落,刘湛飞出瞬间,下意识就要跟着离开的郑应慈,就似是前一刻的刘湛那样,被锁链直接给锁住,动都无法再动一下。 “师父!师父救我!师父!”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大惊之下,郑应慈只能叫着。 但刘湛早就已撕开一道缝隙,逃得没了踪影。 “不!” 而天机妖被灰黑色锁链扯倒飞出去,不甘就这样被彻底留在这里,身体犹没了骨头的泥水,顷刻间软成一滩,想借着这机会逃出。 可惜哪怕化为一滩水,但随着它不断变幻形态,锁妖链就像是连在魂魄上,根本就无法脱离。 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要完了,天机妖的眼前快速浮现自己之前所做的种种努力,包括分身的死带给他的痛苦,他都一一忍下了,难道如今他这样一个活了数百年的大妖,竟然要栽在这种地方吗? “放开我!快放开我!我不能死在这里!快放开我!”被留下,甚至是比单纯的死去还要更可怕的下场,一想到自己的魂魄可能将被千年万年束缚在这里,天机妖就越疯狂挣扎起来。 可惜,随着力量近在眼前,天机妖眼前一黑,画卷整个合了上去。 一切云消雾散,一卷画卷合上又展开,万民祈求,甘露下降,却是“龙神降雨图”,而在其中,除龙君外,一狐笑吟吟,目光似看在外面。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复苏 蟠龙湖观云亭 “轰”黑云连绵中,先是一个明闪,接着一声雷鸣轰然有声,又恢复了黑暗,只有大雨直泻而下,黄豆大的雨点打得岸桥的青砖噼啪响。 这观云亭不远,水激起了浪花,重重打在巨石上,一行不知道何事的商队,在路侧匆忙而过,喊着:“这里不能休息,过会就是沙家老店。” “这是有名的百年老店,前楼后房,赶过去能住。” 而在观云亭中,一行人正立着,可不远处匆匆路过的商队,无人朝这群人多看一眼。 不是不好奇,而是根本看不到它们的存在。 这其实并不是一群人,而从青丘赶到这里的狐狸。 能化形有自保之力的青丘狐族,此时站在岸边,表情凝重,为首的狐妖出色,眸子明亮非常,仿佛被看一眼,就能被看透了,此刻看着天空,也有些黯淡了。 表情沉默,一言不发。 倒是身后的狐族,对此刻幼龙的遭遇,有着同情。 “苍天无情,人也无情!”说这话的狐狸,显然是人类这样翻脸无情很是不满。 所指的,自然既有前朝,也有今朝了。 说到底,万民憎恶,其实有情可原,毕竟洪水真肆虐,害了人命,可无论是前面的魏朝,还是现在的郑朝,龙宫可从不曾对朝廷不利过。 前朝是受了册封,可转眼就打压,甚至废除了祭祀。 而到了今朝,用时,就让官员祭祀一下妖神,不用时,就是妖怪了。 作青丘狐族,它们很难不对人类的这种无情有所愤慨。 “现在怎么办?”一个刚刚能够化形的小狐狸问道。 “龙女可是我们的储君,虽还未成功渡劫,可到底是龙宫主人,我们难道真的就这么光看着吗?” 天空之中的龙门虚影,已是在慢慢消逝。 可却不曾有渡劫成功的异相,这说明龙女渡劫失败了。 就算还没有彻底失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但如果这次渡劫真失败了,龙女必死,它们就这么光看着吗? 一只大狐狸无奈说:“我们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别看已到了湖畔,但渡劫真正地方,我们根本没有资格进入,所以也无法救援,也不能去救援。” 这是对要成就妖王者的考验,既是渡劫,也是传承,外人擅自掺和,先不说能不能掺和进去,就算真掺和进去了,很可能也是落得一个下场更惨的结果。 因青丘上一任丘主曾辅佐已逝的龙君,所以青丘狐族对这些都是了解。 无知所以无畏,他们既是清楚里面的这些事儿,自然顾虑就更多了。 但也有不甘心就这么看着龙女彻底陨落,毕竟是青丘曾经侍奉的君主唯一血脉,就有狐狸提议:“不如去找夕颜?她有法宝,又在苏子籍身边……” “不可!”立刻就有一个大狐狸否定这个提议,她正是已回青丘这次也跟着出来的胡三姨。 “苏子籍未必就是预言的那个人。” “就算是,我们又怎么能把他请入这种劫数中,不怕凭空坏了我们的缘分?” 才听着,狐族族长突“咦”了一声,取出一张画卷:“这画有变。” 虽雨夜,但画卷带着微微白光,在众狐睽睽下,原本祈雨失败的图卷,突然之间变成了百姓欢呼,龙君归位的图卷。 龙宫 “轰” 乌云中照的霜白,一道雷光直接穿过层层禁制,击在幼龙身上,噼里啪啦,雷光游走,发出清脆的声音。 “嘤!” 幼龙血肉模糊,在这一声轰雷的重重一砸下,连声音都只发出一声,终于撑不住,重重跌落,摔在了地上。 虽然之前也很狼狈,但这一次水族突然有感,一种悲凉绝望之感,油然而生,一个个都跪了下来,哭声瞬间响彻龙宫。 贝女想要扑上去救起倒地不动的幼龙,却被无形的一股力量直接弹开,重重摔了出去,一口血也喷出来。 这样的情况,对幼龙,已极不利了,虽还未死,但距离着死也不远了。 “终于要死了。” 离着不远,仔细看去,曹易颜顶上浮现出一团幽深的黑光,周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雷光越来越大了,就算仅仅是波及,也让元神畏惧。” “迅雷风烈必变,君子安得不畏。” 曹易颜感应到气机,不敢再犹豫,神意一引,圣旨一转,“哗”一声,如烟似霞的气机涌入,比方才更大了数倍! “果然,幼龙跌入尘泥,天命就加快转移了。” 滚滚力量涌入,让曹易颜只觉得自己这一瞬间,变得无所不能,虽知道这是幻觉,但这种感觉一瞬间充满了身心。 “果然,这般顺利,说明天命本就在我!” 畅快大笑着的他,甚至忘记自己此刻是隐匿在这龙宫里,这一大笑失了神,破了隐身的法术。 本来空无一人的地方,突然大变活人,冒出一个大笑的人类,这立刻就让水族妖怪一惊。 贝女甚至顾不得去再次试着冲开屏障,去救姬君,她转身就冷冷盯着不速之客,喝问:“你是谁!竟敢擅闯龙宫!” 曹易颜微微一抬下巴,似笑非笑地望向贝女身后不远处已一动不动的幼龙:“龙宫?我现在才是龙宫的主人!” 才说着,就表情一怔,变了色。 贝女似有所感,立刻转身,就见一动不动的幼龙,竟在曹易颜大发厥词之后,身体轻轻动了动。 “姬君?”朦胧的呼唤,苏子籍眼前一黑,再睁眼,发现自己竟然趴在地上,还来不及惊讶自己似乎没有四肢,来自身体各处的疼痛,就让苏子籍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就听到一个声音傲慢说:“龙宫?我现在才是龙宫的主人!” 这是……曹易颜? 虽然身上很疼痛,但刚刚经历龙君用肉身硬抗万吨以上**的痛苦,此刻身上传来的钻心之痛,其实也不难熬,苏子籍才能凝神去分辨周围的情况。 “难道我现在竟然是在真实的水府龙宫?我现在是谁?”在虚假龙宫最后一刻的记忆,让苏子籍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现在或依旧是在别人的身体里。 果然,下一刻,一段幼龙不断飞天,打算越过龙门却被天雷不断轰击下来的痛苦记忆,就传了过来。 他现在竟然跟龙女共在一个身体里! 接着,一道耀眼的白光骤然而起,照得周围亮如白昼。 第四百三十四章 化龙 “这是催促!” “也是我最后机会。” 只一瞬间,苏子籍就明悟了这点,幼龙继续跌在地面,等着的是机会彻底的断绝。 只有迎难而上,才能继承权柄。 可怎么样驾御这个陌生的龙身? “蟠龙心法!”只一起念,一股熟悉的力量涌现,幼龙血肉模糊的躯体,突然再次一动,顽强的离地飞出。 龙女的记忆告诉他,接下来就将迎来最后一道天雷,只要能成功抗下,渡劫就将成功。 “幸我及时回来,并进入到了龙女的躯体里,若不然,之前雷劫都扛住了,最后一记却没抗住,这就是前功尽弃!” 因妖族之中,只有要成妖王时,才会迎来真正雷劫,作人类,哪怕修炼蟠龙心法许久了,都到了第13级,接触到妖怪数不胜数,可像眼下这样,直面最后一记雷劫中的天雷,依旧是苏子籍的第一次! 与之前遇到的种种雷都不同,这雷劫劈下最后一道雷,就像能炸开苍穹一般恐怖,还未正面迎上,就听到轰隆大响,看到了光芒耀眼。 只这一瞬间,就让苏子籍与龙女共同的这个躯体骤然失明,听力也几乎失去。 冲,不能停! 哪怕此刻不知自己身处何处,苏子籍仍咬牙带着躯体,继续往上冲,凛冽的刺痛,顺着头部,快速蔓延下来。 全身都跟着麻木,没了力气。 “蟠龙心法!”苏子籍咬牙,利用灵力一瞬间滋润现在这具已千疮百孔的龙躯,又向上腾飞了一瞬,这一次,它终于直面了最后一道天雷轰击。 轰! 下方水族,连同曹易颜,都看到幼龙迎雷飞了上去,被天雷重重一击,又落了下来。 “快,落地,接触到地面!” 虽原本不知道,但曹易颜却产生着明悟,眼见跌翻下去,肚皮快碰到地面,可不等曹易颜松一口气,只听“嗷”一声,幼龙硬生生停住,浮在空中。 “姬君!”贝女看得清清楚楚,随着雷散,幼龙头顶的角瞬间生出,龙爪亦顷刻间长出。 张开嘴,一声清朗却仿佛在龙宫众人耳畔响起的龙吟,带着喜悦响彻。 一重重的云环绕在龙爪,让在空中游走幼龙,一下就多了一种神圣,仿佛一下子就遥远得令众人只能去仰望了。 “不!不!这不可能!”幼龙居然在最后一刻化龙,受到最大打击的,就是曹易颜了。 “轰”他能感觉到原本被他吸取力量,正以着比吸取时更快也更可怕的速度,反流了过去。 他想要抵抗,结果惊骇发现,不仅仅之前吸取的力量正被夺取,甚至连自己体内本就属于自己的力量与气运,也在这一瞬间蠢蠢欲动。 只是一愣神,就有了起码三分之一的力量跟着被反流过去。 “不!” 曹易颜不愧是多年杀戮同族来增长自己力量的大魏皇室后裔,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立刻露出一丝狠色,抬手一刀,朝着空中虚斩。 “噗”,这一刀下去,半空中,一卷圣旨在金光包裹下出现,原本悬浮着,这一刻却仿若有了自己的灵智,轰一下朝着虚空一撞,破开了一个大洞。 曹易颜趁着龙宫众妖没反应过来,直接就跳入这个大洞,消失不见。 噗一声,大洞快速愈合,而这破开大洞圣旨,呼地一下,无火自燃,瞬间就焚烧掉了。 而正在空中盘旋的幼龙身躯内,苏子籍瞥见了一幕,若有所感:“前魏和龙宫的关系断绝了。” 而这最后一丝束缚一消失,幼龙终于直接以龙的形态,从龙门虚影上一跃而过,在云雾的环绕下,恣意仰头。 一声龙吟,威震八方。 新的妖皇诞生了! 蟠龙湖畔 一众青丘狐妖,此刻抬头看着从蟠龙湖底直冲上云霄巨大光柱,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光柱冲上天空,将这一片天空都映衬得神圣璀璨,甚至虚空之中,还有阵阵乐声,隐隐传来。 别说是青丘一众狐妖了,就是在附近的人类,虽看不到这天空异相,可也对突然弥漫在鼻间的异香感到惊奇。 “什么味道?” “好香啊!” 怪了,这附近也没有花丛,哪里来的花香,还是哪家在调香? 冲天而起的光柱,足足持续了好一会才熄灭,青丘狐族也是直到这个时刻,才醒过神来。 “龙宫里的那位姬君……这是……成功了?”有大狐狸不敢置信地出声。 方才它们可是眼睁睁看着天空那道龙门虚影渐渐消失,而且各种恶相频现,一看就是失败了,怎么突然就又成功了? 震惊之后,自然是复杂的情绪。 “不管怎么说,姬君能化龙成功,成真正意义上的妖王,对四分五裂的妖族来说也是好事。” “我们毕竟是曾经侍奉龙君的青丘,这是正统的胜利!”沉默了良久,有狐狸才说着,话一转:“君上,龙宫的姬君成功化龙,我们现在应该可以入湖了?” 听到这话,狐狸也都停下来,看向狐族首领。 这一代的青丘君点首:“此刻渡劫完成,我们自可以向龙宫发去拜帖,请求入内道贺了。” 之所以现在也不贸然入湖,自然是因之前入湖的那些都是对权柄有着垂涎,青丘狐族若是此刻贸然进入,不打一声招呼的话,就容易被当成同党了。 别的狐族都是点头:“君上说的有礼!我等也该准备些礼物,带去龙宫,这才是做客人的礼数!” 说完了这些,众狐都是沉默,良久才一叹:“真是想不到。” 顺安府工棚 醒来时,苏子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窄长破旧的房子里。 因天阴,屋里很暗,外面的雨已小了许多,从缝隙里随风飘进的雨珠落在身上脸上,带着冰凉。 苏子籍抬了一下头,仍觉晕眩难忍,却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就着一点余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毫无一点伤口。 龙宫渡劫似乎持续了很久,但实际上对于凡世,不过是过去了一瞬。 身上亦没有丝毫的伤口,接连在真假龙宫里硬刚天雷**重压,苏子籍感觉到极是疲惫,似乎想大睡一场。 可一阵脚步杂沓,以及喧闹,打断了这想法。 “祁弘新死了啊。” 第四百三十五章 宣诰 “蟠龙心法能在关键时刻升到第13级,靠的就是祁弘新。”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在闪动:“龙宫姬君化龙,极大的影响人道,化成人道之种,是否汲取(此举不可逆)” “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9800,提升至14级(118/13000),天命1,天命7→8(1)” “9800,这次影响这样大?”苏子籍来不及唏嘘,立刻出去。 他身在河坝的工棚里,此刻五官敏锐,隐隐听到了远处的说话。 顺安府河坝上,周夫人手里食篮脱手而落,酒和饭食滚落了一地,她呆看着,在一片“祁大人死了”的惊呼声中,眼前一黑,就要晕了过去。 有亲兵手疾,立刻将周夫人扶起:“祁夫人,祁夫人!” 人群外,匆匆赶来苏子籍,看见这一幕,停下脚步,略一心悸,只见敞着车帘,祁弘新还穿着官服,头微微垂下,似乎仅仅是打个瞌睡,但任何人一看,都知道这人已过去了。 哪怕跟祁弘新其实并无情谊可言,还因意见不合有过摩擦,假如不是有治蝗治水这两件事,让他们不得不合作,怕二人早就因公事与私怨撕起来了。 但世上哪有那么多假如,现实是,这个人本该是苏子籍与处置后快的仇人,可真发现祁弘新就这么死了,苏子籍并无任何轻松愉悦。 他神色复杂,长长叹了口气。 才叹气,周围几个官吏就抓了个主心骨一样:“大人,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雨基本上停了,但风还在,苏子籍觉得全身都吹的冰凉了,断喝:“你们慌什么?” “工地上的医师何在?” “苏大人!”医师已匆忙赶到,他并无品级,因此就要行礼,苏子籍摆手:“现在不要搞这虚礼,快看看,快看看。” 医师忙上前查看,只一查看,就回身颤声说着:“苏大人,祁大人,已经归……归天了……” 周夫人本清醒些,听了这话,突然之间凄厉哭喊:“你不是对我说,对不起我,要辞了官,和我一起回乡?” “你说过,要和我过几年安稳日子。” “你说过的,说过的……” 周夫人哭到这里,突然之间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夫人,夫人?”周围的人更惊慌了。 医师机灵,连忙上前,这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连忙上前切脉,暗松了口气,说着:“夫人只是急血攻心,一时模糊了,并无大碍。” “我记得我工棚有二支人参,你取来用,让夫人情况的稳住。”苏子籍连忙吩咐的说着,再廉洁,也有人表示心意,因此人参都送到了工棚了,美其名让大人在夜里提提神。 这时,太监也深一脚浅一脚赶到,结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辆牛车前,顿时暗道一声不好。 “这……这是怎么回事?祁大人呢?”太监声音尖细问。 围着的官员、兵卒都无声地让开了一条路,让太监可以走近牛车。 太监朝着牛车里看去,这时也看到了一动不动的祁弘新,有这群人神态给他做了心理准备,太监还不至于看了不知是什么情况,可正是因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传旨的对象死了,才更惊呆住了。 “祁大人这是……哎哟!” 苦着一张脸,太监有些不知所措,这还是第一次带着圣旨来,结果传旨对象死了的事。 “这可叫咱家如何是好?咱家可带着陛下给祁大人的旨意而来,祁大人现在这样了,这旨意也没法宣读了……” 就在这时,一个官从人群中走出,说:“钦差大人,祁大人虽去了,但他是为了治水才拖着病躯出来……您此刻宣读旨意,他在天有灵,必能听到。” 太监一怔,这人太年轻了吧?连胡须都没有,但立刻领悟,这说话的必是新科状元苏子籍了。 “果是少年英杰。” 只是这事他作不了主,转头去看跟着自己来的礼部官员:“严大人,您看?” 礼部官员严和这时已从周围顺安府官员口中弄清楚了情况,知道祁弘新之所以死在了这里,是因才一从昏迷中醒来,就冒雨赶到河坝这里指挥抢险救灾,看情况也是刚刚才故去,他们不宣读圣旨,就直接回去,反显得不近人情了。 而且,这人深深看了一眼苏子籍。 “在京传闻,苏子籍风姿过人,不逊于太子,是京城三公子之首,我是不以为然,现在太子没有见过,无从比较,可是今日一见,却风姿却罢了,其相贵不可言,公侯已有,非人臣之相。” 严和只一眼,就是心中一惊,却不愿意得罪,于是顺水推舟,对传旨太监说。 “皇上乃天子,不仅仅人事,神事也可干预,庇荫祖先的恩旨常有,现在对祁大人宣读,也无不可。” “就这么宣读吧。” 太监心下一松,只要任务顺利完成了,就算出点小纰漏,也不是大事,于就站在牛车前,按照朝廷的规矩,面无表情,南面而立,扯着公鸭嗓子大声:“有旨意!” “臣苏子籍代之顿首!”苏子籍率满场的人跪下:“恭聆圣谕!” “奉天承运皇帝诰曰。”太监徐徐读着:“奉公砥节,大臣靖献之常;增秩进阶,昭代褒崇之典。顺安府知府祁弘新勤劳王事,治蝗安民,卓有政绩,深合朕心,着加从三品敷文阁大学士,钦此!” 圣旨其实分多种,诏最高级,是广而告之,布告臣民。 诰宣示百官,册封五品以上,制是皇帝亲作旨文,以上二者都用制诰之宝。 而敕是普通单独命令,册封五品以下,九品以上,用印是敕命之宝。 从三品敷文阁大学士当然就用诰了。 这时,周夫人缓缓醒来,恰听见字字宣读,都是皇帝对自家老头子的赞许,哪怕她早就已经对这些不在乎了,可这些却是自家老头子苦求十几年而不得的东西,现在终于得到认可,人却去了。 她是懂得规矩的人,在过程中,用手掩口,堵住了哭泣,眼泪却流了满面,待着圣旨宣读完,她挣扎着重重叩拜,额上一片泥浆,哽咽:“臣妇……臣妇,谢皇上天恩。” 第四百三十六章 今日是郑应慈 出了这样大的事,当然不可能继续呆在工棚。 无论是祁弘新,还是钦差,都得回城,霰雾一样雨丝中,车夫悠着嗓子呼一声,牛车平稳转向而行。 此刻四望,苏子籍辨识着轮廓模糊的河堤,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严大人,着实失礼了,让你遇到这事。”良久,苏子籍自失一笑,说:“顺安府,多灾多难啊!” “唔,的确,不过蝗灾也罢了,这炸堤是**,你和祁大人已经处置的不错了……哎,祁大人可惜了。” “我在路上,其实就已经仔细研读了官档,祁大人这些年是办了不少实事,这次蒙皇上恩典,已欲起复,然命数已尽,奈何奈何!” “说的对。”苏子籍看了看严和,口上应和,又叹了口气,祁弘新有着污点,就算不死,也别想着再飞黄腾达,根基已坏,现在不过是一时繁华,真的去了京城,让皇帝看了,对景发作起来,别说这从三品,性命也未必能保住。 但这话自然不能说。 苏子籍神态有点忧郁,严和却怀了心思,会错了意,顿了一下,又说着:“不过祁大人得了从三品,待遇就不一样。” “按照朝廷惯例,三品以上就议谥号,可托荫子孙一人,可以入太学。” “祁夫人也可按例加封皓命。” “就算是九泉之下,可所谓兹以覃恩,也永增泉壤之光。” 这是安慰自己了,苏子籍惊异的看了一眼严和,这人是正六品,又是钦差随员,本不必对自己客气,为什么这样善意? 至于兹以覃恩,也永增泉壤之光,他学到现在都很了解了,朝廷一大特色就是阴阳尽有。 每朝都对死后待遇,分级别给予,一丝不苟。 这句白话就是说,朝廷给予恩典,因此在九泉也有光彩——这在古代人看来,可不是空话。 苏子籍就笑,神态舒展:“这是朝廷恩典,也辛苦您远程及时赶到,现在还可以权变,要是入了葬就难了,总不能对坟墓宣旨。” “这毕竟不是赠旨。” 很领情的样子,严和也很满意。 这时入了府城,抵达衙门,衙役早迎出门,按序排班等候,牛车一停,就有人立刻过来挑帘,苏子籍抿着嘴唇吩咐:“你们快给钦差大人安置,就算现在慌乱,也不许有丝毫怠慢。” 他站起身请着两位进去,一一安置,才说着:“顺安府还有不少事要忙,还请恕罪。” 待出了府,隐隐还听着后院的祁夫人的哭声,苏子籍喃喃:“子欲养而亲不在,又岂仅是父母子女?” 突然之间,他强烈的想念起叶不悔。 道观 随着一道惊雷散去,天边已彻底转晴,盘膝坐在侧殿的刘湛猛睁开了眼睛,激烈喘息了起来。 等他终于从窒息中缓过神来,立刻就看向以同样姿势坐在旁的郑应慈。 与他不同,眼前的郑应慈,身体隐约还能看到呼吸起伏,但只闭目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若是已经深深的入定了。 但刘湛知道,他怕是不会再有睁开眼睛的一天。 “应慈?”刘湛看着这个弟子,不禁唤了一声,见毫无反应,苦笑了下。 此时逃出升天,想到刚才惊险以及最后不得已,刘湛才终于有这时间去悔恨跟痛惜。 这次的事,明明前面时,一切都在刘湛的预料中,却没想到在最后关头竟被反转,一切前功尽弃不说,就连他自己都差点被彻底留在了虚假的世界里。 “哎!被困在那里,就永生不得脱身!”饶是刘湛这样道门真人,也是后怕。 正叹着,刘湛忽然抬起头,看向了入口:“谁?” 一道脚步声从殿外缓步进来,走到距离刘湛几步远才停下,看着刘湛强撑着起身,此人叹:“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不愿在来人面前丢了颜面,刘湛哼笑一声:“是你?你怎么来了?” 殿内随风摇曳的灯光照耀下,进来的人一身朴素道袍,看起来稀松平常,唯有那双眸子,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惠道。 惠道这一支,自上代葬身于帝王之手,不愿再出仕为朝廷所用,在预感到道门要有大动作,更带着道童直接云游四方去了,说是云游,其实就是跑路。 现在在刘湛刚刚从龙宫失败而归时出现,要说只是凑巧过来,刘湛不信。 偏偏这惠道淡淡一笑:“只是心血来潮,过来看看你。最近很不寻常,天机变化得厉害,你我到底还有点渊源,早几百年,甚至算是同门,我总不能看到了,却置之不理。” 这话说的,不能置之不理,难道还能来帮自己不成? 刘湛同样也不信惠道会突然打破一贯的原则。 而且,惠道话里提到了天机变化,想到惠道曾经的话,刘湛以拳抵口轻咳了两声,眼睛望着对方,取笑:“你不是说,不用天机术吗?该不会是为了我,所以才破例了?” 这话也就是句玩笑话,谁都不会当真。 但目光落在不远处安静盘膝坐着的年轻人,刘湛迟疑了下,到底还是问:“应慈可还有救?” 他所修道门法术,多半主杀伐。 桐山观的擅长天机,但对魂魄也有涉及,刘湛虽对郑应慈没有投入太深感情,但养条狗时间久了也会不舍,何况是人? 能将郑应慈救了,哪怕费些事情,刘湛也愿意试一试。 惠道目光落在郑应慈的身上,片刻后摇头:“我也没有办法,他的灵魂都没有了,空有一具躯壳,除非令孤魂野鬼夺舍重生,否则,这具躯体最好状态也不过是这样,成活死人。” “而且活死人也维持不了多少时间,一年半载,就会渐渐衰退死亡。” 孤魂野鬼夺舍这具躯壳,这还是郑应慈么? 觉得对不住的是郑应慈这个人,不是本人,那这具已跟龙宫彻底断了因果的躯壳复活,又有何用? 刘湛沉默了,看着檐下氤氲水气,冷风自外面吹来,一种湿意弥漫,冷飕飕多了三分萧杀。 良久,刘湛面容多了一分坚毅,声音不大不小:“也罢,妖怪乃人族大敌,我问心无愧,要成事业,总有人要牺牲,今日是郑应慈,明日或就是我。” 惠道扑哧一声冷笑:“明日或就是你?这话说的好听,就不知道,死了一百个一千个郑应慈,可轮得到你刘湛这个掌教真人?” “真轮到你了,你又会如何?” 第四百三十七章 明日或是我 刘湛眸光深邃,神色坚毅:“真轮到我了,我也不会躲避,而且,郑应慈是特例,别人就算牺牲,也有阴福,甚至来世。” “来世?什么时你也学会了梵教的说词?你我都知道,人死了,就没有来世,只能以灵魂生活在地府或洞天。” “他们仅仅只是柴火罢了,死了就再也无法复活了。” 惠道见刘湛要反驳,又苦笑一声,眉宇间有种无可奈何:“算了,不争了,你我在这方面争了多次了。” 两人顿时就沉默了,一时无话可说,眼见就要冷场下去,突然之间,“轰”一声,冲到天空巨大光柱,把两人的对峙解除了,都惊骇朝着蟠龙湖看去。 光柱凡夫人肉眼无法看到,有些修为的炼丹士以及妖怪,却几乎要被这刺眼的光给晃瞎了眼。 快走几步出来,立于殿外,看去的刘湛跟惠道两人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 方向毫无疑问就是蟠龙湖的方向,突然有这样光柱冲天而起,甚至有吉祥异相出现,这情况,让这两个真人都心里咯噔了一下。 惠道那双眸子,瞬间闪过一道金光,他默默看着,手指垂在身侧,快速弹动,而刘湛配合默契,立刻站在前面,持咒分担反噬。 光柱在数分钟内消失不见,惠道闷哼一声,身体一歪。 “怎么样?可算出什么来了?” “难道真跟龙宫有关?” “可是与龙女有关?” 因心中焦急,刘湛连连追问。 惠道却满嘴血腥味,良久才转过脸,面色苍白:“这相预示着,可能是魏世祖之世再现。” 没直接说,是否与龙宫与龙女有关,但这话一出,给刘湛的打击比那样回答更大了。 魏世祖之世虽是人族盛世,可妖族行走人间,朝廷允许祭祀妖神,只要遵纪守法的妖怪,甚至可以与人类混居,而不必担心被打杀。 更令道门不满的是,朝廷公开册封数位大妖爵位,蟠龙湖龙君虽只封到龙君而不是龙王,但那也代表着朝廷的认可。 说那时乃妖运勃发也不过分。 “来人!”刘湛沉着脸,直接喊了一声。 同样收回目光的道人,有几个立刻过来,向刘湛见礼。 刘湛吩咐:“我徒郑应慈在这偏殿里,因为抗击妖族,昏迷不醒,我不在的日子,你们要好生照顾他的身体,不得有误。” 听到这几个道人恭敬应声,他顿了顿,又皱着眉说:“要是哪日真咽了气,就……厚葬吧。” 几个道人顿时抬头,惊愕看向刘湛,显然没想到,之前还好好的郑应慈,竟然受伤如此之重,可能随时殒命。 他们当然更不解了,既是受了这么重的伤,难道就不用治疗一下,只让他们照顾着身体,就这么放任郑应慈死去? 但一旁站着是同样道门真人的惠道,这位真人听到刘湛真人这样说,也不曾有着异议,怕是这里面有着什么不好让他们知道的事。 一瞬间,这几个道人就心思百转,在刘湛沉脸看过来时,都低下了头应着:“是!” 刘湛不愿再在此地久留,吩咐就直接出去。 惠道见他这样焦急,无奈摇了下头,也跟着走了出去,问:“你接下来要去何处?” “京城!”刘湛冷冷说:“我断不会允许妖运再次勃发!” 惠道对此很不乐观:“现在龙宫,龙女渡劫成功,已是化龙了,郑朝皇帝也早已派了钦差,去给龙女册封,虽钦差被故意引去了他处,拖延了时间,至今还未到蟠龙湖,但也是迟早的事,难道你想说服郑朝皇帝收回旨意?” 他不过是这么一问,见刘湛并未反驳,顿时有些头疼。 惠道真希望刘湛能打消这念。 刘湛这明摆着是要去捋龙须,还不是妖龙,而是人间真龙的须子。 伴君如伴虎,这话可是用血的教训验证过。 惠道脸上那种淡然的神情也没了,问:“你打算如何说服郑朝皇帝?” 刘湛脸上表情冰冷,嘴角却带着笑,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皇帝拥有四海,还能如何说服?当然是给皇帝一个美梦,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延长寿命,甚至成仙,长生不老。” “你疯了?人间帝王享受这人间最尊最贵的大位,有着无穷无尽的享受,谁都可能成仙,唯有皇帝是不可能成仙!” 就是延长寿命,这种事,给普通庶人去做,对道门真人来说,其实难度不高,可要延长寿命的是皇帝,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皇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关系天数,给皇帝延寿一年,都可能改变了以后天数走向。 别的不说,吕世宗英明神武,虽继承父亲的基业,但崛起建立吕朝,横扫诸侯,可就是染病死亡,来不及布置,其子即位,时年七岁,不久被篡。 别说是多活十年,就是多活一年,吕世宗就能有很大可能使儿子平稳过渡,也就没有了徐朝。 都不必说是皇帝,一将成名万骨枯,踩着万人尸骨可能才能成就一将,而给这样的人延寿,付出的代价或许就不止是万人尸骨了。 曾经也不是没有道门高人,想要给高官名将改命,甚至一切准备就绪,什么都不差了,偏偏在最关键时,纵周围被密封得严严实实,天上突然掉下坨鸟屎都能坏了道法污了祭坛,最后失败。 并且参与的道人,不但身死,还祸及全族全门。 “是不可能。”刘湛当然也知道这些,却根本不以为然,看向惠道,淡淡说着:“但梦醒前,皇帝必会全力配合。” “你这是明摆着欺君!”惠道真的是惊呆了:“龙气最独,向来霸道,除非你成仙,要不,就算你是尹观派的掌教,就算有尹观洞天,欺君之罪,你也难以抵抗。” 刘湛神色不变,淡淡的说着:“所以之前你说牺牲,我才这样回答——要成事业,总有人要牺牲,今日是郑应慈,明日或就是我。” 惠道真的沉默了,他良久看着,难道刘湛真的是这样仁人志士? 不,不可能。 第四百三十八章 三尸之二 京城·细雨 树叶被细雨斜打,发出沙沙声音,坐在窗前,正陪着客人说话喝茶的叶不悔,忍不住就望出一眼。 “京城女棋社其实不错,您可以考虑下。” 坐在她对面的周瑶面上带笑,柔声细语,轻抚裙角,将自己的来意说完了,见叶不悔没有立刻回答,也跟着目光望向雨景。 她这次过来,乃为了京城女棋社的招人。 这女棋社,说是棋社,其实更是以棋会友的官宦千金跟年轻夫人的社交场所,周瑶因对下棋一般般,往日也只是算挂了个名,并不曾去过几次。 叶不悔好棋,这事周瑶是知道,可因男女大防重新被京城的人重视,叶不悔这样喜欢下棋的女子,反不好去往男子聚集的地点去了,起码这段时间要避避风头。 这女棋社加入进去,起码也能聊胜于无,让叶不悔闲暇时有个解闷的地点。 当然,说完这些,周瑶亦是体贴地对叶不悔:“不过,你也不必勉强自己,不想去,就算了。” “虽然因着林玉清之事,京城内的女子出入都麻烦了些,但现在已又放松了,我想,再过个几个月,或就能恢复如常,不必像现在这样,你我见上一面都有点不容易。” 正说着,她原本还带着淡淡笑意的脸上,神色一变,睁着眼看向一处,不过在叶不悔望过来时,就已恢复正常。 “不悔,今日叨扰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 在叶不悔表示会考虑一下时,周瑶看了看天色就站起了身,边往外走,边笑着说:“若你打算加入棋社,可差人去我府上说一声。” “这么急?不如用过饭再走?”叶不悔忙挽留着。 周瑶摇头:“家母总不太放心,做女儿的,不好让她担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叶不悔自然不好再留,她对周瑶连棋社这种事都想着自己,很是感谢,一直将周瑶送出大门,看着她带着丫鬟上了牛车,牛车走远了,这才回身,让人关门。 眼见要关门,孙氏正巧手脚轻快带人回来,连忙叫了一声,叶不悔就笑:“买回来了?” “是,一石米,夫人喜欢吃鱼,我买了一条海鱼,还割了一斤肉。” 小丫鬟出来,抱着婴孩,神色有点怯生生,而婴孩却不怕,露了个大笑脸,还在索抱。 带的人运货进去,才辞出了门,孙氏突然听到了一阵琴声,直达心灵,她顿时听得痴住了。 不止是孙氏,院内的仆人丫鬟,有一个算一个,都跟着愣住,停下了手里忙着的事,侧耳倾听着。 “琴声?有点耳熟!”叶不悔不由一怔,细细的黛眉皱起。 刚刚离开苏宅的牛车,车轮碾过地面,虽是颠簸,可周瑶,却仿佛丝毫不在乎这一点,纤细玉指丝毫不停,阵阵琴音,从牛车内传出,竟然不仅仅是让附近的人听到了,如有风吹拂着这悠悠琴声,直达云霄,掠过每个人的耳畔。 整座京城里的人,竟人人都在这一刻听到了美妙琴声,许多人听得入迷,微笑着,忘记了正在做的事。 行人止步,街边摊子正在买卖的双方,竟也都停下了,微笑着,只顾着听这琴声。 这些人皆不知,自己能听到琴声,这一刻京城内的所有人都能听到,听着只是一琴之音,竟然覆盖了整座京城的范围。 甚至就连城外一些地方,也隐隐听到这琴声。 位于京外的一处镇南伯府庄园,书房内,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儒雅男子,正在提笔,准备写一封信,就在刚刚要落笔时,就听到了这悠悠的琴声。 “这……”赫然就是几次都隐匿行踪只是看戏的谢真人,听着琴声,笔墨一抖,污了一大片,他也不去收拾,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丢下笔,将袖子猛往上一扯,就见手臂上的血痕,有一道竟然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消失,不见了。 没有异相,但就在这血痕消失后,这张已经不算衰老的四十岁左右才会有的面容上,有着一些细微改变,皮肤也仿佛一瞬间变得紧致且带上了一些年轻的光润。 “我的三尸又亡了一个吗?”整个人又年轻了十岁,看起来不过是三十岁左右青壮年的谢真人,低声喃喃。 京城·皇宫 一架凤辇朝着前方行着,除抬着凤辇的几个太监,前面有宫人开路,后面跟两侧都有着太监跟着,路上遇到了侍卫,全部头也不敢抬,单膝跪在两侧低头见礼。 这样的阵势,哪怕是曾经得宠的几位妃嫔,在最受宠时也不敢摆,可对于中宫皇后来说,却是寻常的出行。 直到看着浩浩荡荡几十人过去了,两侧见着这凤辇规格立刻就跪下的人,这才脸上带着八卦的爬起来。 十几年不曾踏出自己所在宫殿宫门的皇后娘娘,竟然出来了? 而且看着这行去的方向,是去了陛下所在的御书房? 这可真是让人惊讶啊。 御书房内,皇帝一身明黄色,正靠坐在龙椅上,揉了揉自己眉心,又端起一旁的参茶喝了一口,这才继续批阅着奏章。 每天都会有着从四面八方发来的奏章,将这案上堆得满满当当。 一份份的奏折,都是写得密密麻麻,初看时,还能看清楚,可看久了,眼睛就开始花了。 皇帝将手里的这份奏折挨近了些,仔细看,才拧着眉,提笔在上面批阅着,等终于将这本奏折批完,扔到一旁,就不由得长叹一声。 “哎,你说朕是不是真的老了?看奏折看的,眼都花了。” 服侍着他的正是赵公公,皇帝对他很是信任,在他面前,也很少掩饰自己衰老的事实,此时就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赵公公忙陪着笑脸说:“陛下您日理万机,每天光是这奏折,就要批阅几个时辰,也就是陛下您,换成别人,光是看这么久的书,也早就撑不住了。” 皇帝瞥他一眼:“你这老奴,倒是越发的油嘴滑舌了。” 但到底听了这话,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时间大概是对每个人都十分公平的东西了,哪怕是富有四海的一国之君,在衰老降临时,也免不了心生恐慌,因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在慢慢衰老,逐渐走向腐朽,那种感觉,实在称不上美妙。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说是亲手做了些点心。” 第四百三十九章 死了也好 赵公公出去给皇帝取参汤时,正好听到了皇后娘娘即将到了的消息,忙进来禀报给皇帝。 “皇后来了?快去请她进来!” 皇后竟然亲自过来,还送了点心过来,这可是十几年来的第一次,如何能不让皇帝感到欣喜? 皇帝直接丢下毛笔向外走去,才走下台阶,皇后娘娘就已经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从外面走了进来。 “皇后!”穿着较朴素的便服,整个人都很温婉的皇后,这么走进来,让皇帝仿若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他与皇后夫妻情深,每当他忙于政务时,除皇后能劝上几句,送一些吃食过来哄着皇帝吃,别的妃嫔,有一个算一个都没那个胆子,敢在皇帝忙碌的时候来打扰。 “今天怎么太阳从西方出来了,居然亲自来送着茶点?” 皇帝目光落在几个宫女托着的东西上,制止了皇后的盈盈下拜,将其搀扶着,握着她的手,温和的问。 皇后一笑,挥了挥手,让人将点心放下后都退下,说:“我听说着,他在那面还有些功劳,所以来看看。” 她是为了苏子籍而来,这并没有让皇帝感到意外。 左右她来了,还愿意继续这么哄着自己,皇帝已有些知足了。 他神色不变,笑着:“是啊,这小子有些他父亲的样子。” 提到太子,这对夫妻已不再像是过去十几年那样,相对无言,皇后只是微微恍惚了下,就回了神,亦笑:“是啊,他的确有些像阿福。” 皇帝知道,皇后曾经出去上香过一次,在那里定然是见到了苏子籍,知道那少年是何等出色。 让皇后在一旁坐下,这对人间最尊贵夫妻,围绕着苏子籍,倒像是寻常夫妻那样,聊了一会。 无非是皇帝拣着一些能说的关于苏子籍的事,说给皇后听。 听说苏子籍治水有功,竟一个人主持着,在顺安府修了分水渠和堤坝,皇后不禁微微惊讶。 “这孩子,胆子大了些。”这话可不像是在责怪,更多的是一种自豪。 皇帝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苏子籍做的,还是很果断。 果断、又能在合适的时间做对的事,虽区区一个分水渠和堤坝对皇帝来说微不足道,但却意义不小。 皇帝忍不住赞叹说:“是有些胆大,不过作事还算稳当,也能办下差来,对现在他的位置来说,不错了。” 皇帝说不错,这考语其实非常了得,哪怕过来并不是单纯来听皇帝说这些,但皇帝此时夸奖苏子籍,给予这样评价,仍让皇后与有荣焉。 看着皇后微笑着倾听,皇帝心情也越发好了,又讲了一些关于苏子籍的事,这都是当地报上来,等终于说到了自己已经下旨,给祁弘新加封官职,却没给苏子籍封赏,皇帝是这样解释:“苏子籍办了这次差事,我就会让他回京,借着功劳,好将他的姓名录入宗人府的名册,官员晋升这路子,本就与皇子皇孙无关。” 皇后表示理解:“陛下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臣妾相信陛下不会哄骗臣妾。” 两人又聊了一会,皇后这才离开。 目送着她离去,皇帝怔了许久,拈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入口甜糯,这口感其实不算太好,只是很是熟悉了。 “真是她的手艺。”皇帝慢慢吃着,不由笑了,笑的苦涩。 皇帝站起身,御书房连堂结舍,十分幽深,皇帝散了一会步,见着又有太监送了一些奏折,在赵公公帮助下,放到了案上。 看着刚刚批阅完奏折的地方,又堆了一小堆,哪怕早就习惯了,皇帝也再次默默叹了口气。 感觉疲惫了,精力跟不上了。 皇帝从新的一堆拿起了一份奏折,没展开,这么一看,就先目光微沉。 这是自己安插在顺安府盯着苏子籍跟祁弘新的人递上,应该是又一份有关苏子籍跟祁弘新的汇报。 正打算展开观看时,突然听到一阵悠悠琴声从外面传来。 谁在弹琴? 这里可是皇宫,不是外面的繁华街头,更不是官宦人家扎堆的私人府邸,距离后宫有段距离,谁这样大胆,在这种地方弹琴? 皇帝心中纳闷,看了赵公公一眼:“让人去查查,这是何人在弹琴。” “是,老奴这就让人去查。”赵公公立刻应声退下。 无论是皇帝,还是赵公公,此时都觉得,最大的可能,可能是哪个宫妃突然脑子进水,跑到附近弹琴,来勾搭皇帝了。 “不知所谓!”皇帝冷冷的说着,将汇报苏子籍跟祁弘新情报的密折,拿在手里,展开看了。 看了上面的内容,皇帝顿时脸一沉。 “祁弘新竟这么死了?”这种算得上是名臣的死法,让皇帝脸色微微一沉。 虽然之前因祁弘新做事勤勉,又在顺安府立下了功劳,更让皇帝“看清”了苏子籍的为人跟胸襟,算让皇帝决定轻轻抬手放过了。 但连皇帝都没想到,事情竟然就是这么巧,对方在传旨太监到的一刻,死在了堤坝上。 十几年前,太子,他曾经最爱的儿子,被他所杀,太子府一夜之间,更是鸡犬丧尽,再没了一个活口,这场父子相杀,或当时一时情绪激愤,不在意,可等回过神来,纵然不能去后悔,但心里扎了一根刺,难以自拔。 外人可能以为,他对祁弘新十几年来不闻不问,任其呕心沥血做实事,也始终压着,令其不得升迁,乃因此人身上有着太子党的标签,因为对其不信任,所以才不予重用。 但实际上,跟当年父子相残的事有关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无论是什么身份立场,在皇帝眼中,都甚是厌恶。 “朕不是刻薄寡恩之君,所以才远远打发了去。” “换成别的皇帝,怕早就诛杀了。” “不过现在,祁弘新,你死了,当年的人就差不多死绝了……这样也好。”望着手里的密折,皇帝叹一声,手中朱笔再不迟疑:“着苏子籍待洪水事宜处置完毕,应诏回京。” 这次递上来的,是几份接连送进京的密折,因前后脚到,一同被递到了御前。 皇帝看完上面这份密折,就又拿起一份密折打开看,结果才看了一会,面色就沉了下来。 “将灯调亮些!” 第四百四十一章 成仙 薛鸣又随手拿出一些纸符:“我来得匆忙,这些皆是防身符咒,你随身携带即可。” 太监却是很信,连忙笑了眯了眼,立刻接了:“谢大人,谢真人。” 薛鸣这才与太监分别,匆匆赶去御书房。 “薛鸣,你是为了琴声的事来了?”皇帝坐着,一手持着朱笔在一份奏折上密密加批,头也不抬地说:“不要行礼了,等会朕再和你说话。” 皇帝刚刚派人去找琴声来源,就听到了有人通禀,说是道录司正印求见,以为是事关琴声一事。 薛鸣默然深深一躬,躬着身子等候,直到皇帝住笔,才说着:“皇上,微臣有要紧的事禀告。” 皇帝本持管沉思,听见这话,抬头审视了一眼薛鸣,说:“怎么,琴声这点事,还要朕挥退左右?” 说着,却不迟疑,挥手让左右退去,至于赵公公当然不可能退,天大的消息,也不能让皇帝面前一人也没有。 薛鸣奉上一份资料,并在赵公公检查了捧给皇帝时,恭敬说:“陛下,道录司在南山郡抓到了一个大妖,通过它发现前朝隆安帝的真陵,按臣奉上的地图,便可找到真陵的所在地。” 没有立刻进入,自然是因这涉及到前朝皇室,道录司没这个权去挖掘皇陵,只有着禀报之权。 皇帝眼角的肌肉颤了一下,不等他说完,已立起身来,在殿内散了下步,又在门口对着外面发怔。 现在是盛夏,外面阳光刺人眼目,皇帝随即笑:“隆安帝从小天资聪颖,朕也看过他的批阅,在书法和文辞上造诣很深,在位时间也长,有36年,早期还算是英明苛察,严以驭官,宽以待民,减轻赋役,严惩贪赃枉法之人,体恤民情,可惜的是,老了就糊涂了。” “不仅仅沉迷于求道成仙,还纵容了权臣,朝政日益衰败昏暗。” “死时还不堂堂正正的入葬,弄出了六假一真的陵墓,让人唏嘘。”说完便踅身回来,皇帝拿起了细看。 面前展开的密折,上面将发现大妖以及抓获的过程写得很详细,这都是道录司往日在各郡府会做的事,遇到了妖物,会捕杀、擒拿。 这次能通过这大妖得知前朝隆安帝的真陵,倒是意外之喜。 这位前朝皇帝论政绩,其实在魏朝皇帝里算不上数一数二,但却因本人痴迷求仙之道,更与炼丹士来往密切,被郑朝的太祖皇帝常常当成了反面例子来教育子孙。 现在郑朝的这位皇帝,也是听着隆安帝的那些事长大,在他看来,这个试图成仙的皇帝,实在是有点可笑。 也不知在别的事情上还算不上昏庸,成功削弱了龙君信仰,并且就算修仙炼道,也一辈子掌握大权,并无旁落的皇帝到底是怎么想。 本想嘲笑一番,但皇帝随手翻到了在密折跟真陵地图下面的资料,脸上的嘲弄笑容都跟着慢慢淡去了,他凑近了,仔仔细细看着。 赵公公在一旁看得分明,陛下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皇帝看完,也不放手,拖着迟钝的步履徘徊,神色冷峻,带着威严,心里却沉思着:“成仙?这世上莫非真有能让凡人成仙的办法?” “也是,虽仙人一说多是传闻,谁也没见过真仙,但既有妖,有炼丹士,再有仙人仙术,也不是奇怪之事。” “不过,凡人真也可成仙?” “前朝隆安帝竟真找到了求仙之法,他晚年竟不是骤然病逝,而是天命已尽之后,就诈死去了海外仙岛?” 皇帝越看眼睛越亮。 这份资料里,记录了大妖讲述的不少事,其中就有隆安帝真陵内其实都没有隆安帝的尸骨,有且只有隆安帝的皇后以及几位宠妃陪葬一事。 所谓真陵,竟也是衣冠冢。 若这件事是真,隆安帝下落成谜,很有可能就是成了仙,然后天命尽了,就抛下了这红尘俗世,去了海外仙岛。 自己乃大郑盛世之君,前朝隆安帝能做到的事,自己如何不能? “不过,纵然我能求得长生,得了仙法,也不会像隆安帝那样,竟舍得江山社稷,去什么仙岛……纵然去了能位列仙班,但去做一个小仙,又哪里比得上坐拥天下,做万世之皇来得痛快?” 光这么想想,皇帝就觉得那样日子必是极好,极舒心了。 这样想着,他仔细将递上来的这些折子,又都看了几遍,再看向下面站着的薛鸣时,神情已是柔和了许多。 “这事朕已知晓了,你回去,就令人秘密封锁了隆安帝真陵,暂不要动,等朕的旨意再去挖掘。” “臣遵旨!”薛鸣立刻应道。 皇帝又对一旁的赵公公说:“皇城司也派一些人过去,协助道录司办好此事,若是此事走漏了半点风声,朕可不饶你们。” 赵公公也忙说:“陛下您就放心吧,老奴必会将此事密封得严严实实,绝不让走漏半点风声。” 等薛鸣退下了,因为刚才那事突然之间精神抖擞起来的皇帝,也没了继续看奏折的兴致,而是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走了几圈,突然转身,问赵公公:“在你看来,齐王是不是消息十分灵通?” 这话让赵公公怎么回答? 依他自己的想法,自然是觉得齐王消息很灵通了。 别看他是个首脑太监,在陛下面前算是最有脸面的几个太监之一,可这整个皇宫,也并不是铁板一块,他能做到,也不过是在自己能插手的地方,封锁消息。 管得太多,有时未必是好事。 这整个皇宫之中,太监、宫人有着数千人,不可能每一个都是忠君,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他这个太监也懂。 所以很多时候,只要不是什么谋逆造反的大事,不会涉及到陛下跟他自己的安全,赵公公都不会太过较真,免得树敌太多,自己什么时死了都不知道。 但这话,却不能这么对陛下讲,无论说齐王这个人好话,还是给他上眼药,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你啊。”见赵公公噗通一声跪下,垂下头,根本不敢回答,皇帝没怒,他含着笑,用手点指着赵公公:“忒是胆小了。” 随后没再问,而是命令:“行了,你这个老奴快些爬起来,给朕办事情去!” “传朕的旨意,让苏子籍速速回京。” “再传朕口谕给宗人府,让他们议一议姓名。” 第四百四十二章 宗人府 皇帝这话说的,很有些让人不明不白,可赵公公因知道内情,一下子就听懂了。 陛下这是要恢复苏子籍的皇孙名分了? 是了,既要认回这位皇孙,就不能再让他顶着“苏子籍”这个名字,要按照皇室这一代皇孙的起名规矩,重新起一个才成。 自从前太子去了,陛下就将小皇子以及皇孙的起名权利,都交给了皇子的母妃或是皇孙的父母,再没有自己亲自赐过名字。 苏子籍乃是丧父丧母的太子血脉,皇帝不愿意赐名,由宗人府来议定名字,就是个比较合适的选择。 至于为什么不让皇后帮着起一个名字,大概还是不打算给苏子籍太过份的尊荣,而且现在命令宗人府议定名字,也等于是在告诉宗人府:你们现在就可以准备苏子籍被回来这件事了。 想到这些,赵公公还是有点担心自己会错了意,这可是大事,前一刻陛下可是还打算息事宁人,不为苏子籍做主呢,怎么此刻就变了? 他小声问:“陛下,您这是要?” “就是你想的那样。”皇帝冷笑一声:“毕竟朕几个好儿子,可都过于清闲了些。不这样做,又怎么知道谁跳得最欢?不敲打敲打,他们还真要翻天了。” 赵公公不敢非议这种事,得到了自己确定了的答案,他哈着腰,恭敬听着,安生地扮演着一个最佳倾听者的角色。 又过了一会,皇帝终于没了谈兴,说:“行了,这里暂时不需要你这老奴盯着,让别人过来替班,你这就去办朕交代你的那些事,务必盯着,让苏子籍速速回京。” “是!” 见着太监远去,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案上,死死盯着信,轻声说:“隆安帝虽先英后暗,但英明神武,天赋其实是顶尖,可晚年由于精力在成仙,也有着皇子争夺之祸。” “现在轮到了朕,朕得给你们找点事做,才不至于只盯着朕,到时坏了朕的大事。” “朕本来对召回苏子籍给予宗籍迟疑,现在想来,还得让他回来,与我的儿子们打些擂台。” 御书房外 看着赵公公走出来,一群太监讨好围上来,见赵公公随手点了一个太监进去替班,别的太监,都有点眼红地看着那个同僚的背影,郁闷不已。 他们虽然都是品级不低的太监,可竞争激烈,像赵公公这样的首脑太监,好几个都是上了一点岁数了,未来谁能接班,成为将来的首脑太监,从现在起,其实就已在争夺了。 无非是看一看谁能在陛下面前更有存在感,也要看一看在赵公公这样的现任首脑太监眼里,是否有着存在感。 赵公公懒得看这群年轻太监的争宠,叮嘱了几句让他们在这里好好办差,就快速走了出去。 在几个太监对视一眼,从中嗅到了出了什么事的味道时,不远处的一个小太监眼睛一转,转身就走。 “噗!什么?” 王府里,齐王正在前厅坐着喝茶,看着一份名录,里面又有几人想投靠,才考虑着是不是接纳,听到太监传出来的消息,一口茶喷了出去。 “父皇要召见苏子籍,还要将其名录宗人府?” 来自大内以及宗人府还有几处的太监,同时将这消息传回来,一个还可能是弄错了,几个太监都传了这样的消息回来,就不可能是弄错了。 齐王本来心情还不错,文寻鹏虽有点无能,从顺安府传回的消息,虽一波三折,到头来,大水没有肆虐开来,只淹了府城外的一段距离,可堤坝跟分水渠的确是被炸了,万民受灾,顺安府损失不小,无论是否在合上了坝,在齐王看来,也不过是跟之前修筑堤坝的功劳功过相抵了。 苏子籍经过这事,显然是没办法再让父皇满意了。 齐王都能猜得到,哪怕父皇对分水渠跟堤坝被炸一事感到愤怒,但细究此事,那牵连就广了,起码要动荡不小。 父皇在年纪渐老的情况下,未必愿意为了一个苏子籍,骤然打破这种朝堂上的平衡。 可谁能想到,事情居然真朝着自己觉得可能性不大的方向发展了? 苏子籍不但无事,还加快了回归的脚步,齐王想到这里,涨红了眼,猛站起身:“立刻给本王召集几位先生速来这里议事!” “是!”领命而去的几个仆人,都立刻去请人。 文寻鹏听到消息时,正跟一个新来的官员王盛下棋,因最近稍稍恢复了一些地位,文寻鹏打算重新一鼓作气的谋求上位,再次成为王爷跟前第一谋士,但单靠着他自己,有点形单影只,正好他的朋友王盛来了,二人倒是有商有量。 二人正聊到现在京城的局势时,过来请他们的仆人就到了。 “殿下召集我们过去?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文寻鹏与王盛都将棋子一推,站了起来。 那个仆人恰好曾经得过文寻鹏的好处,因文寻鹏他们一会儿也能知道是什么事,他也就不瞒着,小声将自己听到几句话,透露给了二人。 文寻鹏一听,就脸色一变,转头去看好友,发现王盛也脸色凝重起来。 等二人心事重重地赶到了王爷那里,看到了齐王的表情,心里更咯噔一下。 那个仆人听到的不过是只言片语,告诉二人的更是有限,来时他们已将事情往严重了想了,可此刻王爷的这副表情,似乎在告诉他们,事情可能比他们想的还要严重。 等谋士们陆续都到了,坐下了,齐王才脸色阴沉地说:“我得到了宫里面传出来的消息,父皇要召苏子籍回来了,不仅要召见,今天就吩咐了宗人府,要给苏子籍重新议定名字……” “什么?!” 齐王的这番话,顿时就是在滚油锅里倒进了一盆水,一下子就让在场的谋士们心里轰一下。 文寻鹏斟酌着说:“殿下,此事看似是为了认回苏子籍,但里面,必然有着别的内情。” 王盛点头:“文兄所言极是。” “殿下,这事情的确有些不对,您之前才得呵斥,现在陛下又要召见苏子籍,将其名列宗谱,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殿下您啊。” 齐王顿时神情一凛:“王先生,你这话,给本王提了醒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剪除羽翼 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是啊,本以为父皇可能就是偏心苏子籍,哪怕自己让人炸了顺安府的分水渠和堤坝,让洪水肆虐,也没拦住父皇想要认回苏子籍的心。 但听了王盛的话,顿时觉得,这件事或真的有些不对。 时间卡得太过凑巧了,父皇也不像是这样着急的人,既当初父皇能让苏子籍去顺安府,一副要看看对方是骡子还是马的架势,就不太可能无故改变了主意。 难道,父皇已然对自己失望了,所以打算扶持起一个新的皇室势力,来与别人成年皇子形成一个平衡? 自己成了父皇的弃子? 才想着,一股怒火就冲上了顶,他咬着牙,脚步急促,偏偏这时,又有人匆匆忙的上来,耳语了一句,就递上了密信。 “唔?”只是这一句,齐王神情就有点恍惚,牙关紧咬细看密信,还想保持风度,手有点颤抖的伸向茶,喝了一口,结果喝的太急,顿时呛了,一扫茶杯,只听噼啪一声,茶杯摔的粉碎。 “混蛋,你是怎么奉茶的,想烫死孤?” “来人,拉下去杖毙。” 听着命令,两个侍卫不由分说,将奉茶的丫鬟拉了下去,开始还能听见哭喊,只是几下,哭喊了没有了。 大厅里,这时鸦雀无声,只见齐王涨红了眼,大口喘息着,目光如狼一样扫过在场的这些人,尤其在文寻鹏的身上顿了一下。 文寻鹏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齐王平日招揽人心礼贤下士,都是耐着性子作出的样子,其实本性暴虐,好迁怒,好杀人。 “文先生。”果然,抖着手里展开的这封密信,齐王下一刻就语气冷飕飕的看向他,那个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王爷。”文寻鹏额头冒出冷汗,忙站起来。 “你来看看这个。” 刚才进来的人递给齐王的密信,被齐王直接甩到了地上,在别人或是担忧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冷漠的目光注视下,文寻鹏不得不起身,弯腰将那封扔到地上的密信给拾起来。 在看之前,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此刻将信捡起来,展开这一看,上面的内容,让文寻鹏直接腿一软,差点当场跪在地上。 但在齐王的冷漠注视下,文寻鹏一咬牙,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王爷息怒!属下有话要说!” “你说。” 文寻鹏急急解释:“属下给王爷您出的这一计,若是实施成功,的确可以一石三鸟,之所以现在失败了,乃是顺安府的人及时阻止了溃堤,这、这实在是炸堤的人没有做好这件事,与属下无关啊!” “文先生何必急着辩解?”齐王淡淡说着,可在场的人都是熟悉他的性子,心中一紧,越是平淡,说明他越是恨极了。 齐王当然知道,针对龙女一事失败,实际上主要原因的确不在文寻鹏所出的计策有误,再怎么说,炸了堤坝和分水渠,的确是给顺安府带去了一场肆虐洪水,就算影响没有扩大,但也是至少造成了万民家园被毁。 而龙女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化龙成功,这事,就连齐王都十分意外。 可这件事,他没法去怪罪妖怪,也没法怪自己,加上苏子籍的事更让他心里憋火,就只能将心中的愤恨,投到文寻鹏这个之前就屡屡失误的谋士身上。 “算了。起来吧。”齐王心中已判了死刑,反倒懒得再搭理他了,挥挥手,让其退到一旁,问着别人:“你们都来说说看,事到如今,该如何对付这苏子籍?” “王爷,现在对付苏子籍,不太合时宜,之前几次针对都没成功,恐怕已经引起了宫里的注意。”一人说。 又有人说:“是啊,王爷,以现在的局势,还是应该暂时按兵不动,看看宫里是怎么打算来。” 才说着,一个太监忽然从外面跑进来,这是最近被齐王提拔上来的大太监,跟宫里安插的人有着一些秘密来往,一般都是盯着宫里的人的动静,此时快步走进来,就让齐王心里再次不安。 混蛋,难道是祸不单行,忙抬手,让别人人暂时别再说了。 这大太监进来后就直接跪倒,向上禀报:“王爷!宫里刚刚发了旨意,将吏部的陈侍郎贬了!” 吏部的陈侍郎,这是齐王几年前秘密收买的人,对他来说很是重要,有这个人,齐王就能不显山不漏水的在各部门甚至是地方悄悄安插一些自己的亲信。 结果,刚刚接到两个不好消息,这第三个消息就又来了,还都是这么让人火大,齐王再也忍耐不住,腾起身,如困兽一般,在大厅内来回走着,狠狠拍了一下桌面:“父皇这是在敲打我啊,不!这是打算断了我的臂膀,让我彻底退下去!” “我乃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堂堂的齐王,哪里比不上一个野种?!” “王爷!” 听到齐王大怒之下说出这样的话,别人都是一惊。 这可是被气昏了头了?!别的话传出去也就算了,野种二字若是被宫里得知了,可是远要比炸堤坝的事还要严重啊! 王盛心里发慌,有点后悔跑来齐王府趟这浑水了,可是现在撤也来不及了,他只能是劝说:“王爷,苏子籍此时入场,未必就是好。您在京城经营多年,哪里是苏子籍一个刚刚冒头的人能比?” “皇上让他入场,也只是为了让他做一个磨刀石,您啊,还是放宽心,他再如何得圣心,也不可能一下子封王。” “真看重,现在议的就不是入宗谱,而直接是赐名,颁布圣旨于天下。” 听着众人纷纷劝说,里面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袍的人,悄悄摸了下手里纸条,这是在他来之前,路上有人塞给他。 上面的字,一看就让他认出了是谁所写,天机妖一贯的字迹。 想到上面的内容,这人先不说话,冷眼看着齐王被安抚了些,才站了起来:“王爷,微臣有话要说。” “……你说!”齐王涨红了脸,回首看了一眼。 “王爷,现在不是对付苏子籍的时候,但要对付苏子籍,也未必一定要您亲自出手,更未必要直接针对本人!” “兵法有云,要除大敌,必先剪除羽翼。” “苏子籍的事,或是我们太急了。”这人眼珠一转,见齐王得了台阶,脸色又缓了些:“您还记得,曹易颜曾经求见,希望获得您的庇护,既想存心投靠,那就让他干点活,就算杀本人不成,剪除苏子籍的党羽,也是他的投名状。” “得罪了苏子籍,想必万万不能再改易了。” “这是一举多得。” 第四百四十四章 延迟消息 顺安府·十月 此时天昏,堤用大条石砌,在河堤上望去,水流汹汹而来,在堤上激起水花,又无可奈何退去。 而水气隔堤过来,与风扫过堤外农田。 苏子籍踏着台级登上土堤,居高看一看地里补种的冬小麦,已经长出一些青色苗儿,虽种的时间稍早一些,但长势尚可,想必明年不会颗粒无收。 “到时收成少些,应该也在百姓可接受的程度。”见一个个与自己见礼的农人神色还算安定,苏子籍暗松了口气。 民生渐安,没有因之前溃堤引起的洪水肆虐而出现大问题,这就让苏子籍觉得这段时间的赈灾没有白费。 往回走时,跟着的岑如柏感慨,说:“公子,洪水后还能这么快就民生渐安,这其中,有大半的功劳,都是因您一人啊。” 不是公子在堤坝合上次日,就让人开始有条不紊的赈灾,怕是后续不会这么平稳度过。 公子提出了以工代赈,等于官府付粮食给重建家园的灾民。 哪怕是孤儿寡母,但凡能动,都能找到一些轻省的活,让他们可以付出劳动,来得到粮食。 药汤更是每天熬得浓浓,去分给灾区的人,让防御洪水后的疾病。 洪水过的地方,苏子籍令人传播谣言,说是蝗神死了,恶魂不散,烧开了水才能喝,岑如柏开始不解,可看得分明,随着时间推移,很多地点在洪水后都发了疫病,在顺安府这里极少出现。 原本如临大敌,觉得在洪灾后可能会再迎来灾区瘟疫频发,借故逃离做事的官吏,全部在事后被苏子籍该呵斥的呵斥,该换掉的换掉。 这样的雷厉风行手段,让岑如柏也十分佩服。 苏子籍听了岑如柏的话,只是摇摇头:“其实还做的远远不够。” 在上一世,遇到灾情时,各方可要远比这世界的官府动作迅速多了。在赈灾方面,更是有着成熟的应对程序,不像在这里,遇到这种水灾,朝廷最多派人抢险,解决了水患的根源,根本就不去赈灾。 但真正的土著如岑如柏,不能理解自家公子的这种“谦虚”,笑着:“公子您可是过于谦虚,我敢担保,您以工代赈的这办法,若是上书给陛下,一定能让陛下龙心大悦。” 这个苏子籍没有反驳,却叹着:“其实以工代赈,早就有之,只是不能普及,更不能形成传统。” “关键是钱!” 见岑如柏尚有些迷糊,苏子籍扳着手指说。 “第一就是朝廷本身收入有限。” 为什么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都没有什么赈灾的习惯?自然是因全国各地年年都有各种灾情,有些地方甚至时不时就会来一场,次次都赈灾,朝廷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第二就是强干弱枝。” 岑如柏立刻懂了,各省各郡县,都得解银上交,地方上其实没有多少钱,偏在这种事情上,朝廷把责任扣在地方上,地方官府有钱就去赈,没钱就闭嘴、自认倒霉,想从朝廷求得银子,很难。 而能有银子赈灾的地方官府,又能有多少?同样不多! 就像顺安府,以往一旦出了水灾,灾后最先紧着做,其实是配合治水衙门去修一修水利,再出一笔银子,帮着农人补种庄稼,这两笔银子用出去,府库基本就光光了,哪里还有银子赈饥? 雇用人力,修筑设施,这更是大笔开销。 现在苏子籍用的“以工代赈”的办法,其实赈灾与雇佣,是可以结合,但是银子哪来呢? 没有银子,别的郡县想学都没有办法。 “第三就是灾能扩田。” 听到这里,岑如柏也不由沉默了,是,每到灾年,百姓只得变卖自己田地来渡过灾荒,而官绅地主就可以扩充一次。 岑如柏勉强笑了笑:“公子,朝廷早有定策,年年登记的百顷田就是明证。” 不要把朝廷当傻瓜,地方官府的一个责任,就是拆分巨额田地,凡是登记到百顷田的人家,二代必拆,不拆就衰。 事实上由于多子多孙,下一代不用拆分,就自然分了,很少能完整传递到一人手里去。 可就算这样,还是有不少人孜孜不倦扩田。 想到这些,岑如柏心中不但不懊恼,还庆幸自己当日选择,不是选择跟着公子做事,哪里有现在的惊喜? 能想到这点,公子就胜过大部分人。 他这个人,其实对个人荣华富贵并不怎么上心,也正因这样,反更不容易被人收服,但现在,岑如柏能清楚听到自己胸腔里快速跳动的心脏,一种野望,在心头慢慢弥漫开来。 “建功立业,于民有功焉!” “当年太子时,自己眼巴巴的投靠上去,不就是因为太子给了希望,能刷新政治,而林国公子,也是这样。” “现在公子,虽地位低些,可礼贤下士,更是有希望。” 望着身前一步这年轻人的侧脸,岑如柏想,公子虽年轻,可未必不能在几年之内登上高位。 看着对方一步步走上高位,治理一方,功德一地,必是极畅快的事。 这时二人已走到牛车,苏子籍上车,其实第四还是有,这就是思想落后了,对大部分人来说,对经济的了解,就是一个你多我少的问题。 以工代赈,在许多人看来,还是把钱交割出去,心疼的很。 不过这就不用说了。 “岑先生。” 苏子籍问同样坐下了岑如柏:“最近京城可有什么消息?距离上次,似乎已经过去了多日?” 这指的自然是野道人的传书。 一般半个月,就会有信过来,用暗语所写的京城紧要消息告诉给苏子籍,但这次却拖得时间长了一点,已经有一个月没收到消息了。 岑如柏也肯定了苏子籍的话:“的确有一月没收到传书了。” “一个月啊。”苏子籍摩挲着手指,若有所思:“京城怕是出事了。” “您是说,路兄他们?”岑如柏微微一愣。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苏子籍蹙眉:“但京城必然是出了一些事,让他们有些束手束脚。”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四百四十五章 召回 这种感觉让苏子籍有些不爽,他暗想:“我虽在京城经营一段时间,可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还是感觉不太够用。” 想要真的争夺什么,起码也得做到和蜀王那样,才能与齐王一争。 但以皇帝对他的态度,很可能短期内难以达成这个目标。 他现在欠缺的,其实在京城官员中的人脉,野道人他们纵然是手里有钱了,能结交的也只是底层,在消息获取上,往往要晚许多。 短时间内,这样情报获取,还没什么大影响,可真的等身份过了明路,入了场,这样水平就不够用了。 才一回到府衙,没一会,岑如柏就拿一封密信来了。 “公子,这是过路一支商队带过来的信笺,我已查看过了,信封上有着暗号标记,这是路兄送来。” 苏子籍接过这些,打开了一看,果然京里的确是出了事。 路逢云之所以没有迅速传书,是因怀疑这种联络方式被人给盯上,路逢云半生都在江湖上行走,最小心不过,一旦认为有人盯上了,就立刻缩手不再动。 直到听说了皇帝打算让苏子籍回京的消息,路逢云这才不得不将消息传出来,为了稳妥起见,中间让人倒了几次手,最终由一支和路逢云无关的商队,顺便将信带了过来。 “皇帝急召我回去?”苏子籍神色中带着凝重,这是为什么? 自己才在顺安府二三个月罢了,就算是刷个金,也总得过了一年,为什么又要急召自己回去? “公子?”岑如柏见他这样,轻唤了一声。 苏子籍将信和密码本递给岑如柏看,自己则陷入了沉思。 都说天恩莫测,京城之中居然有了这样的传言? “公子,或是您之前做的那些成绩,被陛下看在眼里,陛下觉得顺安府的事全都解决了,不必再让您留下来。”岑如柏看完这信,先安抚了一下。 不过随后又说着:“不过,这事单看起来倒没什么,可路兄同一时间被人盯上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却不寻常了。” 苏子籍点头,站了起来:“本朝有府多少个?” 岑如柏不明所以,也跟着站起来,说着:“我见过官档,大体上有府郡一百四十多个,不超过150个。” “是呀,一百五十个府,对皇上来说,就算把顺安府治理的花团锦绣又怎么样,能有多注意?” “我这点成绩,又算什么,能及天听?” 这消息可能是真,也可能不是。 “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呢?” 苏子籍有些想不明白,他不是看不出,皇帝对他态度,除非是有大事发生,直接皇帝的想法被扭转,否则,此时召他回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见苏子籍沉思着,同样费解的岑如柏,也不好打扰。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直到有脚步声从远处急急过来,到了门口。 岑如柏一眼瞧见了,叫:“你这么张惶,是起反了么?大人在作事,不许随便打搅!” “苏大人!”公差一头热汗,气喘吁吁,在二人同时看过去时,不及分辨,朝着苏子籍就是一礼:“总督和钦差大人已经到了码头了,要立刻见您!” “钦差,是谁?” 按照路逢云信上所写,京城就算有消息,钦差抵达也太快了吧? 哪怕钦差一接到旨意,就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赶路,也不能在此时赶到顺安府吧? “是罗钦差。”公差不敢直接说名字:“和总督大人一起来了。” “哦?原来是罗钦差!” 罗裴不是巡查省内么?又有什么事找自己? 苏子籍越发觉得这里面怕是有大事,不及细想,说:“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给岑如柏递个眼神,岑如柏点了下头。 就算这次是祸不是福,以岑如柏的逃命,也能够逃脱。到时留的一些后手,自然有岑如柏去做了。 抱着这种最坏的打算,苏子籍乘牛车,匆匆赶到了码头。 一艘官船,正停在岸,牛车抵达,苏子籍下车,听到了一声鹰鸣。 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一个黑点从高空飞过。 再细看,只见码头已经戒严,站的是赶过来的衙役,聚集了看热闹的士民商人,虽有几个甲兵排列,但并没有闻到杀气,心里略安。 而且迎接的人也认识,是张睢,八品官,还是那副相貌端正白净的样子,并且满面带笑:“苏大人,钦差正在船上等着您,请吧。” “原来是你,钦差大人有什么事教诲?”苏子籍收回目光,迈步上船。 “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张睢上次得了教训,却不敢多说,请着苏子籍入内,就看见了两人。 进了船舱,除了罗裴正看着自己,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三品官,正看着自己,他和祁弘新年纪相似,都两鬓生出了白发,但除了这个,保养的不错,并且也见过,是本省总督了。 只是正带着一些惊异眼神在打量自己,似乎想要透过这张脸看个明白。 才想着向二人见礼,结果罗裴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说:“苏子籍,接旨!” 苏子籍跪倒:“臣顺安府代理郡丞苏子籍接旨!” “奉皇上口喻,着苏子籍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说完口谕,罗裴随即变了神色,不再刚才带着严肃的神情,而带笑,且笑容也十分和蔼:“苏大人,我也要传旨龙宫,并且速速回京,你可是有什么要收拾?若是有,就尽管去收拾,最多一个时辰,就得出发了。” “路上,我们去一趟蟠龙湖,去龙宫宣旨完,就得加快速度回去了,时间不等人。” “下官这就去收拾,还请大人等候片刻。”苏子籍觉得两人的神态都非常奇怪,不明所以,只得立刻说着。 还想行礼,总督笑着:“不必多礼了,皇命要紧,你速速回去收拾吧!” 苏子籍是何等聪明的人,答应了一声,举步出去,转过了脸,面皮就涨红了:“难道是,皇帝召我回去,是认我入宗?” “要不,这两个三品大员,怎么这样神态?” 第四百四十六章 风声泄露 苏子籍经这一变,上了岸,就立刻抓了衙役:“你们立刻去给本官召见本府八品以上的官,叫他们半个时辰内,必须赶到知府衙门。” “是!”七八个衙役散开,向着四处疾奔而去。 苏子籍牛车还是不急不慢,抵达了知府衙门,到了衙门,入了自己的办公厅,自己动手将文卷整理齐整,又把官印压在上面,沉思着。 不时,有着官员进来,看见这样子,不由变色,都垂手侍立,没人言声。 半晌,苏子籍才抬起首,见着诧异一笑,说:“你们怎么了,难道以为我出事了?” 众官听了暗松口气,有个主薄就一躬身说:“那您……这是何意?” “皇上召我急急回京,只给我一个时辰,我还得赶过去,没来的人,我也不等了,我的事到此为止。” “该交待的公事都在桌上,库银也交割清楚,以后谁来接印,你们就交给谁。” “苏大人!”这主薄两眼噙着泪花。 “哎,休得这样神态,其实我还有许多想法,没有办成,但是现在也没有办法了,你们散了吧!” “公子,东西都已收拾妥当。”岑如柏过来复命,苏子籍也就一挥手而去。 本来苏子籍带出京的东西就不多,在这里也没有添置,真需要收拾,无非是一些文件信函,行李其实早就收拾好了。 苏子籍点了点头,又问:“周夫人那里,可送了银子?” 祁弘新虽死,可必须等朝廷定论,才能回家安葬,故备了厚棺,可以由得尸骨腐烂而不外泄,等着朝廷公文。 恰巧,不久公文下达了,许可先回乡,正要回去。 “送了二百两,周夫人推辞了一次,第二次便收下了。”岑如柏说着。 有道是人走茶凉,祁弘新虽身后事自有朝廷来办,做遗孤,也不会受到太多苛待,但苏子籍也清楚祁弘新两袖清风,周夫人手里也没多少银子。 而且在去世前,顺安府又溃堤来了一场洪水,怕朝廷也不会再给周夫人母子太多优待了。 以二人的积蓄,要带人回老家,路费都很窘迫,念着当日祁弘新赠送文稿,苏子籍拿了二百两给周夫人,让一行人可以宽裕返回故里。 不是拿不出更多银子,但二百两大概已是周夫人能接受极限了,再多给,她必不会再收。 轻叹一声,苏子籍不再想这件事,又问:“可看到我两只狐狸了?” 作苏子籍的亲信,岑如柏自然也知道,自家公子在顺安府的宅子里,一直养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但之前还真忘了,因收拾宅子里的东西时,并没有看到狐狸的影子。 “公子,要不,我让人去找找?” “算了,它们若赶不及回来,就不必等,也不必找了。”左右这两只已经确定是狐狸精,普通狐狸没办法从顺安府赶回京城,这两只狐狸却可以,苏子籍并不担心这一点。 岑如柏见苏子籍这样说了,就点头称是。 果然,等到出发时,两只狐狸依旧没有回来。 苏子籍带着岑如柏,以及来时带着亲兵,上了官船跟着的一艘船,刚才召见没有来的几个官,这时却赶上了,一众官员都显得依依不舍。 这姿态倒让苏子籍忍不住一笑,自己有钱,不在乎,可以说是“清正”,自然阻了不少人发财,在部分官员眼里,必是极可恶,所以刚才召见也有官不来,结果现在所有人都一副舍不得他的模样,追根到底,无非看出钦差态度颇好,猜到他这次回京怕要青云直上罢了。 不过官场上的人情一贯如此,苏子籍也并不介意,他现在的注意,其实都在钦差跟总督的身上。 这二人神色不对,苏子籍心里有了猜测,决定再试探一下。 当夜无话,第二日苏子籍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床幔,才慢慢想起了昨天的事。 是了,他已离开了顺安府,上了官船,准备去蟠龙湖再回京了。 穿着里衣坐起身,打量周围。 昨天入住时因天色已晚,又吃了宴,苏子籍本人也累了,就没细看,此刻船舱内明亮了,他这一打量,心里的怀疑就更重了。 就见这住着的船舱,比来顺安府时乘坐的最大船舱还要更大一些,装修豪华,只看床铺,无论是这张床的用料,还是床幔、床褥,都很是讲究,床褥甚至还特意熏过香,淡淡的香味,十分助眠。 船舱内有一张八仙桌,连同两把椅子,都是上好的花梨木所制,此时桌上还摆着一些水果,那盘子,竟也是上好瓷器,一套茶具更是做工极好,还有一只小小的酒杯,是水晶杯。 再看墙上挂着名人字画,苏子籍穿上外套走过去鉴赏了一下,是前朝邱瑞子的真迹,虽不是绝世珍品,在市面上起码也能卖出几百两银子,结果这一幅画,就这么挂在一个船舱的墙壁上。 一些摆件,就更不用说了,这里竟不像是一个船舱,而像是一个贵公子的房间。 咚咚咚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苏子籍问了一声:“谁?” 外面顿了下,就传来一道清脆动听如莺啼声音:“苏大人,您可起了?奴婢几个,是来服侍您洗漱。” 苏子籍愣了下,没想到自己带着亲兵上船的情况下,竟还有侍女过来服侍自己。 他不动声色地说:“进来吧。” 门被推开,几个身着翠绿色衣裙的侍女,从外面鱼贯而入,不是捧着木盆,就是捧着毛巾,还有捧着洗漱用品。 苏子籍的目光在她们一扫而过,这几个侍女,个个俏丽,两丫髻,腰肢纤细,仿佛一手可握。 “谁让你们过来服侍我的?”苏子籍问。 其中姿色最胜的侍女,笑盈盈说:“苏大人,是总督大人让奴婢几个来服侍您的。” 赵总督? 想到晚宴时看自己的眼神,苏子籍更是心里有数了。 “昨晚宴会,试探了下,却很是暧昧,并没有明确的答复。” “还特别说,自己这观察使,也是钦差,不必拜下,而且以后上京,自己必青云直上,不必全礼,只需常礼就可。” 所谓的常礼就是深躬。 这其实是不对的,六品和三品,差了三品,就算常礼也要叩拜,勉强把观察使算上,倒有点名分。 “这必是皇上有风声泄露了。” ———— 牙疼终于好了,明天恢复定时更新,求大家给些票,月票最好,没有的话,推荐票也行,都落下许多名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蟠龙湖到了 苏子籍没再拒绝,让几个侍女服侍洗漱完毕。 侍女又问了他用饭喜好,表示一会还会有人来送早饭。 “岑先生,可有人送饭?”苏子籍又问。 “苏大人放心,总督大人也让两个姐妹去服侍岑先生。”最美的侍女笑着。 苏子籍点了下头,让她们退下了。 “看来事情差不多确定了。”这样想着的苏子籍,反冷静了,只安心在船舱内找了本书,随意翻看着。 过了一会,果有饭送到,苏子籍只品尝了一下,就知道,给他做饭的人,必然是名厨,这味道在大酒楼都不一定能吃得到。 等用过了早膳,又过了一会,张睢来拜访:“苏大人,之前服务,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说着,还暗暗看着苏子籍:“有什么需要,苏大人您只管说就是,下官一定尽力办到。” 这恭敬,已远远超过了一个八品官对非上司六品官的态度。 这时岑如柏也过来找苏子籍,恰听到了这番话,就不出声,看着苏子籍笑着:“张大人,船舱条件甚好,服侍也很精心,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大人面前,岂敢这样称呼?”张睢却暗暗悔恨,昨夜在宴上,他就觉得不对了,官员对等级和态度非常敏感,无论是赵总督,还是罗裴,都是正三品大员。 就算苏子籍是宰相之子,也不必这样暗带逢迎的态度。 更别说,这船舱本是总督的船舱,却特意让给了眼前的这人——这苏子籍到底是谁? 他竟然不敢细想,后来凭着关系,与总督的人问了关系,总督口风没有那样紧,才得了一个几乎炸了他的心的消息。 一夜没有睡着,一早过来就问候,可惜的是苏子籍神色淡淡。 “难怪,当日本可以同舟共济,自己却吓的先逃了,这就失了分。”张睢一想到当日的事,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不说张睢,就连岑如柏也惊了,等苏子籍将这官打发走了,岑如柏就神情复杂:“公子,这人是总督派来?对我们,是不是有点过于客气了?”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当初跟着林玉清时,接触到的京城圈子的衙内也不少,像这种八品官员,对衙内恭敬归恭敬,也没到这种程度。 再说了,这个官员代表着的可是堂堂钦差,罗裴让这样一个人过来,就不怕丢脸吗? 想到上船时的情形,岑如柏迟疑:“还有,也许我看错了,我总觉得,罗钦差和赵总督,对公子您的态度不对,看您的眼神也不对。” 苏子籍点首,岑如柏在这方面还挺敏锐。 “我也觉得这里面有事,这样,你回头请这个张睢喝酒,问问情况。” 岑如柏却觉得这样的人虽看着过于恭敬谄媚了,却未必能问出什么来。 他这样想,也是这样对苏子籍说。 苏子籍却一摆手:“不要紧,你只管请他喝酒就是,他不过是个八品官,会说的。” 连着升级,文心雕龙已能撼动八品官的心神了。 这和八品有什么关系? 岑如柏自恃聪明,此刻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理解出了问题,竟然听不懂公子说的话了。 就算张睢只是八品官,但背后既站着钦差大人,他也不能逼供啊! 可看着公子没打算解释,岑如柏只能压下心中不解:“那成,我中午就请他喝酒。” 中午时,岑如柏邀请张睢来喝酒,说来奇怪,一张口,张睢就立刻答应了,并且对对岑如柏这苏子籍的门客态度也很热情。 “我家公子,到顺安府,不过三月,虽说建了坝,但堤坝也被人炸过,突然召回,心里不安啊!”岑如柏给张睢上了一杯酒,见张睢酒意上涌,就试探询问了一下。 张睢只是微醉,却油然产生亲切之意,听到询问,感受到了岑如柏的不安,先是诧异,又是暗笑,原来这人也不知底细。 “你跟着你家公子不远?也是幸运的,这事你是多心了,别的不说,我家钦差本有巡查水利之权,都十分欣赏苏大人,也能看出堤坝炸过这事,并没有问题,毕竟不是你家公子的责任。” “而且你家公子简在帝心,前途不可限量,你担心什么?” 张睢拿起了酒壶,也给岑如柏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满了,咕一声喝光了,血色更是上涌。 “我跟你说个我听来的事,你可不要往外说。” 张睢见岑如柏点头,就继续说:“不仅仅是钦差,就连总督调查过了,你猜怎么着?顺安府炸堤的那群人,其实和蜀王有关……嗝!” “哎呀,当然了,这事跟你问的其实没太大关系,但你想想,被炸了堤坝,有了水灾,还能立刻回京,且似乎是好事而不是坏事,你家公子,怕是头一个!” “这还不能说明你家公子简在帝心?嗝!所以,我家大人佩服你家公子这样年轻有为的臣子,想好好照顾一番,也再正常不过了!” 岑如柏听着,觉得自己没问炸堤的事,张睢突然插一嘴这个,这实在是诡异,但也没多说什么,而是又劝着张睢吃菜。 等吃完了,张睢告辞离开,岑如柏在原地坐了一会,从隔壁船舱过来的苏子籍就坐到了对面。 “公子,这事怕有蹊跷。”岑如柏将张睢说的话,以及说话时神情,都与苏子籍报告了,末了说:“公子,我觉得炸堤这事,并不是此人酒后吐真言,更是故意这样告诉我。” 苏子籍点首:“的确过于顺利了。” 苏子籍在隔壁用了文心雕龙,因张睢只是八品小官,这文心雕龙对这人使用,是可行。 但即便如此,苏子籍也能觉得过程太顺利,是这官存心讨好? 难道现在信息,连八品官都能听见?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喊声,打断了苏子籍的思绪。 “蟠龙湖到了?”听到内容,苏子籍微微失神。 因官船行得极快,两地走水路其实距离也不算远,所以不到一天时间就到了,这并不奇怪。 苏子籍离开双叶府已经许久了,突然在这种情况下意外返乡,让他心情有些复杂,出了船舱,只一看,就看见波光粼粼,广袤的湖面绵绵延伸到天穹,果然蟠龙湖到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公侯之相 蟠龙湖·码头 苏子籍听到喊声出来,此时碧空不染水阔天宽,万顷波涛拍岸,岑如柏指着湖畔码头说:“公子,您瞧,是双叶府的官员士绅来迎接了!” “唔,的确,正中五品官服应该就是知府,左侧是同知(郡丞)……” 苏子籍一一分辨,见一群官员焦急等待,翘首以盼,大舰离岸愈来愈近。 知府就起身吩咐,鼓乐声大起,待到艄公靠岸,下锚,搭板桥,罗裴正正衣冠下岸,又见窜起几道光,轰隆声骤起,正是迎接钦差所放的礼炮。 蟠龙湖附近虽不算繁华地段,但许多人听闻钦差要来给龙宫里的龙女传旨,这种事最是容易让百姓感到好奇了,当初血祭官员都能引来不少人围观,何况是现在? 也因此除了官员、乡绅以及一些有功名的读书人是在知府要求下一起到了,更有着许多百姓在更远的地方聚集着,朝着湖里大船指指点点。 “那是宣旨的高台?” 看到湖畔建起了一座起码五米高二十几平米大小的高台,有官兵围着,禁止闲杂人等靠近,岑如柏一看,就猜到了这是做什么了。 苏子籍也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已摆好了桌案,方面有香炉,有鸡鸭猪以及瓜果等供品。 毕竟像这种给龙宫宣旨,只要不是故意轻视,或时间太紧迫,肯定都是要先有一番祭祀,再宣读圣旨。 罗裴上次来到蟠龙湖畔就进行过一次祭祀,现在又一次来到这里,望着还算平静的湖面,他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上次来时,因对黄良平一事,邱昌等几人与我离心,后来更畏惧我将罪臣血祭,现在已转投了别人门下,但我自己却不能后悔。” 对朝中有些人嘲讽他是酷吏的事,罗裴不是不知道,但再给一次重来机会,罗裴依旧会这样做。 这样想着,目光落在从后一艘船上下来的苏子籍,忍不住又暗叹一声:“倒是这苏子籍,谁能想得到,竟是在短短时间内,就得了圣心,要是京里一些人暗里流传的事是真,此子远在我之上。” “天璜贵胄,君臣分野如此。” 话说这仅仅是一瞬间的思考,岸上诸人早有培训,炮一响,乐声顿止,知府率领官员一齐跪下,深深叩下头去:“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罗裴代天受礼,从容受了一礼,淡淡说着,已上了岸,后面的随员也跟着上来。 “见过总督大人!”诸官又给总督见礼。 苏子籍排在第三,虽仅仅是六品却是朝廷观察使,亦算半个钦差,就连知府,也要先向苏子籍行礼。 “见过钦差。”几个身低品文官袍的中年人,这时从人群中出来,向苏子籍见礼,苏子籍一眼就认出了是谁,忙扶住了。 “你们都是教导我的老师,岂敢岂敢。”不仅是扶住了,还反过来朝他们见礼,一旁人看了,有不少都是暗暗点头。 天地君亲师,苏子籍虽不到二十岁就已前途远大,可不骄不躁,对府学时学官这样客气,哪怕是做样子,也很不错了。 这几个学官见苏子籍态度,心情也果更好了,起码有着这一段渊源情谊,大家都是与有荣焉。 苏子籍与当地官员交流着,在这些官吏后面,排在人群里的乡绅,几张熟面孔也正感慨万千望着众星捧月着的苏子籍。 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儒生袍的张胜,眼巴巴看着,却知道以他们的身份,在此时根本就没有资格凑过去。 别看他们都是秀才,甚至还有方文韶这举人,可在此时此刻的欢迎队伍里,实在是排不上号。 一个乡绅此时忍不住低声与同伴感慨:“这科举一路,能走到最后,实在是不亚于一步登天。你看看,那正与知府大人说话的少年,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却已是朝廷的钦差,听说是什么……哦,朝廷观察使?” “你不认识他?” 同伴看他一眼:“那可是咱们这里走出去的才子,刚刚考取了状元没多久,就得到了陛下信任,被派出来做钦差,你看他身上穿的官服,怕是除了钦差的身份,还有六品官职。” “钦差是临时,官品可是实在。” “说到底,这样年轻就中了状元,到底不一样。听闻过去只是家境贫寒的学子,走到现在改换门庭,我有子能如此,死也瞑目了。” “不到二十岁的六品官,啧啧!”之前乡绅亦是咋舌:“这样的成绩,怕是我们这一省,几年内都难再出一个,你的儿子,呸,晚上作梦有!” 方文韶跟方惜,恰就在这乡绅附近站着,将二人低声交谈听个正着,两人都是神色复杂,方文韶更是感慨。 他这样的年纪,还只是个举人,也不打算继续往上考,只盼着儿子方惜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来考取进士,来弥补他屡屡落第的遗憾。 众人纷纷议论着,同样挤在乡绅之中一个道人,在看了一眼,听着有人感慨,以后苏子籍怕起码能官居四品,创下家业,就直接开口说:“何止是富贵?此人却是有公侯之相。” 虽大家都在艳羡议论,但道人话一出口,还是让不少人露出了忍俊不禁神情。 公侯之相? 这岂不是说着苏子籍,以后能封公封侯? 刚建国时的功臣被封公侯不假,可现在是太平年间,哪有功劳可让一个文臣去立的? 不立不世之功,文臣能封公封侯? 非军功不爵,就算是宰相,对社稷有功,也仅仅是封伯,并且这是流爵而不是世爵,仅仅一代罢了。 封公封侯,断无可能。 听到道人话的人,大部分心里吐槽,不过这时多半只是投以一下嘲笑,有人觉得道人在故意拍马屁,心里这样想着,就打算开口调笑。 方文韶却先一步开口了。 “观主……” “方先生,贫道早已卸去观主一职,现在不过是一游方道人罢了。”说话的道人不是别人,正曾是桐山观观主的惠道真人。 听他这样说,方文韶从善如流,立刻改口:“没想到道长您竟也到了这里,听闻道长懂面相,所言必是不虚。” 想到当年他儿子方惜出事时,就曾因靠近苏子籍而快速好转,那时他就知道,这苏子籍必然会是个贵人,将来必然前途远大。 这也是他听了惠道的话,心中多半相信的原因。 他也有点好奇,诚恳问:“就是不知,是几时公侯,是三十年后么?” 第四百四十九章 青丘朝贺 方文韶已是往少了说了,现在苏子籍不到二十岁,三十年后也才五十岁不到,能在四十多岁就封公侯的文臣,都必是留名青史的显赫人物。 远处苏子籍与人交谈,又面朝着这方了,惠道望去,眼眸中异光一闪而过。 在他的视线里,官员有一个算一个,皆身上有着官气,不过有多有少,有浓有淡而已。 苏子籍的面相,较上一次见面时竟变化更大,当初见过,只觉得此子在科举上能得些成绩,可现在看,耳耸势兼长,眉清口四方,颧骨饱满,高耸明亮,尤其是眼睛,远远看着,就极有神,这可是极贵之相。 更不用说,苏子籍现在突然拥有的贵气,已浓得连两个三品大员都压不住,这气势简直锐不可挡。 更有一团淡淡的青气在孕育,虽若有若无,但侯命怕还局限不住。 惠道叹着:“何须三十年,三月就可封公封侯。” 刚才他说话时,周围人还能忍住笑,但这话一出,周围人立刻哄笑了。 “这就算拍马屁,也拍得忒过分了吧?三个月就可公侯,开什么玩笑!现在这苏子籍前途远大,可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六品官,公侯可是顶级勋贵,做梦都不可能做到这么荒诞的内容。” 就连方文韶,听到这话,也面上一阵尴尬,他张了张嘴,到底没脸再开口帮着惠道说话。 “难道道长竟是糊涂了?我虽十分看好苏贤侄,可这三个月封公侯还是未免太过了。” 方惜跟余律等人,对视一眼,亦摇了摇头。 “哎,也不知道什么时才能跟苏子籍说上话。” 因不把惠道的话当真,这几个年轻人很快就再次将注意放在了远处,看着苏子籍与官员说话,他们这样身份根本就没资格在此时往前凑,心里叹着,希望能尽快找到机会。 不说别的,就说苏子籍托人送回来笔记,就让他们受益匪浅,他们早就希望着跟苏子籍道谢了。 才想着,就看到有人走到了钦差罗裴跟前,恭敬说:“钦差,吉时到了。” “肃静!”随罗裴点头,立刻就有人喊声,让现场安静了下来。 罗裴一脸端容,双手捧着圣旨,上了不远处的高台。 按照祭祀的程序上香,以及供了东西,才将圣旨当众展开,朝着蟠龙湖的方向站立。 再次在这个地方宣旨,罗裴心里很感慨,收敛了心神,垂眸,面无表情的宣读起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蟠龙湖龙女,福国佑民,灵显素著,每遇雨泽愆期,祈祷必应,实能膏润田畴,顺成年谷,为万姓之所仰赖,今应加封号,以示尊崇,著加封昭灵顺济龙君,并依新号,官建祠宇,秩在祀典,春秋致祭,钦此!” 随着宣读,苏子籍听到一道龙吟传来,隐隐能看见一条龙对着点了点头,随后圣旨上就窜出一道黄光,一下子扑入了蟠龙湖中。 奇怪的是,这光一入水,苏子籍就感脑袋一晕,“嗡”的一声,下一刻,眼前一花,一放眼,就看见大殿。 大殿巍然,相对昏暗,但周围点着许多明灯,每隔几步有一个,灯罩放着暗光,再仔细一看,站着是贝女,再往下台阶下,坐着一些妖怪,都面带笑容,身前有着矮桌,上面摆放吃食酒水。 而“自己”也一脸小严肃,坐在大殿上首,只是太矮,脚都碰不到地。 “自己又在幼龙的身体里了?” 试着与幼龙沟通,呼唤几声,发现她并无反应,又试着抬了抬手,这一次,苏子籍同样无法控制这身体了。 “看来这次只能用龙女的眼睛去看,无法干涉,也不知道,这次又过来,是否是因着传旨的事。” “现在应该是龙女正宴请宾客,这是在庆祝龙女化龙成功?” 才这样猜测,外面急匆匆进来一个小妖,一进来就跪倒,向上禀报:“姬君,龙宫外有一群狐狸,自称来自青丘,要拜见您。” “姬君,青丘狐族不久前就递过拜帖,您那时说可以让它们入湖……”见幼龙表情呆呆,一时没有说话,贝女不得不低声提醒。 幼龙这才懒洋洋打个哈欠,嗯了一声:“我记得。” 对下面跪着的小妖说:“请它们入殿吧。” “是。” 片刻,苏子籍就借着幼龙的眼,看到二十几个相貌出色的“人”,从外面鱼贯而入。 “嗯?还有个熟人?” 其中有一个少女,梳着飞仙髻,极是清丽,看的有点眼熟,仔细一想,苏子籍就记得,这是曾在老家县城遇到的给自己指点过迷津的神秘少女,而在棋赛时,也曾经再遇过,她是狐狸,苏子籍此时竟然毫不意外。 胡夕颜与大狐狸跟族人一起进入龙宫,才一进大殿,就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抬头去看,发现上面坐着的小小龙君并没有盯着自己看。 “也许只目光扫过我了吧。”胡夕颜暗想,手在袖子里捏一捏半片紫檀木钿,仔细一扫,心里暗叹。 “堂堂姬君,现在殿上的妖,竟然都是歪枣裂瓜,连个大妖也没有。” “这还罢了,个个没有礼法,行为放肆粗鲁,妖廷竟然没落到这地步了。” 胡夕颜才细想着,就听着有人说话。 “青丘狐族,庆贺龙君化龙成功!这是我族献上的贺礼,还请龙君笑纳。”狐族族长这时朝着上首龙女一礼说。 狐族也都跟着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加上颜值出色,煞是好看。 幼龙或年纪小,看到她们,跟看到前面过来的几个长相奇怪妖怪并无不同,只在上首位置再打个哈欠:“可。” 贝女见状下去,亲手从青丘这一代丘主手里,接过了这群狐狸奉上的礼物。 看着是卷起来的一幅画或字,贝女捧着回到幼龙身侧,直接展开给龙女看,这一打开,贝女先微微一怔:“这是……” 下面的青丘主恭敬说:“这图是龙神祈雨图,乃祖上传下来,原本不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变了个样子。” “或就是上天给予姬君化龙的吉兆。” 第四百五十章 九章冕服 贝女看着上面山川、湖泊河流,以及人,不由变色。 这描绘的,似乎就有幼龙?可明明是魏朝背景…… 幼龙在图展开,就被图上的内容吸引了注意,此时指着里面一个人:“这是师父。” 师父? 青丘狐狸面面相觑,并不知道幼龙提到的师父是谁,顿时留了心思。 而贝女却清楚,朝着幼龙所指一看,还真是画了苏子籍上面,难道之前化龙,苏子籍以及部分外面闯入者,都进入到了这幅图里? 幼龙看了会,再看向下面站着狐狸,神情就柔和了一些,她微微点头,满意说:“这礼物甚好,我很喜欢。” 才说着,大殿一阵天摇地动。 “怎么回事?” “莫非是逆贼又来攻击了?” 在场的妖怪,有许多都面露愤怒,显然觉得龙宫震动,与之前想要抢夺龙君权柄的妖怪有关。 但很快就有声音从湖上面传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是宣旨声! 幼龙直接化作一道白光,顷刻就到了殿外,抬头看向上空,苏子籍借她的眼,看到了淡金色的天穹在波动,并且有光晕在慢慢加深。 从上面传来的声音,此时一字一顿,感觉很慢,苏子籍想到自己转视角前听罗裴的念诵,觉得大概是声音传递没有达成同步。 龙宫内的那处高台还在,只周围已都是废墟,到处都是幼龙渡雷劫时波及到的痕迹。 幼龙一步步走上了高台,跟着她出来的妖怪,只有贝女和青丘主可以跟着往台阶上面走,站在重臣位置,小妖则站在更下面,以高台为中心,四方一一站开。 “总算还记得基本的礼法。” 见着随各自就位,有妖兵吹起号角,而这号声,就像是一种提醒,让高台之上的光晕渐渐趋于清晰,有外面祭祀画面出现,正是苏子籍之前看到,罗裴手捧圣旨,站在外面高台上,面朝蟠龙湖宣旨的画面。 “看来之前我的猜测没错,此时方是我进入龙宫的时间点。”苏子籍暗暗想着,它也透过来到高台并站稳的幼龙的眼,看到了龙宫高台下的场景。 小妖数量比他以往过来时少许多,想必是渡劫时众妖侵扰给龙宫带来了损失。 高台筑三层,总共九阶,立于附近重臣位置的大妖,让苏子籍的目光停顿时间稍微长些。 尤其是青丘主,站在那里,位置与他在不久前在隆安帝时见到一位青丘君一模一样,但时间流逝,现实中不仅人间朝廷改朝换代,便是这龙宫中,亦换了一拨,再没有熟面孔。 “……蟠龙湖龙女,福国佑民,灵显素著,每遇雨泽愆期,祈祷必应,实能膏润田畴,顺成年谷,为万姓之所仰赖,今应加封号,以示尊崇,著加封昭灵顺济龙君,并依新号,官建祠宇,秩在祀典,春秋致祭,钦此!” 高台之上的湖畔祭台上,罗裴语气严肃,随字字落下,一道黄光自淡金色的天穹上透出,在距离幼龙五六尺左右头顶停下,不断盘旋,并不落下。 苏子籍以幼龙的视角,看到了黄光的盘旋,略一思考,就顿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幼龙自然也懂,随朗读圣旨,声音响彻天空,一种压力早冲了下来,迫使高台上的幼龙跪下。 但幼龙与曾经成年龙君一样,在这种压力,竟也硬撑着不跪,而神色严肃,仅仅是躬身。 “又是朕躬!幼龙倒从传承记忆里,学到了一些东西。”苏子籍原本还担心幼龙受不住压力直接跪下了,此刻放心下来。 “天子面对上天时,除重大典礼,平时也并不行跪拜之礼,而是躬身。成年龙君对大魏皇帝亦是如此,这就体现了上下级之余,还有一定平等性。” “郑朝皇帝给幼龙册封龙君,幼龙依葫芦画瓢的行礼,不算错。” 这样想着,在幼龙体内的苏子籍,就看到一只盘旋不落黄光,略一迟疑,直冲下来,幼龙并不躲闪,轰一下,就有一股力量入身,苏子籍在幼龙身体里,瞬间就感觉到了变化。 幼龙原本穿着是一身华服,虽漂亮,但其实更像妖族大妖喜好,而不是正统的服饰,尤其带着魏朝的风格。 而此刻,头顶明显一沉,多了一顶冕冠,丝线穿成五彩圆珠,个个都泛着宝石光芒,随微微摇晃,而叮叮当当,流光溢彩。 幼龙这时也似乎好奇,抬起双手,低头看了看,苏子籍跟着就看到身上衣服。 玄色衣裳,绘有龙、山、虫、火、宗彝五章纹,裳绣藻、粉米、黼、黻四章纹,共九章,这其实是王服。 “龙君位格等于龙王,册封成功,幼龙也接受,这就直接化成冕服了。”苏子籍暗暗想着。 幼龙再次抬头,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风云萦绕,伟力垂之,仿佛来自大地,又似来自天空,更似周围连绵水波所化,而这些不再是对幼龙的压力,反同有了灵智,欢呼着,朝着幼龙聚拢,在高台附近盘旋,又在臣服后,向着四周扩散。 一阵阵的天音在周围响起来。 声似是琴声,又似萧声,更像少女在齐声吟唱,一道彩虹在湖中,幼龙头顶出现,种种瑞相,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为幼龙的诞生而庆贺。 “这就是受到册封,与天相合的感应了。” “幼龙没有化龙成功,那纵得到了旨意,化出冕服,瑞相怕不会这样多。” “而成功化龙,那就是靠着自己成妖王,又有郑朝的册封锦上添花,有此瑞相,实在再正常不过。” 苏子籍仔细体会着,突然之间一恍惚,就见一条小白龙,一股淡金色的小龙涌入,就要从钻入它的身体。 幼龙一声龙吟,淡金色的小龙震开,大半顿时崩开,化成了淡金气,在外附上了鳞片,顿时白鳞化成金色,又化成了白色,反复几次,变成了赤鳞。 余下的更威严的淡金色的小龙还不放弃,就欲钻入里面。 “咦?” 还没有来得及处理,附在了小白龙身上的一条若有若无的影子,突然之间一吸,顿时这股淡金色的小龙被吸入,淡金色的小龙先是一惊,突然之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发出了愤怒的龙吟。 第四百五十一章 齐王之信 说来也奇怪,淡金色小龙的龙吟明明听不出具体意思,但苏子籍却有一种“前魏天命已尽,乱臣贼子安敢放肆”的感觉。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突然之间,影子也散发出一股同样的波动,淡金色小龙就有着迟疑迷惑,就被影子一吞,转眼消失。 “……”苏子籍不明所以,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郑朝册封晚了一步,只是锦上添花,想让龙君俯首称臣,不亚让一个已有了称王的实力,更被上天认可的王者对自己称臣。” “就和林国一样,纵然称臣了,也不过是名义低头,这事,还是一步晚,步步晚了。” “至于自己,似乎与幼龙又命运相连,福祸共享,同时得到了好处。” “恭贺龙君!”这时,青丘主和下面的妖怪,都恭敬拜下。 幼龙看去,淡淡说着:“平身。” 下面妖怪起身,青丘主却微微有些失神。 不知道是不是被龙君震撼到的原因,刚才似乎听到两个声音同时说了平身? 苏子籍才开口说完,“轰”一下,被弹出幼龙的身体。 在脱离的刹那,看到龙宫以高台为中心,波光正在扩大,瞬间弥漫全湖,并且朝着蟠龙河延伸而去。 “公子?” 苏子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块石上,旁扶着正是岑如柏。一圈亲兵,在附近卫护着,使他坐着的地点与人群隔离开了,比较清静。 “我没事。”苏子籍说着。 岑如柏顿时松了口气:“公子,您刚才脸色不好,我就扶着您过来坐坐,幸您立刻就恢复了,不然,我可就要去叫大夫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发现自己坐着休息的地点,附近不少官员都在三五成群的议论着,苏子籍随口问。 岑如柏见他脸色如常,看起来的确是没事了,这才说:“宣旨已完,在您脸色不好时,恰湖面上出现了异相,煞是壮观,大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原来如此。”这倒与他被弹出时看到的一幕重合,原本以为只有自己看到了,没想到,异相连湖畔普通人也都看到了。 “这异相,应是代表着龙宫接受了祭祀与册封吧。” 就在这时,他耳朵动了下,听到有一道声音,像从远处传来,落入了耳朵:“这是龙女真正掌控蟠龙湖的象征,不久,支流也会被纳入龙女支配范围,前朝的影响,就此就彻底抵消了。” “你听到了什么没有?”苏子籍立刻问岑如柏。 岑如柏眨了眨眼:“您指的是什么?” 这附近到处都是人声,都在说话。 就是没听到,那道声音,是专门传音给自己? 苏子籍立刻起身,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结果看到一个身着道袍的道人,正站在大约隔着十几个人,朝着微笑点头。 桐山观观主惠道? 苏子籍认出了此人,顿时微微蹙眉。 惠道虽然相貌普通,但那双眸子以及当日的符咒治疗之法,给当时的苏子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现在,苏子籍都还记得此人。 他没记错的话,在那次见面不久,他就听说这位惠道真人辞去桐山观观主的职位,带着道童游方去了? 怎么在此刻出现在了蟠龙湖? “难道那番话,是惠道故意说给我听?这个惠道,究竟有什么目的?”苏子籍顿时提高了警惕。 惠道这时忽然朝着更远的地点看去,苏子籍正盯着惠道,见惠道朝更远方向看去,就也跟着望了一眼。 “惠道在看什么?”苏子籍反正什么也没看出来。 接着,苏子籍就感觉到了一股带敌意的目光,蹙眉又扫看,但那聚集着百姓,人太多,并不能看出敌意的来源。 “大魏法统断绝了。” 惠道跟苏子籍都望过一眼的方向,人群隐蔽处,一身儒袍看起来并不扎眼的一个青年,刚刚收回望向苏子籍的目光,转而又看向湖面,轻声感慨。 此人正是曹易颜。 因不久前争夺龙君权柄失败,不仅彻底失去资格,且本身的气运也被龙女反过来掠夺不少,到现在,曹易颜也没有缓过来,面色有点憔悴,俊朗面容上透着一种并不算健康的灰败。 这也折损了他的气质跟魅力,往常只是一袭半旧青衫,都可能引起路人注意,可现在,他站在这里,偶尔有人路过看一眼,也很快就移开目光。 这就是元气大伤后的体现,面相上都透出了一种沉沉。 “我这一次,倒偷鸡不成损了米,实在是愧对先祖了。” “只可惜龙女命不该绝,竟能绝处逢生。” “龙宫的大魏法统断绝在我之手,难道真时不待我?” 虽不会看相,看过去苏子籍今日也有点身体不适,但就算是普通人看去,也能看出,苏子籍那种如日东升的朝气。 曹易颜才感慨,目光一动,收敛了神色,就见一人匆匆走过来,这是个中年人,原本是个道人,但因是从应国赶来,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一来到曹易颜身侧,就做平常衣着,只是喜穿深色宽袖的衣裳,隐隐有一种隐士之风。 这时一躬身,将一封信递到曹易颜手里:“公子,这是京城给您送的信。” “送信的人呢?” 曹易颜看了一眼标记,立刻明白这是哪方送来信笺,必是齐王一方无疑。 中年人回答:“才递了信,就走了。” 还真是嚣张,这姿态,哪里像是送信给他,分明是传达命令,因他没资格拒绝,所以人家根本就不等他的回复。 齐王是这样的态度,并没有出乎曹易颜的预料,其实以前齐王就吩咐过曹易颜,但这是隔了几层,现在却是直接了,更是带着鲜明的君臣姿态。 曹易颜打算直接投奔齐王,其实也算准了不一定就能立刻让齐王接纳,而且他本身也有自己的计划,仅仅是想借用齐王的势力,并且关键时插齐王一刀。 反正自己是大魏血裔,无论怎么样反插,都是名正言顺,不会有什么三家姓奴的说法。 只会说自己善于谋略。 第四百五十二章 青丘狐要还债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不久前曹易颜打算假意投靠齐王时,手里握有的底牌颇多,完全可以游刃有余的应对各种情况。 可现在,龙宫处,大魏法统断绝,已无法再插手,他已没了再利用化龙得到力量的可能,元气大伤的他,难得犹豫起来。 “要是自己投靠过去,给齐王反控制住,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可笑了。” 曹易颜慢慢地拆开这封信,果然上面的内容,让他越发蹙起了眉。 “让我对付苏子籍?这是欺我不知道苏子籍的身份?齐王其心可诛,看来就算虚晃一招,也是不行了。” 他不动声色地对苏子籍站着的方向又看了看,将信递给中年人,等他也看完了,才问:“窦奉铭,你觉得苏子籍如何?之前和你说过,这人可能是太子之子,现在尚未认族归宗,可不可以杀之?” 中年人窦奉铭本有惊色,听到曹易颜询问,立刻神色凝重劝:“太……公子,万万不可!” 窦奉铭之前就匆忙中见过苏子籍一面,因是擦肩而过,苏子籍并没有察觉到当时的打量,而一次擦肩而过,给这中年人带来的震慑不小。 现在,朝着苏子籍所站又看了一眼,更觉得心惊。 他劝着:“公子,这人我曾匆忙中见过一面,当时就觉得心惊,此人是郑朝太子之子不假,现在再看,没有入谱就有公侯之相。” “现在公子您受了损,好在还没有动摇根本,但如果和他冲突……” 后面的话,这个中年人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在这种元气大伤情况下,非要去对付苏子籍,与其发生冲突,苏子籍又有着郑朝这个如日东升的王朝作后盾,作前朝皇室后裔的曹易颜,能得到什么好果子?不亚拿鸡蛋去碰石头! 曹易颜顿时沉默了。 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齐王差人送信过来,让他对付苏子籍,若他什么动作都不做,不仅投靠齐王想要借势来暗中发展的计划就要宣布失败,而且,齐王必然还会生出恼意,在现在的这情况下,再多出一个强横敌人,可不是曹易颜希望看到。 “嗯?” 眼前的这来自应国的中年人窦奉铭,突然看向湖面,似是看到什么。 湖面 一道小小的漩涡出现,在普通人眼里,这只是普通漩涡,但在有修为能看透幻术的道人眼里,是一群容貌出众的“人”从湖里冒了出来。 这群“人”很快漂到了岸上,守着湖畔官兵,无一人能看到它们,这些“人”也十分从容从中间缝隙走过,朝更远而去。 “这里人气很浓,官员很多,并不适合久留,别停下。”青丘主一上来,就吩咐了下去。 狐狸纷纷应了,朝着远离人群的而去。 路上,胡夕颜跟大狐狸被狐群问了一些苏子籍的事,因她们是匆匆回来,还没有来得及说清楚,此刻就不得不解惑了。 青丘主也问:“你们在苏子籍身侧待了一段时间,觉得是不是他?” 这是询问预言中的人了。 大狐狸的人形,看上去其实和胡夕颜相似,穿着一身襦裙,她犹豫了一下。 “外人不知,我们知道,青囊诗的作者,实是奚居夜。” “奚居夜并称中魏五子,两度被举,均称疾不赴,终年六十七岁,魏永熙帝曾赐谥,可谓白身之极。” “传闻在伊水悟道,作青囊诗七诗,前五首都已应验。” 大家都是点首,前五首是大魏由盛而衰,以至灭亡,第五首就是预言郑太祖得国,第六首却满是不祥,预测郑二世而亡。 “其实第七首才是关键,我们连诗文都没有见过,但据说和魏世祖有关,有人疑心是魏世祖再来。” “苏子籍的确有一些不同寻常,不过,是不是,还要再观察一下才成。” 胡夕颜看了大狐狸一眼,知道大狐狸这样说,一方面是真难确定,一方面也是垂涎跟着苏子籍的种种好处,不愿意就这样放手,换别的狐狸来。 而且,苏子籍是青丘狐要找的人,告之这事没什么,青丘必鼎力相护。 不是青丘找的贵人,一旦泄露这个帝流浆圣橄榄的秘密,对苏子籍来说,必是灭顶之灾。 因一个秘密一旦告诉的人多了,就不再是秘密了,迟早也会被别的妖怪知道。 到时苏子籍会是什么下场? 胡夕颜也有些不去想,见大狐狸没提,她摸了摸半片紫檀木钿,也就不语,在青丘主跟狐族看过来,她点了下头:“苏子籍有很大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但是不是,还要再观察下,毕竟此事太过重要,认错了人,带给青丘的,可是倾覆之祸。” 青丘主点了下头:“你们说的也在理,准你们回去继续留在苏子籍身侧,一旦确定了身份,立刻报回。” “是,丘主!”大小狐狸立刻应着。 曹易颜见中年人窦奉铭朝着湖面看了一会,收回目光,就说:“刚刚从湖里上来一群青丘的狐狸。” 说着,就冷笑一声:“狐狸也不是好狐狸,龙君归位,真是有心,为什么不立刻臣服?仅仅送个礼,不称臣,这算什么?” 曹易颜见他说的这样肯定,仿佛听到看到,就问:“他们可说了什么?” “离得太远,没有听到它们在说什么。”中年人自得一笑:“不过,臣本是大魏钦天监之人,领冬官令(正六品),自有渠道,能得知青丘狐送礼的事。” 曹易颜点了下头,没再追问。 窦奉铭却眼睛一转,说:“公子,既齐王让人送信过来,就总要给齐王一个交代才成,如果用这些狐狸交代,倒是个办法。” “苏子籍身侧就有着狐狸,这些狐狸又是亲近龙君的青丘狐,拿它们开刀,也是能说得过去。” “拿青丘狐开刀?它们可是与魏世祖有渊源,当年由龙廷册封青丘君,朝廷也给予承认。”曹易颜不由侧目看着。 “就是这样,我才提议拿青丘狐开刀,传闻魏世祖曾赐它贵宝,虽不知道何物,但说不定有利大魏复兴。” “而且青丘狐也是愚蠢,要是立刻对龙君称臣,还可得其庇护,现在却孤身在外,与朝廷和龙宫都不靠——既是这样,受大魏恩泽数百年,现在却是拿命来还的时候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动如参与商 蟠龙湖·思云楼 夜幕下,距离蟠龙湖二里左右一处酒楼,几乎座无虚席,灯火分明,吹拉弹唱之声更从楼里房间不断传出,靡靡之音,勾得路人徘徊,不肯直接离去。 二楼已经一律镶板铺地,扇柱雕着仙人故事,乡绅和读书人谈笑风生,这雅间里的几个人,却大多面带憾色。 给父亲满了一杯酒的方惜,就摇头:“可惜,原本还以为,至少能跟苏贤弟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结果却只能遥遥看上一眼,哎!” 余律也有些懊恼,忙安慰:“表兄不必叹气,四楼是钦差和总督之宴,陪同都是知府同知。” “三楼是官身。” “我们能在二楼,已是占了光。” “官场自有体制,苏贤弟也身不由己,等来年你考取了举人,再赴京参加会试时,何愁见不到?”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考取举人艰难,哪有这么容易就考上? 跟他们同桌坐着的一个杜举人,与方文韶新认识,也算年轻有为,不到三十岁就考取了举人,此时听到余律的话,忍不住看了余律一眼。 余律是劝说的人,就已自信了,被劝着的人方惜,竟也同样有着自信,点头:“表弟说的是,为了能与你们一道赴京,我也要越发努力才成,到时我们几个一起考取了举人,去京城里找苏贤弟吃大户去!” 方文韶这个当爹,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自己儿子注意一点。 余律比方惜领悟得快,顿时就转移了话题,说:“听说,钦差船夜里就要拔船去京,也不知是真是假。” 张胜接话:“应该是真,不然,何至这么着急?” “照这么看,咱这次还真是与苏贤弟没有一个见面说话机会了。” 这话一出,本喝着不怎么美的酒,越发显得没滋味了。 要不是为了跟苏子籍见面说话,他们还真不喜欢这场合。 莫看他们待着二楼也还算热闹,但在二楼,都差不多一个圈子里的人,有官身的也就是不入流。 官员都在三楼喝酒吃饭,头顶传来的说笑声跟丝竹声并不清晰,只隐隐可闻。 但这种界限分明,让方惜越发觉得,有没有官身,能不能中了进士,真的是将人隔离在了两个世界。 哪怕举人,其实也被隔离在中下,在进士出身官员眼里,并没有多少分量。 “不入进士,尽是学生。”张胜也忍不住感慨,说的是秀才举人,见官其实都自称“学生”。 余律白了一眼:“就算是秀才举人,其实与七品鸿沟极大,就是看在同是明教的份上,才许称学生,给予照顾,别人想称学生都称不上。” 杜举人听了颌首,本来有点看不惯,现在才觉得是人话。 张胜也就一笑:“我知道,只是就算以后能赴京再见,大家总有相聚之时,但今晚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大家听了,正沉默着,就听见有人在门口说:“当然有这机会!” 不仅余律被这句回答给吓了一跳,方惜等人也都朝雅间门口看去。 本来就敞开的雅间门口,一个身青衫看起来是个举人的年轻人正进来,修眉凤目,令人见之忘俗。 这不速之客,不是脱去官服的苏子籍是谁? “苏大人!”与方文韶相邻坐着的杜举人,本只是酒楼安排不过来,又因与方文韶结交,才跟着坐在这雅间吃酒,他真没想到,还有这样机会,能与半个钦差苏子籍认识。 见苏子籍走进来,他慌忙起身就要行礼。 苏子籍这时已走过去,将伸手扶住了:“兄台何必多礼?我现在脱了官服,就是读书人,不必多礼。” 又问:“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 杜举人见苏子籍和气,并无傲慢,心中叹服,忙拱手:“在下杜成,字叔达,乃双叶府人士,很荣幸能与苏大人见面,百闻不如一见,苏大人气质出众,真是芝兰玉树一样的人。” 见自己说了,杜举人仍有些紧张,苏子籍也就一笑。 好在方文韶这时请着入座,又开口:“贤侄,听说钦差船当晚就要拔船回京,这事可真?” “确有此事。”苏子籍坐下了:“京城催的急,要求速速回京,我等身是臣子,当然不能抗命。” “船会沿河北去,抵达省城放下总督一行,然后直回京城,半途除了补给,一概不停,夜中都行。” “我也本想借着这机会与你们畅谈一番,但京里事急,只能在这里与你们一起喝几杯酒,来庆贺一番了。” 说着,就向张胜说:“听说你中了秀才,这可是件好事。” 张胜亦感慨:“谁说不是?我爹我娘,从我中了秀才那天起,到现在都每天乐呵呵,与我说,这辈子算是心满意足了。” 想想当初,看书都能看得打哈欠,多亏苏子籍用“听书”来学习,才打了些基础,慢慢进步。 不是有“听书”时基础,就算是苏子籍将总结笔记托人送来,以原本张胜学习基础,也未必能看进去。 可以说,从基础到考取了童生跟秀才,张胜的种种转变,都与苏子籍脱不开关系。 张胜随即又说着:“我现在既中了秀才,来年也要考举人,然后上京,到时你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才成。” “这是自然!”苏子籍虽知就算有了自己笔记,怕三五年内也难中举,但这时只是笑:“你们到时来了,连住宿都不必烦心,直接住进我家就是。” “虽有客栈,但独住在外面,不如一起住在我家来得舒服,还可随时探讨学问。” 这回,不光是张胜,余律跟方惜也都答应了。 杜成因与他们不熟,只能艳羡看着、听着,不敢插嘴。 喝过了几杯酒后,张胜忍不住说:“对了子籍,你的诗才,都已从京城,传回到了省,我跟余兄、方兄可是没少听人夸赞你的诗做的好,好不容易我们这次相聚了,你可不能只喝酒,还要做诗一首才成!” 方惜也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听了,立刻笑:“正是这道理!子籍,你不能做出让我们满意的诗来,我们可不依!” 苏子籍也痛快:“出题就是,你们不满意,我就自罚三杯。” “那……就以今日我们难得一聚,来作一首诗,如何?”张胜说。 苏子籍笑:“有何不可?” 这里没有笔墨纸砚,也就没打算写出来,喝了一杯酒,看了烛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第四百五十四章 星变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好!”张胜听了立刻叫好,几人纷纷点头。 杜成亲眼见到苏子籍作出一首诗,本佩服苏子籍才华,更倾慕不已。 因这首诗,原本颇热闹的雅间,越发热闹起来,几个人推杯换盏,喝到后面,都带上了醉意,苏子籍觉得酒气过浓,就推开窗户透透气。 一阵凉爽的秋风吹来,五分醉意,立刻醒了三分。 这里其实也能远远看到蟠龙湖一点影子,可惜不是观景最佳的四楼,在四楼,可以眺望得更远,看到更多秋夜美景。 秋高气爽时节,但凡不下雨,天空都晴朗,苏子籍看不到远处湖景,索性就抬头,望向天空。 这不看则已,一看,神色就呆住了。 “子籍,在观星?”余律见苏子籍背对着自己,抬头望天,一动不动,有点好奇,也上去一看。 这窗口很是宽敞,两人完全可以并排站,余律从苏子籍身后过来,这一看,也是一怔。 只见天穹上,星斗密布,有的闪烁,有的悬凝,有的晦暗,有的灼亮,但见正北面之中,一颗紫星光华炽烈,这本是正常。 只是一看,两人就眼一花,见靠的很近的空间,突腾冲起二颗星,射向紫星,光华耀眼生辉! 紫星受此一冲,竟然有些偏移,也有些黯淡。 “这……”苏子籍还罢了,余律顿时变色。 “这是怎么回事?”这时代的读书人,能考到秀才以上,基本都是博览群书,并不只是书呆子,基本的星辰,读书人都不认识,简直就能成为别人口里“无知”的例子。 可余律虽心中有猜测,又有些不敢去想这猜测。 倒方文韶,在这房间里的人中算是年长,喝酒喝得不少,也是醉意最浓一个,见苏子籍跟余律都望着窗外的天空,他走过来,朝着二人注视方向看去。 “这是帝星啊。”方文韶下意识说了一句,这句话才脱口而出,后知后觉,冷汗就突然冒了出来,顿时住口,不敢再往下说,也不敢往下想。 大郑继制,帝星有非比寻常意义,处于星空中心,群星绕其旋转,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似乎都随之而临。 “为政以德,譬如帝星,居其所而不移,众星拱之。” 帝星并不会多一个,偏移就意味着动荡,黯然就意味就失德,直到新君上任,又复新辉。 妄言星相天文,这是大罪。 方文韶一见,心突突跳,不由打了个寒噤。 星辰变化,可跟以往天象不同,这次涉及到帝星,一个倒霉,就可能被卷进了不得大案,他一个小小举人,死一百次怕都不够。 而楼上的酒宴,原本丝竹之声此时也突然停止,这就像是一个信号,房间的说笑声,也一个个相继消失。 这一整座酒楼,四个楼层客人,都一个个意识到什么,纷纷将自己嗓子掐住,变成了哑巴。 一点声音也没有的环境下,哪怕谁不小心咳嗽一声,都能传出老远,张胜有点受不了这可怕的气氛,可看看窗前呆如木偶的三人,再看看脸色难看的方惜跟杜成,张胜只能将郁闷都咽回肚子里。 “苏大人。”在这种静悄悄中,楼梯连响,张睢脸色煞白出现在门口,提醒:“钦差大人令立刻集合,马上返回京城。” “我知道了。”苏子籍说着,对着雅座内几人作了揖:“事情紧急,来不及再聊了,我在京等着诸位。” 说完一拱手,就朝外面急急而去。 到二楼楼梯口时,正看到罗裴等人从楼上下来,苏子籍也来不及拿过官服换上,就直接走到罗裴后面,神色严肃下去。 这些官员,包括苏子籍在内,有一个算一个,全沉默着,谁都不吭一声。 “乘牛车!” 这座酒楼回到湖畔钦差船上,需乘坐牛车,过来时是这样,回去时速度比来时要快了许多。 因凡是意识到星相这事严重性的官员,都心中惴惴不安,根本没心思拖拖拉拉做别的事了。 这一路上,就只听到车轮声跟牛蹄声,沉默一直在蔓延,让人从上到下都心慌不安。 等到终于抵达岸,众人从牛车上下来,也都是最多互相递个眼神,继续一言不发,准备登船。 “拜见钦差大人——” 亏在这时,知府准备的送别班子还在运作,虽诧异提前了时光,但一个等候的主薄见了一挥手,顿时钟乐声大作。 罗裴徐步出牛车,他是挑剔的人,听到一处节律不合,按照以前要注意,但现在心里只是惦记星相。 自己宣旨龙女,巡查三省,本来宴完功成,星相突变,还涉及到了帝星,这太不吉利了! 难道是宣旨册封龙女不对? 胡思乱想间已到了船前板桥,星光下波光粼粼,广袤的湖面万顷波涛拍岸,只听得三声炮响,丝弦之音嘎然而止。 罗裴神思归舍,定神看去,送行的官员虽逢大变,个个神色不对,还是依次按序由近及远排列。 罗裴扫视众人一眼,本来应该回礼或讲话,但这时没有了心情,而官员这时,谁也不想上前奉迎,看到了目光,都立刻又向下伏了伏,码头顿时寂静得和酒楼一样,一声不闻。 “诸位相送,本官实不敢当。” “仰稽皇帝恩德,本官奉命巡查,省内山川之佳秀,民物之丰美,良足以闻上,其官方、戎政、河务、疾苦,都甚有可观之处。” 罗裴本打好了腹稿,这时顿了一下,想到刚才的天相,心突然乱了,原来预备的词一句也想不起来,只得说:“必将诸位辛苦带回京城,请起吧!” 听得官员都悄悄透了一口气,罗裴皱着眉,一挥手就上板桥,就听着下面的人山喊:“臣等恭送钦差。” 自上了板桥,罗裴铁青着一张脸,都没开口说一句。 见他这样,赵总督出于面子情份,到底在登船时劝了一句:“罗大人,事情或没你想的严重,且安心吧。” 但这话说出去了,连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这次罗裴遇到的简直就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第四百五十五章 预言或对 本来罗裴传旨,过程本来还顺利,龙女接了旨意,才有了湖面异相,对这次任务来说,就算是圆满成功。 可偏偏当天晚上,星相出了问题,代表着郑朝天子帝星出现偏移,这是何等大事?这还不算,又有一大一小两颗星辰,逼近帝星原本位置,这星相一旦与现实联系到一起,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这可是有神有妖的世界,无论是看相,还是观天,都是存在。 想到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可怕后果,赵总督劝了一句,就很快住口不说。 这是明哲保身,不想在这事上发表看法,不想掺和进去。 虽说星相偏移,十之**不是罗裴传旨的原因,但哪怕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可能,都是能抄家灭族的大祸。 罗裴也体谅赵总督的这态度,能劝一句,他就领情,朝着赵总督一拱手,又是一叹,也没说什么。 二人就一前一后上了船。 因耳力过人,苏子籍离得并不算近,就听到了赵总督劝句。 二人的神情,也尽入苏子籍的眼睛。 “看来,他们也怀疑,星相是与龙女有关了。” “这件事也凑巧,才一册封就有这星相,怕换谁都不会认为只是巧合。” “可要是真把这星相的事,与册封龙女联系在一起,不说别人,怕罗裴这钦差就要有祸了。” “就算有错,皇帝不可能有错,错的自然是罗裴。” 罗裴说起来也倒霉。 当初来治水时,遇到的刘湛,看着是为罗裴着想,实际上却利用罗裴,险些就让罗裴血祭失败了。 而现在,再次来到了蟠龙湖,这次来给龙女传旨,情况与当时其实已不同了,显然更轻松,就是个换谁来都可以的差事。 结果就是这一个差事,竟就遇到了这样一件诡异的事,硬生生从轻松变成了危机四伏、前路茫茫。 苏子籍心里叹着,上了船。 并没有跟着去酒楼,而留在了这艘船上岑如柏,见苏子籍上来,也神情复杂的迎上来,压低声音:“公子可看到星相了?” “自是见了。”苏子籍看着这艘船立刻起航,在这种离着岸越来越远的情况下,于秋风中站立,又抬头望了一眼星空,对岑如柏说:“这次的事,对罗裴很不利。” 可惜野道人此时不在,在这里,可以让野道人看一看罗裴面相,看看是否已带上死气,由此便能判断出这件事后续的影响。 “不过,与我却是无碍。” 苏子籍怔怔的想着,船上水手都是精选,虽在夜中,却也起航,心中暗想:“就算是夜航不快,明天下午也必可回省。” “总督也罢,罗裴也好,现在都心里忐忑,总督还罢了,或受个处分就过去,罗裴却责任不小。” “我的身份特殊,这时趁机去讨教,哪怕再不耐烦,怕也可以耐心传授。” “只是几句,我就受益不浅。” “至于干系,别人可以怕,我却不怕,现在入了朝堂,读书十九级,其实并无大用了,刷到二十级无非就是为了升级。” “而【为政之道】才是重中之重,升级了才能在朝堂如鱼得水。” “这姑且不说,眼前这星变,到底是不是和传旨有关?”苏子籍看见星相,开始时震惊,转眼也不由寻思:“这里面,是不是有一颗是我?可还有一颗又是谁?” “龙女,以我读的书看,不是,她非是人道中人。” “这天机莫测啊!” 岸上,目送着钦差船队渐渐离岸远去,许多人都不出声,知府脸色煞白,与陪着罗裴在四楼喝酒的官员对视一眼,都有了一种自己可能也逃不掉的预感。 什么时星相变都可以,非要在今天刚册封了新龙君后变了。 说这两件事之间没有联系,他们这些人也心中不信。 可二者有联系,不仅罗裴没好果子吃,他们这些本地的官员,怕也要被京城皇宫里那一位迁怒,以后想要再升迁怕都不容易。 只要一看到履历是与蟠龙湖有关,就会让皇帝想到星相出了问题这事。 “大家散了吧?”知府想着,无可奈何的咽了口水,命着。 而官员和士绅巴不得这句话,听了立刻鸟兽散。 “怎么会这样?” 人群渐渐散去,唯曹易颜在几个人保护下,沿着湖堤而行,见着四周无人,抓着栏杆,死死盯着星空问:“帝星偏移,多出一大一小两星,难道二世而亡的预言是对?” 曹易颜又惊又喜,话说天下其实就是人心,人心思乱,天下就乱,人心思平,天下就安。 不管这星相是不是这意思,可有这星相,天下不少人就起了异心,这对他来说,是大利好。 “殿……公子说的是,或这就是天意。” 中年人也就是窦奉铭,抬头亦望着星相,脸上同样带着不解。 这新升起的新星,有一颗其实是正常,毕竟他们打算着复国,虽曹易颜在龙宫权夺事件中受到了创,但并没有伤到根本,只伤了元气,这种情况下,有星升起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这怎么又多了一颗星?两颗新星,与代表着大郑皇帝的帝星是分开,就证明,新一颗绝不是大郑的皇室后裔。 “一个或是殿下,另一个又是谁?” “难道是苏子籍?”窦奉铭将脑海中能想到的人,都一一过了一遍。也曾想了,是不是苏子籍,毕竟以面相论,王爷不说,官场能与曹易颜旗鼓相当,也就是这个苏子籍了,但随后就被窦奉铭给否掉了。 应该不是,苏子籍乃大郑太子的后裔,就算真的有一争之力,也该体现在原本大郑的帝星上,或是成帝星旁的伴星。 而不是现在这样,远离帝星,与一颗星一大一小离得这么样近。 “难道大魏还有皇室子弟流落在外,且有一争之力?”窦奉铭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但随即又想,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可能,那就是或有大郑开国皇帝一样出身小吏的人,能在最后争锋而上,而且身份上可能与曹易颜有关,才会挨得这样近。 只是这些念头,都在窦奉铭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看着曹易颜望着星空,一副惊喜的样子,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开口说什么。 第四百五十六章 钦天监 京城·钦天监 道录司掌道教,司正印仅仅正六品,但实际品虽低,权甚重,处理鬼神之事,并不受礼部多少钳制,薛鸣因此举足轻重。 而大郑钦天监,也同样是不必看人脸色行事的衙门。 不仅仅品级是正五品,而且与忙碌奔波的道录司不同,钦天监因主要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除非遇到大事,否则平时很闲得不成。 并且由于掌握机密,在钦天监就职,同样也不是通过科举考上来,而是都是家学渊源,子孙世业,非特旨不得升调、改迁。 致仕缺员,在内部逐级递补,因此其实就世袭职位。 不过虽清闲,但这些司官无事时,一般也不能点个卯就回去,也要在衙门里待着,轮值,以免皇帝突然召见。 哪怕是到了夜里,也要有人在这里值岗,清闲是真清闲,但不自由也是真的不自由。 在秋风瑟瑟的满月,数个司官半夜不能回家,就着秋风,在一处院落里赏月。 桂花酒的香气,弥漫在这院落的每一处,几个司官都酒过三巡,原本还算谨慎的他们,因这里没有外人,都是同僚,到了这时,有些说话没有多少禁忌了。 一个叫斐禹的司官,就捏着酒杯,抿了一口酒,半眯着眼睛,惬意说:“要说,我们现在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现在大郑蒸蒸日上,却无邪煞可言,你我这样的官员,才能在这钦天监里喝酒赏月。像前朝那样,妖怪横行,时不时的惹来麻烦,星相随时变化,怕连吃饭的时间都无了。” “累还罢了,还动辄获咎,有时连人头都不保——星相或反应天意,或反应人事,与我们钦天监何关呢?” “我们只是观天象罢了。” “说的是,不过有一段还是不对。”关系不错的邓珏司官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听到这话,就下意识反驳:“禹兄,你这说得过了。虽现在大致还算太平,可还有着西南和草原隐患,狼星尚亮,不解决了这二处,怕是还有的麻烦。” 斐禹立刻反驳:“不,邓贤弟此言差矣,你我既都是司官,焉能看不出,这狼星虽尚亮,可并无百年运?纵是一时尚有气数,终有一日,会被朝廷平叛。” “狼星无百年运?这话从何说起?” 邓珏平时虽性情温和,不是喜欢争执的人,但涉及到本职的工作,他却不愿意妥协,蹙眉:“我记得去年时,曾一起看过狼星,起码还有着二百年气运,如何就变成无百年运了?” 斐禹有些得意地看着:“所以我才说,星相本就随时在变,需要时时刻刻关注着才成。不信的话,邓贤弟可抬头一观,今晚夜空晴朗,正可以重看星相。” 又对着两个资格小,只闷头喝酒吃菜的人说:“你二人也一起看看,说不定能学点经验。” 得,这闭嘴不说,都躲不过这争论。 两个闷头不语的低级司官,抬头互相对视了一眼,只能无奈一起向星空看去。 司官都是水平不低,直接朝狼星看去,第一眼,觉得或是没有变化,仔细看,却有微不足道的变化。 “似乎有些星光黯淡?” “我说的没有错吧,狼星已不断削弱,继续这样下去,就无百年运。” “可笑,卖炭的人,天天希望冬天,卖棺材的人,每次看见邻居,都希望早日去死,这是人之常情。”邓珏冷笑:“但我们是钦天监的人,却得去掉这妄想,是什么说什么。” “星辰恒古,明亮却反应兴衰。” “狼星代表草原,虽看似有所黯淡,但小幅变化本是常理,怎么就得出无百年运了?” “你这样报上去,要是不对,与国无益,与家有祸。” “我知道你憎恨胡夷,只是却不能混淆了事实。” 斐禹虽知道这话有理,但听了涨红了脸皮,气氛渐僵,一个司官突惊呼一声:“帝星偏移了!” 都不必这个司官出声,在看天空三个司官,都被帝星区域的异变给惊住了。 就见天空中,帝星居然偏移了位置,而靠近着原本位置处,居然多出了一大一小两颗星,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四个人都仿佛被人一下子掐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打破这种死寂,是从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官,一见四个司官都在这里,立刻就急急说:“几位大人,大事不好了,出事了!” 邓珏只觉得嗓子发干,努力了一下,才干涩出声问:“出了什么事?” 小官脸色煞白说:“钦天监内,专门负责监测妖族的仪器又动了!” “什么?!”斐禹大惊失色,再看几人,个个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怎么办,怎么办?” 邓珏见斐禹犹豫,情知不能蒙混过关,忙又说:“这等大事,我们丝毫迟疑不得,得立刻进宫禀告皇上!” “一旦皇上得知,而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禀告,立刻就是大罪。” “这是基本的,到皇宫还有一段路,你我必须把上对的话,尽量不出纰漏才是,要是有,无论谁对谁错,都会很麻烦。” 这话立刻提醒了斐禹,醒悟过来,点首:“对,快,我们快入宫,具体的事,路上商量。” 御书房 烛光微晃,远处墙壁上大颗夜明珠也在璀璨生光,无论什么时都有亮光房内,头发花白的黄袍男子正拧着眉,看着面前一份奏折。 细看的话,何止头发已白,就连皮肤亦是黯淡,这是上了年纪的人大多会有的特质,除非修为高深或保养得当,无法避免。 而皇帝这样的身份,只要忙碌着国事,就很难轻松。 但他腰板虽也有些不直,可仍让人畏惧,眸子扫过来,也威严依在,让人不敢直视。 “这样不孝之人,也配在朝为官?” 面前的这折子上,说的乃贡南省一件事,本地一个知府,虽做事还算勤勉,却是对亲人刻薄之人,连七十岁的老母都敢公然忤逆,只因她与自己一个宠妾起了冲突,就将老母给关进柴房,结果恰老母生病,就这么连气再病,直接死了! 更可气的是,这知府死不足惜,这贡南省的总督,竟然因与这知府有着私交,而装聋作哑,毫无作为。 “简直可恶!” 第四百五十七章 快传太医 摔开这份奏折,皇帝气得背着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走了几圈,冷静下来,才重新走回去,在这份密报折子上画上了圈圈。 想了想,又写了一道旨意,令将忤逆不孝的知府直接锁拿入京,来震慑一下忤逆不孝之徒。 而装聋作哑的总督,念在此人平时做事还算勤勉,这事也不是总督的事,皇帝提笔批了几个字:“罚俸半年,贬官一级!” 批完了这本,只见太监个个屏息躬身小心侍立,一个弯腰太监悄无声息过来,默不作声,上了一碗参汤。 “你这老奴,又回来了?”皇帝在贬谪的批示上收回目光,接了参汤喝了一口,若有所思,问:“也罢,陈惜函现在怎么样,可有怨言?” 赵公公立刻知道问的是吏部的陈侍郎,先前不久因齐王的牵连而贬了下去,恭敬说:“陈惜函改任太常寺少卿,观态度尚属恭敬,并无懈怠冤望。” “只是前阵饮食不留心,得了痢泻,病假半月才上任。” 皇帝听着,点了点头:“既是恭敬,能用心办差,尚属可救……你还有什么事要禀朕?” 赵公公听闻,将一份信函双手捧上:“还有就是瑞玉公主的请安折子,说甚是想念皇上,想进宫看望。” 顿了一顿,又说:“奴婢得的消息,附马丰平侯近年身体不是很好,屡次问药进医。” 瑞玉公主是太祖第六女,附马丰平侯自幼入学,酷爱习武,少有抱负,投笔从戎,立下赫赫战功,累受皇帝敕令嘉奖,因战功尚娶瑞玉公主,但因多次受伤,身体渐渐不行了。 皇帝听了,有些伤感,其实他知道,其中部分原因也是自己打压武臣,丰平侯压抑十数年,自然雪上加霜。 “只是朕为我家社稷,不能不这样。” 皇帝苦笑一声:“公主要来,就许她进见,并且传旨,赐丰平侯人参一斤,着意留心身子骨儿……” 说着无话,让赵公公退下,又将积压的奏折一一打开。 跟以往一样,除了小半数有要事,别的大多通篇歌功颂德,但因带着需要上奏的事,皇帝纵不喜,也只能批个已阅。 批阅了一半,皇帝已紧蹙了眉,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就突然有一种晕眩涌了上来,想要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比起以往处理完事情的腰酸背痛,今天这种疲惫老态的感觉,让皇帝脸色都跟着落寞了几分。 “难道我真的老了不成?” 一向不愿意去认清这个现实,不愿意服老的皇帝,此刻也不得不去正面这个问题了。 而随着这个问题一起浮现在心,还有一种悲凉。 就像曾经威风凛凛的狮子,突然发现自己牙齿已经松动、爪子已钝化了,那种悲凉,难以言说。 “炼丹的效应也渐渐递减了,大夫更不用说,难道朕的天命真的快到尽头了?” “不知道前朝隆安帝的真陵内,可有求仙之法?” “就算没有,能再延十年,朕也满足了。” “陛下,歇息一下吧。”才想着,赵公公连忙说着。 皇帝揉揉眉心,因心烦气躁,不耐烦地瞥其一眼:“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没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但起身时,却身体一晃,被赵公公忙扶住了。 “陛下,您都忙了一天了,明日再批阅剩下的奏折也来得及,跟事情相比,您的龙体安康,才是最重要啊。” “报,钦天监求见,说是有重要的消息要汇报!”一个小太监这时跑进来,跪倒之后禀报。 赵公公不由露出了寒光,可恶,这等不看眼色的家伙。 皇帝挥手,让赵公公松开自己,他则勉强撑着桌案站着,向着前面跪着的小太监看了过去。 一瞬间,他甚至看到了几道重影。 慢慢的,重影才重新归于一处。 钦天监求见? 皇帝缓了缓,这才沉声说:“让他们进来吧。” “是!”小太监应声,忙退了出去。 接着,就有两个身着钦天监司官服的人,从外面快步走入。 “臣,斐禹,见过陛下!” “臣,邓珏,见过陛下!” 这两个司官是代表着钦天监来进宫禀报事情,匆匆忙忙一进来,就伏跪在了地面之上。 “陛下,出大事了!” “何事这样惊慌?”皇帝被他们这一惊一乍弄得心情越发差,眯着眼,看着这两个人,开口问。 斐禹背上满是冷汗,叩头说:“陛下,刚才一刻前,天上突然出现了两颗新星,使帝星偏移。” “而且钦天监监察到专门负责监测妖族的仪器动了。” “什么?” 这话出自别的臣子之口,只怕在说出来一刻,就要被皇帝直接下令拖下去了。 可说出这样危言耸听之语是钦天监的司官。 皇帝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在魏朝就有的青囊诗预言。 “二世而亡?” 难道大郑二世而亡,竟是怎么都避免不了的事? 哪怕现在天下太平,也要突然出这种乱子,来让这个预言成真?当年死了的太子,岂不是白白牺牲了性命? 皇帝听到了这里,瞬间感受到一种虚弱涌上了心头,一下子就坐回到了位置上,才喘息着要说话,眼前就一黑,身子一晃沉重倒在幼上,惊得太监“唿”围了上去。 “陛下,陛下?” 赵公公惊得面如死灰,大声呼喊,连声命人:“快,快传太医!” “唔……” 头疼欲裂,眼皮很重,皇帝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都不舒坦,他慢慢睁开眼,发现头顶是床幔,又朝着旁看去,不远处是摇晃着人影,有熟悉声音在低声交流。 他这是被送到御书房旁的偏殿了? 殿里的熏香,是助眠的那种,地方进贡上来,只有他的偏殿以及皇后娘娘有这种香,皇帝一闻,就知道这是哪里了。 “陛下,您醒了!”赵公公一直在旁等候,一眨不眨盯着这些太医给陛下进行医治,此刻见陛下终于睁开了眼睛,顿时一喜,忙走过去,轻声唤道。 皇帝嗯了一声,挥手让人先退下,才有些虚弱地问:“隆安帝真陵,现在如何了?可找到了入口?可搜索到了丹经?” 第四百五十八章 速速回京 “皇上!” 赵公公没想到陛下刚醒来就突然问起这问题,心里也是一酸,忙弯着腰,小心翼翼回话:“陛下,按照您的吩咐,皇城司的人跟道录司的人,已经进了里面,的确有着丹经和道经。” “只是经道录司,以及宫内侍奉检查,《悟真三乘秘要》、《还源篇》、《丹髓歌》、《紫清指玄录》等,都是在宫内有存书。” “虽有参差之处,但并不大。” “唯有《紫庭篇》、《群仙会真记》是新。” “哦,里面可有成仙之法?” “《群仙会真记》仅仅是奇闻小说,而《紫庭篇》,初判虽有几个丹方,但效力与您服用的小还丹相仿。” “薛鸣说,或可改善下您现在的小还丹,去掉抗药性。” “只是就算这样,皇上您也要修养,保重龙体,要知药总有一分毒,龙体安康,才能经受。” 皇帝眸子微亮,又黯淡了下去,小还丹已经是集炼丹之大成,十年前尚可龙精虎猛,但是现在已经聊胜于无,改善丹方,又能怎么改善? 就算改善,自己哪能有时间去修养,不说政事万几宸函,就算是自己那几个孽子,又岂会让自己省心? 要是自己一修养,让人看出虚弱,怕是百官都纷纷投靠未来可能的新君,别说顿时大势就可能起变化,单是一个结党归附,日后无论是哪个新君上台,都不得不清算。 到时又一场血风腥雨。 血风腥雨其实就罢了,无非就是死些臣子,可二世而亡的这四字,始终在心中徘徊,虽可能性极低,但真的弄出乱子,江山破裂,又怎么办? 皇帝才细想着,赵公公又说着。 “陛下,隆安帝真陵尚未搜索完,容奴婢去催促,进一步搜索,或还有收获也说不定。” 但这话说了也等于没说,真陵有着图纸,又多的是专精之人,一遍搜索过去,就十之**了。 说罅漏不是不可能,但希望不大,而且能搞出那么多假陵的隆安帝,真陵这里未必就少了机关,一旦动作太快,触动了哪个自毁机关,将整个陵墓给毁了,这可就彻底没法交代了。 皇帝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听到这话后,也没有再说什么,而久久不语,随之叹了口气。 老弱的狮子,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这一瞬间,身为皇帝的他,突然回想起了许多许多的事情。 不光是十几年前,自己为了改变郑朝二世而亡的预言,受人蛊惑,最终杀死了自己心爱的嫡长子,更有这些年,他遇到的种种事,再想到现在成年儿子的不安分,一种因老弱恐惧而产生的愤怒,顿时涌上了心头。 许久,皇帝才慢慢说:“传朕口谕,急召苏子籍,命其沿途不得耽误,限一个月内必须回京。” “传旨给宗人府,让他们速速把可选名字呈上来,并且准备入谱仪式!” 赵公公听了,顿了一下。 在此之前,皇帝就已吩咐了即刻召回苏子籍,更是让宗人府做了准备,给苏子籍议名。 现在又传口谕,再次急令苏子籍回来,这种不断加急召苏子籍回来的举动,无不证明了皇帝此刻很是不安,内心焦躁。 “是,陛下。”赵公公连忙应着。 皇帝又喘了一会,这才再次开口说:“还有,把朕的折子都拿过来!” 赵公公也不敢劝,匆匆忙忙的就把一摞折子,都拿了上来。 又放了一个床上的小桌,让皇帝能靠着软垫,在床榻上批阅折子。 皇帝拿着朱笔,颤颤巍巍,在几个密折上圈上了几个名字:“给朕贬黜这几个人,还有,苏子籍一旦回京,立刻按照甲号方案执行。” 赵公公目光在几个人名上划过,听了这话,心里就是一颤,将腰弯得更深了:“是!” 永安宫 偏殿一个房间,原本荒芜,现在重加修茸,常年都供着长明灯,日夜不熄,在长明灯跟贡品的前面,供着的是太子跟太子府那些人的牌位。 皇后平时常常会过来坐一会,跟太子的牌位说说话,因她是长辈,不好直接祭祀太子等人,有心腹女官日日供着东西,以免太子一家在地下有失照顾。 今天也不例外,皇后又独自一人进了房间,待了一会出来,坐在偏殿椅上,就有人一一汇报着事。 “娘娘,杨文光奉来了六篓蜜橘,还有娘娘爱用的枣酒十坛!” 皇后怔了良久,这杨文光是自己娘家的人,算的上是侄儿,要说没有感触是不可能,只是先前自己没有和解前,却缩成了乌龟,怕与自己沾染点关系,现在却眼巴巴送礼。 可转眼一想,自己家族连被皇帝打击,哥哥罢爵,弟弟夺职,岂能不谨慎小心? 淡淡的说着:“孝敬不孝敬,不在这些虚礼上,他也是六品官,实心办事,就不奉礼,我也是欢喜的。” 才说着,一个太监匆忙跑了进来,直接伏跪在皇后面前,禀报:“娘娘,陛下又传旨,要苏子籍速速回归,让其回归宗室!” “什么?” 皇后听到了这里,顿时把侄子的事丢到了一边,她立刻站了起来,问:“这事可真?” 得到肯定回答,得知皇帝不仅再传口谕,让苏子籍加速回来,更传旨给宗人府,让宗人府做入籍准备,皇后百思不得其解。 “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何突然这样急?” 哪怕皇后早就盼着苏子籍能回归宗室,但这次突然,皇帝甚至连与她事先打一声招呼都没有,就直接将这事收紧,这未免太突然,让皇后总觉得有点不对。 “娘娘,许因陛下今日有短暂不适,更思念皇孙了。” 太监想了想,说:“御书房,曾传唤太医,后来说只是一时不适,具体的事,奴婢实在打听不到了。” “我知道了。” 皇帝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健康,都是机密,能听见这个已经不错了,皇后重新坐了回去,用手轻轻抚摸着面前画卷,对太监说:“此事不怪你们,你们已经尽心尽力了,吩咐下去,给我准备晚膳,我去见见他。” “是!” 第四百五十九章 消息 盛国公府 五楹楼门,青砖砌起一带女墙,秋天到了,上面爬的长青藤已变成墨绿色,墙内远近分层的树木花园绵延到远处,带上一层霭雾。 年过六旬的盛国公,此时正在种满菊花的小园里,十分有耐心修剪枝叶。 “秋风又至百花残,只有菊花又盛开了。”盛国公端详着盛开的菊花,微微感慨,良久,哧笑了下。 “别人都以为我是狐狸精,可我真不是,只是侥幸。” 盛国公十三岁就跟着郑太祖四处征战,大仗小仗打了不知道多少,立下赫赫战功,还曾救了太祖的命,身中二十七创。 在大郑建立的庆武三年就因病辞官,别人都觉得是急流勇退,其实是真的旧伤复发,要不是遇到了神秘道人给丹丸,差点就病死,吓的郑太祖登门,还封了盛国公。 病去如抽丝,盛国公就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享受天伦之乐。 也因此,皇帝登基打压武将,可盛国公不但没有波及,还当成典型受了赏赐,这多年风波,让盛国公暗暗庆幸。 多少比自己有才能,有功勋的人都扑了,自己却幸存下去,更是一点东山再起的念头也没有了。 而且本朝封赏也不薄,虽爵分流爵和世爵,但开国功臣基本上都是世爵,不作死的话,与国同休。 盛国公就安心修养,当年把他当半个儿子的郑太祖早早去了,现在龙椅上帝王,也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反盛国公这个曾经在战场上受过几次重伤的人,现在看着还算康健。 生活悠闲,大儿执掌家业,官居从三品,还算有才能,几个儿子也都不是讨人嫌的纨绔,虽大多资质平庸,但都担任不大不小的官职,能担得起低调二字,这对勋臣的后人来说,已不错了。 “哎,这是要下雨了。”抬头看看从早上起就灰蒙蒙的天空,明明在没亮前,月光星光都璀璨,谁知几个时辰就变了天,让本想将自己藏起来的字画都拿出来晒晒的盛国公,顿觉有些扫兴。 “父亲。” 这时一个中年人进来,见盛国公忙着,恭敬唤了一声。 盛国公看都不看大儿子一眼,小心翼翼修建着枝叶,随口问:“怎么,突然回府见我,是出什么事了?” 自己这大儿子,往常这时要么已经出门,要么就是去忙别的,很少在这个时候来打扰自己。 世子上前几步,凑到老国公的跟前,低声:“父亲,儿子听说了一件事,宗人府接到了陛下旨意,已经商量名字了。” “商量名字?”老国公从容剪掉了一片杂叶,目光细细打量,淡淡说:“怎么,又有哪个皇子出生了?” “不,陛下早就没有儿女出生,而诸王也没有。谦郡王倒有个妾要生了,也就是在这几日,可一个妾生孩子,不可能这样兴师动众。” “你的意思是?”要再听不出儿子是在吊自己胃口,老国公就算白活六十多年了,他心里呵呵了一声,一脸的淡然。 不就是让宗人府给皇族起名字? 就算是儿子告诉自己,诸王有了流落在外的沧海遗珠,老国公都不会惊讶。 真是,以为自己这个做老子的,跟儿子一样少见多怪? 世子见老国公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有点小遗憾,只好将听说的后面半截话说了出来:“有传言说,本届新科状元苏子籍,可能是流露在外的太子之子……” 这话说了,老国公还是一片淡然,甚至注意还放在花草上,只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世子越发觉得自己父亲不一般,不过在退出去前,目光不小心一扫,嘴角就抽了下。 他低下头,朝老国公躬身:“您要是没什么吩咐,儿子就先告退了。” 老国公也不言语。 世子就这么退了下去,出了园子,到了外面,不由扑哧一笑:“看来,父亲受惊非小啊。” “居然把他最爱的胭脂点雪都剪断了。” 杨大学士府 杨安诚因丁忧在家,实职都停了,身端明殿大学士,从三品衔,却仍是能得到皇帝召见的臣子,门前还不至于到可罗雀的地步。 今日上午,就有一个人过来,正是领五品衔的俞谦之。 因俞谦之除是个五品官,还是继承玉灵阳道统的烟霞真人,与别的五品官并不一样,来到杨大学士府,受到了杨安诚热情接待。 二人年岁相当,都已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又都是一副悠闲度日的模样,一个远离政治中心,算边缘人,一个则因丁忧在家,只挂着个虚职,不问政事,倒很能说到一块去。 “杨大人前几日身体有恙,虽看似是风寒导致,其实也与你多吃了一些凉性食物有关,若要养生,这入口东西,也要多注意才成。” 杨安诚听了俞谦之带着一点调侃的提醒,无奈一笑:“我何尝不知道这些?但已到不惑之年,便再多注意,还是免不了让身体受苦。听说俞大人你有可令人强身健体之法,不知可否割爱?” “不过是一套养生拳,算得了什么?等我回去,就让人将图册送过来。杨大人你可照着,每日清晨练上半个时辰,对身体颇有些好处。”俞谦之爽快说。 杨安诚满意点头,招呼两个窈窕侍女,袖手煮茶,对俞谦之介绍自己即将品的茶:“此茶乃贡南省的特产,名小雨初晴。” “乃从一种只在贡南省生长的茶树的最上面的嫩叶炒制而成,清和鲜甜,饮之,十分风雅。” 说着时,茶已煮好了,只见洁白如玉的小小瓷碗中,随着侍女的工作,片片嫩叶犹如雀舌,色泽墨绿,在清冽的水中上下沉浮。 碧液中透出阵阵的幽香,让人闻了,就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俞谦之虽不算是爱茶之人,但文人少有不附庸一下风雅,在茶艺方面也都会有所狩猎。 品茶有讲究,一杯茶要分三口,第一口是试茶温,第二口是品茶香,第三口才是饮茶。 俞谦之捧着小瓷碗,呷茶入口,果然一股淡淡的清甜幽香就在口腔中弥漫。 第四百六十章 孤雁不饮啄 而这茶,也的确是看着很像是小雨过后的远山树木,嫩绿,清新,就这茶给人的感觉,十分提神。 “是好茶。”俞谦之品了之后,赞。 “比俞大人提到的玉雪小碧螺如何?” 俞谦之在心里比较了一下,就要点评,就在这时,外面进一个仆人,凑到杨安诚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杨安诚原本笑着的表情僵住了,手一抖,才品了一口的茶也泼了些。 有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杨安诚也顾不上,勉强将惊讶压下去,冲俞谦之拱手说:“俞大人,我有急事,今日怕是没办法再与你一同品茶了。” “改日也是一样,杨大人既然有急事,俞某就不打扰了。”俞谦之将瓷碗放到了桌上,直接起身告辞。 等出去了,上了停在杨府门外的牛车,俞谦之才轻轻叹了口气。 以他的耳力,哪怕仆人是在杨安诚耳畔低语,他也听了个清清楚楚,俞谦之叹了口气,对前面的车夫:“直接回府吧!” 车辆而行,俞谦之阴着脸,心缩成一团,手指不自禁微微发抖,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清楚,当日苏子籍拿信入京,本是寻找自己帮助,可是自己却拒绝了,不仅仅拒绝,还给了暗示和警告。 “我当时心情,却是不愿苏子籍再给本来已是油锅的夺嫡之局加把火,可这怕不能使苏子籍谅解。” 俞谦之虽觉得自己有万千理由,也清楚这点。 “苏子籍要被召唤回京,陛下已下旨让宗人府商量名字,看来此事已成定局。” “到底还是到这一步了,就是不知道太子的余泽,还有多少,或可以试探下,这应该也是宫里的意思。” 自问对龙椅上那人还是有点了解,他要立刻回去准备,来应对这次的事。 公主府·望湖楼 望湖楼,在府内东北,临着人工湖,双层小楼,朱色单檐,楼阁中悬,在一处房间里,两扇窗半开,内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松软温暖,而放置在中间的桌上放着一张张的诗帖。 新平公主跪坐,盛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她在几案上铺开宣纸,葱管一样的修长纤指拈起柔毫,蘸墨,几行娟丽纤秀的字就行云流水流淌出来。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 “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 这一首才随着家信送到了叶不悔处的诗,竟也出现在新平公主的笔下,被她写了下来。 新平公主出身皇家,琴棋书画淡不上样样精通,但至少有一定水准,她此时看着纸上的诗句,默默念读了一遍,一时之间,就痴呆在了那里,不由顾影自怜。 新平公主因禁足,在她圈子里丢了脸,其实现在对她的监管已不像前段时间那样严了,可自认为是被父皇伤了心的她,去宫里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次次都是去见吴妃。 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吴妃时,才知道她母妃也因她与苏子籍的事,被父皇责罚。 “为什么这诗,给的人不是我?” 这写好的一张就放到桌上,看积攒下来的数量,怕是不少,而且细看,一首接着一首,没有别人的作品,全是苏子籍的诗。 这些诗帖,无论是字,还是上面的诗,都极出色,让新平公主每每写完,重复念诵时,都忍不住痴了。 又写了一首,她想了下,还把“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写了出来。 这算不上是诗,可却每每念诵时,都让新平公主觉得,怅然非常。 她越发觉得,苏子籍才是自己的知心人。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我偏要相见,也要相恋!” “苏子籍,本公主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要当你的正妻!” “我如何就不能喜欢苏子籍了?” 本来还只是有好感,但在自父皇的强硬压制下,她反越发上心。 新平公主渐渐觉得,京城中虽贵公子众多,可也就只有一个苏子籍,是真正懂自己之人。 “哪怕他是个可恶的家伙,可这样才华,又有谁能比得上?” 这个念头,其实最近才屡屡升起,但不得不说,萌芽早在当初就出现,只不过现在得到了生长,让新平公主自己也不得不正视自己心意。 她望着面前的这些诗帖,轻声:“苏子籍,我虽完全可以逼迫你休妻,让你只属于我,可我知道,你是念旧的人,这样对你逼迫了,你不会快乐。” “所以,我身为公主,愿做你的正妻,还可以让你的童养媳当你的侧室。” “看,我对你已足够通情达理了吧?” 哪怕是从正妻变成了侧室,但有自己的容忍,苏子籍的童养媳,未必就过得比现在差。 才这样想着,突然就听到有侍女走来,在亭子外恭敬:“公主,奴婢是兰草,不知现在可否入内?” 新平公主眼眸微抬,懒洋洋说:“进来。” 兰草是披香宫的女官,能在曾经宠妃宫里做到女官,自然是与普通宫人大一样。 外貌清秀,气质如兰,随着新平公主一声“进”,就进来。 新平公主看她一眼,就又垂下,继续写诗帖。 兰草来得匆匆,但在进来又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神色带一丝怜悯看了看安静写诗帖的公主,又扫看了四周。 “公主的字是越来越爱好了。”兰草细细看了其中一张诗帖,忍不住赞叹。 新平公主知道兰草突然过来,估计有事,因上次去宫里又被母妃劝说远离苏子籍,新平公主见到披香宫的人,表情都是淡淡。 听到兰草夸赞,淡淡回了一句:“诗更好。” 这姿态落在兰草眼里,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还真让娘娘猜中了,公主果然还在惦记那人。” 她只能按照吴妃的吩咐:“对,诗更好,只是再好也不属于您。” “怎么,是母妃,还是别人反对?竟然让你特意跑来说这些,又或者,难道是父皇的旨意?” 第四百六十二章 灵气释放 周府 周立诚刚刚从衙门回来,换了一件月白绸袍,也不戴乌纱帽,脚下踏一双千层鞋,准备吃过了午膳就再出去,结果在正端着茶碗喝茶,信步踱几圈,看到管家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 “老爷,京里出事了!”管家到了跟前,低声说。 “出了什么事?”作从三品光禄寺卿,兼集贤院学士,周大人可以说,消息方面也不算太过迟缓,但他怎么想都想不出最近京里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值得管家这样来禀报。 若说是跟自家有关,看管家这神情,只有震惊与八卦,全无担忧,显又不是。 他懒得继续猜,就这么听着管家禀报。 “邵府派人告诉我,让我禀告老爷,说宗人府接了圣旨,被责令立刻商量出一个适合宗室的名字,还让准备归宗的仪式……” “皇族归宗?”周大人听到这里已怔住了。 难道是皇上有什么沧海遗珠,可皇上登基后,就几乎一步不出京城,在京城有什么女人,也必收到后宫中去。 又或是诸王在外面风流时,有了孩子? 如果是这样,倒也算得上是个事。 却听到管家继续说:“是,皇族归宗,小的还听说,这个归宗的皇族,不是别人,好像是……本届新科状元苏子籍!” “听说他乃太子之子,皇上之孙,当年可能是意外流落到了民间,现在就要被认回来了!” “谁?你说谁?” 周大人一下就站了起来,手里茶碗几乎摔落,虽最终没掉下去,而被他重重放到了桌上,但刚才一惊,茶水也洒了一地,有不少直接溅到了靴子跟官服下摆,但周大人也顾不得了。 他仿佛没听清一样,震惊问着管家:“你刚才说皇族是谁?又是谁的儿子?” “回老爷,听说要归宗的皇族,就是本届新科状元苏子籍,而他原本身份,并不是寒门子弟,而是十几年前流落到民间的太子之子!” 苏子籍,前太子之子? 周大人也分不清,自己该震惊苏子籍竟是皇孙,还是该震惊太子竟然有子嗣留下了,不仅长大了,还这样出色! 太子之子,这可是比诸王的儿子都特殊一些。 想到这里面种种事,周大人慢慢又坐了回去,陷入了沉思。 有丫鬟这时候鱼贯而入,将饭菜摆放在不远处桌上,可周大人并不想用餐,更没有往常那样让人去唤老妻,而在沉思良久,指着一个丫鬟:“你去一趟后院,把小姐请过来,就说我有事与她说。” “是。”丫鬟本惊疑的等待着,这时得令,连忙应了一声去了。 周府后院 秋风细雨,黄叶飘落,或随风被卷走,或跌落尘埃,沾染了泥水。 周小姐院落不算大,修建的却很精致,走廊相连,阁楼挺秀,二楼的木窗被推开一扇,身着浅色衣裙的周瑶,正安静望着外面雨景。 梳着未婚的两髻,显得端庄娴雅,身形纤细,显得淡雅,双肩披帛,长袖垂着,明明跟过去相比,她已很少妆点,常常素面朝天,可日渐出尘的气质,却让这位失去了未婚夫的周小姐,不仅没有如花般枯萎,反倒像是秋风,清冽,又令人着迷。 几个被吩咐做事的丫鬟,或坐在不远处矮凳上做着绣活,或正小心修剪着庭院里的花草,还有在整理杂物,其中一个丫鬟忍不住朝周瑶望去,暗暗羡慕:“也是奇了,明明天天都能见到小姐,可每一次见到小姐,都觉得小姐又美了一些,这就是所谓女大十八变?” “不过,也就是小姐这般出色,才能越变越美,像我等丫头,哪怕成长些,都没有不同。” 甚至有些丫头长成,比起小时还越发平庸了。 人跟人,果然是没法比。 并不知道丫鬟所想的周瑶,见一片落叶随风飘荡,到了自己的跟前,轻轻一伸手,也没怎么费力就拈住了。 泛黄的叶子,与指肚红肿伤口衬托,竟额外多了一丝别样的美感。 “怎么,你今日不练琴了?”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神秘声音突然又冒了出来,一开始就问起了周瑶的功课。 周瑶淡淡回道:“没什么意思,就没练。” “许是因你又到了瓶颈。”对方点评:“你前几日弹琴,我都有听着,你的琴艺大涨了。” 但大涨的原因,却让周瑶有些沉默。 望着这泛黄叶子,目光从红肿的指肚划过,周瑶轻轻一松手,一阵风恰吹过,将这片叶子卷起,带去了远处。 “当日你琴声震动京城,又是为什么?”周瑶安静看着它被吹远了,才突然之间问。 这件事,给周瑶造成不小的困扰,不仅是弹的手指指肚红肿,还因这琴声当时影响了全城的人,让周瑶感到心惊,更因在回来后,周父也对她有了一丝怀疑。 “现在怕是已引起了猜测,你可能也知道,就连我父亲也试探过。” 神秘声音当然知道这件事,也正是因知道,所以这段时间才有些愧疚,不知道该怎么跟周瑶提起此事。 当日之举,神秘声音自己也是临时决定。 “给你惹了麻烦,实在是抱歉。”良久,神秘声音才说着,决定告诉她一些可以告诉的隐秘。 “不过,当日琴声震动全城,不是哗众取宠,而是不得已。” “你也知道,我是妖神,我曾经看到幼龙被天承认场景,盛景就很震撼。” “这次其实与上次情况相似,但远远胜过了那一次。” “仅仅是幼龙归位还罢了,不过是妖族里出个妖皇,对零散居住妖怪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要紧的大事,甚至有些妖族还不愿意被妖皇管治,怕是反觉得困扰。” 神秘声音静了下,周瑶顺着她的意,看向了远处。 秋雨连绵,顺着目光直去,尽头是一座亭,亭不远,能见到莓苔半壁青,她突心脏一缩,似乎有点预感,只听着她长长一叹,似有无限感慨。 “但这次幼龙归位,伴随的却是灵气释放,虽仅仅一些,别的妖神还没有觉察,而我身份特殊,却已感知。” “你可知道这灵气释放,又是何等大事?” 第四百六十三章 可受恩泽 “无论人或妖,成道机会都会增加,这样的事,可以说,已不是妖族的大事,而是所有生灵的大事。” “虽大多数人类不知不觉,但也在受益,岂能不庆贺一番?” 神秘声音说到这里,声音已哽咽,似乎是盼了一辈子,跋涉了千山万水,却终于盼到的心情。 “这是魏世祖当年在世时才有盛景,不仅仅妖怪,连鬼神都能显圣。” 鬼神都能显圣? 前面那些解释,周瑶虽然听了,可也只是听着,没怎么触动,毕竟她心静如水,很多事,哪怕是涉及妖怪,对她来说,意义都不大。 但最后一句话,却让周瑶心动一下。 她仿佛笼着烟雨的眸子一亮,望着半壁青莓苔,轻声就问:“那九泉下的邵郎,也可受恩泽吗?” “也许吧。”神秘声音没料到,自己说了这么多,唯一引起周瑶反应,竟是这句话。 真是痴人。 神秘声音跟周瑶相处时间也不短了,从最初还会调侃周瑶一两句,到后来能稍稍顾忌一下周瑶心情,到现在,对周瑶偶尔会冒出愧疚,二人之间关系,的确是有了一些改善。 但这二人又清楚,人妖相隔,身虽近,心甚远。 沉默了片刻,神秘声音开了口:“有人过来了。” 周瑶这时也看到了,一个来自前院的丫鬟,从院门进来,朝这快步走来。 是父亲有事找她? 这丫鬟很快就来到了院门口,门是虚掩着,她进来,没直接进小楼,而是在问清楚了小姐就在房间,在门前就恭敬说:“小姐,老爷请您去前院一趟。” “我知道了。”里面片刻就传出了周瑶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的周瑶,从里面出来,目光落在丫鬟身上:“走吧。” 既没好奇问这丫鬟,父亲来找自己是因什么事,也没问别的,端是安静少语。 因路上周瑶根本不说话,贴身丫鬟也很安静,很活泼的前院丫鬟,也只能是闭紧了嘴,安静跟在周瑶主仆身后,回到了前院。 直到目送着周瑶进了书房,这丫鬟才微微吐了一口气,对不解望着自己的同伴小声说:“小姐威严日盛,我跟着走了这一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谁说不是呢,大家闺秀应该就是这样吧。”又一个丫鬟亦有同感,点头说。 而很少责罚人,却让丫鬟仆妇远发敬畏的周瑶,此时已走进书房,来到了周父的跟前。 “父亲。”周瑶唤了一声。 周父一抬眼,就见她神色恬静,只一低首,不自觉就透着韵致,一眼就让人注目,不由眸闪过痛惜。 这些日子,女儿如磨去外壳的荆山之玉,焕发出光采,可作父亲,他宁可不要,长长叹了口气,将手里书放下,招呼她坐下。 这架势,很像要谈心的样子。 周瑶平静按照周父要求坐下了,眸子望过来。 周父先询问了周瑶最近的日常,迟疑了下,才问:“瑶儿,我问你,你是不是和苏子籍……也就是本届状元的妻子苏叶氏关系不错?” 周瑶睫毛颤了颤,似是有点不解父亲为什么会问这件事,但这的确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想了下自己与叶不悔来往还算密切,的确算关系不错,于是便点头:“尚可。” “这样啊。”周父得到这个答案后,那个表情,也不知道在庆幸还是在懊恼,很是复杂。 “瑶儿,既你与那叶氏关系不错,那就多多与她来往,她虽已是人妇,但年龄与你相仿,你二人倒可以多加亲近。” “至于新平公主以及几位郡主县主那里,若喜欢,可去,若不喜欢,倒是不必勉强自己。” 以为女儿之前频繁出入新平公主宴会,是为了结交人脉,周父是有点心疼的。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那是多么安静乖巧的孩子,与其去与贵女结交,委屈了自己,倒不如趁着现在与叶不悔结交。 左右不过是女子之间的来往,密切些,也不会被陛下忌惮。 女儿要想的开,早早忘了邵家的人,那也不会有坏处,要是执着,自己老了,谁还照顾她? 真有那一日,此刻这份香火情,总能带给女儿一些好处。 周父是这么想,收敛了心里的黯然,长长一叹。 “正巧为父这里得了两筐南来的甜橘,京中还不多,你带上一筐,送去给苏叶氏。” 周瑶虽对父亲专门叫了自己过来,就说了这事感到不解,但她倒不排斥去拜访叶不悔,父亲既这么说了,她就从善如流应了。 等从书房出来,周瑶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身,望着书房的门若有所思。 是自己,还是给父母多牵挂多麻烦了吗? “小姐?”跟着周瑶一起过来的丫鬟,此刻见周瑶这沉思,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吩咐下去,备牛车,我准备去桃花巷。” “是。” 虽现在下着小雨,但对出行也并无影响,带上了一筐甜橘,周瑶又换了一身衣裳上了牛车,出了门。 同时带着的只有一个丫鬟跟一个嬷嬷。 周府距离桃花巷不是太远,行了一会路,就到了。 只是还没下车,就听到车夫咦了一声,将车缓缓停下,对车厢里的人说:“小姐,前面似乎出事了。” “好像真的出事了,小姐,有许多甲兵围着!”丫鬟先从车上跳下来,往桃花巷巷子口看了一眼,惊呼了一声。 “谁?”这一声,让本就对这行来牛车投以注视的甲兵更警惕了。 周瑶在丫鬟跟嬷嬷搀扶下从牛车下来,嬷嬷就打起油纸伞,遮住了从天而落的雨丝。 “这看着是在保护里面的人。”周瑶略一分辨,见十人左右,个个腰悬佩刀,钉子一样站着,目不斜视,当下轻声说,同时朝着而去。 嬷嬷跟丫鬟也不敢阻拦,只能紧跟着。 “停下!”一个甲兵这时拦下她们,问:“你们来这里找谁?” “这位军爷,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我家小姐是来拜访朋友。”嬷嬷忙开口说。 “拜访朋友?是哪个府邸?你们说了,我让里面的人来接你们进去。”这位甲兵打量了她们一下,口气也客气了不少。 第四百六十四章 贵宾屡来 “我们是光禄寺卿周府的人,想见苏府主母苏叶氏。” 嬷嬷将她们是来找苏府主母叶氏的事一说,甲兵果更客气了几分 “你们稍等片刻,我进去通禀一声!” 甲兵跑进了巷子,而还走过来一个军官与嬷嬷交谈了几句。 等甲兵回来,说她们可以入内,周瑶往里走,她带着的嬷嬷,就小声说:“小姐,这事透着一点不寻常。” “您猜守着这里的是谁?是方小侯爷的家兵!” “刚才咱们一靠前,怀疑警惕的目光就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是有着天大的贵人……” 说到这里,嬷嬷就有点郁闷。 她们好歹也是从三品大员家出来,来拜访一个六品官的妻子,居然还要被人这样警惕盯着,实在是不可思议。 周瑶淡淡看她一眼,顿时让这嬷嬷闭了嘴。 “阿瑶,你来了。”桃花巷进来,没到苏府大门,就已有人在丫鬟簇拥下,从里面迎出来。 周瑶面对来迎接自己的叶不悔,露出了一点笑容。 “嗯,我来了。” 本想将那甜橘也带进来,但外面的人怕是要一一检查过了才成,周瑶也就想着走时将橘子送进来就是了。 此时她的胳膊被叶不悔揽住,亲亲热热往里带,她也就跟着,目光却落在了院内屋檐下。 在那里站着一些陌生的丫鬟婆子,看着有六七人,看穿着打扮,与这府邸的丫鬟仆妇大不一样,也不像从一家出来,苏府今日竟同时来了几拨客人? “方才来了三位夫人和小姐,这些人是跟随服侍的人。”叶不悔低声说着,终于露出点情绪,有些不安。 因来的三位夫人小姐,来历最普通都是三品官的夫人,起码也会带几个人,而花厅内面积虽不小,但也不可能将带的人都放进来,就是一人带个丫鬟坐在厅里,其余都是苏府的下人。 在苏子籍走后,路逢云做主又采买了几个丫鬟仆妇,都是签了死契,算是粗使下人,来服侍叶不悔这主母,免得有女客多来时忙不过来。 反正以苏府的收入,也养得起这些下人。 叶不悔的管家只是一般,毕竟她就只是一个书肆老板的女儿,又无母亲教导,但苏子籍出京后与叶不悔通信,得知叶不悔萌生了想要学习管家的事情后,就让路逢云帮忙寻了靠谱的官宦人家出来的嬷嬷,送到苏府,既能陪着叶不悔,使她平时不至于寂寞,又能让叶不悔跟嬷嬷学一些管家和应酬的事。 这次三位夫人小姐过来做客,看到的就是苏府井井有条,仆人都各司其职的样子,暗暗点头。 而叶不悔虽只是秀丽,算不上绝色,可一个并不懦弱有底气的人,再经过自己学习,看上去,言谈举止竟也像模像样。 任这三个女客想要挑一挑毛病,也挑不出大毛病。 尤其是她们来前,因知道这位苏叶氏是小门小户出身,本就没报太高期望,只盼着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就成,此刻就越发有一种超出预期颇多的惊喜。 只可惜这样一来,她们想能与这位叶夫人亲近的想法,怕也不容易达成。 小家子气的人,可以以利来图之,而这看着就落落大方的人,就只能暂时混个脸熟,再慢慢图之。 周瑶来之前,她们正陪着叶不悔说话,一听到仆妇禀报,说是周府小姐来拜访,这位叶夫人脸上露出的真切笑容,让这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对这来客有了好奇之心。 见了面才发现,原来是这位周小姐,周学士之女周瑶。 曾经死了未婚夫的人。 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倒也不必彼此介绍,周瑶对这三人都是认得,长着一张鹅蛋脸的年轻美妇人是方真的夫人赵氏,一个是宗人府丞的夫人姜氏,还有一个是与姜氏是姑侄的姜家小姐。 这对姑侄都生得平庸一些,相貌只能算清秀,但态度不错,看起来和蔼可亲,起码在叶不悔这里是一团和气的样子。 彼此见过后,叶不悔让人给周瑶上茶,又一起说话。 虽叶不悔每个人都照顾到了,但只要长着眼睛,都能看出,相比别的女宾,叶不悔对周瑶更热情一些。 但她二人早就是朋友,这倒不是不能理解的事,细细打量,见周瑶流转的眼波没有了初时凄清,神色也没有了昨日哀怨,整个人越发漂亮了,只是却似乎没有人气,低着螓首就有种幽远之姿。 “反漂亮了不少。”明白男人的秉性,虽三人心里寻思,侄女还多了一分警惕,但周瑶运气好,提前结识了她,三人也跟着与叶不悔凑趣,甚至对周瑶的态度也热情了些。 这下不仅是周瑶心中好奇,叶不悔这主人也是诧异。 “怪了,为什么今天有多个贵宾来访?她们为何对我这般客气?” 方真妻子赵氏,可能是看在自家夫君与方真认识份上,来拜访自己。 而周瑶则是自己的朋友,今日恰来了。 那宗人府丞的夫人跟侄女,也在今日来拜访,还这般客气,又是因什么? 自家夫君虽乃是本届新科状元,一考取,就被派出去做了朝廷观察使,还代理了一府的府丞,可以说是受到了重用,前途远大,但再有前途,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也只是一个六品官,哪里就值得三品官夫人以及侯府世子夫人来主动拜访了? 非是妄自菲薄,实是这件事透着不寻常。 周瑶也有这样的疑惑,她以前也是贵女圈子里的人,但自失了未婚夫,她们的神色就微妙些了,只是她自后越发清冷,仿佛没有察觉她们的微妙。 现在因叶不悔的态度,她们就又有微妙改变,似乎亲近些,这代表着叶不悔,或者她的丈夫,能量大增。 她抬头看了一眼,眼波一动,没有说话。 神秘声音却“咦”了一声:“这个叶不悔突然有了变化。” “什么变化?”周瑶在心里随口问着,她想起了父亲的叮嘱,若有所思。 神秘女声,明显有些迟疑,良久才说:“这叶不悔现在,似乎有了一丝凤气!” 第四百六十五章 你赢了 由于下着细雨,天色昏暗,因此点了灯,灯下看人,叶不悔眼波流转,其实很俏丽,只是京城本集天下绝色,才看差了几分,但怎么都看不出“凤气”。 “怎么可能?她已嫁了苏大人,成了人妇,怎么可能有凤气,就算苏大人位极人臣,封公封侯也不可能。” 周瑶对此自然是不信。 就在这时,外院一个丫鬟急匆匆跑进来,一进花厅,就冲正陪着客人说话的叶不悔禀报:“夫人,新平公主到了,正在往这走!” 毕竟,她乃是公主,纵然外面有甲兵守护着,也无人敢阻拦一位公主。 而门口的仆人就更不敢得罪这样贵人了。 就在这丫鬟禀报的下一刻,正院门口就已出现了一道丽影。 她没打伞,甚至没带着侍女嬷嬷,只孤身一人朝着而来。 丝丝细雨虽下得不大,这么短一段路,也不至于就让人淋湿了衣衫,可这样伞也不打,人也不带,只这么闯进来,这架势还是让几个贵宾鸦雀无声。 “太无视规矩了吧?” 然而哪怕这样,一入眼,还不得不让人眼睛一亮,她容颜几乎挑不出半点瑕疵,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一眼万年说的就是她。 但这时,她虽冲的快,但到厅里,神色反迟疑了,咬着唇说不出话,自己能说什么? 而几个人的目光下意识就落在了公主裙尾,以往最在乎形象总光彩照人模样示人的新平公主,此时竟然没有察觉到雨水污了裙? “见过公主!”但不管心里怎样想,在场的人都很快向新平公主见礼。 新平公主根本不看她们,只盯着叶不悔,说了一声“平身”,紧接就对叶不悔说:“我来找你,是为了让你教指导棋。” “现在?”叶不悔似有所觉,慢慢问。 新平公主目光盯着她:“对,现在。” 女宾人人都知道这情况不对,但谁也不敢出声,甚至有人都有些后悔在此刻来了。 来得早一些,或来得晚一些,都碰不上这么尴尬的情况。 方真的妻子赵氏,嫁给方真不过几年,但夫妻关系不错,有些事,她也不至于像别的夫人小姐那样,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看叶不悔,又看看新平公主,若有所悟:“夫君之前叮嘱我过来后,要对着这位叶夫人多赔着小心,我就觉得,这位叶夫人或身份上有着隐情,总不至于是苏大人那里出了什么事吧?但眼下,新平公主突然到了,又这副姿态,难道倒是我想岔了,实际上夫君让我过来,的确是因着苏大人?” “再有,之前坊间曾有过一阵传闻,说是新平公主与苏大人之间来往密切,但这事才一传出,就又有了诸王的事,真真假假,最后都无人信了。现在来看,当初的传闻,倒也不像无中生有。” 只看这新平公主来者不善,又盯着叶夫人,就很容易让人误会。 叶不悔也咬着唇,她感觉到了危险,不过新平公主既到了,又提出让自己教她下指导棋,在这种女宾都一下鸦雀无声的情况下,为了缓和气氛,也为了不得罪这位公主,叶不悔不能拒绝。 她深深看了眼公主,点头:“好,公主您稍等片刻,我让人去摆上棋盘。” 本打算引着公主先坐下,喝杯茶,缓和下此刻诡异的气氛,但新平公主根本不打算接受,只站在那里,说:“不必。” 就让叶不悔后面的话也说不出了。 叶不悔也不是什么性子柔软的人,本质也是小辣椒,看着和气,那不过是因她跟着苏子籍来到京城,不想给苏子籍惹麻烦,一直都在约束着自己。 此时见新平公主这样不给面子,她脸上的笑容也转淡了,不再多言,指挥着丫鬟将棋盘摆好了,就对新平公主说了一声:“请。” 二人随即坐下,开始下棋。 屋外的雨声打起来,噼噼啪啪,倒是极佳的背景音。 两个少女,一个俏丽,一个绝色,都聚精会神在下棋,新平公主明显之前有练过棋艺,比起之前只限于会下,棋艺平平,这次倒棋艺有点出彩。 可与她对弈的人是叶不悔,不是上次去参加棋赛的路上遇到截杀,叶不悔很可能在京城棋赛出个风头。 哪怕新平公主拼尽了力气,可没有多少时间,就输了。 不仅输了,还输得十分惨烈,屠了大龙,叶不悔一点都没留情面。 新平公主怔怔站起,脸色雪白,睫毛轻颤,已噙了泪,连周瑶都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她也不看别人,对着叶不悔,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说着:“你赢了。” 说着,手里还握着一枚黑子,就这样转身就走。 屋内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她特意来这么一趟就是为了下这一局棋,这也过于奇怪了吧? 你平时的骄横呢? 怎么没有了? “公主!”叶不悔眼见她噙了泪就走,却不好让她就这么独自出去了,心里突然有点不放心,紧跟着出去。 就见到了庭院,新平公主已止不住哽咽出声,直奔着出门,根本不理会后面的喊声,直到出了门,到了桃花巷,见她朝一辆牛车走去,叶不悔这才松了口气。 要上车了,新平公主才忽然停下,一回首,嘴唇动了动,像想要对叶不悔说什么,可随后就倔强转过身,毅然决然入了牛车。 随着牛车转弯,离开,在雨中站着的叶不悔,也等到跟出来的丫鬟打开伞。 站在伞下,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夫人,我们打搅很久,就告辞了。”几人经过了这事,当然也坐不住了,除了周瑶神色淡淡,似乎万事不萦于心,姜家小姐虽勉强保持镇静,实际上眸里满是八卦兴奋,而方真的夫人赵氏和宗人府丞的夫人姜氏,却知道厉害,吓的脸色煞白。 等着人告辞,姜氏死死抓着姜家小姐的手上车,隐隐还听见一句迫不及待的呵斥:“你要是想活命,就给我把今天的事烂到肚子里,一句都不能说。” 雨中站着的叶不悔,听了这话,幽幽叹了口气,转过眼,却看见周瑶蹙眉,不由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公主,刚才似乎变了许多。”周瑶预语又止,低首浅浅一笑:“时日不早了,我也就先告辞了。” “好!”随着牛车渐去,转眼之间,整个庭院就清清冷冷,她不由伸手,让清凉的雨丝落在手中。 到底出了什么事,夫君,小白,你们现在又在哪? 第四百六十六章 小白之劫 姜山 蟠龙湖五十里的支流,有一处小镇,码头酒楼,茶肆布店不小,但到了姜山,就属相对偏远。 一处住宅就建在山脚,附近虽也有村落,离得也不算远,但因宅子主人明显是隐居的乡绅家眷,虽偶有踏春之人集于山亭,携姬带酒,吟诗作对,一般人也不敢来打扰。 住宅辟了小园,青砖红瓦,三进院落,在别处或不算什么,但在这地方也算是大宅了。 此时暮晚,晚烟袅袅,淅淅沥沥下雨,宅子附近几棵树,树枝微微摇晃着,老树其实在蝗灾时就枯萎了,现在在这里在秋风中摇曳是被移植来的小树。 小树枝条纤细,秋风温柔又冷酷,不断掉落着树叶,还有被风折断的枝条,让人见了,就能感觉到一丝萧索。 因着这里是山脚下,在这秋雨中,竟还有一只灰突突的野兔子,在距离宅子大约半里左右的一处草丛里一跳一蹦觅食,因看到了一丛香甜可口的草,就停了下来。 才刚安静吃了几口,就突然一惊,耳朵竖了起来。 正在朝这个方向行来的一群官兵,为首那个就是一抬手,本就已经放轻了的脚步声,此刻因停下,竟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一二,明明有上百人,却能做到鸦雀无声。 更奇的是,他们身上全都笼罩着一层薄光,光芒不仅遮掩住身上的气息,更让他们发出的声音也被尽可能的减轻。 直到那只兔子又放松下来,这群无声踏步而行的官兵,才继续往前走,路过野兔时,竟然连机警野兔都没察觉到路边走过了一群人。 十几个身着道士袍的人,中年人,青年人都有,全是道士,手里人人托着个法器,边走边低头看着。 曹易颜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看着前面的官兵道士这样仔细搜找,纵面色仍有些憔悴,此时也不禁露出了一丝得意。 这次出击,他可是煞费苦心,布下了天罗地网。 先是官兵,这都是用了齐王的令喻调动的郡中精锐,身上薄光也是人人都怀揣着护身符和遮掩气咒,护身符起码能挡住一次攻击,而遮掩咒则可以让他们身上的煞气跟人气都被遮住,不至于还没找到狐狸窝,就惊走了狐狸。 再是道人,是曹易颜在这些年通过在刘湛阵营里虚与委蛇时收拢的心腹,都是可以在这时信任,并且实力不小。 尤其走在最前面的几个负责监察的道士,在这方面因术业有专攻,远远高过一心想要复国并没有在辅助法术钻研的曹易颜。 “齐王要用我,我也用齐王的名义,掩盖我的异气。”曹易颜浮现出一丝微笑,当然送死是伪郑官兵,利益是自己得了。 无论死多少人都不心疼,再说齐王也不会在乎。 更重要的是,可以培养自己人,收割利益,借着齐王的势,不消几年,自己就可扩充密谍,在天下重建网络。 眼前一役,就是自己对齐王的投命状。 更可以找到魏世祖留给狐族的宝物——狐族应该有。 片刻,就有人跑到后面,低声对着曹易颜禀报:“公子,发现狐族了,它们就在前方宅子里,宅子距离此处尚有半里之遥。” 听到有人汇报了狐狸的行踪,曹易颜冷笑一声:“吩咐下去,火攻!” 至于在山脚下,进行火攻会不会引发山火,这对曹易颜来说并不是问题。 且不说可以事后救火,就算不救,将这一片都烧了,又不是连绵山脉,造成的损失也惊动不了上面,更不会给曹易颜带来什么影响。 一想到这帮狐狸竟然如此胆大,敢于在这种地方居住,曹易颜就不得不讥讽一句:“这可真是活该着它们今日灭于我手!” “苍天助我!” “若它们离开蟠龙湖时,立刻就逃回了青丘,我还真不能拿它们如何,可笑的是,它们既没有对新的龙君正式称臣,得不到无形的庇佑,又不能谨小慎微,竟以为躲在这里,有着结界就可以避开追捕?何等可笑,又何等可怜!” 的确是应该可怜,因青丘狐族,从今日起,就将一网打尽。 一声令下,只听“咻咻咻”连声,箭雨落下,射入了大宅的前院,明明在下雨,地上也很潮湿,可这火箭落在地上,不仅没有熄灭,反倒轰地一下,直接蔓延开来,而随后又被射入了数不清多少的火箭,它们燃起的大火,迅速就将整个前院给笼罩了。 而这火势,更朝着后面的院落快速蔓延过去。 早在发现起了火箭时,正好在前面荡秋千一只小狐狸,就尖叫一声,匆匆向后院逃去。 跑入后面院落时,带着的惊慌失措,也连带着让别的狐狸惊恐起来。 这时候从后面的院落看,已能看到前面大火熊熊燃烧,可谁都不知道这火是怎么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狐狸根本来不及解释,刚才它匆忙间看到了射进来的是什么,是带着火的箭,是官兵才有的火箭! 于是,几下窜到胡母待着的院落,一眼看到了正从屋内往外走的胡母,直接大喊:“不好了!在外面有这官兵杀过来了!” 胡母就是一怔,只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变了:“不可能,我们获得的功德,妖气已几乎不可见,根本就不可能暴露,这座宅子又设下了结界,等于有着两重保护,又怎么会被发现?” 只是一两只狐狸,还是有可能被发现,当初胡三姨带着胡夕颜去小县城居住,就不得不借助着胡家气息来掩饰自己的妖气。 但这次跟着出来的,可是青丘精锐,胡母乃青丘之主,大狐狸也都是妖将,它们一直都在为善,从不敢为祸人间,不说别的,有胡母这青丘之主继承的来自魏朝的爵位,哪怕已只剩下一点点庇佑,可也能将她住处附近所有狐狸的妖气都屏蔽了,不可能泄露了出去。 但她这只是下意识的反驳,前院大火,此时站在第三进院子也已能看到,火势甚大,还有着一种可以镇压妖族的力量,这不是普通的火,这次的事,有着道士插手! 不管是不是官兵带着道士来围剿它们了,胡母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第四百六十七章 青丘之难 狐母念头一转,就下了决定:“吩咐下去,立刻转移!” “不要从前门或后门出去,外面已有了官兵跟道士,从暗道离开。” 这宅子的暗道有几里之遥,从这里进去,再出去,就已离开了这山,直通蟠龙河了。 “丘主,大事不好了,我们的暗道出口被赌死了!”进去探路狐狸,转眼就跑回来,看起来灰头土脸,皮毛都焦黑了一片。 一番焦急的解释,让在场狐狸都明白眼下的情况。 一只大狐狸稳了稳心神:“这必不是误会,能提前发现我们的暗道,并且破坏,让我们无法离开,这是早布下了天罗地网,一心弄死我们了。” “是啊,丘主,现在怎么办?” 凡是大狐狸,都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渐渐传来的威压,随之浮现就是一种此地为囚笼而它们难以逃脱笼中之兽的绝望。 高手过招,其实都不必非要硬刚几下才能分辨出强弱,光这阵,就已让这些狐狸感觉到了不妙。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预知,没有示警?” 本来道士就克妖族,官兵也对妖族有克制,再提前准备,人多势众,有秘法对付它们,它们哪还是对手? “丘主,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逃出去,现在怎么办?冲出去拼了么?”有狐狸面露绝望。 胡母又何尝不悲愤? 它们青丘狐族,不像是野狐,可能会做一些恶事,因知道的多,顾忌得多,拥有的也多,为维持青丘狐族的荣光,它们一直都是谨小慎微,哪就到了需要被官兵这样处心积虑围剿程度了? 便因它们是妖族,可它们也从不曾掺和妖族的事,一直只守在青丘! 想到这里,胡母悲愤不解,朝着外面“看”去,却恰“看”到一个青年,被官兵与道士簇拥着,身上裹着披风,看起来竟有些眼熟。 “王气,这人竟然有王气?” “现在大郑太平,竟然还有人有王气?” “之前天上出现了一大一小两颗异星,像是新的帝星,难道此人就是其中一个?” 胡母震惊了,一下明白大劫何来。 感觉到青年似乎对现在进度并不满意,挥手让官兵和道士准备,胡母心急如焚,对外喊了一声,声音哀求。 “我们青丘一族,并没有为祸苍生,又何必赶尽杀绝?” “不要逼的我玉石俱焚。” 外面,曹易颜正吩咐官兵跟道士杀入,就听到宅子里传来这一声,虽声音极美,普通人听了忍不住荡漾一下,曹易颜却毫不动摇,抿唇冷笑。 “妖族就是祸源,我奉齐王之命围剿,你们这些妖孽,一个都别想逃!” “玉石俱焚,你们也配?汝等立刻攻入!除了胡母记得活捉,别的狐狸一个不留!” “是!”郡中百户连同道士都齐声应了,百户狞笑一声,气息凝实,举动顾盼间都有一种兵法在身的感觉,这时为国除妖,更不容情。 “杀!”命令一下,十个甲兵冲入,但才破开门,不由分说,弩弦陡松,嗖嗖嗖的弩箭就穿了过去。 噗噗声不绝于耳,就听闻里面有狐狸惨叫。 军中根本不可能公平决斗,都是第一时间用尽办法歼灭敌人。 听着里面惨叫,余下甲兵直接踹开大门,但几乎同时,不知道什么乌光一闪,冲上去的士兵突然闷哼一声,惨叫跌下。 其中一个什长穿着皮甲,也没有看见是啥,下意识闪避,只听“噗”一声,一点乌光在胸口刺入,在背后“蓬”的一声穿出,一大蓬鲜血把周围数个士兵的面上染红了…… “杀光妖孽一个不留!”百户看着惨叫倒下的什长,顿时大怒,妖怪对他来说,只有乖乖受死,现在竟然赶反抗? 的确应该杀光。 眼见着甲兵蜂拥冲入,大宅防御其实不强,真正防御外敌是一层结界,但这是防护妖怪或道士,对甲兵信用不大。 眼见着杀入,里面不断有惨叫声,发现根本冲不出去,同伴一个个葬身在官兵手里,连同着胡母在内的大狐狸,全部疯狂反击起来,不时有种种异法,顿时官兵也伤亡惨重 “轰!”一声,又不知道是啥的星光一闪,一些官兵张嘴怒吼,却发不出声音,向后跌下,庭院就喷出一股股血雾。 “死的好,死的妙。” 对曹易颜来说,大郑的官兵都是反贼,死一个就好一个,更不用说,哪怕是魏朝,都不心疼这点兵。 朝廷最大的优势,就是人命拼的起,别说死一百,就是死一千一万又怎么样? 这些青丘之狐,只要进入消耗战,自己就赢了。 宅子火光冲天,狐狸在拼死作战,可道士不少,提前就布下天罗地网,很多克制它们的力量,让它们根本就无法全力施展。 “啊!” 刀光斩下,一只狐狸惨叫一声,跌翻在地,庭院里已满是尸体,以及杀红了眼的官兵。 “丘主,他们是冲着您来,快走!”有大狐狸猜到了些,顶开胡母,却见一张大网落下,动弹不得。 “杀!”没有丝毫容情,顷刻间十几支箭落下,顿时将它射成了刺猬。 “啊啊啊!”胡母眼眸火红,这只雪白大狐狸,此刻变成了丧失理智的野兽,利爪一挥,出现一个巨大的狐爪虚影。 “噗”围杀的五个官兵,喷洒出一片浓稠的血雾。 “啊啊——” 爪影所到,五个官兵肝肠肚胆流满遍地,口中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但一时没有死亡,接着,一个道士闷哼一声,捂住了喉咙,眼中露出绝望,气管中喷出鲜血和气泡。 鲜血溅到它的皮毛上,红白相间。 “射!” 不由分说,一蓬箭雨落下。 每一支箭上都有着克制妖族的力量,这样的大手笔,胡母虽三条尾巴一动,狐身已避开数尺,还是有二支箭穿过。 闷哼一声,死亡和鲜血的气息,终于使胡母清醒过来,意识到刚才大狐狸说的没错,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 不,更准确的说,是冲着她身上可能有的狐族秘宝来! “我青丘狐族,有两样秘宝,一件在夕颜身上,一件在丘主身上,幸夕颜不在这里,只要我逃出去,就能让这些人盘算落空!” 哪怕拼着一死,也不能让狐族秘宝落在这些人手里! 第四百六十八章 死的很惨 山径 山风带着一丝寒意,几只离巢的鸟雀从枝滑落,不时啄食草籽,而在破风声,胡夕颜和胡艾樱归来,本是带笑,手中还有猎物,只是远远的靠近,就看到了映照得整片天空都红了大火,两只狐狸都脸色大变。 艾樱,也就是在苏子籍待过一段时间大狐狸,虽比胡夕颜年纪大一点,却更冲动一些,脾气也更火爆,此时就炸了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只狐狸没有丝毫迟疑,直扑了下去。 “杀!”胡母已完全化成了狐形,只是一闪,爪上亮起一丝白光,眼前数个神色刚毅的士兵,“蓬”一声,数团殷红的血雾喷出。 “速度加快,力量提升。”曹易颜眼见着官兵舍身忘死搏杀,而狐狸拼死反抗,整只狐狸一道风一样快速闪过,十几个官兵跌翻在地,等人反应过来,白影已是窜出了大门,朝着外面跑去。 “快追,不能让它逃走!”有道士早认出,这就是今天必须要活捉的胡母,立刻喝着。 百户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喝着:“唐锐!” “在!”副百户唐锐应命,毫不迟疑挥刀:“上!” 十余甲兵扑至,瞬间血花飞溅,能看见,又有五六个甲兵,身着的皮甲都被撕开,但血雾中,狐狸快速衰败,原本十分有着光泽的皮毛也跟着黯淡下来。 “它已经撑不住了!”有道士看到,立刻大喜:“织网!” 五六个道士齐齐地追上来,并且快速念咒,打算结网,将这胡母罩住。 “这些甲兵,个个刚毅勇武,而狐狸也个个难缠,但是一声命令,它们就彼此厮杀,而作下命令的我,就可以一滴血也不流,一滴汗也不落——这,就是权力啊!” 曹易颜默默的想着。 往昔江湖英雄有三阳虎何单、日月天王黎铮、杖剑不倒薛东门等人,虽在资料上,看过一个个鲜明的名字,但只有亲自体会,才明白为什么这样多豪杰,个个死的很惨。 这和天赋、才情、运气无关。 仅仅是权力死的又不是自己,死的起,而何单、黎铮、薛东门等,命只有一条。 是,一个捕快拼尽性命,也许只能在这等人身上留一道小口子,但下一次留下的伤口可能深一点,再下一次可能更深一些,铁打的人也经不起消磨,就和眼前的狐狸一样。 “蓬”才想着,就在这时,眼见一道冷风从几人后面窜过,下一刻这五六个道士,轰一下倒地,脖子飞溅血雾,直接被一只小白狐狸给挠断了脖子。 本来这种大小狐狸,就算成年,根本不足为惧,可也不知道这狐狸是天赋极佳,还是有着奇遇,爪子而下,撕开防护和纸一样。 更重要的是,五六个道士又根本没有防备,这狐狸在这布下天罗地网的地点,竟然也没有气息泄露,所以才能一举偷袭,杀了数个道人。 但这一次偷袭成功了,却也同时暴露了它。 “不得放肆!”随着一道冷喝,一股力量从上空压下,让小狐狸直接就无法动弹了。 死一万个大郑官兵不心疼,可这些道人是自己嫡系,损失了就亏了,远处曹易颜可不会给狐狸机会,伸出手指,手指萦绕白光,往下轻轻一点。 “轰”一瞬间,小狐狸闷哼一声,眼前是突然一变,嗅到一股气息,腥烂味和尿臭味混在一处,眼前是一个铁栅,对面两人都趴在草铺上一动不动,血把衣服都粘在身上,肿得和红萝卜一样,苍蝇嗡嗡起落,脓血上爬满了细小白米一样的蛆虫。 这还罢了,它自己绑在了刑床上,狱卒举着烧红的铁烙,朝它走来,它试图挣扎,却动弹不得。 四周传来的鬼哭狼嚎声,更是让小狐狸下意识身体颤抖。 外面,看着小狐狸呆着不动,知道这是被曹易颜的术法给困住了,窦奉铭赞叹不已。 “不愧是殿下,虽由于刘湛吝啬,没有传您尹观派真传,但您修法天赋这样强,根基很稳,应国带来的秘籍,短暂时日,就已小成,这是许多人苦修一生都无法达到的境界了。” 曹易颜冷冷看着胡母被一只大狐狸所救,逃出了刚才罩下的法网,也不着急,在他看来,这附近都已经被人包围了,纵然现在逃出了两只狐狸,也不过是可以猫戏老鼠一番,看着它们苦苦挣扎罢了。 摇首说着:“我已拼尽全力,来人,立刻杀了它!” “牢狱”之中,小狐狸见无法挣脱,努力让自己精神力集中,几个正在靠近的狱卒,竟突然消失不见,但黑漆漆的空旷处,又刮起了邪风,同时束缚着它的这张刑床,也在从两面朝着中间慢慢合拢,并且还冒出一些锋利的尖刺,只要合拢,怕就要将小狐狸扎挤成一滩血水。 就在这时,曹易颜突然闷哼一声,一口血吐出。 眼见着小狐狸突然之间窜出,像是一阵风一卷而过,就消失在了原地,曹易颜只是站着,目光不但不怒,反而惊喜。 “我的施法,是什么能伤我?” “这狐狸不一般,或狐族秘宝就在它身上,不能放过。” “不在它身上,也定然有着秘密。” 想到这里,曹易颜直接从怀里抽出一个烟火,以火点燃,砰一声,立刻就窜上了高空,轰一下在高空炸开。 隔了一二里,二百余人等着,还有猎犬,里面还有十数个道士,此时看到远处高空有烟火窜起炸开,立刻就明白了。 “公子召唤我们支援,立刻过去,让猎犬闻气味。” “诸位道兄,立刻给予配合。” “前面有狐狸!”搜索擒杀是这些人本行,换了狐狸也只是麻烦点,行到一半的时,果然察觉到狐狸的气息在不远处传来,这必然就是公子曹易颜召唤过来的原因了,竟然有狐狸逃脱了! “立刻去追!”道士指引,官兵先一步追了过去,中途曾近到差点就能看到狐狸踪影,但它狡猾,竟然几次都甩开了他们。 因这是山上,有着密林跟草丛遮掩,哪怕秋日里,树枝已干枯,草丛也枯黄,但毕竟不是冬日,依旧有许多能隐蔽行踪的地方。 第四百六十九章 消息 狐狸虽狡猾,可受了伤的狐狸,身上带伤,有血迹会落下,每每被狐狸甩开,他们都能很快通过血迹,再次找到逃走的方向,追上去。 “公子,它们朝着那逃过去了!” 曹易颜也带着人追上来,发现自己召唤来支援的人,竟然也没有抓到逃走的三只狐狸,心下有些不满。 目光扫过他们追上来路线,一处草根处有着一点鲜血,看着就是刚刚留下。 “继续追杀!”他冷冷吩咐。 因没能追到狐狸,本就心里憋着一口气的道士与官兵都立刻应声,快速朝着前面追去。 这次速度明显又提高了许多,道士也都拼了命,这次不能成功完成任务,不能让公子看到自己实力,那纵然以后殿下得了天下,成功复国,他们这些人也没办法重新回到荣光了! “唧唧”小白背着中箭的胡母,快速奔跑,如果不是它曾经在苏子籍处多次吃过金色橄榄,本身也只受了轻伤,怕早就力竭了。 但大狐狸此刻却已有些撑不住了,它只是在去找小白后才跟着吃了二次金色橄榄,论次数,论数量,远远比不上小白,而且它虽比小白看着大,也只痴长了几岁,论天赋其实也比小白差一点。 在发现自己已开始拖后腿,辨别追兵距离的距离,发现在快速缩短,大狐狸突然之间下了决心。 “唧唧(你为什么不走了)?”小狐狸着急的叫,难道在这时,她还要任性? 大狐狸看了后面一眼,一咬牙:“我去前面引走这些追兵,平日里你总喜欢跟我抢东西,这次就轮到我了,你这次不要在跟我抢了!” “不要!”小狐狸立刻叫道。 因为不敢停下,它只能迎着风,低声吼:“我们一起逃出去!你不要做傻事!” “快走!”大狐狸听了,没有跟它反驳,但在前面时,突然就一顶小狐狸,将其顶得朝着旁,而它则掉头往回跑。 因身上背着已经昏迷过去的胡母,小狐狸根本不可能在这时回去将大狐狸叫回来,它痛苦回首看了一眼,就咬牙,加快速度,朝着被大狐狸顶着转过来的这个方向,一头扎了下去。 大狐狸朝着来路跑出一小段,见小狐狸果然走了,它又掉头,朝着前面继续奔跑,作青丘狐狸,幻术自然是手到擒来,顷刻间就变幻出两只狐狸,拖在自己的身后,跟着一起奔。 这幻术,若是刘湛自然可以轻易就识破。 可在这里追捕狐狸的道士,却没有一个能达到刘湛的水平,远远看着,有三只狐狸朝着前方跑下去了,他们自然毫不怀疑,快速跟追了过去。 大狐狸拖着两只假狐狸,跑得极快,虽故意引开追兵,但若不到最后时刻,它自然也想活,而且不这样做戏做真,轻易被抓到,也无法替夕颜拖住时间,所以它拼命奔逃。 “锁住,它逃不了。” 大狐狸奔到一处,在追兵渐渐逼近时,却发现自己前面已无去路。 前方是悬崖。 大狐狸跑到悬崖上,朝着下面看了一眼,这是山最高处,下面甚至有一些云雾萦绕,根本看不清下方底部是什么。 “别跑了!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有道士靠近了,喊。 大狐狸看着渐渐逼近的追兵,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可任由他们抓住? 他们必然是冲着胡母来,而自己身边的两只狐狸都是假,被发现了,岂不是破坏了自己的缓兵之计? 想到这里,它只回首看了一眼,就一闭眼,直接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直到这时,它都没忘了让变出来假狐狸一起做戏。 于是,在追上来的道士看去,就是三只狐狸看他们追到了,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宁死也不肯被他们抓住。 悬崖上追兵朝着下望去,深不见高空,有风卷上,吹得人摇摇晃晃,这种高度,受伤狐狸跳下去,怕不死也伤。 随着一人一步步过来,再次抓捕失利的众人只能低下头,不敢与来人对视,朝着两侧退去,让出了一条路。 曹易颜面沉似水,也的确没给他们好脸色。 明明这次布下了天罗地网,计划周密,还是让狐狸逃脱了! 看似是大胜,杀了许多狐狸,最后也只有三只逃脱,可问题是,他又不是真道士,没有为人类而灭除妖族的情操,主持这次行动,目的是为狐族的秘宝,不是为了灭杀狐狸! 狐狸杀了这么多,自己还折损了一些人手,最关键的狐狸却被放跑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站在悬崖上,望向下方,曹易颜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意,说:“可恨,你当你们能逃脱?” 逃得了一时,自己有这么多人手,也不过是迟上几天的事! 至于跳崖寻死? 除非看到狐狸尸体,否则,不可能相信死了! “吩咐下去,以齐王的令喻,调动各郡县的弓手、猎人、以及江湖客。” “道士锁定它们的气息,立刻去悬崖下搜索,务必要抓住逃脱狐狸!记住,无论活的还是死的,我都必须要看到一个结果!” “是!”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上来,表情兴奋,却与别人不同,来到曹易颜跟前,就立刻拜倒,脸上尚带着欣喜:“殿……公子,大好事!” 由于有外人,压低了声音:“刚才我们得到一些消息,大郑皇帝据说病了一次,还找到了太子遗子,正在召唤其入京!” “嗯?什么?” 曹易颜注意转移,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一个少年的身影,于是问:“太子遗子?可是苏子籍?” 这虽是问句,其实口气已肯定了。 这人想了下:“的确有这种说法,不过目前还不确定。” “那就是他了。”曹易颜对此并不意外。 早在发现苏子籍有着一些不对时,经过试探,就猜到可能是郑朝的皇室子弟,后来分析出,这人可能是太子后代,也让曹易颜关注了一番。 现在不过是将一直以来怀疑的事情变成了现实罢了,不得不说,证实了苏子籍的确是郑朝太子之子,反让曹易颜松了口气。 想到那日看到的星相,曹易颜虽屡屡受挫,还是重振了精神。 第四百七十章 读书人本色 虽曹易颜几次受挫,似乎走了背运,但当日星相不作假,两颗一大一小的星辰,他必定占着其中一个,甚至极有可能就是最大一颗。 而郑朝帝星偏移,这就代表着,纵然苏子籍再出色,也没办法改变大势,无法阻止郑朝二代而亡。 至于小的一颗代表着谁,曹易颜也有所猜测。 或是有大魏宗室还活在世间,自己当初诛杀宗室子弟时,有漏网之鱼,可能还不止一个。 原来他已龙气护体,本已不在乎一二杂鱼是否活着,可现在,有这第二颗新星,曹易颜就不得不多考虑一二。 万一此消彼长,在后期壮大了,到时想要再除掉就麻烦了。 “若是惠道一支能为我所用,并且使用天机术就好了。”可能无法锁定具体目标,可一旦目标出现,也能分辨一二。 “不过,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些时,我在龙宫里失去不少气运,需要补充回来才成。” “星相已变,说明郑朝的变故就在这几年了。齐王、蜀王都年轻,皇帝出事,无论是谁,都会立刻起争执,到那时,我就有了机会。” “不过,还得先得诛杀了青丘妖族,得到狐族秘宝。” 这时,几里外水面上,有两只狐狸正上下沉浮,快速移动。 冰凉的河水,让胡母清醒了过来。 它发现自己正被一只小狐狸背在身上,它拼命朝着远处游去,速度虽快,却还是被自己拖累了。 “夕颜。”胡母咳嗽了两声,看起来显得有精神许多,但这样子,更像是回光返照。 “这次的事,是我错了。” “是我犯了错,拖累了你们。” “丘主,您别这么说。”小狐狸身上湿漉漉,长长睫毛上都是水,也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又或雨水。 “不,你先不要说,听我说。”胡母有点虚弱喘了一下,说。 “这件事是我的错,龙君被天承认,也被大郑朝廷认可,正式向龙君称臣,就受庇佑,如果我们青丘狐族能称臣,或可不死,能免于今日的大难。” “我虽错了,可青丘狐族,却不能一错再错,夕颜,以后向龙君正式称臣,就要看你了。” “丘主!”小狐狸要是此刻再听不出胡母话里的死意,就是蠢笨了。 它并不蠢笨,相反,还冰雪聪明。 今日的大难,一宅子的狐狸,除了提前走了的胡三姨等几只,剩下跟着出青丘的狐狸,都在这大宅里,可现在呢? 就只剩下了它与丘主,丘主有个三长两短,它该如何是好? “夕颜,听我说!” 意识到自己快撑不住了,胡母用着最后力气,从嘴里吐出一枚小小五彩霞包裹着的小印,这印一出来,就直冲向了前方,在小狐狸顶上盘旋了片刻,俯冲而下,没入了小狐狸的身体。 瞬间增长的灵力,以及脑海中多出的知识,让小狐狸直接呆住了。 “我将青丘丘主之位传给你,这是一方神印,乃我狐族秘宝,你千万要守住,不可落到那个恶贼手里!” 说着,就噗通一声,从小狐狸的身上跌落,沉入了水底。 “丘主!”小狐狸惊叫一声,立刻一头扎下去,想要将胡母捞出来。 可水中的场景让小狐狸惊住了。 死去的雪白大狐狸被一阵白光包裹,随慢慢往下沉,身体渐渐透明,就在小狐狸的目光注视下消失不见了。 “丘主!”在水中疯狂用爪子划拉着,发现都找不到丘主的尸体,小狐狸最终只能再次将头冒出水面,满脸是泪。 “丘主死了,大家都死了,我该怎么办?回青丘?” “不!我不能就这么回去!我要去找苏子籍!他一定能帮我们青丘狐族报仇!”小狐狸露出仇恨的目光,奋力向着远处游去。 因少了一个胡母的重量,它的速度变得极快,顷刻间又出去几里。 此时在它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苏子籍! 就在这时,它看到斜着不远,有东西飘过来,白乎乎的,难道是…… 小狐狸几乎将爪子划出了残影,飞速游过去,到了跟前,果然看到一只狐狸脸朝下,一动不动浮在水面上。 “艾樱!艾樱!”小狐狸红眼,快速将这快被淹死的狐狸给翻了过来,又用灵力去逼出大狐狸呛进去的河水。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了一声轻轻咳嗽,水被咳了出来。 “艾樱,我们这就走,我们去找苏子籍!”小狐狸放下心,忙背起它,奋力朝着前继续游。 龟蛇江 此时秋高气爽,更见水阔天宽,岸上农田和山脉连绵,苏子籍正站在一艘官船的甲板上,望着水面,表情轻松。 当然这只是看着轻松,因离着京城越来越近,虽然没有近乡情怯情绪,但苏子籍也知道,回到京城,就要真正入场了。 这一入场,再不能有半点轻松时,自己作视线焦点,必定每走一步,都要越发小心。 但这样步步为营,又让苏子籍忍不住生出一种豪情。 到这世界走一遭,熬到现在,不就是为了能顺利入场,朝着最高位置去努力? 虽对当帝王没有太深执念,但在这时代,已经入了场,就没有退路,不做下棋之人,就必要成为棋子。 甚至更惨一些,连棋子都不配,不过可有可无,随时可能死的炮灰罢了。 就像他在顺安府修筑水利,有人捣鬼,要害的是自己,可是,何曾顾惜过那些无辜的万民? 与其做死都要死得糊里糊涂的平民,他宁愿去争做死生都能自主的人上人! 在甲板上吹了一会风,他又去了钦差船,用手指着码头,说:“钦差大人,您瞧,沿郡的官员来接您了!” “唔。”罗裴虽心情郁闷,还是带上一丝微笑:“我看见了。” 随船靠近,鼓乐声而起,苏子籍目光一转,就问着:“大人,前朝有诗云,纠仪如獬豸,九叩咸矜庄。” “说的是徐太守微服下乡,反被皇帝呵斥,说有失官体,连降三级。” “这又是何等深意?” 这又是讨教了,罗裴虽兴致不高,但苏子籍讨教,他倒是不反感,甚至看着苏子籍的眼神,都柔和了一些,大概是觉得,能在自己这情况下,还能毫不避嫌过来讨教的苏子籍,的确是读书人本色。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上天有眼 罗裴莞尔一笑:“你也在顺安府当过了正官,哪怕是代理。” “对衙参怎么想?” “衙参?”这是典型螺蛳壳里做道场,每月必有大小佐属官吏参见。 罗裴见苏子籍沉思,就指点说:“有事议事,无事喝茶,你是不是觉得这是浪费?” “本官少时也这样想。” 罗裴神笑容收敛,变的庄重,一拱手说:“太祖提三尺剑,百战得天下,固是基业之本,后世子孙及大小中外臣僚尽仰圣德,然礼制也是重中之重,定名分,潜默化,有没有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制度和礼仪不可稍有废弛。” “天下方定,必建宫室,非壮丽无以重威。” “这排场,何不是人心上的宫室?” “徐南迁是个好官,清官,但见识浅了些,他微服下乡有失官体还罢了,不过是个因子,实是此人上谏要消减礼制,皇帝因此呵斥,连降三级已是宽宏了,你一时想不透彻不要紧,你是聪明人,仔细想想,以后多多体会,或几年就能弄明白了。” “罗裴传授礼制,是否接受?” “是!” “【为政之道】3500,7级(7680/8000)” 顿时一股知识袭入,苏子籍不需要几年,就已“明白”得醍醐灌顶。 这话说白了就是,国家当然是三尺剑取得,但维持它的秩序却不仅仅是三尺剑,衙参看似是无用的规矩,实际上就是通过这一次次行礼、过场,一次次灌输着上下卑尊的指挥链。 就算是他原来现代国家,也有体制规矩。 虽不兴跪拜,其实在别处还要强调。 甚至可以说,正因不兴跪拜,所以必须花费几倍的资源来强调规矩。 “钦差大人,总督大人,码头已到,船只即将抵达。”这时有人进来禀报,打断了苏子籍的思考。 苏子籍知道,抵达省城,无论是钦差还是总督,必又要忙碌一阵,他起身向罗裴感谢,打算回自己的官船。 郑重感谢,当然是因罗裴,甚至总督这二人是两个不大不小的宝库,这一路上仅仅是二天二夜的请教,让苏子籍受益匪浅,抵达8级,只差一点就到9级。 别的不说,刚才这一次教诲,苏子籍就觉得,自己对官场和权力认知清晰了不少。 以前作初入官场的新人,苏子籍纵然有再多理论基础,可没有多年经验,到底欠缺了一些东西。 而现在,二人多年大员的经验,直接弥补这方面的缺憾。 “咦?” 见着总督出来,本让苏子籍回去的罗裴,目光突然被一只从天而落小鹰吸引了注意。 一伸手,鹰就落下。 苏子籍看到罗裴这抬手托鹰的姿势,这般熟练,又不避讳自己和总督,难道是钦差特有的联系方法? 苏子籍诧异看着,罗裴已熟练的抽出了小鹰带来的信,展开看了。 这一看,表情僵住,也不说话,默默将信转递给赵总督。 总督一怔,展开信看了,才看神色就是一变,抬头看了看苏子籍,又看向罗裴,罗裴神情也很凝重。 二人对视一瞬,转身朝着苏子籍拜下。 “臣罗裴(赵觅松)拜见皇孙!” “两位大人,你们……”苏子籍被这一拜,似乎惊到,看向他们。 见苏子籍面现惊疑之色,罗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柔声:“皇孙,您太子遗子身份,已被皇上确认,宗人府已给您议名,皇上有旨,命您速速进京。” 一瞬间,苏子籍突然间真正明白了君臣分野。 下面跪的二个人,一个是钦差,本职是正三品大学士。 一个更是总督,掌管一省军政大权。 别说是当年的童生,就是现在成了状元,也得恭敬给两人行礼。 要是没有皇孙这身份,两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对自己跪拜。哪怕自己当了宰相,也仅仅是深躬。 更不消说这是多少年后了。 可现在“君臣分际”,一下学问、官品都微不足道,反而毕恭毕敬“叩见”自己,“名份贵贱卑尊”真不可思议! 苏子籍心中感叹,忙亲自趋前双手扶起,说:“岂敢,我万万受不得,我的身份还没有确定,就算确定,两位教诲,我心里当是老师,请起,请起。” 苏子籍心中就知道,自己太子遗子身份已确定,明示天下了,事后皇帝想要反悔,也得考虑。 他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传来了响动,一道身影在船舷,全身颤抖,痴痴看向苏子籍。 岑如柏? 见闯入的人是岑如柏,苏子籍意识到了什么。 话说岑如柏,他本是要找苏子籍,结果就是这么巧,听到了这番话,头脑就嗡的一声,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突然之间闯入,此时更是全身颤抖,泪水飞溅。 他顾不上自己这般失态,问在场的人:“这是真的?” 因他的表情复杂至极,惊喜中,又有着一种让人动容的悲伤,在场的人竟然也都没有一个想到去呵斥。 罗裴和赵总督都蹙眉看着他,有点不明白,这苏子籍的幕僚为什么是这样反应,难道是因自己的主公突然有了尊贵的身份,因此而激动?可看着又不像。 “是真,你是谁?”罗裴见着船渐渐靠近岸,不愿意让人看见这一幕,一挥手,让船停下,皱眉问着。 “呜呜呜……嗬嗬……”岑如柏突然跪下,号陶大哭,还捶胸顿足向天:“太子,您竟然有儿子?上天有眼,有眼啊!” 岑如柏在甲板上痛哭,说到后面,已撕心裂肺。 他的嘶声,惊得周围人都呆住了,这是怎么一个发展? 原来是这样。苏子籍看着岑如柏,突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岑如柏一直以来,无论跟了林玉清,还是跟了他,都是一副虽工作,尽职尽责,但从不肯称主公,原来是有着念念不忘的旧主。 只是连苏子籍也没有想到,岑如柏一直念念不忘的主公,竟然是前太子。 岑如柏痛哭一阵,抽咽半晌,方:“臣失礼于世子了。” 岑如柏重新整了整衣服,郑重向苏子籍重新行礼,用的是真正的家臣,拜见主公的大礼,高声喊着。 “臣东宫东司直岑如柏拜见世子!” 第四百七十二章 知府拜帖 东宫属官众多,司直是正七品,掌部分兵事。 难怪岑如柏在江湖人中人脉颇广,也许东宫落难,不少东宫武官流落江湖,与岑如柏还有着联系。 苏子籍凝视着他,片刻伸手将他扶起,叹:“这些年,苦了你了。”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岑如柏流出了眼泪。 岑如柏又忙将泪水擦干,又像是笑,又像是哭的说:“能见到您,能知道太子殿下还有子嗣在这个世上,臣虽死无憾,能等到了这一天,就不苦。” “原来是这样。”罗裴和赵总督看到他们正式认了名分,问了情况,不由感慨万千。 罗裴更是默默不语,这种情况在这个时代其实也并不算多见,虽有忠诚之说,并且传为美谈,可正是因稀少,所以才会被人人称颂。 他不由一个心思:“太子已去快二十年,还有不少旧部苦苦守着,不肯出仕,唉,要是太子在,蜀王如何能出头?” 眼见着接船的官员诧异,不时望过来,又知道他们肯定还有话要说,说着:“皇孙,您的身份现在不宜宣布,也不宜见礼,还请在官船少坐。” 说着,二人直接出去。 苏子籍点首应是,知道现在自己身份尴尬,揭穿了,自然不能随便见礼,当下两人退到了后面一条船的甲板上,周围有着士兵守卫,前面就是河岸。 大舰已离岸愈来愈近,前面同样二人沉默了一会,赵总督叹了口气:“想不到太子殿下去了那样久,还有故臣留下。” 罗裴也颇为感慨,他这段时间本就心情低落,因这番遭遇,对苏子籍其实也抱着好感,此时,想到刚才所看到的画面,更是心中有一丝触动。 毕竟做人臣子,谁不想能遇到这种君臣相宜的场面? 但又一想,岑如柏虽是令人敬佩的故臣,始终不忘旧主,但是会有今日这场景,何尝又不是因太子十几年前遭难? 能让他选择,他大概还是希望能平平安安,无论是自己还是蜀王,都能够顺利平安。 虽这样一来也失去了能够被人传诵的这种君臣重逢的传说,但是文人也就是喜欢感慨一番这种事,大概没几个人希望在这种故事中自己就是主人公。 “只是,自己虽没有错,星相的事却是凭空落下的祸灾,还不知道回京,会遇到什么处分。 二人交谈,没发现跟在身后一人,此时也陷入了一种纠结挣扎中。 这时鼓乐声又大起,待梢公吆喝一声官舰靠岸,又听三声大炮,知府率领几十个官员一齐跪下,报名迎接:“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 罗裴虽心情复杂,还是弹了弹衣角,下了岸。 而在这时,张睢同样神色复杂,他万万没想到,认识的苏子籍,竟然是太子遗子,并且还被皇帝承认了。 这既是机遇,其实也是危险。 迟疑良久,张睢下定了决心,突然之间回去,见苏子籍入了船舱,而岑如柏尚擦着眼泪,一入船舱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向苏子籍拜:“世子,张睢愿跟随您,还请世子收留。” “……”说实际,苏子籍是吃了一惊,一看来的是张睢,犹豫了下。 自己终于有王八之气了,有人纳首就拜,苏子籍似笑非笑,提醒了一句:“你想投奔我,可以,只是后事难料,你可是想清楚了?” 张睢认真说:“张睢已想清楚了,请世子准我跟随!” 他的确是想清楚了,张睢本人,其实不过是太学士出身,仅仅是举人,当到了八品,还是自己钻营。 可再上,却没有前途了,最多再升到六品到顶。 虽现在就拜在苏子籍门下,多少有些冒险,太子遗子未必是太孙,并且诸王当了皇帝,太子遗子可能落到的下场可能还不如太子。 可是,富贵本就险中求,别说是帝位,就是按照常规封个王,作投奔的门客,也能争个前途。 张睢本就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自古以来,名臣名将,又有几个不是因这种冒险之事,有了从龙之功,一跃而上青云之上? 若只想什么事都稳妥起见,那真是连喝粥都喝不到热了。 苏子籍见他这样反应,点了点头,虽没有说什么,张睢知道,这是接纳自己,起码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了。 当下正要说话,一个亲兵奔过来,禀:“刚才码头上,有官见大人没有下船,递了帖子,叫小人立刻呈给大人。” 说着双手捧上。 苏子籍接过,却是觉得沉甸甸,这是拜贴,长尺余,宽数寸,用的是红笺。 拜贴有一说道,即进士才有权用红纸,写大字,当然五品以上者随时可以,抽出来细看。 “这是知府的拜贴。” 我现在仅仅是六品官,知府为什么拜贴,苏子籍一阵踌蹰,心里暗叹一声:“还有一张更出奇,连游击将军都在其中。” 看着手中的拜帖,苏子籍心中就一些迟疑,他在考虑,要不要去见这些人。 “你们怎么看?” 张睢本就要表现,这时连忙说着:“主公,陛下将您诏入京城,若一路上结交官员,恐怕会被视为勾结,说不定会惹来皇上震怒。” “哪怕这些官员不知道您的身份……” 事实上,能在此时来见苏子籍,不太可能不知道苏子籍的身份,这也是为什么迟疑的原因。 钦差才接到消息,就有人立刻知道了? 岑如柏和张睢这等小官不一样,见苏子籍沉吟不语,提出了意见:“我倒是觉得可以一见。” 见苏子籍望过来,岑如柏略一沉思,说着:“主上乃皇孙,一定的规格还是有,在皇上和大臣心中自然也有一席之地,且齐王、蜀王都不好惹,再不扩展羽翼,恐怕前往京都后,要出大事。” “而且不见面,知道内情的人,都会觉得主上毫无志向。良禽择木而栖,看人看轻了,就没有以后了。” “依臣之见,不管接纳不接纳,见面还是要见,只要不泛滥。” 苏子籍听着二人所说,心中渐渐有了想法。 “这也简单。”苏子籍说:“我只见知府,别的都在钦差陪同下宴请,这样既不失了礼数,又可见得人心……” 听到苏子籍的决定,张睢也觉得这样妥当:“主上英明,具体的事,就交给微臣好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狐狸要复仇 省城·燕子矶 迎了钦差,知府却没有立刻离开,转进了一处庭院,夜深了,还能听见丝弦笙篁不绝于耳,入了东厢,绛烛高烧,卷案上放水果点心,在榻上坐了,立刻有人奉了醒酒汤。 还奉上了一大桶热水洗脚,知府歇了一会,随意半躺在被子上听着仆人禀报消息,不禁一笑。 “是么,原来是这样见我。” 在知府手边还有着一封信,是不久从京城发来的密信,给来信的人是烟霞真人俞谦之。 二人素来就有来往,俞谦之在信上提醒他去见太子之子,皇孙苏子籍,心中也是复杂。 这可真让他惊到了。 苏子籍竟然是太子的儿子,哪怕早就已经见惯官场上以及皇室怪事的人,也不禁悚然而惊。 本来还有些犹豫,听到仆人禀报,终于有了决定。 “去准备一下,我要去拜见皇孙。” 师爷站在一侧,却有些不解,问:“老爷,您得了大学士通知,得了准信,为什么还要在这时去见皇孙?虽说皇上召回皇孙,可是现在这情形还不明朗,恐怕到时要出事。” 知府哈哈大笑,看起来很开心。 见师爷越发迷茫,就用手点指着他,嘲笑:“你这家伙,平日里刑事你倒精通,下面龌龊手段,你也算清楚,只可惜上面的事情,你就不懂了。” 师爷听到了面前知府的话,一时间怔住了。 不过,知府说对,他对这件事的确感到了迷茫,不明白知府大人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还请老爷指教。” “嘿,历朝历代以来,都是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贤,为什么?” 知府说到这里,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丝笑容,望着师爷,想看看他怎么回答。 师爷觉得这事还需要问? 但既知府大人特意说出来问他,就必须要思索一番再回答,想了想,师爷才说:“当然是传承有序。” “没错,是这样。”知府点了下头,但接下来,还有问题等着师爷。 “既这样,陛下已颁布了旨意,要让皇孙入籍,这代表是什么,你知道吗?” “这……” 师爷脑海中闪过几个猜测,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而十分识趣向知府行了一礼,恭敬说:“请老爷赐教。” 这副诚心求学的姿态,让面前知府还算受用。 知府捋着胡须,微笑说:“这就代表承认了皇孙的正统,士林中,那些重臣,他们效忠的是皇上,但效忠的也是正统。” “这皇孙登位大宝的可能,可不逊于两位王爷,更大于别的皇子。” “莫看他现在势力单薄,一些人认为,皇孙起势晚了,不可与二位争锋。” “他们却不知,诸王就算经营多年,可一切大权,都是皇上所持,只要得了圣心,皇孙一切劣势都可弥补。” “就算圣心还在二可之间,皇孙优势也不小。” 所谓的人心所向,所谓正统名分,在这种皇位争夺上,有时甚至能胜过千军万马。 除非国家动乱、朝堂势微,或上位者不得人心,否则一个正统名分,就能压死许多豪杰。 师爷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知府见状,又说:“而且,苏子籍身宗室皇孙,虽现在还未入籍,但已有了陛下圣旨,我又如何见不得?” “只有武将拜见才是逾越,皇孙却很聪慧,只寻钦差一同见,这代表是皇帝见了众人,他只是陪同。” “但只要见了人,露了面,他又能在众人心中留下印象。” 想到曾经见过一面的太子的风姿,又听闻了这皇孙的风格,知府忍不住叹:“能有这样的决断,还算不糊涂。” “好了,酒也醒了。”知府起身,弹了弹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走,见见皇孙去。” 原本是打算在城中休整,但罗裴跟赵总督考虑到皇孙的安全,跟进京赶路的时间比较紧张,还是选择依旧在停靠在河岸的官船上住着。 苏子籍的官船,本就舒适,在有了旨意,表明了身份,不光是赵总督又将船上的陈设换了一批,罗裴也让人仔细伺候,在待遇上可以说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就是名分带给人的好处。 苏子籍的穿着打扮也换了,再穿六品官服,在罗裴跟赵总督这两个已接了旨意的人看来,就有些不合适。 赵总督与罗裴让人送来了几身贵公子的衣衫。 莫说是苏子籍这样本就外形气质出众的人,就是寻常人穿上也能更得风流倜傥。 苏子籍对这些优待并不推辞,依旧按照往日习惯,在休息时捧着一卷书,在自己的船舱里安静看着。 正看着,就听到唧唧两声,苏子籍微微怔了下,忙走过去,将窗子打开,两只狐狸跳进来。 这是用了幻术,才躲过周围巡逻的士兵。 苏子籍将窗子重新关上,仔细检查一下,发现两只狐狸,无论是大的那只,还是小的那只,都瘦了一圈,看着也很憔悴狼狈,顿时有点心疼。 他连忙将水果点心拿过来,又问它们:“看你们样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狐狸朝着唧唧叫了两声,眼睛里竟然流出泪水来,苏子籍忙将一本字典拿给它,让小狐狸赶紧划拉指字,来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 擦了擦眼泪,小狐狸翻字典,一个字一个字的指给苏子籍看。 “你是说,你们是青丘狐族出身?” 这还是苏子籍第一次真正听见它们出身的底细,暗暗觉得,这青丘狐狸之名,流传很广,这里也有。 “除了你们两个,还有提前走的狐狸,这次出来的狐狸都被人杀害了?连丘主也都一起遇害了?” “带头的人,就是曾经在俞府门口遇到那个?” 那个人,不就是曹易颜? 苏子籍有些吃惊,曹易颜去龙宫争夺权柄,这倒并不让他意外,可现在又来害狐狸,到底为了什么? “唧唧”大狐狸这时也指着字比画着。 “你是说,青丘狐狸便在世间待着,也是小心谨慎,并不为祸人间,因此没有理由这样,想报仇?” ““唧唧”大狐狸激烈的叫着,表示的确这样。 苏子籍不由蹙眉沉思,要说青丘狐狸并不为祸人间,他还是相信,只看小狐狸与大狐狸的行为就知道此言不假。 只是,曹易颜所为是何? 第四百七十五章 太子这样多遗泽 “青丘狐狸必然有着自己的秘密,曹易颜杀狐狸,应该是为了狐族的某种宝贝或秘籍。”苏子籍沉思良久,点首:“此人是曹易颜,我知道了,为你们报仇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唧唧!”一旁大狐狸听到他这么说,整只狐狸都炸了,毛发倒竖,朝着苏子籍唧唧叫着。 “唧唧!”小狐狸忙也叫,却冲着大狐狸叫,看那个意思,像在劝说大狐狸冷静下来。 苏子籍却没有去理会两只狐狸的交流,他丢下话,就走到外间屏风处,旁有笔,屏风也是深色的,苏子籍提笔在这屏风上,写上了“曹易颜”三个字。 丢下笔,站在那里,望着屏风上的名字,就这么看着。 小狐狸扯着大狐狸也出来,指着屏风上的名字,对大狐狸唧唧了几声,意思是说,这就是苏子籍要杀曹易颜的证明,我熟悉苏子籍,他一向这样。 “唧唧!”真的假的?夕颜,你可不要骗我! “唧唧!”事关报仇的大事,我怎么可能骗你? 见小狐狸这样肯定,大狐狸慢慢心情平复下来,只仍有些将信将疑。 “大人,柳知府求见。”张睢这时进来,朝苏子籍禀报。 “请柳大人进来。”苏子籍说着,看一眼两只狐狸,狐狸顿时进了里间。 片刻,知府进入,才踏进这艘官船花厅,就看到一扇山水屏风旁,站着一个年轻人,在他入内,转脸过来,嘴角带着微笑,看着温文儒雅。 “像,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曾经在考取进士时见过太子一面,对太子印象深刻的柳大人,乍一看到面前的人,立刻就被勾起多年前的回忆,露出惊叹之色。 “居然如此之像,看来的确是太子之子,不会错了。” “看来陛下是真的心中还有太子啊,否则,断不会容得下这般相像的皇孙。”知府脑海中快速闪过以上这些念头。 苏子籍这时,也在看着这个知府。 但跟柳大人所看到的情况其实有些不同,看似温文尔雅的苏子籍,其实若有所思了。 “此去京城,却有几处关窍。” “要是什么都不懂就罢了,可我懂得不少,知道权力的可怖,我虽被承认是皇孙,不过是有资格进入这夺嫡之战罢了。” “要想获得胜利,必须加强自己实力。” “四书五经,现在每日颂读,靠强迫经验,都可升级到20级,获得最后一个属性点,更重要的是,至诚之道,可以升到最高。” “至诚之道,已经多次预警于我,再升一级,我很期待。” “其次是四书五经与蟠龙心法结合产生的力量,文心雕龙,现在进入新的层次之内,或可以试一下,看看文心雕龙可否已经影响到面前的知府。” 他现在是准皇孙的身份,文心雕龙不仅等级不同,能影响官阶有着不同,而且施法者身份的变化,或会对文心雕龙的施展有着一些影响。 这还是苏子籍在变成准皇孙后,第一次打算施展文心雕龙。 之所以没对罗裴跟赵总督来施展,是因一下子跨越太大,想想就知道不太可能成功。 随着苏子籍心念一动,文心雕龙就施展起来。 但让苏子籍失望的是,只一瞬,力量就宣告失败了。 “不过,也不是毫无用处,我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苏子籍想着。 而面前知府心中一动,看面前的年轻人时,就不仅仅是觉得与前太子相像,更有一种好像在看太子的感觉。 一种心底漫上来的感觉,让柳大人一怔,回过对门口的人说:“你们都先下去吧。” 几个仆人本来就站在船舱附近,被这一说,苏子籍也点头,退得更远一些,只是却没有完全退开。 船舱内此刻只剩下柳知府及苏子籍二人,柳知府想到虽皇上传旨给了宗人府,到底没有传旨到各地,他倒不好直接称呼皇孙。 而且入夜见皇孙,已经有点忌讳,时间不能拖延很长,因此柳大人直接开口:“苏大人,这一次进京,重归皇室宗籍,不知道可有什么打算?” 苏子籍有点意外知府竟这么开门见山,说:“不知道大人何以教我?” 苏子籍没有回答柳知府,而反过来问了这一个问题。 知府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苏子籍这样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并且更符合对苏子籍的期望。 他冲着苏子籍拱手:“欲成大事者,不可过于急躁,有时徐徐图之,反可以柳暗花明,前面便是路。” 说完,就对苏子籍又说:“我父曾是太子讲师,对太子之事甚是痛惜,病去前还挂念,以清香一注,浊酒薄酹祷祝太子。” “能来这里拜见苏大人,已了了我的心愿,就不打扰苏大人,明日宴会上或可再会。” 说着拱手告辞。 苏子籍将其送出去,见他上了岸,就乘坐牛车先走了。 回走时,苏子籍沉着脸,苦笑不语,良久叹:“不想二十年,太子还有这样多遗泽,这还不知道是祸是福。” “皇上,又会怎么样想?我怎么样才能游刃有余?”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带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柳巢林向你传授韬光养晦,是否学习?” “是。” “【为政之道】550,8级(0/9000)” 随着一声,一股清凉投入,刚才柳知府所说的话,苏子籍越发能理解,他的确是说的肺腑之言。 “有道是,君子戒躁。” “无论朝堂,还是坊间,太过心急,反容易失败,只有潜移默化,才是王道。” “本心更是想告诉我,皇孙名分一旦获得,根本无需刻意收拢人心,只要我能将这位置坐稳,就自然有人来投。” “难怪古往今来,哪怕许多太子不得善终,可依旧有皇子争夺,实在是有了这名分,就已代表了正统,就是人心所向。” “但守住正统也不容易,一旦站上去,就会成许多人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并且还是皇上第一关注的对象。” “潜移默化靠过来,还罢了,有心招揽羽翼,过于迫切,就会引起皇帝的警惕和猜忌。” 苏子籍若有所思,却觉得还隔了一层迷雾,想不透彻。 “看来,还得不断请教别人,哪怕一句话,都可以受益,我有种感觉,只要【为政之道】升到高处,我就能领悟争夺太孙的奥秘。” “要不,说不定一步错,就死无葬身之地。” 苏子籍沉吟,对着张睢说着:“你且去钦差处,就说我请求,明天之宴多个游戏。” 张睢不明所以,听了要求却也觉得平常,应着:“是,臣这就去办。” 第四百七十六章 终于来了 罗裴回到了船舱,心神不定,总督是无事一身轻,也有大量公务在身,明日一宴就会分开。 而自己却满身麻烦。 “星相的话,皇上怎么发落我?” “苏子籍也是大麻烦,蜀王又怎么看我?” 又思量着启程去了京城的路程,皇上既有命要速速回京,当然不敢耽误,直到张睢求见,罗裴才清醒过来,问:“怎么回事?” “苏大人提了点建议,第一就是穿着,明日之宴,是不是不穿官服,都是便装,更是轻松些?” 罗裴立刻理解了,的确,苏子籍现在身份尴尬,当下就说着:“我当有什么要紧事,这个当然,我说一声就是了,反正洗尘宴已经吃过了。” 见张睢恭敬听着,还没有离开,又问:“还有什么事?” “苏大人说,先前传授的礼制,想不明白,是不是能在宴上搏个彩头,把它当成了问卷呢?” 罗裴先是不明白,细说了才明白,原来是想弄个讨论会,让苏子籍多汲取点知识和营养,虽有些不以为然,还是颌首:“这是小事,可以!” “那下官就去答复了。”张睢恭敬的说着,退了下去。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罗裴神色转淡,皱眉。 这种小官,也过去奉承了么? 次日·夜宴 此刻天公作美,虽绛红的云愈压愈重,但并没有下雨,宴会如期举行,地点不是在城中酒楼,而在挨岸一处宅子。 这里本是当地勋贵一个别苑,平时就只有几个老仆看宅,并不怎么使用,此时临时征用,宅子主人乐意,也省了钦差奔波,算大家都方便。 宅子前空地极宽敞,用来停靠城中来的官员牛车,还没到宴会,牛车就已停了上百辆。 苏子籍也没有弄什么花样,才几步路就直接过来了,一扫眼,不必入厅,只要到门口,就能看到里面灯火通明、收拾得妥妥当当。 现在虽是秋季,有些冷了,但要一下子宴请上百位官员,只在厅里摆着宴席,显然是不大。 整个院子地面都休整,看起来平坦干净,而一个个彩棚临时搭起来,棚子里面摆着一张张桌椅,虽还未上菜,但一些水果点心已摆上了桌。 一盏盏灯笼油灯也点着,明亮灯光,将里外都照得明亮,酒香与饭菜香气则不断传出,香味勾得人馋虫往外冒。 几个穿着官服的人不断巡查,站岗及巡逻的官兵,也丝毫不比正院少,钦差与总督都将参加宴席,饭菜被人动了手脚,出了差错,就是大事了。 径入了去,就听人声,喝茶、窃窃私议、咳嗽、打呵欠,说笑……甚么都有。 就听有人低声说:“钦差回去是正理,出来也有半年了,这苏子籍苏大人才任职不到半年,就又召回,是什么道理?” “是啊,很奇怪,他是本届状元,状元立授翰林院撰修,这非常正常。” “可不修史,不在翰林院观政,直接当郡丞,不就是贬了么?本以为有哪获罪圣上,不想又急召回京,我看不明白了。” 苏子籍没有想到,此时此地会有人在议论自己,觑眼里瞧,彩棚里有些暗,有十多个人喝茶说话,才想说,就有人喊着:“钦差大人到。” 一片肃静,苏子籍看,罗裴已经来了,顿时官员起身迎出,一起行礼:“臣等恭祝圣安!” “圣躬安!”罗裴面无表情回了一声,算代表皇帝接受这一礼,接着气氛就松懈了下去。 罗裴代表着皇帝,坐最中央的位置,总督坐在右第一桌,挨着他坐着是本地的一位勋贵,同时也是此宅主人,因挂着三品衔,又是跟宗室沾一点亲,也能坐得这样靠前。 苏子籍位置则在左第一桌,在苏子籍旁坐着是知府柳大人。 见这位置,官员都面面相觑。 “这不对吧?” “这苏子籍苏大人,就算是状元,可位份不过六品,怎么能坐左面第一位?” “……听说是按照观察使来坐,半个钦差。” “哦!” 这倒可以理解了。 “看起来,真是翩翩少年,不想已到这位分了。” 苏子籍戴木冠,身穿月白大袖衫,大袖翩翩,踏着高齿屐,光是一坐,不说话也引得在场的人打量。 罗裴虽坐在中央微笑,但眼角眉梢都带着郁气,看起来还在担忧着回京的事。 赵总督无事一身轻,与勋贵低声闲聊,一队舞姬这时上来,勋贵顿时起身,冲着坐在中央的罗裴说:“钦差大人,这是我府里养的舞姬,今日酒宴,有酒无舞,可是不美,不如请她们来为诸位大人助兴?” 罗裴对此没有意见,点头:“倒是本官疏忽,大人的提议正好。” 跟着舞姬一起的乐师,得了吩咐弹奏起来,丝竹之声响起,有了音乐,酒宴的气氛从有些紧绷,变得松快许多。 就见十几个舞姬在空地上舒展着身姿,随乐声或轻快或舒缓的翩翩起舞,哪怕是在秋日夜里,也衣服单薄,有的还赤着脚,犹秋风中的落叶,又如悲情绽放的花儿,惹得一些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但也有不少人只看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虽是勋贵特意养在府里,舞姿有过人之处,可来到这里赴宴,最差都是七品官,在这方面享受,也差不到哪里去。 贺大人忍不住看向坐在对面年轻人看去,发现这个据说在民间寒门长大的年轻人,竟然也十分从容淡定,丝毫没有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姿态。 再想到此子才华过人,在本届考取状元,一些诗词流出来,很多人都拍手叫绝。 这样的才华,这样的气度,不愧号称京城三公子。 “这是古代的女团。” 说实际,苏子籍一看到她们,就这样想着,太相似了。 一组数人,从小培养歌舞,对外表演,衣服单薄,除了只对宾客不对大众开放,别的一模一样。 “谁说古代没有娱乐点子?现代能想的,古代也能想。” “诸位大人。”才想着,大家正喝酒,听到上首位置的钦差发了言,都忙看了过去。 就听罗裴说:“我等都是在朝为官之人,这酒宴上只有酒或歌舞,有些寻常,不如我们玩一些别的,诸位大人以礼制这个题目,来议论一番,谁能拔得头筹,就能得到一个彩头。” “也能指点下后辈!” 苏子籍顿时精神一振,暗想:“终于来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震耳发聩 “钦差大人说的后辈,就是我。”苏子籍起身,对着大家一揖,捧出一幅画,展开给在场的人看了:“我初入官场,经验浅薄,还请各位指教。” 这画一展开,许多人都是低声议论起来。 “此乃我收藏的一副前朝画师张道远山水画,虽算不上珍品,但也值收藏品鉴,我就将这幅画当彩头。”罗裴也站台,跟着说着。 听到罗裴这样说,在场官员都有些兴奋起来。 他们可不是冲着这幅画来,这画值一二百两银子,可也就仅仅这样了,真正的彩头其实是露面出风头的机会。 在场这么多官员,自己能脱颖而出,不仅在上官面前出彩,而且在罗裴和总督面前都出了风头! 大多数的文官都无法拒绝这样诱惑。 眼见现场的气氛热烈起来,一个六品官就站出来,咳嗽下:“下官就抛砖引玉了,还请各位指正。” “一品仪仗,有清道仪刀八人,幰弩二骑,青衣十人,戟十,府佐四人夹行,团扇四,曲盖二,麾、幢、大角、铙吹皆备。” “二品至四品,每品仅减一人。” “就算是县令亦有清道仪刀二人,幰弩一骑,青衣二人,戟五人,团扇、曲盖皆一,下官觉得,的确是奢耗太过,可省其无益之费,毕竟都是民脂民膏。” “徐南迁徐大人虽受呵斥,却合仁字矣。” 这话刚落,众人立时称赞,有官叹着:“这话不假,这一套仪仗,一旦动用,就抵百姓百户之费,虽不合礼却合仁,这话不假。” 有个七品官不服,遂朗声说着:“此言差矣,此仪仗乃宣官家之威,并非个人能增减,徐大人虽是好官,但微服下乡,与民无异,使百姓不畏,就有失官体,连降三级,细想不冤。” “想想天下无事,有仁德,也是威德之畏,要是不畏,天下就乱。” “多少事情,都是官府和官员失了威仪,遂使刁民不服。” 这也有道理,顿时又有人纷纷点首。 “成了!” 苏子籍坐着微笑听着,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上,不断有着【经验20】、【经验15】、【经验30】,心中大快。 “这一群官,虽未必有多少水平,但总是当了十数年官,经验是很充足,就是一群宝藏。” “我本以为可能失败,不想还是成功了,只是没有想象的那样多。” 细想也明白了,四书五经高达17级左右,就是世上第一流的水平,自己考取状元时也就是这级。 “但四书五经,是朝廷公开收集,编辑,代代积累,才有着水平。” “而为政之道,治政经验,都是密不可传,哪怕父教子都难以尽心,更哪有师教徒的事,提点一句,已是厚恩,而朝廷更不可能公然研讨。” “这说白了,就是帝王心术,既无书可读,也无师可学,全靠揣摩。” “每代都是从头开始。” “这次能顺利学习到知识,也要多亏了我现在的身份。” 不是自己乃皇孙,就算是向罗裴提议,罗裴也未必真的肯听进去。 “更是依靠了紫檀木钿。” “只要一句二句,哪怕当事人尚有不少保留,也能被我学到。” 只是苏子籍欢乐,但场内争辩,却越来越有烟火气,一句说完,七品官想闭口了,但还是粗重喘了一口气,说:“荀大人您是上官,我本不敢争辩,只是有句话不吐不快。” “施恩当然是皆大欢喜,百姓不是夷狄,不是禽兽,不会畏威而不怀德。” “但您也当过正官,您想想,治下十万百万百姓,就算施个饼,又要消耗多少藩库呢?” “仪仗耗费,不过是恩德十分之一,效果却是仿佛。” “非我等不愿,非朝廷不愿,实恩典虽大,无以普泽罢了。”这七品官的声音并不高,但铮然有金石之音。 大家都是官,顿时都钳口无言。 【经验1600】,这一句震耳发聩,苏子籍一惊,顿时明白了他还没有说尽的意思,对,官府的钱,是百姓所出,就算施恩,也不过返回部分,又能使多少人满意? 只有威加四海,文者仪杖,武者有兵,才能威慑不服,苏子籍顿时眼神都变了。 连本来漫不经心的罗裴也一惊,起身笑着:“怎么争出火气了,来,大家饮一杯,两位都说的很精彩,这画的彩头,我觉得应该荀大人得。” 这话一说,大家只得答应一声,气氛散了下去,大家兴致也差不多了,酒过三巡,宴会到了尾声,罗裴与赵总督都离开,苏子籍冲同样起身的柳知府一拱手,又与对面的贺大人微笑示意,随后也走了出去。 才出去,就听见有人跟在罗裴耳语:“这人是海崖县县令尹槐。” 苏子籍听见这句,也不上前,默默记在心中,见着亲兵跟上,等了会才出这个院落,正往外面走,就发现前面有人站在一盏灯笼下,正朝着张望。 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让苏子籍就是一蹙眉。 张睢,立刻低声叮嘱几个亲兵小心警惕。 苏子籍并不认为在这种地方,会有人胆敢行刺自己,而且离近也能看清,此人穿武官服,依稀辨得,是个五品官。 等走到跟前了,这位武官见四下没有几个人,果从旁快步走来,匆匆上前,对着苏子籍就深深一礼:“参见大人,臣乃五品游击将军吴边禄,愿效忠皇孙,只要皇孙给臣一个机会,臣愿肝脑涂地!” 游击将军? 之前跟着柳知府一起送拜帖到自己手上的武将? 苏子籍看着面前过来效忠的将军,神色淡淡,完全没有对待柳知府时客气,直言:“你且回去吧,别说我现在没有入籍,就算我入籍了,又怎么能违背朝廷制度呢?” “吴将军乃朝廷命官,要自重自爱才是。” “什么?”听到这话,游击将军猛抬头,怔怔看着苏子籍,没想到苏子籍竟这样干脆利索拒绝了自己。 他以为自己说得不够清楚,继续说:“皇孙可是不信臣,臣愿意将身家性命都交付给皇孙,绝无虚言……” “休要再提!”苏子籍变了色。 第四百七十八章 汇报 “我就算入籍,宗室与武将贸然来往也不妥,你既做官,就应该本分,焉能说出这等效忠之语?” “好了,你可以退下了。”苏子籍睨了一眼,冷冷说着。 在这种场合中效忠,是不是把自己当傻瓜? 只要自己稍有暧昧,消息传回去,皇帝怎么看自己?还没有入籍就想染指兵权? 苏子籍可以确定,这肯定是个陷阱。 就算真的是太子遗臣,也必是蠢货,会拉着队友一起死。 这游击将军还想说什么,苏子籍已踏步穿过,在身后,张睢让亲兵拦下还想追上来的人,冷冷瞪着,让游击将军不能过来。 “主上,那人走了。”张睢跟上来,小声对苏子籍说:“可让人盯着?” 张睢其实不蠢,第一时间就觉得不对。 “不必。”苏子籍摇首:“不过是个被人抛出来的饵,跟着也查不到线索。” “不过,也不是毫无用处。”苏子籍慢慢脸上回过颜色,看着有点惶惑的张睢:“不必回官船,去罗裴之处。” 这里本就是河岸,两艘船离得也不算远,走出去没一会,就到官船,官兵都认得苏子籍,自然痛快放行。 等上了船,冲着一个闻讯赶来的侍卫说:“我有急事要见罗大人,还请通禀一声。” “苏大人客气了!”侍卫可不敢当这一声请字,忙恭敬说:“卑职这就去请罗裴大人。” 让人将苏子籍请到了客厅等候,才转身去请示罗裴。 才进去,就听着沙沙雨声渐起,苏子籍看了窗一眼,天低云暗,蒙蒙细雨雾一般在洒落,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 “【为政之道】8级(4230/9000)” “这一场戏,给我带来了4000经验,官员们果然都是矿机,经验包。” “一切都不错,就最后一场,染上了阴影。” 苏子籍眉宇也多了一层阴影,虽说8级不高,可3级算入门,能处理公事,6级就算是专业,8级其实估计和刚才大部分官员水平差不多了。 “这蹊跷,还是能看出来。” 要知道,就算果断拒绝了,可单是武官接触自己,就是一件说不清的事,因此汇报是大杀器,什么难事,一汇报,责任就大半不是自己了。 但官场许多人犯这错,结果越含糊越坑杀。 “所以我才得再汇报下,是谁想害我?” 罗裴因喝了一些酒,一回来就回房了,不过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于是出来。 见到等候在外面的苏子籍,带着疑惑,不解:“苏大人,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苏子籍回答:“是这样,我刚才碰到一人,试图向我投诚,我觉得诚惶诚恐,为避免这事再发生,所以希望能赶紧入京!” “有这等事?”罗裴怔了一下,问:“苏大人可知名字?” “却是不知。”苏子籍还是留了点余地,而且按照常理,他的确不知道。 罗裴点头:“此事我知道了。” 抬头看看天色,虽有些晚了,但此时走也不算什么,就说:“既是这样,我就吩咐开官。” 苏子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我就先回去,等着出发。” 目送着苏子籍离开,罗裴传下了命令,踱着步子慢慢的等着,果然片刻,就有人进来耳语。 “游击将军吴边禄?” 罗裴不由心情复杂,眉棱微微一抖,陡一阵寒意袭上来:“这是谁家的鱼饵?” “游击将军?这可是五品武官,算实权的武将,这手笔也不算是小了。” “换成别人,一下子就有一个五品武官来投,怕很难轻易拒绝?就算有怀疑,起码也会犹豫一下,而这一犹豫,就是罪过了。” “苏子籍反应这样快,根本就不咬鱼饵,还立刻向我汇报,以摆脱责任,是明智,还是运气?” 想到蜀王,罗裴也忍不住又一叹。 他很难不对苏子籍有好感,毕竟无论气度才学还是为人处世,以及明智,都对官员有着一种强烈的吸引。 可已投靠了蜀王的官员,既奉蜀王为主,那苏子籍突然杀进场,就势必会影响到蜀王的计划。 长丘岗 深秋到了,枯草在寒风中丝丝颤抖,几辆牛车驾驶而过,一个女子坐在牛车里掀开车帘,看着赶车男子,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男子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发窘,低声问:“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停下车,歇一歇?” “不必了,我很好。”女人说。 说完这句,似乎觉得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欢喜,女人又加一句:“你能来救我,解决困扰我多时麻烦,我很欢喜。” 这起码说明,他心里还是有她,哪怕她这人在他心里的位置很小,但能在收到她的书信,真赶过去了,这就说明,她这么多年的等待,也不全是自作多情。 “阿秀,我曾念真何德何能,让你这般记挂?别看我显的年轻,只是我修炼的一股真气,其实我都四十多岁了。” “以你的人才品德,完全可以找一户好人家,安安生生度日,何必为了我……”赶车,曾念真忍不住叹息。 叫阿秀的女人,看样子不算很年轻了,二十余岁在这时代已经很老,眼角也有细细的皱纹,却笑得温柔又恬静。 “我等了你十年了,也找不到好人家了,不盯着你还能怎么办?”阿秀抿嘴笑着:“而且,我总觉得,和喜欢的人过日子,总归不一样,我只想好好跟你在一起。” “是么?”曾念真脸上抽搐一下,他沉默了。 一瞬间,自己的抱负,自己故去旧主,十几年来的颠沛流离,想到在京城时追捕围杀,想到了后来遇到了苏子籍,想到许多许多,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也许,我是错了,我不应该执着一个梦。” 曾念真微微苦笑:“前面宁县,是你妹妹婆家在的地方,我在那买下了一个两进的小宅子,你先去住着……对了,我有一帮兄弟,也在宁县暂住,到时我也让他们见见你……” 随牛车不断前进,曾念真断断续续的话,随着风越飘越远。 阿秀却没有出声,看着男人的神色,她突然之间伸手在眼角擦过,指尖湿了。 十年了,她对他太了解了,她知道,自己眼里铁铸一样的男人,似乎永远不变,二十年了,终于崩开了缝隙,她又是欣喜,又是心疼。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看见到这个男人,终于低下了昂着的头。 第四百七十九章 再试一次 宁县 刘家一片喜气,刘本耕鸡不叫就起床,看着搭好芦棚里看着师傅宰鱼、杀鸡、煮肉、炸丸,很是满意,喊着:“走,一起给隔壁曾府上送去,千万别怠慢了。” 刘本耕说了还不算,亲自领人挑了食盒过去。 “东家!”有个老仆几步趋跑过来禀:“告您一个讯——人来了!” “谁?”刘本耕浑身一颤。 “当然是您念念不忘的曾念真曾大侠。” “快,快挑着食盒去,还有,把我藏的酒捧过去。”刘本耕激动得声音发抖,倏地站起身催促。 这处地处山沟,就算是新朝,总有些山贼不明不白,甚至和佃户勾结。 七年前,山贼要“借”一百石,一百石就是一万八千斤,要说倾家荡产拿,还是有,可这日子怎么过? 就是曾念真出手,摆平了这事。 曾府并不远,就在隔壁,是一处宽敞的院落,五间正房,西厢东厢又五间,这时摆了宴,不断有人进出。 三桌酒席,在厅里摆上,二十几个人坐了三桌,大家一起喝酒,闲聊。 刘本耕一进去,就对着正桌的人躬身:“老朽给曾大侠见礼了。” 曾念真连忙起身扶了,笑着:“不敢,不敢,你是长者,我安能受礼。” 请着入座了,就看见两桌都是青壮,心里清楚,这是曾念真的“弟兄”,中间一桌中,却有个女人,他一见,神色一动。 这是儿媳的姐姐丁秀。 “给大哥和大姐敬酒。”有人起身敬酒,在场的这些兄弟,都知道东宫出事,曾念真从一个东宫武官沦落到了江湖,朝不保夕,但遇到一个红颜知己,这十年却一直等着曾念真,不曾变心。 现在他们终于亲眼看到了这位女子,发现阿秀二十六七岁,因仍是姑娘,并不做妇人打扮,看起来还年轻,最重要的是,温婉中透着坚韧的气质,以及看向曾念真时眼神,都让这些做兄弟的为曾念真感到高兴。 能听到消息就去救人,还将“嫂子”救了出来带到宁县,这就说明,曾念真未尝就忘了旧情。 曾念真看看两桌兄弟,自己坐着一桌还有阿秀的妹妹妹夫,彼此也都相识,与阿秀目光一对,他不再迟疑,突然举杯:“各位给我面子,前来相聚,我也就开门见山,我我漂泊了十几年,想想这些年经历,觉得也该定下来。” “宁县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又远离京城是非窝……我在这里已经买下了这院落,打算再买上几十亩良田,办个武馆,平时教导一下学生,也算是个营生。” 这话一出,顿时让在场这些人都明白了,曾念真这是有安家的意思了。 同一桌几个兄弟,都是跟着曾念真关系极好,直接举杯,其中一人说:“曾大哥,你能这么想就好!怎么过日子不是过?风里来雨里去是过,安安生生在小县城里安家,过太平日子也是过!来,为你能想通,干了这碗!” “就是!你这岁数,也该到娶媳妇抱娃的时候,为了将来的胖娃,干这碗!”有混不吝些更是起哄。 曾念真也不生气,目光一扫,就见得阿秀垂下了头,悄悄红了脸。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敲门,问:“曾大哥可在?” “哟,是老八!” 有人这一听这声音,就拍手笑:“刚才还提到老八,说今天就差他没来了,没想到他这小子,竟在这时回来了!” 有人忙起身去开门,大门一开,一个风尘仆仆汉子从外面进来,大步进了厅,看到厅里坐着两桌人,顿时乐了。 “我刚到宁县,正饿着,没想到就赶上了吃席!” 说着,也不客气,自己从旁搬了把椅子,就坐到曾念真的一桌。 阿秀起身去给他拿筷子跟碗,又给拿了热腾腾的主食,这汉子嘿嘿谢过“嫂子”,就着酒肉吃了起来,看样子是饿坏了。 连吃了两个馒头,又喝了一碗酒,吃了半碗肉,缓过这口气,这汉子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拍脑袋:“对了,差点忘了这个!” 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曾念真:“这是我之前遇到陈麻子,他交给我的,是岑先生写给你的信。” 他提到的陈麻子,是个商队的管事,与他们交情很不错,因跟着商队走,经常会为他们带一些不好通过驿站寄送的书信。 “不知道啥事,不过我要退隐江湖了。”曾念真笑笑拿过书信,只打开一看,立刻就脸色一变。 “哗!” 随曾念真猛站起来,面前的酒碗直接歪倒,酒水顺桌面往下淌,而撞翻的菜,更是菜汁四溅。 阿秀唬了一跳,看着站起来的曾念真望着这封信变色,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这十几年来,不断的有希望,又失望,到了今天,曾念真表示要安家好好过日子时,其实阿秀自己都有一种不真实感觉,现在到了此刻,不真实的感觉就全变成了不祥。 气氛一下就变了,原本嘻嘻哈哈边说笑吃肉喝酒的朋友,都跟着怔住了。 他们都看着站起来的曾念真,看着他吃力的抓着信,身体在不断颤抖,让他们一时也不敢发出动静。 良久,曾念真慢慢抬头,扫视了一圈众人,目光落在了眼圈泛红直直看着自己的女人身上。 “抱歉。”他咬了下牙,说。 说完,就直接朝外奔了出去。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冷到了极点,所有人都看着呆住了的女人。 再一次被放弃了的女人,却在怔了片刻,突然跟着奔出。 “曾念真,你站住!”女人喊着。 但那人已架着牛车从门前行过,很快消失在街头。 这一次,竟然连话都不留一句,就这直接走了。 站在路侧,望着远去的牛车,女人站在呆呆,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这一次,竟走得这样快,到底是什么事,甚至连与她解释一下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就走了? “姐!”一个梳妇人发髻的女人,这时也从院里跑出来,看着阿秀站在路边,脸色煞白,不由心疼扯了她一把,问:“姐,你等了他这样多年,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等?” “你看看,只是看了一封信,就立刻抛下你,抛下一切,连客人都不顾,就直接走了,你还要为他继续耗费年华?” “我孩子都有两个,可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么等下去,你就全毁了!” 阿秀没有说话,眼神黯淡下去,良久才很轻说了一句:“那就再试一次吧。” 如果再试一次还不成,她就可以死心了。 第四百八十章 吓出冷汗 东滦郡 码头连接的宽而光滑的石板路上行人密集,左右是鳞次栉比商铺,往来不仅仅是内陆船,每隔十几丈都有海船。 内地水路曲折,并且水行不快,钦差因此决定走海路,半月就可到京。 到了东滦郡,自然有郡内官员迎送,官员受宴,船只靠岸进行补给,船上的人也可以上岸,在附近转一转,散散心。 身着便服的苏子籍,在亲兵保护下,走在码头集市上,看着还算琳琅满目的商品,心情不错,还买了几件小玩意儿,打算回去送给叶不悔。 “这次归途,又得些经验,沿路凡来迎接的官员,都是宝藏,可以挖掘一番。” “可惜的是,因要提前回京,就不能按照之前那样走。” “接下来就要入海了,这次走海路,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收获。” 海上时日的补给,需要现在就备齐,到时也不会中途停船,像之前可以在宴请本地官员时汲取经验这种好事,接下来是没有了。 “不过,现在经验不多了。”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 “【为政之道】9级(4325/9000)” “第一次高达三四千一场,现在三四百都没有了。” “嗯?这是有风雨来袭?”突然感觉到吹来的一阵风的感觉不对,苏子籍向远处看去,就感觉到,入海口有一些水汽袭来。 “有妖气?”苏子籍甚至能从这海水中感受到一丝妖气。 “不过,这也不算奇怪,海水深广,里面有许多海兽。” “就是不知道,这风雨来袭,到底是因天气缘故,还是因海兽靠近。”想到这里,苏子籍心里一动,再次凝神看向远处。 “苏大人好雅兴。”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了感慨,有人过来。 苏子籍转身,发现说话的人是一路护送钦差船只的水师提督芮辛,这是个中年人,神色威严,苏子籍与芮新并不熟,可此时芮辛却仿佛颇熟一样,一过来,就与他并肩站着,也望向了入海口。 并且感慨一声:“海面虽平静,但马上就要有风浪来袭,这天下不太平啊。” 这话说的其实颇有些不对味,起码不是一个正经的高品武官说的话。 越是品级高的官员,越在这种言语上很是注意。 尤其是交浅言深,更是忌讳。 芮新是水师提督,是正三品大员,实权比罗裴官职还高,不是这次有苏子籍这准皇孙入京,哪怕罗裴是钦差,也用不到芮新这位水师提督亲自护送。 苏子籍心动一动,看着面前入海口,问:“提督大人,哪您觉得,谁是擎天柱定海针呢?” 正三品大员,哪怕是武官,比文官低半头,可这也是高品大员,一般人难以收拢过去。 这提督投靠了谁,很可能投靠了哪个王爷。 那这提督又是哪个王的人?蜀王?齐王? 当然,也不排除跟朝中大员有着合作,为某些人来做探路。 芮新却一笑,他这人浓眉大眼,相貌英武,这一笑更是看起来十分爽朗,毫无阴霾之感。 “苏大人猜错了。我不是来为别人做说客,如果一定要说是为谁做说客,当然是为我自己,也为了东南大计,为了东南的百姓。” 见苏子籍只是听着,并没说信还是不信,他神色转成了严肃:“前朝不禁海禁,年入千万贯,并且有益民生,而现在朝廷禁海,民苦已久,我等水师护卫海岸,见得许多,自然希望苏大人能为天下百姓计,说得一二。” 苏子籍笑了笑不说话。 “苏大人,大郑疆土外也有一些海外国家,一直禁海,对朝廷,对国力,对互通,都是有害。” “而且,先前通贸,有利可图,海盗甚少,不成气候。” “禁止海贸,无论沿海或海外诸国,都无利可图,以至铤而走险,酿成大祸,虽屡次镇压,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提督芮新见苏子籍没有立刻拒绝,而望着入海口陷入了沉思,顿时又劝:“苏大人,此事若能劝陛下达成此事,必能利益万民,我等水师及东南百姓,都将对苏大人你万分感激。” “苏大人,此事关乎东南百姓生计,还请苏大人能应允,不求能立刻办成,只求此事被苏大人记在心上。” “我芮新,先在这里谢过苏大人了。” 说着,就是一礼。 苏子籍下意识避开,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自己还没答应这事,平白无故受这一礼,就有些赶鸭子上架之感。 而且,虽这事只是应允下来,似乎并无坏处,反正芮新也不要求立刻办成,这对于自己来说,似乎没什么坏处,等于画个大饼,大可等有了实力再办不迟,平白有了水师提督一个正三品大员的人情。 最重要的是,这事很符合自己想法。 不说开海的利益,就说消息滞后,可能国外已发展起来,而本国因闭关锁国,落后而不自知。” “我原本的世界,王朝就是如此,直到被外国的坚船利炮轰开了国门,才知道世界已变了样。” “可贸然开海,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苏子籍有些犹豫,心中总是有些不安,总觉得有隐患,这个许诺迟迟不肯说出口。 “这到底有什么不对?” 苏子籍这样想着,天空上突然一道闪电落下,就听远处有人叫喊:“打雷下雨了,快把门窗关好!” 快步入了屋檐避雨,就见一阵风带着海腥立时扑入,更远处入海口天空,黑黑浓云遮住大半,云缝一闪,传来沉闷的滚雷声。 雷雨落下,怕是今年最后一场雷雨,打的沿街的人都纷纷躲避。 “烈风迅雷,天变在即,君子理应敬畏。”大雨落下这一刻,亲兵取过伞,来为苏子籍遮上。 苏子籍望着天空,看着一下倾斜的雨,这一刻,瞬间反应过来。 “我明白了。” 朝廷禁海这件事,前朝魏世祖开海,但到乱世,海洋自关,民间走私却禁止不绝,要走私就必须上贡,因此有巨大利益。 到了本朝甚至形成巨大阻力,东南之地,高官与读书世家沾染分润利益,早就瓜分完,最不希望开海的变成朝廷官吏,谁言开海群而攻之。 就算自己觉得开海是对,但以自己一人,莫说是现在还没有入籍,就是入籍了,掌权了,甚至将来登上大宝,也不是轻易就能一下子解决了此事,都需要徐徐图之。 最可怕的还不是得罪东南官绅,而是自己区区一个宗室子,一入籍,或者说还没有入籍,就张罗大事,皇上会怎么看自己? 宦海沉浮,这样奸险,一不小心,就走上绝路,稍反应慢点,怕是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 想到这里,苏子籍吓的渗出冷汗。 第四百八十一章 始终不肯 “先前是武官投靠,太过明显,被我拒绝。” “现在是为国为民,何止是君子可以欺其方,简直就是扣在仁人义士的命门上去了。” “找个为国为民却隐含陷阱的事——你去不去,不去就是私心大于国家。” “嘿嘿,这种鬼域阴私,含沙射影,血口喷人,偷龙转凤,手段太过诡异,幸亏我升到了8级,还能勉强识破。” “不行,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我现在还不能识破迷雾,说任何话都可能变成把柄,必须得快速升级才是。” “要是为政之道,能升级到17级,不,哪怕是15级,怕是一切都隐瞒不了我。” 心中升起迫切的升级念头,苏子籍笑的温和:“都督大人说的是,只是我现在还并无爵位,不能许诺,不过开海有利,如果将来有可能,再说吧。” “既是这样,就不打扰苏大人了。”这样暴雨,也实在是不适合再继续谈事了,没有得到苏子籍的许诺,让提督芮新有些失望,朝着他一拱手,就告辞离开。 苏子籍望着他的身影走远了,听到亲兵问着是否回船,才点了下头,回到了自己的官船上。 才一上船,就看到岑如柏正要下来找人,见他回来,才松了口气,说:“主上,秋雨已寒,您在外面淋了雨,还是赶紧换了衣裳,再喝些姜汤。” 说话间就已经是命人准备了这些。 苏子籍有些无奈,但看着岑如柏担心的模样,只能点头:“好,容我去换身衣服。” 进了自己船舱,还没来得及换衣裳,迎面就先扑来一只狐狸。 苏子籍忙伸手去接,接到手里了,发现还是比过去轻了不少,就掂着说:“小白啊,这几日明明给你们两个吃了许多鸡,怎么还这么瘦?” 小狐狸唧唧叫了两声,像是争辩,苏子籍也没去问它在说什么,又摸了摸它的头,对它说:“我要换衣服了,在外面等着我吧。” “唧唧!”小狐狸害羞了,一下子就从苏子籍的怀里跳下来,跑了出去。 再次摇了摇头,苏子籍将身上的外袍脱了,又拿起早放在桌上的一件干爽外袍替换上。 因亲兵带着伞,从码头走到船上,也只是淋湿了边角,并没有湿透,但重新换了一身干爽衣裳,感觉还是舒服。 等走出自己的船舱,到了花厅,岑如柏已准备好了姜汤,看来怎么都是躲不过去了,苏子籍只能接过了岑如柏亲自奉上的姜汤,一碗喝下去。 “张睢还没回来?”苏子籍放下碗,问。 岑如柏让人将碗收了下去,才说:“这次入海,还是需提前准备,别人采购的东西,未必能放心,张睢现在还算是自己人,去看着,也免得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纵然跟着钦差官船,怕少有人敢动手脚,但从外面采购买东西时,张睢仍不太放心。 苏子籍也理解这二人的紧张焦虑,点了下头,没有多说。 岑如柏又叹:“您的安危是第一位,现在看着,仿佛一切都风平浪静,没什么事端,可焉知不是暗流涌动,随时爆发?” “您现在身侧的亲卫太少,我已是给曾念真去了信,他收到了必会日夜兼程,赶来找您。只要他来了,您就能多一员干将,也不必像现在这样,人手不足。” 满打满算,苏子籍也就只有几个人,野道人、简渠、岑如柏,这三个人算是还能得信任,张睢这人还在考察中。 可这四个人没有一个人是武人,真遇到事,除了几个亲兵,只有苏子籍自己上了。 哪怕苏子籍实力很强,可遇到事只能自己上,这可不成。 而现在真正有品级的武官,苏子籍作准皇孙,也不能去亲自收服,彼此接触多了,都会引起皇帝的猜忌。 这么一看,也就只有如曾念真这样曾经是东宫武官,现在流落江湖,无论是招揽过来做侍卫,还是将来重用,都不会被皇帝太多猜忌。 毕竟有过去的情谊名分在,于情于理,人家来投,自己收,再正常不过。 最重要的是,曾念真现在才几个人? 苏子籍也曾想过,曾念真是否如岑如柏这样,也曾是东宫旧人,这么一听,还真是高兴,说:“当初曾先生离开,我就颇不舍,他能再次归来,为我所用,我自是欢喜。” “是,曾念真除了武功,还能练兵,又有一帮兄弟,虽现在不堪大用,但先给主上搭起班子,却是可以。” “至少以后有刺杀之事,却不消主上费神。” 苏子籍颌首,心里暗笑,这又是说张睢了,谁叫他当时吓的立刻逃了呢? “主上!”说时迟,这时快,张睢恰回来了,向苏子籍复命:“主上,按照你的吩咐,采买的东西都已入了船上的库房。” “还请主上清点……主上,我有什么错么?” “无事,你办的不错。”苏子籍忍住笑,这时船一动,已经启程出海,望着外面风景,又想到了刚才的水师提督芮新。 “一步错,步步错,芮新又是谁的人?” 码头·酒楼 三楼的窗开着,远远看着船队出海,亲兵通禀:“都督,有人求见。” 芮新并不奇怪,说:“请他过来。” 一个穿着斗笠的人就进了台阶,见芮新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看,此人上前,唤了一声:“提督。” “你来的倒快。”芮新回转身,看着来人,轻笑一声。 “为了办事办差,总不能耽搁了。”斗笠人说,虽芮新挥手让人退远,此时三楼只剩下两人,这人还是藏头露尾,直到现在也仍穿着斗笠。 芮新叹着:“开海的事,我已仔细劝过苏子籍,但苏子籍明明有所意动,还是拒绝了。” “连许诺也不曾许诺?”斗笠人问。 芮新摇头:“不曾,只说将来有可能再说。” 这就等于没说一样,根本不算是许诺,来人沉默了,良久才尖声说着:“看来,还真是谨慎!” 随后又说:“既是这样,就不麻烦大人了。” “请便!”芮新抬了抬首,淡淡说着,见着斗笠人离开,良久才一叹:“可惜,要是能开海禁,就算你中计死了,也是利国利民。” 他心中很懊恼,为什么世界上这样多人,明明可以为国牺牲,却始终不肯呢? 第四百八十二章 春秋 钦差船·客厅·冬 钦差官船待遇一等,红松镶板铺地,窗雕镂得玲珑剔透,天色有点暗,在幽幽闪动的烛光里,显的格外安谧恬静。 苏子籍正在与钦差罗裴交谈。 半月来,苏子籍是这里常客,经常来向罗裴讨教,罗裴虽心中烦闷,但每每与苏子籍交流一番,也能暂时忘却烦恼,倒也尽心。 此时,罗裴凝视着面前少年,不到十八岁,出京时尚有点稚气,此刻都已消失不见了,眉眼间从容淡定,带着一种贵人特有气质,让罗裴不止一次心中感慨,这大概就是血脉的力量。 “要是臣子,就算是一二品,也难有这气度。” “学识上更是不可思议。” 不说别的,只看苏子籍的学习,就不是常人能比,只半个月,罗裴就已有一种自己掏空的感觉。 今天他们谈到的内容,是关于四书五经中的《春秋》。 罗裴读书时,就曾对《春秋》格外偏爱些,但到官场上,忙于政务,许久不曾再谈及与春秋了。 回首二十年,他此时谈到,才恍然,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忽略当年读《春秋》时的警醒,抬眼望望窗外,轻轻叹息一声,罗裴只是问着:“这段,你可明白了么?” 苏子籍颌首沉思。 “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 “但《春秋》该如何理解,的确是因人而异,我先前在太学,曾在几位大儒的课上学过《春秋》,但每一个大儒讲的都有着不同,又听罗裴讲《春秋》,不得不说,不同的际遇与心境,对待同一件史事,观点也会发生变化。” “我悟到了,就算是已经盖棺定论的一件事,记录者心境,以及不同身份地位,去看这事时的观点,都必然有不同。” “上位者不可人云亦云,要有着自己的判断,但同时也该吸取别人的意见。” “史事虽可为鉴,也要从自身的处境以及心境去出发。” “就像对待祁弘新,一年前的我,与几个月前的我,心境就截然不同,但这二者,又焉能说,哪一种就是绝对正确,哪一种就是绝对错误?” “不过是心境不同,当时所处环境不同罢了。” “可要是进一步,论之大数,又有着相对清晰的结论——绕了千转,还得符合这个大数。” 想到这里,苏子籍冲着罗裴点首:“已明白了。” 就看到光芒一闪,苏子籍垂眸,看见半片紫檀木钿。 “经验10” “【四书五经】20级(0/200000),智力1,智力19→20(10),至诚之道2,你洞察了儒家的真意,你自动获得贤人的称号。” “没想到竟然在这节骨眼,一下子升了级。” 感慨着自己还曾为考童生考秀才而担心过,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看到【四书五经】升到了20级。 “我有一种预感,我现在对【四书五经】已掌握了,哪怕任何题目,只要是在【四书五经】范围内,都难不倒我,甚至有了真正讲经的资格。” “智力1更是永久性,我能感觉到,它似乎已经到了某种上限。” 突然之间有游刃有余之感的苏子籍,自然心中大快。 “【为政之道】9级(6725/9000)” “可惜的是为政之道之前升到了9级,再向罗裴请教时,经验增长缓慢,这说明,他这方面已被我榨干了,再也没有可以继续汲取经验的可能。” 虽罗裴这一路就像有了水的海绵一样,每天都能被挤一挤,但容量就这么大,又是这么频繁薅羊毛,罗裴现在被薅光了,也是早可以预料到的事。 反正已达成了预期目标,苏子籍也觉得没有遗憾,而且早上听人禀报,距离靠近京城附近的运河,已经只有最多半日路程,就要分道扬镳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真心朝着罗裴深深一躬:“这半月来的教导,让我受益匪浅,我谢过大人!” “公子何必客气?不过是你我交流一二罢了,教导可是谈不上。”罗裴侧身让开了,勉强受了半礼。 罗裴意识到,他们的交流已经算是彻底结束,自然也就想到了即将抵达的京城,心中的那股烦闷再次袭上了心头。 他原本还因跟苏子籍谈论《春秋》而有些容光的脸,也一下子带上了丧气,露出了一丝疲惫。 “我这半月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竟还真跟苏子籍相谈甚欢,究竟是此人魅力真这么大,还是我因京城的事,情绪失落,有人讨教,就愿意暂时放松心情?” 再看苏子籍时,却发现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望着外面微微出神。 “也许是因为苏子籍的确好学,我好为人师的性情起了作用吧。”没办法解释这半个月来对苏子籍的亲善有加,罗裴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却不知,此时的苏子籍正在惊愕中。 原来,他向着罗裴诚心诚意的深躬道谢,结果才一行礼,眼前就突然之间闪过了一个画面。 画面里,被甲兵赫然拿住的人就是面前的这位钦差罗裴,形容狼狈,看样子,是获罪了。 虽然这画面一闪而过,再没有了,可苏子籍却仍惊讶不已,勉强才控制自己没露出异样。 在现实中,突然遇到这样的事,难免感到惊疑。 这时,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喊了一声:“龙门码头到了!” 龙门码头就是运河的终点,直达京城城外二十里,是在本朝承寿五年国力渐渐充裕时开始重修,历经四年才重修完毕,河道很开阔,夹岸兴隆,连绵的旅店商店形成几条街,此时还没有靠近龙门码头,就已经能听到一些喧闹声。 罗裴自然也听到了这喧闹声,只能叹一口气,吩咐下去:“准备靠岸。” 随后就朝着甲板上走去,打算看一看还有多久能靠岸。 才一上甲板,就发觉码头氛围不对,虽然码头仍有着喧闹,但声音却是从远处的几条街传来,靠近抵达船只这一片区域,安静无比。 朝着还有几十米的岸上看去,竟只看到了上百人站在那里。 第四百八十四章 赐宅 三品大员瞬间变成阶下囚,这情景,在苏子籍身侧的张睢见了,不由吓得身体颤抖。 刘光启见了,也只扫了张睢一眼,没有停留,显对这样微末小官并无兴趣。 苏子籍轻轻拍了张睢的肩一下,张睢忍不住看过来,二人目光一对,张睢就觉得,自己心底原本升起的恐惧,顿时就因着自家主公的这平静目光,而一下子消散了大半。 苏子籍拍了他一下,就走向了刘光启为苏子籍准备的车驾。 在车驾前站着的几人,分别是叶不悔、野道人、简渠,方才不好上前,此刻见罗裴被押走了,这才忙迎上来。 叶不悔今天穿着的衣裳,与往日有着一些区别,更名贵一些,头上还戴着珠翠簪子,脸上略施薄粉,可这样却仍不能掩住她的憔悴。 叶不悔望向苏子籍的目光里也盛着一丝担心,这担心虽被压在重逢喜悦后,却是那么的清楚,让苏子籍一下就感觉到了。 野道人跟简渠,因刚才那一幕,现在还在心中发颤。 他们是亲眼看到了罗裴作堂堂三品大员、出京的钦差,不久前,还是威风凛凛,号令郡县,一下子就因皇帝的一道口谕,被打落乌纱帽,扒去了官服,立刻成为阶下囚,皇权可怕,真是亲眼见到了,方能体会。 “谁能想到,我跟随的主公,竟然太子之子。”野道人的感慨,要更多一些,他突然之间想起当年,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当年我竟然还想帮着桐山观的道长要夺取他家祖坟,不,应该是收留者的祖坟,这真是不知道死活。” “要是没有灵机一动,卖身投靠,并且还获得接受,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现在我,却因此真正有了机会。” “时也运也!” “主公现在已被皇帝赐宅,具体是可能跟宗人府有关,可恨我虽空有一些手段,却没办法将手伸进宗人府得到情报,也不知道这次的事,对主公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 尤其是在亲眼目睹钦差出事后,更是心中不安,但走近,一打量苏子籍此刻的面相,不安瞬间就给面相上的变化惊住。 “数月不见,主公的面相竟又有了变化!” 但此刻有外人在场,野道人纵然有着千言万语要跟苏子籍说,也不好在此刻开腔。 “不想苏子籍竟然是太子之子。”至于简渠,刚才看到钦差罗裴瞬间成阶下囚的一幕,让他再次想到大帅当时在西南同样拿下的情形,虽跟大帅恩义算是两清了,女人孩子,至今帮忙照顾,也算是对得起曾经的知遇之恩,可此时回想起当初的一幕,仍觉得有些怅然。 这次重逢,都是心情复杂,个中滋味,实在不好言说。 “臣等拜见主公。”野道人和简渠一起拜下。 “起来,起来,不必多礼。”苏子籍忙伸手扶起,又转身说着:“不悔,我回来了。” 面对着叶不悔含笑带泪的小脸,苏子籍想说的话都化成了这一句。 “回来就好……我很想你。”叶不悔上前,轻轻抱住苏子籍,将头靠在他胸前,闻着属于这个世间唯一亲人气息,这几个月来的彷徨不安,一下消散不见,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苏子籍在她的身边,她就可以坦然面对,而不必像离了巢的幼鸟,彷徨无依。 怀里的身躯在微微颤抖,苏子籍暗想:“方才场景一定吓到不悔了。也是,我与罗裴一同回来,只一道口谕,顷刻间,我仍是官,而罗裴已是阶下囚,生死都难说,这样反差,任谁见了,都会感到心惊与后怕。” “宦海沉浮,莫过如此。” 苏子籍眸子一沉,轻轻拍了拍叶不悔的背。 “别怕,我没事,皇上赐宅给我,这说明我不会有事。”他轻声说。 叶不悔因这句话,终于从这种状态中“惊醒”,急说:“现在不是说话时,既是皇上让我们即刻入住新府邸,我们就不能耽搁了。” 苏子籍见她担心入住迟了,到时使得皇帝迁怒,知道这是担心自己,关心则乱了,但此时也不是互诉衷肠时,苏子籍便点头:“好,那我们这就去朝廷安排的府邸。” 给时间说话的刘光启,见苏子籍望过来,立刻笑着上前:“今日算吉日,苏公子正好带家眷,先去新府邸,东西慢慢收拾也来得及。” 人家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着?直接去吧! 坐上了牛车,苏子籍与叶不悔一辆,野道人、简渠一辆,岑如柏跟张睢一辆,总之人人都安排了牛车,在这方面,这位刚才宣旨拿下了罗裴的刘光启十分友善体贴。 从龙门码头一直行一个多时辰,才到了。 皇帝赐宅的位置,距离桃花巷不是很远,在望鲁坊。 望鲁坊,虽是坊,总面积不大,只有六七十户,其余皆是繁华店铺,能住在这里的人,基本都是勋贵或高品之官,淮丰侯府、吏部周大人、贺大人,刑部的蒋大人府邸都是在这里。 牛车下来,迎面一阵冷风带着星星雪花扑上来,激得苏子籍一个寒颤,这才知道天上已下雪。 怀看四周,这里道路,竟然尽是青石板铺路,因天气,以及这里基本上不接待普通客人,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唯有隔壁隐隐听得筝萧笙篁声,似乎有人说笑酣歌,风声雪影中不甚分明,不知道是府邸还是酒楼。 苏子籍收敛心神,看向了府邸。 府邸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兽头大门,却没有匾,照壁前早已站了人,一个四十岁年纪上下的中年人,率人趋到苏子籍面前跪下:“奴婢给公子请安,小人是赵柱。” 苏子籍笑:“走吧,进去再说,现在下着雪。” 正门呀呀打开了。 苏子籍被赐的这宅,在望鲁坊靠后位置,虽临街,却更清净一些,宅子占地面积颇大,前前后后共有十几处院落,上百房间。 房屋建筑皆是雕梁画柱,走廊的设计,都精美,假山、泉水,更应有尽有,光是凉亭,就有几处,而花园更有一大一小。 光是最大花园,面积就已超过苏子籍在桃花巷的宅子。 这地方之大可想而知。 而且在外城,宅子大些也就罢了,这里算得上寸土寸金,在望鲁坊能有这样一处豪宅,就不是有钱可以办到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如何能让朕信服 苏子籍居中,众人进去,一进去就能看见,同样是石板甬道,穿过石板甬道,两侧是高出地面数寸游廊,通达各处。 刘光启介绍:“公子,这府邸乃前朝许国公府,大郑建国收归官有,一直没有赐给勋贵,您得了这宅子,可以看得出,陛下对您的看重。” “皇恩浩荡,苏子籍惶恐!”苏子籍忙说。 刘光启微微一笑,接着又陪苏子籍在这宅里依次逛了一遍。 “陛下赐下宅子前,已让人重新修整过,正院更是让人收拾了出来,从床褥到小厨房的柴米,都已备齐,直接入住也是可以。” “这游廊更是按照前朝规格,通达诸处,使就算下雪下雨,在府里来往,也点滴不沾泥水。” 刘光启说着,已到游廊一处尽头,朱漆柱间,紫檀木雕窗,廊下挂了几只鸟笼,只是都空着,就连他都不禁暗自嗟呀:“十年寒窗,天子门生,堂呼阶诺,起居八座,与龙种相比,顿叫人意消兴灭,有天壤之别。” “还请钦差大人替我谢过皇上隆恩!”苏子籍说,这样走了一圈,发现这位刘光启对自己态度还算温和,苏子籍想到回来时,罗裴对自己帮助,因此就问了一句:“大人,不知道罗大人怎么了?” “怕是不好,具体要看圣上的心意。”刘光启叹了口气,看了看苏子籍一眼,回答。 说完这句话,他就看了看天色,微笑对苏子籍说:“时间也不早了,公子刚刚下船也需要好好休息,我也该回宫复命,且留步。” 说着,就转身离开。 出了这府邸大门,冷风一吹,临上牛车的刘光启怅然长叹一声,坐了,揭开轿窗说:“回宫复命去。” 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一起一落而行,刘光启就有点郁闷:“怪了,我本来是下定决心,只做保皇党,对皇子皇孙争夺大宝持中立,怎么见了皇孙,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亲近之意?” 这让他真是感到奇怪,坐上牛车都忍不住思索。 只是,到了皇城,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带着这困惑求见皇帝。 在御书房外等了一会,就有太监让他进去。 一进御书房,发现御书房内已是燃起了火盆,刘光启的心就是一沉。 早就知道圣上的身体不好,但以前因着没燃火盆,感觉不是这么深刻,此刻走入这御书房,一种不祥的预感,就萦绕在心。 “臣刘光启,拜见陛下。”刘光启只敢抬头看一眼倚靠椅上男人,就立刻向上行礼。 “平身。”皇帝慢慢说着。 待刘光启站稳了,皇帝就问:“情况如何?” “臣已擒下罗裴,并领着公子前去府邸,公子也谢恩了。” 听完刘光启的回禀,皇帝没有对罗裴的事立刻做决定,沉默了片刻,问:“你对苏子籍印象如何?” 刘光启忙恭敬回:“回陛下,苏大人似乎是谦恭有礼的人。” 说着,就将苏子籍对皇帝的种种感激,转述了一遍。 皇帝听了没有多少回应,又过了一会,才说:“朕已知晓,你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 等这臣子下去了,又有太监来禀报,说是宗人府的左宗正来了。 皇帝轻叹一声,说:“让宿侯进来。” 宗人府是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掌管宗族名册,按时编纂玉牒,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的事,凡是宗室陈述请求,由宗人府转达。 宗人令一人(正一品),现在是纪国公担任,而左宗正一人(从一品),右宗正一人(正二品),都是宗室公侯担任。 宿侯进来,磕头行礼,说着:“臣宗人府,议定了名籍,还请皇上圣断。” 说着,就呈上了名单,由太监转递。 皇帝看了一眼,有些出神,突然问:“尚书殿,现在有多少人学*********,有七人。”宿侯连忙回答,这尚书殿是皇子皇孙读书的地方。 “哎,我大郑子嗣不丰,太祖有子七人。”皇帝沉默了一阵,神色有点迷惘:“长子夭折,二哥战死,活着封王仅仅五人。” “可现在只剩了朕和梁王。” “朕有五子,现在只剩齐王、蜀王、鲁王成年,唉,历代王朝,开国都有十子百孙,为什么本朝却没有?” 宿侯不敢出声,皇帝也不期待他能回答,垂眸看着递上来的纸,说来也奇怪,他虽早已拟定了心意,可事到临头,又忍不住生出迟疑来。 “难道是我始终不能释怀?”皇帝忍不住想。 但事情到了这种情况,已不是想不想就能控制到,说出去的话,想要收回,总要有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可问题是,除了心里奇怪排斥,他找不到理由来说服自己更改。 因无论怎么想,做这个决定,都是在目前来说,对他最有利,而且也是符合着规矩。 提起笔,思虑再三,皇帝不再迟疑,在空着的地点,提笔填上了“宗”字——姬子宗。 这就是皇帝为苏子籍所选的宗室名字。 皇帝圈定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就感觉到一阵烦闷涌上心,这一袭来,直接导致眼前一黑,下一刻就有一股腥甜,从喉咙处涌了上来。 “哇!” 一口血,被皇帝吐了出来,地面瞬间就是一滩血。 见着这情况,服侍的太监个个吓得脸色大变,当值大太监更慌乱喊:“快、快传太医!” 宗人府宿侯早就整个人都懵掉。 现场唯一显得冷静,反是吐了血的皇帝本人。 只是,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吐出的一滩鲜血上,冷静余,更有着无限荒谬。 “朕是在做梦吗?朕可是皇帝,怎么会这样?” 荒谬的感觉渐渐退去,皇帝有了一种真实感,但这真实感,却是如此令人沮丧跟绝望。 “原来帝王年老了,也是这滋味。” 皇帝突然之间,对前朝隆安帝有了一丝理解。 凡是遇到事情,大多只有感同身受时,方能真理解。 “难怪前朝隆安帝会不顾一切求仙问道,朕身是皇帝,万里江山应朕而动,哪怕神灵妖怪,也要被朕所慑,却偏偏这时光流逝、年老病痛,与草民毫无区别,这如何能让朕信服?” 第四百八十六章 大还丹 “朕日理万机,让天下太平,这等大功,难道还不能让我得道成仙?” “妖怪都可活过数百岁,神灵更能存活更久,我一道旨意下去,可以让妖怪成道,让神灵陨落,难道偏偏在生死事情上,我却连它们都不如?” 无论是怎么想,身处在这位置,有了身体彻底衰变,身是帝王,就很难不恐慌,很难会对这种命运泰然接受。 只是,心里乱着一回事,看着殿中的人也都跟着慌了神,皇帝心中厌烦,直接呵斥:“好了,慌什么慌!” 他呵斥的声音不大,但一下子就盖过了殿内声音。 以今日当值的大太监为首,这一群慌乱太监都呆立在原地,虽没有再慌乱一团,眼底却带上了更深恐惧。 这些人竟都以为皇帝是在回光返照,毕竟刚才皇帝吐完那口血,整个人都明显衰败下来,此时也是脸色惨白,透着一种死灰,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又精神起来,这情况,真是怎么看怎么不祥。 皇帝却已是有了打算,没去看这些太监害怕的模样:“给朕召霍无用、薛鸣,还有刘湛、俞谦之。” “是!”立刻有太监奉诏而去。 宿侯此时也吓的脸色苍白,被皇帝扫一眼,也呵斥:“你也退下!” “是!”宿侯仿佛捡了一条命,急忙退下,从御书房出去,也根本不敢停留,更不敢与人交谈,直接朝宫外而去。 刚出皇宫的大门,就看到有一辆牛车急行来,从车上跳下一个道人,大步朝着走过来。 宿侯认识来人,正是刘湛,看来是一接到消息就立刻来了,能来这么快,必是宫里太监用了特殊的传讯。 一想到自己不小心被卷入到了这种事情里,宿侯就懊悔不已,觉得自己来的时间不对。 他心里担忧,也不敢与之说话,只点了下头,就跟刘湛擦身而过,更身后追着恶鬼一般,急匆匆上了停在外面的牛车,让车夫赶紧驾车走了。 刘湛停下脚步,回首看了一眼很快就远去的牛车,敏锐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心中也有些不安。 “不知道我在隆安帝的陵墓埋下的伏笔起效了没有?” “可惜不能从宿侯口中获知一些消息,宿侯走得也太急了些。” “但这也恰恰说明,宫里的确是出了事。” 这样想着,听着身后又有不止一辆牛车相继到了,他没有立刻自己进去,而稍稍放慢了一些速度。 果然不一会,烟霞真人俞谦之就追了上来。 二人目光一交错,就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大概与自己差不多。 “后面的人是薛鸣。”二人快步往里走,路上俞谦之用着微不可闻的声音,与刘湛说。 “这次竟然召了这么多人?”刘湛没回头也知道,二人必也紧跟其后。 不说别人,薛鸣乃道录司的正印,因道录司直接归皇帝管辖,薛鸣这个道录司的主官,平时也是经常见驾。 但同样的,道录司与刘湛、俞谦之二人,分属于不同的派系,刘湛是正经道观出身的真人,而俞谦之虽是文官,可也是继承了道统,也算是道门中人,两个虽然不是同一派系,但在有些事情上的确算是一个阵营。 可道录司却不同,道录司里人,其实不是道门,是官,因家学渊博,跟钦天监一样,在大郑是属世袭的衙门,虽也是用法术,但与刘湛等人有着利益上的冲突。 平时,双方是很少一同共事,多半只是在为皇帝办很重要的事情,才会聚在一起,平时见面也多半是点头而已,私下更少有往来。 刘湛跟俞谦之都预感到,这次三拨人被同时召来,必宫中出了大事。 “但愿不是皇帝有事。”虽对龙椅上这位并无好感,但二人都因着种种原因,在这一刻升起了相似念头。 这时间,皇帝不能有事。 到了御书房,回廊过道一重重门前都站着宫女,入内更是明黄重幔掩映,书架错落有致,偶尔有太监出入,都穿平底软鞋,脚步无声。 而门口,还站着一个道人,目不斜视。 “炼丹士霍无用,此人都来了。” 帝王心术,基本上制衡,这又是一派,平时为皇帝炼丹,诸人都是心里一沉,就在这时,有赵公公脸色煞白出来:“皇上召见你们,脚步轻些,休得喧哗。” “是!” 刘湛、俞谦之、薛鸣、霍无用四人应着,跟着进去,就见书架满是书籍,熏香袅袅,一闻就精神一振,只是皇帝和衣卧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臣等拜见圣上。” 四人叩拜,看着皇帝脸色惨白,悄悄打量皇帝,刘湛心下就一惊,这模样,怕是元气已损,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难挽救,心中更是不由得感慨:“九五之尊,始终依旧是凡胎**,” 因为看出皇帝面上暂时没有浓重死气,知道皇帝不会在近期就驾崩,刘湛原本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心。 来之前,他可想到了最坏的可能,看了皇帝的情况,虽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比猜测的情况稍微好一点,自然也就能接受了。 “而且,这恰如我所愿。” “要是身体好,哪能忽悠皇帝求仙求道?” 而俞谦之则在一惊下,暗想:“听闻苏子籍已归京,并被赐宅,怕跟皇帝身体有恙有关。也不知道皇帝此时身体撑不住,对苏子籍来说,是有利还是有弊。” “按说,有着皇帝保驾护航,苏子籍才能有时间去发展势力,皇帝身体撑不住,该是对苏子籍有弊才对。可又不得不说,若不是皇帝身体有恙,想要制衡诸王,也未必就会这么早就认下苏子籍。” 心中感慨着,俞谦之只平静站起。 上首位置,勉强坐在榻上的皇帝,现在撑着坐着还有些喘息,压下身体内种种不舒服,再也没有精神迂回,直接对下面的几人说:“接下来,给朕造大还丹吧。” 薛鸣原本在见礼后就垂首站着,此时听到这话,猛一惊,抬首:“陛下,大还丹方子还没有完善!” 道录司配合着霍无用已经在尽快完善丹方,但还需要时间,更需隆安帝墓穴的不断探索线索,现在就用丹方,万一出了事,整个道录司陪葬都无法弥补罪过。 第四百八十七章 悔教夫婿觅封侯 皇帝听了,面无表情,一摆手:“朕知道,但朕是天子!” 他着重在“天子”二字上顿了下,继续说:“朕不能病恹恹死去,朕是皇帝,是天子,是帝王,天生注定就不是平凡之辈,也不能像平凡人那样垂垂老矣。” “这天下,四海升平,全靠着朕在撑着,朕不能倒下,朕也不想倒下!”皇帝说着,话语中带着坚毅果决。 “至于丹方还不完善……”皇帝盯住了面前的薛鸣:“朕拨调皇城司的精兵,帮你们排查隆安帝的墓穴。” 皇帝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 “若是必要,那几处传说的可能地点,也一并拿下。” 这番话的意思已表明,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善大还丹丹方,找出可以让皇帝恢复寿数的办法了。 “你们几人,就暂时不要去管别事,全部去做这件事,务必要完善丹方,尽快造出大还丹!” “私下你们商量,朕不管!朕只要看到结果!”皇帝对着几人说道,明显是焦急了起来。 面对皇帝的这种要求,在场的四人,都有些无奈。 这件事未必能尽快完成,就算是找到所有线索,找到了前朝隆安帝的所藏,可传说终究传说,前朝隆安帝是活着还是死了,谁又能说得清? 皇帝竟将希望寄托于求仙问道,这显然已急到了再无别的办法。 表示自己做不到,说不定当场就就会被皇帝治罪。 几个人沉默了一瞬,几乎是同时:“是,陛下!” 皇帝又叮嘱了一番,给了他们期限,让他们尽快完成这任务,皇帝就已是撑不住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刘湛跟俞谦之走出这个偏殿时,忍不住驻足回首又看了一眼。 “真是让人唏嘘啊。”俞谦之轻声叹着,没说在唏嘘什么。 刘湛也不说话,沉默走出宫门,就匆匆在门口告别。 涉及到了皇帝索要的大还丹,他们也必须要小心谨慎,不能让道录司抓到把柄,有什么需要交流,肯定是大家一起到一个地方公开谈,这样也能让皇帝放心。 而在御书房 皇帝对着霍无用,突然之间吃力的说着:“再给朕服一颗小还丹。” “陛下,药有三分毒,小还丹虽好,可现在怕已成狼虎之药,陛下只要安心修养,必能徐徐康复……” “朕当然心里清楚。”皇帝声音微弱,却打断了话,盯住了面前的道人。 “大魏之时,康永帝,成业帝,都曾服用小还丹,才稳定了江山社稷,避免了大乱,朕现在也不能躺着修养。” “休得抗旨,与我服用吧!” 话这样说,霍无用的确没有办法抗拒,转身命人,不一会,就有小太监用盘子端着一丸药小心翼翼呈上来,赵公公忙就倾一杯温水侍候。 薛鸣见丹药艳红如朱砂,大如蚕豆,不由暗叹,而皇帝毫不迟疑,和水吞了药,转眼就觉得一股似凉似麻的气流透出,渐渐变暖,在体内运转,五脏种种积郁瓦解,顿觉畅美,不由重重舒了口气,顿时精神抖擞。 闭目养了会神,皇帝看了一眼折子,吩咐:“来人,请皇后过来。” 望鲁坊国公府 叶不悔正指挥仆人清洁大门两侧与门前道路,看着赵柱领着仆人还算尽心,叶不悔才回去。 陪着她的一个丫鬟,因被买回来也有几个月了,跟叶不悔也熟了,此时就忍不住说:“夫人,其实这种事您交代奴婢一声,奴婢在门口看着也就是了,哪里就需要夫人您亲自出来看了?” 叶不悔解释:“别处也就罢了,大门可是一个府邸重要的地方,许多人路过能看到的也就只有门口,马虎大意了,可要让人笑话。” 再说了,府内的真正主人,只有苏子籍与叶不悔两个,幕僚都是客居,剩下的是仆人。 有些事,叶不悔还是愿意自己亲自看一看,才能放心。 新府邸内,除正院一个院落,被人早收拾出来,只需要再打扫一遍就可入住,别的都需要仔细打扫才成,叶不悔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敏锐意识到自己夫君已身处在一个巨大漩涡中,天生的敏锐带来的不安,就会让她显露出来。 但叶不悔又不想给苏子籍添麻烦,索性就用这种忙碌来给自己解压。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何况本就是感情正浓的两人? 白日的府邸打扫,让叶不悔心情平复一些。 当夜色降临,撤下了晚饭,苏子籍坐着,烛火明亮,人影也微微晃动,叶不悔与过去一样,怀里抱着小狐狸,轻轻抚摸着它,凝神听着。 苏子籍眸光明暗沉浮,回忆着过去大半年的风雨历程,对叶不悔讲述出京后这些事。 从去顺安府路上遇到截杀,到去了顺安府,先遇到旱情,又遇到了蝗灾,等扑灭蝗虫,修筑河坝被人偷偷炸了,导致大雨中洪水肆虐。 又提到自己在江湖侠客帮助下,铲除当地帮派,将许多小矿收回来,更用抽签售卖方式,一举解决顺安府的财政危机。 苏子籍讲的入神,叶不悔听得入神。 她时而蹙眉,时而抿唇而笑,情绪皆随着苏子籍所说之话而波动。 直到苏子籍讲到了终于归京,并在回来的路上受罗裴恩惠的事,叶不悔才从漫长的讲述中回过神。 “夫君,你受苦了。”用手抚摸着苏子籍的侧脸,在他望过来时,这个仍是少女的女子轻声说。 “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不甘于平凡,这就必定会让你一路上,机遇与危险并存,可你不该将这些事都瞒着我,直到现在才与我说。” “我在京中,只看到你报喜不报忧的信,可心里却更担心了,你知道吗?” “因为我了解你,正如你也了解我。在许多事情上,我们对待彼此的心情,怕是一样。” “过去我曾想,你考取功名,知道上进,不是坏事,直到今日,忽然就理解了一句话……” “什么话?”见叶不悔望着自己的目光里有着担忧,更有心疼,将手也覆在了自己手上,还摩擦着自己的面颊,这种难得的亲密,再加上灯下看美人的氛围,让苏子籍看叶不悔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叶不悔轻轻将脸靠在了苏子籍的胸上,叹:“悔教夫婿觅封侯。” 第四百八十八章 狐狸被赶出门 “悔教夫婿觅封侯。” 苏子籍松开握住她的手,而轻轻抚摸着她头发,叹:“那我有一首给你,你听听好不好?” 说着就念,声音清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这诗令叶不悔顿眼前一亮,她是书店老板的女儿,别的不说,读的书不少,这诗非常不错,就算夫君之才,她素已知道,可此诗也使她惊喜。 这还罢了,夫君睿智偏又含愁忧的眼神,更是让她羞涩低下了头,好一会,她才如梦初醒,声如蚊蚋的答:“是好诗,我喜欢。” “可是这是都督、太尉、郡公之孙,太守之子才有的待遇。” 见她眼神迷惑不解,苏子籍也不解释:“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初遇到的种种难事?”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固然很好,我且问你,地痞、税差、县吏、衙内、官人,一群虎狼,又怎么破?” “别的不说,那时在小小县城,无须是官,只需要帮派地痞使些计策,诓骗于我,就能让我险些家破人亡。” “要是没有功名,七品县令就能让你我死无葬身之地,破家灭族。” “你忘了岳父大人去世时的危机了?” “莫说权贵无善终,民间百倍冻死骨。” 苏子籍提到这些,让叶不悔一怔,也陷入了回忆,笑容又苦涩又甜蜜:“是呀,要不是你是皇孙,我们怕就要背个杀人之罪了。” “只是,那时的事,现在想想,仍觉得如做梦一般。” “那时你每日都来书肆帮忙,我爹……我爹觉得你为人孝顺,又知读书上进,是个好孩子,就让我每日都拿些肉饼给你吃,那时何曾能想到你会有今日?” 莫说是想到有今日华服大宅,那时更想不到,她与苏子籍竟能结为夫妻,更想不到,苏子籍竟并不是苏家的后人,而是皇孙。 叶不悔并不是深闺中的文艺少女,她只回想一下,就立刻知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只是一场梦。 “莫说权贵无善终,民间百倍冻死骨。”叶不悔读这句,真是冬饮冰酪,初时甜润,入喉冰寒,令人警醒,想到这里,她从苏子籍怀里抬起头:“对了,在你回来之前,我曾被皇后娘娘召见过一次。” 原本还揽着叶不悔,改轻轻拍着叶不悔背以示安抚的苏子籍,手就是一顿,低垂下眼眉:“何时?” “大约是几日前。”叶不悔说:“当时我还在桃花巷宅子里,突然被宫女太监带走,可着实吓了一跳,当时也没来得及换一身衣裳,现在想想,仍觉得那次召见,犹做梦一般。” 苏子籍柔声问:“皇后娘娘对你如何?你见到皇后娘娘后,你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叶不悔回忆着说:“我被宫女太监叫上一辆牛车,一路上态度恭敬却并不与我攀谈,我因心中忐忑,也不敢多语。” “等进了皇宫,又被人领着到一处宫殿,见到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娘娘,因着紧张,我有些拘束,而皇后娘娘也很冷淡,只问了我的出身来历,又问我是如何与你成亲,我都一一说了。” “我那时就有感觉,皇后娘娘似乎并不很喜欢我,我本该因此更拘束,可不知道怎么,后来我们慢慢聊着,慢慢我竟看着皇后娘娘不那么紧张了,而皇后娘娘待我,竟也似乎亲切了许多。” 说到这里,叶不悔仍有些不安,她再次依偎到苏子籍的怀里,轻声:“你说,我们结为夫妻,是不是让你反倒为难了?” 说着时,手指下意识扯着自己的衣服。 苏子籍则不像叶不悔那样觉得这里面是不是又有事,皇后对叶不悔的态度有所改变,在苏子籍看来,或是血缘的影响。 叶不悔才是真正太子后人,皇后是叶不悔的嫡亲祖母,祖孙二人见面不相识,叶不悔身上来自生身之父的一些特征与相像处,依旧会让皇后觉得亲切。 至于初时对叶不悔表现冷淡,这也好理解,在皇后看来,自己就是太子的唯一后人,是皇孙,而皇孙当年流落民间十几年,在寒门小户里成长,在皇后看来就已是受了天大委屈,又娶了一个书肆老板女儿,哪怕这女子是皇后认可的忠臣后人,在皇后看来,在身份地位上也有些匹配不上。 为了安抚叶不悔,苏子籍自然轻声细语与开解。 二人互诉衷肠,夜晚渐渐深了,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门外传来一些蟋蟀的声音,在这安静环境里,两人对视着,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就缠绵了起来。 想到叶不悔的隐隐不安,又想到他们彼此结成夫妻,已是有名无实已久,苏子籍就想到了一个可以迅速让叶不悔心安的办法,念头才一起,就觉得在两人拥抱依偎时还挤在两人之间的小狐狸有点碍眼。 偏偏这只漂亮的小狐狸,正睁着一双眸子,看看他,又看看叶不悔,怎么看,怎么让苏子籍觉得,这是在笑话夫妻两个。 哦,差点忘了,这可是能听懂人言的狐狸精,夫妻重逢,这种事小狐狸就不要掺和了吧! 苏子籍暗想,手一抓。 “唧唧!”被人突然拎着,直接腾空划过了空中,它不由四爪挣扎下,直到落到了卧房门外面才醒悟过来,想窜回去,结果鼻子险些撞上了无风自关的门,小狐狸睁大了眸,不敢置信用爪扑门,叫了两声。 “唧唧!”这种时候去打扰人家小夫妻,你还敢说你不是笨蛋! 大狐狸听到小狐狸抗议声,趴在外间厅堂一个角落,有气无力嘲笑。 小狐狸这才反应了过来,一下就脸红了。 幸狐狸毛遮住了脸,让它红了的脸看不出来。 但这也不怪它! 小狐狸郁闷想,它这么久以来,一直跟在苏子籍跟叶不悔身侧,多数时都是跟着夫妻一起睡,哪能想到,还有情况变了的一天! 打开外厅门,蹲在台阶上,抬头看着明月与星辰,小狐狸重重叹了口气,突然之间,无端的寂寞空虚寒冷,袭上了它的心。 第四百八十八章 代侯 永安宫 夜晚渐深,宫殿仍亮着灯,烛火分明。 一身正装皇后,神色淡漠坐在殿上,看着下面跪着的太监,正在禀报着事。 “这么说,陛下现在要见我?” “娘娘,陛下思念娘娘,想请您过去一趟。”太监伏在地上,恭敬说。 这么晚了,请皇后过去,这不合规矩。 不过,整个皇宫几乎所有规矩都是为皇帝服务,也是皇帝可以制定更改,这规矩合不合,也不重要。 皇后已听说过了皇帝吐血的事,却只当不知,只是问太监:“听说,今日苏子籍回京了?” “娘娘,苏公子的确是今日回京了。” “可知道他现在的情况?陛下可召见了他?”皇后问。 太监:“回娘娘的话,陛下给苏公子赐宅在望鲁坊,苏公子才一回京,陛下就让人请他去了宅子。连同着苏公子的家眷,也一同去码头迎接,应该此时已在新府邸住下了。” “是吗?”听到太监报告,说是皇帝没有立刻召见苏子籍,皇后反应,其实与苏子籍的第一反应不谋而合了。 明明是十分着急召见苏子籍进京,偏偏入京后,又不急着见了,难道是他心中到底有芥蒂,又有些后悔了? 再想到苏子籍因流落民间,不得不娶了一个民妇,皇后心里,更觉得自己这孙子太委屈了。 “不过,叶不悔虽身世普通,配不上阿福的儿子,但……” 想到自己前几日见到叶不悔时情景,她本来在这些年已硬起来的心,却不知为何,竟又软了下来。 “本想着,令叶不悔只做苏子籍的侧室,虽是侧室,可从普通人的正室,一跃成为皇孙的正经侧室,这也算是提高了地位,也不算是辱没了她。” “便是她不愿意,那就令她假死,到时给一副厚厚嫁妆,令她自行再嫁,也使得。” “苏子籍即将入籍,却到底是比诸王晚了多年,手里能用的人不多,若能选一门得力婚事,也可多一门得力的姻亲。” “可一看到那孩子,不知道怎么,我竟心软了,想劝说的话,竟一句都说不出口。” 也许,夫妻起于患难间,或比自己安排的更好。 皇后用着这样的话,安慰着自己。 只是,别的可以不争,名分和爵位必须争。 坐着安静想着这些,直到回过神来,皇后轻叹了一声:“罢了,既陛下邀请,我怎能不去?来人,备辇!” “是,娘娘!” 随着皇后一声令下,凤辇备好,在夜色中坐上凤辇,朝着宫殿行去。 皇宫大内,莫说夜里,就是白日也有着一种深门大院所没有的寂静与孤独。 夜色下,挂在道路两侧的精致宫灯,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明亮的光,在这茫茫夜色中,就如星火点缀,一盏接着一盏,延绵到了远方。 此时已是冬日,今年虽才零星下雪,可深夜的寒冷,已能通过迎面的风,让人体会一二。 八人抬的凤辇上,皇后正襟危坐,画着淡淡妆容的她,年纪已不小了,虽曾是国色倾城,现在也不过是失去了爱子,十几年痛苦沧桑的妇人。 前方是她名义上丈夫的住处,可她的心里,已波澜不惊。 到了地方,凤辇在殿门口被轻轻落下,早有服侍的大太监,连同一群宫女太监,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见皇后到了,都忙不迭地跑来,恭敬向皇后行礼。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嘴里说着讨好的话,等平身,今日当值的大太监就忙要上手搀扶皇后娘娘进去,被皇后的女官看一眼,忙讪讪退后两步。 与永安宫的主子一样,永安宫的女官在这皇宫之中,地位也是超然,哪怕是皇帝的大太监,也不敢轻易得罪。 皇后将手轻轻放在女官手里,由着她搀扶着,一步步走进这座她前段时间曾经来过一次的宫殿。 上一次,她来是为了苏子籍,这一次,她来,还是为了这孙儿。 不是为了阿福的唯一后人,皇后早就心如死灰,闭了宫门,谁也不见了,哪里还需要来与这狠心的人虚与委蛇? 可随着她一步步走入,闻着空气中浓浓的药味,皇后眸光微垂,眼一热,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 幸她早就习惯了控制,习惯了隐忍,所以当她抵达皇帝所在的殿里时,已是眸光平静。 “皇后,你终于来了。”皇帝穿着白色中衣,披着外袍,听到进来禀报,就一步站起身来迎皇后。 见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一些,似乎已经恢复不少,脸色看上去也很红润,皇后微微一福,温声:“妾身见过陛下。” “咳咳!你与我是夫妻,何必这样拘泥礼节?”见皇后朝自己行礼,皇帝忙搀扶起她,同时拉着她的手,让她和自己一起坐到龙榻上。 在榻前,支着一张矮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些折子,皇帝轻咳几声,示意皇后看过来。 “皇后,我已准备给苏子籍赐名,按照规矩,皇子皇孙初封,乃封国侯,你看看,能选什么?” 先封个侯,这倒是符合规矩,不多不少。 皇后眸光微沉,落在矮桌上,见皇帝给她拿起一张素纸,她伸手接了,看到这是一张简易地图,上面有各国名字与方位。 与前朝一样,郑太祖建立大郑,在庆武三年正月,翰学承旨评定三等国名,分大国、次国、小国,用于封爵。 皇子初封侯,与功臣不同,必是国侯,逐次进封国公、王。 虽册封王侯,但“国”其实只是一个概念,并不是真让皇子皇孙自治,因过去多次藩王之乱,前朝起,对皇子皇孙的管理,就已形成了一套固有模式。 一般来说,有了封地,也并不会就藩,只是封地产出及税收,会有一部分,成王侯的日常花销来源,可以尽享富贵。 皇后看了看,大国的秦、齐、魏、燕等,直接就略过了。 “孙儿初封,必然不能一步到位,皇帝虽看似让我选,但我选了大国,也必然不允。” 至于小国,从来都是分封给不受宠皇子皇孙,皇后自然看不上,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跳过去了。 她主要是在那些次国之中挑选,目前还有几个次国是没有分封出去,皇后迟疑了一下:“代国倒是不错,虽不是富饶之地,但一直都太太平平,正如妾身对孙儿的期望。” “代国?”皇帝点了下头:“可以,那就封苏子籍为代侯。” 第四百八十九章 圣旨 “来人。”皇帝说着,大太监就守在廊下,情形听得一清二楚,立刻应声:“奴婢在。” “取来朕之前写的圣旨。” “是,陛下。” 随大太监弯着腰快步去了御书房,殿内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一时又陷入到了沉默中。 好在太监回来的很快,将圣旨小心翼翼奉上。 “这旨我已写完了,只需要填上封号就成了。”皇帝献宝一样将圣旨展开,给皇后看了。 皇后一眼看过,就见得此圣旨是由绵帛制成,颜色纯一色青,左右端呈两龙,绣有篆书“奉天制诰”四字。 这的确是封爵专用,并且向左依次用楷书书写,旨意的全文大体已经写完,在落款处已钤有朱色方印,篆书“制诰之宝”。 皇帝再次将圣旨铺平,太监早就研了墨,皇帝提笔蘸了墨,在圣旨空白处,直接填了“代侯”二字。 只有真正亲近和了解皇权的人,才知道一纸诏书的分量,可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一笔,浓缩了整个天下的权柄,一旦颁下,哪怕是白身,立刻成了王侯。 和许多人想的不一样,就算有皇家血脉,不经宗谱,不颁旨意,就不属于龙子龙孙,就算有少许恩泽,也十分之一,百分之一都不到。 “一笔以后,已是天家一分子。” 皇后看着这圣旨在自己的面前写完,且让人拿了下去,原本只有淡淡神情的脸上,也多出了几分笑容。 皇后出身于官绅之家,十分注重对儿女的训诲,温良恭俭让五德俱全,年轻时曾是名闻京城的才女兼美人,无论才艺还是容貌,在当时京城都无人可比,嫁与那时皇帝,也并不是先皇赐婚,也有着皇帝自己喜欢她的缘故。 这段在当时传佳话的感情,终于在十几年前,因嫡长子之死,而在众人面前,被狠狠撕成了碎片。 可时光虽辜负了美人,但美人便是老了,也依旧是美人。 纵然皇后眼角已是有了细纹,可在这灯下,却恍惚间,让凝视着她的皇帝,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掀开皇后的盖头时,含羞带怯的她,仿佛看到第一次于宫墙路边遇到她时,隔着距离的惊鸿一瞥。 他的心里就是一动,下意识,就轻轻抓住了皇后的一只手,轻声说:“皇后,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记得,怎么不记得? 当初第一次相遇时,她才不过二八年华,跟着父母参加宫中一个宴会,能参加宴会的都是功勋,但热闹的环境让当时的她有些厌烦,等到她熬到宴会结束,就跟着母亲匆匆离开,在走过一段宫墙时,迎面走来一群人,被簇拥着的年轻公子穿着便服,行色匆匆,像刚刚才赶到宫里。 她因为好奇,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在走出一段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恰是那么巧,相隔百米,年轻公子竟也停下脚步,回首在看她。 二人的目光,在宫灯的照耀下,交织,碰撞,她一惊后,忙回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却不知,那一眼,就定了终身。 那时还只是皇子的皇帝,正陷入在夺嫡斗争中,顶着压力娶了她,而不顾她那时的父兄,只是中立保皇党,并不会成为他的助力。 新婚当夜,他一身红衣,丰神俊朗,眼神明亮,掀开她的盖头时,露出一丝笑,整个人都仿佛醉了,可明明他那天喝酒喝得并不多…… “是啊,那时你我,年纪都不大,第一次见面后,彼此心中就有了对方,后来你顶着压力,娶了我,为了娶我,甚至违抗了先皇原本为你另娶的旨意,险些被罚跪在宫门前。”皇后目光中闪过一丝怀念,叹着。 想到这里,想到曾经的俊朗少年,想到少年夫妻时的那些年的恩爱,皇后一时间,也是一动。 可回想起过去,就难以避免想到在甜蜜之后的砒霜毒药,想到了欢愉之后的极度痛苦。 她至今都记得,当她生下阿福时,那时还年轻的他,不顾规矩,笑着抱着嫡长子,对那时还虚弱的她说:“看,这是我们的儿子,你与他,都是我的珍宝,我将珍而重之。” 尚记得眼神,是那样认真。 可下一刻,就变成了多年后,她在深冬之日,跪在宫门前,眼泪流尽,苦苦哀求,但紧闭着的宫门,面色冷酷的太监,以及避而不见的皇帝,都将沉浸在夫妻恩爱里的那个她,直接杀死了。 那一天,真的很冷,很冷,地上的青砖,冰块一样冷,让她整个膝盖都已跪得没了知觉,寒风刺骨,让她不断在外面风中颤抖,可这一切,都不如那时她的心寒心冷! 恩爱夫妻,珍而重之,给予这一切的人,在登上大宝那一刻,就已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一个皇帝。 先是皇帝,后是丈夫,先是皇帝,后是父亲。 想到这些,皇后不由得拉紧了衣衫。 但她仍能保持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怀念,在皇帝亦感慨着时,还能轻轻微笑,温婉如玉,似乎与以前并无不同。 “也许你不信,可朕从没有忘怀你。”皇帝怔怔的说着,他想起当年恩爱,尤其是想着,那时与皇后在一起时的自己,大概年龄与现在苏子籍差不多大,正是年少俊朗意气风发的时候,不想这么多年,一晃就过去了。 他与皇后恩爱时光,代表着的不止是少年共患难的感情,更代表着,曾经那个年轻的自己。 “皇后。”皇帝说着,就目光炯炯地看着皇后:“今日不如你就留下来,我们老夫老妻,已经很久没有独处过了。” 皇后心里一沉,微笑婉拒:“陛下,还请你万万以身体为重,切莫伤了身子。” 但这样婉拒推辞的皇后,却越发勾起皇帝的回忆,当初皇后,因年少脸皮薄,也常常这样含羞推辞。 这样的话,让皇帝兴致不减,心里越发的有些火热:“今日你就别走了。” 说着,就对站着的大太监说:“今日皇后侍寝。” 根本不容拒绝,语气中带着一些不容置疑。 皇后轻轻蹙下眉,就垂眸了。 第四百九十章 恨或不休 得了吩咐大太监,眸底闪过一丝惊诧,让皇后侍寝,可是十几年来第一回! 但他回复得可半点不慢,立刻将腰弯得更深,轻柔应着:“是,奴婢这就去吩咐人去准备!” 准备什么? 自然是准备帝后洗漱,以及让人记录就寝这事了。 后宫规矩,不仅仅是嫔妃,就连皇后侍寝,都是要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便是皇帝一时兴起,幸了个宫女,也会被专门的人记录,否则,后宫里有谁有了身孕,怀的是不是龙子,谁能说得清楚? 这一查记录,按照怀孕的日子一推算,就能省去大部分麻烦。 毕竟相差不过一月,总不可能落红了还有孕。 皇后在皇帝下了命令,就显得颇安静,倒符合皇帝心目中,含羞带怯那个她的模样。 一番洗漱,随之就寝。 烛光微晃,床幔轻摇,重新恢复平静的龙榻,帝后发丝交缠。 皇后眼角含羞带嗔,可移开目光,对着里墙方才还微红的脸颊,又归于平静。 可躺在她身侧的皇帝,闻着她熟悉又陌生的香气,却显得精神了许多,体内精力让他仿佛又好像回到了当年,随着年纪衰老,他越发怀念着年少时光,那段时光里的人跟事更被珍惜。 想到就有一个能证明自己曾经英姿勃发的人,躺在自己的身侧,皇帝一时间,也是心潮翻滚。 “这就是青春,当年我还年少时,哪能想得到,那时觉得唾手可得,现在却如此珍贵?” “人老了,就伴随着痛苦,而年轻,就代表着精力,代表着希望。” “我不甘心就这么老去,死去,身为一国之君,我如何就不能牢牢把握住这一份青春,做长生的仙?” “朕是天子,朕一定能成功!” “皇后,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但还请等我,等朕真正成为天子,必让你释放出笑容。” “朕爱的可始终是你。” 这样想着,皇帝慢慢睡着了,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年少时的景象,他意气风发之时,回眸看向那个同样青春年少的女子,二人在红墙旁,宫灯下,眸光明亮,视线交缠。 那时,真的让他怀念。 皇后没有动,只是目光望着帐顶,突然之间想起了母亲的教诲。 “你是有福的,谁都比不上,当了皇后,皇帝要当一代令主,你是他的妻更是他的臣,要端方稳重、贤淑娴静,最重要的是,镇之以静,耳不旁听,目不斜视……不必妒忌……” “只要你不争,天下没有人能与你争。” 这句话来源于《道德经》的“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年少时不觉得,觉得过于消极,天下谁能不争? 可现在皇后却恍然明白母亲的智慧。 是呀,亿万臣工,谁能不争,不争就堕落在泥,只是自己到了这位分,又在和谁争呢? 皇帝要给嫔妃恩典,皇后要争,与其说是与嫔妃争,不如说是与皇帝相争。 一次二次就罢了,多了再多情分也没有了。 宫斗,可笑! 争的越多,恩宠衰退的越快。 可站在嫔妃立场上,不争又不行,这是只属皇后、太子、以及老子的智慧。 “娘,你这话我听了,可你说我有福,我却不信。”皇后心中一阵刺痛。 “皇后,其实朕真想回到以前……”就在皇后闭眸假装已睡时,忽然听到身侧的男人,轻轻说了这一句。 皇后心中就是一惊,但等了片刻,却不见再说话。 她这才睁开眼,转头看过去,发现这头发已是花白的男人,正闭眼睡着,呼吸绵长。 原来方才只是在说梦话吗? 想到对方所说的梦话内容,皇后一怔,目光更是落在了皇帝的侧脸上。 她伸出手,轻轻擦了擦沉睡中的皇帝眼角,让她心情复杂是,入手而起,指尖竟然有丝湿痕。 “陛下,谁不想回到过去呢?”她轻叹着。 若是给她机会,她也想回到过去。 回到了阿福还未死之前,她定要狠下心去筹划,不会让阿福一家惨死。 若回到了未嫁之时,她定然要躲得远远,远离这场甜蜜一时却痛苦半生的谎言陷阱。 若回到了相识的那一天,她怕是绝不会再回头看那一眼灯火阑珊处少年。 爱已成昔,恨或不休。 “啪!” 齐王府中,齐王此刻已听到了传回来消息,立刻脸色变得铁青,将手中杯子重重摔在了地上,带着愤怒:“居然是赐字宗!” 姬子宗,姬子宗!父皇竟然将这样一个名字赐给了苏子籍! 苏子籍何德何能,能够担得一个宗字? 厅内,烛光明亮,两旁坐着的不是谋士,就是武官,他们也都听到了这消息,此刻俱是脸色凝重。 “父皇他想做什么?难不成想要让苏子籍继承大位?” “宗(中),中兴之主?还是陛下他觉得中意?” 脾气暴躁的齐王,气得脸色潮红,胸口一起一伏,若不是还有着一点理智,怕是就要当众破口大骂。 但纵是不敢骂粗口,可这口气也带着十足怨怼。 大半夜被叫来的这些谋士以及寥寥数个武官,听了这话也没有太过胆战心惊。 没办法,最近一年,对齐王阵营来说,节节败退,仿佛流年不利一样,明明胜过蜀王跟鲁王,在成年诸王中是实力最强的一个,可今年,先是主心骨的齐王,被皇帝呵斥,颜面大失。 其次是齐王阵营一些官员遭贬,就连齐王与妖族联合想要达成的目标,也接二连三的失败,龙女不仅没有死去,反被朝廷册封,而且还折损齐王十分倚重的一个府官。 现在想想,还真是处处倒霉,就没有顺利的时候。 而齐王现在这般困兽一般愤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起码一个月能来至少一次,这一年多来,两只手都怕要数不过来的次数,初时大家还十分惊慌,久了,已是有些麻木了。 但纵然再是麻木,涉及到苏子籍入籍的事,也的确足以引起在场谋士的警惕。 齐王这种不加控制的发泄,不过加剧了军心不稳罢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三足鼎立 站在齐王面前,朝着禀报此事的文寻鹏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显然怕齐王在这种情况下迁怒于自己。 但该说的还是要继续说。 “殿下,现在这事可不简单,现在皇上这样,恐怕十分看重苏子籍,他本身就是太子儿子,现在又要入宗籍,占有大义一点不少,且皇帝还为他选了一个宗字,恐怕朝中会有许多大臣,都会偏向于他。” 幕僚的话,齐王又何尝不知? 他冷冷说:“父皇,恐怕是老糊涂了,之前才把我和蜀王的人贬下去,现在又立刻拔了苏子籍上来。” “安排下去,让我们的人参他一本,绝对不能让他平平安安的入籍,就算恶心,我也要恶心他。” 齐王用力一拍,就在一旁幕僚想要劝说着,可是一时间竟然不敢在齐王暴怒之时发声。 其实,按照他们的想法,在这种情况下,明摆着皇帝就是要让苏子籍入场,与诸王达成一个平衡之势,这说明皇帝已对势力最大两个儿子——齐王跟蜀王,有了警惕,才会有了这对策来制衡。 明明已经被皇帝警惕着了,还要在这时硬要再闹事,这不是更惹得皇帝猜忌与不快? 但皇帝是不是警惕,还是其次,他们在王爷暴怒时劝了这话,怕当场就要被发作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谁都不说话了。 蜀王府 与齐王府一样,接到消息的蜀王府内,也正召开着一场会议。 蜀王的幕僚,坐在下面位置,上面坐着的年轻王爷手里正展开一张密信,让人传给下面幕僚一一看了,等传回来后,就放在烛火上点着,一点点烧没了。 “不知道我哥哥得知这个消息,会怒到什么程度?” 蜀王显得很随和轻松,想着齐王此时可能有的模样,就哑然一笑。 下方的幕僚一个个看着蜀王,都是觉得奇怪,不知道蜀王为何不怒,反带着一丝笑容。 现在朝堂上,虽齐王阵营的确屡屡受挫,可得到好处也不是蜀王党。 蜀王的身上,至今还有被泼的脏水没有洗干净,别的不说,罗裴还在天牢,并没有救出来。 怎么看,都是与齐王一样,都被皇帝忌惮并打压。 苏子籍被急急召回,这就要正式入籍了,一旦入籍,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之子,太子已死又如何? 作太子这个皇帝的嫡长子兼当年储君唯一留在人世还长成了的儿子,还被认了回来,入了籍,这种名分的优势,难道王爷就不担心? 养虎且易成患,放任这苏子籍这样发展下去,危害更甚! 一个叫闵曲义的幕僚,本就胡须稀疏,因担心着此事,刚才就差点扯断了仅剩的几根胡子,此时更忍耐不住,起身大胆向着上首的蜀王行礼:“殿下,不知道您为何如此平静?” “上一次溃堤,说是我们的人干的,让我们麻烦大了,现在朝廷还在调查,陛下又将有关的人贬下去,我们已损失了好几位,要是罪名被证实,恐怕损失的人会更多。” “而苏子籍入籍,就更是让我们情况愈发雪上加霜。” 这话说的不假。 朝堂上最近可是气氛紧张,齐王被皇帝警惕,而蜀王,也因顺安府溃堤一事,被皇帝当着众大臣的面询问了一番,虽然没有说过分的话,但脏水被泼到身上容易,想要抖露干净却难了。 溃堤一事早就过去了,当时负责的人的确就是蜀王的人,追根溯源,怎么查,都是与蜀王有关,便是蜀王党这些人都知道,这事不是他们干的,可外面的人会信么?龙椅上的那位会信么? 不信就是罪过。 最重要的是,也许皇帝心里有数,可官场舆论可对蜀王大不利,现在没有定罪,没有呵斥,不过还在调查中罢了,难道王爷就真不担心此事?也不担心苏子籍入籍,是皇帝要拿诸王开刀前奏? “哼!”被幕僚提到这事,蜀王自然也面现了一丝冷意。 此事,他怎会不知? 而且也不必去想是谁搞的鬼了,八成的可能就是他好哥哥做的! 这种栽赃陷害的事,他那个哥哥是驾轻就熟,小时大家一起在宫中读书,这位好哥哥脾气暴躁是暴躁,可使起这种阴谋手段来,也是从不手软,心黑手也黑。 可惜自己警惕多年,到底还是中了套,被又坑了一下。 但也有着一丝庆幸,自己身边藏着的人,已经混到了让自己信任的程度,若不是在这次溃堤时用到暴露了,等到关键时,给自己捅一刀更狠,那才真坑! 目光落在下方发问的闵曲义身上,蜀王摇了摇头:“你知道什么?就算出了这事,难不成父皇就会把我给贬落了不成?” 蜀王的话,不仅让闵曲义一惊,其他幕僚也陷入沉思。 蜀王其实眉眼极似年轻时的皇帝,两点浓眉,目似点漆,穿件天青宁绸,年轻俊朗,姬姓子孙,往往都相貌不错,哪怕长相平庸的宗室子弟,也多半能五官端正或清秀。 只是看似文雅,眸子只一挑,就仿佛带着凛然,令人生畏。 蜀王其实也不是在生这幕僚的气,而自己也憋着一口气,趁着这时机,全部说了出来。 他冷笑一声:“父皇之所以要把我这小侄儿入了这宗籍,只不是为了打压我和齐王罢了,哼!” “这天下始终是我们父子,我就算是杀了人又能怎么样?就算是溃了堤,又能怎么样?我始终是皇子,只要不是我直接下令,我就有理由推脱,而且革掉了我,让齐王一人做大?” 只要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为什么皇帝会急急召苏子籍入京,还不是因要制衡自己与齐王? 为什么要用苏子籍制衡他与齐王?当然是因父皇已经老了,老了的狮子,担心被年轻狮子赶下台,所以要让年轻狮子内斗,好稳坐钓鱼台。 可就算是这样,皇子皇孙也终是皇子皇孙,不像是每三年都能出一批的进士,他与齐王,说句自嘲的话,是浪费一个就少一个的“稀缺资源”。 用官员做棋子,废掉几个,皇帝不会心疼,可成年皇子就三个,他弟弟鲁王,论势力,还远远比不上自己与齐王,而成年皇孙也就一个苏子籍,少一个,局势就会发生变化,多一个,同样局势也会发生变化,他不信父皇会因这么一点小事就让自己出局。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三足鼎立,最是稳妥。 第四百九十二章 送礼 想必父皇也是这样想,让苏子籍进来,三方制衡,三人角力,让朝堂稳下的同时,也让自己与齐王“忙”一些,不至于将多余心思放到皇宫。 父皇的心,还真是一如既往。 尤其想到,父皇身帝王,一向冷酷,又能物尽其值,连曾经宠爱的嫡长子,当年的太子,也能在触犯到权利时直接抹除,他与齐王,不过是父皇新的棋子罢了,只是这棋子昂贵,还没到被扔掉的时候。 只要自己不触犯父皇的底线,以父皇的一贯作风,自然不会拿自己如何。 蜀王想到这里,就是自嘲一笑:“当年有多羡慕太子,自太子被杀一刻起,就有多明白我们这些儿子,在父皇的眼中始终没有权利重要。” 父子亲情,在皇城单薄得比纸还要薄,还要脆弱。 但这话,他却没有说出,只是这样叹着时,手下意识就捏紧椅子。 兔死狐悲,不外如是。 “太子死了,难道我们皇子就太平了?不,太子的死,其实就是对我们的一个警醒。” “纵然成为了太子,占据着嫡长名分,正统,可在皇帝真的想要除去时,也根本毫无抵挡。” “唯有培植势力,去争天下最无上的权利,去争大宝,才能真安全无忧。” “父皇,这是你用血的事实来教导我与大哥的,所以,现在你老了,怕了,也怨不得我们。” 垂眸将眼眸中的野心跟怨恨掩住,再抬眸时,又是豁达温和的蜀王了。 “好了,你的想法是好,是本王说的重了些。”挥手让幕僚重新落座,蜀王又看向在场的幕僚。 过了一会,一个幕僚才小心翼翼重新开口:“殿下,可现在陛下让苏子籍入了局,已成了三角之势,殿下已然在危局之中,不可不防啊。” “那你说该怎么做?” 蜀王眯着眼,他早就洞察了父皇的想法,自己其实也有了一个念头,但此时还是看向这个幕僚,问。 “臣建议,陛下引进苏子籍,已经无可阻止。” “有齐王当先锋,我们不必亲自上阵,这一次我们顺着陛下的心意,才能表达我们的恭顺。” 说着这话时候,这幕僚心中也是焦躁,还有些恼怒。 要不是某个潜伏的家伙出手对付苏子籍,又怎么会让事情变成这样被动? 蜀王没有说话,这个提议,其实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与齐王在性格上就有很大不同,齐王性子暴烈,遇到事就容易冲动,而蜀王大概是因小时候经常被齐王欺负,母妃也并不受宠,遇到事情,就更容易去分析厉害,来找出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来实施。 当初他与齐王,一个被皇帝评价为过于勇猛冲动,一个则被评价遇事容易优柔寡断。 但不得不说,二人各自的性格,却也在关键时帮过他们,给过他们助益,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是他们想要改变,也不容易。 就像此时,蜀王哪怕心中亦是不满,却绝不会像齐王当场暴怒,而他的幕僚,自然也就敢在这种事情上,与他分析厉害,出谋划策。 “臣等附议!” “这的确是个办法,虽不能破局,却能让王爷避开锋芒,徐徐图之。” 别的幕僚亦是发言,大多也是赞同这幕僚的提议。 蜀王想到苏子籍的一些传闻,心里也是一动:“我不但要给他送上一份礼,且我还要亲自去见见这位好侄儿。” 但也有幕僚提醒:“殿下这时候送礼,也需小心些,送重了,容易引起陛下猜忌,送轻了,却更像去羞辱。” “您是已封王的成年皇子,与这尚未有爵位的皇孙来往,本朝也没有先例依奉,不知道您打算用什么规格来送礼?” 是官员其实也好说,王爷之尊,送礼给官员,说好听叫送礼,说难听叫赏赐。 已经正式有了爵位,那按照不同爵位的惯例来送就是了。 就是现在,只蜀王一个王爷大张旗鼓送一份礼物去,就算有着官员也送,也显得有些显眼。 会不会让龙椅上的那位生出什么猜忌? 蜀王考虑了下,说:“听说他喜欢书,我正有一套前朝宰相的亲笔记录,就给他了。” 送书?在场幕僚都点了下,这稳妥。 只需要差人送个木匣子过去即可,而且,送书这种事,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叔叔给侄子送一套书也是雅事,也扯不到别的性质上去。 “臣等觉得送书很是妥当,王爷英明!” “王爷英明!” 望鲁坊·苏府 因着刚刚搬进来,前朝国公府虽被修整了一番,打扫得可以正式住人,府内管家仆人都一应俱全,但这府邸门匾处空着。 苏子籍深知,赐宅只是前奏,接下来怕是要封爵,而匾额放上去到时还要换,索性就先不放了。 而无论是住在这望鲁坊,还是有资格来到这望鲁坊苏府,谁不知道这一直空着的前朝国公府里住进一位皇孙? 又哪里会计较这种细枝末节? 而在苏子籍入住,从次日清晨起,就陆续有一些官员仆人带着礼物来送了,络绎不绝前来送礼的人,让这原本空寂多年门庭一下就热闹起来。 “这是吏部贺大人府的管家,奉贺大人之命,送来了礼物。” 眼瞅着又有两辆牛车一前一后到了,自有仆人引领着过来登记,这次来的是吏部贺大人府邸的人。 苏府现在的管家赵柱听说了,就过去与送礼的管家寒暄了一番,来人将礼单并礼物一起奉上,就十分识趣告辞了。 来送礼的可不止一个两个,每一个都需要赵柱来迎接,便是他有经验,这场面也够他忙碌了。 尤其是来送礼的人中,还有着一些功勋,比文官背景要深,得罪不起不说,贸然结交哪个,也容易引来后患,管家越看这一份份礼单就越是心惊,忙跑来正院来请示苏子籍。 此时苏子籍,身着一身月白色棉袍,外面罩着一件大氅,正看着树枝上凝结的霜雪沉思,听到脚步声回头。 “出了何事?”苏子籍见管家赵柱额头带汗地快步走来,问。 第四百九十三章 灵气不对 赵柱恭敬行礼,将前面的事情说了,问:“老爷,送礼的人实在是太多,现在还有勋贵送了礼物过来,都颇贵重,小的也不知道该符合安排,您看?” 可以不结交武官,但现在也不宜得罪人。 这种送礼,大家都送,他都收了,反不会有事,要是一家二家倒要避嫌。 除了府邸的管事,还有一些官员,因官职不高,是亲自来送礼过来,这种宾客,自然不好与别的府邸管家一样,就那么让他们回去,而被一让再让,请他们到外院歇息片刻。 也是现在国公府极大,收拾出外院一个靠近门房院子让大家歇息,也是毫不拥挤,文官武官,都能相安无事。 赵柱的能力不错,在得到苏子籍的吩咐,就再没了担忧,招待宾客、指挥仆人,井井有条。 因今日并无女客上门,叶不悔不好在这时露面,甚至前面人多,来来往往,十分杂乱,只能是暂时退到了后面。 苏子籍不好只让赵柱这个管家应酬,已走出来向着这些来往的宾客一一寒暄、道谢,大家名义上是给他贺乔迁之喜,但实际上贺的是什么,都心中有数。 “苏大人,听说你曾差人搜寻过先豫大贤郑先生的《郑氏字帖》?当时您家仆人问过的一个店铺,恰我也在。” 一个五品官相貌端方,此时就笑盈盈对苏子籍一礼,同时示意跟着仆人,捧着一个小匣上前。 “今日过来,正好将我这里就有这本字帖奉上,虽有几页残缺,但大致保存完整,苏大人不介意,就请收下,以贺苏大人的乔迁之喜。” 显然,这是知道他爱好古籍原本,所以特意送来。 别的礼物都收下了,这样的距今五百年以上的更远朝代的字帖古籍,自然让苏子籍更喜欢。 “我是愧受了。” 苏子籍还是按这时代的习惯,推辞了一番,又经过了一番友好交谈,最终这份古籍才被苏子籍收下。 这时,又有一个礼部六品小官上前,同样是让人捧着几个长匣,里面则是距今大概不到百年,文风昌盛之地几位有名声的大贤字画,论起价格,自然比不上之前送的先豫古籍,但胜在数量有五份,还都是一家五子的作品,在寓意上,也很是喜庆,送礼自然是不错。 因着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苏子籍自然也很高兴,推辞了一番,欣然收下。 这些亲自过来的宾客,大多都是四品以下京官,武官还可能是送些值钱礼物,而文臣则大多是亲自送来一二古籍,既显得风雅,又投了苏子籍所好。 “都是人精啊,送礼重了,不但在政治上不好,而且自己也心疼。” “听闻我喜欢亲笔古书,就眼巴巴送来这些,不但名义上风雅,而且其实不值多少钱。” 古籍这种怎么说呢? 说它有价值,是有点价值,说它没有价值,就是没有价值,想出手换钱很难,而且书香门第,交际广阔,许多就是不花钱就可以获得亲朋好友的书画。 “可惜的是,我喜欢。” 苏子籍不得不感慨,只自己一个还没有正式入籍的所谓皇孙,就能有这么多人得知了他的爱好,搜罗这样多的古籍来送给自己,别的封王的人,又该是何等受人瞩目,前呼后拥? 难怪许多人都感慨,寒窗苦读十年、一朝金榜题名,也比不上出生在宗亲皇室之家,才一出生来得风光,人比人,实是容易让许多人光一对比,就徒生丧气,心中不甘。 迎来了一波宾客,又请他们在厅堂里歇息喝茶,苏子籍这才回到了正院,就看见一张长桌,上面堆着大小二三十只木匣。 “这是《余氏训诂》,是前朝后期的进士余沆之作,翰林院编修,其父余鼎自缢尸谏后,他以不能成父志而终生不出。” “虽后来辞官不作,但学问是有。” 苏子籍伸手摸了摸它,却脸色一变。 “发现【余氏训诂】,是否汲取?” “是。” “【余氏训诂】已习得,【经验0】” “可恨,紫檀木钿还是有反应,但不曾有着经验增长,这是因余沆的学问和思想,对自己再也没有收益了?” 苏子籍深吸一口气,渐渐明白,《四书五经》这一项,自己大概已经达到了一个满值,以现在情况已完全汲取不到经验,心中顿觉失望,不过,随后拿起的几样字帖字画,却让紫檀木钿有了反应。 “发现《郑氏字帖》,是否汲取?” “发现《杨铭春山画》,是否汲取?” 随着苏子籍答“是”,一股微弱清凉感灌下来。 “【书法】500,11级(3835/11000)” “【丹青】1000,11级(4557/11000)” “看来,现在我只能汲取字画字帖。”看着增长经验,及字画书法的提升,苏子籍暗想。 但这样的收获,虽不算是无,可还是与苏子籍之前的预期有着一定差距,让他有点不满意。 看着面前的又一个匣子,苏子籍打开抽出一本,见靛蓝色书皮上,几个堪称龙飞凤舞的字,《清风道经》! “这里怎么会混进一本道经?”苏子籍看到了书皮上名字,微微怔了下,但翻看一页,看到里面的字就恍然了。 “竟也是先豫郑先生的字帖?” 无论是本朝前朝,还是更往前几个朝代,其实书法大家有许多喜欢将道经、梵经抄录下来,流传到后世,就成珍贵的字帖。 这本道经也是这样,本身的道经内容必然不被人所在意,这数百年流传,被人所珍视的是书写道经的人乃是书法上有超凡造诣的先豫郑明秋。 可惜在此之前,苏子籍就已汲取过了郑先生的字帖,想必这次获得的经验就不多了,原因非常简单,同一个人,知识和技能差不多,二三次汲取就有许多重复,实际获得不多。 “多少算是肉。”苏子籍看到了里面的字,并这样想着时,几乎下一刻,苏子籍就感觉到紫檀木钿一震。 一般来说,苏子籍汲取到有用之物时,半片紫檀木钿都闪一下,现在这样震一下的情况寥寥无几。 “发现《清风道经》,是否汲取?” “咦?” 第四百九十四章 皇帝制曰 看着这显示,苏子籍若有所思,这在送礼的人看来寻常的道经内容,在苏子籍刚才都没在意的情况下,这本连名字都稀松平常的道经,用事实证明,它本身的价值,远远高过字帖的价值! “这真是一本道经,可以对修炼有帮助。”苏子籍暗想:“这就证明,先豫郑明秋,本身是修行者,并且成就不小。” 因为紫檀木钿汲取的其实是本人留下的精神烙印,因此印刷品毫无价值,同样,单纯抄录也没有价值,能使紫檀木钿震动,很明显就是先豫郑明秋在修炼上有很深的造诣。 “卧龙藏虎啊!”苏子籍同时答:“是。” 一股足以让苏子籍精神一震的清凉,一涌而下直灌下来,等苏子籍垂眸看去,就见已有了提示。 “【绛宫真篆丹法】2000,8级(13/8000)” 等从玄而又玄的感觉中脱离出来,看到升级提示,让苏子籍一喜。 “经验不小啊,事关修炼功法,本就极难有经验上增长,每一次升级,都是机缘巧合下所得,这一次,倒有着意外收获了。” “恰就是这一本道经经验汲取,升级了。” 只是升了一级,苏子籍却已经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他感觉到了在自己体内,以及自己身边,原本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中,有着一些活泼泼的灵气,灵活而带亲近,竟似乎有着自己灵智一般,发现了他“注视”,就害羞躲远了,可过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凑过来。 凡是与他亲近了灵气,都被他所汲取、吸收,然后与他融为一体,在体内不断循环。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苏子籍有了一种过去都是在瞎修盲练,唯有此刻起才真的一脚踏入修炼门里之感。 当然,这肯定仅仅是升级的错觉,只是这灵气似乎有点不对,以前自己没有感觉那样多。 “还有,天璜贵胄到底不凡,我有紫檀木钿这金手指,要是身来就是皇孙,怕是只要几周时间,就能迅速登顶。” 苏子籍想起了自己过去几年,挖空心思来获得笔记古籍的辛苦,不由感慨。 就在这时,他听到从庭院外,传来了阵阵喧闹,这声音离得远,但苏子籍的修为却让他似有所感,从屋内走出,并径直走到了大门口。 就见大门口,一群人正朝着而来,为首的就是一个须发皆白老人,穿着一件锦衣,脸色红润,身形挺拔,环绕几个人,就这样踏步而来。 “此人……莫非是为我而来?”苏子籍站在门口,朝来人看去,来人也在此时远远的看到了他。 老人身边一人,似是低语了几句,这老人哈哈一笑,声音底气十足。 “真是我家的好儿郎,英姿飒爽,风度翩翩,有你爷爷几分姿势!” 这话一出,同样在门口的一些宾客露出惊讶,有人此时已认出了来人是谁,低声与身边人交头接耳起来。 苏子籍却没去听这些耳语,而是看着来人大步流星,踏步而来。 来人虽面带着笑容,可他敏锐感觉到,此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带着一点审视。 “这可是老宗亲,太祖高皇帝的兄长忠王,皇室中族老之一,很有权威,连陛下都要每年派人贺寿的老人家,他老人家怎么来了?” “还能是因为什么?忠王虽不管政事,但名义上还掌管着宗人府,这皇孙入籍,事情不算小,就亲自来了。” 有不少人都是议论了起来,许多来送礼的下人都眼前一亮,这可是老宗亲,当年跟随太祖南征北战,今上登基就很少露面,今日能见一面,真是难得。 “宗人府宗令,忠王到!”近了,就有人吆喝,这才是官场正常的事,不会到了近处也不喝令,到时冲撞了算谁的责任? “臣拜见忠王。” 苏子籍这时,立刻拜了下去,但现在没有入籍,还不能称孙臣。 只见面前老人一笑,那双依旧明亮的眸子,上下打量苏子籍,连连点头:“果然出色!” 随后就说:“皇孙,准备接旨吧。” 现场围观的人,就是一阵骚动,仆人全部远远避开,他们连跪迎的资格都没有,而在场有官身的人,都起身跪下。 他们当然知道,苏子籍就是皇孙,这次被皇帝急急召回来赐宅,势必就要被认回来,可许多人想不到,今天自己送礼时,能赶上这种正式接旨的场面。 这种事情也是很少能够遇见了,在场的人虽跪下不敢出声,都暗暗看着。 老人说着,跟随的人递上圣旨,却没在立刻宣旨,因宣旨也有规矩,苏府有着许多仆人,这种准备自然短时间内就办妥了。 迅速在空地上设下香案,这位老亲王手捧黄绫盖着的圣旨,庄重走到香案上首,南面而立,一站定,包括苏子籍、叶不悔以及在场所有除老亲王之外的人,都一起伏地叩拜:“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老亲王朗声:“有旨意,苏子籍接旨!” “臣接旨!” 老亲王面无表情,读着。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仁政爱民、子嗣绵长,以巩固国本,绵宗社无僵之休,朕之嫡孙苏子籍天资粹美,虽流落民间,长于宫外,却言必有章、恭让孝顺,今日特许令归姬姓宗庙,赐名子宗,爵封代侯,享岜一千五百户,谨告天地、宗庙、社稷,钦此!” “孙臣姬子宗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苏子籍毫不迟疑,叩拜领旨,经过了今日,苏子籍算正式被承认皇孙的身份,再无更改。 而一千五百户,虽现在仅仅是虚封,但按照规矩,一户一年可领075石,一千五百户就是1125石大米,这差不多就是正二品的待遇,在宰相之下,而国公与宰相平级,宰相略高些。 郡王、王者超品,位在宰相之上,说实际,这还是很符合规矩,而不是有的朝代,王还在宰相之下,又或者伯就是超品。 “下官拜见代侯。”这时,来庆的人,除了老亲王,又向苏子籍行礼。 第四百九十五章 云气融合 略有点雪花落下,隔帘望去,一箭远的府门模模糊糊。 忠王宣读圣旨时,除苏府门口人跪伏一地,远处几辆牛车都停着远避,上面的人或已下来了,或仍在车上,正掀开车帘,从缝隙看去。 一辆有着周府标识的牛车,就停靠在一百米远,周瑶挽髻,显得端庄娴雅,在牛车上,望着苏府门口正跪伏了一地情景,看着为首的苏子籍,心情微复杂。 她其实本不想来。 她真正有些交情是叶不悔,可今日迎接宾客,因都是男宾,叶不悔也不可能到前面来,都是苏子籍在接待,自己不如过两日,单独拜会叶不悔。 可她不想来,现在不得不来了,神秘声音催促,她自无法拒绝。 “原来如此。”这么远的距离,因忠王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旨意内容能听得清清楚楚,周瑶一听立刻懂了。 “难怪父亲那一日让我来拜访叶不悔,原来是因苏子籍身份乃太子之子,是流落在外的皇孙。” “也难怪神秘声音一直让我关注苏子籍夫妻,原来也是这个理由,看来早就察觉到了苏子籍身上的皇孙血脉!” “父亲也是为我好,女眷相处并不会有影响,苏子籍得势,我与叶不悔的交情,就能成为一种依仗,使我在父母百年后,不至于受人欺辱。” 想通了这些,对父亲当日的隐瞒,周瑶不怪。 她本就冰雪聪明,只是平时心思细腻,想得多一些,但遇到这种事,也不至于因着父亲隐瞒而怨父亲不信自己。 扪心自问,当日父亲就将这事情告诉了她,她心里会有些别扭。 她望着思索,不知她这种沉思的模样,落在一旁丫鬟眼睛里,成了她正在凝视着苏子籍。 这丫鬟,本就是周父周母在当日闹出了事端后,另派到周瑶身边,在周瑶身边虽渐渐被收服,可到底周瑶年纪还轻,又可能是涉及到这种与有妇之夫的感情问题,让这丫鬟怀疑后,心中惊骇,不敢再像以往那样,只向周父周母禀报一些小事了。 “小姐真的看上了这苏子籍,怕要出大事,我回去后必须要报告老爷夫人知晓。”心中这样想着,丫鬟敛去了惊疑,没有劝说。 以她的身份,以及与小姐的情谊,还真没劝说的资格。 而在这时,苏子籍出了变故。 听完圣旨宣读,苏子籍起身接过圣旨,除忠王,别人都在此时向他行礼,也就是在这时,耳畔突然“轰”一声巨响,声音如闷雷一样炸开。 苏子籍突然就陷入了一瞬黑暗,等睁开眼时,发现已不在苏府门口,而再次来到了蟠龙湖龙宫。 “咦,与上次来时不同,龙宫变化不小。” 似乎上次宣旨,给龙宫带来一股力量,苏子籍到龙宫时,哪怕是情况最好时,也有着大片宫殿是废墟,没被修复,更不用说龙宫遭遇天雷,几乎破败成一片,曾经修复的宫殿,又有一些变回残垣断壁。 可这一次他来,视线所及处,地面平整,珊瑚在道路两侧排列,远处宫殿,有着淡淡云雾环绕,夜明珠在屋檐下璀璨生光,白玉阶梯都被照得泛出莹光。 “苏师!” 这念头只一闪而过,苏子籍就被朝自己行礼的贝女吸引去注意。 此时的贝女与前几次见到的妆容截然不同,更像他记忆中,曾在龙君鼎盛时期所见的龙宫妆容。 明显是宫裙,点缀着各式各样细碎宝石,后衣摆长可拖地,挽髻,插着金衩,明珠垂下,美不胜收。 这样细看,有点偏向现在郑服。 苏子籍正看着,突然面露痛苦,脚步一顿。 “轰”无风自动,一声闷雷,贝女是惊弓之鸟,又以为是雷劫,顿时吓了一跳,可左看右看,却没有任何的发现。 下一刻,巨响传来,贝女豁然转身,只见金黄云气一线而来,形态似龙非龙,呼啸而降,迅如疾风。 只一出现,贝女就腿一软,半跪在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震惊。 仔细分辨,这是一股威严,统御天地,生杀予夺的气。 “这是大郑的云气。” “难道苏师是大郑的龙子龙孙?” 才想着,似乎感应到了变化,苏子籍身上又晕开涟漪,仔细看,有淡黄色云气冒出,与刚才下降的相比,弱上许多,似有似无。 “这是前魏的云气。” “这不可能。” 两气一出现,根本没有任何迟疑,金黄云气狠狠扑向淡黄云气,扑打在它身上,就要将它撕成粉碎。 双方短兵相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一时之间,云气炸开,苏子籍只觉得浑身刀子在割,一瞬间,明白了千刀万剐到底是什么感觉。 “龙性最独,这是大郑与大魏的云气在角力!” “啊啊啊!” 虽看不到,但苏子籍能感觉到,大郑云气正拼咬着大魏,千刀万剐疼痛就是因此而起,仿佛与苏子籍血脉缠绕在一起大魏云气,每撕咬一口,换之都是无限的疼痛。 “这样下去可不成!” 苏子籍感觉到自己灵魂都在颤抖,几乎分崩离析。 两方都根本不顾宿主,要分成个胜负。 “噗” 就在这时,紫檀木钿一闪,苏子籍在耳畔听到了一声无奈的龙吟。 贝女眼睁睁看到,正撕咬的场面突然停止,淡黄色云气哀叫了一声,就瞬间回到了苏子籍的体内,而金黄色显得愈发强大的云气,有些不甘心,绕着苏子籍转了几圈,最终也仰头一声长吟,进入到苏子籍的体内。 随后,两股云气再次从苏子籍身体上冒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缠,最终化成一条小龙。 “两股云气融合化成了命数,只是怎么和姬君一模一样?”眼睁睁看到了这一幕的贝女,满是惊骇。 的确,看上去一模一样,只是性质有点不同,一阵涟漪散开,只见附近一片龙蟠梅,本虽复苏,但光光一片,这时突然之间,梅枝绽开蓓蕾,寒香袭人,看去倍觉精神。 苏子籍的元神渐渐稳定,云霞层光而上,龙宫的天穹涌动,来回流转,弥漫一色,只剩下丝丝水声,声声成韵。 第四百九十六章 亲切 苏子籍抬头望向水宫上空,原本只淡淡的一层“天穹”,此时已明显变厚,有着丝丝雾气弥漫,正在慢慢向现世天空靠拢。 龙宫这里“天穹”,有一日可以变得如外面世界一样,那这本来只结界中存在的水府龙宫,是否会变成真正一方小世界? 目光一转,又见小妖恭敬行礼。 往昔离得远远都能感觉到的妖气,现在面对面,都淡得不仔细感受都不会察觉。 “这就是朝廷册封后的影响?臣服龙君的水妖,哪怕这等小妖也脱离普通妖族的范畴。”苏子籍暗想。 “老师哥哥。”惊醒的龙女打了哈欠,她上次接旨,就一直在龙榻上沉睡,现在虽非常小,但大体上是龙形,鳞甲可数,伸足振鬣,灵动异常,等它看过来,云气消失不见,连面前的苏子籍也瞬间消失不见。 “……”龙女有点懵逼,再打了哈欠,转身继续呼噜入睡 代侯府 “孙臣谢恩!” 现实中苏子籍只是微微一怔,在外人看,他原本还算平静,顷刻间就颤抖,落下泪。 “流露在外,认祖归宗,一步登天,难怪情不自禁!” 实际上,这是疼痛到千刀万剐,让苏子籍流出生理眼泪。 苏子籍也有些顾不上别的,因从极度痛苦中解除,几乎一瞬间,就体会到这种融合带来的最大变化。 随着气息转化,一直在京,压抑在身上沉重感消失不见。 原本在接旨时,更有一股力量压下,仿佛在阻碍、压制,此时苏子籍才恍然,这或许就是大郑的压制。 “这是大好事,哭啥?” 面前的忠王,原本看苏子籍有些矜持,甚至有些隔阂,心中有些隐隐不喜,但此时再看,恍惚间,觉得此人很是亲近。 这种亲切,让他原本还有些端着,此刻也放松下来,笑对着苏子籍的肩就一拍:“真是好儿郎,走,我们进去说话。” 两人进去,外面许多人,都匆匆离去,显是要禀告自家大人。 苏子籍和忠王进入院中,请着忠王坐了上茶,忠王扫了一眼,感慨:“其实圣旨本该下午才至,只是我见着圣旨,就忍不及了,立刻过来。” “多谢王爷……” “你这府邸,架子还可以,但我扫了一眼,也只是空架子,要添人,至少得上百人才能运转。” 苏子籍立刻从善如流:“我听王爷的……只是,我怕拿不出这钱!” “我明白,你没有家底,不过你放心,年底皇上必有赏赐,每个开府的龙子龙孙都有。” “还有每年的银绢岁赐。” “这一千五百户封岜,只代表你现在级别,可不是全靠这吃饭。” “国公三千户、郡王五千户、王万户,按照规矩,你晋到王,仅仅是几年时间,等你晋封万户,就算是封岜收入都不小了。” “现在只管招人,听我没有错。” 忠王哈哈大笑,又说了些皇帝和太子的趣事,能将皇室成员,甚至龙椅上那位的趣事这么说,也就只有这位忠王了。 直到看看天色,决定要回去了,他这才让左右先离开,收敛了笑容,神色有点黯然,将一个玉佩摘下来,递给苏子籍:“当年我很看好你的父亲,可惜……唉,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小心你两个叔王……” “这个是我府上的信物,有事随时来叫我。”忠王又拍了拍苏子籍的肩,这才离开。 苏子籍一直将送出去,站在大门,看着远去,才回去与叶不悔对坐。 “累了吧,喝口茶。”叶不悔给苏子籍倒一杯茶,随口禀告事,苏子籍随便听着,想着事,微热茶水落入喉咙,顺着而下,仿佛滋润五脏六腑,可哪怕现在身体不疼痛了,想到刚才的遭遇,苏子籍仍觉得神奇。 “没想到继感觉到了灵气不对,云气竟然也仿佛活了一样,在我的感知之下,角力争锋。” “幸我撑了过去,没有露出丑态,不然当众失态,这事就不好收场了。” “我之所以会突然进入龙宫,在龙宫内出现争锋、融合,或与我跟龙女的渊源越来越深有关。” 正想着,目光垂下,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受封代侯,形成人道之种,是否由蟠龙心法(2560/14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9000,11560/14000,上升15级的资格打通!” “现在升级,需要的经验越来越多了,不过15级是一个大门槛,也许有着特殊的变化。” 正寻思着,就听到面前的叶不悔说:“礼物基本清点了下,除了书籍,尚有七千财物,不过现银才三千。” 顿了顿,她又不好意思的抿嘴:“刚才我心中不知怎么回事,旨意下来,我心中不安,看着相公有些陌生,过去后觉得平静了下来。” 其实更喜欢了几分,这话她说不出口。 “哦,还有这变化?”苏子籍有一种猜测,这或与变化有关,不好与叶不悔明讲,只是郑重说:“或与我入籍受封有关,你对我入籍一直不安,但现在你我已是真正夫妻,我对你如何,你心里该明白。不悔,无需担心生活有变,有我一日,会护你一日。” 说着时,手就握住了叶不悔的手,二人目光一对,叶不悔的眉眼弯了起来:“嗯!” 就是在小夫妻温情对看时,赵柱在门口徘徊了片刻,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老爷!” “嗯?”眼见着叶不悔忙抽回了自己的手,苏子籍只能看向赵柱。 赵柱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恭敬:“老爷,蜀王来了,还有半刻时间就到。” “蜀王来了?”苏子籍怔了一下:“我去去就来,不悔,你在这里等我。” 本来蜀王亲临,苏子籍带着叶不悔夫妻二人去迎接也是应该。 但因不知来意,苏子籍也不想让叶不悔在这时徒增麻烦,自己过去就是了,抵达到了门口,见仆人已在恭侯,心中沉思。 “蟠龙心法的变化,姑且不说,目前最需要的是找到方法,怎么样夺取太孙之位,要不然,纵是代侯、代国公、代王又如何?” “新皇一诏赐死的份。” “这就必须【为政之道】的突破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可能多疑了 “王爷,这可是苏府……不,是代侯府。”随牛车速度放慢,跟在牛车的一个骑士,低声对着车内的人说。 蜀王掀开车帘,看着宅子:“连老叔王都来了,父皇这样看重?” “也不知父皇到底真只把我这好侄儿当牵制我与齐王的棋子,还是有着一些亲情,想要补偿。” “这府邸,我与齐王出宫建府还看不上,但不久前我弟弟鲁王还曾对这里有过想法,也没成功,现在竟是落到了我这侄儿手里,也不知鲁王到了此地,会不会又会觉得是父皇太偏心。” 想也知道,以齐王冲动易怒的性格,哪怕知道就算父皇对苏子籍不过是当成棋子的权衡,依旧还会怒。 “不过,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明知道大家都是棋子,可看到了府邸,还是忍不住心生妒恨。” “谁希望多个竞争者?” 蜀王的车驾还没到代侯侯门口,就已有骑士一步过去,通知门房,门房又赶紧去通知管家,朝里面迅速禀报。 蜀王下车到门口时,野道人在侧伺候,苏子籍已迎出来:“侄儿拜见叔王。” “无需多礼,无需多礼。”蜀王连忙伸手就扶,细细打量,不由赞叹:“孤久闻你风姿过人,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 虽姬家容姿都不错,但苏子籍的确出类拔萃,一见就让人心折。 蜀王赞叹之余,心不由一沉。 当年太子风姿,其实也是吸引人的一个重要因素。 两人进去,蜀王身后跟着数人,他漫不经心的看了看:“侄儿,你这府邸面积颇大,又是前朝国公的宅子,可见陛下对你,很是看重啊。” 随即话音一转,蜀王说:“听说你爱好收集古籍原本,我这做叔叔的,此番过来,没什么别的好送,便带来一本前朝宰相黄宗羲的日记,你可不要嫌弃我送的这礼物过薄了啊。” 苏子籍笑说:“叔王说的哪里话,您能想着我,并且今日亲自过来,就已是让我受宠若惊。而且,您能想着侄儿,送来侄儿最喜的古籍原本,这样的礼若是算薄礼,那这世上,怕就没有厚礼了。那我都是一家人,哪里需像外人那样,凡事只讲一个外面光?” “你这话我爱听!”蜀王哈哈一笑,“可见你这状元,是真的读书读出了妙处,不像是有些人,读书读得迂腐了。你我都是一家人,那些虚的,自是没必要理会。” “来,就先看看,这几本你是否喜欢,若是不喜欢,我立刻便让人再送更好的来!” 仆人早就将礼物奉上,由苏子籍亲自接,并且在蜀王的微笑注视下,将匣子打开,翻开了第一本。 蜀王此番来,送礼只是敲门砖,过来是为了看看这侄儿。 “之前时虽也见过,可此时再见,或已入了籍,感觉又不同了。” 这样想着,蜀王目光锁住苏子籍,见苏子籍翻阅着这一套前朝宰相日记,看那样的模样,并不像是假喜欢,而是真的对这份礼物很满意。 蜀王又暗想:“来之前还想着,这爱好古籍原本,只是我这好侄儿故意显露出的一种喜好罢了,现在来看,竟是真的喜欢。” “也对,他是状元,就爱这些附庸风雅的玩意。” 蜀王虽也吸取了一帮文学之士,但是出本心来说,仅仅是爱好,却谈不上重视。 有权才有风雅,无权谈风雅,那就是家鸭晒羽毛。 正寻思着,苏子籍打开匣子,看到里面总共一套手书,十余本,都是线装。 苏子籍接过时,就心一震,预感到,这套手书,对自己来说,竟然十分重要。 没有蜀王的催促,他大概也忍不住,有着蜀王催促,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拿起一本观看,里面仅仅是支离破碎的记载,有的甚至是不明来历的数字。 “发现史高谊的《史氏直解》,是否汲取?” 史高谊24岁中进士,42岁就任东阁大学士,47岁当宰相,任期十二年,实行一系列改革,镇压西南叛乱,刷新吏治,清理田地,使其景熙中兴,授太师,封越国公,虽是流爵,可见其重。 自知权重,又得罪不少官员,因此告病回乡,景熙帝屡加恩赏,死后还加“文忠”之谥,但第三年,就抄家,剥夺爵位。 一辈子的宰相,却被怀恨的皇帝死后清算。 “是。” 随着苏子籍的回答,一股清凉直接就从头顶冲下。 “【为政之道】3000” “【为政之道】10级(725/10000),资质1,资质16→17(10)” “竟有这样多的经验?不愧是前朝宰相!”苏子籍一喜,在外人看来,他就是翻阅了下第一本,就又拿起了下面一本。 “【为政之道】2000” “这次便少了许多,看来,余下这些,汲取的经验会逐渐变少。”苏子籍对此倒并不意外,无论记载多零星隐晦,汲取的都是当时真实所想,而权谋政治一脉相承,汲取多了,重复就多了。 果然再点余下的十几本,虽越来越少,但就是幸运,最后一本汲取完,恰凑到了升级。 “【为政之道】11级(25/11000)” 苏子籍突然觉得大脑一片清明,原本一些事情,之前还犹豫不决,此刻拨开了迷雾,露出了清晰前路。 “我似乎知道,怎么样通达太孙了。” “蜀王,真的是雪中送炭,放心,我必会用着你给我的权谋,来打倒你和齐王,登临太孙。” 苏子籍突然之间,露出了老虎的笑,看向蜀王的眼神,顿时亲切了许多。 蜀王突然之间心有点发毛,闲谈了一阵,告辞出去。 苏子籍相送,等离的远了,在牛车内蜀王突然冰冷冷的对身后跟的一人问:“你怎么看?” 这人仰脸看看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良久才说:“民间是看命,皇家是造命,天数福祸哪能窥之?” “只是我刚才,突然之间有丝不祥。” “仔细端查,竟然和《史氏直解》有关。” “和《史氏直解》有关?”蜀王本是神色严肃,只是听了这话又迷惑不解,思量了一下才说:“这本我看了,其实就是零星记载,既无大事,又少有论述,看不出什么。” “要真论权谋心术,我岂会送给代侯?” “王爷说的是,可能是多疑了。”这人沉吟良久,还是不得要领,只得这样说。 第四百九十八章 大奸若忠 郊区·住宅 原本是个吕姓地主,后来被一个举人买下,前面有着菜园,后面种着榆桑,看起来是平常的别院。 而里面往常都锁着正屋,此时已打开,打扫得纤尘不染,高桌上摆放着牌位,细看竟是前朝大魏太祖,中心是魏世祖,毕竟前魏在魏世祖手里统一天下,以及创建繁荣。 周围二十数位皇帝牌位,密密麻麻,让人看了心惊。 牌位前长条桌上,此时摆放着香炉、各式祭品,琳琅满目,看上去都极精致,显然祭祀用了心。 曹易颜轻步入内,立刻就觉得里外迥然不同,显的空旷幽暗,立刻使人觉得一阵森凉。 曹易颜在魏世祖牌位前站定,叩头行礼,又点燃了香,将其插在桌上香炉里。 后退几步,再次跪倒在地,口称不肖子孙,向着桌上的这些大魏列祖列宗读祝文,祈求庇佑,再兴大魏。 刚刚读完,突然曹易颜就感觉到心中一震,觑眼看去,就只听“嗡”一声,只见除了魏世祖牌位,别的二十余帝牌位微微一圈金光涟漪,化成一朵云气,正诧异不解时,居然落到了身上。 “这是大魏残余的云气?竟在这时全都归了我?”隐隐约约感觉,让曹易颜惊喜莫名。 他抬头看着这密密麻麻的牌位,那张往日总能露出冷静模样的脸上,也露出激动之色。 “怎么回事?难不成,我真是天命所归?才会在祭祀我大魏列祖列宗之时,得到云气加持?” 之前因几次受挫,而有些犯嘀咕,此刻这些犹豫不决,全都尽数被他抛开。 会在今日给予他这样“提示”,他还犹豫不决,那也就不配是大魏曹姓后人! “必须要将遗留在外的大魏朝势力掌握在手中。” 想到这里,勉强压抑激动的将后面的程序走完,他大步走出,唤来手下,吩咐:“你们继续追杀狐妖,我另有要事要暂时离去……” 京城·代侯府 清晨,黑沉沉天空,在冬日里仿佛很常见,并无阳光洒入,但每日固定时辰醒来的生物钟,让苏子籍到了时间就睁开了眼。 他并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为政之道】3000,11级(3325/11000)” “【丹青】24000,13级(5557/13000)” “【书法】26000,13级(6835/13000)” “【蟠龙心法】1000,14级(12560/14000)” “【绛宫真篆丹法】200,8级(213/8000)” “绛宫真篆丹法可以不提,丹青和书法进步神速,送来的字帖、古画,竟然一下升了二级,这也很自然,送礼就是书画字最多。” “为政之道就不多,才3000经验,毕竟没有几个是蜀王,竟然送了前朝宰相的记录,零星凑起来有这些也不少了。” “不过虽然这样,却也足够了,我已想清楚怎么样争夺太孙之位。” “首先,我是太子之子,这身份既是助力,又是隐患,我首先就得使皇上放心,怎么放心,越是藏着掖着,越是使人猜忌。” “太子势力也许当年不小,但它本身经过十几年,不会太多,光明正大展示,反可以让皇帝放心。” “因此第一步,就是大胆的招揽东宫人手,并且坦率给皇帝看,以宽皇上之圣心。” “其次,九州万方,上亿百姓,终归要托付给一个人,没有本事是万万不行,历史上看,一开始就韬光隐晦的皇子,就直接出局了。” 苏子籍目光霍一亮,又黯淡下来,死死盯着天花板:“但争嫡和战争不一样,战争无所不用其极,越命中要害,越能获得胜利,而争嫡没有本事不行,可越有本事就越受猜忌。” “不争不行,还得第一,不是第一,皇帝为什么选?唐高宗李治,是皇后嫡子,并且他是端庄安详,宽厚仁慈,和睦兄弟,孝顺第一。” 唐太宗问这部《孝经》中什么最重要? 李治对答:“孝道最重要,幼年侍奉双亲,长大后侍奉君王,最后达到修身养性的目的。君子侍奉君上,到了庙堂之上想着为国尽忠,退居在家的时候想到是劝谏君主的过错,纠正其恶。” 唐太宗听闻大喜,贞观十年(636年)六月,文德皇后长孙氏去世,晋王李治才九岁,悲哀思念之情感动了左右,唐太宗多次安慰,从此特别受到宠爱,甚至到了贞观十八年(644年),唐太宗生了个毒疮,李治亲自用口吸毒脓,扶着车辇步行跟从了多日。 “这就是孝顺第一!” “因此这本事不能是权谋上的本事,而是孝顺上的本事,或者说,至少偏文不重武(偏向道德),这样皇帝就可减少不安,并且这本事必须明显高出别的皇子一筹。” “必须急皇上之所急,孝皇上之所孝,和叔王之所睦。” “万万不可再深不可测,所断如神,冷酷无情,这是取死之道,并且如果在势力很小时,自己就能靠权谋扭转局面,皇帝反会猜忌,就绝了自己的路。” “要使皇帝放心,要使皇帝称赞,要使皇帝给自己加爵加码,就得投其所好。” “皇帝首先要的是能平衡两个皇子,在这前提下,就得在不触及皇上的警惕线的情况下,自己得有明显高于别的皇子之处,并且由于势力差距太大而挨打。” “白痴才会以弱胜强,如果是我在侯或国公时,就能对抗齐蜀两王,不但皇帝警惕,而且达到了牵制齐蜀两王目的,又何必给我加爵加资源?” “就得被动挨大,自己就可一方面表现孝顺,一方面向皇帝哭诉,不但宽皇帝之心,皇帝还为了平衡,又给自己增加资源。” “就算皇帝没有立我的意思,为了使我能牵制齐蜀两王,此策也可以使我封王,这等于我白白套取皇帝的资源,并且减少皇帝的警惕,也可使外臣认为我有圣眷不然为什么皇帝屡次加恩加封?” “这样我既可以招揽海内之望,又不会威胁皇帝,还可以让皇帝白白给资源,等皇帝不肯给了,也积蓄了翻盘的力量。” “我果然阴险狡诈到了极点,这就是大奸若忠了吧?” 苏子籍觉得自己靠的不是系统而是自己,目光一转,突然发觉两只狐狸趴在了床尾,一脸满足,似乎吃了好东西,嘴还在嗑巴流口水,当下寻思我是大奸若忠,还得自己找饭,它们不要动手就有饭,又是什么? 还有,它们又偷吃了啥,难道是鸡腿,可嘴上似乎没有油。 第五百章 私兵 当初被岑如柏领着去见苏子籍,那时的他,心如死灰,为了兄弟们,也是为了自己活命,不被人追杀,而临时投靠了苏子籍,那段时间其实对曾念真来说,也是有着一些影响,毕竟苏子籍这个临时主公甚是礼遇。 可当年的事,让曾念真始终无法释怀,无法忘记旧主,最终选择辞别。 造化弄人,早知道苏子籍是少主,曾念真当日是死都不会离去。 想到当日离别时场景,他又悔又愧,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又混杂着又惊又喜,一打照面,就立刻拜倒在地,虎目含泪,哽咽出声:“太子府队副曾念真,拜见少主!” “曾先生快快请起!”苏子籍起身,亲自将其搀扶起来。 曾念真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又一次在心里懊悔,之前相处时,自己就不止一次觉得苏大人有些像太子殿下,可没去深究,导致自己来得晚了,没能护送小殿下入京,若不是岑如柏给自己去了信,自己岂不是错上加错,直接错过了这事? “臣有罪,竟没能在当日认出您……”他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 苏子籍忙安抚:“便是我也是这一二年才渐渐知道此事,你认不出,乃人之常情,何必自责?再有不知者不怪,曾先生若觉得心里过不去,不如就留在我身边,为我做事,如何?” “求之不得!”曾念真立刻应着。 苏子籍于是请其在旁暂坐,才询问太子昔日旧臣的现状。 这件事,其实也问过岑如柏,但岑如柏给苏子籍的解释是,当年太子出事,东宫旧臣大多获罪,没有获罪都是一些微末小官跟家兵,大多也流落江湖了,过去十几年了,岑如柏虽与这些人中几个也有一点联系,但与他们联系最多的人,却是曾念真。 听到苏子籍询问那些人现状,刚刚才偷偷擦过眼睛的曾念真,再次眼一红。 “主上,当年没有投入大牢东宫旧臣,都是一些微末小官跟家兵,大部分都为了生活,转找别的门路。” “但还有一部分感念太子恩德,虽没有获罪,却不愿再入仕,宁愿粗茶淡饭,过的很是清贫,有些已故去,有的仍在,家境潦倒,就是有我周济着,也是勉强维持生活。” “还有三人,当年虽没有被追究获罪,可回了家乡,却被当地官员故意设了罪名投入大牢,前几年才出来,我怕在故里无法照料,也重新将他们带到京城附近,方便照料。” 曾念真一一说来,苏子籍听得动容,问:“可有名单?” “主上,臣来之前,已将名单仔细写了,这些年与我有着联系的都在上面。”曾念真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一卷纸,恭敬递上去,显然早就料到苏子籍可能会有这样的询问。 苏子籍忙接了,展开观看,发觉这上面有23户,都是在京城以及京城附近,这其中大多是不起眼的人,应该都是家兵出身,23人中仅有一人,当年是正九品,也是官。 “这位东宫队正孙平,我亲自去请。”看完,苏子籍长长叹了口气。 虽早知道树倒猢狲散,并且官身多半被针对,或死或贬,能存活到现在不多,可这人数之少,还是让苏子籍心中既一沉,又感慨万千。 这都是忠臣,也都已凋零。 原本苏子籍定计,知道东宫所属不多,要公开展示,以息皇上之忌。 现在更不用担心了。 “路先生、简渠,你们就各自办差,我与岑如柏、曾念真出府去。” 府内自有牛车,曾念真当了车夫,出去就见阴沉天空有雪花飘落,又下雪了,白茫茫一片。 京城内居住不易,孙平的家是在城外,距离京城不远,近郊一个小村子。 行了半个时辰,就见一桥,虽不是独木桥,牛车也驶不过去,苏子籍就下车步行,指着一座神祠问岑如柏:“这祠是谁的香火?” “不是正祠,大体上是土地公祠!”岑如柏踩着一步一滑的路说:“魏世祖定制建城隍祠。” “道教与民间,就说此是某某人之灵。” “这事有专门折子,礼部上书说盖建国者,必设高城深隍,以保其民,故天下州郡县,各有城隍祠,在京者谓之都城隍。” “夫城隍之神,非人鬼也,安有所谓诞辰者?借诞庆贺,此乃移花接木,亦宜尽数罢免。” “至于土地公祠,不入正规体制,更是鱼目混珠。” “朝廷体制,尽有深意啊!”苏子籍入过太学,自然清楚,朝廷祭祀,大祀是天、地、宗庙、社稷,都不是人。” 中祀是日、月、农、星、风云雷雨、山川等,诸神为小祀。 可以说,中祀里只有帝王、先师是人,而小祀才祀诸神,并且一半都不是人,国家祭祀,祭人非常少。 这算是唯物论的祭祀? 苏子籍不去细想,笑问曾念真:“离这里还有多远?” 曾念真一笑,用手遥指:“小林北面就是村,村口就是,走过去没有多远。” 三个人在河堤拥雪而行,更觉雪花迷离,天地混茫,苏子籍兀立雪中,望着灰暗阴沉的林子,看向有着坚毅沧桑面孔的人,许久才又说:“曾先生,我没有授你府尉,你会不会有想法?” 曾念真忙说:“少主才认识我,这本是谨慎,而且我才是队副,孙平孙大人才是队正,本应该他当府尉。” “并非这个原因。”苏子籍摇摇头,脚步很小,声音也很轻微:“我不授你府尉,是因有重要的事交代你,这个任务也唯有你才能胜任。” “曾先生,你是不是在江湖中有点名声?” 曾念真正因着苏子籍方才的话而有些触动,听到这,有些不好意思说:“只是略有一些薄名。” “身为一剑春寒,连我都有听闻,曾先生,你过于谦虚。”苏子籍听了就笑。 良久,才低声:“我给你的差事,是让你在外养兵五百,地点在海外岛屿,不知道你可愿意接下这任务?” 在海外岛屿养兵五百? 这事,曾念真一听,就似有所悟,这是小殿下吸取了太子的教训,话说东宫其实兵不小,有兵一千。 但当时圣旨一下,一千甲兵尽数听命,反囚禁了太子。 就算是有些忠于太子的人,也无济于事,只有俯身听命。 “殿下这是要有自己的兵了。” 第五百章 旧臣来投 当初被岑如柏领着去见苏子籍,那时的他,心如死灰,为了兄弟们,也是为了自己活命,不被人追杀,而临时投靠了苏子籍,那段时间其实对曾念真来说,也是有着一些影响,毕竟苏子籍这个临时主公甚是礼遇。 可当年的事,让曾念真始终无法释怀,无法忘记旧主,最终选择辞别。 造化弄人,早知道苏子籍是少主,曾念真当日是死都不会离去。 想到当日离别时场景,他又悔又愧,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又混杂着又惊又喜,一打照面,就立刻拜倒在地,虎目含泪,哽咽出声:“太子府队副曾念真,拜见少主!” “曾先生快快请起!”苏子籍起身,亲自将其搀扶起来。 曾念真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又一次在心里懊悔,之前相处时,自己就不止一次觉得苏大人有些像太子殿下,可没去深究,导致自己来得晚了,没能护送小殿下入京,若不是岑如柏给自己去了信,自己岂不是错上加错,直接错过了这事? “臣有罪,竟没能在当日认出您……”他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 苏子籍忙安抚:“便是我也是这一二年才渐渐知道此事,你认不出,乃人之常情,何必自责?再有不知者不怪,曾先生若觉得心里过不去,不如就留在我身边,为我做事,如何?” “求之不得!”曾念真立刻应着。 苏子籍于是请其在旁暂坐,才询问太子昔日旧臣的现状。 这件事,其实也问过岑如柏,但岑如柏给苏子籍的解释是,当年太子出事,东宫旧臣大多获罪,没有获罪都是一些微末小官跟家兵,大多也流落江湖了,过去十几年了,岑如柏虽与这些人中几个也有一点联系,但与他们联系最多的人,却是曾念真。 听到苏子籍询问那些人现状,刚刚才偷偷擦过眼睛的曾念真,再次眼一红。 “主上,当年没有投入大牢东宫旧臣,都是一些微末小官跟家兵,大部分都为了生活,转找别的门路。” “但还有一部分感念太子恩德,虽没有获罪,却不愿再入仕,宁愿粗茶淡饭,过的很是清贫,有些已故去,有的仍在,家境潦倒,就是有我周济着,也是勉强维持生活。” “还有三人,当年虽没有被追究获罪,可回了家乡,却被当地官员故意设了罪名投入大牢,前几年才出来,我怕在故里无法照料,也重新将他们带到京城附近,方便照料。” 曾念真一一说来,苏子籍听得动容,问:“可有名单?” “主上,臣来之前,已将名单仔细写了,这些年与我有着联系的都在上面。”曾念真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一卷纸,恭敬递上去,显然早就料到苏子籍可能会有这样的询问。 苏子籍忙接了,展开观看,发觉这上面有23户,都是在京城以及京城附近,这其中大多是不起眼的人,应该都是家兵出身,23人中仅有一人,当年是正九品,也是官。 “这位东宫队正孙平,我亲自去请。”看完,苏子籍长长叹了口气。 虽早知道树倒猢狲散,并且官身多半被针对,或死或贬,能存活到现在不多,可这人数之少,还是让苏子籍心中既一沉,又感慨万千。 这都是忠臣,也都已凋零。 原本苏子籍定计,知道东宫所属不多,要公开展示,以息皇上之忌。 现在更不用担心了。 “路先生、简渠,你们就各自办差,我与岑如柏、曾念真出府去。” 府内自有牛车,曾念真当了车夫,出去就见阴沉天空有雪花飘落,又下雪了,白茫茫一片。 京城内居住不易,孙平的家是在城外,距离京城不远,近郊一个小村子。 行了半个时辰,就见一桥,虽不是独木桥,牛车也驶不过去,苏子籍就下车步行,指着一座神祠问岑如柏:“这祠是谁的香火?” “不是正祠,大体上是土地公祠!”岑如柏踩着一步一滑的路说:“魏世祖定制建城隍祠。” “道教与民间,就说此是某某人之灵。” “这事有专门折子,礼部上书说——盖建国者,必设高城深隍,以保其民,故天下州郡县,各有城隍祠,在京者谓之都城隍。” “夫城隍之神,非人鬼也,安有所谓诞辰者?借诞庆贺,此乃移花接木,亦宜尽数罢免。” “至于土地公祠,不入正规体制,更是鱼目混珠。” “朝廷体制,尽有深意啊!”苏子籍入过太学,自然清楚,朝廷祭祀,大祀是天、地、宗庙、社稷,都不是人。” 中祀是日、月、农、星、风云雷雨、山川等,诸神为小祀。 可以说,中祀里只有帝王、先师是人,而小祀才祀诸神,并且一半都不是人,国家祭祀,祭人非常少。 这算是唯物论的祭祀? 苏子籍不去细想,笑问曾念真:“离这里还有多远?” 曾念真一笑,用手遥指:“小林北面就是村,村口就是,走过去没有多远。” 三个人在河堤拥雪而行,更觉雪花迷离,天地混茫,苏子籍兀立雪中,望着灰暗阴沉的林子,看向有着坚毅沧桑面孔的人,许久才又说:“曾先生,我没有授你府尉,你会不会有想法?” 曾念真忙说:“少主才认识我,这本是谨慎,而且我才是队副,孙平孙大人才是队正,本应该他当府尉。” “并非这个原因。”苏子籍摇摇头,脚步很小,声音也很轻微:“我不授你府尉,是因有重要的事交代你,这个任务也唯有你才能胜任。” “曾先生,你是不是在江湖中有点名声?” 曾念真正因着苏子籍方才的话而有些触动,听到这,有些不好意思说:“只是略有一些薄名。” “身为一剑春寒,连我都有听闻,曾先生,你过于谦虚。”苏子籍听了就笑。 良久,才低声:“我给你的差事,是让你在外养兵五百,地点在海外岛屿,不知道你可愿意接下这任务?” 在海外岛屿养兵五百? 这事,曾念真一听,就似有所悟,这是小殿下吸取了太子的教训,话说东宫其实兵不小,有兵一千。 但当时圣旨一下,一千甲兵尽数听命,反囚禁了太子。 就算是有些忠于太子的人,也无济于事,只有俯身听命。 “殿下这是要有自己的兵了。” 第五百零一章 老兵侍卫 曾念真自认是东宫私臣,虽这命违反朝廷法度,可仍不假思索回:“臣愿意!” 又说着:“早该如此了。” “你在江湖有人,五百人应该能招募到,但我要的不仅仅是刺客,更是军队。”苏子籍神色凝重:“关键时,能拉上去,拼得了命。” 李世民在政治斗争中被太子打压的山穷水尽,发动玄武门之变,最后尽起拼命的勇士100人,又有600人听见消息愿意跟随,才一举翻盘,而当时太子有长林兵二千三。 可见关键时有一支精兵,哪怕只有数百,都完全不一样。 就算自己阴险狡诈到了极点,也必须有一支自己的军队,要不,就是太子的老路——关键时一兵一将都调不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想在国内训练五百精兵,还想不被发觉,那是傻瓜才干的事。” “你去海外,那才是朝廷的空白区。” 说着话,就到了村,因这事重大,就闭口不说。 孙家在村头,都无需打听,就能看到一座房子,虽不是土坯房,看着也有砖瓦结构,但明显已旧了,院子周围是一圈篱笆,墙门是木门,看着倒收拾的还算利索,人到了,就引起了院内正打扫的老妇人的注意。 她忙走过来,隔着篱笆,问:“您可是来找人?” 苏子籍还没回答,屋门一开,一个穿着半旧棉袍的老人,看起来老了,但还带着军人的那种味道,急匆匆出来,看清篱笆外的曾念真和岑如柏,身形就是一震,死死盯着苏子籍。 越看越觉得与太子相似,就拱手问:“来的可是代侯?” “是我。”苏子籍回答。 下一刻,这老者就突然脸涨红了,正了正衣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喊着:“臣东宫队正孙平见过少主!” 说着,连连叩拜,雪地顿时一个凹。 “孙大人快快请起。”苏子籍忙伸手去扶。 孙平苦笑:“少主,我哪还算什么大人,更不敢在殿下面前称大人。” “过去不算,但从今日起,就算了。” 看着孙平身后,正站在远处不敢上前几个人,老人、女人、孩子,这一家子虽不算是子孙繁盛,但也算有着后人。 只是虽谈不上衣不遮体,其实都有些菜色,并且衣服也打了补丁,知道日子不好过。 苏子籍见孙平泪水流下,又看了看身后的人,也感慨万千,说:“这些年,辛苦你们了。孙大人,我刚刚被封代侯,府内还余一个府尉的官位,不知道你可愿意重新出山,为我护航?” “我、臣自然是愿意!” 想说什么,可望着面前年轻人的恳切目光,想说的话到了嘴,变成了哆嗦,多少年了,自己终于等到了。 苏子籍又说:“来,我们进去说话。” 孙平看了看左右,见邻居有些动静,才恍然醒悟,立刻将苏子籍让进屋内。 众人进了屋。 院内还能看出整洁来,可屋内虽同样干净,面积其很小,相互隔着青布门帘,正屋靠着窗有着桌椅,但上面却放着纸、剪刀、浆糊,底下靠着一捆削好的竹篾,还有一只没有完工的风筝,使得几个人一进来显得狭窄。 “这是我婆娘和媳妇扎的风筝,去卖几个钱。”孙平有些不好意思,在一旁解释:“其实这些年,曾大人跟岑先生一直都周济我们,但我前几年生过病,花费了药钱,这才显得落魄了些。” 苏子籍叹着:“孙大人不必解释,让你们这些年这般受苦,我心中实在是不好受。不知道孙大人可还能联络当年同事?我打算也请他们出山,来助我。” 这位新任府尉脸色黯淡下来,也叹:“非是臣不肯,只是当年牵连的这些人,大都老了,病了,怕不能用了,便是重新联系了,也联系上了,也未必就能相助少主您,便是臣,其实领这府尉一职,也感到愧疚。” 这就是东宫旧臣啊。 苏子籍听着这话,心中感慨,太子已死了十几年了,可当年经过了清洗,还剩下的这些东宫旧人,大多还是顾念着旧主,这些年受了多少罪,不仅不怨怪,反愧疚自己老了病了,无法再给少主助力,这样的人,不用实在是可惜。 “孙大人此言差矣。你们都是父亲的老臣子,还能论有用无用?单是一个忠字,就足了。” 苏子籍这番话,的确是发自肺腑,有感而发,说的十分真诚。 孙平自是看出来了,原本见到这位皇孙时,虽激动万分,但到底还能按捺住,而此刻,那种混杂着欣喜、悲伤、怀念、愧疚以及委屈,竟一下涌上了心头,化为了哽咽。 皇孙果如太子一般,他们这些年的痛苦与坚守,一腔忠心,果没有错付于人! 眼泪淌下,这一次难以抑制,他哭泣着再次跪下,却朝着天空,说:“殿下,您的儿子长大了,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随后又叫来两个儿子,大的已二十余岁,小的也快二十岁了,看着都是青壮,连忙命着:“来,给皇孙磕头!” 两个小伙子二话不说,当即就给苏子籍哐哐磕头。 苏子籍让着起来,与他们说了一会话。 让苏子籍略有点失望的是,这二人明显性格鲁直,大概是成长时家庭遭逢变故,从此变得清贫,看着就不像读过书,观言谈举止,已十分普通,大概最多在将来做普通侍卫,并无领兵之才。 但随后苏子籍又想,本来领兵之才就是起码百里出一、千里出一,哪就这么容易遇到? 能有可以信任的人在将来做家兵、侍卫,已不错了。 “孙平,你这就入府,代侯府虽不如东宫,但万事总得有个开头,你入府,先把府兵的架子搭建起来。” “至于搬家费,我代侯府初建,先给三十两。” 孙平擦着泪,连忙应是:“主上放心,我别的不敢说,训练府兵,还是自己本行,给我三个月,必能使给主上看。” 因还有事要忙,苏子籍在孙平家停留时间不长,很快就离去,二十二户并没有去,毕竟虽该礼贤下士,但都一视同仁,反不好。 等上了牛车,听着车轮声碾动,苏子籍对岑如柏说:“剩下二十二户,以后每户奉十两,也请去府里养着。” “府兵的事,就用着老兵来担任。” 第五百零二章 东宫凋零 “府兵用老兵来担任?”岑如柏听着这话,就吃了一惊,连忙劝说,这不但有失体面,而且还根本无法形成防御。 “他们当年的确是经验老到的精兵,但都过去二十年,现在都已年老体衰,怕是……” 苏子籍却心中有了主意,坚持:“他们是老了,但老兵不死,只是凋零,当年东宫使他们为侍卫,现在我也使他们为侍卫。” “这样才不辱没了他们。” “你想想,要是我仅仅是把他们养在府内,不仅仅他们不好意思,就连外人,是不是也说我沽名钓誉?” “这……”岑如柏本来学问极好是不用说了,这些年更经历了风风雨雨,隐隐已觉出少主的心思,一沉思间,就略有所悟,有些转过弯来。 “……这样也好,现在代侯府内还是太过空旷些,刚搬进去还显不出,时间久了,就难以运转。” “在这节骨眼买人进来,很容易就会让别人安插探子进来,这二十二户,都曾是家兵出身,将他们请去府里,老人当兵,儿孙就是世袭的家兵和家仆,女人就是丫鬟和婆子,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还解决了府内缺人的问题。” 岑如柏说着,心中已明白了用意,不但用人没有问题,而且最重要的是,府兵仅仅是老弱病残,谁会担忧? 传出去,重视臣下,更是一片佳话,至于府内安全,难道真靠这十人之兵? 而且,虽说用老兵当府兵,但实际上他们的儿子才是预备役,过一二年,自然就可以代替。 这既得了里子,又得了面子。 暗觉得主上英明,又有些发愁:“这样,忠诚没有问题,但这样一来,耗费就大了些。” 二十三户人家,每户少者五六人,多者十人,就是上百人,吃住加上薪水,一个月固定支出怕有五百两以上,对一个初封爵位的代侯来说,这算是不小的开支花费了。 若不是苏子籍让野道人早早就经营商事,怕是现在也没有这个底气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就是这样,用钱的地方也多,算起来也有些窘迫了。 苏子籍沉思片刻,说:“耗费的问题,由我来考虑,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他们这十几年来受了许多苦,现在我回来了,总不能让他们继续过清贫的日子。” “他们有他们的责任,我有我的责任,总不能让他们流血又流泪。” 听了这话,岑如柏不由动容,深深拱手:“是!” 皇宫 下午时,雪已经下得大了,只是太监宫女都一起扫雪,到了夜里,夜色朦胧时,皇宫中下了一天的雪被清扫干净,唯有宫殿顶上依旧是白皑皑的一片,远远望着,与宫灯的光相互交映。 御书房内,火盆染着,热气升腾,几个小太监被热得汗都在往外冒,却不敢擦,只垂着头站在角落处,任由汗水顺鼻子不时滴落。 站在书案前的赵公公就聪明多了,早就换上轻薄的衣服,安静站着,仿佛一尊木雕泥塑,但只需正在翻阅着册子的人说一句话,他就能立刻“活”过来,成为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 皇帝因小还丹效力未消,脸色红润,穿着的衣服也少,坐在那里,垂眸看着面前的几份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他才动手,将几份册子又重新翻开,看了一遍。 “这么说,苏子籍入籍后,没去结交朝廷官员,反招揽了昔日东宫旧人,招揽了二十三户?” “真是个念旧的好儿郎啊。”皇帝叹着。 一旁的赵公公眼睛动了下,没吭声。 什么时该说话,什么时不该说话,他还是有经验。 就像是此时,陛下看似是在感慨,可焉知没有别的意思? 贸然搭腔,这是找祸。 陛下心情好时,或不会有什么,若心情不好,任你服侍多久了,怕都要被拖出去责罚了。 前两日,就有个太监,仗着在陛下面前有些脸面,在陛下感慨时,不要命的讨好一声,结果下一刻陛下就变了脸,令人将其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若不是责打的人没下黑手,怕现在就不止是去养伤,而已身处乱坟岗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皇帝问:“当年东宫旧人,就这几个人了?” 赵公公忙躬身:“回陛下的话,当年东宫七品以上官员,都是专案处理,祁弘新是最后一个。” “您忘记了,他不久前已经死了。” 赵公公油然产生一丝兔死狐悲之感,这样大的太子府,其实祁弘新已是仅存的一根枯木,在祁弘新一死,就烟消云散了。 “至于**品及府兵之流,则贬职去籍,又或转成厢军,不肯就仕的人,现在算起来,也差不多就这点人了。” “名册都在上面,就算有疏漏,也只是极少数。” 有道是树倒猢狲散,虽当年东宫声势不小,但太子一家都完了,七品以上的官都跟着倒了霉,剩下小官跟家兵自保都难,这些年,死的死,逃的逃,能剩下这些人还在,还能立刻就被苏子籍招揽回来,说真的,赵公公都有些惊讶。 在他看来,今日剩下这些人,已算多了。 但显然,皇帝是真没想到会这样,毕竟在他记忆里,直到太子死前一刻,都仿佛是朝野归心 “皇太子自幼读书,深明大义,行事谨慎。” “诗载文颖,述祖勤民,试之以政者,太子均无差错。” 除了自己这皇帝,就属太子受到爱戴,不然他当年也不会对太子生出忌惮之心。 便是太子死了,也不该是只剩下这点人啊! “是么?” 理智上,皇帝再次看了名录,一个个都有档可查,也理解经过了二十年,还有这点人已经不错了,可感情上,有点茫然,难道自己忧心的太子党,其实早已风吹雨打而去? 皇帝目光久久落在几份册子上,不知道是喜是悲,是怒还是伤,甚至还油然有丝懊悔,一时陷入了沉默,许久,才微微哑着声音:“继续盯着,有别的动作,报与朕知。” “是,奴婢遵旨。” 第五百零三章 代侯复兴 代侯府 一辆半旧牛车在望鲁坊代侯府门前停下,这一片区域,附近都是高门大户,巡逻的官兵一趟接一趟,戒备森严。 车把式是接零散活的,看见了,就先怯了三分,接了下车女子的车钱,就飞快地走了。 女子一身细布棉衣,下面是淡蓝色的裙子,一头乌发,只别着了一根银簪子,皮肤白净,虽看起来并不是富贵人家的女眷,手臂还挎着个粗布包裹,但却很干净整洁。 付了车钱,她也没去管车夫驾车飞快离去,只站在府门前,抬头看着代侯府,脸上就现出一丝犹豫来。 观望间,又有两辆牛车一前一后停下,从前面车上下来几个小孩,被人领着进了这府邸,看着都是穿着打扮很寻常,却并不畏惧这高门大户,直接就进去了。 后一辆车上下来,则是个带着个药童的大夫,药童大约十岁左右,拎着个药匣子,大夫五十余岁的样子,头发花白了,走过她身边时,那股常年浸在药材气息中的味道,也随之钻入了她的鼻间。 “难道是有人生病了?” 这个猜测让这女子面上犹豫淡去,一咬牙,就直接走上了台阶,正要与两个门房解释自己来意,就被一个走出来的婆子给看到了。 她一看到她,就立刻说:“来了,就快进来干活,大家都忙着,不能发呆!” “看宅以后有的是时间看,拿了主家的薪水,总得报效下,不能吃干饭!” 奇怪的是,门口两个门房竟没拦着,女子虽觉得她可能认错了人,因被这高门气势所慑,糊里糊涂就被那婆子给拉了进去。 等进了门,沿着高出地面数寸的走廊而行,折过一带假山池塘,见正房厢庑悉皆小巧别致,不时还见得鸟笼,虽大半空着,有几只已挂上了鹦鹉,画眉,更是觉得这里不该是自己来的地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但随着被婆子指着,稀里糊涂走到一个院落,看到院内景象,她对代侯府原本的印象,顿时就被满府的热闹给替代了。 就见这院子内,正一片忙碌,她视线所及之处,房舍都开着窗户与门,仿佛是在通风,有一些穿着打扮与她相似的年轻女子,正手里端着冒着热气水盆,或是拿着抹布,在打扫着卫生。 再往里走,能看到一扇敞开的门里,有几个女子,多大年纪都有,说说笑笑的在裁衣,因屋内有着火盆,而且今日阳光正好,所以她们也不介意开门让冷风吹进去,个个都露出笑脸,眉眼之间都带着喜气。 女子被这气氛感染,下意识也弯起了唇,随后又看到刚才进府的大夫,竟给一群小孩子依次号脉,检查着身体。 空气弥漫着的食物的香气,是糖心煎饼,很是香甜,女子怯生生地看着,有些懊恼自己糊里糊涂就这么进来了,此时再对人解释自己是被认错人带进来,会不会被呵斥? 刚才婆子将她领进来,给她指了这个院落,就去忙别的去了,可自己过来是为了什么,女子自己清楚,很明显,婆子是将自己误认成了别人。 正茫然不知该怎么办,从不远处的走廊拐角走出来几个丫鬟,她们簇拥着一个贵女,片刻间就到了近前。 似乎是看到她正怯生生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贵女停下了脚步,温声问:“这位姐姐,可是一个人来的?” 近了才发觉,这贵女其实极年轻,模样还是少女,还带着稚嫩,只是看打扮,却已嫁,显是府邸的夫人,女子哪里敢应这贵女叫一声姐姐,忙回答:“不敢当夫人这一声姐姐,民妇阿秀,是来这里找人。” “找人的?”叶不悔原本是得知今日有大夫过来给这些新搬来的东宫旧人的家眷检查身体,所以过来看一看,结果碰巧遇到了这女子,可她的回答,却让叶不悔微微怔住。 “你是东宫哪一家的旧人?” 东宫?阿秀心里就是一颤,忙回:“民妇并不是东宫旧人,民妇、民妇是听闻曾念真来投了苏大人……不,侯爷,所以特意打听着来代侯府找曾念真。” 来找曾念真的女子? 叶不悔一怔,随即说:“曾先生的确就在府中,不过此时却在外面,你在府内稍稍歇息,我让去请找他回来就是。” 说着,就对身旁的一个婆子说:“去前院,问问谁知道曾先生去了哪里,然后你去找一下,就说有个叫阿秀的姑娘来找他,问问是怎么回事。” “是。”婆子领命,就去了前面。 叶不悔则对这阿秀说:“看你风尘仆仆模样,是从外地赶路进京的?” 阿秀面上一红,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民妇当日……当日得知他赶赴京城,来投侯爷,就也向替他带信的兄弟索要了地址,跟着相熟的商队,一路到了京城,进了京,先去了桃花巷,在那里听说侯爷已经搬家,就立刻赶了过来。” 这明显就是千里追夫的节奏啊,这是曾念真的桃花债? 叶不悔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再看面前这女子,虽已经是二十余岁,可还是姑娘,梳着未婚鬟,看着气质也很温柔,但温柔之中透着一种坚韧,让她看了挺喜欢。 至于此女与曾念真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等曾念真回来了才能知晓了。 曾念真是夫君重视的人,叶不悔就带她去了厢房,又让人上了茶水跟点心,陪着说话,等着回信。 聚远楼·中午 这一座酒肆,原本是林玉清的产业,林玉清倒台,产业被瓜分,此处就被小侯爷送给了苏子籍。 位置不错,临水而建,京城楼都不高,只有三层,但面积不小,一楼还算热闹,二三楼设了雅座,屏风相隔,而三楼一个雅间,面湖临窗,上了几个菜,看着外面雪花,曾念真正听着主公说话。 “本侯也不贪多,在京城的话,再开三五家足矣,再多也撑不住。”苏子籍的声音很清晰。 “主上,可是京城酒楼不少,聚远楼当年林玉清是花了不少心思,挖了些厨师,但前阵动荡,还是走了几个。” “现在虽有点利润,可也不能出类拔萃,再开分店,怕是风险很大。”野道人有些忧虑,现在侯府开支不小,他是主事人,不得不考虑。 第五百零四章 以原料取胜 苏子籍没有第一回答野道人的话,只是问:“路先生,我府开支要多少?” “主上,第一个月23户按家费,花费500两,加上武器、皮甲、车、牛,以及煤炭蜡烛笤扫零星等项一次性买入,约用银一千四百两,总合就是二千两。” “过了本月,每月的月例、衣粮,以及俸禄,可缩小到每月300两左右,但连着主家开支,或还要每月500两,人情、赏赐、家祭还不计。” “每年侯府,至少得六千两银子才能运转。”说到这里,野道人抽了口凉气。 “所以,必须开源。”苏子籍笑着说着,见野道人有话,他摆了摆手:“我现在只问人手,不问开销,人手足么?” “人手足了。”野道人说,他接手聚远楼,就将这里改造一遍,名字也改了,生意还可以,算目前所拥有产业中,相对稳定进财的一项买卖。 从这家酒楼经营中练了手,吸取经验,培养出来的人,可以源源不断送到新酒楼里,掌柜的、伙计,这些都是不缺。 “不过,最多也就是再开三五家。” “我知道,我也只要开三五家。”苏子籍微微笑,表示懂。 连锁店,许多人认为是创时代发明,其实这种开分店模式,古代就有。 只是有二点,在古代,由于通讯不发达,跨郡就不可能管理,因此分店不能连锁到郡外,这个无解。 硬是要连锁,无论多好的制度,都被挖空吃干净。 其次是就算开店,规模小无所谓,大了必须有后台,交纳一部分利润,否则黑白二道,迟早教作人,幸亏侯府已经能撑的起一定台面,别规模太大就可以自给自足。 曾念真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这些其实与自己关系也不大,曾念真来,一是作为心腹来旁听代侯府内的重要决策,二则从这里支一部分银钱。 正听着时,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一个婆子说:“老爷,府内有人找曾先生,夫人让我过来问问。” “进来回话。”房间内声音都停了下来,苏子籍提声说。 门一开,婆子进来,将府内阿秀找人的事,一五一十与苏子籍回禀了。 听着的曾念真,又惊又喜,忙掩饰地侧过头去。 “所以是你的桃花债?你说,你一个堂堂男儿,竟还要女子千里迢迢找你,这可不行。”苏子籍见状,顿时笑话他。 苏子籍笑完,目光炯炯望着外面的雪,一时没有说话,他不说话,几个自然也不说话,都听着窗外沙沙雪声。 许久,苏子籍才说着:“再者,帮我做事,谁说就要打光棍了?你要是与人家有情谊,回头好生安排了,莫要让人家枯等下去了,知道么?” 就对那婆子说:“你且回去,告诉夫人,将那位阿秀姑娘好生安排在府里住下,曾先生忙完了事就回去见她。” 婆子领命出去,苏子籍这才对曾念真说:“我先给你三千两,你带着离开,你不必担心银钱的事,一切经济都由我来承担,后续供给不会断。” 野道人这时将一个小匣子递过来,苏子籍示意曾念真接了。 “里面是一些碎银子,剩下的则是银票,你可以路上再慢慢兑换。” 曾念真立刻单膝跪下,叩拜:“主公对我这般信任,将这样的事交给臣去办,臣必定会竭尽全力,为主公办好此事!” “这事也不急于一时半刻,你去安顿了,走前去见见那位阿秀姑娘,再离京也不迟。” “是!”曾念真虽有些羞窘,还是低声应了,显然阿秀千里迢迢来京城找他的举动,让他再没办法再拒绝。 等曾念真带着银票走了,野道人才上前,对苏子籍说:“主上,五百人,就算按照边军的饷银,每人二十两,一年就要一万两银子,武器、粮食、衣料还不计,第一年怕要三万两。” “光是维持这五百人的花销,靠着一两家酒楼,怕是不成。” “当然不可能直接招募五百人,我已经给了他章程。” “先招个五十人训练,练熟了再招二百人,第三批招足五百人,前后至少花二年才成,开销也不是一次到位。” 苏子籍还是不急不忙:“买酒楼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厨师可找到了合适?” 野道人是个心思机敏的人,听着揣摩,觉得苏子籍话中别有深意,却又一时理不出头绪,笑着:“地方倒好说,因着您没要求像和聚缘楼一样,再开一两家,其实地址也能寻到合适的,可除了掌柜、伙计可以培养,厨师却有些困难,一等的,怕根本请不来。” 厨师,想要出师,需要多年基本功,要找的又是大厨、主厨,而不是帮厨,这就越发有些难。 伙计、掌柜,还能从别的地方请人或自己培养,一流主厨这样人才,一出来,各路酒楼都会哄抢,根本就落不到新人手里。 苏子籍也没非要一等的不成,沉吟:“二流厨师便可,这聚缘楼,生意已稳定了,不好去冒险,但新酒楼可以售卖一些与众不同的吃食……” 野道人想了下,说道:“在京城,以菜品味道来取胜,怕不容易,这聚缘楼其实也是因收留了之前厨师,留住了老顾客,才能经营起来。” “新酒楼要开起来,还要开得更好,地段好不好其一,主厨手艺其二,能卖出一个独一份来也可以。主上是打算以原料取胜?” 苏子籍笑:“知我者,路逢云也。” “我知道你担子很重,所以担忧,不过这些其实不是问题,我这就带你去解决。” 说着起身,对野道人又说:“我们也吃的差不多了,办事就在神速,我已联系了船,这到码头去出海。” “前朝魏世祖,最厉害的就是在运河基础上,开辟了入海口,可以直接在码头抵达海洋,等于是陆湖海三条运输。” “我是宗室,虽不能随便走,但直隶范畴内却可以活动,而直隶就有海,船一夜就抵达入海口,走,先去码头!” 说走就走,苏子籍直接交代一个家兵,让其回去告之叶不悔,自己则带野道人和几个家兵,当下乘坐牛车去了码头。 第五百零五章 风箱养鱼 苏子籍雇的是快船,就是那种狭长只能住几个人的帆船,轻装简从启程,沿运河水路直抵入海口。 下午出发,加倍的船费,连夜行驶,在第二天早晨时,就抵达入海口。 远处红日升起,点点金色因着晨辉在海面上浮现,由于出海必须补给一波食物和淡水,回来也会休整,因此但见防御海盗的箭楼直矗,天还没大亮,码头处灯笼还在亮,隐约间到处停泊的是船,而岸上早起的人群熙熙攘攘。 “我们不必抢位置,就在这附近沙滩上停下。”苏子籍叫过野道人,笑着。 两人下了船,这没有啥可说,整个码头到处是鱼腥味,烂掉的鱼不计其数,渔夫高一声低一声的吆喝:“新鲜的,才在海里打出来的鱼,便宜卖。” “海虾,二文钱一斤。” “带鱼,肉鲜美,一条一文。” 冬日的海边风冷潮湿,可无论是苏子籍还是野道人,都没有在乎这一点,而是将所有注意都放在了沿途的鱼摊。 苏子籍指着鱼摊,对野道人说:“你也看到了,冬日,大海仍这样生机勃勃,我们新开的酒楼主要经营海鲜,如何?” 野道人当然也知道海鲜在京城的价格,可还是不得不给主上泼一盆冷水,提醒:“主上,您想让新酒楼做海鲜,若真能将海鲜顺利运到京城,还能一天内卖出去,那是可以有很大收益。” “但过程浪费,以及风险,实在太大了。” “大凡海鱼,往往出水就死,并且特别容易腐烂变质。” “就算打通了入海口,快船一天就能抵达京城,但夏天也不能用了。” “冬天可以,一夜运输到了京城,尚能新鲜,但只要当天卖不掉,哪怕是冬日,到了第二天,海鱼也依旧会变质。” “就算是冻上了,冻鱼跟活鱼,味道可是不一样。我们做酒楼生意,不是面向百姓,百姓能冬日买到一条鱼,哪怕是冻鱼,也能觉得美味,可来大酒楼吃饭,大多是富商、官宦,这样客人,冻鱼可不能让他们成回头客。” 别说是回头客,用了冻鱼,怕就要砸了招牌了。 这还是冬天,起码还有一些选择,可一年冬日才几个月?除了冬日,别的日子还卖不卖海鱼?要是卖,死鱼到了京城,天气炎热时,怕是还不等卖,就已经全都臭了。 这就叫海鱼不入三十里地,过了就腐烂。 当然,有运河和船,可过一二百里,但这也是极限,再远,死鱼就要臭在半路上了。 苏子籍当然明白这道理。 可以说,海洋中蛋白质为什么没有开发,就是这原因。 大量的海鲜只有白白烂掉,就刚才价格,一文钱一条带鱼,沿海渔夫因此不但辛苦,还很贫困。 在运输和冰库发明前,只有专门去沿海,还得离海不过十里的地方,才能吃到新鲜的海鲜。 别的只有啃咸鱼了。 可咸鱼买卖,又与盐政专卖冲突——有了廉价的咸鱼,谁还买你黑心盐。 可要是昂贵,臭腥的咸鱼谁吃? 和开连锁店一样,不是古人苯,想不到,而是根本没有这条件。 苏子籍又问:“海水养鱼呢?” 野道人看来真研究过,考察过行情,连忙摇头:“我们这快船,承载不过五十石,海水养鱼是可以延缓死亡,但一缸海水很重,我问过了艄公,超过四缸,船就吃不消。” “而且缸里不能放很多鱼,放多了,鱼会死的非常快。” “放少了,这一路运费就很高,故京城海鲜生意有,但都是高成本的买卖,没有一批固定客户,谁也不敢作这行。” 苏子籍点首感慨,古人谁说不聪明,在氧气注水发明前,实在没有办法。 苏子籍一笑,说:“其实,要卖海鱼,也不是没有让它们活着到京的办法。” 野道人就是一怔:“主上有办法?” 也是,自己都知道海鱼无法储存的事,主上怎么会不知? 既知道,还打算售卖海鱼海鲜,这就说明,主上肯定掌握了可以改变海鱼运输的办法。 但即便对苏子籍有信任,可让海鱼活下来的办法,野道人还真是想不出,只能眼巴巴望着苏子籍,等着主上给自己解惑。 苏子籍也没打算继续吊野道人的胃口,很快就说了自己办法:“办法是有,民间有风箱,用竹管插入海水,用风箱输气,就可保证数天不死。” 虽时间长了也不成,但以这时代这种条件,能运回活海鱼,并且数天不死,这已是极新奇的事,足可以招揽想要尝鲜的客人了。 野道人听了,眼睛就一亮:“要是这办法真的可行,我们就能在京供应新鲜海鱼,生意必好!” “甚至可以和天光楼打擂台。” 天光楼就是京城海鲜的一号酒楼,至于技术保密,野道人想着,到时负责保证海鱼不死这步骤,就让代侯府家兵负责,这些人都是东宫旧人,在忠诚上没问题,普通的商业挖角没用。 至于更多的手段,天光楼酒楼及酒楼背后权贵,多半犯不着做出触犯忌讳的事,毕竟皇孙、国侯,吃条水路,别人还能唧唧? 野道人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些,立刻迫不及待:“那我这就找人试一试?” “先别急。”苏子籍摇首,让他别急着去处理这事。 “此番过来,可不是单单为了这一件事,你随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苏子籍说着,居然在沙滩上搜寻起来。 沙滩上污秽处处,见他这样,野道人心中不解,也不好在主公正蹙眉寻找时询问,只能一头雾水,跟着前走。 走出一段路,苏子籍突然之间看见了洞,蹲下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用匕首当小铲子用,小心翼翼在沙滩上挖出了一个小坑,一挑,一个软乎乎蠕动的肥虫就被苏子籍甩到沙滩上,并趁着它逃走前,将其用手帕给包裹起来。 站起身,苏子籍示意野道人凑近观看这虫子。 “主上,这是何物?”野道人看清了,下意识就露出一点排斥,他虽是混江湖的,可还真没见过这恶心的玩意儿。 第五百零六章 海肠子 苏子籍看着这长圆筒的环节长虫,浑身无毛刺,浅黄色,微微泛粉,乍一看,有些让人受不了,但这东西,在他原本世界时,是名菜,并且更重要的是有特殊作用。 苏子籍抬头看到野道人的有点不忍直视的目光,忍不住好笑,对野道人说:“这种虫子,估计没有名字,我有秘方,知道它是好东西,秘方称它是海肠子,莫看它有些恐怖,有点是放大的蚯蚓,但实际上是极好的东西。” “现在没有人在意它,也没有人发觉它的效果。” “等你收购海鲜时,将它混入其中,有人问,你就说,是运输过程里,给海鱼吃的饵。” “实际上你把它晒干,磨成粉,泡水又晒干,最后得的粉,你品尝下就知道了,比高汤还好。” 古代有没有味精,当然有,就是高汤调鲜。 可这高汤,最基本的就是将鸡肉斩成肉茸,放葱姜酒及清水浸泡,用纱布包好放入清汤,待汤将沸时改用小火,不能让汤翻滚,汤中浑浊被鸡茸吸附,取出鸡茸,这一精制过程叫“吊汤”,精制过2次的清汤叫“双吊汤”,这样精制过的汤是汤中上品,状白水却清澈鲜香,常用于高档菜制作。 在这时代就是厨师的不传之秘。 苏子籍不是不懂,可这太耗费原材料和时间了。 相反这海肠子成本低廉,手续简单,鲜味强烈(是鸡鲜的数倍),可以说,非它不可。 苏子籍神秘的模样,让野道人对丑陋的虫子也有了一些好奇。 主上说的很多话都应验了,这次也必不是开玩笑。 “路先生,你带几个人留在这里,先试试我说的办法,我先回京,要是实试验成功,你就回来。” “但切记要保密,无论是风箱养鱼,还是海肠子调鲜。”苏子籍看看天色,叮嘱的说着:“特别是后者,一定要严格保密。” 虽说宗室可以到直隶,但回去的晚了,怕龙椅上的那位依旧要多想。 既得了代侯的爵位,这种自由上受限制的代价,他也要早早适应才成。 野道人自然知道让海鱼存活下来这种技术真的可行,就是他们将来开酒楼的制胜法宝,这可是解决侯府缺钱问题的大事,自然是不敢轻视,立刻应着:“主上放心就是!” 苏子籍轻拍了拍肩,没有说话,只带了两个人回去,剩下的人,都留下来帮助野道人。 来时是租借的一条快船,回去也乘坐的这条快船,站在甲板上,看着水面上的波涛滚滚,运河与海水汇合,更见一群群的沙鸥翔起翔落,放眼一望,沿岸山色蔚蔚隐现,心绪才安定下来。 “可惜,海肠子这东西,我原本想的并不是自己用,而售卖这种制成天然味精,但这世界可没有专利,我卖了这天然味精,转眼就会被破解,到时山寨遍地都是时,我也就难以再赚到钱。” “还不如细水长流,明里让海鲜活着入京,暗里将海肠子磨粉制成调味,平时在自家酒楼使用,就不显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算我是国侯,甚至封王,利润大了,改变整个国家的厨师生态,也吃不了兜着走。” “谁卖天然味精谁就是彻头彻尾的傻瓜。” 蠢货个个不同,最愚的就是一下抛出巨利的项目,而智者的选择都一样,利润和自己的力量相符合。 “也不知道我昨晚离开京城,不悔是不是在担心着我。” 想到妻子这一年多来,一直都为自己提心吊胆,二人也聚少离多,苏子籍越发觉得,自己的计划,必要成功了才成。 “只有我夺得皇位,才能真的让自己得脱棋子的命运,也能护住不悔。” 京城·望鲁坊 一辆牛车在上午停在代侯府前,叶不悔亲自迎出,将少女让进正院的厅中。 分宾主落座后,叶不悔让丫鬟上茶,见今日来的周瑶带着琴,便笑:“有段时间没有跟你学琴了。” 虽学琴是苏子籍借着叶不悔的名义,自己向周瑶学习,但苏子籍不在京城的日子里,叶不悔也对学琴有了一丝兴趣,在与周瑶来往时,跟着学了一些基础。 虽现在只是琴艺平常,但也至少在普通人里算入了门,不至于好赖都听不出。 周瑶微微一笑,对叶不悔说:“今日起来时,就有些感触,正好来你这里,弹给你听,你无事,还可以在这里多听几曲。” 叶不悔今天没事,要忙的已忙得差不多,而来拜见的人,从昨日起就基本没有了,现在是难得偷闲,她也有些想听周瑶弹琴了,说:“莫说是无事,有事,在你的琴声面前,也都大可推后。” 周瑶含笑看她一眼,对叶不悔也不恼:“那就献丑了。” 叶不悔又说:“我新打理出一个茶室,更显雅致,不如你我去那?” “好。”周瑶点头。 二人随后就去了隔壁茶室,这里环境的确优雅,矮桌蒲团也很适合弹琴,地面都是木板结构,即便是光脚站在上面也不显得很冷,有一大一小两个火炉烧火,还有暖香弥漫,采光颇好,几扇大大窗户,阳光透入,让人一进来,就觉得这里甚是明亮。 靠着火炉的地方,各趴着一只狐狸,周瑶目光落在狐狸上,很快就又移开了。 毕竟她以前就在苏府见过狐狸,只是那时离得没这么近罢了,原本以为只养了一只,没想到竟有一大一小两只。 神秘声音这时又冒了头:“原来狐狸在这里。” “你可还记得,大半年之前,我曾提过,有一只狐狸从周府窜过去?气息与这只大狐狸竟极相似,没猜错,这狐狸就是当时那只,原来它来京,是为了混入当时的苏府。” 周瑶听着,将琴摆好,调试。 随着声音说了几句又沉默下来,周瑶屏气凝神,将所有注意都放在了琴弦上。 琴弦一响,看似和以前毫无区别。 “咦?”这是神秘声音的声音,接着原本趴在火炉旁小狐狸,一下子直起身,眼睛一眨不眨看向周瑶。 “唧唧!” “别吵!”叶不悔听不出区别,可只一声,就不禁沉浸琴声的氛围中,下意识对小狐狸难得的呵斥。 第五百零七章 以琴入道 “琴声?” 刚刚到家的苏子籍,正向里去,听到了一阵琴声,顿时驻足倾听。 琴声很轻,在茶香中袅袅中升起,又似春雨飘下,融入竹林沙沙声,融入火炉嘟嘟声,音如天籁,细微至极,渗入人心,明朗带一丝情意,茶厅中人狐一时如坠梦中,沟起了隐藏心中的情绪,曾经听过的话本中情景似乎在上演。 院子寂静无声,虽看不见,但仍能想象指尖在七弦上按、捺、拨,琴声有一种可以感染情绪力量,附近仆人有不少都在安静听,怅然若失。 苏子籍因着修习蟠龙心法,后又学道家丹经,在意志上已逐渐增强,初时能让苏子籍沉浸其中的琴声,在他当初离京前,就已失去了效果。 可现在,站在这里,遥遥听着,仿佛再次回到了前世。 都说初恋是不同,但对苏子籍来说,经历两世,前一世高中毕业时才开始的那场青涩恋情,不仅默默结束,像缺少了水分的水果一样平淡无奇,且距离那时太过遥远了,便努力去回忆,也根本找不回那时的感觉了。 可现在,他站在这里,竟意外又想起了那时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是真的不到二十岁,青涩小伙子,与喜欢女生来往时,曾经发了句晚安给她,一晚上能醒来几次去看手机,感情朦胧,甜中又带酸涩与彷徨。 苏子籍甚至仿佛再次回到了那样的夜晚,仿佛手里还抓着手机,犹毛头小子一样等着她的回复,哪怕只言片语,也可以高兴很久,可等他下意识去看手里的手机时,只看到了摊开修长手掌,上面不仅有练剑留下的茧子,更有握笔留下的痕迹,他才惊醒,自己已两世为人了。 再也回不去了。 指肚轻轻扫过眼尾,那里什么都没有,但苏子籍胸腔里的心,却仿佛因琴声,而加速跳动着,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发觉【以琴入道】,受其熏陶,【蟠龙心法】100,【绛宫真篆丹法】100!” “以琴入道吗?” 虽获得经验极少,对这种能影响到自己,还能增长感悟的琴声,苏子籍沉默听完,感叹良久。 历来能以琴棋书画入道的人,都在相关领域是天才,就像当初交手过的林玉清就有摸到入道的天赋,只可惜,他分神于经营,最终止步于入道的门槛,多少有些令苏子籍唏嘘。 而他身侧,也有一个寄希望以棋入道的叶不悔,但却没想到,自己还能亲耳听到一个以琴入道之人,在突破门槛的一瞬间演奏的曲子。 抬头,看向树木,明明已冬日,雪压枝头,可此时悄然融化,点点绿色,正悄悄探出来,因并不明显,许多人都没有注意到这细微变化,可却被苏子籍看在了眼里。 琴声还没有绝,渐渐明亮,时而一点余音绕梁回荡,和着众人心跳呼吸,若隐若现要酝酿出什么。 小狐狸和大狐狸面面相觑,这是…… 叶不悔握紧了拳,低头看着琴谱,又看看周瑶的指法,再看她脸上。 周瑶脸色不正常泛红,艳如桃花,额头渗出汗,眸中却愈发清亮,精神灌注到了极致。 “黄粱一梦……痴儿。”神秘声音一叹,虚空中隐一声,似龙吟,似凤鸣。 琴声骤停。 “刚刚那声……”叶不悔回味了一下,握着周瑶的手:“真好!” 周瑶怔怔看看自己的手,听到神秘声音:“你这段时间教她,倒教学相长,又突破了。” “我也要学这曲。”叶不悔央求。 小狐狸举爪到一半,又放下,瞅瞅叶不悔。 “当然可以教你。”周瑶说着心中一动,又说:“只是你需教我下棋。” “这样啊。”叶不悔有点意外,想了想,招手让侍女取来棋盘:“那现在就开始!” “老爷,您回来了!” 直到琴声停了,许多人才慢慢回过神,有人也才在这时看到庭院中站着的苏子籍,忙上前见礼。 “夫人在见客?”苏子籍问。 赵柱因擦了眼泪,此时眼圈还微微泛红,低垂头回话:“老爷,夫人的确正在见客,来的是周小姐。” 果然是周瑶。 这个答案并不让苏子籍惊讶,他想了下是否现在过去,最终因有了一个想法,还是选择了这时过去。 进了正院时,就看见在梧桐树下的茶室,就间杂着琴声,棋声,小狐狸吱吱声偶尔响起,又被镇压。 “小白别乱动!” 叶不悔跟周瑶已重新回座,叶不悔至今还没有从美妙的琴音中彻底回神,连小狐狸不太高兴都顾不上,直到听到丫鬟向苏子籍行礼,她这才抬头,惊喜:“相公,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苏子籍冲叶不悔微笑。 二人这样相处,看似平常,可落在周瑶眼里,却心里微微羡慕,她低垂了眼幕,如果邵郎还在,或自己也能和他举案齐眉。 苏子籍这时转向周瑶,夸赞:“周小姐琴艺似乎突破了瓶颈,与过去相比,更胜一筹,实是值得庆贺。我想邀请周小姐在几日后,在我举办的文会上弹奏一曲,不知周小姐能否答应?” “这……”周瑶有些迟疑。 虽她往日也参加过几次文会,可多是女子举办,男子举办的文会,她还的确是不曾参加过,过去也就算了,京城还算风气开放,可自从林玉清那场事,整个京城的风气都受到了影响,她作周府小姐,在文会上弹奏琴曲,抛头露面,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苏子籍见她迟疑,立刻就明白了她在顾忌,说:“倒是我唐突了,不过,周小姐愿意受邀参加这次文会,到时可安排你隔着垂帘,与众人以琴会友。而别时,则可以与不悔作伴。” 隔着垂帘,倒不必担心传出什么难听的话,而且叶不悔到时也去,周瑶想了想:“既是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子籍又对叶不悔说:“到时,正可以让周小姐与你作伴,也省得你一直困于宅中,烦闷无聊。” 第五百零八章 前倨后恭 说着,夫妻出了茶室说话。 “你今天似乎热情不少!”才离开了茶室,周瑶听不见,一声传来,苏子籍一怔,见着叶不悔发问。 她挽着髻,插着头饰,身形窈窕,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 “又或者,你也被她琴声打动了?”叶不悔一笑,眼睛眯成弯弯月牙:“以前你总不冷不淡。” “我有那样势利么?”苏子籍说,回想起就有些汗颜,只是笑:“你以后可以和她多来往。” 正说着,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从外面进来,满脸兴奋,一看到苏子籍,就立刻行礼:“主上!” 见他这样,苏子籍就知道,怕自己让其试验方法成功了。 苏子籍跟他没在台阶上说话,而示意野道人到走廊,野道人这时也看到庭院里有人,收敛了兴奋,到了走廊,才对苏子籍低声:“主上,用风箱注气,果然可以使海鲜运输延几日不死!” “被我带回来的海鱼,有的品种死了,大部分还能活,已送去了酒楼,新开的梦缘楼今日试营业,已有客人在享用了。” “按照主上所说,还发了传单给太学的学生,等正式开张时,就可凭借传单,当日半价,现在也来一些太学生来试吃,他们满意的话,开张那日,必定能来许多客人!” 这就是苏子籍那晚去直隶的路上,交代野道人的一些事。 正式营业需要良辰吉日,可“试营业”,就无需选择固定日子,野道人带着海鲜回来时就可以进行。 至于传单,凭状元的名号,对太学生还是很有吸引力,并且太学生基本上都是五品以上官的子弟,他们来了,只要品质不错,还怕不闻名京城? “今日梦缘楼试营业,三楼还有位置吗?”苏子籍问。 野道人笑着:“我猜到主上可能回去,已让人留了位置,一处是完全封闭的雅间,一处是隔着屏风的角落,主上选哪一处都可。” “让人备车,我要带着夫人出去一趟。”苏子籍对不远的赵柱说。 赵柱领命下去,苏子籍又对野道人说:“就选隔着屏风处,也没什么外人,你也一同去,这次能顺利办妥这件事,记你首功。” 野道人忙说着:“都是主上您想的办法,我不过是照着去做罢了,哪里敢认这功劳。” 苏子籍笑:“能做好执行,这就是有功,行了,回去换一身衣裳,一会随我们过去就是了,我得亲眼看看。” 野道人这才下意识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虽衣服还算整洁,但因一路上是带着海鲜回来的,衣袍上难免就沾上了腥味。 “难怪刚才有人侧目,我这就换一身!”老脸一红,野道人忙告辞,去了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苏子籍则回了花厅,对叶不悔跟周瑶说:“我新开一家酒楼,今日试营业一日,刚刚运来的海鲜,都是活物,味道甚鲜美,你们一会都去尝尝,看看与别处的有什么不同。” “活鱼?” 周瑶微微惊讶,作为官宦家的千金,周瑶自然也知道海鲜在京城的价格,而高昂的价格又是为什么,听到说是带回来的活鱼,她还真是有些好奇了。 加上叶不悔也盛情邀请,周瑶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于是,等野道人换了衣裳,苏子籍也换了一身,就带着二女上了牛车,前往新开的酒楼。 梦缘楼外,有伙计正在招揽着客人,苏子籍抵达时,正好看到几个太学生结伴进去,从里面传出声音,足以证明这家新酒楼的第一天试营业还算热闹。 对招揽太学生为主要对象,自然是因苏子籍自己就曾太学生,知道上学的人,多半是各种二代,这广告如果能打成,就等于是奠定了根基。 “从侧门进去。”苏子籍看了看门口的情景,对野道人跟二女说。 一般酒楼都是有着至少几个门,前面大门是客人进出,旁侧门可以直达二楼,不必经过一楼大厅,而后面的门,则一般是后厨跟伙计进出的地方。 从侧门上去,直接就去了三楼,中间不必经过大堂,而直接从小门拾级登楼上来,果见三楼六间雅座,中间还有屏风隔着,彼此不打搅。 到了野道人为苏子籍准备的一桌,几个人都纷纷坐下。 伙计专门负责,苏子籍让二女点了菜肴,自己也点了一道,就全交给了野道人,野道人作负责这家新酒楼试吃这件事的人,对于什么菜肴是招牌菜什么酒好喝而不上头,都是心里有数,给这一桌要了一坛低度数的果酒。 这一桌有着女客,夫人跟夫人的客人在这里,喝别的不太合适,喝果酒是大家都能来上一杯。 等菜的过程中,屏风缝隙,能看到对面一桌坐着七八人,看样子都是太学生,有的喝的正酣,有的醉眼迷离仰首出神,有的摇头晃脑吟诗作词,并且香味弥漫,光闻着味道就颇诱人。 “这鱼,实在是鲜!没想到竟能在京城酒楼吃到这么鲜的鱼,不是地点不对,我甚至以为我到了海边!” 说这话的客人,嗓门颇大,听了话的人,都纷纷赞同。 “的确好吃,尤其这鲜字,最是难得!我也不是没吃过天光楼的海鲜,但那里海鲜,论鲜却仍比不过这家,听说这一家酒楼的海鱼,都是活着运到京城,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手段,竟能让海鱼活着入京!” “就是!光凭着这海鲜,这梦缘楼正式开张后,我再请人吃饭,就只奔着这里来了,冬日本就只能吃一些陈腐之物,连海鲜也吃得不新鲜,那还有什么意思!” “以前是没得选,有了更好的选择,自然要选这里了。” “依我看,这道骨董汤,比这几道菜更鲜美,你们也都尝尝,小弟我也是走南闯北,吃过一些好东西,可这汤这样鲜,似乎是高汤吊味,但吃不出鸡味,并且价格还低了,难道是也有诀窍?” “谁知道,先吃,边吃边说!” 接着就是倒酒声,啜吸声、笑声不绝于耳,一叶知秋,议论多是赞誉,苏子籍听着,脸上的笑意也浓了些。 第五百零九章 哭惨 “除了有个别人表示,还有进步余地,基本上试吃都很是满意。”出去一趟的野道人,这时也回来对苏子籍低声说。 “特别是加了……的菜肴跟汤,有一个算一个,皆赞不绝口。”因这里还有别人,野道人提到“虫粉”时,直接略了过去。 “恭喜主上!从今日的情况来看,新酒楼售卖海鲜,应是可以大获成功!” 见男人说话,叶不悔见菜酒上来,遂用箸点着菜:“让他们说话,就我们两个,既热闹不起来,也听不来,只好享享口福了。” 周瑶举箸品了一口,眸子微亮:“很新鲜,特别鲜。” 一鲜盖百味,今日来的其实也都是海鲜的顾客群,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家境富裕的进京举子、太学生,普通百姓便听说试吃的价格比开业后低一些,也大多不敢往前凑,而这些试吃顾客带给酒楼的可不止是信心,更有着免费的广告。 只要这些人回去了,将这梦缘楼的菜肴味道之鲜美与亲朋说了,一传十,十传百,到了正式开张那天,必能比今日热闹几倍,这酒楼也就可以一炮打响,从此开起来了。 苏子籍点首,对野道人按照自己安排去做的事,也很满意。 别的不说,在这种事情上,野道人往往可以做到举一反三,绝不会出纰漏。 苏子籍甚至在想,若当初野道人没有跟着帮派混,而跟着商贾混,或早就已经有所建树了。 但那样,自己也遇不到野道人这样的得力手下,所以说,很多事情,都是讲究一个缘字。 无缘不聚首。 正暗暗感慨,就听到三楼楼梯口那里有人说话:“这里的确很是热闹,看来生意不错。” 一个声音则略年轻了一些,也显得有些尖细,与男子有些不同,问:“你刚才说,这里的海鱼都是活着入京的?我家老爷可是专门过来品尝的,若是有假,小心你的舌头!” 伙计忙陪笑说:“哎哟,几位客官放心就是,咱们酒楼做的海鲜生意,那都是用的活物,绝不敢用死鱼来糊弄贵客!几位看看要点些什么,小的立刻就让后厨准备上,绝不会让客官们失望就是了!” 听着那边似乎找了一桌坐下了,开始点菜,屏风的苏子籍,则微微挑眉,这声音很耳熟。 “赵公公?”来的竟然还是个熟人。 他回身从屏风中间缝隙朝着看了一眼,的确是赵公公,带着几个人坐在了靠窗的一处桌子。 都是便装,看他们来得这样及时,怕是一直都在关注着自己的动静。 苏子籍没打算让叶不悔担心,收回目光,就示意大家都开始动筷子,他慢慢吃着,耳朵则倾听着交谈。 就听那边有个扮随从的小太监,正低声跟赵公公说着梦缘楼向太学发广告的事,赵公公听了,就嗤地一笑:“有些意思。” “可不是嘛,这梦缘楼,还真是与众不同,竟想到用这种法子来招揽生意,若真能一炮打响,怕是立刻就要跻身于京城前十的大酒楼了。” 听着小太监这样说着,赵公公目光扫过在三楼吃饭的这些人,虽三楼价格比下面略贵一些,毕竟环境更好,可总体来说,因着这家酒楼海鲜本就不是很贵,也极为划算了。 真是用活鱼烹制,能保鲜,光这个,就最可以让这家新开的酒楼在京城立足,更何况,还有着这样的宣传。 “代侯可真会想办法啊。”饶是在宫里见多了各种往上爬的手段,赵公公依旧忍不住为苏子籍的脑袋灵活而感慨。 说话间,有一道菜一道汤,就已被送了上来。 几个小太监伺候着赵公公吃喝,这样的做派,倒也没引起别人的惊讶,毕竟能来吃海鲜的没有普通人,有的呼朋唤友不喜欢讲究排场,但有人却喜欢,赵公公这举动并不算显眼。 试过了这肉没毒,鱼刺也剔除干净了,赵公公就夹了一筷子,放进了嘴里:“嗯?” 鱼肉才入口,就让向来挑剔的赵公公也表情微愣,随后点了下头:“确实新鲜,手艺却有些马虎。” 这明显不是一流大厨做的,否则还能做得更好一些,可惜了。 又用小小的勺子,盛了一勺汤,慢慢喝下了这一口,这一喝汤,却真被惊住:“竟这样鲜?” “难道是高汤?” 这也不是不可能,但转念一想,用高汤,怕是价格不会是现在这样,难道有着别的手段? 毕竟,以他对苏子籍的了解,应该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会赔本赚吆喝的人。 说话间,他们点的菜肴也陆续上了,赵公公都一一试吃过,越发觉得代侯不简单了。 “除了梦缘楼,代侯还准备开二家新酒楼,这样一来,他在京城就有了四家酒楼,就是老酒楼不主营海鲜,但买卖也会兴隆。” “看这情况,稳定下来,每月每楼可赚七八百两银子,一年就有两万五千两……”这还是保守估算,这样计算着,赵公公都不由惊讶。 再看这酒楼,眼神都有些不对了:“纵是诸王,王府其实一年收入也才二三万两。” 只三家酒楼就能有这样的进账,要是苏子籍以后再做了别的生意,这还了得? 又吃了几口后,只是来试吃看看情况的赵公公就不再动筷子,皇宫大内,什么食肴吃不到,这也仅仅是小惊罢了。 “走,咱家回去。” 这些人没有待多长时间就纷纷离开,而从屏风转出的苏子籍,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很明显,太监是在观望情况,回去报告皇帝。 “生意是不得不为之,要是连代府都经营不下去,别说在皇帝眼里的评价一落千丈,就是在朝野也没有好名声,这样谁会投靠我?” “但是迅速解决,也有弊端,是应该让皇帝转移下注意。” “我是时候去哭惨了。”回到自己位置坐下,苏子籍喃喃一句。 这一下,不光叶不悔跟周瑶不明所以,就连野道人也诧异,看向自家主上,不知道他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野道人的听力,并不能听到刚才赵公公一行人的低声交谈。 哭惨,现在代侯蒸蒸日上,哭什么惨? 第五百十二章 整个京城都知道 齐王府 傍晚,一个人溜溜达达从齐王府后门出来,此人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身穿着半新不旧的棉衣,但细看就能看出,光是管事脚下穿着的鹿皮靴子,就已是价格不菲了,穿着棉衣,无非是低调给上面主子看罢了。 光是每月从各处额外得的银钱,就已远远超过月钱,所以他每次傍晚后,没事了,就愿意带着一些银子,去常去赌坊里赌上几把,再去青楼找个姑娘乐呵乐呵。 今日也是这样,但他才走出没多远,就被一个人拦下了,冲着他一拱手,说:“您就是陈管事吧?” “是我,你哪位?”陈管事怔了下,问道。 看来人半张脸都被皮帽子跟皮袍子给遮住,也看不清这到底是什么人。 来人却看起来很是恭敬,将一个荷包直接递了过去:“那就没错,这是白银十两,我家老爷说是送给您,感谢您上次帮忙。” 见陈管事还有些怔住,就将荷包硬塞到了他手里,直接就走了。 “哎!你等等!你家老爷……” 你家老爷到底是哪位啊,捏了一下这到手的荷包,鼓鼓囊囊,入手发沉,打开一看,果然是两个五两的银锭,有心询问来人老爷是谁,但一抬头,发现那人早就已经走远了。 “这奇怪了,谁送的礼?”虽然这样想着,但陈管事还是将荷包纳入怀里,继续前走,自己是王府的管事,奉承的人多的是,也许是一个想结善缘的人。 怕什么,只管拿,堂堂齐王府,还有什么拿不了,兜不了? 因着今天平白无故多出了十两银子,他也不想去赌坊,而是直接去了有着相好的青楼,这地方不算是齐王的产业,但因着他是齐王管事,在这里也很有些面子,老鸨远远看到他,就立刻热情地将他拉进去,还让几个妙龄女子来陪着他。 因着最近体力不支,也没打算做别的,只要了一桌酒菜,就在一楼,由相好姑娘陪着,吃吃喝喝,倒颇是快意。 举觞饮酒,陈管事咂了咂嘴:“你们把上品春露贡酒都弄到了,关系不小哇!” 正宗的春露贡酒,据说用水只一口井,用米仅仅是十七亩地,专供大内,民间极其难得,不想还是流了出来。 姑娘笑了笑,没有答这话,陈管事也不以为意,就在这时,从楼上下来的几个人经过,正交谈着。 “在这里就是红颜知己,善解人意。”一个人说:“要说菜肴其实不算顶尖,京城几绝,代侯的海鲜楼,虽是新开,怕有一绝。” “应该说有这潜力,的确鲜,的确嫩,但仔细品,手艺上怕还不及天光楼。” “才新开,这厨艺啊,也是练出来的,过一年半载,怕就行了。” 因为其中提到了“代侯”,陈管事顿时面色一沉,而几人哪知道他的心意,还继续说。 “这次去代侯文会,想必也有海鲜宴,听说还请了姚询跟余铮,这两位可都是书画大家,琴棋方面也有造诣,谁参加了,或不仅能一睹二人风采,还能与他们结交。” “是啊,我表弟就收到了请帖,他一向推崇姚询,知道能在文会上见到姚询,可是十分高兴。” “代侯到底是状元,是读书人出身,能请到这些人,也不奇怪……” 这几个人的讨论,被陈管事听得清清楚楚,他本不应该发表意见,毕竟自己只是管事,主子没有指示的事,不能擅自做主,但听到“代侯”“文会”这两词,突然之间,他就生出了压抑不住的厌恶,啪一下,就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阴着声音说:“去代侯的文会,想必是不想去齐王的文会了?” 这一声,直接就压过了几人的声音,加上内容吓人,将几个读书人都吓住了。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因着喜欢来这里消遣的,都是家境很不错,其中就有人认出了面前说话似乎是齐王府的一个管事,想到他们刚才所说的话,顿时面色发苦,想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陈管事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自己说错话了,没有主子的指示,哪能代表齐王府说话,心里就懊恼。 但已经说出去的话,就和泼出去的水一样,当着自己相好的女人,他也没法再向几人解释,只能故意阴着脸,继续在那里喝酒,吃菜,一副懒得再理会几人的模样。 这几人生怕自己的言辞给家里惹麻烦,忙灰溜溜走了。 等陈管事酒足饭饱,扔了银子,走出青楼,原本安静了好一会几桌客人,这才轰一下,再次低声议论起来。 “原来代侯与齐王之间果然不睦?只是参加一场文会,竟然会卷入争斗?” “我一位同乡,就答应了这场文会,我得马上回去,劝他立刻辞去!” “我也是,我堂兄也答应了去代侯的文会,我也得去劝劝他,千万不能卷入这种倾轧里!” 有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一个国侯,一个王爷,两个权贵斗法,他们这些人都是普通人,可不能被卷进去,成了炮灰。 几个人当下就着急,离桌付钱走人,而又有几人却露出了不满,叹着:“代侯乃太子之子,太子乃嫡长子,本是诸王之长。” “现在代侯流露到民间十八年,好不容易才认祖归宗,不说爱护嫡侄了,就这样迫不及待撕破了脸皮仇视么?” “伦理何在,孝睦何在,兄友弟恭何在?” 这人大概喝多了酒,摇头,吓的同桌的人一把拉住,低声:“你的酒喝多了,这事你也能评论?” “还不快随我去吹吹风?” 等着见这这些人离开,野道人也堪堪起身出了青楼,几个看似平常的人跟上,就低声吩咐:“你们去太学、茶馆、说书处,把这事不经意说出。” “我要二三天内,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 说着这话,野道人也不由皱眉,现在代侯要的是扬名,要顺顺利利把文会办成,这样就融入了京城,可主公却反过来操作,这用意何在? 真的是高深莫测呀! 至于那个管事的话,他已经习惯了,也不敢细想。 “或这就是天命所归罢!” 第五百十三章 龙吟 次日上午,代侯府门前,管家赵柱刚送走一个客人,就看到一辆牛车行来,停在了府门前。 一个男子从车上跳下来,看到门口站着赵柱,立刻上前见礼:“赵管家。” “你是?”见到又有人来,赵柱心里就有些打鼓,有了不好预感。 男子一开口,也果然验证了赵柱的预感。 “赵管家,我是姚府的管事,这次过来,是替我家老爷来向代侯告罪,我家老爷因着家里有事,昨夜就出京了,怕是没有十天半个月都无法回来,几日后文会,实在是无法参加,这个……您看?” “你家老爷文会那天也有事?”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个来推辞了,赵柱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绷不住了。 他皱眉:“我不过是个管家,这件事我也没法擅自做主,你随我来,去见负责文会这件事的简先生吧。” 说着,就领着此人去见简渠。 刚刚送走的客人,就是替主人推辞了文会,简渠正郁闷,就看到赵柱又领着一个人来找自己,顿时心里一沉。 等来人将来意说了,简渠的心情简直难以言喻,还要压着涌起来的怒火,勉强与来人交流了几句,听说自己邀请的姚询竟已在昨晚就出京,更感到不满,只得勉强笑着:“既是那样,也没有办法,希望下次能有机会。” 让赵柱送这管事出去,他则将手里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怒:“这算什么意思?答应了又反悔!” “怎么,有人反悔了?”一个人从外面推门进来问。 简渠抬头一看,见进来人是岑如柏,是自己人,就忍不住将一个时辰内来了三个婉拒推辞文会的情况跟岑如柏说了。 岑如柏听了蹙眉,良久才说着:“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简大人,你怕还不知道,现在京城传言,说谁到了我们府邸参加文会,就会恶了齐王,有这反应,不足为奇。” 齐王在诸王中是夺嫡呼声最大、实力最强的一个,在京也经营多年,的确让让许多人忌惮畏惧。 简渠听了,皱眉:“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要是人人都畏惧齐王而不敢来代侯府,这场文会岂不是无法开起来了?到时让京城里的人如何看主公?” 这可是主公入籍之后开的第一场文会,连开都开不起来,这丢脸可就丢到家了。 岑如柏沉吟:“此事先不要禀报给主上,还有人过来推辞,我们就立刻去再次拜访婉拒宾客,再请一些新客人,争取让宾客能多来一些,四日后文会,既已在全京城宣扬开了,就不能让文会无人参加,丢了侯府的面子。” 简渠对此持赞同态度:“既是这样,我让人列出京城中有些名望的读书人,做官的因避嫌,不能去邀请,但在京的举人却不少,本地还有一些秀才,有着名气的话,也可以送请帖,邀请来参加文会。” 整个京城,举人、秀才加起来,这人数可十分可观,在其中择选一些有些名气的,依旧人数不少,他们就不信了,到时连十几个人都凑不够! 门口站着的野道人,恰听到了对话,本打算进去,听到了这里,不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转身朝着苏子籍的院落行去。 等他到了书房,发现主公正坐在那里安静打谱,他不是外人,也不讲究客套,就坐到一旁,安静等着。 “主上之前让我拦了齐王府管事,送了十两银子给陈管事,究竟什么用意?” “说来也是奇怪,这陈管事平时虽然贪财,但说话做事,都是谨小慎微,从不擅作主张,结果接了银子不久,竟然就在青楼放出了话,还让我传出版消息,引得现在京城内暗流涌动,议论纷纷。” “主上此举,莫非为了向陛下示弱?可这样一来,侯府办不成文会,这面子,也就丢了。” “真是我猜测的这样,主上可是牺牲颇大,第一次亮相何等重要,主上却能够将自己的面子狠狠踩了,用来给齐王挖坑,怕再多疑的人都不会相信,这里面有主上的手笔。” 野道人心里沉思着时,苏子籍已是默默打谱完成。 “【蟠龙心法】10,15级(5/15000),资质1,资质17→18(10),文心雕龙获得【只字片语】!” “终于升级了。” 突然间,苏子籍双眸失去焦点,又好像看穿了虚空,越过时空界限,投射到了遥远的彼方…… 而在蟠龙湖附近,修复的龙女祠,已全部换了新号,因龙女灭蝗降雨的原因,倒也有了些香火。 “师父好。”一个年轻人勤快的扫地,见就打招呼。 “好!”祠祝的孙老头脸上多了些笑容,他是孤老头子,就这徒弟,是当成儿子看,这徒弟被人忽悠跟着闹事,主张将水祠改成蝗神祠,被罚了劳役,现在终于回来了,还变的恭敬和勤快,这是大好事。 就在这时,突然之间他身体一摇,徒弟连忙扶住:“师父,你怎么了?” “你没有听见么?”孙老头一怔。 “……” 徒弟什么都没有听见,可孙老头却听见了,一声深沉而威严龙吟,向四方辐射,蓬勃涌动如大海,又如漫天风暴,没有尽头一样,填满了天空。 而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蟠龙湖,那是中心。 “主上,主上?”耳侧的低语,使苏子籍醒悟过来了,他怔了怔,才发觉自己出神了几分钟。 苏子籍怔怔的看向窗,天色依旧昏暗,但是突然之间,云缝裂开了缝隙,阳光洒了下来,正照在身上。 “这是权柄?”苏子籍感受到了蕴涵在其中的权柄,心中一阵滚烫,这时不好细辨,又体会着新变化。 “只字片语?”苏子籍发现自己在【蟠龙心法】升级时,文心雕龙也升级了。 “只字片语:在可控范围内,对人施展此技,可以让其在特定环境下,说出施展者希望的一两句话,并不被怀疑。” 这样的技能和以前的【文心雕龙】一脉相承,但【文心雕龙】影响情绪,在中了技能后,被关键词或环境启动,会说出什么话,其实因人而异,并不能控制,容易出现一些误差。 可【只字片语】,却可以让被施展技能的人在特定环境下,说出特定一两句话,这种技能,简直就是神仙之术。 第五百十四章 只字片语 “难怪妖王并不容易诞生,只凭【蟠龙心法】就可以看出端倪。” “【蟠龙心法】15级就可以有这样力量,不止是控制别人的情绪,还能控制别人的口,继续升级,那将会出现怎样的力量,真正妖王,又该何等可怕?” “这就是伟力归自身。” 苏子籍甚至都不敢去深想了,只觉得这【蟠龙心法】果然可怕。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苏子籍不再去想,只是沉思:“资质也提升了,看来20点是到顶了。” “这先不管,本来让齐王府管事放出话来,已搅浑了京城的水,我已满意了,但现在有了这技能,索性办个更大!” “齐王是皇帝的儿子,不使其疯狂,就不会灭亡。” “路先生。”想到这里,苏子籍跟等候多时的野道人说:“京城传闻到这步,已经足了,这些不必继续,立刻抽身,免的露了痕迹。” “我还有件事,让你去办。” “主上,您请吩咐。” “赵公公身侧,有个经常在的小太监,你盯着一下,若是有机会,可以接近一下。” 赵公公的小太监? 野道人不是不想办好差事,但这件事,的确难住他了。 虽因赵公公的人经常会出来,到代侯府附近溜达一圈,而以野道人手段,也的确发现了几次,但发现一回事,主动去接近,去盯着,自认为没有这个本事做到让来人不起疑心。 “不需要直接接触,发现了行踪,只要靠近在三丈内即可。”见野道人面有难色,苏子籍一笑,知道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解释。 野道人松一口气,不要求直接接触,只需要在出现后,靠近三丈内,这种事还是可以办到。 野道人心里有些纳闷,又有些觉察,但不敢细想,立刻说:“要是这样,那臣可以办到,只是,必须等机会。” 要是那几个太监暂时没出宫,或没被自己的人发现,纵是胆子大,也不敢闯到皇宫里去。 “此事倒是不必着急,几日内能办妥就好。我们现在先去接触陈管事,按照你给的名单上所写,这陈管事这时应该是在采买东西。”苏子籍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野道人面现困惑,坐在牛车里,忍不住问:“主上,您既是打算通过这次文会,向陛下示弱,是不是将此事,也告之简渠、岑如柏?” “而且不光是他们,臣去找您时,听说连夫人也在给几位女眷下帖子,要请她们过来做客,怕也是听说了京城传闻,在为这件事努力。” “暂时无需告诉他们。” 苏子籍掀起车帘一角向外看一眼,随后放下,轻声说:“让他们去努力吧,就这样,才显得真实,不是么?” “而且,我是示弱,但并不是示败。” “总得有些人撑场面,被打压不要紧,要是打压的一败涂地,就不好了。” “主上说的是。”野道人凛然一惊,点了下头。 要是做戏,未必不会被聪明人看出来,可无论简渠、岑如柏,还是夫人,都在为了文会的事情努力,这样一来,就无懈可击了。 这比现在就告诉真相,让他们去演戏,可要真实多了。 一想到京城此时的传闻,其中还有故意等着看侯府笑话,野道人转过弯来,就暗暗寻思:“都是一群愚人!自以为是在看侯府笑话,殊不知,却是自己成了一台猴戏,现在只想着跟侯府撇清关系,等主上得偿所愿那天,有你们后悔的!” 当然同样也有着后怕,毕竟自从主上受封代侯,就连野道人这样往常冷静的人,都有些飘飘然,现在一想,只觉得冷汗直冒。 “不是主上自己清醒,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成,怕我们都还沉浸在入籍受封的喜悦之中,而没料到,只几日的风光,就可能引来忌惮。” “而且,太子之子的旗号越是好用,忌惮就会越大,既要保住地位,又要得实惠,还要不被忌惮,只能走主上的这种路线。这虽让人觉得不甘,可也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对苏子籍这位主上,野道人也的确服气。 不是谁都能愿意,在自己最重要第一次文会举办这件事上,自己给自己使绊子的,这下手太狠了。 能舍弃自己的面子,也真不像是主上这个年龄的少年能做到,一般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见得多了,脸皮足够厚,心足够黑,也足够看得开,才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才会有一句话,叫做宰相肚里能撑船。 这讲的不是说,宰相肚大能容,而是指,除了极少数特例,能唾面自干的这种人,才能走到高位,否则多半都因脸皮薄气量小,而折在半路上了。 “主上,陈管事,此时就应该在那边采买布匹。”一路上野道人沉思,直到牛车载着到了此行目的地,让车夫放慢了速度,才掀开车帘,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布庄,对苏子籍说。 苏子籍眼力过人,朝着看了看,恰看到大开着门的布庄里,一个熟悉身影正站在里面,与人交谈。 看着陈管事此时说着话,已从门里出来,边走,还与人争执,苏子籍吩咐:“让车夫过去,擦身而过即可。” “陈管事,这批细布,虽看着颜色不太鲜亮,但颇结实,您采买了去,也是给三等仆从裁衣用,正是合适,价钱方面,还可以再商量……”布庄的老板,见陈管事朝着外面走,顿时有些急了,忙跟出来,与对方妥协。 “那就每尺再减三文。”陈管事蹙眉说着。 “三文……这,我的陈哥,就按您之前说的价格来还不成?再减三文,那这次可就真的没赚头,这些布匹,可都是从远处用船运过来,光路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加上我们这里开店、请人的花销,真的不成啊!陈老哥!” “你啊,每次都跟我来这一手,总是能听到你哭穷,可你这布庄、铺子,却是一家接着一家的开,若真那么穷,没赚头,你还继续做这生意?” 陈管事没好气地说:“最多再让你一文,每尺再减两文,你若愿意,我就让人来运货,若是不愿意,我就去别的布庄了。” 第五百十五章 针锋相对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王府光细布每次都采买上百匹,薄利多销,你绝对能赚到银子!” “而且,你还走通了门路,一二等的大丫鬟的绸料,也大多是从你这里采买,你哪次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陈老哥,这个,算是我请你喝酒的,你看,能不能……” 知道这次再不出点血,怕不成了,布庄老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薄薄一个荷包,悄悄塞到了陈管事的袖子。 只轻轻一摸,轻飘飘一个荷包,就知道里面必是银票,其实并不是想继续索要好处,毕竟上一次就已给了好处,他这次是单纯心情不好在找茬,但接了荷包,看在这么懂事的份上,陈管事后面的话就不说了。 “算了算了!”陈管事轻轻吐了口浊气,对布庄老板说:“方才是我心情不好,倒迁怒了你,就还按原本的价格来吧。” “哎哟!那可真是谢谢陈老哥了!”布庄老板顿时一喜,忙道谢。 这次出血是不小,但陈管事突然发难,若不讨好,怕以后齐王府的生意都要出问题,能得这句话,就说明麻烦解除,虽然肉疼,可老板还是笑着恭送陈管事。 陈管事办好了这件差事,顺着原路往回走着,心里还有点不安。 “我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当众说了那样的话?” “结果被人谣传是王爷的意思,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着这事,就算我不说,也迟早会传到王爷耳朵里,到时王爷责怪起来,我还能得着好?” 齐王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子,真被王爷发觉,怕一顿板子,就能去掉半条命。 一想到自己可能有的下场,陈管事这心里就有点颤。 正心事重重地走着,一辆牛车突然从身边擦身而过。 虽然过去时,离得有些近,但也隔着一点距离,陈管事也没太在意,只又往路边靠了靠,免得在自己没注意时,被牛车给擦刮到了。 “哎,一会还要向王爷禀报事情,可我这心里实在是不安,真怕王爷问起外面的事,到时我该怎么应对?” “办错了事,一顿板子,要是故意欺瞒王爷,就是死罪。” 这样想着,陈管事越发胆怯了,可再不想回去,到了时间也得回去。 从王府前面的侧门进去时,看到几个仆人正在低声议论着,哪怕他并没有听到这些人议论的内容,但心里发虚,还是有一种他们在讨论着文会的感觉。 “必须要想个办法,解决这件事,不然,怕这两天就能传到王爷耳朵里了。”他暗暗想着。 路上有仆人见到他问好,陈管事也心不在焉随口应着,听人提到王爷此时就在正院,小心翼翼进了正院,果然看到王爷正站在台阶上与一个管事说话。 陈管事忙垂首站在阶下,安静等着。 见管事说完了事情,躬身退下,才走上前:“王爷。” “哦,对,还有你,最近府内的一些事,都是交给你去办的,你先说说,都办得怎么样了。” 齐王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背手看着远处的雪景,让陈管事汇报。 陈管事忙收敛心神,认真汇报着,齐王随便听着,看样子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根本没听进去,反正陈管事也不敢抬头去看。 直到最后一件事也汇报完了,陈管事才听到齐王问:“你最近常在外面跑,可在外面听见了什么?” 陈管事心里咯噔一下,一瞬间就快速闪过无数念头,嘴上斟酌:“听说代侯要开文会,外面都说,这代侯是状元,开文会必有不少人去。” 见齐王沉吟,陈管事突然之间有了一个念头,自己趁这机会,将外面传着的事变成事实,那事后谁能发现是自己先起了头? 这件事不就能顺利过去了? 这念头大逆不道,不仅仅是隐瞒,还是逛骗主上,可一起来,就再也压不住了。 陈管事将腰压得更低,头也垂着,嘴里说:“要小的说,这些人不过是一群没见识的愚人罢了。” “说什么代侯开文会必有不少人去,还不是因王爷您这样的天潢贵胄,根本没打算开?” “凭什么您都没有开,他一个才刚刚入籍的国侯,就要开文会?” “要是王爷您开了,还能有几个人去他那里?他这原本想要炫耀,反倒要丢了脸!” 这些话几乎从嘴里冲着就出来,但这话出了口,陈管事就暗道一声不好,自己怎么这般不谨慎,在王爷面前说了这话? 万一惹了王爷不悦,怕要丢半条命! 这样想着,他就要打自己耳光。 谁知,一贯不喜手下人逾越的齐王,这一次却没有发怒,听了这番话,甚至还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陈管事这番话,还真是说到了心里。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是不能让这小子轻松,对,他能开,我也能开!” 齐王这样说着,就在原地转了一圈,望着远处皇宫,冷笑:“本王本来想上折恶心下,但被劝阻了。” “可本王开文会,总行吧!” “本王不止是要开文会,还得跟他同时开!” 他到底要让这个不安分的侄子知道一下,一个刚刚入籍的小子,想要跟自己这样经营多年王爷争夺大宝,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是自己看不起,再给苏子籍两三年时间,或那时能与自己争一争,可现在才入籍,想要跟自家争? 为时尚早! 而自己这个做叔叔的,干脆就做个好人,让他提前认清现实,最好能让他从此老实下去! 而压下了苏子籍,也可以让父皇看一看,这一次是不是用错了人!就算同样是皇子皇孙,也不是谁都配做这争夺大宝的棋子! 越想,越觉得这的确是个好机会,齐王直接吩咐:“去,传本王的话,就说本王也要开文会,让人立刻准备文会的事。” “还有,弄清楚代侯府何时举办文会,又请了哪些人,也按着时间和名单,给本王遍发请帖!” 齐王眸子深沉,大势就是风场,这些人就是花草,他倒要看看,有谁接了请帖后,会不来参加自己举办文会,而去代侯府! 第五百十六章 观望 林府 正门外走的简渠脸色铁青,甚至基本风度都难以维持,也不理会送出来的林府管家,直接就上了牛车,吩咐一声:“回去。” 就沉默坐在车里,不再说话。 “之前还是婉拒,现在却是硬拒,不过是个举人,居然就敢硬拒代侯邀请,简直岂有此理!” 越想刚才的事,简渠就越是生气。 路上,还看到了也脸色不好的岑如柏,简渠让牛车停下,请岑如柏上车,等人上来了,牛车重新动起来,简渠低声怒问:“是不是你去请的人,也都婉拒了?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代侯府的文会,是刀山火海不成?” 在他们这次出来时,已接到禀报,之前答应来的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竟都推辞了,别说到时有二十人参加文会,怕十人都凑不齐,这如何能让简渠接受? 岑如柏脸色不好地说:“我刚刚得到消息,之所以这些人都推辞,是因齐王府放出风,说是齐王也要举办文会,并且所定时间,恰与我们侯府一样。有些人不敢得罪齐王,打算去参加齐王府的文会,有一些人则两方面都不愿得罪,索性就借着身体不适或有急事,临时都避了出去。” “总算还有几个名士,还是答应了,不至于颗粒无收。”岑如柏说着,神色有点庆幸。 简渠咬牙:“齐王府可恶!他们这一放出消息,岂不是正好证明了之前传言?便是原本想来,现在也不敢来了。” 虽对那些人的出尔反尔感到气愤,但这件事本身,最该怪的还是齐王。 不是齐王,那些人也不至于害怕,而纷纷推辞拒绝。 “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回去向主上复命?”想到自己主办此事,这还是成为侯府从九品文书,主要负责的一件事,毕竟侯府文书除整理书籍这种简单工作,还可以处理一些文会的事,可偏偏自己没办好,简渠自然是十分沮丧。 岑如柏的心情也没比简渠好多少,他在某些方面其实更为灵活,但有道是关心则乱,身东宫旧臣,岑如柏对苏子籍这位太子之子,实在很在乎,无论是名声、形象,所以在代侯第一次举办文会这件事上,自然也就难以跳出来。 二人相顾无言,等牛车回了侯府,从车上下来,都带着一些沮丧。 “主上,看来事情都已按着您的想法发展,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书房中,野道人已接到了报告,问着苏子籍。 “五日后开文会就是了。”苏子籍慢慢停了下笔,两眼久久地望着,良久,深深透了一口气,说。 他相信,虽出于技术的局限性,不可能一举一动都知道。 但大略都在皇帝眼中。 这就足了,我就是要皇帝都知道,才能有的放矢。 五日·浴河 一艘两层可以容纳上百人玩乐的画舫正在河中缓慢行着,传出丝竹之声,美妙动听。 一些一看就是大家的仆从丫鬟来来往往,更有小船载着吃食酒水,从京城大酒楼运过来,或在现场烹制,或早就备好直接送上去。 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引得不少路人纷纷朝着画舫注目。 这一段河,河水平缓,路侧有着一些商业街,路人颇多。 虽是冬日,但河面上并没有结冰,今日天作美,天空碧蓝如洗,璀璨阳光投到河面上,虽两岸树木已无绿色,一片衰败,仍有一种冬日游河之美。 “这是怎么回事?哪家的文会,竟这样豪阔,租了这么大画舫?”一个穿着儒生袍的中年人恰路过,看着河面上缓缓行着画舫,忍不住问着围观的路人。 路人是个有些闲钱的小商人,正望着画舫艳羡着,听到有人问自己,答:“据说是新入籍的皇孙办的文会,皇孙你知道吧?也就是代侯!皇孙喜爱诗文,在被认回来前,曾考取了状元,一向喜欢结交读书人,这不,大概是因着最近许多读书人都齐聚京城,文会也多,也举办了宴会,请一些读书人来交流。” 说完,还忍不住啧啧出声:“到底是读书人,便是没做官,也能有机会与这样贵人亲近,若我能有幸见一见皇孙,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听了这小商人感慨的这中年儒生,眼里透出一丝鄙夷。 “见识浅薄!以代侯的尴尬处境,能来的读书人,怕都是本就什么都没有,索性搏一搏前途的穷酸书生,但凡有些根基跟名声,谁会来趟这浑水?” 又抬头看向那画舫,微微摇头:“没想到代侯竟会在画舫上举办这文会,莫非是为了避齐王的锋芒?” “也是,怕这场文会,也只是表面风光,听说齐王放话,不允京城举子参加代侯的文会,来到这里怕都是外地举子吧?也不知道此时代侯,该怎样恼怒。” 画舫上,正被人猜测着心情的苏子籍,此刻带着笑容,站在画舫二楼的凭栏处,低头看着下方这些人。 这艘画舫是专门用来举办这种宴会,一二层都是按照大酒肆或青楼的格局改造,一层连通着的一个大厅,旁有木阶,可以走到二楼,而二楼则是由一个占据着半艘画舫大小的小厅及几个单独的房间组成。 来人有四十多位,一层此刻就摆了十桌左右,这是吃喝的地点,而在每一桌都额外开辟出一小块地方,是单独放笔墨纸砚琴棋书画的桌子,谁途中突然诗兴大发,可以就近挥毫泼墨,有谁突然想要弹奏一曲了,也完全可以就近取琴。 这些人现在都是一个个举杯,正在饮酒,气氛还算热烈,除了没几个才子,这欢聚的场面也不算冷清。 简渠这时走到苏子籍身侧,低声:“主上,靠右手第一桌穿浅蓝色儒袍,是才子张澜,他三十有二,虽是寒门出身,但因颇有诗才,写出过几首好诗,在来京的外地举人中还算有些名气。” “靠左边第二桌穿宝蓝色儒袍,则是同样有些名气的才子贺柄之,他因能做一手文章,在外地举人中也算是有些名气。” “有名有姓的才子,除了这二人,余下都没来,听说都是在观望。” “主上,现在正与张澜说话的几个学子,都是有些才华,只是因家庭贫困,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光吃住都是拼了全力,穿着就有些寒酸,倒并非是不重视这场文会。” 第五百十七章 这样凄凉 苏子籍目光落在几个学子身上,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有的相貌清秀如松竹一般,有的则相貌平庸但也有一些气质,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身上的儒袍,都是半旧不新,以他的眼力,离得这么远,都能看出这几人必是生活有些窘迫。 他不禁想到了自己曾在县城时的日子,这种家境贫困还能考到举人,且没有就此享受举人身份带来的好处,而是继续赴京学习,甘愿继续吃苦的人,不管人品如何,起码是有着野心。 要知道,考取了举人,不来京城,而留在家乡,就算不做官,做个乡绅,也可以过得很滋润,但来京学习,路费加在京用度,花费就很难宽松。 京城,可没有人巴结一个举人。 “你办的不错,到时可以重点关注一下。”苏子籍沉吟着说着,结交读书人,就是文会目的,自己要是不结交,反惹怀疑。 把控住度就行,这种程度,来一百个也无妨。 “是,主上。”简渠应道。 苏子籍忽然看见野道人在不远处朝自己看来,在自己看过去时点了下头,苏子籍就明白,这是自己让他盯着的人到了。 “随我下去,与这些学子们交流一二吧。”苏子籍笑着对简渠说。 简渠自然是乐意之极,能陪做这种事,他脸上也有光。 野道人见主上看到了自己的提示,就对着跟在自己的两个人说:“行了,这件事咱们也不必管,远远盯着就成。” 他们要盯着的人,刚刚从一艘小船过来,登上了画舫。 因为画舫是租借,船夫之流,都是画舫原本的人,虽这里因代侯办文会,代侯府的人也在巡逻,但只要是看起来像是读书人,一旦被放上来,也不会被盘查。 赵公公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带着一个小太监,扮作带着书童的老儒生,上了画舫。 “赵老爷,您可不要乱跑乱走,被他们发现您不是被邀请的客人……”暗中引他们上来的船夫有点担心地提醒。 赵公公没说话,他身边扮作书童的小太监顿时把眼睛一瞪:“你说的这些,难道我家老爷会不知道?我们只是好奇,转一圈就离开!你在这附近等着我们就是!” “是,是!”这船夫是拿了人家的手软,只能带着一点担心目送着这对“主仆”走进了画舫。 “谁在弹琴?” 刚走进去,听到原本丝竹声停了,喧闹声也一下子消失了,整个画舫一层都静了下来,只听到一曲琴声响起,让赵公公也忍不住驻足倾听。 其实不光是他们,就连一层学子,都露出如痴如醉的模样,并且试图寻找弹琴之人。 “原来是那边在弹奏,有帘子隔着,莫非是女眷?”有人朝着原本没注意到的地方看去,发现之前就垂下的珠帘后面,影影焯焯似乎有一些人,看身形,似乎都是女子。 因着这场文会,并没有请青楼女子,丝竹弹奏,都是这些学子自娱自乐,所以此刻听到这琴声,看到这场面,立刻就有了一个明悟:“这该不会是代侯府的女眷吧?” 想想也是,在一年前,京城开文会,还是男女混开,只是随着林玉清闹出来的那件事,风气朝着保守转变,再开文会,除公主县主之流可以在邀请女宾同时也邀请一些有名气的男宾,男人再开文会,基本不会邀请女宾,为的就是避嫌。 但隔开了,在珠帘后面由女眷陪同着女宾,那这种问题就不算什么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才女弹奏的琴曲,简直只该天上有!”一个学子感慨。 “咱家也从没听过这琴声。不过,虽琴声极妙,弹奏者必是大家,但明显是女眷所弹……” 这样的人,就算是才女,也没有被苏子籍这位代侯拉拢的必要,毕竟她不能入朝为官。 赵公公心里这样想着,已经来到入口处,朝着里面望去的他,也将一楼景象,都尽收眼底。 “过来有些名望的人,真的只有两个?”他看向小太监。 这小太监在认人有着一些本事,快速看了一遍在场的人,就将与自己调查的名单上的人对上了。 “除了张澜跟贺柄之还算才子,别人都没有名气,且基本都是寒门举子,甚至有几个人家境贫困,虽中了举后生活有了改善,但来京后依旧生活寒酸,频繁参加文会,也是为了免去人际来往的花费。”小太监低声回着。 “并且正常情况,还有一些文具纸墨的赠给。” 作举子,不可能只埋头读书,总要与读书人交际,参加权贵举办的文会,既可以交际,还不必自己花费钱财,而与人私下文会,则总不能一毛不拔,有些生活紧巴的读书人,也因此更乐衷于参加权贵文会,若得了彩头,还可能有些进账,这也是无奈之举。 赵公公仔细打量,又见苏子籍虽表情宁静,却与这一个个寒门举子耐心说话,只看着,赵公公就一阵心酸,半晌,才惊醒过来:“没想到代侯只能找来一些寒门举子撑场面,现在还强颜欢笑,真是太不容易了。” 结交也是看层次,这些寒门举子,在地方上或还能算是人物,可在京城算什么? 堂堂太子唯一儿子代侯,第一次开文宴,竟然就这样凄凉! “走,去齐王府再看看。”赵公公不忍心看了,没再停留,带着小太监又顺着原路下了画舫,乘小船回到了岸。 到了岸,改乘牛车,直接再次进城,赶去齐王府。 因天寒,王府所在街等闲人也不能随便进,可齐王府门前,一乘乘从门口排出老远,而到了近处,各家家仆都不能随便进门,就在照壁前的棚下吃茶吃点心晒太阳。 太监远远下来眺望了一下,看了一眼附近的茶馆都坐满了人,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笑容,不言声注目着大门。 哪怕到了现在,文会已开始了,依旧陆续有人从牛车上下来,朝里面去。 “果然是宾客如潮,车水马龙,冠盖如云。”赵公公看了一会,神色越是阴冷:“让咱们的人好好看看,都记下名来。” “是!”小太监垂手应着。 第五百十八章 人情冷软 赵公公安静坐在车内等着,等着时,还能听到一些路人经过,低声说着一些对齐王举办文会艳羡,无一不是羡慕能进入齐王府的人,可与齐王结个善缘,以后或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赵公公听着这话,不由微微冷笑。 就在这时,小太监已回来,垂手侍立,赵公公看了一眼:“都查清楚了?” 小太监口齿伶俐的说着:“小的已让我们的人接了头,消息几乎没什么出入,这里有一份名单,您老人家过目。” 说着,就将一份名单递了过去,嘴里则继续说:“参加齐王文会的举子,共有二百一十三人,有三十三人都在京中有些名气,多半以琴棋书画扬名。剩下的一百八十人中,有六十人为寒门学子,但学问都不错,下一科时都有很大几率上榜。一百二十人,或是外地官宦子弟,或是本地官宦子弟,哪怕没什么名气,但也有着根基。” “我们的人进去时,陆续又有一些人赶过去,因只是派人来送礼,而不是参加文会的,小的没去深查。” “二百一三十人?”手指轻轻弹了下这写着密密麻麻人名籍贯出身的名单,赵公公笑了下:“回宫罢!” 这辆牛车同来时一样走了,因着齐王府门口停着太多牛车,根本没人注意到曾有这一辆车来过又走。 齐王府内,齐王只在文会最初时转了一圈,接受了一群人恭维,就直接让自己的幕僚来帮着自己应酬,自己则回了上首位置,喝着美酒,看着场中的歌舞,心情很是不错。 这时,一个名叫孙伯兰的幕僚,笑盈盈进来,并径直来到了齐王的身侧。 见是他,本就心情不错的齐王,招呼着到近前说话。 “可是打听到代侯文会的情况了?”齐王问。 孙伯兰相貌生得俊雅,一张容长脸,眉眼清俊,是个白面短须的三十岁男子,长身玉立,一身儒袍,让他看起来很有几分风采。 少有权贵不颜控,齐王也不例外,况且这孙伯兰不仅相貌看着风雅,而且为人也很识趣,很会办事,更会说话,才进来不到两个月,就已经得了齐王看重,将别的幕僚纷纷挤了下去。 听了齐王问这话,孙伯兰态度从容,笑盈盈:“王爷,我已是打探过了,甚至还亲自去看了,您怕是不知,代侯不是在府内开这文会,而是将文会挪到了河中画舫上开!想必他是知道这场文会在京中开了,跟咱们府上一比,会被比到了尘埃里,必丢脸更甚。” “之前王爷您不是已经下了命令,让京中和我们结交好的举子不许去?果不其然,文会果然没有一个京城的才子去,唯二去的才子,还是在偏远蛮夷之地有着一些才名、才刚刚到京的举子,想必也是不知道您开了文会这事,才会应了邀请。” “不仅如此,去的人全算上,也才不过几十个,连五十人都不到,与咱们齐王府的文会一比,光是咱们这里的人数,都远远超过他数倍,代侯这次可是丢了好大的面子!” 孙伯来说得生动,齐王果然听了后,面上神情更好,大笑一声:“好,好!” 显然心情愉悦。 “唉!”不远处一桌,坐着喝闷酒的文寻鹏耳朵尖,虽然齐王说话声音不算很大,可也听到了几句,看着眼前这热闹景象,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想到自己近日来遭到冷遇,又叹了口气,闭口不说,只是喝着冷酒。 像他们这种幕僚,都是三两人凑到一起喝酒,但他周围竟无一人,冷清至极。 “哎哟,文兄怎么一人在喝闷酒?可是心情不好?”正慢慢喝着,一个人突然坐到了他身旁说着。 文寻鹏一转头,就看到来的不是别人,真是刚刚还在陪着齐王说笑的孙伯兰。 文寻鹏扯了扯嘴角:“这话我可不敢认,王爷今日举办文会,我怎么会心情不好?” “说的也是!王爷对文兄你曾经也是器重,就算有所冷落了,你也不该不高兴的,对吧?既是高兴,孙某敬的这杯酒,你可一定要喝!不然就是心有怨怼!”说着,孙伯兰就举杯,朝着文寻鹏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口。 在他这样的逼迫下,文寻鹏只能也微微蹙眉,给自己满了一杯酒,喝了。 孙伯兰又道:“孙某虽是刚来王府,但承蒙王爷厚待,不得已才占了文兄你的院落,让你搬去了别处,与奴仆挤在一起,这实非孙某本意,孙某这一杯,算是赔罪,文兄,你可一定要喝啊!” 随后又是一杯。 文寻鹏本就心情不好,被孙伯兰故意戳到痛处,再被迫喝了一杯冷酒,顿时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起来。 之后又被以各种理由劝了几杯酒,孙伯兰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则本就愁肠满腹,如今更醉意上头。 “……呕!”最后一杯酒才喝下去,文寻鹏就脸色一白,捂着嘴,匆匆离席,朝着偏僻处走去。 才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有路过的仆人,看见喝成这样的人是最近受冷遇的文先生,都皱着眉,避得远远的。 文寻鹏吐了一会儿,才直起身,表情难看摇摇晃晃往自己住的院落走。 “可叹我跟着王爷这么久,却被一个新来的小人如此欺辱。” “便是我这几次出谋划策,没有大功,但计策毕竟出得没错,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 “王爷竟然真会让我挪了院落,给那个小人腾地方,让我与仆人共住一个院落,这哪还是我曾经觉得是明主的王爷?” 他跟着王爷,出谋划策这么多次,十次起码有六七次都能给王爷带来帮助,剩下的那些失败,也多半是因外因导致,而非计策有错。 自己非神,自然做不到处处都能提前算尽了一切,可纵观整个京城,诸王的幕僚,又有几个人是真能做到一切尽在掌握,就没有失误? 不过是几次失误,就把自己从云端打落,让个新来的小人折辱自己,这样的人,不辅佐也罢! “但如果请辞,还要找个时机。” 文寻鹏虽已生去意,但想到自己到底跟了齐王许久,知道不少秘密,请辞未必能被允许,说不定还会引来杀身之祸,他不由沉思。 第五百十九章 帝后加赏 皇宫 御书房内,皇帝活动一下身体,就又慢悠悠走回到案桌,正要坐下继续批阅折子,赵公公悄无声息进来,将一份资料递过去,说:“陛下,这是老奴搜集的资料,请您过目。” “齐王也在今天开了文会?”没看之前,皇帝问。 赵公公弯着腰:“陛下,齐王的确实在今天开的文会。” “跟代侯是同一天啊。”皇帝淡淡说,先打开代侯的资料,上面有着时间、地点、人数,以及参加所有人的姓名、籍贯、出身、名气、地位。 只是这么一看,皇帝就微微蹙了眉。 虽早就在之前就有所预感,可都比不上真真的证据摆在面前,皇帝暗暗感慨。 只有两个勉强算是才子,而且还都不是京城本地人,只是外地来京,在京城没根基。 剩下的举子,大多是寒门出身,基本没几个官宦子弟,有也都是小官之子。 原本还担心皇孙入籍,会扯起太子的旗帜,一呼万应,现在看来,竟是自己想当然了,这情况,莫说一呼万应,简直可以说是门前冷落。 不是苏子籍没有才能,而是根基太浅,纵然是太子之子,区区一个代侯,也根本没办法靠着自己力量去做什么。 原本的忌惮,现在想来,竟成了笑话! “竟是人走茶凉,太子离开之后,代侯也不被看重了?” 皇帝心中叹着,又继而去看齐王的名单,这一看,脸色就一沉。 二百一十三人参加齐王文会,其中光是京城本地知名才子就有着三十三人,剩下的一百多人,竟是外地或京都本地大大小小官员之子之孙,甚至不乏朝中一二品大员的孙子,这份名单,简直触目惊心。 “这些人,怕是占应试举子可能中进士的一半。”只是这一念,皇帝腮上肌肉就不由抽搐两下。 “朕有件事你立刻去办!”看完,皇帝就对着面前站着的赵公公不咸不淡的说了出来。 “请陛下吩咐!”赵公公忙说着。 “马上就要到代侯跟叶氏的生日了,立刻着人去,赏赐两柄玉如意,对了,再赏赐两份多子多福玉珠。” “是!老奴这就亲自去办!”赵公公应声,立刻出去安排。 永安宫 此时已傍晚,宫殿亮起了灯,烛光分明。 皇后坐在殿上,听着下面太监禀报,沉吟:“叶不悔的生辰也要到了?说来倒是缘分,她与皇孙倒日子挨着。” “陛下赏赐玉如意与多子多福玉珠,本宫不好也赏同样东西,这里有一本道经,连同着这一匣子东西,赐给代侯吧。” 说着,就有女官捧着一个匣子过来,太监忙恭敬接了。 到了宫门处,侍卫个个钉子一样站着,一个太监赔笑拦下,口里说:“我的好哥哥,按照规矩,送出宫的东西,需要检查一下,您看?” “快些检查了,我还要赶紧出宫回宫,宫门一锁就是大事了。”永安宫太监将东西一递,催着。 太监忙打开下子翻了翻,发现的确是一本道经,并非手抄,乃是印刷品,薄薄一本,只有二三十页,每一页都翻了,并无夹片。 而剩下的则是一叠银票,每张百两,看起来有数千之数。 一张地契,城外一处农庄,上面写着五百亩。 这都是正常的东西,虽这东西赏赐给臣子不合适,但谁不知道代侯乃皇后的亲孙?做亲祖母的给亲孙儿送银票和地契,再正常不过了。 “哎哟,耽误了老哥哥时间,您请!”查过后,太监忙侧身让开,依旧是赔着笑脸。 见永安宫太监出了宫门,才回身去了御书房。 画舫 读书人喜欢秉烛夜谈,席上觥筹交错,一个个吃酒吃得红光满面,两厢笙篁齐奏,新进的画舫歌妓唱歌。 苏子籍与一群举子交流一番,入了垂帘。 叶不悔正与周瑶低声交谈着,见他过来,笑着招手:“相公,我刚才画了一幅画,你快过来点评!” “夫人竟做了画?”苏子籍微微惊讶,还从不知道叶不悔会画画。 过去顺着叶不悔捧起来纸一看,发现竟是几笔勾画的游船图。 “竟真的不错,你这几个月,莫非是拜了名师?”苏子籍点了下头,虽看得出,是初画之人所画,有些稚嫩,但的确有些感觉了。 叶不悔笑着说:“才不是,只是自己闲来画着,今日是听了阿瑶的琴声有感,所以才能画出这幅画来。” 说着,就有些佩服地看着周瑶:“阿瑶琴真是弹的一次比一次好了。” 想到方才,因着听了周瑶所弹琴曲,举人也都是灵感爆发,不少人弄出了新诗新文,倒也使得宴会热闹,苏子籍心中不由一怔。 “这些人看不出经验,难道也能接受到益处不成?” “以琴入道,论起影响,真的这样强?” “前世看过九指琴魔,以琴杀人,或一曲就能抵上一支军队。” 这样的念头一起,苏子籍又笑了:“周瑶乃周家的千金,便是以琴入道,也不可能去上战场。” “以琴杀人也太过荒谬。” 苏子籍露出几丝疲色,招待这些人可不是清闲的事,在这待了一会,就准备再出去。 这时宴会将散,再说些场面话,也就可以宣布结束。 就在这时,野道人急匆匆进来,找到苏子籍,禀报:“主上,宫里来了宣旨的公公,马上就要到了。” 苏子籍一怔,就立刻说着:“快摆香案。” 等苏子籍和叶不悔听了这消息,准备迎接时,人就已到了。 “代侯夫妻接旨——”尖细声音在画舫一楼入口响起,立刻让整楼参加这场文会的举子都惊住了。 举办文会途中突然有圣旨到,这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多想。 但此时不管惊慌也好懊悔也罢,都纷纷避让,跪在了角落,让苏子籍、叶不悔二人跪倒接旨。 前来宣旨的是两个太监,赵公公率先宣旨,将玉如意跟多子多福玉珠赏赐给了苏子籍、叶不悔。 “孙臣姬子宗谢恩!” “孙臣妇叶不悔谢恩!” 苏子籍领着叶不悔叩拜领圣旨,立刻就有两个小太监捧着玉如意跟多子多福玉珠,交给了二人,二人恭敬收了,又交给岑如柏、简渠捧着。 第五百二十章 天下莫能与之争 这对夫妻又继续叩拜,领了懿旨。 永安宫的太监传了皇后懿旨,笑盈盈将一个匣子双手捧着,交给了苏子籍。 纵是有些人好奇里面是什么,也不敢去催着苏子籍打开,来给自己解惑。 但单凭皇帝赏赐下来的这些东西,就足以让人惊叹。 这些东西,其实真说起来,都不算贵重,有些朝臣立了功,皇帝赏赐也是会有的事情。 但其中有一样东西,却引起了许多人惊叹,那就是,皇帝赏赐给这对夫妻的两柄玉如意。 要知道,玉如意由皇帝或皇后赏赐下来,意义绝不是物品本身价值这么简单,光凭字面意思来理解,就能看得出,得了玉如意的人,必是得皇帝满意。 “代侯,怕是圣眷不小。” 来的这几十人中,当然大部分并没有想的那样多。 但有几人,不像是别的举子,恰恰相反,敏感度很高,甚至算是有心人。 这次会冒着风险来参加代侯举办的文会,无非是本着“投资”的想法,觉得去齐王那里,以自己根基出身名气,根本不可能博得关注,可来到代侯这里,那就可以受到重视。 宁**头不做凤尾,也就是说的他们。 其中的代表,就是张澜跟贺柄之。 贺柄之来之前,还曾被人劝说过,他自己则抱着搏一搏想法来,恰看到这一幕,让他内心惊叹之余,暗暗欣喜。 “看来我是赌对了,果然,陛下既会让代侯入籍,就说明不会再追究当年的事,代侯能被认回来,就代表着正统,就算眼下有些式微,但有着帝后宠爱,也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也有作为别人“探子”,参加这场文会,好打探一下代侯情况,看到这一幕,心中亦一惊:“这么看,陛下对代侯不薄,看来要重新估计一下了。” 两位太监没在画舫停留多久,只在苏子籍邀请下喝了一杯酒,就客气告辞:“宫门要锁,我等不能久留。” “请恕我不能远送。”苏子籍深深作了揖,眼见着太监沿着船舷而去,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帝后赏赐,我这局就成了。” 送走了太监,苏子籍先带着叶不悔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就着烛光一看,就笑了:“这是五百亩郊外田地的地契,你且收着,以后我们府邸,就不需要买米了,足自己用了。” “这些银票有五千两,你也先收着。”这两样东西,苏子籍直接重新放进匣子递给了叶不悔。 “你是夫人,全家都有你掌管。” 又翻看那本道经,原本以为,能被皇后特意赏赐下来的道经,也许可以让自己增长一点经验,但翻了一遍,半片紫檀木钿都没有反应。 “看来只是一本普通道经,没有特别。”苏子籍微微失望。 而且看字体,也不是有感悟的手抄本,而是印刷,这是连一点二点的经验都不会有了。 正打算合上,让叶不悔一起放进匣子拿回去时,突然心一动,将自己刚刚翻过的一页,又翻了回去。 “这里竟有指甲痕迹?”苏子籍又仔细看,发现自己刚才果然没有看错,这一页,一行字下面被指甲掐过,虽不明显,但一行行的读过,或就能看到。 而苏子籍眼神好,只是随便一番,就注意到了。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皇后这是在提点我?”苏子籍默念着这一句,心一动,若有所悟:“却和我以前感悟相同。” “纵观历代争嫡,有二种人是一早就出局。” “一种是自己放弃,表示无意帝位,这种人,不管是假是真,第一时间就出了局了。” “九州万方,上亿百姓,天下神器,终归要托付给一人,谁敢把这担子给不能担当的人?” “其次就是结党营私过甚的人,就拿我原本世界最近也是最有名的满清九子争嫡的小说和电视,八王结交满天下,不仅仅百官,连阿哥都折服。” “这种人也第一时间出局。” “只有市井小说,才有人喊着我要逆天,与齐蜀两王直接争,就算争赢,怕在皇帝里也难有好印象,这不争之争,才是皇后屹立于今不倒的法宝。” “她这些年动了,争了,怕有再多情分,也要消磨干净。” “主上。”就在苏子籍沉思时,简渠敲门进来:“时辰已是不早了,宴会是不是该结束了?” “是该散了。”苏子籍将这道经也直接交给叶不悔,跟着简渠走下了楼。 “诸位!”他朝着在场举子一拱手。 待现场安静下来,大家都看向,苏子籍才继续说:“新年快到了,本侯受此大恩,无所表达心意,愿亲笔手绘千福图,献给陛下和娘娘。只是本侯手艺不精,诸位有书画的先代作品,可以与本侯交换!” “无论是用本侯的书画藏品来交换,还是用别物,到时都可以细谈!” 举子听了,不管是不是真心,都热烈响应。 “侯爷果然纯孝!” “侯爷一片孝心,有的话,必送来!” “学生家中就有几样书画藏品,到时可以送来。” 无论是立刻表态有,还是表示只要遇到了就会送来,苏子籍都作了揖表示感谢。 在圣旨跟懿旨到来前,堂堂一个国侯,更是本届状元,对这些举子态度和气,就已让人觉得他能礼贤下士,而接了圣旨跟懿旨,还是谦虚近人,更是让人心折。 “代侯大有风度。”不少人就有过这念。 直到画舫靠岸,送走了这些人,苏子籍才轻轻呼了口气。 “周小姐也被周府的车接走了,我们现在回去?”叶不悔这时也送了人回来,见苏子籍还站在画舫里出神,轻声问了一句。 “回去吧。” 这场文会看似不成功,因来的人大多是无名之辈,可因圣旨与懿旨到来,帝后赏赐,莫说只来几十个无名之辈,便只来了几个人,也无人再敢笑话。 见叶不悔因得了玉如意,尤其是多子多福玉珠露出的羞色,到现在还没有消去,苏子籍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夫人既这么说了,那就回去吧。” 少女的脸颊白里透红,苏子籍带着一点调侃意味的目光,让叶不悔连耳朵尖都跟着红了。 等离开画舫,与简渠、岑如柏等人乘牛车回府,夜色已彻底深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再试一策 苏子籍让叶不悔先休息,去了书房,就见着简渠和岑如柏立刻行礼:“恭喜主上,恭喜主上。” 苏子籍目光一闪,说:“何喜之有?” “虽这次没有名人前来,可帝后赏赐,就是最好的捧场,主公还是得了圣眷,毕竟主公是太子之子。” 两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苏子籍笑了,一副赞同的样子,而野道人却是知道些内情,心下掂掇着沉默了许久,还是不敢说破,只是转了话题,禀告着事。 试吃次日,苏子籍就做主,让梦缘楼正式开张营业。 随着野道人一同到京的海鲜不少,第一日试吃只消耗了一小半,剩下最多能拖上几日,过几日再开张,就浪费了第一次运来的海鱼。 而试吃的成功,也的确让梦缘楼才一开张,就一炮打响。 “主上,梦缘楼的收支不错,已趋于稳定,不过最近有不少人都盯上酒楼的生意,许多人听说是您的生意,倒也不敢招惹,可有地痞流氓居然敢来酒楼惹是生非,这实在是有些不寻常,不像是本地帮派做的事。” “哦?说说看,他们到梦缘楼,都做了什么?”苏子籍微微挑眉,问。 野道人说这些人不像是本地帮派派出的地痞流氓,苏子籍信。 早在刚京城不久,野道人这条外地的蛇,就依附着他,渐渐将本地的地头蛇打得不敢来招惹。 现在他已是代侯,跟昔日比起来,更是不一样,本地的帮派虽是地头蛇,可也精明得很,到现在还有那些帮派,哪个不是极聪明,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让他们跟代侯府过不去,怕是打死也不敢。 这些地痞流氓背后,怕是另有其人。 具体是谁,苏子籍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了。 野道人又说:“他们也不多做什么,就是来了,点一两样菜,就说不好吃,还在街头堵门,嚷嚷着店大欺客,赔银子。” 苏子籍想了想,嗤笑:“都是一些下作手段罢了,处理过分了,就说我没有仁心仁德,不处理就失了分数。” “主上,请把这件事交给我吧。”这时,简渠开口说。 苏子籍看简渠一眼:“可以,这件事就交给简先生了。” 见着简渠和岑如柏各领了命退下,苏子籍喝了口茶,才真正放松的吐出一口气。 “总算计划顺利。” “第一步就是释疑,从此后,太子党的嫌疑,我就没有了,要不,始终是一根刺在皇帝心中。” “有了刺,任凭千种理由万种功勋,一旦对景就有祸,万难承当。” 拔刺比建功种福的作用多上十倍。 “拔了刺,才谈得上有竞争大位的资格,我却不能懈怠,必须步步紧逼。”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哈哈!” 苏子籍振作了精神,又问野道人:“刚才其实是小事,单文会这把火还不行,你们是否知道现在最炙手可热的武将是谁?” “最炙手可热的武将?”野道人心中一凛,他掂掇良久,才说着。 “主上,现在最炙手可热的武将,出名大概有三位,分别是傅桑云、段衍行、周鹿。” “傅桑云,这人是永昌侯世子,不过三十岁,就已被提拔成步兵统领,是正二品的武官,听说很得陛下信任。” “段衍行,禁卫军统领,从三品武官,同样年轻有为,今年三十六岁,是从普通禁卫军做起,出身贫寒,因曾在七年前,意外在一场皇家狩猎中救驾有功,被陛下看重,后来七年不断提拔,有了从三品官身。” “周鹿曾是地方武官,几年前因平贼有功,屡次升迁,今年被调回了京城,目前在刑部供职。” 苏子籍听着这三人名字跟简单资料:“你去调查,这三人谁桀骜难驯,多行不法,要是没有,你再去寻别人。” 简渠和岑如柏刚才以为帝后赏赐是侥幸,或福运,野道人却隐隐知道,全部是算计而得,现在听了这话,心中暗凛:“是,臣立刻去办。” 周府 “小姐,老爷请您去前面书房一趟。”丫鬟小心翼翼走到小姐的琴房外,轻声说着。 今日回来后,小姐就进了琴房,却没抚琴,不知道是在做什么,丫鬟仆妇也不敢问,只能小心翼翼在外候着,此时听了前面来的丫鬟传话,才过来一个向小姐传达这事。 片刻,周瑶就出来,面色略带着一丝疲惫,倒又换了一身衣裙。 “走吧。”说着,周瑶出去。 到了前院书房门外,与一个父亲的幕僚擦肩而过,周瑶也神色不动,等着询问过后,得到了父亲的允许,才推门进了这只剩下父亲一人在的书房。 “父亲,您找我?”见父亲面带一丝凝重,周瑶问。 “瑶儿,你刚从代侯文会回来,可累了?坐下说。”见女儿面色不算好,周父忙让她坐下说话。 周瑶在椅子上坐下:“因来回路程不近,的确是有些累了。” “是啊,代侯这次举办文会的地点是画舫,而不是代侯府,的确来回奔波些。对了,听说在文会上,有陛下跟皇后娘娘的钦差过去宣旨?” 听到父亲询问,周瑶平静答:“是,皇后娘娘赏赐了代侯一个木匣子,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宾客不得而知。而陛下则赏赐了代侯夫妇各一柄玉如意,各一份多子多福玉珠。” “玉如意?”听到皇帝竟赏赐了代侯玉如意,周父才暗舒了一口气,这说明皇帝的确对入籍的皇孙有着善意,起码是打算给撑腰。 而自己的女儿与叶不悔结交,看来这条路倒是走对了。 又问了一些文会上的细节,见女儿疲惫更甚,周父心疼女儿,不好多问,令其回去休息。 周瑶向着父亲告退,一路上沉默,府内走廊灯笼一盏接着一盏,在灯光下,她肤色雪白,螓首微低,奇怪的是,仅仅只这一举动,那一低首娇羞就突现在周围人的脑海里,压抑不能了。 见多了小姐的婆子,一刹那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想这小姐,原本仅仅是出色,现在却越来越漂亮了,一直忍不住打量她。 只是无人知道,沉默着的她脑海中,一个神秘声音,从她没出书房起,就一直在和她说话。 哪怕周瑶并不回应,这神秘声音也不介意。 “你父亲刚刚暗松了一口气,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 “说起来,我也觉得,苏子籍,现在或有几分把握成龙,你真不动心?” 周瑶没听见一般只安静往前走着,呼吸中,点点光入体,神秘声音停了下来,只隐隐注视着周瑶的这变化,暗暗羡慕。 “以琴入道,人族真得天之厚遇。” 第五百二十二章 拨乱反正 应国 深夜,月亮高高挂在空中,星辰点缀,交相辉映。 这座城池连同着大片荒原、山脉的边塞小国,其中一座距离大郑稍近的城池,在夜色下吊桥轻轻落下,十几骑几乎悄无声息进城。 因着只是一小队骑兵,还包着棉花,马蹄声甚至没有惊动城门附近的住户。 在一条大街上行了不到半柱香时间,这些人就进了一个高门大院,进去后,都翻身下马。 曹易颜正在回想着一路上见闻,就见迎面快步走来一个上了岁数的人,五短身材,黑红脸膛,穿着大魏的三品武官,虽已年过花甲,精神矍铄,与曹易颜对视下一刻,直接跪倒在地,口中:“臣曹平芳,拜见太子殿下——我们等了许多年,您终于来了!” 前朝大魏的应国,因不以大魏的名义来行事,过去三十年,并不曾被大郑察觉。 但这势力从不曾忘记过大魏,每年都会派人在现在大郑搜寻皇室后裔,但找到的人都不合适,到了近日,才与曹易颜接上了头。 “曹将军请起。” 得知现在盘踞在这边陲小国的武将,竟然是当年禁军提拔的曹平芳,曹易颜对这次过来,也是带着不小的期待。 这位曹将军,曾是低级军官出身,因一腔忠勇,被当时的大魏末帝破格提拔,赐姓,成了大将。 公允的说,大魏末帝谈不上昏庸,只是大厦已倾,回天无力,不过也作出了不少努力。 出身卑贱的曹平芳,被赐姓曹,连名字都是末帝所取,虽没有收义子,可也是厚恩,因此大魏覆灭,曹平芳宁死不降,哪怕当时护着一位小皇子,小皇子也在路上夭折,他带着的人更屡遭追杀,都没有投降大郑,而最终在蛰伏下来。 现在这位曹平芳将军,已七十多岁,白发苍苍,虽看着还算硬朗,可跪在面前这流泪叩拜的模样,也让曹易颜心里发酸。 “这已是硕果仅存的大魏残将之一,而像曹平芳这样忠心,一心想要为大魏复国,更少之又少。” “上天庇佑,我大郑气数不绝。” 曹易颜暗暗庆幸,他是观察了许久,才敢回返应国,时间长达三十年,就没有任何部署和暗手能靠的住。 现在还有人忠心于大郑,只能说是天意。 “只是现在边陲小国,说是国,其实就是一些县城,荒原颇多,部落跟村子稀稀拉拉有一些,除了山脉,荒原之地这三十年来,开垦出不少田地,种一些粮食,因这些年的经营,也给大魏留下了火种。” “面积有十个郡,人口有三个郡,也不算小了。” 曹易颜心中感动,脑海中快速闪过这些念头,身体已前倾,伸出手,扶起了面前的老将军。 “曹将军,你当年一力主张避开肥沃之地,来到荒野,这才保留了根基,真是我大魏之福啊。” “你现在带着的这些人,一看就都是精兵强将,都是我大魏的精英!” “这些年,辛苦您了。” 曹易颜的话,让老将军眼泪又差点流下来,忙擦了擦眼泪,哽咽:“太子殿下,您说的哪里话,当年没能保住大魏,已是臣的失职,现在不过是在边塞苟延残喘了三十年,哪里能称得上辛苦?” 曹易颜自然是不能认这话:“老将军过谦了,若非您此举,焉有今日重逢?您这不过是有先见之明,为大魏留下了根基。” 听到这里,曹平芳想到了一件事,脸色一沉,低声说:“太子殿下,现在却有人要坏了大魏的根基。” “当年蒙陛下恩典,托付政事的李家,已有不臣之心,不仅仅是这样,还有池家、康家蠢蠢欲动,真是乱臣贼子。” “只是我们这些老臣还有一把老骨头在,才勉强压制,不得不防。” 李家?池家、康家? 要是等闲说,曹易颜还不敢信,但是经过了半年以上的调查,对应国的情况大体上了解了,听了,眼中闪过一抹冷意,说:“此事我已知晓,将军不必忧心,便是李家想要取而代之,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先让我见见老臣吧,当年先帝还留下了圣旨。” 这旨意是大魏的秘库中获得,却是册封太子的圣旨,只是名字留白。 现在自然填上了自己名字。 这对不认的人自然是废纸,对认的人还有些大义。 曹易颜说着,就背着的行囊里取出一份卷着的紫绸圣旨。 “臣等恭请圣安。” 说话间院落已出三个同样白发苍苍的老者,都穿着大魏的官袍,不过是文官,或是是因文臣在乱世为了活着也得懂武,虽穿文官袍,可三人肃杀之气也不少,三人之前没过来,或者是观察,又或者给曹平芳与曹易颜留下单独说话的空间,此刻一出来,也叩拜太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是正经册封太子的诏书,用的最高级的“诏”,而不是诰、制、敕、谕,只听着曹易颜朗声。 “储贰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以贞万国,嗣子曹易颜器质冲远,天资粹美,宜乘鼎业,允膺守器,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钦此!” 四个老人经过三十年,闻得大魏的圣旨,都不由哽咽:“臣等领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易颜还要安抚,就见着曹平芳起身,而一个老者已抱半尺厚一叠文卷过来,说着:“太子,这就是应国十郡,以及王廷的情况。” “还有李家、池家、康家的情况,我已经润色誊清,请太子御览。” 曹易颜仔细看去,见着有户十九万七千户,大体上有九十八万人,有兵三万,其中有八千受曹平芳控制。 余下分散在各郡,而李家本是文官,但三十年来,控制渗透的已有五千。 至于文官,更是大半受其控制,差不多有三分之二。 “我再晚几年来,怕是情况就不可收拾了。”曹易颜暗暗想着,这国虽小,可有军民百万,就是一方王业。 得了此国,加在身上的使命才能完成,激动、兴奋、喜悦、还带着一丝怅惘袭上心,就听着曹平芳问:“不知太子要如何拨乱反正?” “事不宜迟,迟者生乱,曹将军和诸位的人,想必都被盯死了,我有兵六百,变成商队抵达,但怕过几日就会发觉,因此,还不如雷霆一击,就在明天早朝,诸卿觉得如何?” 太子这样决断,四臣又惊又喜,叩拜:“臣等应命。” 第五百二十三章 沉塘 冬日的京城,繁华不减,路上行驶的牛车或行人,速度明显快了些。 寒风刺骨,从衣裳透进去,实在令人痛苦。 代侯府门口,刚刚下了牛车的简渠,虽身上穿着大氅,脚下踩着暖和的鹿皮靴,但仍在下车瞬间,就下意识拢了下衣裳,朝台阶快步走去。 正好出门的岑如柏,见他面带轻松,就猜到主公交给的事,怕解决的不错。 “简兄,你可听说京城最新消息了?”岑如柏想到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想着简渠因是钱大帅的旧日幕僚,在京城也有一些人脉,随口一问。 没想到简渠还真听说了,神色就跟着凝重下来:“你是说,应国发生政变一事?据说国王第三子杀掉了宰相,现在成了慑政,看来不久就要成应王了。” “朝堂上的诸公是真的吵翻了天啊。”岑如柏叹着:“竟放任这消息传开了。” “大概也跟此事与大郑关系不大有关。”简渠说着。 但真的关系不大吗?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数。 任何一个国家,边陲国家,哪怕是小国,政权变更,都不可能毫无关系。 毕竟算是卧榻之侧了,原先它是臣服,也就罢了,可换了国王,政策变了,谁知道会不会给自己惹出一些麻烦来? 更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政局变化,而是直接发生政变,大郑作“中原大国”,往年也与周边小国有来往,这时不派人去看一看,不采取一下措施,别的国家纷纷效仿,到时还了得? 比起政变这件事,不可控才是让大郑最不满。 岑如柏之前,是从坊间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是有大臣下朝,仍怒气冲冲,显然在朝堂上与人激烈争吵过。 而简渠这边,则是在处理地痞流氓这件事的同时,与相熟的人交谈,闲聊时,听说了朝堂上发生的事。 无论是前朝还是大郑,都是正四品及以上实权官员才能上朝议政,而公侯伯爵以及诸王,则需要皇帝允许才有这个资格。 苏子籍初封国侯没多久,身上并无实权,国侯虽可上朝,但因皇帝没有旨意,他只能在府中遥控局势,而没有亲临朝堂。 “都在吵闹着如何处置这件事?”书房里,刚刚听了岑如柏汇报的苏子籍,手指屈着,轻轻敲着桌面。 “边荒小国发生政变,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我突然有一种此事或与我有些关系的感觉。” 这感觉很微妙,随着【蟠龙心法】不断升级,遇到一些与自己有些关系的事情时,苏子籍很容易就会感觉到,虽可能只灵机一闪,但也足了。 “虽不知是不是此事背后的势力,与我有什么关系,这件事仍需让人盯着。” 这样想着,门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主上,我是简渠。”传来简渠的声音。 “简先生,进来说话。”苏子籍合上本就没怎么看的书,说。 简渠推门从外面进来,因着屋内有火盆,温度不低,他向苏子籍行过礼,正要说话,苏子籍示意他先将大氅脱了。 简渠一笑,这才脱去了大氅,苏子籍又命人送了热茶上来,这才让他继续汇报事情。 喝了一口热茶,整个身体都暖洋洋起来,简渠心里也是暖着,提到自己去办的事,神情就有些凛冽。 “主上,地痞流氓的事,臣已经办妥了。” “哦?这么快?”苏子籍对此还真有点感兴趣,示意简渠仔细说。 简渠这件事办得漂亮,也乐意在主公面前显露一番:“臣没有直接去与地痞流氓交涉,而将他们的出身来历查清楚,派人去拜访了他们的族长。” “那些地痞流氓要了钱就可以不要命,但他们家族,却大多是奉公守法之人,有着产业,有着家小,他们要命。” 说到这里,简渠露出冷意,也让苏子籍点首。 出于现代社会的法律理念,一人之罪一人当,很少祸及家族,所以穿越者很少想到这点。 可这里不是现代。 祸及全家和家族才是法律,才是正义。 “这些地痞流氓得罪了主上,我就将这事说给他们族长。” “您初封便是国侯,以后少不得是诸王之一,得罪王爷,别说是普通百姓,就是豪强也是捅破了天的大事!” “臣才派人去说了,不到一日,因担心这些地痞流氓祸及家族,他们的家族全部都行动起来,将他们一个个收拾。” “有的念及了亲情,尚给机会,也直接打断了腿,让他们起码一年半载都无法再出门,至于不孝想要反抗,直接开了宗族会议,由他们的爹娘,亲自把他们沉了塘。” 苏子籍连连点首,据说某朝的大将,由于不听话,就差点被爹娘沉塘。 孩子不孝可以打,要是可能祸及全族怎么办,沉塘。 念句江山如此多骄,要是孩子,百分之百当天就哑,晚上就沉塘,动手还是亲爹亲娘。 “孩子,别怪爹娘,我家庙小,容不得您这大菩萨。” 大义灭亲,在此发挥的淋漓尽致,因家大于国,神圣的牺牲感更强。 说到这里,简渠忍不住叹:“往日时,臣也曾经腹诽,在一些地方族规甚至远远高过律法,宗族强大,但不得不说,也正是因如此,才能在这件事上这么快得到解决。” 可见,有些事,真不好说是好还是坏,只看如何利用了。 “干的不错!”苏子籍听了,很是满意。 简渠这事办的妥当。 地痞流氓之所以敢那么做,无非是因他们行为,按照律法,最多关个一两日,甚至直接关了,都要被议论说酒楼仗势欺人。 可让他们族长利用族规来惩治这些人,那就是人家自己族内的事,无论是前朝还是大郑,都是理所当然。 哪怕是京城,族长发话,以不孝罪名,将一个族人沉塘,官府也根本没法插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些地痞流氓有此下场,在没有影响到代侯府的情况下,既解决了麻烦,还震慑了人,让外人都知道,代侯府也不是软柿子,可以任由随便捏。 此事过去,怕是幕后人想要再利用相似手法继续闹事,也不成了。 “简先生,这件事你办的很好,先下去休息,字画接收交换的事,还需你多费心了。”苏子籍说着,就让简渠下去休息。 “主上,我可以进来吗?”简渠走了没多久,门外就传来野道人的声音。 苏子籍请进,野道人就进来,虽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他还是怕隔墙有耳一般,在苏子籍跟前低语:“主上,您交代我办的事,快成了。” “很好,接下来,就是让人发觉此事。”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丹青 齐王府 齐王站在高阶上,居高临下,在看着死人一样看着下面跪着的人。 被他这冰冷目光扫过,跪着的人下意识抖,也分不清,究竟是寒冷的天气,还是大难临头的预感让他冷。 “……事、事情就是这样,王爷,也是为了给您分忧,若不是代侯府的人太过狡猾,竟然找去了那些地痞的家族,奴婢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听着这人还在狡辩,齐王此刻不仅是神色冰冷,就连语气,也冷得直接结冰了。 “呵呵。”他冷笑了一声:“你们私下做着这事也就罢了,可既都没成功,还有脸向我禀告?” 虽然齐王一向反感手下人自作主张,但若做成功了,齐王也会奖赏,甚至因被整的人是苏子籍这新封代侯,那时或还会很高兴。 想必这个跟着自己时间也不短了的人,也是这么想,把自己的的心思也揣摩得很透了。 但结果偏偏失败了! 一个难以两全的局面,竟被另类破局,人家根本没直接出手,而让地痞的家族来管教族人,只这一下,就将这局打得七零八落,再也无法进行。 虽然外人并不知道这些地痞流氓是自己府内的人找去,但前有齐王府与代侯府同时举办文会的事发生,便是此事不是自己做的,旁人怕都要这么认为,根本也不需要理由,第一反应怕就会想到了。 本就因着父皇赏赐代侯玉如意一事大为光火的齐王,此刻就像爆竹被直接扔到了火堆里,轰一下就炸了。 让外人知道自己用地痞流氓,岂不是觉得本王太过没有格调? “将他立刻拖下去,砍了!”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齐王直接下令。 “是!”早就准备着家兵一拥而上,拖起此人就往后面走。 这人乃是王府仆人,而对待仆人,别的府邸或还会顾忌一二,怕被指责暴戾,但齐王根本不在意这些。 被一拥而上的人直接拖起就走,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拖去专门用来杀人院落,这人被吓得脸色惨白,惨叫声更犹如被杀的猪。 “王爷!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王爷!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王爷!” 几个幕僚是特意被叫来围观此事的,听着这惨叫,都下意识抖了一下,脸色也有些发白。 “你们看,此人自作主张,还坏了本王的事。” “对于现在局面,你们都有何想法?”齐王目光从自己谋士脸上扫过,露出了笑容:“有,不妨说说。” 文寻鹏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王爷,臣倒有个主意。”就在齐王快要撑不住笑容时,孙伯兰站了出来。 齐王看了他一眼,有点欣喜:“孙先生说说看。” “是!王爷,苏子籍这样老练,恐怕这些事让他丢不了面子,而且就算丢了面子,对他这样流落在外十几年的人来说,怕不算什么。” 孙伯兰一笑:“不如直接打击他,听说他收了不少前太子的人,我就不信,里面个个忠贞,或能找出人来,先在内部攻破,到时无论是干什么,都很方便……” 齐王点了点首,这主意不算很惊艳,却也不差,只是话到口中,却对着文寻鹏说着:“你几次失败,本应该处罚,念在你过去薄有功绩,这事,就交给你办好了。” “啊……是!”文寻鹏没有想到,自己闭口还是逃不过,心中惊怒,这主意是孙伯兰所出,自己办成了是应该,也没有功劳,办错了,就责任全部在自己了。 这想必是考虑到,几次涉及苏子籍的计划都出了问题,所以找个替罪羊,王爷何其偏心也! 只是看着王爷冰冷的目光,他只得恭敬应是。 代侯府 书房数丈见方,清幽雅致,南首一架紫檀书橱,满满的手抄书,墙上悬著玉箫,西首窗前有书桌,上面一个花瓶,插著数株梅花,疏疏已放未放,淡雅宜人,除此,尚有一副展开的画。 此画是雨中古祠,檐下吊着灯,一个道人背剑而望,上有提诗。 “【丹青】300,13级(8857/13000)” “【书法】260,13级(10095/13000)” 增加的数值,还让苏子籍还算满意,正站在书房案桌前的他,发觉无法汲取经验,这才再次仔细端详着面前作品。 “有些意思。”嘴里这样说着,苏子籍就走到一旁,拿起毛笔,蘸了墨,在已经铺好画纸上,直接画了几笔。 说是几笔,其实是一气呵成,收笔时,一幅山水画又多了一笔。 仔细看,这看似是山水画,但每一处细节都是福字组成,要真画成,别说这画艺了,就是用的心血也不少。 丢下笔,苏子籍沉思。 “前朝不愧是历史悠久的朝代,哪怕名声不显的文人,也有300点经验。” 字画的作者不过是一个不曾在历史上留下过名声的文人,只在生活的一片地方有着名气,这样作者,所著作品,自然也就卖不上价格。 哪怕作品出色,因不出名,而不受收藏者青睐,这本就是无奈的现实。 苏子籍愿意用自己已汲取过经验的一副还算有些名气的前朝字画交换了这一幅,可是让送字画的举子十分惊喜,并且在无心下,达成了一种千金买马的效果。 自以后,就陆续又有一些人来送字画。 众人都觉得,这是因代侯为人大方,不肯占举子便宜,往往用价格更高字画来换新字画。 但实际上,苏子籍收集过去的字画,本就不是为了收藏,而为了汲取经验。 就凭这一幅字画能汲取到300经验,在苏子籍看来,就已有着交换过来的价值了。 “主上。” 野道人无声进来,直到苏子籍收回思绪,转身时才轻唤了一声。 “你回来的正好,今日府内买了几筐冻梨,听说你爱吃这个?一会让人送一筐到你院子。”苏子籍见他回来,笑着说。 野道人也笑着谢了,一正神色,说起了事。 “主上,您让查的三个人,有两个人已查到了一些结果。” “傅桑云许是因出身显贵,又已正二品武官,所以平时谨言慎行,甚至不与同僚过多结交,只与一些同是步兵衙门的下官往来,而段衍行跟周鹿,在谨言慎行方面欠缺,为人都有些狠毒。” 第五百二十五章 明悟 “段衍行从七年前平步青云起,就陆续收了许多商人的孝敬,这本没什么,许多京官都会收这银子,但他却仗着得皇上信任,帮着人平了十几桩人命案子,有几个苦主甚至因此被关进了大牢,至今还在狱中受苦,原本乡绅或商人,也因此家破人亡。” “周鹿也贪财,没在这上面害人命,可他有一个毛病,尤其喜欢美色,而且,还为人暴戾,对收进府的姬妾动辄打骂,每年从府邸拖出去的尸体,总有二三个,这些女子,虽大多是被卖到周府当奴婢,但其中也不全都是自愿被卖。” “他在地方时曾有过几次,当街看到了美貌女子,就令人去其家中要人,若是不从,就罗列罪名,令其破家,再将其当做罪奴带回府,往往这样女子,撑不过一年,就会被扔到乱坟岗。” “主上,此二人都可杀!” 野道人这样说着,面上的神情还平静。 毕竟在帮派里混着时,对这类官员也有耳闻,比起文官可能还顾忌一些名声,权贵和得了皇帝信任的武将,往往胆子更大。 也难怪有些清流文臣看不起权贵跟武将,全因在权贵跟武将阵营里,太多这样的害群之马。 而且,相比权贵,有能力的武将只要不造反,对皇帝忠心耿耿别无二心,便是有些暴戾好色的名声,只要没人将证据捅到眼前,不少皇帝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觉得这样的人不贪名,更让自己放心。 而龙椅上的那位,显也是这样的人。 苏子籍听了这二人罪名,心中就是一阵厌恶,目光睨了一眼:“就先拿段衍行开刀吧,他身份更敏感。” 野道人点头:“那我就让人继续盯着段衍行。” “至于齐王府……”苏子籍沉吟片刻:“就还是选那个陈管事吧。” 苏子籍突然之间,有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闭口沉吟,似乎这用过一次的工具人,再用一次,会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难道我新获取的技能,会在他身上升级?”徘徊良久,苏子籍暗想:“或者挖掘出别的作用?”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次去,我亲自去看看。” 数日,一条与齐王府隔着几条街的路上,天色已晚,路上行人有所减少,来往的牛车也行色匆匆,陈管事因喝了一点酒,穿的也厚实,并不觉得冷,溜溜达达走着,还有心情哼着小曲。 “就算我办差了事,现在也转祸为安,我果然聪明。” 才想着,一辆牛车这时从他身边经过,擦着驶了过去,虽没被撞到,让陈管事顿时有些不爽,骂了一声。 “他娘的,这是赶着去死啊!” 才骂完,突然之间,一股恶心的感觉,直接就从胃里翻上来,陈管事低下头,一张嘴,哇一声,就将才吃过的酒肉全都吐了出来。 秽物吐了一地,难闻的味道被风一吹,能传出挺远。 从他身后走过去的一个路人,嫌恶看了他一眼,就捏着鼻子急匆匆过去了。 “主上!”不远处放缓速度的牛车里,野道人惊诧看着突然怔住主公,唤着。 而此时,苏子籍眼前一黑。 等一切恢复,苏子籍平息了一下眩晕,定睛看去,发现面前是一张龙案,在这张龙案上铺着一张空白无字宣纸。 旁有笔墨,苏子籍在这一瞬间,仿佛有了一丝明悟,伸手就提起笔,在这张宣纸上快速写下了一行字:“责令齐王府陈管事自己找到段衍行的心腹。” 才写完,宣纸上就一阵令他眩晕的白光爆起。 等苏子籍要下意识抬手去遮挡这光时,就听到野道人急急呼唤:“主上!主上你没事吧?” 苏子籍微微晃了下脑袋,发现自己已回来了,还是在车内,看样子驾驶不远,也就是一二分钟的事,当下说:“我无事。” “主上,您突然脸色苍白,必须要回府,让大夫看一看才成!”野道人显然被苏子籍这异样给吓到,根本不信无事,直接招呼前面的车夫:“速速回府!” “我不要紧……”苏子籍忙说,见野道人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只能改口:“等办完了此事就回去,先跟着管事走,看看他去见什么人。” 刚才自己施了文心雕龙与这个管事身上,突有着变化,自己必须跟着去看看,是不是如愿。 见苏子籍坚持,野道人只能同意了。 “这陈管事莫非又要去青楼?” 牛车停下,野道人掀开车帘,向后看去,见这管事吐完,正摇摇晃晃往这走,嘴里还骂骂咧咧,野道人蹙了下眉,等走过去了,才让车夫与前面的人保持着距离,跟在后面。 从他让人盯着这陈管事以来,基本上最爱去的就是三处:酒楼、赌场、青楼。 方才刚被人在酒楼里请了一顿,看这所走方向,很可能就是青楼了。 “嗯?” 结果,跟着跟着,眼前着距离陈管事常去的青楼没多远,见他突然停了下来。 “有变化?”野道人一凛,再次让牛车停下,看着不远处的人,等着下一步的动作。 前面,陈管事本想着再去青楼找自己的老相好,可走着走着,突然就想去喝茶了。 “去茶馆也好,刚才突然吐了一场,胃不太舒服,喝点好茶,悠闲听听书也不错。” 这年头,茶馆里一般都请了人说书,说到底,去哪里对他都是消遣,他既改了主意,就直接转头,朝自己去过一次的茶馆而去。 茶馆距离不算远,很快就到了。 没进去前,这茶馆附近,就有着浓烈茶香,等进去了,香味就更浓了。 与酒肉不同,这茶香,闻着就很醒神,野道人进来时,正听见已坐到临窗一桌的陈管事提声:“快给我上壶好茶。” 野道人也不觉得陈管事突然来这里奇怪,吐了找茶馆清清胃,清清口也是正常,找了个角落,先请整个人包裹得严实看不清容貌的苏子籍坐下,又朝伙计要了一壶茶。 等茶的工夫,苏子籍闭目养神,野道人则观察着四周,等目光重新落到陈管事身上,往他旁坐着的男人身上一扫,略作打量,这一看就吃惊非小。 “那不是段府的管家?” 此时跟陈管事坐在一起,竟然就是段衍行的人! 第五百二十六章 禀告(上) 此人一张方脸,身材魁梧,看着有些彪悍,年龄不到四十岁,是段衍行的族人,段衍行发达,就跟着到京城,给段衍行做了管家。 同样贪财,段衍行犯下的事,有一些还是这个段管家牵线搭桥,野道人对其还特意观察过,自然认得此人。 这可真是意外惊喜! 野道人想到今日主公吩咐的事,只觉得每一句都带着深意,让他佩服不已。 “原来是这样。”苏子籍听着野道人低声禀报了此人身份,顿时明白在龙宫遇到的一幕是什么意思。 “难道文心雕龙,还有拨弄命运方面的力量?” “又或者是蟠龙心法的作用?” 苏子籍心里一动,就用上了【文心雕龙】。 “哟,这位老哥也是来喝茶?”段衍行管家,原本只冷淡喝茶,突然觉得呆坐很无聊,竟有一搭没一搭和陈管事攀谈起来。 陈管事笑:“是呀,茶还不错,就是贵了点,一壶300文。” “一壶300文不贵,这可是四洞茶。” 苏子籍见着两人渐渐熟悉起来,不由点了点首,就听野道人凑上来:“主公,要不要我们再凑把火?” “不,不需要,一动手,就有痕迹。”苏子籍笑着:“这就是酿酒,得自然让他们发酵。” 说着,又略觉得头晕,心里诧异,就吩咐:“我们回去吧!” “是!”野道人也觉得,主公身体不是很好,心里奇怪,连忙出去,请着入坐,向家驾驶而去。 一个时辰,茶馆出来了人。 看来这次又是立了一功啊。”哼着小曲往回走的陈管事,脸上笑容压都压不住。 作为齐王府管事,他也盼着齐王能夺嫡成功,自己跟着鸡犬升天,而段衍行这个人,他这个王府管事自然也是听说过,知道是一个在京城有兵权的人,能为王爷与此人搭线,这不是功劳,什么算是功劳? 从后门回来,遇到几个奴仆,看到他这样笑眯眯,忙问好,等跟他离得远了,才忍不住腹诽:“这又得了什么好处,高兴成这样?” 对旁人是如何看待自己,陈管事也不在意,反正他主子只有一个,就是齐王。在王府里,便是被齐王爱敬的王妃,也一般管不到这些前院的管事,只要齐王觉得他有功,就一切都好。 此时天色晚了,但还没到熄灯休息时,陈管事想着这样的大事,要赶紧禀报给王爷知道才成,回了府根本没回自己的住处,而直接奔着正院来了。 正院门口有着巡逻的家兵,他们与奴仆管事算两路人,但一般有脸面的管事也不会得罪这些家兵,而家兵因家小一般也被府里养着,对于能管着杂务的管事也挺客气,彼此算是关系不错的熟人。 今天在正院外面站着的几个家兵,恰都是往日跟陈管事关系很不错,陈管事见了,就走过去打了招呼。 随后问了其中一个人:“王爷可在里面?” 这人点头,陈管事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那王爷现在心情如何?” 这禀报事情,也是要看时机。 像他此刻要禀报的事,拖个一时半刻也不打紧,毕竟这是自己额外办妥的事,并不是被王爷交代必须办,若王爷心情不好,他完全可以暂时避开,免成为被迁怒的炮灰。 被陈管事问到的这个家兵,看他一眼,到底与他喝过几次酒,有点交情,就低声提点了一句:“倒没见着王爷发火。” 这就够了。 陈管事松了口气,朝着一拱手,就入了正院。 齐王此时并不在院中,而正坐在厅里,跟王妃说话,还逗着儿子。 听到有人禀报说是陈管事求见,齐王沉吟了一下:“让他进来回话。” 片刻,陈管事就进了花厅,见王爷跟小世子也在,先向三位主子依次见礼,等齐王还算心情不错让他起来,陈管事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汇报。 “王爷,这孩子怕困了,我就先带着他回去了。”王妃见状,立刻带着小世子,笑着向齐王告退。 齐王难得跟妻儿互动一下,被陈管事给打搅了,虽方才心情还好,此时也隐隐透出一丝不悦。 但面上还没露出怒容,只是在王妃跟小世子都回了卧房休息,才沉声问:“说吧,到底有什么事要禀报。” “王爷,今天奴婢,结识了段衍行段将军的人。” 陈管事低首,将自己喝多了酒,想去喝壶茶,结果结识了段衍行的人这件事,与齐王仔细说了。 “这么说,那段勤真是段衍行的人?”齐王初时有些不信,但随陈管事仔仔细细将细节说了,他倒慢慢信了。 这事看来还真是巧合,毕竟若非是巧合,总不能是段衍行主动派人来联络自己。 除非段衍行疯了,才会做这种“自降身份”的事。 虽说齐王是王,可以段衍行现在官职,是掌管着京城一部分兵权的人,很受父皇信任,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急? 完全可以稳坐钓鱼台,坐等诸王来主动结交,怎可能主动来投? 虽齐王对自己有信心,而且他上位,或更合武人心意,但能坐到段衍行这个位置上,绝对不是脑子空空的人,便是粗人,也是粗中有细,不会派人这么做。 那么,是设套来坑害自己? 这就更不可能了,以段衍行的身份地位,完全没必要投靠了一方,更不要说以自己为饵来陷害。 这种事,亡命徒为了博富贵去做有可能,已经走投无路或升迁无望想要博一个从龙之功的“赌徒”,也可能去做。 段衍行炙手可热,又深得帝宠,没理由这样做,要知道,就算成功了,也难逃“离间皇帝父子”之罪的诛戮。 “你确定,没有人带你去喝茶?” “奴婢确定,奴婢跟了王爷多年了,知道厉害,这点有任何含糊之处,请王爷立刻斩了奴婢的头!”陈管事低声说,声音坚决。 “恩!”齐王还是相信的,自己的管事没有那样傻,他沉吟着,将这两个可能都给否定了。 “这两个可能都不是的话,难道是我天命所归,这是天在助我?” “身份有点敏感,不过,若关键时有了姓段的帮助……”说真的,哪怕这十分冒风险,就这巨大好处,也让齐王难以下决心舍弃。 第五百二十七章 禀告(下) 段衍行掌握部分禁军,关键时只有稍有倾向,自己就可宣布皇帝病重,有诏立自己为太子。 “这件事你办的不错,下去领十两银子,这是本王念你办事有功,赏你。”收回思绪,齐王对陈管事说。 “小的谢王爷的赏!”陈管事跪下谢恩。 这赏赐虽只有十两银子,但能被王爷赏赐,就说明自己做这件事做对了,能被王爷信任看重,这才是最喜欢的赏赐。 主子的信任跟看重,就代表了权利,而有了权利,背后站着齐王,有多少银子搂不到? “王爷,我看段府的段勤,似乎常常在茶馆喝茶,是不是可以进一步接触,小的回头再与他见一面?”陈管事心头火热,小心翼翼问。 齐王瞥了他一眼,才觉得这奴仆会办事,对方的蠢笨就又让他无语了。 他倒也没计较陈管事的话,毕竟府内一个小小管事都能看透这件事本质,都能聪明了,他反要不放心了。 嗤笑一声,他只是淡淡说着:“以后你可以和这人联系,不过姓段的可不会轻易上船,怕你要吃闭门羹。” “王爷这是哪里话,奴婢是王爷的人,只要对王爷有益处,就算一百个,一千个闭门羹,奴婢也吃的香。”陈管事立刻恭敬说着。 “你这奴才这话有点人味了。”齐王略满意的一挥手,就让陈管事退了下去了,神色略深沉:“段衍行,哪可能在这时投靠我,不过,只要彼此有心,挂条线就可以达成默契。” 段府 将军府邸,与文官不同,远远见十数个带刀近卫巡查,这荣耀比得上侯府了,侯府按照功劳不同,也就是十人到三十个带刀府兵编制。 “老爷,事情就是这样了。”大厅处,将在茶馆的遭遇向段衍行禀报完,段勤就恭敬站着,等候着段衍行询问。 “你说你巧遇到了齐王府的管事,还交谈甚欢?直到最后报名,才发觉了身份?”段衍行蹙眉,陷入到了沉思中,就像齐王所想的那样,能走到今天地位,段衍行在揣摩上位者心思上,还是有些独到之处。 起码他就明白,此时并不是轻举妄动时,一动,说不得自己这还算得皇上信任的人,就要被皇上所怀疑了。 掌兵之人最怕的是什么,还不是不被掌权者信任? 一旦被怀疑,手里的兵越多,又不能翻盘,最后的下场恐怕就越惨。 尤其是当今从继位起,就在不断收拢兵权,除被信任的人,剩下将领,都是被压制的状态。 “我可不能在此时乱了阵脚啊。”段衍行想着。 但不想被卷入夺嫡漩涡,却不代表着不想与下一任皇帝打好关系,齐王会是能取得最终胜利的那个人? 不,眼下要想的事,齐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碰巧?不,这种巧合,虽有可能,但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却过于巧合了。也许的确是齐王派来的人,不过,就算是齐王派来试探我,我也要稳住,看一看齐王到底想干什么。” “究竟是想要拉拢我,与我交好,还是想让我投诚?又或者只是广撒网?” “大人,这事是碰巧遇到的可能性不大,依我看,这怕是齐王在试探您,向您示好。”段勤也仔细想过,这时求问:“齐王是诸王中唯一对武人十分亲近,别的王爷,包括新入籍代侯,都没有明显偏向,您是京中最炙手可热的将军,齐王必十分重视。” “您看,是不是加强和齐王的联系,看看他具体怎么想?” “糊涂!”段衍行原本只坐在那里沉思,听到这里,顿时冷冷呵斥。 段勤一愣,就听到段衍行说:“我是什么身份,齐王是什么身份?在这种时候搅合到一起,万一被那位知道了,焉有好果子?” 他朝着皇宫看了一眼,面有惊色。 皇帝登基十八年,权威日重,手段也很惊人,不少掌握重兵的大将一个个拿下,别的不说,前几年炙手可热的西南大帅,斩首于菜市口,他不能不警惕畏惧。 “现在齐王正与代侯相争,看似是二人相争,其实不然。” 想到自己听说的皇帝给代侯赏赐玉如意的事,段衍行压下了心头的蠢蠢欲动:“本将军在别的事情上或并不谨慎,但唯有这件事,绝不能掺和,就让齐王和代侯自己去争吧!” 他又不蠢,哪怕倾向齐王,觉得合武人之心,但皇帝仍在,且自己手里有着兵权,此时冒头,就真应了那句话:先出头的椽子会烂。 “此时还不是时候,我需要继续蛰伏,等待时机。”这样想着,就挥手让段勤退了下去,只是见段勤退下,突然又喊住,见着段勤眼巴巴看过来,沉吟良久:“不过,你自己本人试探下,或还可以。” “注意,别有任何许诺。” 代侯府 府内的牛车从大门直接进去,到了偏院才停下,听着大门慢慢闭合,这次回来的有点晚了的苏子籍,下车后就朝着正院,低声交代着野道人事情。 “此事牵线就可,以后不必多联系接触了,等他们结识来往多了,就可发动了。毕竟偶然碰到,可以说得通,碰上了还相互联系多时,就自然说不清了。” 野道人认真听了,领悟了苏子籍的意思,连忙应是。 说了两句,苏子籍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仍有些头晕,但比之前已强出些,勉强走到正院门口,让野道人回去休息了,他则脚步缓慢地往里走。 “相公!”早就等着他的叶不悔,在此时迎了出来,见他面带疲惫,顿时心疼上前扶住他。 “是不是累着了?我扶你进去。” 虽身体娇小,但叶不悔身体和以前不一样了,再劳累,往往也是休息一下就能恢复过来,在力气上也有了增长,扶着苏子籍,竟也不觉得累,真一个人就将他扶到了卧房。 旁人想要帮忙,也被叶不悔用眼神喝止了。 见苏子籍一躺到床上,就很快睡着了,她又小心翼翼给苏子籍扒了鞋子、袜子,将被子给他盖好,守着看了一会,见他是真只是累了睡着,这才放心,没让人去喊大夫。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七窍玲珑心 黎明破晓,窗外渐渐有了亮色。 安静的代侯府,床幔垂着,里面是两个人清浅呼吸,外间则卧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也挤在一起,呼吸绵长睡着。 忽然,从里传出了一点动静,趴在外间角落的小狐狸,耳朵动了下,就要起来,却被大狐狸一爪按下,将它半压着,继续酣睡。 “唧唧!”小狐狸被压得几乎成了一只摊开的肉饼,气得叫了两声。 “唧唧。”大狐狸睡得正香,听了这烦人叫声,就嘀咕两声,又睡沉了。只是偶尔会有梦魇,听着大狐狸又低声哀哀叫两声,小狐狸到底心软下来,任由它死死缠着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 里间,苏子籍突然坐起,惊醒了小狐狸同时,也惊醒了叶不悔。 “相公?”叶不悔小心翼翼看着,发现他眸子空洞,脸色也不好,像做了噩梦还没醒过神来。 叶不悔被吓了一跳:“你怎么起的这样急?饿了吧?我这就让人进来,服侍你洗漱?” 苏子籍这才含糊地应了,叶不悔冲着外间喊了一声,立刻就有守夜的丫鬟仆妇进来。 “将热毛巾跟热水端进来,再让灶上将一直温着的粥端来,等老爷洗漱过,我服侍老爷吃饭。” 作为代侯,自然不必像是寻常人家,吃饭还要等着灶上现做,因着苏子籍昨晚回来就倒头就睡,没吃东西,叶不悔特意吩咐灶上,让他们一直温着粥,味道差了,就换一锅,总之,苏子籍什么时醒了,都能立刻吃到热腾腾的养胃热粥。 至于浪费,其实也浪费不到哪里去,守夜的仆人多了,他们本就要用夜宵,给侯府主人做的粥都是用好材料,剩下赏给奴婢吃,奴婢巴不得。 不一会,就有丫鬟端着水盆进来,搭在木盆上毛巾质地柔软,叶不悔也没让丫鬟动手,只让她端着木盆站着,她试了试水温,微烫,正合适,将毛巾放到热水中浸泡了一会,又拧得半干,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用毛巾擦了擦脸,脸埋在了毛巾里,仿佛心情并不好,在用着这样的方式缓解情绪。 叶不悔也不催,只是让人将端进来的粥连同几样小菜,都在桌上摆好了。 说是喝粥,但这喝粥跟喝粥也不同,普通人喝粥,可能也就是一两样普通咸菜或是饼子搭配,而此时在外面桌上摆好,有一碗碧粳粥,几样由着大厨精心制作的爽口小菜,并着一盘梅花香饼。 剩下的粥都温着,等叶不悔想吃时,自然可以再由人端上。 苏子籍终于将脸从毛巾里露出来,轻轻呼了一口气。 这时,后面捧着刷牙漱口之物的丫鬟,已是被他招到跟前,清洁了牙齿,自己穿了鞋,没让叶不悔动手,同样自己脱去已经睡得皱了的外袍,换上了被拿进来的新袍子。 “我无事。”慢慢踱步出来,见叶不悔面带担忧,解释:“我做了个梦。” “梦魇?”原来真的只是做了噩梦? 叶不悔放松了些,安抚:“梦里的都不准,你也不必往心里去。” 苏子籍却笑了,说:“有些我倒希望是真的。” 说着,就坐到了桌旁。 尚冒着热气的碧粳粥,香味扑鼻,这种粥,这时代普通人,终其一生怕也喝不到一口,但对宫廷里有着地位的贵人,以及宫外同样有地位的权贵来说,喝碧粳粥,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稀松平常。 见苏子籍慢慢喝着粥,脸色已是恢复了,叶不悔才问:“你说你希望有些是真的,是什么?” 苏子籍慢慢吃完一个梅花香饼,似笑非笑着:“我梦见你成了棋圣。” 虽苏子籍的眼神莫名炙热了一下,但这话倒哄得叶不悔很开心,又娇嗔:“既是这样,怎么还会被吓到?” “梦里全是你,倒不会被吓到了,可惜……”可惜这梦,内容太过丰富了。 苏子籍摇摇头,见叶不悔打了个小小哈欠:“是不是没睡好?天还没大亮,府里又无事,你回去继续睡吧。” “我方才只是一时魇着,睡不着,并无什么事。”见叶不悔不肯,他再次说。 叶不悔还是有些不放心,但见苏子籍坚持,还是乖巧听从了。 苏子籍则一个人继续喝完这碗粥,又将梅花香饼都吃了,这才又用香茶漱口,去了书房。 每搬一次家,对书房的布置都是苏子籍最上心的地点。 这里也秉承着苏子籍一贯的风格,推门进来就能感受到藏书之多、书香扑鼻。 宽大的案桌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着上好宣纸,苏子籍走过去,拉出椅子,坐在那里沉思。 他在回忆方才所做的梦。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对叶不悔说一时被魇住了,其实只为了让叶不悔不担心,苏子籍现在做梦,已不能再忽略梦中内容。 就连平日忽然出现的灵感,都被苏子籍重视,而昨晚的梦,虽杂乱,却十分清晰,到了最后,更改变了现在整个格局,实在是让他不能释怀。 待心神稍定,苏子籍在砚台上倒了点清水,拿着墨锭一下下缓慢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在几案上铺开宣纸,指拈起柔毫,舔墨,在宣纸上写了“棋圣”二个字。 “我与不悔说,梦到她会成棋圣,这不是在哄骗她,在我的梦里,她来年棋赛,赢了对手,得了魁首。” 这场景实在是过于真实,说这是假的,反让人不信,可是真,距离比赛还远,想知道真假,还需耐心等待结果。” 又提笔在“棋圣”二字后面,写了“以棋入道”四个字。 “能以棋入道,对不悔来说,很是重要,从此就可脱离**凡胎。不悔作为我的妻子,与我青梅竹马,更一起患难过,我继续修炼蟠龙心法,而不悔停在原地,未免是遗憾,现在这样正好了。” 当初他与不悔一起进入到因棋局而回溯时间的龙宫,在那里他得到了蟠龙心法,从此开始修炼,而不悔则是因落子而得到了一些棋道馈赠。 从那时起,似乎就已经奠定了两个人今后要走的路。 “只是灵窍开启,立地成道,皇帝眼神却有些不对。” 这谈不上**,也许有丝,但是不多,更似是看见珍贵宝贝,还是可食的那种。 “七窍玲珑心?” 第五百二十九章 三大神藏 苏子籍神色阴沉,想了想,又提笔写了“待查”二个字,必须搞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接着,又写着“周瑶”,对此女,苏子籍的印象其实最初是停留在她对未婚夫的痴情上。 扶棺泣血哭泣,这样的景象,怕是见过的人都很难不动容。 但渐渐的,周瑶因慢慢展露出了其在琴道上的才华,留给苏子籍的印象,也在慢慢变化。 苏子籍提笔,又在她名字后面,写了“以琴入道”四个字。 “周瑶在琴道的天赋,假以时日,必能以琴入道,可惜梦里我没有太过关注她,不清楚具体达成了没有。” “要有,或也是七窍玲珑心?” 这样想着,苏子籍就将她暂时放下,又想到了后面做的梦。 他沉思了片刻,提笔,又在纸上写了“怀孕”二字,并且望着两个字默默发呆。 在梦里,苏子籍不仅梦到叶不悔得了棋圣,还梦到叶不悔有孕,但随之的就是对叶不悔的袭击。 苏子籍在“怀孕”二字后面,又写了“袭击”这个词。 “若不悔真的有孕,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即将有了自己骨肉这么简单,而是上升到了夺嫡的范畴。” “作我的正妻,不悔所生的孩子是男孩儿,是嫡长子,而一旦我有了嫡长子,就不仅仅是我有着名分,下一代的出现,是双重保险,足以安了想要投奔我的那些人的心。” 倒不是说庶子不可,但也分情况,在他还在且年轻的情况下,自然是嫡子尤其是嫡长子让人觉得是正统。 而如太子那样,一家老小都被诛杀殆尽,只剩下唯一一个儿子,那自然也就没的选了,哪怕这儿子是外室所生,作为仅剩的根苗,那也能占着正统。 或者是嫡子没有,可儿子多,这种情况也可以,总之,就是要后继有人,让跟随着的人能放心。 “所以,这个袭击,应该是冲着不悔肚子里的孩子去。”看着“袭击”二字,苏子籍想着。 这种事,自然不好让不悔知道,但却让苏子籍到现在难以安心。 究竟他所梦到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会不会应验? 这些还罢了,苏子籍墨水渐无,又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 “道法显圣!” “妖异渐出!” 苏子籍八个字写出,字是极美,却透着杀气,显是心情很不平静。 “我梦听闻,说是郡县有不少怪事,有一夫人死,既殡,尸不臭,而香闻十余丈,县令疑,乃发冢开视,棺空无尸,惟存双履。” “又有广洪县,一家人住入旅店,黄昏却有人搬迁,说此血覆地,住人不信,夜里发狂,绞杀两子,杀妇,然后自杀。” “这些传闻,不知道真假,但京城都有几起崇怪之事,其中离自己最近,也和自己关系最深的就是段勤——死了,竟然化鬼作崇,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被道人杀了。 “不如,就用这事试验一下,以知此梦真假。”苏子籍若有所思:“只是死的人多了,京城百万人,单是老死,病死等等,每天怕都有二三十人,段勤不过是段衍行的奴仆,说高了也仅仅是族人。” “此人到底有什么特别,别人死了就死了,偏偏他就能成了作祟的鬼?” 说是死得不甘,但这些年,都莫说是跟段衍行的人了,整个京城,权贵倾轧,无辜死去的炮灰还少? 怎么别人就没能因不甘而变成作祟的鬼,这个奴仆就可以? 这必然不止是巧合,而是里面有着什么原因。 想到这里,苏子籍当下就让人唤了野道人过来。 这时,天大亮了,野道人也已起来并用过了饭,到了,苏子籍就说:“段衍行那个奴仆,你去查查他的底,特别是他的八字和祖宗八代。” 野道人爽快应了:“是,我一会就出去查。” 苏子籍又说着:“还有,再问问谁合八字好。” 想到梦里隐约梦到的场景,苏子籍又提醒了一句:“还有,再注意下,南疆最近有无事情发生。” “请主上放心,我这就出去打听。”野道人虽不明白一早上主公这是怎么了,但跟着苏子籍这么久,自然也知道主公的神奇,对这种事从不多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也就是了。 等野道人走了,苏子籍看了看自己的属性。 “智力20(10)、资质18(10)、魅力18(10)、天命8” 苏子籍看着属性,默默念读了一遍,一时之间,痴呆了。 说实际,苏子籍对属性,其实没有那样重视,增加了也就仅仅是多点理解力和方便,没有专门增加。 但梦的尽处,他因智力20,竟然领悟了智慧神藏。 苏子籍并不喜欢这变数,按说,道法显圣,他应该高兴,但是他可是既得利益者,现在在竞争太孙大位,并且大半在掌握中。 他并不想出这变数。 “虽然说,这世界原本就有神异,1500年前,据说尚有长生不死之药,赤云子服水玉得长生,方全之,槐山采药,食松实得长生。” “1000年前,长生不死之药已无听闻,只得按方合药,炼成仙丹。” “800年前,外丹鼎盛。” “500年前,根据历史记载,魏世祖时,就有灵异大盛,才有龙君出世,当时也和梦里一样,屡有灵异怪事。” “不仅仅妖怪,就连道门也因此大兴。” “可我仅仅以为是传说。” 苏子籍忍不住轻叹:“一项属性抵达20,就是天人之姿?原来属性那样重要?看来我必须重视了。” 一念及此,胸中豪气顿生。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我已是占尽上风,不管世界怎么样改变,我都快行几步,太孙,我要争,这道途,我也要。” “先把魅力和资质推到顶,开启三大神藏,并且不悔成为棋圣,却不能当众显露痕迹,得压制住。” “至于天命,唉,没有人能开启这个吧?” 天命毫无痕迹,连终点也没有,而且天意岂会长久眷顾一人?苏子籍再心大,也没有觉得自己能把它点到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就算与魏世祖时代一样,朝廷依旧是最强。” “只希望不要继续演化下去了——第一步就是原本不当心的琴、棋、书、画都得拼命点,18点以上属性,怕要20级的书画带来的属性才能点上去。”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就先去拜访那些藏书画多的府邸,只是别又让某些人多疑了。 第五百三十章 不想割爱 蒋府 礼部侍郎蒋宗方府邸门前,一辆牛车停了下来。 此时正是上午时分,蒋府门前这条街上人来人往,路边停着几辆车,也不知是不是进府拜会人的车,从这辆牛车上下来的苏子籍,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跟着来的野道人,上前两步,对门口的蒋府家丁说:“我家老爷是代侯,之前向府上送过拜帖,说是今日上午来拜会,现在如约而来,麻烦你进去通禀一声。” “小的见过侯爷!”家丁忙恭敬向苏子籍先行了一礼,说:“小的这就进去禀报!” 进去没多久,小跑着,就迎面遇到了正要往外走的一个青年,这青年见他慌里慌张的样子,顿时沉声喝止:“什么事这样惊慌?” “少爷,是代侯来了!”家丁忙回。 “代侯来了?!”青年听了,被吓了一跳,他前几日去城外访友,今日才回来,还真不知道苏子籍曾送过拜帖的事,作官宦子弟,他也清楚代侯亲来蒋府意味着什么,心里不安,忙问:“代侯是一个人来?可说过是为了何事?” 家丁回话:“代侯曾在昨日差人送过拜帖,说是今日上午来拜访老爷,现在只带着一个随从来了。” “好,这事我已知道,我去禀告父亲。”将这个禀报差事直接要了,青年快步进了正院。 一进正院的花厅,先被花厅内除了父亲之外的两个人给弄得愣下,等蒋侍郎询问出了什么事时,青年这才收神:“父亲,代侯来了!” “代侯来了?!”蒋侍郎乍一听,也猛地站了起来。 下一刻,他又带着一点紧张的对一旁的两个客人说:“赵公公,黄侍卫,这、这代侯昨日会递请帖过来,本官实在不知是因什么,平日本官与代侯也没什么来往,这……” “哈哈哈哈!”赵公公尖声笑了起来,那声音实在是有些难听,可屋内的人都只能忍着。 尤其是蒋氏父子,遇到这样的事,早就已心如同放到了油锅里,难受极了。 没被赵公公盯上,代侯上门来,这事情倒不算是什么,可昨日代侯一送来拜帖,就引起了宫里注意,赵公公会来,就代表着皇上已关注这件事了,而身为礼部侍郎,虽然不是紧要的职位,身份也不算敏感,但若能选择,蒋氏父子自然也不愿意被这么卷入夺嫡漩涡里。 “代侯啊代侯,你可真是害苦了老夫了,千万不要是来招揽老夫啊。”蒋侍郎在心里叫着苦。 赵公公笑过,对蒋侍郎直接就说了:“既赶上了时候,那咱家就不能走了,打算再听听。蒋侍郎将代侯请入花厅就是。” “对了,一会蒋大人可以试着将话题引到朝政上。”仿佛是看出了蒋侍郎想着早点结束这场见面,赵公公似笑非笑,又提醒了一句。 说完,就不理会蒋侍郎越发忐忑不安的神情,带着侍卫先一步躲进了花厅旁的密室。 说是密室,其实是一个换衣间,部分有条件的文人,往往喜欢在作画或有了灵感写诗前先换身衣服,用虔诚的心去书画,蒋府的花厅就挨着书房,这房间,就是做这个用。 昨晚得知代侯会来拜访,赵公公就已经让人将里外稍加改造了一番,虽房间关上,外面又挡了一幅山水画,让人看不到后面有扇门,但因里面装了管子,又有着别的机关,倒可以让里面的人听到外面的全部声音,还能看到书房内的景象。 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着?去请人进来吧! 蒋氏父子对视了一眼,都暗暗叹了口气。 蒋侍郎亲自快步出去,大门敞开,迎接代侯到来。 等苏子籍被请进去,来到花厅,分宾主落座后,仆人上茶,蒋侍郎因不远处就有着两人在听着说话,连表情都稍稍有了一丝僵硬。 但到底是做官多年,在与苏子籍目光对上时,竟然也能做到神情自然。 他问:“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倒不是什么大事。”苏子籍笑着说:“听闻蒋大人对书画有些研究,所以过来请教。” “请教可不敢当。”蒋侍郎忙谦虚。 想到赵公公方才的提醒,他只能硬着头皮,看似自然地说:“倒是前段时日应国发生政变,引起朝中诸公讨论,不知道侯爷对此有什么想法?” 苏子籍笑容微敛:“这种事,自有朝中大人做主,本侯没有奉旨参政,如何能随意议论?” 说到这里,似是发现自己口气生硬了些,又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再者,本侯也不懂这种事,说了倒是让人笑话。” 目光落到不远处的一幅画上,道:“这画倒不错,乃是前朝文之卿的作品?” 被苏子籍看了这一眼,画后正望着苏子籍的赵公公下意识一冷,忙收敛了心神。 不提赵公公是如何感慨,听了苏子籍这句话而心下同样一抖的蒋侍郎,顿时不敢再试探了。 他也不知道代侯这样回答,究竟是猜到了什么,还是真的不愿与自己谈论朝政。 “难道代侯过来,只是为了书画,而不是为了结交我?” 蒋侍郎心下猜测着,忍不住就想起这段时间坊间关于这位代侯的传闻。 “听说代侯为了给皇上画千幅图,一直在收着各种字画,难道他这次过来,也是为了此事?是我之前猜错了?” 这样想着,蒋侍郎就笑着:“侯爷果然眼里非凡,这画的确是前朝文之卿的作品。” “既是说到这里了,本侯就要厚颜提一提此番来意了。” 苏子籍仿佛没注意到厅内的违和之处,对蒋侍郎继续说:“听说蒋大人家中藏有先楚的书法大家徐半叔的百福贺寿?还有先楚清云真人所画的墨竹图?还希蒋大人能割爱,允我买下。” 蒋大人听得心里一突,见苏子籍说完,就安静等着,他没敢立刻回话,而是表示,自己要考虑一下。 苏子籍就低头喝茶,而趁着这机会,蒋大人下意识就朝着赵公公藏身处看去,因为他离得稍微近一些,以他所坐的位置,隐隐能看到赵公公掀开字画一角后露出的小半张脸。 赵公公一个眼神,就让蒋大人明白了。 他轻咳了一声,在苏子籍抬头看过来时,表情为难:“侯爷,非是下官不想割爱,实在是这两样藏品,对下官很是重要,无法割让给侯爷。”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上报给陛下 这样说,就是想看看代侯接下来要做什么。 结果,让谁都没想到的是,苏子籍听了拒绝,虽露出遗憾模样,叹:“那可真是可惜了,或是本侯与这两样字画无缘。” 就起身,说:“既是这样,那本侯就不继续打扰蒋大人了,本侯府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这一直接告辞,把蒋侍郎跟在密室内偷听的赵公公都给弄得愣住了。 “难道代侯真的只是为了买画买字才来?”密室里的赵公公惊讶不已。 “侯爷,侯爷,您先留步!”同样惊讶着的蒋侍郎,在发现赵公公给自己使了个眼神,忙喊住了已走出几步的苏子籍。 苏子籍回头看他,蒋侍郎忙说着:“听闻侯爷是为了给皇上画千幅图,所以才收集字画?” “是。”苏子籍点头。 蒋侍郎一笑:“下官收藏的字画虽不卖,但侯爷纯孝,当为天下人的楷模,下官愿意送给侯爷。” 苏子籍却拒绝了:“谢过蒋大人好意,但这形似贿赂,本侯断不敢收。” 密室里的赵公公听了这话,再次给蒋侍郎使眼色。 蒋侍郎忙说着:“既是这样,这两样字画,代侯您出三百两银子即可。” 这价格,不高不低,苏子籍略加思考,就笑着同意:“既是这样,那本侯就愧受了。蒋大人肯割爱,本侯很是感谢。” “去,将为父放在收藏室中的两样字画取出来!”蒋侍郎对门口站着的儿子说。 青年立刻应声出去了。 不一会,捧着两个长条匣子进来。 “侯爷,请您一观。”蒋侍郎在儿子的帮忙下,将匣子里字画都取了出来,并一一打开,给苏子籍观看。 苏子籍一上手,半片紫檀木钿就有了反应。 “发现徐半叔《百福贺寿》,是否汲取?” “是。” “【书法】1200,14级(1095/14000)” “发现清云真人《墨竹图》,是否汲取?” “是。” “【丹青】1300,14级(157/14000)” “很不错。”苏子籍瞬间回神,心里满意,看着两样字画,眸子都带着笑。 “既侯爷满意,那就将它们收起来吧。”蒋侍郎忙对儿子说。 同时,他试探着邀请:“下官倒对字画有一点浅薄研究,不知侯爷可有兴趣,与下官探讨一番?” 苏子籍却婉拒:“新年将至,本侯还要继续搜寻字画,以完成千福图,倒是不好在蒋大人府上久留,等以后有机会吧。” 说着,就再次告辞。 这一次,因两样字画都已变相送出去,蒋侍郎也没了理由能再留住代侯,只能看着代侯将字画交给一直在外面候着的随从,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蒋府,乘车离开了。 “代侯倒是一番纯孝。”从密室走出来的赵公公感慨说。 但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蒋侍郎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今日这事能如此收尾,倒是让蒋侍郎松了口气。 相比于他真的试探出什么问题来,这样只要了字画就走,倒给他省了麻烦了,所以他也笑着应和:“是啊,代侯纯孝。” 代侯府 “兵部的郝大人送了拜帖过来?”回去就没再出去,而在代侯府内看书的苏子籍,听着仆人禀报,怔了下。 他跟这位郝大人可没有来往,虽此人是在兵部做事的从四品武官,也掌管着一些兵事,当初苏子籍去兵部实习时,曾与见过几面,有过接触,但算起来,也不过就是说过一些客套话,彼此算看了脸熟的熟人而已,连有点交情同僚都不算,怎么突然送了拜帖过来? “去郝大人府上说一声,就说本官这几日忙着钻研书画,无心见客,请他海涵。”苏子籍想了下,说。 那仆人立刻应声退下。 “也不知此人来意是什么,或是有人在算计我?”想到自己刚刚用相似的手法坑了齐王跟段衍行,苏子籍想着,或自己最近到处求书画的举动,引起了皇宫里那位的注意。 忌惮书画是不至于,可想弄清楚自己目的怕是真。 “还真是个多疑之君。”看来过段时间,自己就得收手了,苏子籍想着,目光还是在【书法】和【丹青】上扫过。 “这次都迅速升级到14级,15级是分水线,按照我的感悟,大体上是3级入门,6级专业,11级专精,15级大师级开始。” “15级书法和丹青,就有资格流传后世了。” “但最重要的是,可在15级时,获得2个属性点,下一次获得属性,就得20级了。” “一切都在计划中。”苏子籍想到了野道人秘密报告,说段勤与陈管事有着联系,只要有联系就可。 到时自然说不清。 一旦牵连到禁军大将与齐王不清不楚的关系,齐王又或段衍行本人或可无事,段勤与陈管事必死无疑。 “就看看这段勤死了,又怎么作崇。” 苏子籍想完,拈起柔毫,舔墨,又在千福图上,添了一笔福字,挂在了树上,一眼看去,似是个果子。 整个山水画黑白线条分明,虽都是墨,却浓淡相破,入物象唯美之境界,已有几分大师之相。 “你说,代侯拒绝郝大人的请求?”牛车里听到回禀的赵公公,不禁嘶一声,“这倒是稀奇了。” 难道皇孙真只是在求字求画? 这个疑问在这几天已不止一次在他的心头翻滚,从得知苏子籍出门拜访官员,苏子籍的行踪,就已经被赵公公严密监控了,等到了蒋侍郎,就已经准备亲自观察了。 跟着苏子籍,提前布局,各种探查,发现这位代侯是真每次去见官员,都是为了求字求画,无一例外。 他因着不信,怀疑是不是苏子籍人在别人地盘,所以心中有着警惕,索性派了一个兵部曾与苏子籍打过交道的武官来试探,让这个武官送拜帖,登门拜访,这总能试探出一二来了吧? 谁知人家代侯根本就不见此人! 又在外面等了许久,发现日落西边,代侯府再没动静,代侯甚至都没出家门,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人上门,赵公公揉了揉有些发花的眼,说:“回宫吧。” 看来,这次监察,必须上报给陛下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重赏 皇宫 随着夜色降临,宫灯一盏盏亮起。 宫殿前,赵公公突然驻足,远远注视着刘湛离去背影,心情颇复杂:“也不知大还丹何时能炼成,陛下勤服小还丹,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是药三分毒,是小还丹这样的丹药,长期服用,对一个本就身体虚弱到快要油尽灯枯的人来说,也不是好事。 若陛下肯安心休养,未必不能调养过来,可偌大天下都被陛下放在心里,每时每刻不在操心着,哪里有这个时间去休养? 再者说,陛下去休养了,国事又该交给谁? 真是只要一想,就会让人心烦意乱。 “而且,这些道士借口炼丹,不声不响,却影响大增,怕未必是社稷之福!” 作保皇党,皇帝的忠心仆人,赵公公想到这些事就面色发苦,还要将这种神情掩住,一步步上台阶,往着殿里去。 越靠近御书房,温度就越是高,快进御书房时,赵公公已不得不脱去外衣,交给小太监保管,早就在里面穿了单衣的他,小心翼翼进去。 “陛下。”见皇帝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赵公公轻声呼唤了一声。 皇帝这才慢慢掀起眼皮,脸上带着一种服用过小还丹后会有的潮红,沉声问:“结果怎么样?” 知道这是皇帝在问苏子籍在得了赏赐后有什么举动的事,赵公公柔声:“陛下,仆人这几日都跟着代侯,发现代侯拜访了几位官员,但仔细堪查,都是文官,而且也只是上门求字求画,此次之外,与文武甚至举子都再无来往。” 望着这个老奴低垂着的脑袋,皇帝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轻轻嗯了一声,出了一会神,才慢悠悠说:“你的意思是,代侯不去结交官员,也不扩大侯府,开了四家酒楼就心满意足了?” 这可能吗? 他这个皇孙真是这样性情的人,哪还会有现在被自己允许入籍的机会? 皇帝听了根本就不信。 赵公公叩拜:“奴婢也不敢相信,只是奴婢为皇上办事,是看见什么,就说什么,心里怎样想,就怎样回答。” 说罢又叩一头,奏:“代侯入籍的表现,就是这样,就算去拜访文官,的确是为了字画,奴婢特意跟了三个府邸,都是提前布局,在密室偷听,代侯到了,只提到字画,如果拒绝了,也不多说,立刻告辞,且将字画送给,代侯也同样会婉拒,只肯用银子来买。” “所以,奴婢只得以这话禀圣,不敢有一字增删。” 说完,见皇帝表情依旧是淡淡,又说:“奴婢还派了个武官上门结交,乃是兵部从四品掌管一部分兵事的武官,与代侯在兵部时也曾有过接触,但才递了拜帖,就被代侯拒绝了。” 皇帝安静听着,心里却想:“有句话,叫大奸似忠,代侯做出这样的举动,到底是真心不想扩张,还是做给朕看?” “可他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朕身体有恙,怕此事早就传开了,是朕不服老,外人却也觉得,朕已老。” “诸王都在蠢蠢欲动,代侯此时蛰伏,难道就不怕错失了机会?” “要知道,无兵权,无党羽,虽可释朕之疑,可到时莫说是与齐王、蜀王去争,就是和根基最浅的鲁王也根本争不过……” “不,以朕儿子的能耐来看,怕是连鲁王都在暗地里做着手脚,代侯,你到底是如何想?” 因着想不出破绽,沉吟良久,皇帝微微一笑:“代侯其心可嘉,他不是要字画参考?谁家收藏比得上朕?你这就替朕多挑出一些赐给代侯。” “是!”赵公公立刻明白了,赐字画是假,看看代侯收了字画后的反应才是真,当下应了,又问:“陛下,取哪里字画?” 皇帝有私库,而且,还不止一个,连收藏着字画的库,都有着好几个,都是以阁命名,平时不允许外人踏足。 “把岁安阁里的字画全部赏给他。” “陛下!”听到这话,赵公公可吓了一跳,还抬头看向了皇帝。 “这是朕的皇孙,给他又怎么了?还不快去?”知道赵公公这是被自己的大手笔给吓到了,皇帝也不恼,反淡淡一挥手,催促着说。 “奴婢领旨。”赵公公只能领命退下。 出了御书房,小太监忙小跑着过来,将厚袍子给他披上,因特意被烘过,穿上时还是暖热,赵公公满意嗯了一声,对他说:“再叫上三十个人,随我去一趟岁安阁。” 三十个人?小太监惊了一下,但以为是去岁安阁打扫,或是做什么,也没敢问,立刻应了一声,去叫人了。 等赵公公带着人浩浩荡荡到了岁安阁,一进去,就对小太监们说:“一人拿三五件,一个别剩,全捧出来吧。” 守着岁安阁的有几个年纪不小的太监,见他们过来,又恰听到了赵公公这话,一副茫然模样。 赵公公又对他们说:“陛下有旨,要将岁安阁字画全部赏给代侯,你们将岁安阁藏品名单抄录一份给咱家,咱家好带着东西出宫。” 这可是上百件字画啊!这样大手笔,饶是因守着岁安阁,时不时要让人取走一两样的老太监,也有些发懵。 但说这话的是赵公公,又带着这么多人,不可能哄骗,赵公公也不可能做出这事,所以在震惊后,就立刻将单子抄录了一份交出。 “快,但别弄坏了,这里一幅,至少值百两银子,谁弄坏了,咱家就让他扫三年御街。” “是!”带来的小太监大声应着,将岁安阁给搬空了,一个个都站在外面,等着赵公公发话。 “哎哟,一百一十五件,件件是精品啊。”毕竟是皇上的藏品,每一件都是价值不小,赵公公看完,都不免感到肉疼。 哪怕这些字画根本不是他的,一想到一下子要替皇上赏赐出去,都觉得走路发飘了。 “走吧,趁着才刚黑下来,咱们去完了代侯府,再回来时辰正好。”赵公公就率先走了出去。 因着东西太多,且都是御赐之物,堆放在牛车里送来,那不成。 但由着小太监捧着,直接从皇宫走到代侯府,这路程,也不近了。 可谁让这是皇上交代的事? 浩浩荡荡的队伍,以一种惹眼的模样,从皇宫出发,向代侯府行来,路上自有侍卫开道,连路上行着的牛车,也都纷纷避让到了路边。 第五百三十三章 南疆果来人了 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在路侧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多人,莫非是赏赐了什么给哪位大臣?” “可这赏赐之物也未免太多了,且看起来像是字画,我从未听说过皇上赏赐臣子,会一下子赏赐这么多字画啊。” “稀奇,这可真是稀奇事了!” 因这动静太大,不一会就传到了京城诸王、以及高官的耳朵里。 蜀王府 赵公公一行人还在半路上,蜀王就已是让人将事情都打听清楚,作儿子,很快就明白了皇帝的想法。 他笑着对下面坐着的幕僚说:“我这父皇,端是英明(狡猾),代侯一直以着画千福图为借**往官员,现在赏上百幅字画,无论怎么样,研究是足了。” “代侯现在没有借口,不知道会怎么行事呢?” “王爷说的事,除非他真乖乖待在家里,否则,无论怎么样行事,一个虚伪就逃不了。”一个幕僚也笑着接话:“可要是代侯真毫无野心,一心纯孝……反正我是不信。” 这位代侯一路走来,他们也关注不少,以此人以前行事来看,桩桩件件都不是老实人能办到。 蜀王眉眼据说长极似年轻时的皇帝,因此这点很受宠爱,这时显得很随和,神色也有点赞同。 “你说的很对,我这好侄儿可不是老实人,真是老实人,怕根本走不到今日。” 他的好父皇,可不是因念及着太子,所以才让苏子籍入籍,变成姬子宗。不是苏子籍可用,可为棋子,怕早就死在了外面。 想到自己这个侄儿收到父皇赏赐时的表情,蜀王心里忍不住好奇,很想到现场一观,可惜理智让他放弃了这种想法,只是吩咐了人:“你去了代侯府门口,看看情况怎么样。” “是!”这人才退出去,又有个仆人在这时禀报:“王爷,府门外有人求见,说是来自南疆宁国,要向您供奉礼物。” “南疆宁国?”蜀王听了一怔,看向几个幕僚:“府里跟南疆的这个宁国有过什么来往?” 一个幕僚眼中闪过轻蔑之色:“王爷,南疆小国多如牛毛,又潮湿多虫,这种地方来的人,怎么可能与府上有来往?” “而且南疆原本是前魏开垦,不过一省之地,据说分裂出二三十个小国,这个宁国,说是国,或不过是个部落,到底是蛮夷,在苦毒之地,巴掌大点的地方就敢称王了。” 蜀王点头:“我觉得也是。” 他丝毫不觉得这个幕僚说的刻薄,这等说小国其实也就是一个县出来的人,对蜀王来说,连大郑普通百姓都不如,在他看来,都是蛮夷。 正要挥手让这禀报的奴仆退下,忽然又改变了注意,吩咐:“算了,你去让这个南疆使者进来,本王倒有些好奇,这晚上来送礼,这样不知礼数,是打的什么主意。” 既然没办法去看好侄儿的热闹,就换个方式来消遣一下好了。 “是!”仆人立刻应声,去让门口的人进来。 蜀王心情倒是不错,对在场的幕僚说:“你们也不必退下,都留下开开眼,看看这小国使者登门送礼,又是何等模样。” 不到半柱香,来拜见的人就被引到了蜀王议事的地点,随着王府仆人冷声提醒,一个穿着兽皮生得魁梧有力还长着络腮胡的中年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进来就行了个古怪的礼,嘴里说着半生不熟的大郑官话:“我是宁国使者阿布拉,见过大郑尊贵的蜀王殿下!” 因他入内而骤然一静的厅里,随之就仿佛活了一样,坐在两旁的人都低声交头接耳,望向这个宁国使者的表情也带着古怪和讥讽。 而上首位置坐着的蜀王,浮现出一丝轻蔑。 果然如他所料,这南疆就是蛮夷之地,连来到大郑的使者都穿着兽皮,这样的蛮夷之地,居然也敢称国? 简直可笑! 但他也好奇啊,不知这个宁国使者突然来拜访自己,是为了什么,于是将嘲讽轻蔑暂时压下,沉声问:“啊,原来是宁国使者,不知道你这么晚来见本王,所为何事?” 说是供奉礼物,这样一个蛮夷之地,又能送来什么礼物? 宁国使者忙说着:“我是来向尊贵的蜀王殿下供奉土产和公主,我们宁国有诚心想要与蜀王殿下交好,而送公主入府联姻,按照我们宁国习俗,就是在黄昏后,不知道是不是打扰了尊贵的蜀王殿下?” “打扰嘛,倒是没有打扰。”蜀王眸中闪过一丝嫌恶,蹙眉:“可你这送礼,送的是否让本王满意,本王也需要先过目一下才成,你们说是不是?” 他最后一句是向着周围的幕僚说,有促狭的幕僚立刻就笑着接话:“是啊!这位宁国使者,还请你快点奉上献给我们王爷的礼物,让我们也好一饱眼福!想必贵国的公主一定美若天仙?” 大多数人也跟着笑起来,很显然,这南疆来的宁国使者,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是供他们取乐的丑角,根本就没把他当是一国的使臣。 想想也是,郑朝蜀王府这样的地方,突然跑来一个穿着兽皮的“野人”,告诉他们,自己是来自宁国的使者,要代表宁国向蜀王供奉礼物,这怎么看怎么搞笑。 但也有一两个幕僚微微蹙了下眉,虽同样看不起这种从蛮夷之地来的人,但蜀王这样拿对方取乐的行为,还是让他们觉得不妥。 不过,这一二人也没有因此出头,只是沉默不语,只在一旁看着。 宁国使者见厅里的这些人大多都在微笑,心下顿时一松,立刻说:“我宁国特产跟公主,都在府门外,由跟着我一起来的几位勇士看护。既王爷愿意接受,只需让人去告诉他们一声即可!” “去!请宁国的公主跟勇士进来!”蜀王忍着笑,对站在厅外的仆人说。 立刻就有奴仆应声去请人了,不一会,就见有两个同样穿着兽皮的汉子,背着两筐东西进来,将这两个大筐放到了地上,扯开盖在上面的红布,蜀王远远地一瞥,发现似乎是一些土产。 原本还以为这土产只是这使者的托词,是金银或是其他之物的代名词,没想到竟然还真是两筐特产,这是何等可笑? 他堂堂蜀王,还能缺这样的东西? 就算是稀有的特产,对蜀王来说,用这样粗陋的筐子盛了带来,也只会让他觉得受到了侮辱。 好在随后进来的少女,倒让蜀王目光在其身上停留了片刻。 第五百三十四章 也配称公主 此女皮肤并不白皙,健康的小麦色也衬得五官秀丽明艳,穿着打扮异于大郑女子,透着一种带着野性的异域风情,原本想着羞辱她一通,就将人全部赶出去,但看到此女后,蜀王却改变了主意。 但听着那个宁国使者再次称其公主,蜀王也懒得再装模作样,直接摆出不屑表情:“此等部落之女,也配称公主?” “土产更是无用,难道本王还会缺这种东西?这也能当做礼物送来?你莫非是在羞辱本王?” 这样说着,就直接翻了脸,吩咐:“将这个使者给本王直接赶出去!” “至于这女子,来人,将她先带下去!” 宁国使者当即傻眼了,被涌上来的侍卫给推搡出去时,终于醒过神,回头喊着:“既王爷不愿意,求还我公主!” 这送进蜀王府的公主,可是他们宁国的明珠,他们也是为了宁国未来,才千辛万苦带着公主到大郑京城,送公主给蜀王,也是希望蜀王能对宁国友善一些,算是结个善缘,结果大郑的蜀王竟如此傲慢无礼,让他直接失望罢了,更让他感到震惊的事,对方竟然不仅对他这个使者毫不尊重,还强扣下了他们的公主!若是就这么听从了,怕是白白赔上一个公主! “休得乱喊!”啪一声,狠狠一鞭子抽到了使者的身上,挥鞭的侍卫冷笑:“既奉上了,还能拿回去?你想什么呢!” 说话间,就已经连扯带拽,将这使者为首的三人,都赶了出去,到了大门口,更是将三人从门口推了下去,使者踉跄,差点摔倒在府门前,却勉强稳住了。 这魁梧的汉子猛地回头看向大门口,瞪视着驱赶他的人,几个侍卫顿时将佩刀拔出了一截,令这汉子以及同样被赶出来的两个人,都不得不忍气吞声,咬牙,转身离去。 “这蛮人,居然还敢瞪我们!刚才就该再多给他一些教训!”一个侍卫哼笑着目送着远去,说。 又一个侍卫也笑着说:“算他们识时务,要是再敢罗嗦,就一刀砍死了,不过是几个蛮人,难道还能让我们偿命不成?” “是啊,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长的,男的生得魁梧丑陋,那个劳什子公主却细腰丰臀,看着倒是令人眼馋……” “嘘!好歹是被王爷留下的女人,纵然低贱,也容不得咱们造次,回去吧!” 几个人低声说笑着,就直接关上了王府的大门。 幕色中,赵公公一行人终于抵达到代侯府,声势浩大,离得老远,就让代侯府的人发现了,进去禀报。 苏子籍恰在和简渠在书房说话。 简渠也被叮嘱了要盯着南疆的动静,此刻略微迟疑了一下,说:“主上,您让我们关注着南疆,但到现在为止,还不曾听说过有什么大事。” 是这样吗?难道是还不到时候? 苏子籍沉吟,在他的梦里面,南疆有变,具体是因什么而起,他在梦里并没有梦到,毕竟那个梦,是建立在自己活动基础上,自然有侧重。 有的事知道的多一些,他跟叶不悔以及京城的事就是这样,而有些事则只知道一两个消息,比如南疆。 事太多太杂,是可以得到很多线索,但是许多都不知道究竟。 “现在还没有应验,说不定是假。” 但转念一想,不管怎么样,就算梦里所梦的事是假,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能增加属性也的确是正确的方向,这才是王道。 “说不定就和梦里一样,抵达20点,就能开启神通。” “未来,真的是灵气复苏?” 才想着,就听到外面响起急促脚步声,有人在门口站住,禀报:“老爷,宫里来人了!钦差队伍已快到咱们侯府门口了!小的让人去探听,就是向咱们侯府而来的!” 宫里来人了? “让人摆香案,准备接旨!” 这么晚了又有圣旨到了,莫非是这几日他去搜集字画有关? 就连原本在自己房间里研究棋谱的叶不悔,也赶紧换上了侯夫人衣裳,与苏子籍一起赶到了府门口,去迎接钦差。 上百太监捧着字画,铺排的声势极大,蜿蜒差不多半里长,周围的人不敢太靠近,但东拥西攒,开眼瞧热闹。 “天啊,这么大的阵势,这些都是赏赐给代侯?” “捧着的都是书画吧?难道是皇上知道代侯喜欢书画,所以特意赏赐?” “看来代侯还是很受皇上看重,也是,怎么说也是皇孙……” 代侯门口围观的人,除一些有些政治头脑只沉默看着,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别人都是只看到了表面的荣耀,艳羡议论着。 “钦差到——”近了,就有人吆喝,苏子籍已带着叶不悔,穿着一身正服疾趋而出,伏地:“臣等恭请圣安!” 赵公公笑盈盈看一眼面前的代侯夫妻,脸色一正,到了香案上首,南面而立,声音尖细地说:“圣躬安,有口喻!” “代侯姬子宗,勤勉柔顺,性行温良,着即赏赐书画一百余幅,望其今后能安心观摩,钦此!” “孙臣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苏子籍听到居赏赐了自己一百多幅书画时,也不由一惊,叩拜谢恩。 赵公公这时一挥手,跟着一路行来的小太监将一幅幅的字画托到苏子籍的跟前,让其看一看,直接送入了代侯府,由简渠引领,暂时送入了收藏室。 赵公公只觉得,每次见到皇孙,都在朝好的方向变,气质上都更胜一筹,心下微惊,面上带着微笑,低声说:“侯爷,这是皇上听说侯爷纯孝,所以特意赏给侯爷的,让侯爷能以这些字画来观摩。” 苏子籍抬眸,与这位宫中大太监目光一碰,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话似乎是隐蔽的提醒,其实便是没这一句提醒,皇帝赏赐书画,苏子籍也肯定能想到,是自己前几日,刺激到老皇帝的敏感神经。 他收回目光,认真回话:“请公公替我谢过陛下,这么多书画,陛下能割爱赏赐给我,我感激涕零,必不会浪费了陛下的一番苦心。” “甚好,那咱家就不久留了,还得给皇上回话。”赵公公尖声笑了一声,带着人很快就走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我都等不及了 这时已入夜,原本被队伍惊动跟过来看热闹的人,也陆续散了。 京城并无宵禁,但到了夜深后,也依旧会有官兵巡逻,一般人也不愿意平白无故地招惹是非。 “夫君,陛下为何会突然赏赐这么多字画给你?”叶不悔陪着里去,压低声音问着。 苏子籍凝视着火盆烘旺的火焰,良久才说:“应该是我为皇上描摹千福图,皇上因此开心了吧?” 见叶不悔杏眼睁大了一下,似信非信,苏子籍噗嗤一声笑了,安抚:“不算什么大事,你家夫君能解决。” 看着叶不悔回去,他转身去了收藏室。 收藏室其实是个院子,存放最近收集来的各种字画,因今天这一批字画是皇帝所赐,放在了这个院落最居中的房间中。 这是一间清雅的房间,天棚墙壁都裱了桑皮纸,满是书架书柜,苏子籍进来时,简渠刚刚检查过这些书画,见他进来,说:“主上,赵公公送来的书画共有一百一十五件,件件都是书画珍品!” 看简渠尚带着兴奋的神情,就知道必是精品了,不然也不会让同读书人却并不怎么爱好收藏书画的人也看得心潮澎湃。 “每幅价值都在百两以上,这一次赏赐就是上万两,可惜的是,不能变现。”简渠说到这里,见苏子籍一脸平静,慌乱心情逐渐平静下来,笑着:“不过也是皇上圣恩不小。” 说着,起身:“主上请细看。” “是这样。” 等简渠出去,苏子籍目光一转,拿起其中一卷书画,展开一看,半片紫檀木钿就有了反应。 “发现先秦欧阳梓《雨鸟图》,是否汲取?” “是。” “【丹青】700,14级(857/14000)” 随着一股清凉灌下,苏子籍嘴角掀起,不管龙椅上那位到底想做什么,一次送来一百一十五幅书画,的确给自己帮了大忙。 难怪都说皇帝富有四海,光是这一次送来的书画,换成普通权贵,哪怕诸王,怕也要肉疼。 既都送来了,苏子籍自然是毫不客气,一一汲取。 “发觉前魏僧丹亦的《临江贴》,是否汲取?” “是!” “【书法】900,14级(1995/14000)” ………… “呕!”苏子籍一口气将一百一十五幅字画全部汲取,只觉得整个人就像一个快要被撑爆了的气球,大量信息流淌,让他有点想吐,连忙在唯一的一张桌椅上坐下,喘息了下,这才好受了一些。 “我有点贪婪了。” 虽知道皇帝赏赐了,这些字画的主权就是自己,完全可以慢慢汲取,但苏子籍一向觉得,这世界虽有点神秘,却还是昙花一现,主要目标还在太孙位上。 只要成了大位,别的都可以不谈。 可隐隐的梦,却揭示了别的可能。 要是土著,怕根本不在意,不就是多几起怪异? 但有知识会分析的人才知道,一旦出现,意味着这世界,并非是人的天下。 仙也罢,鬼神也罢,妖怪也罢,都不是人。 换句话说,人族的气运在流失,这流失并非是被夺取,而是一旦有着别族,自然就分了气数。 这让苏子籍心里不安,才一口气汲取了全部。 “呼!” 随着大脑不断运转,把知识按部就班的分类,那种快要吐出来的感觉,也渐渐平复了下去。 因难受而没能感受到的一种感觉,就像烈日后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滋润苏子籍体内的每一寸。 他只觉得浑身像泡在极舒服的水流,全身上下,就连汗毛孔都张开,在呼吸着来自四周的灵气。 这种舒服至极的感觉,让他甚至都不愿意睁开眼醒过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种感觉渐渐淡去,苏子籍才有时间检查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情况。 “【丹青】18级(13358/18000)” “【书法】18级(1500/18000)” “资质1,资质18→19(10),魅力1,魅力18→19(10)” “【蟠龙心法】3300,15级(3350/15000) “没想到一下子升到了18级,就连蟠龙心法也触类旁通,获得了3300点经验。” 这次堪称大丰收,苏子籍感受自己现在的变化,难得对皇帝有了些感谢。 哪怕皇帝做出这事,是为了试探,警告,并不是真相信自己喜欢书画赏赐,但的确解决了根基尚浅收集书画慢的问题。 “我有半片紫檀木钿,说真的,如果我真的一出生就是太孙,凭着皇家的收藏,只需三天,就能刷到顶尖。” 想到当年秀才举人时,为了一点藏书而百种努力,不由感慨万千。 要是皇帝拥有这法宝,怕一月内,就可以到他现在程度,甚至远远超过自己,这是无上权利带来的好处。 现在想来,从古至今,能学习上有成绩的皇帝,几乎没有,可能是因为,皇帝拥有的太多,再给予这样的机会,真是人神共嫉。 “无论是修炼,还是皇位,我都要!”苏子籍到这一步,已不可能退,他也不愿后退! “不过,皇帝既起了疑心,接下来我就要低调下来,让别人高调起来。” 这种权术,看似简单,却已经是谋略的顶点,更是争嫡术的核心。 “凡办事就会出错,凡立功就会猜忌,因此与其办事立功,不如让竞争者犯错。” “齐王党羽满朝野,本来就锋芒毕露,再多走一步,就让皇帝难以忍受了。” “比我靠前的人都死了,我就成了太孙。” 苏子籍想到了“办事,立功,受宠”的想法,不由露齿而笑,这种是取死之道,别说是皇子,就是职场,不能办事当然不行,可往往是“越办事越立功”就越难晋升。 哪个上司不怕这种下属,不打压这种下属? “鸟为食死人为财亡。”想到了段衍行和齐王的人交往,苏子籍不由含上了些冷笑。 这当然有着自己算计,可是如果一开始就不想结党营私,不想投机串连,自己算计也成不了。 毕竟只有一次相见,就算自己用上了文心雕龙,让其胡言乱语,也难以让皇帝相信,反怀疑是有人陷害。 但本来就多次联络,再有着“只字片语”,那就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快发动吧,我都等不及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全阴命 “代侯闭门不见客,一心为皇上绘制千福图。” 随着几个客人吃了闭门羹,代侯闭关不再见客的消息也在京城里流传。 “代侯说,要闭关观摩书画,好为朕绘千福图?”得到消息的皇帝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丢下了朱笔,忍不住起身,在殿内走一个来回,转身再次问:“果真?” “皇上,是这样。”赵公公低眉顺眼将自己得到的情报又说了一遍。 “居然不止不去拜访外人,连客人拜见都不见?代侯是怎么想?难道我真的误会了?” 皇帝坐下,仍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自己几个皇子,一旦封爵开府,就到处联络,就算是新封的鲁王,也不甘寂寞。 难道代侯,真的没有野心? 可苏子籍的确不再见客,眼瞅年底这时,不仅很多外官来京述职,也是很多举子齐聚京城时,更是归京权贵云集时,可以说,很多文会都选择在冷天里开,就是这时人更齐。 再是浪荡游子,但凡家中父母尚在,到了新年快到时,也会赶回家,京城权贵在这时是最容易结交,也最有理由去结交,过年嘛,来往密切一点也不算什么事。 在这时,苏子籍竟然真的闭关不见客了? “继续盯着,真的闭关为朕画千福图……”说到这里,皇帝也有些犹豫,真的这样,这棋子岂不是就荒废了? 连宗籍都入了,就这么荒废,说真的,皇帝也断不能允许,他也不希望代侯到时被自己哪个儿子给拉拢过去。 犹豫了一下,最终说:“姑且,就这样罢。” 这是观察了。 赵公公抬头看了一眼,以他对皇帝了解,自然知道此时皇上必是有些为难,想到代侯收到书画时露出的欢喜,暗叹一口气,应了一声是。 代侯府 苏子籍自从宣布闭关不见外客后,就悠闲下来,不是陪着叶不悔下下棋,就是逗逗大小狐狸,但更多时间,的确是花费在了绘出千福图这件事上。 才能他已不欠缺了,但这份贺礼,也的确需要好好准备,才不至于让人到时拿住把柄。 “18级和以前差距太大,千福图得重新画。” “每天画一百个福,也是辛苦事。” “主上,段府和齐王府的人,已经多次联系,臣已巧妙使皇城司的人,注意到了这两人。” 这天上午,苏子籍依旧在书房里画福字,野道人到了,肃然一躬,笑着:“至于您让我去查的段勤,也查出了一些眉目。” “这段勤的八字,还真是有些特别,您猜怎么着?竟是很少见的全阴命!” “全阴命?”苏子籍一听,微微怔住。 八字讲究阴阳平衡、五行流通,如果八字中阴阳比例严重失衡,就可能有不顺,全阳全阴的格局是最极端的情况。 全阴命的确十分少见,段勤有这种命格,让他很难不想到自己梦里的事。 “还有什么?”苏子籍沉吟着,问,这八字虽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应该不是特殊的全部原因。 野道人又说:“我还查了他的父母、祖父母以及曾祖父母,发现都是很普通的百姓,没什么稀奇,不是出了一个段衍行,这段勤此时恐怕还是在家里种地的命,倒是他这一支的祖先,在当地有个传说……” 提到这件事,野道人有些忍俊不禁:“说是他家在数百年前曾与妖怪成亲,是妖怪的后代,您说,这样的传闻,不是在作践人吗?” “妖怪的后代?”苏子籍也露出错愕。 野道人扑哧一笑:“可不是?而且这个故事还有着几个版本。其中一个版本,是与鱼女相恋。说的是他家先祖曾跟人跑船,结果在一条江里救了一条鱼,那鱼竟是个鱼精,不久就化成了一个秀丽的女子,向他报恩,在经历了一番磨难,嫁与了他为妻,他们生下的孩子,子子孙孙繁衍下去,到了这一代,就是段勤。” 见主公感兴趣,野道人还将差不多的版本说,都跟苏子籍详细讲了。 别的版本,或是狐女,或是书妖,或是精怪,但所有版本里,段勤先祖所娶的妻子都是妖怪。 苏子籍听得津津有味,他当然能看出,野道人对此并不相信,但对这件事,自己却起码信了一半。 数百年前,大魏朝时,妖怪也可在人类地盘上生活,真有女妖为了报恩嫁与了人类,并与人类诞下子嗣也不奇怪。 野道人见主公每一个故事都听得认真,还以为这段勤的特殊,让主公有了别的想法,或会放这人一码,结果在自己说完了所有版本故事,却听到主公先感慨了一句:“或此人真的有些来历。” 紧跟着的就是吩咐:“你,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吧。” “……是。”野道人应下,但脑袋里却仿佛塞满了浆糊,很是不解:“主上这样吩咐,这还是要段勤死啊,到底主上是怎么想?难道主上让我去调查这些,只是因好奇?” 说真的,在这件事上,他猜不出主公的想法了。 “主上果然深不可测啊。” 等野道人退下,苏子籍又要提笔重新画福字,发现自己此时心乱,作画本就需要一点灵感,此时没了感觉,也就不再浪费时间在这里。 走出书房,就看到一个仆妇急匆匆来到正院,见到苏子籍,就行了一礼:“侯爷!” “出了何事?”苏子籍问。 “是周小姐来了。” 周瑶? “原来是阿瑶来了!”叶不悔这时从屋内出来,也听到了这禀报,立刻露出了笑脸。 苏子籍因着曾向周瑶学习琴艺,此时又闲着没事,正好遇到,就与叶不悔一起走出正院,迎接一下这位在代侯闭关不见客后,来拜见代侯夫人的宾客。 毕竟男人与女人是各结交各,与叶不悔关系不错的夫人愿意来,侯府大门也会为她们敞开。 周瑶从牛车下来,缓步往里走时,神秘声音一直在与她说话,但当苏子籍跟叶不悔一起来接她时,不仅周瑶微微一怔,就连一直喋喋不休的神秘声音,也跟着一怔,安静了下来。 阳光洒落,没有穿侯服和官服,仅仅戴着黑木冠、穿着高齿屐,大袖飘飘的苏子籍迎来,连周瑶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在不久前还见面,可现在姿容俊雅、更是涣然一新。 让人难以把目光移开。 第五百三十七章 养狐千日 不久前,代侯还远没有现在出色! 当然不是说代侯之前就不出色,恰相反,代侯之前就非常出色,可当一个人本就出色到让人难以忽略的程度,再往更出色,每一步,都让人震惊。 周瑶垂下眸子,将震惊掩住。 “阿瑶,你今日来,陪我下棋吧!”叶不悔这时已上前,将周瑶的手拉住,带着一点撒娇说。 周瑶对下棋兴趣不大,但在下棋也水平不错,平时除苏子籍,熟悉女宾里,也就只有她能陪叶不悔下棋了。 周瑶淡淡地一笑:“好啊,不过你要让我三子。” “可以!”叶不悔立刻应下了。 “侯爷今日没作画?”她在缓过一瞬,再看苏子籍,虽依旧觉得真有天人之姿,但已能自然与苏子籍说话了。 苏子籍一笑:“方才已画了一会,正打算休息片刻,找找灵感。” “夫君,那你来看我们下棋,上次你给我打谱,我正好可以用上!”叶不悔邀请。 苏子籍看看周瑶,又看看叶不悔,在叶不悔杏眼下,最终答应了:“那好吧。” 神秘声音这时也终于回过神来,只语气中仍透一种不可思议:“你可看到了?这苏子籍,不,姬子宗,光立在那里,就仿佛被层层光辉拥戴,不像凡人,倒似传说中神仙了!” 普通人,真有这样的姿容气度?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有了这样的变化? 这变化,日日朝夕相处的人,未必能一下子发现,反是有段时间没见的外人,乍一再见,能看出不同了。 周瑶被叶不悔拉着手往里走,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 不过,在与叶不悔开始下棋,就屏气凝神,将注意重新集中。 看着两女跪坐,螓首蹙眉沉思,指尖拈起棋子,劈啪而下,苏子籍心中一片柔情,这才是自己要的生活,也是许诺给叶不悔的生活。 苏子籍突然有一点灵感,在几案上铺开宣纸,提笔洋洋洒洒写下一首诗。 “不成九章开方诀,诵得一行乘除诗。” “自然天性晓绝艺,可敌国手应吾师。” “窗前横塌拥炉处,门外大雪压屋时。” “独翻旧局辨错著,冷笑古人心许谁。” 这时笔势委婉含蓄,平和自然,还真有飘若游云,矫若惊龙之感。 “我现在每篇字画,都可流传后世了。”苏子籍满意看看,注了年月日,取出了印泥,钤了号。 “长春散人!” 前世世界,清朝之雍正,为了夺取帝位,表示自己没有野心,自号“圆明居士”,还经常抄经念佛,成功的在登基前塑造了淡泊名利又精于实干的形象。 苏子籍自明白夺嫡大计的精华,就自号“长春散人!” 所谓的散人,最早来自《庄子·人间世》里“散木”,做船会沉,做棺迅腐,做器快坏,做柱生虫,这木材没用,才长大。 散人也就是对世无用,然后长生不老,笑到最后。 所以“长青散木”,乃至“长春散人”,这并非是简单取的号。 欣赏完了“长春散人”红印,就听到了狐狸叫。 “唧唧!”在院子里奔跑绕圈的大小狐狸,因小狐狸突然怔住,大狐狸也跟着停下了。 “唧唧!”怎么了? “唧唧!”金橄榄要出现了! “唧唧!”哪怕现在还没有,但晚上必有! “唧唧!”最近金橄榄出现的很勤! 大小狐狸跑了进来,朝苏子籍涌来,这几日,它们都已经吃过一次了,没想到又要有了! 小狐狸非常满意,整只狐狸都懒洋洋团在屋内有火炉也有阳光照到的地方,正打算休息一下,突然听到脚步,就被人给捏着后颈肉提了起来。 “唧唧!”因为感觉到来人带着熟悉的气息,所以它没有立刻避开,但被捏住了后颈肉,在被提着与苏子籍对视,立刻就抗议地叫起来。 苏子籍掂了掂,又将它放下了,在它落地后不高兴地冲着叫的情况下,说了一句:“小白,你肥了。” “唧唧!唧唧!唧唧唧!” 抗议着的小狐狸,不仅嘴里叫着,还不断挥舞着爪子,苏子籍见了不禁莞尔,一面取过刚才就被他拿出来,此刻放在旁的毛衣,蹲下身去。 “好了,我错了,请你原谅好不好?” “唧唧!” “这是不悔特意为你织的毛衣,给你穿,算是赔礼?”苏子籍笑呵呵说道。 “唧唧?”看着被苏子籍拿到手里,打开了给它看的漂亮毛衣,小狐狸怔了下,将头扭到了一旁,见苏子籍没有后续表示,立刻又扭回来,矜持抬起爪子,示意苏子籍给它穿上。 这就是在表示它已经原谅了。 不想,在苏子籍给它套上了专给狐狸织的毛衣,还将一个纸袋也拿过来,先是打开了,给小狐狸看了看纸袋里放的是什么,竟是一叠银票跟两封信,将袋子口扎好,苏子籍就将纸袋塞到了毛衣附带的口袋中。 因叶不悔给大小狐狸所织的毛衣,都用着猫常有颜色的毛线所织,白色最多,间或有着米黄色,本就肥的小狐狸穿上毛衣,动起来,乍一看,就是一只肥猫。 苏子籍看得满意,对小狐狸说:“小白,我交代你一个任务……” 更是压低声音,跟小狐狸耳语。 去联系曾念真? 小狐狸立刻想起了此人是谁,可此次要去的地点有点远,虽妖可日奔百里,可一来一回,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吃金橄榄的机会。 “养狐千日,用狐一时。”苏子籍严肃的说着:“府里不养无用的狐。” “不仅仅是你,大白也有任务。” “唧唧!”小狐狸看着他神色严肃,似乎不能拒绝,不满一番,还是举出了一根爪子。 至少今天夜里吃金橄榄的机会不能放弃。 “明天再走?”苏子籍神奇的理解了它的意思:“也行,今晚吃顿好的。” “唧唧!” “那是什么?”没有到明天,过了半夜,不远对面的一个店铺,门面不大,此时关着,只是楼上窗口处,几个人还没有睡,嘘着眼观看着代侯府。 “真冷啊,还有酒么?” “没了,熬熬吧,明天再去买。” “唉,买也是钱!”一个人呆着脸看着外面,才要感慨钱少事多,突然只觉得眼一花,似乎有什么白黄相间东西窜过去了,似乎还挺肥? 应该是猫吧? 想到这附近也经常有猫出没,这人很快就将这事抛在了脑后,只是重重一叹:“皇城司的饭,也难吃啊!” 第五百三十八章 海盗必须死 雾岁岛 这是一处临海岛屿,面积不大,方圆三公里左右,原本在附近数不清小岛中毫不起眼,也因资源匮乏,没人在这里居住,但在不久前,因曾念真到来,这座小岛渐渐焕发出生机。 在岛屿中心处,几排房屋已建了起来,虽简陋,却可遮风避雨,其中一栋屋子里,曾念真正依偎阿秀,她抬头看他,眸光如水。 “一定要走吗?”她问着。 房间里的蜡烛已快要燃尽,曾念真虽不舍,却认真说:“你许我,我甚愧,只是此身已许国。” “不过你放心,我回来,就娶你。” 阿秀温柔看着他,正要说话,曾念真知道,她一定不会阻挡他,而是给自己收拾衣服,并且目送自己远去。 “阿秀!”曾念真歉意到了口中,突然之间,见怀中的秀丽的脸一下变得狰狞,一巴掌就挥了过来。 “嘶!”感觉到脸被拍了一下,脖子更被挠了一下,曾念真一下从美梦骤变噩梦里面惊醒,才发现自己还睡在了岛上的木房里,才从午睡中醒来,而床边直立一只狐狸,正不满盯着看。 刚刚拍了他脸一下,连同脖子被挠了一把,都是这小狐狸下的手。 因认识这小狐狸是主公宠物,不似凡品,曾念真也不好发火,只能挣扎起身。 “你不是主公的小狐狸吗?”距离京城这么远了,小狐狸是如何过来? 小狐狸在他注视下,用爪子从自己毛衣口袋面掏出一个纸袋,示意曾念真去拿。 见曾念真愣住,顿时没好气叫了起来。 它一路拼命跑,现在已是累得很,这个大个怎么还不赶紧谢谢它? 不仅不谢,还看起来有点傻? 可曾念真听不懂狐狸话,自然也就不知道小狐狸是在邀功,将纸袋取下来,见着里面是信跟银票,顿时知道,这小狐狸是主公派来了。 他看一眼小狐狸,暗想:“之前就知道跟在主公的狐狸不寻常,没想到能从京城到这里送信,不是凡狐,可不是凡狐,竟也没有被道士发现?” 曾念真可是明白些内情,京城可容不了妖怪。 不仅仅皇城司、九门提督、步兵衙门,都不允许。 将其中一封信打开,一看是苏子籍亲笔信,哪怕此刻只有自己,主公并不在跟前,曾念真也立刻起身,站起来看信。 信不长,却问侯了起居,又问情况怎么样,并且委托再送来六千两银子。 “主公关怀备至,臣实不敢当,当效死以报。” 待看完,小心翼翼收起来,放进自己怀里,又将一封信打开,跃然纸上的是娟秀的字,这是阿秀写给他。 他与阿秀订婚当日就走了,阿秀虽不舍,也细心给他打点行礼,哪怕这些也有着府里的人准备着,可阿秀的心意,从每一样给他早早就做了的衣服、鞋袜,都能感受得到。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看了良久,才将信收好,也放进了衣襟,对小狐狸说:“主公叮嘱我会牢记于心,这些银票我必会用在刀刃上。” 说着,就出门去。 下午时,这海外岛屿上并不幽静。 小狐狸跟在身后轻盈出来,耳朵动了动,能听到操场上都喊操声。 “臣选择的岛屿,其实离京的入海口不太远,但并非是必经之路,很少有商船前来,自然就难泄漏风声,运输给养也方便。” “其次,这岛不大,一目了然,因此也没有逃兵或入侵者能隐藏。” “我已初步招募百人,训练半年后,就会扩招,必能使主公关键时,有一支效死之兵。” “这些,都会写成折子,由你带回去。” 曾念真才说着,就听着狐狸“唧唧”直叫,顺着它的爪子看去,顿时就涨红了脸,只见眼前几点白帆,明显是船。 才说着没有人窥探,立刻就有了,这是打自己的脸! 不过深呼吸下,曾念真立刻醒悟,这附近可没有什么商路,这些船只是从哪里来的? 正想着时,就听到一阵刀兵声传来。 “走,我们去看看。”曾念真铁青着脸,匆忙赶了过去。 “大人!”几个明显带着江湖气的男子,推搡几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这几个口中喊着“大人”,都是被曾念真招揽来的江湖人,功夫不错,此时身上明显有着血迹。 看出这血迹都不是这几个部属受伤流出,曾念真脸色好看了一些,问:“这几个人是海盗?” 之所以这样问,是这几个俘虏,光从穿着上来看是普通人,而海盗常常会有的装束,便于战斗,透着一种野性。 一个江湖部属说着:“大人,刚才有一艘海盗船试图偷偷上岸,被弟兄们发现了,抓住了几个,又杀了几个,剩下见没便宜占,跑了。” 那几点白帆,就是根本就没靠近这座岛屿,见战事不利就直接跑了的海盗。 “除了这六个人,我们还得了一艘海盗船作战利品,虽船只不算大,但很适合在海上行船。” 曾念真点点头,问:“这几个人有没有说巢穴在哪里?” “倒是有个识时务的,刚被抓就招了,说了巢穴所在地,距离这里大约就是半个时辰不到的一座岛屿。” “这么说,就在附近。” 得知在附近就有海盗巢穴,曾念真暗想:“养兵练兵都不是一日之功,花费巨大,我必须要为主公解难,不能全靠着主公支援。端了海盗巢穴,既能练兵,也可得了海盗仓库。” “就算没有多少获得,单是这些也可当军奴。” 冷兵器时代,穷文富武,真正有战斗力的甲士,都不能自力更生,“与披甲人为奴”就成了规矩。 这么一想,曾念真冷笑:“先把他们押下去,以后营务,就由这些军奴来干。” 说着,让这几个人先推搡俘虏离开了。 “来,唤什长过来,我们算计下,怎么找到这个海盗巢穴,将其一举歼灭。”曾念真凛然的说着。 虽这些海盗未必知道自己在练兵,也未必会扩散消息,可为了主公大业,一点疏突都不能有。 这些海盗,必须死。 第五百三十九章 五两银子 京城 又一场雪飘然而落,初时是细碎雪沫,下了一会,就成了鹅毛大雪。 这场雪下了一夜,到了次日,就已将整个京城妆点成雪中之城,地面的雪,平常都能没过了脚面,雪深的甚至可以过膝。 苏子籍听说有些地方的百姓房屋都被压塌,宫里还没有传出赈灾的消息,他自己没有出面,让野道人通过与代侯府揪不出关系的商队,捐出一些物资,算是尽了这份心。 “唉,皇权之国,恩出于上,无论是谁赈济灾民,都是祸不是福。” “救济一人,可以称善,救济十人,指指点点,救济百人,差衙问话,救济千人,杀头抄家。” “我更不能了。” 明面上,苏子籍依旧闭门不出,不理世事,只埋头绘千福图。 “唧唧!”书房在中午时传来挠门声跟狐狸叫,苏子籍对这大狐狸的急脾气也是有些没辙,只能将毛笔放下,起身去开门。 大狐狸在门口早就抖过了毛衣上落着的雪,门一开,就奔了进来,朝着放在一旁的一本它与小狐狸常用字典去了。 “唧唧!唧唧!”在苏子籍走过来后,它指着几个字,叫着。 “你是说,皇城司的人发觉了齐王府和段衍行的人在交往?”苏子籍看着,一笑:“终于布局完成了?” “你做的很好。”苏子籍摸摸大狐狸的头,夸。 又取出一个五两银子的元宝,在手里托着,看着就很完美,闪着银光。 “这个交给你,你去把这元宝给了段勤,算是买他的命。”苏子籍轻声说,眼睛微亮,让大狐狸看得一愣。 “唧唧!”大狐狸点了下头,用爪子将毛衣拉开,示意苏子籍将元宝放到自己毛衣里面的袋子里。 等元宝放了进去,它直接就转身跑远了。 苏子籍走到外面,看着雪地里大狐狸很快就身影消失不见,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原本小的雪,此刻又洋洋洒洒的大了起来,虽未起风,但这京城的风云,已要被搅动了。 段府 “阿嚏!”自今早起来,段勤打了好几个喷嚏,眼皮也在一直跳,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他的身体强健,又在段府算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管着不少事情,有许多人捧着,无论是身是心,都没什么能让他感到麻烦为难的事。 跟段衍行沾亲的他,可以说,自从跟着段衍行做了管家,就再没有吃过苦,今天突然心里觉得不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段勤暗想:“难道是我之前收银子替人压下官司的事,被老爷知道了?” “还是我勾搭上了三夫人的丫鬟被发觉了?” 可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连段衍行自己都这么干,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老爷不会不知道,怎么可能会因这种事就责罚自己? “或是我受了寒,身子不舒坦,所以才会心慌?” 段勤细想了一遍自己最近做的事,不觉得能有什么事让自己这样心慌,再想到刚才自己打了几个喷嚏,反信了是自己身体不舒坦才有这感觉了。 “在府里闷着更不利于心情纾解,不如去喝碗茶。” “只是,会不会我这不安,是应在了出门上?” 迟疑了下,段勤看了看雪景,想去喝杯好茶了,最终还是回屋又换了件厚袍子,就出了门。 一路无话,偶然可以看见乞丐和难民,说真,现在开国三十年,正渐渐盛世,乞丐不多,只是偶然还有,睡在街侧屋檐下,为着害怕冻死,挤做一堆,等待着粥棚放赈。 段勤收拢下狗皮大衣,其实自己家藏着上等狐皮,但自己毕竟只是管家,穿出去不好,只能穿这个了。 到了茶馆,才要上台阶,突然听到清脆的一声,有东西咕噜噜滚到自己脚边,段勤低头一看,差点被滚到脚边的银元宝给晃花了眼。 银子本就惹人爱,这看着就极干净一枚新元宝,就更是让贪财的人心下一喜。 听到身后又有人走来,段勤来不及去捡,忙用脚将这银元宝给踩住,等身后的两个客人说笑着走进了茶馆,才连忙低头捡了,看向四周,无人发现这一幕,忙将银子放到了怀里。 银子一入怀,原本的不安,竟一下消散了大半,段勤原本还绷着一张脸,此刻也不禁乐了。 “嘿!莫非这是注定该着我发一笔小财?财神爷在提醒着我,是我误会了?”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真是压都压不住,毕竟这临到年关了,都希望能积攒更多喜气,谁愿意相信自己是要倒霉了? 段勤刚刚发了一笔小财,高兴着往茶馆里走,才走到自己一直都会坐着的位置,就看到了一个熟人齐王府的陈管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几次见面,二人都还算相谈甚欢,可这一次,四目相对,段勤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因捡到金子而消散的不安,竟又冒了头。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揽下这件事,不该干当联络的棋子。”段勤的心底甚至突然之间升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我当管家,又不能升职,就算给老爷办成了这差事,也就赏个几两银子,我差这几两银子?” “我是不是鬼迷心窍?” 段勤也算是个当机立断的人,既这样想了,就打算今天就将事情说清楚了,以后不来了。 才一开口,突然就情不自禁,说:“齐王之意,我家大人已经知道了,以后必奉齐王之命……” 话一出口,虽很低,但段勤连冷汗都冒了出来,心中亦大惊:“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莫非是中了魇镇之法?” 原本还是正常人模样的陈管事,在他此刻眼里就仿佛是妖怪一样,让他连继续待在一处都不愿了,顿时转身就要走。 不过才一转身,就看到了数个甲兵堵住茶馆的大门,手按长刀,煞气逼人。 “这就想走了?”一个人站着,冷冷喝道:“拿下!” 这尖细的嗓音,让段勤一下子就认出了下命令这人的身份:这是太监! “冤枉,冤枉啊!”段勤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两个甲兵一把按住,重重两脚,顿时跪了下去,只有惊慌大喊。 第五百四十章 他们怎么敢 “冤枉?”这太监冷冷一笑:“这话,到了皇城司,跟公公说去吧!” 说完,就是一挥手。 本就被按住的段勤直接就押了出去,而剩下甲兵,则将已瘫在了桌子旁,被吓得动不了的陈管事给拖了出去。 茶馆内因这一突发事件,早就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屏住了呼吸,不敢却又忍不住地朝着门口去看,直到两个人被先后拖出去,甲兵也跟着撤了,太监朝着警告扫了一眼也走了,茶馆内才重新响起了讨论。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被带走的一个人,我记得好像是、是段府的管家啊!” “段府?哪个段府?” “这京城里有几个段府?当然是掌管着禁军的那一位段大人府邸啊!” “嘶!这段大人听说很得皇上宠信,怎么会……” 是啊,作这样一个得皇帝信任的大人的管家,段管家就算是犯了事,大多数时也会给段府自己处理,不该是被一个宫里的公公给直接拖走了。 什么事,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也不是说段衍行的管家就不能入罪,而以一个奴仆的身份,哪配让太监跟这么多甲兵出动? 除非是段衍行出了事,管家是被主子给牵连了? 这么一想,原本想不通的地方,顿时就一下子能明白了。 只能是段府出事了! 但这茶馆不是能过多议论这事的地方,茶客也就是跟着同伴谈了一会,见周围人都在窃窃私语,不少人都心里畏惧,生怕久待下去惹祸,匆匆忙忙走了。 有一个两个客人走了,就像是一个信号,别人也都匆忙离开。 等发现客人几乎走光,茶馆老板与伙计竟也顾不上心疼生意,也都跟着松了口气,再没有比做生意的更怕招惹是非,这帮人走了好,走了好,要讨论,也不要在店里讨论。 “老天爷,总算都走了。”老板出了声,立刻喊着,声音都变调了:“快,关门,就说我们要提前过年了。” “知道了!”伙计个个生龙活虎,争先恐后,将门关了。 皇宫·澹宁殿 外面起了风,玉兰树上的枝桠在风中摆动,掉下的雪“沙沙”成一片,皇帝在蒙眬中仿佛见一人,说:“朕乏得很,有话明天再说,你——” 皇帝一下子怔住了,不禁叫:“二哥?” 二哥却没有说话,转身便走,皇帝心中迷惘,不由自主的跟上,才走了几步,倏间出现在空旷的野地上。 皇帝却有几分清醒了:“二哥,你是在怨我么?” “可我本心没有想杀你,你虽失了太子位,但我拟了旨,已要封你为余王,你又何必自杀?” 这人没有回话,一转眼,就消失了,风吹着,昏暗广袤的天空呼号着,远处黑黝黝暗影弥漫,皇帝有些惊慌,仔细看去,幽深世界,天空与大地仿佛成了一色,他想脱离,却漂浮在空中。 “啊?” 透过云雾,看到一条巨龙在当空,本来极是壮丽,可四周黑气涌上,竟像有着灵智的妖魔,在撕咬着巨龙的血肉。 被死死缠在黑雾中的巨龙,无论怎么样挣扎,都无法挣开,只能哀鸣,任由血肉纷纷扬扬洒落下去。 虽然这梦似乎是从旁观者角度去看,可巨龙被撕咬而无法挣开时愤怒不甘、痛苦,却几乎感同身受。 “啊,侍卫,侍卫,你们干什么去了?” 在看到黑气甚至顺着被撕咬出的血洞,去吞噬巨龙的内脏,皇帝再也无法承受,猛坐了起来。 “皇上???” 才陡坐起,就觉得有黑影当面,梦中巨龙被黑雾涌上来撕咬画面直接就闪过,皇帝一把拔出放在枕边的短剑,刺了过去。 “啊!” 一声尖利惨叫,让还没有彻底从梦魇中醒来的皇帝这下清醒了,他看着被自己一剑穿心的黑影,竟是服侍自己多年的一个女官。 她脸色惨白,惊恐看着他,仿佛没想到自己服侍几年的皇上,会突然拔剑杀了自己。 噗通。 皇帝沉默抽出短剑,任由宫女尸体倒在了血泊中,而这时冲进来的太监宫女,亲眼看到了这一幕,全都吓得跪倒在地。 “都起来吧。”皇帝淡淡说。 “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人拖下去?”赵公公低声吩咐,替皇帝穿衣,低声说着:“您魇着了——奴婢都在这侍候着呢!” 小太监忙将宫女尸体拖下去,又清理血污,因殿内染着香,所以血腥味片刻就渐渐消散了。 别人都因为刚才一幕吓得脸色发白,赵公公亲自扶着皇帝坐好,给皇帝穿了靴子,又服侍着皇帝穿了外袍,还将被皇帝随手扔到地上的短剑清理收了起来,端是正常。 皇帝渐渐回过神来,记得赵公公不是今天值班,看着赵公公伺候着自己,等伺候完了,自己也起身,慢慢走到了御书房,才突然问了一句:“你这老奴,又有什么事要禀告朕?” “奴婢不敢说。”赵公公这样回话时,将腰弯得更低了。 皇帝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对这老奴性格一向了解的他,直接说:“朕赦你无罪!” 得了皇帝的这句承诺,赵公公才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低眉顺眼双手递送到了皇帝面前。 “究竟是什么事?” 皇帝蹙着眉,将文书接过来,因连着吃小还丹的缘故,眼花毛病仿佛有了缓解,只展开这么一看,待看清了上面内容,脸上先露出些错愕,随后大怒! 他们怎么敢! 孽子,孽子! 皇帝涨红了脸,拿着文书的手都在颤抖着,片刻这份文书就被皇帝撕得粉碎,就好像被撕的不是纸,而是纸上所写的大逆不道之人!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哐当一声踢翻木案,皇帝骂着,神情甚至带上了几分狰狞。 对于他来说,老迈,多病,本就是戳在他心口的一根刺,让他时刻不得安寝,时刻难以舒服。 这不仅仅是**上的折磨,来自长大了的儿子的威胁,更让他疑心。 连苏子籍这样刚刚入籍的皇孙去拜访官员求书画,都让皇帝怀疑,要去试探一把,齐王这样夺嫡呼声最高皇子,竟然与掌管禁军的段衍行搅合在一起,这简直就是在挑衅他这个皇帝的权威。 这是打算逼宫不成? 第五百四十一章 忠诚的考验 是的,赵公公递上去的文书,内容就是段勤跟陈管事招认的话,涉及到齐王与段衍行的暗中勾结。 赵公公忙小心翼翼地说:“请皇上息怒,这或许是污蔑,这等大事,不能听一面之词。” “而且,段勤跟陈管事,也都说仅仅是喝茶,并无涉及任何政事。” “并无涉及任何政事?那这句奉齐王的命,又怎么说,好个孽子,有本事,有本事,竟然连朕的心腹大将都能拉拢?” 皇帝喘息着,咆哮着,只是快二十年的皇帝生涯,还是勉强克制了自己,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向椅上坐下,许久才唤来了一个侍卫,说:“你……你立刻去一趟皇城司,让抓了段勤的人过来见朕!” “是,皇上!”侍卫立刻领命出去了。 不久,皇城司下令将段勤跟陈管事从茶馆带回去的太监就急匆匆赶来,到了里面,就跪倒,向已重新坐好的皇帝行礼。 “段勤是你在盯着?”皇帝坐向问。 这太监不敢抬头,低着头:“回皇上的话,是奴婢在盯着!” “把你们的发现,仔细与朕讲来,不得有任何隐瞒!” “是,皇上!” 这匆忙赶来的太监,自然知道自己盯着段勤得到消息影响极大,也怕自己被迁怒,一点都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都报告了。 “……奴婢原本也没注意到这个齐王府的管事,是一次皇城司在齐王府安插的人,隐约听到这管事对齐王禀报与段衍行有关的事,虽没听到具体内容,只听到了一个段字,但京中掌管禁军的大人就姓段,奴婢不敢忽略了这消息,加派人手,日夜盯着这陈管事。” “结果就发现,他竟真与段衍行府上的管家段勤有来往。” “于是,皇城司对段勤也进行了监视,发现他们的确有来往,而且还很密切,监视前不知道见过几次面,监视后短暂的半个月,就已来往五次。” “至于那句话,也是奴婢和五个便衣亲耳听见,绝无虚假!”说着,太监就跪在地上,将名字一一汇报:“并且当时还有喝茶的百姓,那句话说的虽低,也有人听见。” “好个孽子!好个贼子!” 听完这些,皇帝脸一会红、一会青,只一会,背心就出了汗,湿漉漉一片,极是难受,他咬着牙狞笑:“你说的难以置信,朕不信,朕不信!”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说话。 皇帝虽喊着不信,其实就知道,这件事应该不是误会,自己“好”儿子齐王,竟然真跟自己“好”臣子段衍行勾搭在了一起! 齐王也就算了,他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无论是齐王、蜀王甚至是鲁王,这三个成年的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对齐王,他警惕最重,但段衍行居然会背叛自己,这是皇帝万万没有想到。 “朕对你不薄啊,段衍行,你居然背叛朕!真是一个好贼子,好贼子!” 皇帝怒意这次是真难以抑制了,来自儿子跟臣子的双重背叛,让他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突然之前,他感到了一阵眩晕,捂着额,猛起身的他,又直接跌倒了下去。 “皇上!”赵公公惊慌叫着,忙过去扶着,顿了顿,语气已经转平和:“皇上,您万几宸翰,料理的事太多了,天下都在您肩上,还请皇上务必节劳荣养——您也累了,该歇息了!” 说着,就搀扶着皇帝去了殿里,让其在龙榻上重新躺下,又令宫女上参汤,给皇帝饮了一小盏,就服侍着皇帝睡下。 还点了安眠香,又取了一首诗接一首舒缓地背诵。 “怜君不得意,况复柳条春。为客黄金尽,还家白发新。五湖三亩宅,万里一归人。” 吟声中,皇帝的呼吸渐渐平缓均匀,看似是睡了,可良久,却忽然开口:“岁贺要来了吧?” 赵公公并不惊讶,忙回着:“是,就在这一二日了。” 以前朝代,新年(春节)放假七天,腊月二十八一直休息到正月初四,但大年初一时,百官和各高官官都得上朝拜年,陪皇上用宴,实际上没有能真正休息。 魏世祖颁布了《假宁令》,将年宴移到了腊月二十七,过了这宴,百官就可真正休息七天了。 因此年宴岁贺很重要。 “代侯的千福图,到时给朕仔细看看。”皇帝声音透着一点虚弱,但很坚定,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 赵公公隐约猜到了些,眉尖就是一跳,不敢有丝毫犹豫,连忙应:“是,奴婢记下了。” “行了,你也退下吧,让人都退下,朕要自己安静待一会。”床上躺着的人又说着。 赵公公再次应声,他出去时,也让殿内的其他人都撤到了门口。 之前皇帝拔剑杀宫女的事,赵公公看似没什么反应,实际上心里也一惊,他能看出皇帝是魇住了,但正因为这样,虽在皇帝心里,自己肯定远超过一个女官,但也不想试探皇帝在半梦半醒的情况下,能不能收住手。 虽然说就算收不住手,其实有了防备,也不至于被刺死。 可皇帝的心不一样,雷霆雨露都是天恩,就算是梦魇住了刺一剑,别说是反击,就算是躲避,就说明“不忠”。 你是忠心,为什么不肯乖乖被朕刺死? 就好象官府也这心态,就算你是冤枉的,我要锁拿你,你为什么逃?你逃就说明你不信我官府。 不信我官府,就是有罪。 正因为如此,赵公公才不希望自己面临这“忠诚的考验”! “以后这种睡着时伺候,还是让这些人来。”赵公公盘算着,口中却说:“刚才死的女官,好好葬了。” “给她家人送一百两银子。” “你们不可怠慢,都仔细守着,不能有丝毫怠慢,知道不知道?”担心自己一会万一有了什么事走开了,别人没办法服侍好皇帝,赵公公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要有丝毫怠慢,立刻杖毙。” 这叮嘱倒也不算是多此一举,自刚才宫女惨死,今日当值的人,此刻都有些战战兢兢,听了赵公公的这话,却只能脸色苍白的应下。 第五百四十二章 辗转反侧 齐王府 齐王将口内青盐水吐掉,昨日一天都在与宾客饮酒,回来时已伶仃大醉,直到天快亮了,才勉强醒了过来。 齐王妃忙让人伺候齐王梳洗,等上了早点,齐王也只是勉强吃了一些,却问:“今天贺礼,可办成了?” 齐王妃笑着:“礼,前日就准备完了,虽说孝敬不孝敬不在这些虚礼,可我们却不能不用心。” “说的对。”齐王点首。 今日是岁贺的时候,岁贺其实未必是腊月二十七,都是在这几天,由礼部与钦天监一起算了日子,通知官员权贵。 凡是四品以上,哪怕是平时不必上朝的王公也要参加。 这是前魏就有的规矩,并且还有宫宴,因大魏有484年国祚,规矩也从简单慢慢变成中后期的繁琐。 到了大魏末年,光皇宫的年宴,以及年后,每天都有几场,大宴小宴,让人一趟吃下来,心力交瘁。 大郑建,太祖就化繁为简,恢复到了魏世祖的简单,并且加以少许改变。 初时是为了与一同打下江山的功臣年前齐聚在一起,共享年节之乐,现在江山坐稳了,就成了百官受赏,勋爵向皇上上贡来表达自己忠诚的场合。 岁贺岁贺,一年贺一次,自然是十分重要。 对齐王来说,需要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在今日献上去,作夺嫡的热门人选,若是被两个兄弟给比下去,这脸可就丢大了,这礼物准备的确花费了很大心思。 就在这时,孙伯兰急匆匆前来,同来还有几个幕僚,齐王就笑骂:“怎么,今天都一副这面孔,给谁看呢?” “王爷,有点事不好了。” 齐王妃就笑着:“不仅仅是为皇上岁贺,娘娘的寿礼我也得催办,一幅瀛洲不老图就罢了,银丝苏绸还是看看有没有差错。” 说着,就起身去了。 “什么,陈忠这奴才被皇城司拿下了?”听到禀报后的齐王,顿时心下就是一阵不安,沉着脸,一甩袖,大步走了出去。 昨晚又下了一场雪,昨日才清理过庭院,此时在微亮晨辉下,也透着一种冷肃之气,齐王从台阶上下去,脚下的雪被他踩得咯吱咯吱作响,脸色阴沉下来:“这是昨天的事,为什么昨日不禀报本王?” 因昨晚您迟迟未归,跟公侯在喝酒,那样场合,谁敢去打扰? 这些幕僚可是知道齐王的脾气,万一当时发作,事后觉得丢了面子,去禀报的人还能得着好? 必被迁怒! 眼下天刚微亮,一得知王爷醒了,才匆匆赶来。 “都进来!”不想在这里与讨论这事,齐王直接让他们跟着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这里都是自己人,就有幕僚又小心翼翼禀报了又一件事:“王爷,听说昨日一起被带走,还有段府的那个管家段勤……” “什么?”这话一出,让刚刚坐下的齐王直接就站了起来。 自己府里的一个管事被皇城司带走了,这事就算让他觉得不对,还不至于让他惊慌,可一旦跟段衍行扯上关系,这事的性质可就变了。 孙伯兰见齐王脸色难看,眼睛一转,上前劝:“我倒觉得,就算是陈管事被皇城司的人带走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您想想,他们二人也只是在茶馆里见过几次,就算一个是段府的管家,一个是齐王府的管事,可到底是奴仆,又不是您与段大人交往,哪就能算是大事了?” “况且,他们也不过是接个头,段大人既没有承诺过什么,您也不曾给过他只言片语,更无书信往来,也无别的接触,就算是到了皇上那里,也不能跟拿王爷您如何。” 几个幕僚见跟着来的孙伯兰只知道说好话,顿时有些憋气,可王爷听了孙伯兰的话明显心情好转,而孙伯兰的话,也的确有着道理,几个幕僚互相对视了一眼,到底叹了口气,闭嘴不再说了。 段府 跟齐王不同,段衍行昨晚就知道段勤出事了,因着抓走段勤的是皇城司,段衍行辗转反侧,一夜都没睡,只一闭上眼,就仿佛能看到正朝自己怒视着的皇帝,感觉到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比之齐王还能自我安慰,本就是靠着皇帝信任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段衍行,更是心惧。 清晨起来,才发现自己这一夜未睡显得憔悴,这可不成,今日乃岁贺的日子,百官权贵都要到场,皇帝要受百官以及权贵们的新年祝贺,这时自己显得不精神,岂不是更惹得皇上不满? 于是,用冷水泼面,好好醒了神,又换了官服,才骑马抵达皇城进行巡查。 皇城之内,屋顶上几乎都是白皑皑的雪,但道路中央已被清扫干净。 早在宫门前就下马的段衍行,一路步行,带侍卫绕了皇城一圈,发觉皇城一切如常,禁军、侍卫照例请安问好。 就连遇到几个在皇上跟前服侍的太监都正常打招呼,他才心下略安,走到大殿门口维持着秩序,招呼陆续到来的百官。 “哟,段大人早!” “李大人早!” “段大人,许久未见了,回头有机会喝几盅?” “得空就请您喝酒!” 官员看到段衍行穿着官服站在这里招呼,都一一回应,这人是皇帝的大将,虽文武不一样,也不能轻易得罪。 此时曦光已透明,天街扫得纤尘不染。 殿前一片庄重肃穆,太监端着木炭盒子,小心给铜鼎添炭,发出细脆声,数百侍卫服色鲜亮,钉子一样站在两侧纹丝不动,给人一种空旷微带肃杀的气氛。 段衍行看百官渐渐云集,而自己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皇上真相信我与齐王有着勾结,不会放心让我继续领兵在皇城巡查,看来段勤那小子到底不蠢,没有瞎供咬!” 自己没倒,还能活,自己倒了,就真的必死无疑。 “不过就算这样,也得想办法灭口。” “那是代侯?”才想着,因有着心事,在迎过了一批一二品官员,对于几个四品京官,段衍行态度就敷衍了许多,正有些走神,目光突然落到从远处过来的一个人身上,让他顿时一惊。 第五百四十三章 千福图 段衍行并非没见过代侯,可看着眼前这穿着国侯冕服,冠垂五梁的年轻人由远及近,让段衍行竟一瞬间连话也说不出。 “代侯真有王者之仪。” 不仅仅是他,曾经见过或没见过代侯的人,在看着这代侯走来时,无一不是面现惊愕。 这就是代侯! 这就是太子之子! 不愧是皇孙,气度远超诸王! 不是马上就要进殿,此刻不是交头接耳议论时,怕是彼此相熟官员就要按捺不住,与关系好的同僚感慨一声了。 “侯爷,请这边来。”段衍行按捺住了心神,从大殿门口迎下,将上来的苏子籍一直往殿里引。 因苏子籍是第一次来,并不知道该站在哪里,需要段衍行引到位置,段衍行直接就将苏子籍引到上处,位于诸王下首位置。 许多官员走进殿,按官职大小依次站好,却仍忍不住偷偷看向前面的苏子籍。 “皇上驾到——” 西阁门洞开,“啪啪啪”三声静鞭,击鼓撞磬,黄钟大吕,乐声大作,皇帝徐徐向御座而去。 皇帝脸上挂着一丝笑,站在御座前片刻,方端正坐下。 “乐止,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喊后,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整个大殿肃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虽受用二十年了,皇帝今日还是脸略一红,目光扫过了诸王,又在代侯处看了一眼。 这就是大位,一语间左右人之荣辱生死,是任何东西都代替不来。 皇帝双手平伸示意免礼,太监唱偌:“赐齐王、蜀王、鲁王、代侯坐。” “儿(孙)臣谢恩!” 四人谢恩,群臣就有一阵骚动,看来代侯在皇上心目里地位不小。 “诸臣工!”皇帝收了笑容,稳稳坐在御座,气息平缓,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大病过的模样, 赵公公心里有数,这是小还丹的效果,但下面站着官员及诸王勋爵不知,偷看了一眼,都是心思百转。 只听皇帝声音铿锵:“太祖皇帝出生入死开创基业,这是人所周知,朕也不多说。” “太祖不仅仅武功,在位十一年,振数百年之颓风,宵旰勤政、孜孜求治、夙夜不倦,这些都是朕亲眼目睹,朕继太祖之志,这十八年,也很苦很累,失去很多,可不敢说造一代极盛之世,也刷新吏治,均平赋税,至今总算小有成就。” “自问能对的起太祖,对的起社稷。” 皇帝目光在儿子们的身上一转,见着他们个个神色木然,不由一阵灰心,本想说的话,到口中就停了,转了话题:“这些,不仅仅是朕一人之功,也是诸位臣工之辛劳。” “辛苦一年,今年赐筵,朕看可以不拘常礼。” 顷时钟吕馨铛齐鸣,乐声中百官谢恩,礼官大声:“止乐——赏宴、进贡!” 按照规矩,岁贺一日,是官赏爵贡,就是说,百官受赏,勋爵皇族上贡。 皇帝先按照这一年百官们的功劳,依次进行赏赐,原本还有一点怪异的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有了新年该有气氛。 等百官被赏完了,就到了勋爵和皇族上贡。 功臣勋爵先进贡不必说,只是唱名罢了,并不真正在殿上摆上礼物,而轮到皇族就不一样,一个个实体上殿,给群臣观看,以示天家亲睦。 “蜀王进贡琳琅翡翠屏风一扇!乃用着近似失传的琳琅双面绣,需处子绣娘九名,耗费一年绣成,上有仙姑岁贺图……” “齐王进贡延年益寿珍珠衫一件!乃用着上万颗皮相相近的珍珠制成……” “鲁王进贡……” 诸王一一上贡了自己的岁贺礼物,都是至少三件,太监不仅唱名,而且还都一一将礼物展示给皇帝及在场的人看,每一件都是难寻,皇帝都给了好脸色。 轮到齐王的时候,齐王抬眼偷看,发现父皇见着他献上的珍珠衫等礼物,还点首微笑,说了一句:“不错。” 齐王心顿时就落到了肚子里,也有时间去听别人上贡的礼物,尤其盯着代侯。 轮到这代侯时,听到代侯上贡的是明珠一对、吉祥珊瑚摆件一对,千福图一副,顿时暗暗撇了下嘴。 “虽这千福图倒是为他赢得了一个孝顺的名声,可这礼物也寒酸了一些。” “过了年,代侯就不是新人了,是不是可以让御史给他上点眼药?” 别看都说孝敬不孝敬不在虚礼,天子富有四海,什么没有?可信的人都死了,别说前魏,就是太祖,有个侯爷因进贡的黄金成色,稍有点不好,就被夺了五百户,下降为伯。 这还是太祖念在功劳上,要是前朝,完全夺爵都正常。 所以谁敢上薄礼? 齐王正想着,但皇帝却显然对代侯上贡的礼物更感兴趣,在太监喊完礼物,说:“将千福图给朕拿过来,这可是朕的皇孙亲绘,朕要好好看看才成。” 赵公公亲自下去,从小太监手里接过千福图,捧到了皇帝面前,又有太监帮着展开,这下,不仅皇帝能看到,离得近几个一品也同样围观看到。 “好!”皇帝看了,眼睛就是一亮。 这一声称赞可不带丝毫水分,因这千福图,每一个福字,都与别的福字不同,更组成了一副山水图,意境淼茫,分明是大家之作。 这样一千个福字,还能有这水平,的的确确耗费了极大的心血。 有了皇帝这一声称赞,围观的几个大臣自然也都跟着应声,平时还可能是拍皇帝马屁,可这次称赞却个个心悦诚服。 “代侯这图,空间错落,疏密得宜,不仅仅水平极高,以臣看,至少有前朝王恪的水准,而究其孝心,更在其上,可谓不世之作。” 王恪父子三人并以绘画闻名于世,并且王恪水平最高,因画赐男爵,可谓历史上第一个。 这是极高的赞誉了。 齐王听了,不由变色。 “皇上,宴已准备好了。”这时有个太监跑过来,报告。 皇帝咳嗽了一声,示意赵公公将千福图收起来,面对着在场官员勋爵说:“诸臣工辛苦了,用完宴,大家就可以回家过年。” 说着,却神色一冷:“不过,朕有一喜一忧两件事,还是在过年前,先解决了才好。” “要不,怕朕用饭都不香。” 第五百四十四章 代国公 随皇帝开口说了这话,殿内就是一静。 能到殿上参加岁贺的官员,都不会是傻子,自然能感觉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皇上莫非是要宣布什么大事?”几个大员更互相对视了一眼。 “宣旨吧。”皇帝掀了下眼皮,看着底下这些人,淡淡说。 “是,皇上。”赵公公应着,立刻有小太监捧着一卷黄绸圣旨过来,赵公公双手接过,往人前一站。 “段衍行接旨!” 百官队列中的段衍行只觉得脑袋嗡一声,脸色变得煞白,不敢耽搁,忙在队伍中出来,跪倒在地:“臣段衍行恭聆圣谕!” 才说完这句,段衍行浑身的血一冷,冷彻骨髓,瞬间,整个殿变得一片死寂,只听得大臣的呼吸声。 赵公公面无表情,声音不急不徐。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禁卫军统领段衍行,身从三品武官,掌管禁军,本应表率群臣,以身为则,孰料其罔顾皇恩,买官卖官,狎妓宿娼,谋财害命,谋害官员,以权谋私……朕深恶其罪,依律当严惩不贷,着令罢职去官,押入天牢,等候发落,钦此!” 这份圣旨中,共论段衍行七条罪,圣旨一念完,赵公公淡淡的说着:“拿下!” 守在殿中的侍卫一拥而上,只见一个侍卫毫不客气一挥手,三品官帽就被扫下,两人伸手一抓,当场把一个从三品武官给拖了下去。 段衍行身有武功,要是挣扎,几个侍卫未必是对手,可圣旨宣读罪状,他整个人都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被拖着往外,更脸色苍白、腿都软成了泥,直到抬头,看到了正冷冷望着自己的皇帝,他才像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大叫:“皇上,皇上,臣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臣冤枉啊!” 再想不到自己被下狱跟什么有关,那他就真白白混了这么多年。 皇帝眼睑微垂,木着脸,一动不动,看着他被拖了出去,只是看了赵公公一眼,赵公公身又弯了些,表示明白。 今天夜里,拷打完,就赐死这个段衍行。 “真是愚蠢,禁军是皇帝最后一道防线,谁都能和诸王勾结,就是禁军不行,哪怕只是一点苗头,都必须杀一儆百。” “至于齐王,虽没有明里惩罚,但圣眷会下降不少。” 齐王是皇帝的儿子,其实平时再是胡闹,皇帝也是一时生气,却不会真正下降多少圣眷,但这次,却不一样了。 齐王也觉得心里一凉,刚才听见处置就知道不对,见着段衍行拖下去,也不由浑身激凌一颤。 一时间,殿内静的连根针都能听见,群臣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有的新进大臣是第一次亲眼见处置大将,想到平时段衍行英武又恭敬,一下子堕落成泥,不由心里一寒。 更有些大臣耳目灵通,听说段勤与齐王府陈管事碰头时被抓,看到段衍行在殿前忙碌还以为自己误会,结果皇帝当场发难,将一个从三品武官在岁贺现场拖下去,这足以说明皇帝已大怒,顾不得今日是重要庆贺了。 “将还一份圣旨也宣读了吧,宣读了,才好赐宴。”坐在上面,下面这些大臣连同着自己儿子以及王公的反应,都被皇帝收入眼底,尤其自己三个成年儿子的神情,皇帝面上淡淡,仿佛方才一幕根本不存在,对赵公公说。 “奴婢领旨。”赵公公很快又捧出一份圣旨,尖细着声音说:“代侯姬子宗接旨!” “孙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太祖建国以来,大郑以孝治天下,代侯姬子宗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实为宗室表率,授以册宝,晋其代国公,加食邑二千户,钦此!” 竟然封赏代侯为代国公! 还说其大有孝心?食邑增到三千五百户! 这已经不止小威胁,而对诸王来说都算大威胁! 要知道,一户一年可领075石,原本代侯是食邑一千五百户,也就是一年有1125石大米,差不多就是正二品的待遇,而现在是三千五百户,翻了一倍多,哪怕没有别的进项,光这些就已能让代侯……不,现在已经是代国公,就已能让代国公府生活宽裕许多。 更不用说,从代侯蹿升到代国公,这才用了多久? 仅仅是三个月不到。 虽说皇子晋升本来就快,但这也太快了,不过是一幅千福图而已! “父皇偏心!”诸王都不由心里冒火,在底下微垂着头,才能掩住脸上的嫉恨之色。 当初他们受封时,可是一年年熬过来,从没像他们这侄子这样迅速! 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蜀王跟鲁王都心中发紧,难道,这就是嫡孙的待遇? 太子的儿子和自己不一样? 倒是齐王,本是三个成年皇子中脾气最暴戾冲动那个,可因段衍行刚才被拖了下去,他现在早就已经心里发慌,哪怕是听到了苏子籍被封赏为代国公心里冒火,也不敢开口反对。 却没想到,齐王没开口,倒皇帝先开口了:“齐王,朕封代侯为代国公,你有什么看法?” 看法?自己能有什么看法?齐王被这么直接问了一句,心里已是一沉,勉强冲着上首的父皇一笑,说:“父皇英明,代侯绘这千福图,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晋升代国公,儿臣没有意见。” 是没有,还是不敢有? 皇帝坐在上面,神色不动,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那就好。” 这时,这对父子之间的气氛,实在是让外人看了就胆寒,原本兵部尚书弓歆还想向皇帝禀报边关摩擦的事,见状,顿时眼皮一耷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句话也不说了。 就像王府管事向齐王禀报事也要看一看齐王心情一样,给皇帝做臣子,非只知闷头做官就成,也要揣摩上意,否则很可能立功反招祸。 今日显然不是谈论政事时,兵部尚书弓歆已想着换个时候再向皇帝禀报。 “赐宴吧!” 才一声命令,立刻钟吕齐鸣,乐声中百官谢恩,大小太监抬着方桌,在东廊下奔来,抬着三十桌已摆得整整齐齐的菜肴进殿、布座安席。 第五百四十五章 ******* 大臣入席,一片钟鼎磐罄筝笛鸣奏声,皇帝左右四顾,见众多袍服面孔,或恭谨、或惶恐,或熟悉,或陌生,只是个个都玉带紫绫,口采华章,十八年来,都是一模一样,始终没有变,只是自己老了。 不,朕还没有老,只要给朕一点时间,姬子宗,朕不管你真心还是假意,千万别让朕失望。 当大臣坐定,席上当然丰盛,皇帝只一个眼神,礼官唱:“止乐!” 皇帝目光转过,就笑着:“朕历观史册,于《书》、《诗》诸篇,未尝不慕古之君臣一德一心,相悦若斯之隆也。” “今海内宴安,兕觥旨酒,岂徒以饮食燕乐云尔哉,诸臣可有诗?” 就见气态弘容的大臣中,迟疑下,当先起身是个三品大臣,苏子籍不太熟悉,似乎是岳文景,只听他沉气宏声: “丽日和风被万方,聊云烂漫弥紫阊。一堂喜起歌明良,止戈化洽民物昌。” 这种御前诗,本是歌功颂德,能有这水平已经非常不错了,也没有傻瓜会别出心裁,顿时获得众人赞叹。 有人开头,自然有大臣接过:“臣也有一诗——蓼萧燕誉圣恩长,天心昭格时雨旸,丰亨有兆祝千箱,河清海宴禹绩彰。” 由这两位抛砖引玉,顿时华章如潮,不过这种锦上添花的工作,主要还是大臣的事,王爷基本上没有这水平,也不参与。 苏子籍坐在上处,前面几桌就诸王跟老国公,他是小辈,在国公里也不排在前面,好在一人一桌,大家都基本因今天皇帝发难,很少交谈,虽场中有歌舞,可笑呵呵看着的人有没有真看进去,都未必。 “原来这就是宫宴。”苏子籍自斟自饮一小杯酒,这时品菜,就一皱眉,这些菜肴,看起来品相极好,可大部分是凉菜,小部分早就在灶上热着,要么冰凉毫无热气,要么过了火候没了鲜香,吃着没有滋味,还不如自己府里的饭菜,这也就是代表的意义不同,才能让许多人以参加宫宴为荣。 否则在场有一个算一个,怕都不会对宫宴菜肴有食欲。 “原来御席是这玩意,酒倒是好酒。” 可众人都怕在君前失仪,自然也不敢多饮。 苏子籍又朝着前面三个王爷看去,发现齐王低头喝酒,脸色到现在仍不好,蜀王若有所思看着歌舞,明显在想事,而鲁王则在苏子籍看过去时,竟也回看过来,还朝着苏子籍举杯,遥遥敬了一杯。 苏子籍与其微微点头而笑,收回目光,就不再继续多看。 “一切都在掌握中。” “我之前的战略,就是一方面凸现齐王,一方面被按在地上殴打——皇上,我太弱了,不能顶,所以我得以迅速封国公。” 之前筹划多时,今日差不多都实现,虽皇帝没有当众呵斥齐王,但这也正常,毕竟齐王与段衍行勾结的事,不好放在明面定罪,这早就在苏子籍的意料中。 “要削齐王的圣眷,不是一天的事,能有这结果,已算不错了。” “段衍行之事,必让皇帝对齐王警惕,现在封我代国公,就是希望我站出来,与诸王顶一顶。” “我预料的不差的话,皇帝稍后必有恩旨,让我参与见习朝政。” “我自己要进,和皇帝要我进,完全不一样。” “国公与诸王还有二级差距,但我已不能无作为,要不,一味示弱,皇帝就会觉得我无用,所以我必须顺着皇帝的意,介入政局。” “首先,要明白皇帝的意思,皇帝的意思就是我当工具人,抵制对抗齐、蜀、鲁王,使他们不能势大难制。” “我必须顺皇帝的意思才能生存发展,但是工具人也不能当搅屎棍,这和夜壶一样,人人厌恶,用过就丢。” 许多人的水平就仅仅是认为当搅屎棍和鹰犬,可这种从来不得好死,更不要说进一步了。 “在抵制对抗齐、蜀、鲁王过程中,必须抵制出风骨,抵制出认同,抵制出声誉。” “怎么样抵制出风骨,抵制出认同,抵制出声誉?” “*******,*******!” “我不能和搅屎棍一样见诸王就反,得是站在国家利益的高度,对诸王有不利社稷之处撕咬——不,斗争。” “要斗的光明正大,要人人都知,然后被诸王打的满头包。” “至于火候,只要我自己不插手,就凭现在代侯府班子的力量,就算拼命去争,也会被打的满头包。” “所以,和上次一样,全府动员,齐心合力,满头是包,全无破绽。” 想起当日,为了文会,代侯府上下动员,苏子籍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满头包,是不是自己就是佛头了? “阿米豆腐,满头是包铁骨铮铮代国公,今日上线!” 才想着,突然之间皇帝问:“代国公,听闻你擅长诗词,今日可有诗?” 满头是包铁骨铮铮代国公一怔,这真是人在席上坐,祸从座上来。 当下却不能拒绝,这种歌功颂德的诗,通常是很难流传下来,除非真精彩,搅尽脑汁,拍了拍,说着:“孙臣对诗词一道实在平平,不过孙臣受恩隆重,不敢违旨。” 遂吟: 金陵控海浦,渌水带吴京。 铙歌列骑吹,飒沓引公卿。 搥钟速严妆,伐鼓启重城。 天子凭玉几,剑履若云行。 日出照万户,簪裾灿明星。 朝罢沐浴闲,遨游阆风亭。 济济双阙下,欢愉乐恩荣。 这诗其实有点不合场景,水平也不是太高,但是本来这种诗没有办法多精彩,满场的人都是点首。 皇帝似乎很高兴,笑着:“代国公谦虚了,仓促之间有这诗,可见你的才情,不过你本是状元,这才情本不需要证明。” “你为朕绘制千福图,数月不出府邸,这孝顺,朕很受用。” “但与国却无多少裨益,你以后就列班上朝,多多用心朝事,才无愧于你的才华。” 果然,就是要自己上朝了,而且这话满口称赞自己,就是架在火上烤。 铁骨铮铮代国公眼光一扫,就见齐王眼几乎要喷出火,而蜀王都脸沉如水,鲁王也不由笑容一僵,不过这一切都在预料内,他从容起身拜下:“孙臣遵旨。” 第五百四十六章 崔兆全 宫宴结束,随着一声高呼,两扇朱漆铜钉大门洞开,众人外行,几十个官员,众星捧月集拥着大臣,人声嘈杂的出去。 百官喧闹,但侍卫个个不动鸦雀无声,一派肃穆。 兵部尚书崔兆全对此敏感,略一看就知道,侍卫增多,沿途能看到许多武士在巡逻,身上满是肃杀。 整个皇宫都仿佛一下子从新年前喜庆里被隔离,让外走几个大员都暗暗蹙眉。 “边境又在摩擦,这天下虽已大安,可还是让人心忧啊。” “是啊,皇上仍是壮年,扫平也就是了,现在却……有些隐患。” “一个词:镇之以静。” 镇之以静?这道理他们当然也明白,甚至知道这位没说出的话:虽当今万岁爷已是老了,不喜征伐,可只要等到新帝继位,不平自然可扫平,也无需太过心忧,等得起。 但愿如此。 南疆 大郑边境一座山中,虽冬日不至于大雪封山,但也萧条许多,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生机,树叶枯黄,有风吹过,就片片洒过。 临近外山,一条被上山的猎户踩出来小路尽头,树枝微微摇晃,一个又一个男人出来,寒风中,脸都被冻得发红,瘦削面容上带着憔悴,可当目光落到远方已隐隐能看到的城池时,犹如鬼火一样的绿光,就在他们眸子里冒出。 “首领!” “大王!” “这就是卫安城了!” 不同的称呼,称的是同一个人,人群一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高大男人出来。 这男人长得凶悍,饥饿致使消瘦不仅没让他减少凶戾,反让他更多一种饿狼之王特有的狠劲。 他死死盯着前方城池,对自己男人们说:“天气现在越来越冷,比前几年还冷,又闹了灾,没有吃的,如果放任下去,咱们女人跟小孩都要被冻死、饿死!外人却占着粮仓、女人,你们觉得,这公平吗!” “我们本想让大郑朝廷做主,给点粮,大郑朝廷却不但不给一颗粮食,还夺了我的女儿,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去抢了!” “前面就是大郑的边城卫安城,勇士们,为了女人,为了孩子,这一仗,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胜了,胜利是属于我们!” “夺了城,把财货粮食抢了,我们就能活下去。” 随着首领的这一番话,本就心里绝望的族人,都被调动起了情绪。 他们望着远处的那座城池,都知道,只要能冲进去,就可以得到足够的粮食,让快要被冻死饿死的女人跟孩子活下去! “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必胜!必胜!” 京城·清晨 重要的街口站着兵丁,家家户户尚未亮灯,数上千人陆续向着皇城赶去。 安静了一夜皇城迎来了来办公官员,因不是开朝会的日子,会来皇城的都是在外宫衙门做事的人。 当年郑太祖在此建都,就颁布了旨意,内宫是皇帝女眷及宫女太监居住,而外宫则是百官上朝以及核心衙门办公之所。 彼此界限分明,非皇命,则不允许轻易跨过界限。 虽到了现在,外宫中的核心衙门留了部分大臣驻守,更多都是一种象征意义,在宫外延伸出的办事处,反成了主要办公点,但内阁例外。 内阁位于皇城外宫,从东华门过去,过一条河,就能看到一排建筑,红墙绿瓦,门前还种着一棵矮树,在冬天里依旧常青,很有些风雅,建筑最后的那一间便是内阁。 一二三品大员,能进入内阁,就是可以接触到整个大郑政务的高层,而别的人等,皆是小官,给这些大员打下手,便是如此,也挤破了头才能进来。 而因这些阁老们要做的事,都是关系着天下的大事,为了不提前走漏消息,为了保密,更为了能及时与皇帝沟通,也因此,别的衙门可以搬出去,唯有内阁不成。 此时宫门大开,积雪在清晨寒风中散发着冷意,晨辉还不足以让积雪融化,一个个在皇城就下了牛车的大人,不得不揣手朝着里面快步走去。 等过了河上颇有些大气与精致并存的石桥,就到了一片开阔,附近都有道路,四通八达,一些被准许来前面做事的宫女太监,早就开始了一天工作,犹忙碌的蜜蜂,匆匆来,匆匆去。 因着每日都能看到官员进进出出,这些宫女太监早就见怪不怪了,可今日又似与往日有着不同。 “那是谁?”一个捧着东西恰好到了前面来的宫女,看到一个身着国公服的年轻人远远走过去,风姿让她就是一呆。 “嘘!那是代国公。”带着她走的女官,见她只看一眼就失魂落魄,顿时摇了摇头,提醒:“别看了,别忘了咱们是什么身份。” 谁看了不说代国公风姿出众,恍若天人?可这样的出色人物,就算要女子去匹配,也永远轮不到她们这样的宫女,那样出身和风姿,京城贵女怕都会疯狂,她们啊,便看一眼,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福气了。 苏子籍一路向着内阁走去,也能感觉到自己一路走来,引得许多人偷偷看,不过,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众人瞩目的情况,就当这些人不存在一样,继续前行 又过了一个拐弯,忽看到前面正走一个人,身影让苏子籍有些眼熟。 而那人大概是见着前面几个小太监忍不住朝自己身后看,于是也停下脚步,朝着后面看去,就看到了苏子籍。 “臣崔兆全,见过代国公。”这官员年纪不小了,可等着苏子籍走过去,朝着苏子籍深深一礼。 不是别人,竟是曾去西南与苏子籍有过一番恩怨的崔兆全。 当初的崔兆全,曾为了解决西南大患,要送苏子籍去死,幸被知道苏子籍身份的赵公公阻止,事后发现苏子籍比他想象的更有才能,崔兆全虽有心修复二人关系,但与苏子籍也只是保持一个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点头之交的程度,直到不久前苏子籍重新入籍,恢复太子之子的身份,曾经对赵公公过于维护苏子籍而有过各种猜测的崔兆全才终于明白始末缘由。 此刻,他向苏子籍所行的这一礼可是实实在在,也是带着一些赔罪性质。 第五百四十七章 生意 “崔大人这样的大礼,我可是愧不敢当。”苏子籍客气地说。 崔兆全苦笑:“崔某不知代国公身份,多有得罪,这一礼,您如何不敢当?” “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崔大人之前与我已解释过了,从西南回去时,你我更是相谈甚欢,今日崔大人突然又请罪,这岂不是多此一举?再者,你方才也说了,你之前不知我身份,不知者无罪。” “这里不是说话之所,不如崔大人随我去那。”苏子籍说着,就示意崔兆全与自己一同去路侧走廊说话。 崔兆全也觉得他们站在这里挡着路,在这里说话实在不雅,便应了。 等到了路侧走廊,苏子籍也不废话,直接就对崔兆全说:“崔大人,其实我正要向你讨个人情。” 崔兆全听到这话,顿觉诧异。 按照大徐制度,王超品,公相当一品,侯相当二品,代国公现在已今非昔比,身份地位都已直接蹿升到崔兆全也只能仰视地步,在这样的情况下,今日代国公又有什么需要向自己讨人情? 莫非是想要拉拢自己? 但崔兆全虽对代国公的举动有点诧异,可有着齐王与段衍行前车之鉴,他可不信代国公这样的聪明人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念头一闪而过,崔兆全对苏子籍说:“代国公,有什么需要吩咐,您说就是,如果能帮,臣不敢推辞。” 这话说的就很有分寸了,反过来去理解,那就是,不能帮,那我肯定推辞。 苏子籍对这些想法岂会不知? 反正他也没打算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一笑:“皇上已是下旨让我观政,可我实际上只当了几个月的郡丞,对政务连一知半解这四个字都称不上,要是与诸位老大人学习,和你刚才一样,只是闹虚礼,我就什么都学不到,平白生疏了。” “再说,我观政,单是礼节其实也是麻烦事,我知道诸位阁老公务繁忙,不如以后每位阁老一天指点我一条票拟就可?” 崔兆全自上次出使后,虽品级没有增长,也是阁臣,听到这话,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是为了这事啊,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心下暗想:“这倒没什么不可以,本来皇上下旨让代国公观政,向内阁请教,内阁就不能对代国公置之不理,教是一定要教。” “但怎么教,大家其实都没个章程,完全糊弄不好,可认真教了,谁知道皇帝会不会认为是倒向了代国公?被认为成了代国公一党,那可就是问题大了。” “还得罪了齐、蜀两王。” “一天指点一条票拟,这就很合适,很轻松,到时大家随便敷衍一下也就是。” 因着方才二人将话说开了,崔兆全既玩笑,也是试探,笑着问:“那代国公以什么来还?” 不想,苏子籍竟早有准备,直接取出一张卷轴:“崔大人,你看这怎么样?” 说着就展开。 在晨光下,这画清晰地映入崔兆全的眼帘,小桥流水,烟雨朦胧,这样一幅画,简直像是将一片水乡的风韵都拢入了画中,有了灵气。 还提了一首诗,崔兆全忍不住念诵出声: “水秀山青眉远长,归来闲倚小阁窗。” “春风不解江南雨,笑看雨巷寻客尝。” “好诗!”这诗与这画,实在是相配,将雨巷之美完全给展露了出来。 光是画,虽好,却还好不到让人称绝,可还配了诗,书法也这样好,三者结合在一起,就成了绝佳。 在画与诗的旁,还有着一方印章,正是代国公的私人小印——长春散人! 苏子籍笑着:“一张一月怎样?” 代国公的诗,在京城早就已风靡,不仅仅贵女圈子喜欢,读书人也都叹服,喜欢收集真迹。 而这代国公的画,竟不比诗词逊色,画与诗相配,还有着代国公的印章,这样的一副作品,每月一张,几个月下来,阁老起码能做到人手一幅,对见猎心喜的阁老而言,这当然算是份不错的“报酬”。 而且,这样风雅的生意,一旦做了,大家也可以在教完后撇清关系。 崔兆全虽是兵部尚书,却是正统科举进士出身,才华也是不虚,自然识货,展开仔细看了,心里就发痒,想立刻将这画给捧回家去,可惜今日刚才来办公,自然是做不过到这一点。 有些不舍的将这画重新给卷上,见代国公正笑着等着自己回答,崔兆全说:“自是可以,以代国公的诗书画,崔某想,没有几个人能拒绝这样的提议。” 不仅是可以,而是太可以了,想必那帮老家伙们都会乐得收一幅画,指点一下代国公。 毕竟就算不拿出画来,这事也要落到他们头上,他们也要帮忙,现在既能给人情,又能得到好处,还是这样风雅不会有后续麻烦的好处,就算是到时传出去了,也无什么大事,大家自然乐得接受。 苏子籍对崔兆全会答应毫不意外,笑着:“那我就先去看看地方,等半个时辰再回来拜见诸位大人。” 说着,就先一步离开。 不远处,正有一个太监站着等人,看样子,是来找代国公。 崔兆全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苏子籍远去,笑着摇摇头,看了看手里这卷画,朝着内阁走去。 按照大郑朝的规矩,内阁并不是每天都满员,毕竟能入阁一般都是一二三品大员,哪个不是在各衙门里担任着主官? 除非特殊的日子需要聚集了商谈事情,平常都是有二三人留守,依次轮值。 今日倒是个难得聚齐了的日子,上午在这里办公,下午则大多回各自的衙门去料理事,崔兆全带着苏子籍的画到内阁时,里面已有着几位阁老都在忙碌了。 有在这里帮忙做事的小官,崔兆全也没用他们帮忙挑开帘子,而自己挑开了遮挡寒风的厚帘,顿时,一股热气迎面扑来,其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不大的房间内,几个阁老正坐在各自的书桌前,批阅着奏折,崔兆全进来,也没引起注意,大家来来往往出出进进,每次进来个人都要抬头看一看是谁,这实在是太降低工作效率,而过一个年积压的奏折,已有一小堆,他们可不想在这里耗着时间,以至回头加班,个个都是埋头工作着。 第五百四十九章 无非敷衍几句 崔兆全扫了一眼,忽然笑了,说:“诸位国之大臣,崔某有个生意,不知道你们做不做?” 哟,原来是崔兆全,他这是打算做什么? 做生意?做生意做到内阁来了? 几个阁老这才抬头,看向崔兆全。 不过,他们心里虽吐槽,却也知道,崔兆全身兵部尚书,也是阁老,哪里会真的召集内阁的大人做生意,恐怕此生意非彼生意。 见诸人诧异,全都看向了自己,阁老谢智还笑着:“老崔,你做生意竟坐到了内阁来了,该打!” 谢智,27岁中进士,历任翰林院庶吉士、编修、侍讲,御史,现在任华盖殿大学士、参知政事。 “不知是什么生意,能让崔大人都心动了?”还有人调侃,这人是何钰端,许彬虽“生而颖异,及学,目十行下,时人皆称神童”,但26岁中举,30岁才成进士,现在文渊阁大学士,蒙恩典入阁办事。 崔兆全抛下那句话后,此时笑而不语了,只是慢慢展开了自己手里这幅图,盖住了印章,见几个同僚先不解,慢慢凑过来,渐渐露出惊艳,才说:“请大家仔细看看,这画如何?这诗又如何?这字又如何?” 能做阁老,大家都是识货人,其中钱圩轻声念着: “水秀山青眉远长,归来闲倚小阁窗。” “春风不解江南雨,笑看雨巷寻客尝。” 又看着这画,竟看不出这是哪位大家所画。 到了他们这样的身份,又都是进士出身,多半还是家学渊博几代都有着藏书藏品,对诸位大家字画,都有着品鉴,这幅画画得这样好,诗搭配着尤其好,字也格外好,却让人分不清是哪位大家所作,自然越发好奇了。 钱圩乃礼部尚书,思想蔚为大宗,门人不少,也不由皱眉:“怪哉,我竟也看不出这是哪位大家的作品。” “这样的功力,绝不是无名小卒,不知道崔大人从何处得来的此画?” “莫非是先秦之前的作品?” “不,看起来是新作。” 赵旭是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知经筵事,深受皇帝信任,却是首辅,反复念着画上的诗,灵机一动,从这诗,想到了画的作者,突然问:“莫非是代国公所作?” 这话一出,顿时几个阁老都安静了下来。 崔兆全满意着自己的所见,这时才将苏子籍之前与他说,也转述给了几个阁老,才问:“这生意,你们做不做?” 皇城 “国公爷,您看,顺这路往前走,前面是三司衙门。” “再往前走是政事堂,就在三司衙门的左侧。” 领着苏子籍介绍的太监,并不是赵公公这样的首脑太监,但也是六品官袍的太监,要知道,赵公公那样的首脑太监,按照太祖定下的规矩,最高也只能正四品,六品在宫里已算是有脸面了,何况这还是在皇帝身侧服侍,就是大臣见了,也要给些好脸色。 苏子籍对太监没什么意见,只要不是揽权的九千岁,这在苏子籍眼里,也不过就是特别存在的官员罢了。 而他未来既想登大宝,迟早也要用这样的人,态度摆正了,只当他们与官员没什么两样也就是了。 用女官? 说实际,苏子籍原本也这样想,但经过职场实践,他就不这样想了。 一路上听着这太监讲解,巡看了一圈皇城,苏子籍倒听得满意,还特意赞了一句:“你介绍的很不错。” 太监也只是陪着笑谦虚。 等将外宫中的衙门办事地点都介绍完,这太监又将苏子籍领回去,这次就是去苏子籍此行的目的地——内阁。 “国公爷,这皇城里的衙门,中午都会提供一份膳食,无需让仆从来送,每日的膳食都是由御膳房提供,比后宫还要早上一会,吃时,保管饭菜都是热腾腾。” “仆人不许入内,有急事可通过侍卫转达。” 苏子籍点首,理解,这就是保密机制,朝廷中枢,自然不能随意。 “笔墨纸砚,一应之物,凡有欠缺,告诉在内阁伺候的官吏,自有人去告之奴婢们,奴婢们就会立刻从皇城库房里提了东西送过来,保准不会耽误了大人们的事。” 说话间,就到了一排房子前,苏子籍看着那棵叫不出名字的常青树,又看看后面红墙绿瓦,觉得这地点到了夏天,说不定比这冬日还要舒服几分。 “国公爷,您进去就是了,再往前,可就不是奴婢能去了。”太监一直送到了门口,在距离大门还有几步时就停下了脚步,怕苏子籍见怪,就指着不远的石碑,解释着。 苏子籍看过去,发现内阁门口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行字:奉天承运皇帝制日:凡后官嫔妃太监人等,擅入军机处者,格杀勿论! 太监不入内,其实不仅仅不让进这内阁,更是指不准干政,看来是郑太祖吸取了前朝灭亡的经验,给予后人的警示。 心里感慨着,苏子籍笑着朝太监说:“有劳你送我到这里了。” 太监忙称不敢。 苏子籍自己挑开厚帘子走了进去,一进入,就看到了里面已坐着在做事的崔兆全了,大概是听到了门口的对话,此时也正抬头看过来,冲着苏子籍暗暗点了下头。 “看来这事已办成了。”得到暗示,苏子籍一喜,就见着除崔兆全,剩下四个阁老也都起身,向苏子籍行礼,不过仅仅是作了揖。 “臣赵旭林见过代国公。” “臣谢智见过代国公。” “臣何钰端见过代国公。” “臣钱圩见过代国公。” 苏子籍也作了揖回礼,在体制上也差不多,国公基本等于阁臣,但苏子籍是皇孙,还是很近的皇孙,有着几分“君”的意味,因此第一次,是阁老先行礼。 由于都是作揖,气氛倒不像诸王来内阁观政时紧张,更平和一些。 苏子籍作揖,更客气说:“诸位大人,我此番来内阁,是来学习,有什么做得不对,还请诸位大人指正。” 说着,又向几位阁老作揖。 因提前就说了,一天请教一条票拟,有几分师生情分在内,几个阁老自然也就坦然受了。 “无非就是随口敷衍几句罢了。” 第五百五十章 见识之草根 谢智虽已头发花白,可还是风度翩翩,算得上是美老头,因他最在意姿容,对代国公的印象就不错,此时就笑:“代国公,指正不敢当,不过,你有什么不懂,倒可以问问我等,我等在内阁做事,虚有一些经验。” 谦虚了一番,做事了。 苏子籍自己有一个桌子,一把椅子,是坐在最末尾位置,前面五位阁老依次坐下,一份份奏折从第一个批阅,再传到第二个阁老手里,依次传递,最后批阅并且在票签上写了意见,就会传到苏子籍手里。 不仅仅让苏子籍观看,还由他用糨糊把票签贴在折子空白处,说白了,现在他就是一个糨糊工。 贴完票签的折子会堆起来,随时被人送去御书房,由皇帝来查看。 每个能流到内阁这里的折子,都是省郡大事,除非是密折,会越过内阁直接送到皇帝手里,平常折子,都会先从内阁过一遍,再送到皇帝手里,由皇帝做最后的批阅。 因今天是五个阁老办公,每份折子上是五份票签,五个人分别对一份奏折进行批答,因有的阁老只是大学士并不身兼职,而有的阁老如崔兆全这样新入阁,则是有着兵部尚书的职位,各自擅长的领域不同,倒可以互补一下了。 这就是一道已经成熟的流水线,不同的分工,明确又清晰。 皇帝懒惰贪玩,不愿意看折子,甚至不愿意上朝,有内阁跟六部以及各司,其实朝廷依旧能运转,甚至十几年皇帝不上朝只偶尔看看折子,都不会出大乱。 这是拥有一套成熟体系的优点了。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苏子籍只看不写,看了一个时辰,也觉得受益匪浅,整个国家的脉络渐渐清晰。 “掌握了这里,就等于是掌握了天下大权。” 苏子籍暗暗感慨,只是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为政之道】3000,11级(7855/11000)” “只半个时辰,我的经验就激增三千。” “虽然说这是第一次有的特殊经验,属于整个眼界的开豁,但也可见位置的重要性了。” “无论是谁,只要在中枢实习一段时间,整个国家就没有多少神秘可言,这种是底下人一辈子都无法获得。” “这是?”一份折子传到这里,苏子籍仔细一看,顿时怔住了。 “南疆处有盗贼偷袭攻下了卫安、姚崖二县?” 突然看到了南疆消息,说有乱事,这就让苏子籍一惊,让他想到了梦。 “这件梦里的事应验了,不知是否是巧合?” “若段勤死后能化为恶鬼作祟,两件事都应验,整个梦就可信了。” “只是,我记得不是盗贼偷袭攻下了卫安、姚崖二县,而是宁国挑起战端,并且攻下的是三县。” “……对了,可能是地方还没有摸清楚来犯者是谁?”苏子籍突然之间想起了梦里的风闻。 “似乎根底是宁国大饥荒,派使者求援,结果被蜀王吃了礼物和公主,又把使者赶走,一颗粮食都没有给,所以入疆抢劫了。” “这似乎与我,是个机会,回去让人调查下。” 正想着,就看到有人捧着一些点心水果进来。 因不准太监宫女入内,而这些人其实不是仆人,都身着八九品官服。 “是勋贵和大臣庇荫的子弟。”苏子籍虽第一次来,一见就心中了然,啜茶并不说话。 内阁是极机密之处,每张折子都是关系百万人的命运,自然不能随便让差衙进来收拾,要不,他们必会出卖。 而能接触这种机密的官,品级都不低,并不是来伺候人,阁老也不愿意落人口实随意使唤。 因此皇帝开恩,准许勋贵和大臣庇荫的子弟入内服役,凡是跑腿的事,这些就可以帮着去做。 当然他们就不能随意观政了,但也受益非浅。 “很好的制度。”苏子籍其实以前没有想的那样明白,对庇荫非常不满,但【为政之道】11级,又有着前世的例子和感悟,当下就想明白了。 “草根之见识,果然必是见识之草根。” “科举诞生后,唐朝世家和科举相互平衡,最是鼎盛,等唐朝后期世家陨落,以及宋明,都受科举独大之祸,直到清朝又恢复平衡。” “所谓的东林党之祸,不如说是科举之祸,这和科举本身好不好无关,仅仅是科举,政出一门,就有独大之祸。” “有勋臣和大臣的庇荫的出身,官员就不是一面倒,皇权就稳固了,清朝有八旗子弟,就始终没有形成东林南林北林这种派系。” “并且具体来说,这些人品级虽低,但背后都是大臣和勋贵,想买通他们,成本就非常高昂。” 苏子籍是来观政学习,若有所悟:“魏世祖当年,就三管齐下,宗室也可科举入学,只是不能当宰相。” “勋贵大臣可庇荫门生或子孙,少者一人,多者三五人。” “虽还是科举为主,却交织而成,相互平衡,无人能独大,单是这一项,就无愧484年国祚。” “虽说大郑继大魏之制,但宗室并不能科举入仕,三根柱子缺了一根,并且勋臣大臣的庇荫也很勉强,可见郑太祖并没有真正体会魏世祖立制的真意。” 苏子籍喝了一盏茶,趁大家都在休息,从已看过折子里,拣了一份并不重要的折子,是关于水利,向谢智作了揖:“谢先生,学生有些不明,还请赐教。” 这称呼很不错,避免了尴尬,而且并不敏感,谢智看了,因着之前“交易”,倒也给了两句提示。 其实这两句虽也是干货,但没有相关经验或阅历,听不懂才是正常。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谢智传授【从政之要】,是否汲取?” “是。” “【为政之道】1200,11级(9055/11000)” 金手指厉害,只要对方传授,就不是口中简单的几句指点,而是心里与之相关的一大块经验,一下增长了1200经验。 苏子籍顿时一喜,再看这奏折上谢智所写票拟时,原本不解处,顿时就清晰明了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段勤死了 “赵先生,学生有些不明,还请赐教。” “何先生,学生有些不明,还请赐教。” 他又用这份奏折,向余下四人依次提问,四个人都根据自己的票拟,给了提示。 “经验1000” “经验930” “经验960” 就是崔兆全,也给了提示,苏子籍从他身上也得1000的经验。 “【为政之道】12级(1945/12000)” 这次可谓是大丰收,一下子升级了,只是有许多知识,必须整理下才行。 “各位阁老,时间不早了,是不是送上午膳?”有伺候的小官小心翼翼的问着,苏子籍起身笑着:“就不打搅诸位先生用膳,刚才又有人禀报,说我府上的仆人在外面等候,有事要找我。” “既是这样,学生就先行一步,几位大人慢用。” 说着告辞离开。 谢智看着苏子籍挑开帘子出去,若有所思,良久才说着:“代国公,行事很谨慎啊。” 赵旭林把这折子一丢,摇摇头:“是啊,今天只问了一道水利,只是这样一来,要摸清内阁运转,怕是很长时间。” 这样行事,虽不会招惹皇上忌惮,可这样畏手畏脚,何时才能学到真本事? 钱圩喊着开饭,扫看了下,淡淡说着:“这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乘着牛车,在又一场雪要下不下的时候,苏子籍回到了代国公府。 因着皇城离望鲁坊并不远,回家时也才到中午。 “今日夫人有客?” 没下牛车,挑开车帘看到有女眷被叶不悔亲自送出大门,苏子籍问赶过来扶的仆人。 仆人小心领路,免的滑了,回话:“是住在望鲁坊的一位侍郎家的夫人,半个时辰来的。” 难怪看不悔的神情,过于客气,不像对待朋友的模样,应该是只来过一两次。 苏子籍这样想着,就下了车。 叶不悔在送客人出来时就看到了府里的牛车,此时牛车从旁门进去,牛车上下来的苏子籍朝自己走来,叶不悔忍不住就露出笑容。 自从与苏子籍成真正夫妻,二人的感情又跨入一个新台阶,凡是见到夫君,叶不悔都会忍不住的心里欢喜。 “夫君,这时回来,可是还没用饭?”把苏子籍迎入,叶不悔问。 苏子籍给她挽了下落下来的一缕秀发,同时说:“一会与你一起用饭,今日吃什么?” “早就让灶上去准备,酒楼送来了一些鲜虾,说是要做一道鲜虾蹄子脍,别的都是一些家常菜,倒是上次夫君你说味道不错的玉蕊羹,我也让灶上备上。”叶不悔回答,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点,无论地位怎么样演变,他的态度始终如一。 苏子籍听了,点了点头:“这些你操办就是。” 又随口问:“方才客人,可是来找你出去赏梅?” “夫君,你是如何知道的?”叶不悔睁大了杏眼。 苏子籍笑着:“你夫君我什么不知道?好了,不逗你,其实是最近京城中有许多梅花开得艳,不光是你,你夫君我也被人邀请去参加文会,只是都被我婉拒了。” “我也没答应她。”叶不悔在苏子籍面前倒难得会流露出女儿狡黠的样子:“她们一圈子的人,惯是喜欢排外抱团。” “而且夫君有麻烦时,她们一个都不上门,等夫君晋爵了,她们个个都来了。” “这样的人不宜深交,而且和她们只是点头之交,她们反不敢对我指手画脚,接触多了,怕会惹来麻烦。” 虽叶不悔是代国公夫人,但年纪小,在外人看来出身贫寒,又无子嗣,能一跃成为国公夫人,靠的不过是运气罢了,甚至还有些人带一点暗搓搓的心思,等着叶不悔被苏子籍所弃,跌落下去。 叶不悔与生俱来的敏感正在慢慢复苏,哪怕是对她客气热情的人,谁对她有善意,谁对她有恶意,叶不悔竟然都能感觉到。 苏子籍也不意外叶不悔的反应,他眼底带笑:“你想赏梅,等无事时,我陪着你去。” 叶不悔也笑着应了,说话间二人就进正院的厅里,有丫鬟上茶,灶上的饭菜也都准备摆了,叶不悔看着苏子籍喝了几口茶,好奇问:“夫君,今日去内阁,可一切顺利?” 苏子籍放下茶杯,点了下头:“很顺利。” 虽然内阁的几位阁老明显打算敷衍自己,但他只要得到只言片语指点,就能汲取一大片经验,这是这些人预料不到,也是苏子籍最大的倚仗。 所以苏子籍才能表现得并不急躁,但想到梦里那些,苏子籍趁着饭菜还没摆上来,点开了半片紫檀木钿虚影。 “【蟠龙心法】15级(3650/15000)” “晋升代国公有一个人道种子,最近天天摆谱,虽每天可汲取的经验有限,但终于凑足了,可以汲取突破了。”苏子籍看了一眼后,暗想。 一念之间,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发生变化。 “受封代国公,形成人道之种,是否由蟠龙心法(3650/15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12000,晋升16级(650/16000)” “轰”天空轰鸣一声,响了一声闷雷,恰野道人来了,听着这一声,不由一阵慌乱:“这是怎么回事,冬日还有雷?” 仆人也多惊疑,看向了天空,只见阴沉的天空堆积着云,舞飘雪花在疾落,和刚才一模一样,看不出异样,似乎一响仅仅是幻觉。 “或是哪家大爆竹。”野道人喃喃了一句,突然之间起了点疑心,偷看苏子籍,只见苏子籍端端正正坐在椅上,一双眼遥视远处,似乎并无异常,只得入内。 “一起坐了用饭?”苏子籍回过来说着。 “不了,臣已用过了。” 知道主公夫妻感情好,国公夫人不是外人,野道人也没特意避着叶不悔,见过礼,直接就对苏子籍禀报:“主上,段勤死了。” 段勤死了? 苏子籍眼皮一跳,问:“怎么死的,关于他的情况,现在眼线尚是敞通么?” 野道人毫不迟疑:“很敞通,以主公的名义,虽刑部大狱不敢私下放人,但打听一些消息还是没问题,段勤死了这事,就是刚刚发生,绝对不假。” 第五百五十二章 应证 “听说,是贴加官而死。”说到这个,野道人都不由暗抽一口凉气。 这是用桑皮纸盖在犯人脸上,泼上水,桑皮纸受潮发软立即贴服在脸上,犯人顿时难以呼吸,紧接着又盖第二第三张,一般到第五张,人就死了。 五张叠在一起的桑皮纸,一揭而张,凹凸分明,犹戏台上“跳加官”的面具,这就是“贴加官”这名称的由来。 野道人仔细想想,受了惊一样一颤:“听说自他死了,大狱内就接连出怪事,挨着牢房也死了几个人,大狱已请人来处理此事了。” “我沟通的眼线,就很恐惧,我多花了点银子才答应连续报告。” 这事可是急事,耽搁就看不到效果了,苏子籍丢下筷,直接起身:“走,我们去看看。” 又对叶不悔说:“不悔,我有些急事要出去一趟,午饭就不在府里吃了。” 叶不悔从二人对话就听出了什么,说:“夫君去忙就是。” 等苏子籍跟野道人从正院出来,牛车早就备好,上了牛车,就从门前出去,向着目的地行去。 “大狱前有酒楼,离得最近那家,我在三楼定了一个雅间,正好可以看到大狱的情况。”野道人在路上说。 这其实也不难,三楼雅间花销要比一楼及二楼的大厅多,有这个闲钱,若无必要的事,也不会跑到大狱附近吃饭,富贵多半嫌晦气。 挨着大狱的酒楼,生意往往不如别处好,所以老板欢喜都来不及。 他们抵达这座酒楼时,明明正是饭点,可除一楼人还算多,二楼大厅就已人不多了,等到了三楼雅间,一路走来,更是安静。 还别说,这地方吃饭可能稀松平常,但作此时观察大狱的情况,倒是个好地方。 “主上,从这里就可以看到大狱。”让伙计上茶,再上几道招牌菜,野道人就对进来的苏子籍介绍。 每个雅间都有一扇窗可以看到外面,苏子籍走到窗前往下望去,果然,远处就是大狱,从这里可以看到大狱门口,但因大狱的建筑封闭,却看不到大狱里面的情况。 但这也足了,苏子籍虽看不到什么,只是眸子微闭,就能感受到一种阴冷,正从大狱四溢。 这阴冷,还不是冬日阴天的那种寒冷,而是一种更黑暗,也更令人打心眼里发寒的气息。 不仅是苏子籍,普通百姓也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一些异样,有许多人在路过大狱时都加快了速度,根本不敢往跟前凑。 “主上,有甲兵过来了。”野道人这时说:“似乎情况有些不对?” “是有些不对,你看那些甲兵。”苏子籍朝着围住大狱甲兵看了看,就示意野道人仔细观看。 野道人仔细看了,脸色也越发凝重:“这些人似乎在瑟瑟发抖?” “他们不是在害怕,是阴气入体了。” 恶鬼作祟,从气场上就会影响到普通人,这些甲兵都是身带肃杀,按说莫说是恶鬼,便是小妖怪也该绕着走,偏偏就是他们,也奈何不得里面的恶鬼,反被它的气息给影响了。 野道人惊奇:“京城这地方,竟还能出现恶鬼,不可思议。” 是啊,就是这样,才让苏子籍感到不可思议。 京城这地,大妖怪来了都要盘起来,这段勤祖上就算真是妖怪,又有什么特殊,可以让他在死后,于这天子脚下作祟? 便是早在梦里梦到了,此时真的见到,发现竟真的发生了,还是让苏子籍感到震惊。 他暗想:“在京城,百邪辟易,还有鬼能作祟?” “难道段勤的祖上,不是普通妖怪,而是妖怪中的勋贵?” “不,就算是妖怪中的勋贵,又能怎么样?” 才这么想着,就见有牛车疾行而至,接着,一个道人就翻身下了车。 “是刘湛。”苏子籍看清了来人,轻声说:“他来解决这事倒有些杀鸡用牛刀了。” 虽段勤化作了恶鬼作祟,但刘湛可是道门真人,不是一般道士可比,段勤刚刚化为恶鬼,估计连一击之力都没有就要被解决。 不过苏子籍也只是这么看着,在段勤真化为恶鬼,对方在苏子籍眼里仅剩的一点价值也已没了,自然不会在意他是什么下场。 “啊” “什么声音?!”片刻,从大狱里响起一声长长惨叫,竟直接穿出老远,让酒楼附近的路人都听到了,下意识朝着大狱看去。 有一些胆子小的,浑身颤抖,再不敢停留。 野道人辨别了一下:“主上,那种阴冷气息没了。” “刚刚出现的恶鬼,连一日工夫都没有,哪里能敌得过道门真人?”苏子籍笑了下:“刘湛便是旧伤未愈,对付它,也是轻而易举。” 就在点评着刘湛时,刘湛已从大狱里出来,不如来时急促,出来时微微蹙眉,似乎满怀疑惑,有些慢吞吞。 “应该和我一样,觉得能在大狱中作怪,必是前所未有的恶鬼,鬼中之王都可能,不想转眼可杀,可转眼可杀,又怎么能京城大狱里作怪?” “这是死循环,想不明白了吧?” 苏子籍才想着,突然之间,刘湛似有所觉,朝着酒楼望过来,一瞬间,目光就对上了。 “代国公?”远远对视了一眼,刘湛瞳孔微缩,虽距离不近,根本看不清面孔,但灵觉立刻查知了身份。 只是苏子籍现在是天璜贵胄,身份贵重,他在此处见到了,也不能做什么,只能收回了目光。 楼上饭菜已上来,苏子籍看了一眼,就直接起身:“走,我们再回去。” 野道人不明所以,有点可惜,还是立刻请着主公回去,到了牛车,就看见主公入内,就翻找到一卷书翻看,还不时蹙眉。 “段勤的确化成恶鬼作崇了,那梦就基本上应证了。” “现在,就得应对危机。” 这本书不算精品,不过是野史,但也因野史,多喜欢写一些吸引人眼球的事,其中就有一篇讲了关于“七窍玲珑心”的故事。 据说,前朝隆安帝时,喜欢炼丹,为制造大丹,就用了一味“七窍玲珑心”。 而这一味“七窍玲珑心”不是他物,用是人心,还不是一般人的心,而是入道之人的心。 这本是捕风捉影,近于无稽之谈,可苏子籍读完,神色冷峻,问野道人:“你可知道,京城中,谁炼丹最强?”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为朕入药是他们的荣幸 霍无用心一跳,正要开口时,却听到刘湛忽然行礼:“皇上,前朝隆安帝的方子已破解了,唯一拖累使得不能炼制的原因,就是材料不太好得。” 说着,刘湛就从怀里取出一物,道:“这就是大还丹的丹方。” 霍无用忍不住去看刘湛,脸色有点变化。 这丹方他们之前的确是已经破解了,但因缺的材料太骇人,所以霍无用也好,刘湛俞谦之也罢,都有些不愿意将丹方献上去。 现在刘湛突然献上去,固然是给解了围,可也让霍无用心一沉。 他为人一向孤僻阴冷,但有着自己底线,杀妖可以,杀人却不行,眼瞅为了给皇帝延寿,又要造孽,他将头低下,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赵公公服侍着,见刘湛献上丹方,立刻小跑下来,从刘湛手里接过丹方,看都不敢看一眼,就小心翼翼捧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将方子接过来,因最近又开始有些眼花,这方子密密麻麻都是小字,让赵公公将一把特殊的小镜取来,放到这方子上一行一行看着。 前面的材料,无非是一些珍稀药草,或是一些精怪的皮毛血肉,这些想必对于道门来说也不是那么难得,到了最后一味药,皇帝仔细看着,不禁微微一怔。 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一遍。 “七窍玲珑心?”皇帝看向下面的三人,“这味药,是什么?” 刘湛垂首站在那里,竟不再答。 皇帝见刘湛这副模样,惊疑更重,又看向俞谦之和霍无用。 俞谦之也跟刘湛一样,站着不吭声。 “霍无用,你来说。”皇帝直接点名,霍无用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两个老狐狸!” 但霍无用可没有门派护体,只能解释:“皇上,这七窍玲珑心,似乎是人心,而且还是入道者的人心。” 见龙椅上的人脸上表情变得怪异起来,霍无用一咬牙,又说:“不过,虽是指入道者的心,却也不是谁的心都可用。” “入道之初,如日东升,朝气蓬勃,隐含纯粹的生命,才可用之。” “一旦入道稳固,带上了暮气,就不可入药,必须是入道一年内的人心,才算是七窍玲珑心。” 听了霍无用的话,龙椅上的人沉默了下来。 “入道一年者的人心啊。”皇帝轻声说着,眼睛却越来越亮。 刘湛所指的难寻的材料就是这个? 那还真不是难事。 作皇帝,作一个国内有妖怪有道门有炼丹士的皇帝,他自然知道许多事,也知道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仅仅是道门的人有入道者,琴棋书画到了极致,突破了,也能入道。 甚至哪怕是武者,只要真的惊才绝艳,且有了机缘,也可以入道。 不说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可入道,起码普天之下,入道者,必是有。 他身为皇帝,富有四海,整个天下都是他的,那其中一二入道者的心拿来给他用,又有什么问题? 当事人是否愿意,根本不在皇帝的考虑中,皇帝只是恍惚了一会,就回过了神,吩咐:“那就去找!” “为朕入药,是他们的荣幸!” 京城·郊区 “主公,前面是红叶观了。”陪苏子籍在牛车下来,往一座不高山坡上去,野道人指着山顶的建筑。 苏子籍目光看着,这山坡不远,一座孤坡,高不过百米,修有石路,在中途修了一座亭,坡顶上是一座道观,点了下首。 “此时怕是霍无用还在宫里,先去观里等着。”看了看天色,野道人说。 此时正是上午时分,吃过早饭,去内阁学习一个时辰,苏子籍就出宫,在野道人的陪同下来到霍无用的道观——红叶观。 霍无用虽算是皇帝的御用炼丹道士,但也不是天天就窝在皇宫里炼丹,本身也要修炼,皇宫虽好,可有龙气。 这红叶观,才算是霍无用的老巢。 这家道观重建十几年前,在霍无用成观主前,这里因几十年前战乱,早就成了废墟,荒废许久,霍无用到了,一点点将其重建,现在虽香火不盛,也算是处雅致清幽之所了。 在秋日时,小山上树叶一片红色,美不胜收,那时来游玩的文人墨客不少,此时到了冬日,红叶都谢了,已行人稀疏。 苏子籍跟野道人走上来时,发现山上也只有两三人,看着也不像赏景,更像是附近的人在这里爬山锻炼。 红叶观被掩在一片林子里,山下看时,就觉得这建筑若隐若现,此时走近了,也不能一下子窥到全貌,倒让苏子籍隐隐觉得,这道观透着一种大隐隐于市的韵味儿。 “听说现在这红叶观是霍无用一点一点建起来,看这风水布局,倒是个隐士。”苏子籍笑。 野道人也道:“是有点意思。” 说话间,就从林间小路穿过,到了观门前。 不大的观门是关着,野道人上前叩打门环,不一会,就有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将门打开一条缝。 “两位檀越,红叶观暂不接受香火。” 野道人笑着:“小道长,我家主公是代国公,前来拜访霍道长。” “代国公?”道童怔了下,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二人,方才没看清,此时看着这说话人身后的公子,只觉得衣着华丽、相貌出众,气质更宛若天人,哪怕再没眼力的,也知道不是普通人。 “是小道怠慢了,快请贵客入观歇息,我家观主还未归来,还得劳烦贵客稍等一会。” 说着,就打开了观门,将他们往里让,等让到了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房子里,道童就出去了。 苏子籍背着手,也没立刻就坐,而是打量着这间房子,发现果然如自己在观外所见,这招待客人房间,也透着一种潇洒雅致。 “两位贵客,请用茶。”片刻,道童再次端着茶回来,小心翼翼放到桌上,有些不好意思:“观里的茶具粗陋,茶也是能拿出的最好的茶,还请两位贵客不要介意。” 野道人见这小道童看都不敢多看自家主公,有些好笑,打发先出去。 第五百五十五章 我已学过 道童出了门,仍心砰砰乱跳,一个师兄弟年纪也不大,这时见从招待贵客的院落出来这个神态,忍不住说:“听说来的是代国公?我们这里,鲁王也来过,你怎么见了代国公还这样紧张?” “那不一样。”道童很认真:“你是没见着这位代国公,哪怕只带着一人,也比鲁王更吓人。” “哎,也不知道观主何时回来,让贵客久等可不好。”他说着,就忍不住又回头看。 师兄弟看得直摇头,就在要说什么时,听到紧闭着的观门再次传来扣门。 “这次必是观主回来了!”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去开门。 门外,霍无用步履沉重的进来。 “虽这大丹方,不得不交,可刘湛今天这样主动,又是何意?” “人心入药,这造孽不小,传出去更不好听,难道刘湛竟敢不顾尹观派数百年声誉?” “不对,难道是刘湛等人也发觉了最近变化,要争夺先机?” 霍无用心中一凛,他可是知道,皇帝有倾山倒海之力,要是能获得皇帝信任,大部分难事都不是事。 “观主,有贵客到,是代国公!”才想着,一个道童急急说。 代国公?! 霍无用当下一惊,问:“何时到?可说了什么?” “才刚到,只说要拜访您,别的都没说。”道童回话。 霍无用也听说了代国公每日都去内阁观政的事,今日莫非是一出宫就来了自己这里? 可他与这代国公之间没什么往来,只有当初验血脉时曾有过一面之缘,何故来红叶观找自己? 心思百转,霍无用也不敢耽搁,而问过了道童,就直奔着苏子籍与野道人休息的院落。 进院时,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正站在院中一棵树下,抬头看着树冠上积雪,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来。 霍无只是一见,心下就是一惊:“代国公的面相,与自己之前给其验血脉时有着很大变化。” “短暂数月,现在相貌极贵,几乎毫无破绽,难怪诸王那样警惕。” 当初这代国公还没入籍,才被寻到没多久,虽也有贵相,却不像此刻简直是贵不可言。 若当初就是这面相,怕是他一见,就能确信此人身份。 但又一想,对方入籍,是真的龙子龙孙,会比之当年流落在外没有名分时更显贵,倒也正常。 面上已带些许惶恐,朝着见礼:“小道霍无用见过代国公。” “霍道长无须多礼。”苏子籍含笑说。 在霍无用打量苏子籍的时候,苏子籍也在打量这位给皇帝炼丹的道士。 虽有一面之缘,但二人当初的心思都在别的上面,这还是第一次在这种还算轻松的气氛下见面。 “此人虽气质略显阴沉,但观其眸,也不是奸邪小人。” 苏子籍倒也没有失望不失望的情绪,他此番来是为了请教炼丹一事。 因心中有着怀疑,所以才会精准找到了霍无用。 二人彼此客气了一番,苏子籍就开门见山地:“霍道长,我这次来,其实是听闻你炼丹了得,所以特意过来求学,还望霍道长能够赐教。” 霍无用一听这话就有点头疼,推辞:“代国公,你是富贵中人,想要丹药,让道士炼制就是,何必学这个?” 苏子籍看出霍无用隐隐带着一丝排斥,也清楚大凡皇亲或勋贵,总有子弟想学修仙炼丹,但多半是无用,许多也不能教,所以头疼。 苏子籍就轻描淡写的说:“我倒也没想学高深的炼丹术,只想学点皮毛,能治点病就好。” 霍无用暗暗松一口气,沉吟片刻:“代国公既这样说了,小道不好推脱。这样,小道这里有一卷丹经,名为《润气丹经》,上面的丹药可治一些小病,炼制也不是很难,就送给代国公您了。” “柳风,你去将那卷丹经取来。” “是。”刚才迎接,现在侍立在门口道童忙应声出去。 不一会,柳风果然取来一卷丹经,双手递给了苏子籍。 苏子籍接过来后,只展开看了一眼,半片紫檀木钿就闪现出来。 “霍无用向你传授《润气丹经》,是否接受?” “是。” 随着一股清凉灌入,苏子籍脑海中就出现外丹各种知识,包括霍无用写这卷丹经时的想法,都被苏子籍一并接收。 “【润气丹经】3级(500/3000)” 看着自己在丹经方面,竟一口气升到了3级,苏子籍心里欢喜,却蹙眉说:“霍道长,实不相瞒,此中内容,大半我已学过了。” “代国公学过这卷丹经?”霍无用有点吃惊地看过来。 这卷丹经虽不是核心的丹经,在京城也曾将其中几篇传给几个皇亲国戚,但也不是谁都能有的,记得千叮嘱万叮嘱,不许私传,虽这话等于是空话,但总有点约束作用,代国公从何学到了此丹经? “今消石与朴消相似,不知代国公如何分辨?” 外丹炼制中,消石与朴消很难分辨,都雪白如盐,比重相近,易溶于水,光是这两类的分辨,就可以让很多道士发愁。 苏子籍还真知道如何分辨,在他时代,分辨这二物已不是什么难事。 笑着:“可以火焰的颜色分辨。” “代国公竟也知道?看来代国公说是已学过,竟不是虚言。”霍无用惊叹,又商讨了几句,不得不承认,代国公是真学入了门了。 “小道这卷丹经,是师门所传,虽是外丹,却也没有流传于世,不知代国公是从何学到了里面内容?”霍无用不再怀疑代国公的话,又忍不住问起了这问题。 “先前我晋代侯时,奉的礼物就有这方面的内容。”苏子籍笑眯眯的说着:“并且不少古籍都有这方面记载,我平时爱看书,也看过了许多道经。” 要不是这卷丹经的全本,不可能流落在外,霍无用都很难相信有人会这样有天赋,只靠着书籍上零碎记载,大海淘沙一般,汲取知识。 不过,说的也不算错,许多书籍的确都零碎记载着这些内容,只是少有人能看这么多书,并且摒弃无用内容,将有用的内容都贯通起来罢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点星外丹术 “早就听闻代国公您天赋聪明,不想连这个,都能靠杂门记载入门。”不得不说,霍无用还真感到了可惜。 这样的天才,没能早早发现了,现在再想让其入师门,已不可能了! 他想了下,对道童说:“你去,从我住处里,取来一卷《道真丹经》。” 等道童走了,对苏子籍解释:“这卷《道真丹经》,比《润气丹经》深奥一些,《润气丹经》算入门,这卷学会了,则算有所成了。” 《道真丹经》看上去和前本差不多,线订本,写的全部是手写,苏子籍谢过,等拿到这卷《道真丹经》,半片紫檀木钿就又闪现出来。 “霍无用向你传授《道真丹经》,是否接受?” “是。” “【润气丹经】修改成【点星外丹术】” “【点星外丹术】3000,4级(500/4000)” 因这卷丹经已涉及到核心,顷刻间接收了还有着霍无用的传承,苏子籍的头都顿时有些疼痛,这是一下子接受太多经验导致,他不动声色,仍与霍无用讨论。 “这些,我也知道一些,不过不多。” “经验300” “经验200” “经验250” 每一条讨论,都能获得经验,苏子籍就像一块海绵,拼命汲取水分。 霍无用原本还能端着表情,到了最后,看向苏子籍眼神都有些呆滞,手都在微微颤抖。 “难道真有人,靠零星资料,能推演到这等境界?” “代国公,以您水平,哪里还需要再向我求学?”霍无用整理一下心情轻叹。 生怕这位代国公继续向自己请教,能拿出《润气丹经》跟《道真丹经》已是他的极限,这两卷丹经还可以让人学习,别的丹经,那就涉及到小还丹这类点星派的核心机密,是断不能再送给外人。 也因此,霍无用直接就说:“您现在就已可以炼丹。” “这卷《道真丹经》,您拿回去,按照上面丹方炼制丹药,就可满足您之愿。大病治不,但炼出了丹方上丹药,小病却可以治。” 不是说只打算学着炼丹好治点小病? 这卷《道真丹经》全部学完,按照上面丹方就可以达成这个目标,既已能满愿,也就不必再学别的丹经了。 霍无用没说别的,但这意思已是很明显了。 代国公来拜访他的目的真只是为了学习炼制普通丹药,这话一说就只会欢喜,还不满足,那就是代表着所求非是所说那样了。 代国公听了,果然面带喜色,说:“此行不虚,跟霍道长一番探讨,让我获益匪浅。” “哪里,哪里,这话该是小道说才是。与代国公的一番探讨,让我受益匪浅才是。” “能得霍道长赠丹经一卷,是我之幸,以后有机会,希望还能与道长讨教。” “代国公您的水平,怕是来日要在我之上了,讨教可不敢当。” 二人又客气了一番后,苏子籍告辞。 霍无用一直将其送出了观门。 在发现苏子籍竟然真只是所求能治病即可,放松下来同时,之前惋惜就又窜了上来。 “真是想不到,天下竟真有这等人,诗词画无所不精,连炼丹都会,可惜,不是我道门中人。” 目送着苏子籍下山,霍无用站在原地,忍不住感慨。 “【点星外丹术】5级(50/5000)】” 苏子籍辞别霍无用,才一转身,脸上喜色就消失了。 虽因着来这一趟红叶观,他的外丹术已蹿到了5级,就算见好就收,只得了两卷经书的经验,也满载而归了,但通过《道真丹经》获取的霍无用的传承,却让苏子籍从中发现一个骇人的秘密。 “原来还真有七窍玲珑心这炼丹材料,而这七窍玲珑心,竟是指入道最多一年的新入道者的心?” 一瞬间,苏子籍就想到了叶不悔和周瑶。 他有着金手指,外人哪怕刘湛这样道门真人,也看不出身上有什么不妥,可叶不悔与周瑶怕会容易遇到危险。 叶不悔也就罢了,因与自己结为夫妻,要远比周瑶低调许多,不至于被人一眼识破,可周瑶要是有突破,怕只要打一个照面,就能被刘湛看出来。 “道门竟还有小还丹这样丹方,这些丹方里,小还丹可使病弱之人康健,但其实有药瘾性,只要吃了,就只能一直吃,一旦停下,会被立刻打回原形。” “原来,道门就是通过这个,让朝廷和皇帝接受。” 炼制能让病弱之人暂时压住疾病,不至于缠绵床榻,不至于丧命的丹药,这样的丹药,哪怕治标不治本,也足以让龙椅上一位动心了。 毕竟,从有皇帝开始,这么多皇帝依次算下来,哪怕年轻时不信这个,到了老了,半数以上都会态度大变,牢牢抓住一根浮木,想要多活几年,好继续享受做皇帝的生活。 这是皇帝多数都会有的通病,苏子籍倒也不意外,只是关于七窍玲珑心,却让苏子籍越发觉得有紧迫感。 “霍无用是皇帝的御用炼丹道士,从他那里得到的丹方,除了小还丹,还有别的药方,可惜最后一方似乎下意识的压制,不肯泄露,因此支离破碎。” “看着是在拼凑什么,虽不知道为什么,但压制七窍玲珑心的波动,要尽快进行了。” “有药就有毒,有毒就有药。” 本来仅仅是想获得七窍玲珑心的诀窍,但汲取这么多丹法经验,意外之喜升到五级,也有了办法,其中就有一些材料,可以炼制,近身带着,就可以掩盖气息和波动。 “路先生!”苏子籍喘了一口粗气,心下略觉安生,想到这里,对野道人说:“一会回府,你立刻让人去买丹炉,药材我回去后给你列一张单子,尽快凑齐。” 刚才苏子籍与霍无用讨论丹经时,野道人一直在旁安静听着,虽他现在是代国公的门卿,可骨子里还是道人,听了一番后,也感觉很受益,对苏子籍这位主公更佩服得五体投地。 霍无用只知道外界传闻中苏子籍所擅长的那些,而野道人跟苏子籍做幕僚,知道得更多,而了解越多,也就更敬畏,更佩服。 “主上,您这是打算立刻开炉炼丹?”野道人问。 苏子籍点头:“刚有了点感悟,打算炼来试试。” 第五百五十七章 小狐狸归来 事关七窍玲珑心这样的事,苏子籍也没有与野道人解释,他给野道人列的单子,各种材料都是极普通,虽看着种类繁多,却不难找。 “有几味的确是常见丹种。” “炼制掩盖气息之物,混淆在其中。” 苏子籍要用的都隐藏在这份单子里,这单子落到了霍无用手里,大概也只会以为他是打算炼制普通丹药试试手。 苏子籍回到府中,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听着外头寒风穿檐的呼号声,斜倚只是出神。 “至于小还丹,我很感兴趣,但里面有一味主药是妖核。” “所谓的妖核,不就是妖怪的心脏?” “原来不但是吃人,一贯是吃妖,所以猎杀妖怪成了道门的主职,大半是为了经济利益。” “主上,南疆出事了!”刚刚目送走了野道人,简渠就匆匆进了书房。 听到南疆出事了,苏子籍心下一动。 简渠继续说:“宁国入侵,连掠三个县,边郡大惊,上报给了朝廷。” “宁国的人?”苏子籍想到之前见到折子,当时说的是盗贼滋扰边境,现在发觉是宁国。 这事情就直接变了性质了。 苏子籍今天上午去内阁时还没看到宁国入侵的折子,但一想,自己只去了一个时辰左右就出来,以简渠知道的速度,应该是上午在他走后又来折子,因这种事既令人震惊又不涉及大郑夺嫡,反容易被当成谈资,也不会被特别封锁消息,简渠一直都奉命盯着南疆的事,会立刻得知也不奇怪。 “这事你继续盯着,有别的动静,立刻来报我。”苏子籍想了下,让简渠继续盯着此事。 “无论是段勤的死,还是南疆出事,一切都如梦中,哪怕都应验,我也必护得你周全。”想到梦中叶不悔遭遇的事,苏子籍暗暗想。 突然之间,苏子籍又想到了周瑶。 “在梦里,我也梦到了周瑶,她在梦里的最后,是病去,之前我以为她是真生了病,现在看来,却别有蹊跷。” “雷霆雨露都是天恩,要是皇帝真要周瑶的心,怕周父只能含泪跪谢天恩,然后对外报个病故。” 别说是君臣了,就是盟兄盟弟,当年德川家一直以织田家为盟兄,但随着德川家日益扩大,拥有三国版图,并且随着织田家霸权渐渐形成,信长就要求德川家康表示忠诚。 德川家康为了保住和织田家的盟约,杀妻筑山夫人,并逼长子信康自杀。 在君臣社会,区区一个文官,周父再爱周瑶,也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病故。 “周瑶屡次教导我与不悔,她真因入道而被盯上,被取了心,这样的事,我定要阻止才成。” 既是准备炼丹同时也炼制可以随身佩戴遮挡气息波动物件,事情紧急,苏子籍打算今天就炼丹。 下午时,野道人已将丹炉跟苏子籍列的单子上的材料都备齐,苏子籍让人将丹炉搬到府内一处空置的院落房间,这里从今日起,就是苏子籍的丹房了。 “路先生,在我炼丹出来前,除非大事,否则不许让人打扰,你听明白了么?”苏子籍神色凝重交代着野道人。 “主公放心,臣下明白。”要是别人,或会劝谏,但野道人不会。 “什么?” 叶不悔得知这消息时,正试着拨弄琴弦,自从跟周瑶学了琴,她每天也会拿出一点时间弹上一二曲,虽远远不如对下棋喜欢,但听着自己琴音一日日流畅起来,也别有一番成就感。 “夫君在炼丹?”叶不悔让人将琴收起来,她慢慢起身,在温暖如春屋子里走着,活动着跪坐得有些麻了的双腿。 “是,简先生的意思,似乎是请夫人劝说。”有丫鬟低首说着。 叶不悔听了,若有所思,上流夫人曾经讥讽她读书不多,是乡下丫头,她也补了不少书籍,也明白简渠的意思。 不说本朝,也不说前朝隔了很远的皇帝,就说临着灭亡不远的泰兴帝,就非常相信这个,当时是绝密事件,但现在披露了,下旨向运送炼丹所需物品157次,平均每个月有两三次,最后服丹暴毙。 可以说,儒家一向反对炼丹,认为这是外道邪道。 可夫君作事,从来没有错,叶不悔迟疑起来。 “唧唧!”就在这时,一小团白里透着黄的毛团,突然从正院门外窜来。 听着这叫声,叶不悔心下就一喜:“是小白!” 这段时间小狐狸不见了踪影,叶不悔虽没说,心里有些担心,现在看着穿着自己所织毛衣的小狐狸终于露面回家,她虽心里有气,还出来迎接。 而那一点因为担心而升起的气,在小狐狸围着她打转,唧唧叫着时,如一阵风一样直接没了。 但她还是用指尖点了点小狐狸鼻子,抱怨:“小白,你之前去哪儿了?跑得不回家,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 “外出许久不归,你长本事了呀?是不是在外面找了人?” “唧唧!”本来一副得意洋洋,仿佛向谁邀功模样的小狐狸,听到了,就愤怒的伸爪,还用毛茸茸的尾巴扫着叶不悔手指,又叫了两声,似乎在抗议。 “还敢抗议,该打?”叶不悔奇怪的明白了它的意思,对它小脑袋敲了二下,本就担心她,又发现小狐狸身上的毛衣都有些脏了,也不知道跑去哪,沾染了灰尘,就叫过丫鬟。 “去,把我织的新毛衣拿来。” 又说着:“灶上的鸡腿温下,还有中午的肉食都热了,给两只狐狸各端一盆来,记住,是两盆。” 这是一盆的话,两只狐狸会打架。 “是。” 片刻,大狐狸都跟沾光,闻到了香味窜过来,与小狐狸一起饱饱的吃了一顿。 中午有一些没动的肉食,都是专供代国公夫妻,都便宜了它们。 吃完,两只狐狸依偎趴在火炉旁,吃得饱,现在又暖和,实在是惬意。 “唧唧!”大狐狸问它事情办的怎么样,小狐狸得意趴在那里,简单跟大狐狸说了一句。 正要细说时,突然间鼻子朝着空中嗅了嗅,像闻到了什么。 “唧唧!”你去哪里?! 大狐狸看着小狐狸腾一下起身,直接就窜了出去,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丹有异香 下一刻,大狐狸也跟着窜了出去,见跑得极快小狐狸直奔着一处院落,大狐狸不明所以,等它们窜进院子里,忍不住问:“唧唧!”你这是干什么?! “唧唧!”笨蛋! 小狐狸只回了这一句,就继续往里去。 大狐狸连忙跟上去,一股异香就在此时从打开的丹炉里喷出。 “唧唧!”钻进丹房里的两只狐狸,都惊呆一样看着丹炉。 普通人,乃至炼制丹药的苏子籍,都没看到异象,可肉眼看不见处,丹炉上方红气弥漫,灵气充沛到让两只青丘狐狸都露出垂涎之色。 大小狐狸都深吸口气,只觉得这一口红气吸进去,全身就是一爽,顿时都心中欢喜。 仿佛还嫌给它们的欢喜不多,在吸了一口红气,它们又见红气渐散,露出了两只金色橄榄,这可是意外之喜! 大小狐狸忙扒拉下金色橄榄,一狐一只,欢快吃起来。 “你们两个这是作甚?”在开了丹炉,打算看看自己炼制的丹药时,却看到大小两只狐狸窜进来,这也就罢了,两只狐狸竟然凭空扒拉爪子,一副想吃什么的样子,苏子籍见了就觉好笑。 “这可不是饭。” 看到小狐狸,就知道它的任务必是完成了,苏子籍对其说:“这次的事辛苦你了,等晚饭多给你一些鸡腿。” “唧唧!”小狐狸够到金色橄榄,正在吃着,听到苏子籍这样说,勉强抬头,给了一个回应。 这小狐狸,现在吃鸡腿都不香了么?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苏子籍也看不出这两只狐狸扒拉完爪子蹲到一旁是在做什么,但眼下还是先把丹药取出来,看看成了几颗才好。 这样想着,苏子籍就将早就准备好的瓷瓶拿过来,丹炉旁有个专门的小洞,将这个也打开,咕噜噜,一共五颗乳白色丹药从里面滚出来,泛着一种普通人也能闻到的香气。 香气一经闻了,顿时就会有种神清气爽之感。 “成了五颗丹,成色比预计要好一些,上面虽无细纹,但光是丹药香气,就知已成功了。” 苏子籍将其其中两颗倒在手心,蹲下,托着,示意大小两只狐狸来吃。 “方才不是还想着吃吗?这丹药你们倒也能食用。”苏子籍对它们说。 小狐狸凑近了,朝着苏子籍手心里丹药看了看,唧唧叫了两声,那个小表情,能看出是在拒绝,甚至细看,还带着一丝嫌弃。 叫完,它直接就转身奔了出去,回叶不悔那里去。 大狐狸没立刻跑掉,它刚才闻着红气,发现的确是好东西,更不用说,还因炼丹出了金橄榄,对苏子籍托着两颗丹药就有了好奇之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丹药,能在炼制时就有金色橄榄出现,伴着这种异象出现,按说这丹药差不了。 可凑近了闻了闻,顿时就不解了。 “唧唧!”它叫着,抬头看看苏子籍,又看看大开着的丹炉,上方尚有少许红气在慢慢消散,再低头看看这丹药。 怪了,明明这丹药才是最后的成果,怎么竟这样稀松平常? 红气可比这丹要好了许多,这丹药对于时不时能吃到金橄榄的大小狐狸来说,连鸡肋都算不上。 味道又不鲜,没鸡腿好吃,大狐狸唧唧叫了两声,也表示拒绝。 见大狐狸随后也跑掉了,苏子籍重新站起来,摇了摇头。 “虽品相上看起来很不错,但这次炼的是萦香丸,算是很初级的丹,丹药本身也最多治个小病,的确没什么大用。” “但能散发出一种异香,还有驱虫的功效,我用丹气融入黑木手镯,配合黑木手镯本身气息,就算给人闻到,也觉得是为了驱虫。” 也不怪大小两只狐狸看了直接跑了,能使用法术的狐妖,这样丹药对它们来说虽无害,也的确没什么助益。 味道也不好吃,狐狸不爱吃,实在正常。 苏子籍笑了笑,就把丹药又放到了瓷瓶里,用木塞子塞住,放进袖子里。 才从丹炉里又取出了两个黑木手镯。 在夕阳的光芒下,虽是没什么出奇,但拿在手里细看,能看见雕刻的花纹,一是梅,二是菊。 这花纹其实是苏子籍特意刻了的阵法,加上丹气的融入,足以遮掩气息波动。 因黑木特有的特性,一融入,起码一年之内不会散去。 这比丹药更持久,也更适合让叶不悔跟周瑶随身戴着。 大郑风俗,不止是戴玉镯,佩戴配饰,甚至是木镯珠链的都有不少,戴着它,也不显眼。 将黑木手镯放在手边,仔细端详把玩了一番,苏子籍感到很满意。 这也算是他胆子大,不怕创新了,否则换成是霍无用这样经常炼丹高手,怕也想不到还能在炼丹时,让木镯吸收丹气来炼制手镯。 拿着这二物,苏子籍走出丹房,朝着正院而去。 “你若再说这些话,我就不来了。”一辆已经靠近代国公府的牛车上,穿着红梅斗篷的周瑶,微微蹙眉,樱唇微动,与不停在蛊惑她的声音说。 神秘声音笑着:“怎么,是真的不耐烦我说这些,还是怕听我说得多了,自己都要心动了?” “说了,苏子籍,哦不,姬子宗,面相极贵,是真有几分能争大位的天命,现在他才仅仅是一个正妻,你去了,就是第二个。” “当妻不当妾是对的,可皇帝的妾,能说是妾么?” “当到了四正妃之一,你的孩子也有资格竞争大位,说不定就成了呢?到时你就可母仪天下。” 这样的话,说得实在是刺耳,但周瑶也能感觉到,这神秘声音在说这番话时,其实倒也没带着恶意。 早就习惯了她这种时不时蛊惑一番的模样,周瑶一直都装作没听到,不予理会,可她最近好像变本加厉,让周瑶有些不堪其扰了。 今日快傍晚了过来拜访叶不悔,其实是冲着苏子籍去。 她父亲下午特意将她找过去,跟她说了代国公要炼丹的事,不仅周大人有些忧心,听到这消息的周瑶,由于她是书香门弟,熟读史书,也生怕苏子籍真的痴迷了此道,走了外道。 所以哪怕不耐烦听着这神秘声音说的这些,她还是忍着到了门口,直到她实在是没完没了,周瑶才开了口。 第五百五十九章 黑木镯子 “罢了,你愿意如何就如何,我又不会逼迫你做什么,我不说了就是了。”见周瑶重新闭紧了嘴,面色微沉,知道再调侃下去,她怕是真的要恼了,神秘声音见好就收。 等门房通知了叶不悔,叶不悔亲自将周瑶迎进去,走到正院大厅时,恰看到苏子籍已先她们一步进了厅内。 苏子籍在自己家内,又厅内有火龙,温暖如春,一身月白色长袖杉,黑木冠,脚踏高齿屐,能看见穿了一双棉袜,神态从容,顾盼生辉。 就连周瑶也不由眼一亮,想到方才神秘声音说的话,顿时就有些不自然,但很快,想到自己的来意,这种不自在被她直接压了下去。 双方寒暄了几句,周瑶突然之间就问:“代国公,听说你要炼丹?” 苏子籍一怔,问着:“我炼丹,还是昨天开始,不知周小姐是怎么知道?” 周瑶晃了晃身,正色跪座。 “代国公现在一举一动,皆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件事应是代国公昨天上午做的决定?在我来之前,许多人都听说了,我父特意将我叫去书房,就说了这件事。”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可也知道,人之精力有限,如我执着于琴道,诗书棋画皆是一般,便是在管家方面也用心不多,只勉强算是尚可,女红更是平庸。” “我只是闺中女儿,执于一道,倒不算什么,可代国公本是国之栋梁,执于外道,却可能虚度了时光。” “炼丹一道,只尝试一二次,倒未尝不好,可将此当做日常来做却是不好。对于道士来说,这是正道,可对代国公来说,这就是外道了。” “不仅仅对自己无益,对国家也无益处。” 这番话,被周瑶平静地说出来,虽先以她自己举例,隐隐劝说,说到后面,已算是直谏了。 叶不悔听了陷入沉思,有点羞愧,自己只纵容了夫君,还不如身为外人的周瑶,也许自己应该也劝几句? 叶不悔还在细想,苏子籍看了看一脸认真的周瑶,则就笑了。 这是好意,虽苏子籍自己知道自己有金手指,所谓炼丹,其实消耗不了精力,但她能特地过来,向他说了这番话,这心意,苏子籍自然是领了。 不仅仅如此,看来其父周立诚,也心存善意。 这就是潜在盟友。 也可以看出,儒家贵在正统,最关键是虽不少人知道,太子其实死的跷蹊,但明里,皇帝还是没有废除太子名号,对外宣布是病薨,因此其实自己继承,在法理上还是存在正统,还是有不少人,对身为太子之子的自己,有着期待。 仅仅只是说这话的人是周瑶,有点让人意外。 “良言一句暖三冬,周小姐能来与我说这番话,我很高兴,这说明,你把我与不悔当做朋友,所以才能如此直言,多谢!” 他本就打算将两个黑木手镯中的一个送给周瑶,既然这么巧,周瑶来了,苏子籍也就不等了,直接就取出了两个黑木手镯。 “不悔,这黑木手镯,是我所制,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戴上。”苏子籍对叶不悔说。 正思索着周瑶话的叶不悔,看了一眼苏子籍取出的黑木手镯,虽是木制,造型也是质朴那种,但不知道是用到什么工艺,这木镯看着,竟也丝毫不显廉价,看着就让人移不开目光。 当着周瑶的面,被苏子籍这样直接送了礼物,叶不悔有些害羞,但见苏子籍坚持,便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苏子籍随后就将绘了梅花的黑木镯子直接套到了叶不悔纤细的手腕上。 看着这只被套到手腕上的黑木镯子,与白皙皮肤相衬着,煞是好看。 她又抬手,将木镯子放到鼻下,轻轻闻了一下。 一股十分清淡醒神的香味,既不像木头本身的味道,也不像是花香,这是什么味儿? 本想询问苏子籍,抬头时,却见苏子籍将又一个黑木镯子递给了周瑶。 “周小姐,这只黑木镯子,希望你收下,算是我对你的谢礼。” 苏子籍的这举动,让周瑶平静无波的脸上都现出了一丝惊愕之色,腾地一下,她的脸就红了。 这、这也太不对了! 周瑶的表情勉强绷住,但心里却已茫然无措,更涌上来一股羞恼。 正要开口拒绝的时候,神秘声音却突然咦了一声。 “周瑶,接受这个木镯!” 什么?! 周瑶微微蹙眉,神秘声音虽也调侃自己,可却不曾强迫着自己与苏子籍如何,二人其实勉强还能维持着一个还算平等的关系,此刻她突然让自己收下这木镯是什么意思? “我没跟你开玩笑,这木镯对你非常有用,你快些收下!”大概是发现了周瑶的抗拒,她的声音越发严厉。 对她非常有用? 周瑶迟疑了下,还是选择了相信了神秘声音,这神秘声音自出现,不但指点了自己琴艺,甚至府里几次危机,都不动声色的化解。 这事连其父周立诚也隐隐知道了,当然他不知道有神秘声音,而以为是周瑶所为,一次对周母说:“你我有女惠质天生,对家有福,可惜的是,那小子无福,还连累了我女。” 因此虽调侃,其实周瑶是很相信她,这时听着声音严厉,就还是相信了。 “那……我就愧受了。”说着,她小心翼翼避过苏子籍的手,将黑木镯子接到了手里。 说来也奇怪,不久前她就有一种不安,一时半夜睡着也会惊醒,但仔细盘查,自己什么都好,就连父亲也事事正常,哪来的这不安? 她始终想不明白。 现在一入手,突然之间觉得心一松,似乎一块沉甸甸巨石去掉了。 “这黑木镯子怕不是凡物。”周瑶只是许多事不是很关心,并不是傻,她立刻就明白了。 一旁的叶不悔,先被苏子籍的这一举动惊呆了,夫君怎么会这样,太卤莽了吧?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见周瑶竟然也接受了,更是惊异,看看自己的夫君,又看了看俏脸微红的周瑶,一时间茫然了。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发生了么? 第五百六十章 风雨欲来 代国公府·门口 叶不悔亲自将周瑶送了出去,门口这条街本行人不多,此时日落西边,黄昏已至,行人更少了,一直目送着周府牛车远去,安静站在门口的叶不悔,表情带上了一点复杂。 “夫人,外面天寒,回去吧。”跟出来的丫鬟见国公夫人穿得单薄,还站着呆呆望着,轻声劝了一句。 叶不悔这才惊醒,嗯了一声:“回去吧。” 没穿着厚外套的她,因最近身体越来越好,也不觉得冷,可重新回到正厅中,看着坐着正在翻阅着自己棋谱的夫君,叶不悔心情就越发复杂起来。 苏子籍抬眸见她回来,盯着自己看,不由得低头看了看:“不悔,怎么了?” “你们先退下吧。”叶不悔对厅内侍立丫鬟说。 “是,夫人。” 等厅内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了,叶不悔才坐到了苏子籍对面,托着腮,带着一点试探说:“夫君,阿瑶似乎很不错……” 很不错?苏子籍愣了下,什么意思? 但他本就聪明,只是从来没往别处想,在愣了一下,就立刻反应过来不悔在说什么,不禁又好笑又好气。 虽不悔这话说的心平气和,但其中带着的酸意已扑面而来了。 “不悔,不要闹。”苏子籍蹙了下眉,说。 他这时也觉得刚才直接送木镯有些不妥了,就算自己因七窍玲珑心的事,生出了紧迫之感,但也可以先将木镯交给不悔,再由不悔转交给周瑶,自己这样直接送给周瑶,落在别人眼里,就不对了。 不悔会误会,也很正常。 想到周瑶或许也跟着误会了,苏子籍更心生懊恼。 他认真对叶不悔解释:“你不要多想,我送她黑木手镯,仅仅为了回报她,这黑木手镯不是饰品,是可以保护你们的东西。” 见叶不悔低头去摸这木镯,苏子籍又严肃叮嘱:“我这番话并不是在诓骗你,这黑木手镯是特意为你们制作,无论在何时,都不可以脱下,起码,一年内不可以,就算是洗澡睡觉也要戴着,知道么?” 叶不悔原本觉得,阿瑶容姿出众,又是才女,男虽已婚女却未嫁,夫君已是代国公,日后更会封王,王爷名正言顺可以拥有正妃侧妃,哪怕不纳侍妾,侧妃之位也足以让许多人趋之若鹜,夫君真的喜欢阿瑶,自己其实不该反对。 不是阿瑶,以后真封了王,也可能会有别人。 但理智知道是这样是一回事,心里的酸涩难受却是另一回事。 她与苏子籍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是她第一个喜欢也是唯一喜欢的男人,二人真正做夫妻,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都只是少年少女,正是情浓热烈时,想开了去迎接新人,此时叶不悔怕也真做不到。 听了夫君解释,她的酸意倒下去了,不管夫君是否喜欢阿瑶,此时否认,至少代表着在意自己的心情。 从来没有见过夫君这样严肃,她的注意暂时转移到了黑木手镯上。 这黑木手镯到底有什么用处,竟让夫君这样严肃叮嘱不可脱下? “夫君,这手镯真可以护身?”不是不信苏子籍的话,而她有了好奇。 苏子籍拣着能告诉的内容,对叶不悔说:“不是普通护身,我只能说,一年内,戴着它,对你对周瑶,都很重要。” “你回首遇到了周瑶,也这样说一次,千万不可脱下。” “一年后,就没有关系了。” 叶不悔没有再追问,用手轻轻摩挲手腕上的镯子:“夫君,你说不能脱下,我就不脱。不过,沾水也没关系?” 当然没事,黑木手镯质地本就比玉镯金银镯子更耐摔,也耐水,他还在上面刻了阵法纹路,更用丹气熏炼过,莫说沾水,只要不是将手镯脱下扔到火里烧,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放心就是,泡在水里也没问题。” “这样好看镯子,天天戴着,便是戴一辈子也不会腻,何况只戴一年?夫君放心,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不会将它脱下。” 叶不悔抬起自己的手,白皙纤细手腕上,黑木镯子轻轻往下落,温润质地,就这么戴着,的确冬天也不会感到冷。 见叶不悔认真应下,苏子籍才算满意,他目光垂下。 “【围棋】0)” “不知不觉,我围棋也12级了,没有办法,蟠龙心法要日常增长,就必须摆棋谱反复推演。” “我可不像不悔喜欢棋道,天天摆谱对弈,我都快吐了。” “只是,不悔进步那样快,是不是也有我配合之功?”苏子籍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如果不是自己天天摆谱对弈,就算有天赋,也不会在今年就得棋圣,给人盯住吧? 才对弈了一局,简渠就匆忙过来禀报事情,苏子籍抱歉一声,起身离开。 看着自己夫君远去的身影,叶不悔站在门口,片刻重重叹了口气。 “阿瑶……” 立春了,大雪渐渐变成了雪雨,这是真正的断魂天气,在古代,伤寒几乎无药可治,谁也不敢淋这雪雨,因此街衙巷陌几乎没有行人,只听牛蹄踏在泥水中扑喳扑喳的声音,已快回周府,沉默了许久的周瑶,这时问:“为什么你硬是要我接受它?” 因这次没带着丫鬟仆妇,牛车内此时只有周瑶一人,她也不必担心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直接就质问了。 “方才你一直闭口不言,我还以为你不好奇一点。”神秘声音轻笑一声。 笑完,她的声音一冷,被周瑶接受只放在一旁没戴着黑木手镯就突然被一股力量托起,漂浮在半空,还不断变换着位置,似乎有人细细看。 良久,她才再次问:“最近,是不是在京城,有贵人在炼丹?” 周瑶不明所以,还是回答:“京城有不少人炼丹,多是一些上了年纪勋贵,据说皇上也请了炼丹士在宫中炼丹。” 她一听,就沉默了,良久,牛车已行到府门前时,它才沉声说:“是我的错,我竟疏忽了此事。” “姬子宗人倒不错,给你这个,你收下了就得戴着,现在就戴上,任何时间都不要脱下。” “洗澡睡觉都不可以脱下。” “还有,以后你弹琴,务必藏得几分,万不可再像以前了,但也不可直接不弹,免得被人注意了。” 这番叮嘱,听着就透着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第五百六十一章 学生受教了 周瑶怔了良久,才轻声问:“可是与我琴道突破了有关?” 作在琴道有着天赋的人,周瑶当然能感觉到最近几个月,自己不断变化,更能感觉到前段时间突飞猛进仿佛一下突破了瓶颈的畅快。 “你不需要问,戴上就是了,姬子宗的确是用心良苦。” “宗室之中,向来凉薄,不想还有这种性情的人。” 神秘声音感慨万千,而周瑶虽不知道是什么,却也有所猜测,只是神秘声音不说,她也没有追问,只是细细寻思。 叶不悔虽在琴道上天赋平常,可在棋道上天赋绝佳,若不是到京后遇到的棋赛因半路刺杀而错失,怕叶不悔也可能去角逐棋圣。 苏子籍特意将两个黑木手镯分别给了自己与叶不悔,会不会跟这事有关? 毕竟苏子籍对自己从无唐突,也一向守礼,望向自己时也无别样,若说因男女私情,实在是让她不能相信。 当时惊愕的周瑶,此刻坐在牛车上,已渐渐平复下心情,将这个猜测直接就给否定了。 黑木手镯表面光润,细看又能看到一些细小的纹路,粗看像是菊花的花纹,但本能上,就觉得另有玄机。 取了放在鼻间细闻,手镯上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轻轻吸一口,整个人都仿佛轻灵起来。 但拿远了,味道就又闻不到了,微微有着一点沉感,往手腕上一套,挨着白嫩皮肤,手镯温润的质地,倒让周瑶心里隐隐排斥少了几分。 “算了,我戴着就是。”她这样说的同时,也掩住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皇城·外宫 次日一早,雪停了,红日东升,蔚蓝天空以及灿烂的阳光,都预示着今日必是晴天。 只是风却明显比往日大了,吹得路上行人衣袍飒飒作响。 苏子籍走在红墙旁的宫道上,灵气以不引人注意的缓慢速度,在体内不断循环,莫说他穿得并不算少,就算再少些,其实在冷天气里,他也不觉寒冷。 “功法和权柄,与日都增。” “虽每天只涨丝毫,但架不住细水长流,这以后怎么办?” 苏子籍忧心不己,对沿途的侍卫行礼视而不见,而远处来去匆匆的人,大多被冻得风度皆无,见代国公在这种寒风中还能看起来风度翩翩,做官的也是不服气不成。 起码,就算他们想装出这样的姿态,寒风教做人,这京城出名的名媛和公子,还真不是谁都能当啊。 并不知道有人在吐槽着他对自己够狠,苏子籍走过石桥,不一会就来到了内阁。 挑开厚帘进去,发现今日来了三位阁老,除崔兆全,还有谢智和赵旭林。 “代国公,早啊。”才入内阁,就有人打招呼,开口的是谢智。 “谢先生早。”苏子籍冲着谢智作了揖,也向二人问好作揖。 这三位也都向苏子籍作揖,算是回了礼。 因还没开始办公,都才刚到,慢慢喝着热茶,暖着手,苏子籍被谢智招呼到自己身旁,也得了一杯热茶。 谢智同样风度翩翩,看着面前代国公,总有一种后生可畏之感,代国公来了内阁已半个月之久,博学、谦逊、聪慧,以及知进退,都让谢智觉得满意,甚至替他惋惜。 若是代国公生在皇家,长在皇家,怕今日成就更让人心惊,可惜。 “代国公来了内阁半月,日日不倦,不仅能虚心学习,还能举一反三,更不嫌弃做的事情琐碎,凡事无论巨细皆能认真,实在是让臣佩服啊。”他先称赞了一番。 随后话题一转,问:“对了,代国公,听闻你在炼丹?” 看来自己一举一动还真是立刻被传进这些大臣的耳朵里。 苏子籍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则露出些许不好意思,回:“因之前看书时,了解了一些炼丹的事,有些好奇,所以去求教了道士,回府试着炼丹以解惑。” 谢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表示炼丹只是玩玩,并没当真? 谢智神色就一缓,点了点头:“这样就好,非是臣危言耸听,但您既是代国公,又是本届状元,别的勋贵可以炼丹虚度光阴胡闹一番,您却不能。” “要知,生民立业才是大道,道士向来卑贱,跟他们学得多了,怕是对你的声誉有所不利。” 赵旭林在一旁亦点头,搭腔:“谢大人说的不错,炼丹乃外道,代国公您是国之栋梁,更是读书人,被这等事情牵绊住,实在是让人痛心。” “二位大人说的在理,代国公以后切不可与道士太过亲近才是,您还年轻,大好的时光,怎能蹉跎在这种事上?”崔兆全也开口说着。 三人都同时对炼丹一事露出排斥,可见前朝灭亡,给臣子多大心理阴影,无论是太监干政,还是皇帝宠信炼丹士,在他们看来都不是好事。 但心里排斥是一回事,能对苏子籍开口劝说,也说明了他们对苏子籍态度上的转变。 谢智跟赵旭林这二人,都是以前与苏子籍没有过接触,内阁观政后,才彼此搭上了话,不像跟崔兆全,虽曾有过恩怨,但同时也算是彼此有一定了解。 能在内阁做事的,都是老狐狸,在相识半月就说出这样一番话,这已超出敷衍的程度,而是多少释放一些善意。 苏子籍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就像周瑶昨日特地赶到代国公府劝说,他就很感谢一样,这三位阁老此时提醒,苏子籍同样心里感念。 他很清楚,假如有皇命让他们拿下自己,这三人都不会迟疑,也不会留情,可现在没到那地步,这三人也的确向自己释放善意,这已半个月来又一个收获。 太子的名分,现在都潜移默化起作用。 苏子籍向着三人团团作了揖:“学生,实在是受教了。” 这就将姿态放得很低。 但因这种事情而放低姿态,无论是在文人中,还是在武将里,都觉得是美谈。只看三位阁老,尤其谢智看向苏子籍的目光都柔和了一些,就能看出,苏子籍这样的回答,有多么让他们满意。 他们心目中的皇子皇孙就该是这样! 第五百六十二章 铁骨铮铮上线 “臣不能拥护英明之君。” 虽有些官员暗里说,皇帝越白痴越好,工作能力强未必是好事,不断揽权还刻薄寡恩,只有平庸之君才符合百官利益。 但真主持政事的大臣都知道摊上一个“何不食肉糜”的皇帝有多绝望。 任凭你呕心沥血,牺牲多少人的成果,轻轻一句就荡然无存。 博学多才,还能风度翩翩,对人谦虚,使人如沐春风,该扛事时扛事,该虚心受教时虚心受教,这样的人,才能称得上一句龙子凤孙! 虽作为阁老,他们不能轻易表露出个人倾向,但只要不涉及夺嫡,不涉及机密,他们也乐得对谦逊的皇孙给予更多一点教导。 谢智捋着胡须,笑:“代国公不必如此,此事不过是臣等随便一提,既你已说,并不打算长久炼丹,只是出自好奇,臣等也就放心了。” “想来也是,年轻人嘛,好奇这事也是正常,臣年轻时,也曾经对此道有过好奇,但因父辈提点,才没走了外道。” 赵旭林亦说着:“代国公才华横溢,读书多,看到了,就想要实践,的确是正常事。” 这段插曲也就过去了。 崔兆全目光扫视了一下,又握着自己茶杯,心却不由暗暗感慨:“不愧是皇孙,只是半月,就影响了内阁的态度。” “刚入内阁观政时,哪怕有我用字画来做生意,引得几位大人教导,但那时,人人中立带着冷淡,教导时也难免敷衍。” “可现在呢?只仅仅半个月,代国公就获得诸位大人的改观。” 想起半月前态度,和半月后的态度,简直是天地之别。 但这也不是难以理解,像已经成年在朝堂上做事的三王,当年也曾经来过内阁观政,但三王中,哪怕是名声最好的蜀王,看似性情温和有礼,可谦逊却并不自然,观政时也做不到事情巨细都能耐心完成,而不愿去做小官做的事,觉得跌了身份。 而齐王就更不必说了,崔兆全作兵部尚书,哪怕是两榜进士出身,但因与武人接触多了,已算是一些文臣眼中的粗鲁之辈,齐王因性情冲动暴戾,观政时也不喜从事琐碎的事,坐不住,在文臣中的名声更差了一些。 若不是得武官集团的青睐,为人也勇猛,打压得二王曾经喘不过气来,是名副其实的夺嫡第一人选,怕早就要被人暗里嘲讽了。 至于鲁王,给人的印象不深,往日喜欢玩乐,性情爽朗但从不做出格的事,遇事也不冒头,在内阁观政时十分平庸,诸位阁老对鲁王的印象自然就一般。 这三人身上的优点就算都集中在一人身上,也远不如代国公出色。 “是呀,这等天人之姿,工作认真,交代全无差错,又从不别出心裁,虽是皇孙,却态度谦虚,使人如沐春风,又怎么使人不喜欢?” “当日在西南,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还会想牺牲代国公一人,去换取一点筹?这样出色的年轻人,就算不是皇孙,也必能成为朝廷栋梁,我当时难道真是鬼迷心窍了?” 从西南回来时都不曾后悔做出那样的决定,在得知苏子籍就是皇孙,也只是畏惧后怕,但直到看着皇孙在内阁区区半个月,就能有这样的影响力,才真的对当日自己的作为感到不解。 一个人真能变化这样大? 崔兆全不信短短一年左右时间,就能让人从普通出色变极出色,之所以前后有着不同感观,或只是时间地点身份不同,而导致的看法不同。 “幸好代国公没有因我而丧命在西南,不然,我或会成为大郑的罪人。”某一瞬间,崔兆全甚至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其实就是我长的好看。” 苏子籍不知崔兆全心里想了这么多,如果知道,他会很客观的说这话,至少一半原因就是自己长的帅。 许多人都有误区,觉得长的帅,仅仅是小白脸。 其实为上司为君主,长的帅,风度佳,不说胜过百万兵,胜过十万兵完全没有问题,许多人自然会忠诚10! 大家都喝了热茶,暖了手,开始今日的工作。 “代国公,折子来了。”堂下的八九品官正垂手等候,看见都开始进入工作,满脸堆笑捧着折子上来,放在案上,还揩手弹衣请安,态度恭敬。 跟半个月前不同,苏子籍没有坐在末位观看阁老批阅完折子,而是已经坐到了前面,虽还没有批示权,但却去做将折子分类的人。 提前看过折子,把极重要放在一处,一般重要放在一起,不重要放一处,三处分类好,三位阁老就可以先处理重要的折子,不重要的则留着最后处理。 这种权力看似很小,其实非常大,这是信任的表现。 不是这本月完全证实了,不会给。 “豫北郡的官员,上下勾结,盘剥百姓?买官卖官?倒有证据,放到一般重要的一处。” “西江府的西江水域发现了祥瑞?白色神龟?该不会又是人造?放到不重要的这一处。” 苏子籍依次看了两份之后,就想到了一件事,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为政之道】14级(8550/14000)” “半月来,我每天请教,基本上挖空了内阁大臣的知识,现在每次请教,只给10点不到经验了。” “内阁金矿挖尽,而且皇帝的耐心也不好,半月迟迟不动,怕也要等不及了我的任务,其实就是给诸王添堵,恶心诸王,牵制诸王,而不是真的让我认真学习观政。” “说不定越是内阁好评,皇帝心里越不舒服。” “但是完成这任务,也必须有理有节,还是这话,当夜壶是一时放水爽,终身腥臭难清洗。” “所以,蜀王对不起了,我只能咬你了。”苏子籍将一个折子,放到了一侧,同时心里念着:“铁骨铮铮代国公,今日上线!” 之后将目前面前这些折子都基本分类结束了,又有小官源源不断将折子运来。 过一会,这里依旧还会堆起一堆折子,毕竟全国那么多郡县,所有折子都要先汇聚到这里,再由这类批阅分类送到皇上那里去,光是数量就很惊人了。 等上茶休息时,谢智慢慢喝着茶,那双微微含笑的眼睛,瞥向一旁看着一份折子面色凝重的代国公。 “代国公,可是出了什么事?” 第五百六十三章 弹劾本王 苏子籍将手里的折子一扬:“边疆出了乱子,宁国攻占了三县,此事想必诸位大人都知道?” 这事乃是昨天苏子籍走后传到内阁,内阁的几位阁老当时还因此激烈讨论过此事,如今消息也小范围传出去了,谢智见代国公突然又提起此事,不由眯了眯眼睛。 难道这件事又有了后续的折子? 赵旭林昨日就对宁国入侵的事很气愤,此刻更面现怒色:“哼,这种小国也敢挑衅边关,实是可笑!” “大郑对藩国不薄,一向容忍,便是它们缺粮了,说一声也必会支援,可它们竟然做出这等攻破郡县的事,简直就是养不熟的狼!” 一时间,人人都不满。 待得气氛稍松,苏子籍却欠身平淡说:“其实这事也不是毫无缘由,追根到底,这是蜀王的错,学生准备明日朝会参他一本。” 这话一出,顿时整个内阁都安静下来,崔兆全正在喝茶,甚至喷出半口茶水,连忙拿布擦干。 良久,眸子深沉的谢智才问:“代国公,您说这是蜀王的错?怎么回事?” “请三位大人看这份折子,这是学生写的,准备上奏给皇上。” 苏子籍将折子递给离他最近的崔兆全,崔兆全打开看了,看完神情一变。 上面的字,作为与代国公共事半个月的人,自然认出是代国公的字迹,而内容则是在参蜀王逼反宁国。 “这是不小的罪名啊!”崔兆全手都一颤,看完没有说话,递给了谢智。 看着折子在三人手里传着,苏子籍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了,比折子上说的更详细。 “……事情就是这样,宁国因饥寒派了使者,带着公主来大郑求援,因是小国使者,礼部也很怠慢,安排是十天后见皇上。” 崔兆全就说着:“十天不算慢,皇上日理万机,岂是想见就见?就算是大国使者,隔六七日才拜见也是正常。” 苏子籍笑了笑,说:“崔先生说的是,可这等小国使者不知道规矩,觉得太慢,不知道哪里听见了什么,想要走蜀王的门路,求蜀王帮忙。” “结果蜀王却接受了人家的公主,又把使者鞭打之后驱逐,公主白白赔上了,粮食没带回一粒,还受此大辱,饥寒交迫下,为了活命就反了。” 这可不就是蜀王逼反的? 不同意帮忙,将人直接都驱逐,也不算什么,就算是拿到内阁来说,也不是罪,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人家宁国的公主当成自己的女奴,就这么随便扣下睡了。 礼物收下了,送礼的人被鞭打着驱逐了,这口气,换成谁也咽不下去。 而且,这种行为实在是过于丢人,人家宁国拿着这事来当理由,就算被痛打了,也难让周围小国心服口服。 当然,大国有时也不在意小国是不是心服口服,可皇帝可能不在意,但文臣能要脸时,还是希望能扯上一层遮羞布。 谢智总是笑呵呵的脸,此刻有些难看,望着传到自己手里折子,听着代国公的解释,恨不得收回曾经对蜀王的评价。 这哪里还是性情和善、礼贤下士的皇子? 真没想到,一向有着不错名声的蜀王,竟会做出这样的事,简直丢尽了大郑的脸面! 而解释完了这事,苏子籍就起身,朝着三位阁老就是一躬:“这等行为,学生决不宽容,为了国家社稷,必上折弹劾。” 蜀王府 一阵低低的声音,妩媚入骨,似哭似骂,从一处偏院里房里传来。 直到过了午时,声音才消,外面服侍着院子主人的仆妇太监,都下意识撇了下嘴,露出些许轻蔑之色。 院子是小院子,住在里面的人,虽是蜀王的女人,可却无名无分,不过是因刚被收用,又有些不情不愿,偏偏就让蜀王有了兴致,这段时间都来了几次。 因打心眼里看不起,蜀王也没给里面那个女人脸面,白日虽在权贵中一向有之,但凡真这么做了,男主人可能还不会被说,最多是说荒唐,可被这样对待的女人,想得到尊重就难了,大多会被打成狐媚子,不当成正经女人看待。 “这么说,王爷又去了什么小国公主院子里?哎呀,看来这个公主,倒是有些本事。”得到消息的一个还算得宠的侧妃,虽面带嘲弄,可话里也忍不住带出了一些酸意。 服侍她的丫鬟讨好:“她算什么公主啊,不过是个蛮夷部落的首领之女,不通礼数,生啖血肉的野人罢了,连侧妃您一根头发都比不上,谈论她那样女人,都脏了您的口。” “这些部落也是胆大,仗着在边境,荒芜的地方,就能自称是个小国了。”侧妃摇摇头,也觉得自己继续跟这一个卑贱的女人计较,失了身份。 “罢了,不过是个玩意儿,王爷也就是新鲜几日,怕过几个月能不能再见到她,都不一定。” 跟这位得宠侧妃有着类似想法的后院女人,都对宁国的那位得宠选择了无视。 下午,蜀王从午睡中醒来,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的女子,起身下床,立刻有丫鬟进来服侍更衣、洗漱。 等神清气爽出来,坐在外间喝茶,就见一个幕僚急急过来,笑骂:“又什么事,这样急,体面呢?” 幕僚哪顾得什么体面,一见蜀王就立刻说:“王爷,臣刚刚得到消息,代国公明日朝会要弹劾您!” “什么,代国公要弹劾本王?” 蜀王端着茶杯的手就是一顿,脸上浮现出愕然:“这怎么可能?代国公和本王有仇?你哪里得来的消息?” 要说有仇,诸王中与代国公有仇,首当其冲也是齐王。 他甚至在代国公初封代侯时还亲自前去送过礼,虽他的确没对这个侄儿安着好心,为了能腾出手来摁死,但这不是还没到那个时候?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难道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代国公不该与自己交好,大家一起加油先摁死齐王? “你们退下!”蜀王起身踱了几步,倏然转脸命左右的丫鬟:“站远点!” 丫鬟忙答应一声,蹲了个万福就踅了出去。 “你把听来的消息,给我说清楚些。”蜀王冷着脸,目光带着一丝阴冷,幕僚被这神色慑得一颤,压低声音将苏子籍要弹劾的内容与蜀王细细说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重重一锤 “王爷,此事千真万确,咱们的人在内阁做事,听到了代国公与几位阁老谈及此事,并且也已写了折子,就等着明日朝会弹劾您!” “您看,这事要不要……”幕僚还想着显派下自己的主意,突然之间,只听“哗”、“啪”了两声。 只见蜀王暴起,一挥手就将桌上茶碗以及果盘都一下扫到了地上,这突然来一下,吓得幕僚全身一颤,闭上了嘴站在那里,身体微微发抖。 蜀王在大多数时候都温文尔雅的面孔,此刻已现出狰狞,圆睁二目,怒着:“好个代国公,我没有找你麻烦,你竟然敢这样。” 居敢弹劾自己,我的好侄子,你莫非以为本王真好脾气? 蜀王气绝败坏的徘徊,咆哮:“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敢,真的敢!” 咆哮声震动了小厅,良久,蜀王才粗重喘了一口气,坐下了身子,有些镇静了下去,露出一丝冰冷的笑。 “哼,出了这事,齐王怕是要高兴了,本王与代国公斗在一起,齐王正好坐山观虎斗。呵,本王本不想这么做,但代国公真以为本王软弱,就太可笑了。” “与齐王缠斗数年,本王尚且无惧,不过是个刚入籍的小子,莫非真以为有着皇孙名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本没打算先对付这个侄儿,可如果代国公真的等不及要开战,那他这个做叔叔的,自然也会加倍奉还! “现在就给本王去查!”蜀王想到这里,脸色阴得能滴出水,冷笑命令:“他能抓本王的错,本王就不信,他自己就清白得如同一张纸!” “去给本王查查他的把柄,就算他本人没有错,他的手下人呢?难道跟着他的人也都无错?” “想跟本王玩这套,本王奉陪就是!” 幕僚张了张嘴,很想提醒下蜀王,代国公才入籍没多久,现在可还没有党羽,查下面的人,很难查。 但蜀王今日勃然大怒,这情况下与蜀王说这些,除了被迁怒,根本没有别的结果,只能低下头,应了一声:“是,王爷。” 齐王府 齐王刚刚陪着王妃和幼子说过话,就看到孙伯兰从正院外面进来,他略蹙眉,孙伯兰可不是不识趣的人,一般不会在这时间打搅自己。 不过既来了,肯定有不小的事,齐王就起身,背着手走了出去,看了一眼,就站在台阶上问:“看你面带喜色,怎么,有什么好消息带给本王?” 因要禀报的事情也不是什么机密,孙伯兰直接就笑着向齐王一拱手:“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臣的确是有一件好事要禀报您!” “哦?说来听听。”齐王一步步走下去,慢慢踱步,孙伯兰就跟在他稍后一步的地方。 “王爷,臣刚刚得到消息,代国公明日一早要在朝会上弹劾蜀王。” “你说什么?”齐王脚步一顿,猛扭头看向孙伯兰。 虽然他的确一直盼望着跟自己争夺大宝之位的人都能乱斗一团,最好能让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但这种事情,想想也就算了,就连一向冲动脾气暴的齐王,也不觉得自己所想的这种美事真会发生。 要知道,之前他可是在代国公出京,陷害蜀王,利用蜀王的人坑了代国公一把,那一次炸堤,虽没能挡住代国公入籍,但也算得上是给代国公添了乱子,可就算是这样,代国公也没因此跟蜀王闹翻。 在代国公入籍,初封代侯后,蜀王还给那时的代国公送礼,二人看起来相处的还不错。 “蜀王做了什么事,怎么就跟代国公闹翻了?背后给我侄子使绊子了?”齐王好奇问。 也不怪齐王会这样发问,如果不是以为这样,没道理自己与代国公对上了,代国公却对蜀王开刀。 他侄儿真就这么蠢,打算一对二? 就不怕蜀王一怒下,跟自己这个齐王联合起来,先把他这小子给打下去? 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事吧! 孙伯兰笑着说:“因事情是从内阁传出来的,臣特意让人又去调查,结果您猜怎么着?” 见齐王好奇地看着自己,明显被吊足了胃口,孙伯兰才继续说:“蜀王竟然急色到扣下了来向他求援的宁国使者送的公主,把人家给留下睡了,却不认账,还鞭打驱逐宁国的使臣,这才导致了宁国反了。” “竟然有这等事?”齐王都惊了,忍不住原地转了一圈,就笑起来,笑声渐渐变成哈哈大笑。 “本王这个兄弟,一贯是喜欢装模作样,装出温文尔雅的模样,全都是给那些文臣看的!本王早就知道他是个伪君子,却没想到,他竟然能没下限到这地步!啧啧,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本王都替他脸红!” 这种事,齐王扪心自问,都做不出来。 齐王承认自己脾气暴戾,手段残酷,除了正妃是他的妻子,被他尊重,连有品级的侧妃都有死在他手里,因起床气而迁怒弄死的服侍他的人,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但就算是这样,他也看不起蜀王这吃相! 本就是竞争关系,齐王自然乐得看蜀王吃瘪,他此刻真格外畅快,想了一下蜀王收到这个消息时会有的反应,忍不住大笑起来。 “好啊,这次他算跌了个跟头,本王这侄儿封侯,蜀王还去示好,这次就被咬了,何其好笑!” “对了,代国公就因这个弹劾蜀王?”齐王笑完,又想到了这个,收敛了笑意问,有些狐疑不信。 自己侄子还真的是个正直人? 自己才不信! “是不是因这个弹劾蜀王,臣不知道,但明里的确是这理由。”孙伯兰还是保留些谨慎,实话实说。 “唔,不管什么原因,撕破脸就是撕破脸。”齐王想的开,他兴奋的转了几下,又连忙吩咐:“对了,我们的人也别只顾着看蜀王的笑话,一旦代国公真的弹劾,我们的人就立刻跟进!” “必须给我这兄弟重重一锤。” “臣明白,臣这就去安排!”孙伯兰笑着应道。 因这件事,整个齐王府都气氛一松,仿佛过年了一样,就连当天晚饭,最底层的仆从,都得了好食,可见王府主人的心情好了不少。 第五百六十五章 疏不间亲 代国公府 次日,天还没亮,苏子籍早早洗漱并用过食,去了书房,却见烛光摇曳,野道人和简渠已经在里面候着。 苏子籍也不意外,说着:“我们再商量一会去上朝的事,这折子你们看下。” 说着,将自己写的修改了几遍的弹劾折子,又递给了野道人。 野道人看了,沉默了许久,转递给了简渠。 苏子籍见都沉默不语,就问:“你们觉得怎么样?” 两人依旧沉默,片刻,野道人开了口:“主公,您的文采自是没的说,这一份折子光读下来,就觉得的确不是小事,应该重视。只是主公,要现在就和蜀王撕破脸?” “蜀王必会大怒,或有逆波横袭。” 这一份折子递上去,弹劾了蜀王,就等于和蜀王宣战了。 简渠自看完折子就沉默着,但他的沉默与野道人的不同,野道人当年为不沦平庸百姓,愿意去依附县城帮派,帮着害起人来也不手软。 但简渠虽给西南大帅做过幕僚,可从根子来讲,却是读书人,还是因不忿不平之事,愤然投靠西南大帅的这一个读书人。 蜀王的所作所为,让简渠感到不齿,从本心来讲,其实是佩服也赞同自家主公揭开蜀王这个伪君子真面目,但从谋臣的角度来想,又赞同野道人的话,故而才沉默。 苏子籍嘿然良久,抚膺叹着:“我乃大郑宗室,受大郑气数,也总得为它办事,不能见恶不除。” “覆巢之下无完卵,这是大义所在,主公说的是。”简渠感慨:“您能这样想,是大郑之福,更是百姓之福!” “虽可能会因此得罪蜀王,但事关边境动乱,若都明哲保身,不去追究,不去解决,现在边境为抗敌而死的将士,死的就未免太冤了。” 找到动乱的源头,再去解决,比一味盲打盲干更有效率。 虽对于上位者来说,边境死几万人也可能不算什么,简渠却不想让蜀王就这么逼反了宁国,给大郑边境带来兵乱,却依旧被人称颂贤王,什么代价都不付。 “而且,这也未必是坏事。” 要争嫡,不能一味不出声,鲁王不管是真平庸还是假平庸,这平庸就使他第一时间出局了。 野道人默默听着,没有再反驳。 苏子籍见状,也不意外。 他收的三个幕僚,性格各异,谁擅长什么,性格特点是什么,他自然清楚。 简渠因经历的缘故,虽也是谋臣,但其实在三人中,更容易感情用事,且行事一个不好,就容易走偏,显得有些偏激,也就是这个时代中老年愤青,带着一点理想化,因理想破灭怨气难解。 而野道人,虽曾跟着人学过屠龙术,但一直都不得一展抱负,前半生蹉跎于江湖,甚至混迹于地方小帮派中,脏活、昧良心的事做过不少,底限相对低。 为达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算是个可以出各种阴谋计策的谋臣,但要说是小人,其实也不是,因路逢云的欲望不在别处,金钱名利都难以诱惑到他,此人最大的梦想,就是一展所学,能将自己一身本事辅佐出一个帝王来,可以真的搅动风云,不虚度此生。 怕是为了这梦想死了,也能虽死而无憾。 岑如柏也身带江湖气,又与野道人这种江湖气大不相同,因曾辅佐太子,出身东宫,是正经读书人出身,有着自己底限和傲气,在阴谋不怎么擅长,却可以出阳谋的谋臣。 所以简渠在挣扎一番,赞同了苏子籍的决定,而野道人虽初时担忧,随后沉默,但或他才是真正明白苏子籍此举真正用意的人。 “既无疑问,就按照这个定计了,至于蜀王的反扑,我们再细细准备,我们有个好处,就是架子小,铺开小。” “蜀王就算要打,也难找中要害。” 才说着,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苏子籍笑了:“许是岑先生回来了。” 岑如柏之前出去做事,没在府里,能直接来到书房,十有八九就是,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岑如柏在外门问:“主公,臣求见。” “岑先生,请进来。”苏子籍说,门一开,从外面进来的就是岑如柏。 随手关上门,朝苏子籍行了一礼,就目光落在苏子籍的折子上,叹了一声:“主公,您真打算这么做?” 这一问,就说明已知道了苏子籍今天上朝要弹劾蜀王的事。 苏子籍反问:“先生觉得这样不好?” “是不太好,此时这样做,或会让您在京城多一个强敌。”岑如柏说:“毕竟现在我们立足未稳。” 苏子籍看看岑如柏,他虽嘴上是这样说的,可面上的神情,却也没带着太多担忧。显然对现在京城的局势,以及苏子籍现在的位置,岑如柏也心中有数。 但心中有数,不代表就赞同主公现在就对蜀王下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 苏子籍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毫无表情,叹了良久,转身拿起一本书,翻出了一封信:“岑先生,这封信,麻烦你亲自送到魏时明先生的手上。” 这位魏先生听说是过年时才从老家回京,离京数载,但影响仍在,是一位名士。 没头没尾的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岑如柏,苏子籍就直接去上朝了。 岑如柏拿着这封信,跟着主公出了正院,在走廊站住,望自家主公一直走远,才收回目光,就看到野道人从旁揣着手过来。 “路兄,主公这到底是何意?”将信放到怀里,岑如柏有点不解地问:“就算要弹劾,也该弹劾齐王才对。” “传闻,段衍行之所以会被处死,是因和齐王结交,这事许多人都听说,也有着人证,可以上折。” “舍齐王而选蜀王,这是何意,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未必能动得蜀王。” 野道人听了,脸上闪过一丝笑容:“你呀,这才是主公英明之处。” “圣贤云:小棒则受,大杖则走。” “又有话,疏不间亲。” “皇上和蜀王齐王都是父子,边疆损失三个县罪大,还是与禁军结交罪大?” “损失三个县,不过是小过谪斥就可,可与禁军结交,事关皇上安危,以及朝廷法制,就算是齐王也吃不了兜着走,捅出来就是不死不休,再无和解的余地,而且捅出来,皇上愿意么?肯废黜齐王甚至赐死么?” 第五百六十六章 臣有本奏 “要是皇上不肯废黜齐王,捅出来,皇上是感谢,还是大怒?” “而弹劾蜀王这事,不大不小正合适,并且主公只是开个头,说不定还有疯狗继续咬,到时狗咬狗,岂不是对我们更有利?” 野道人没说的是:这也正是龙椅上那位愿意看到的结果! 皇帝无论是公是私,都只想让主公搅乱一池水,可没打算让主公赶尽杀绝。 说完,野道人拍了拍岑如柏的肩,走了。 其实话没有说完,岑如柏已经醍醐灌顶,历朝历代,许多忠臣上书谏事,都是本着忠诚揭穿黑幕,结果往往死无葬身之地,一片诚贞付之东流。 许多人认为这是小人蒙蔽,又或皇帝昏愦,其实根本原因就在于,疏不间亲,又或不是时候。 “往昔隆安帝大用纪恒时,就是靠他剪除不臣,大臣傅桢弹劾纪恒小罪或可,结果弹劾纪恒意图不轨,这其实就是逼着皇帝二选一,坏了皇帝的大局。” “因此大臣傅桢反被皇帝暴怒下狱,总算念在一片忠心,免死回乡。” “唉,我是东宫出身,竟然还不及这个道人出身的看的明白。”岑如柏站在原地,目送着野道人走远了,良久,摇头一笑,也朝着一个方向走了。 皇城 牛车载着苏子籍不快不慢来到了宫门前就停了下来,附近空地上已停了一些牛车,赶车车夫都坐在车上休息,苏子籍叮嘱了车夫一声,就从车上下来,朝着皇城大门走去。 路上,一些官员,前前后后,三三两两。 此时天才真的放亮了,外面京城里,许多人才刚刚睡醒,而皇城内,所有人都已是各就各位,开始一天的工作。 金甲侍卫站立在大殿两侧,盔明甲亮,一个个走进大殿的官员,别管在走过来时被冻成了什么样,到了殿里,都渐渐恢复温度,也恢复了风度。 因还是早春,大殿内摆着几个火盆,用的都是上好的炭,这种炭都是特供宫中的,皇帝拨了不少,在冬日用在了朝会殿上。 饶是如此,大殿的门大开着,冷风仍不断吹入。 靠近门附近的官员,只能在官服里面添了厚衣服,因这些官员都是四品官,在能上朝的人里,官职最低,也只能是忍着这些。 苏子籍作为代国公,皇子凤孙,自从有了可以观政可以上朝的资格,位置自然是靠前,只是虽靠前的位置,冷水吹不到,外部环境不冷,但到一二品这范围,就是属于心脏人员的聚集地,彼此一言一语都可能让人从心到外冷了。 他来时,蜀王还没到,齐王、鲁王,还来得早,看见他到了,齐王只是表情淡淡地看着,难得没在看见时冷着脸或皮笑肉不笑,鲁王还冲着苏子籍笑眯眯的点了下头。 苏子籍心里呵呵,谁还不会装模作样了? 直到蜀王以及蜀王明面上几个大臣陆续进来,路过站到靠前位置的蜀王,对他连眼角余光都没给一个,而几个大臣则在后面站好,不断向着苏子籍的后背释放目光。 苏子籍心里再次呵呵,面上却很平静。 而看到他这样平静,知道他今天要做什么的非蜀王党的大臣,心里也多少有些佩服。不说别的,能迎难而上,在自己没什么党羽情况下,还在已与齐王不睦的情况下,再与蜀王结仇,这等魄力,也不知该说是傻,还是正直了。 蜀王站在稍前的位置,正暗暗憋气。 “本王倒要看看,我这好侄是不是真如他说的那样大义凛然,敢于在今日对本王出手!”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百官低头行礼,迎来最晚到了的皇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过了一会,上面才传来了皇帝低沉的声音。 诸位大臣,靠近龙椅的前面这些人,平身同时,也稍稍抬眸,看了一眼龙椅上坐着的皇帝。 与前几日一样,有着病重传闻的皇帝,依旧太太平平红光满脸的坐着,看模样甚至比去年还要更康健一些了。 今日的朝会,很明显因朝中并没有足以引发争论的大事,唯一的边境问题,因能上朝的大臣,都隐隐听说了一些风声,谁都不愿意在这时做这个出头鸟。 大家都心不在焉,只有几个御史出列,参了不大不小几件事,皇帝面色淡淡的都当朝解决了。 看向站在勋贵一列前面几个人,眸光深沉下来。 “今日,还有何人上折议事?”见不说话,大臣们都安静下来,整个大殿顿时都有些鸦雀无声了,皇帝轻轻咳嗽了一声,问。 虽是这么问着,可目光不由自主就扫向了苏子籍。 不仅仅是上首的皇帝,下面站着的大臣,有许多人,在听到皇帝这样问,心里都窜起了一个念头“重头戏终于来了”,不由看了看站在那里表情淡淡的代国公。 这到底是参,还是不参啊? 就在一些人心里都在想着,是不是代国公昨天回去后又后悔时,代国公出列了,站到了大殿中央。 “皇上,臣有本上奏!” 皇帝原本还有些面色微沉,见代国公站了出来,脸色好了一些,淡淡说:“哦?你要议事,还是参人?” 这话问的,闻音知雅意,几个一品大臣,嘴角就抽了下,心说,皇上这还真是迫不及待了啊。 “臣要参蜀王强扣宁国公主,鞭打驱逐宁国使者,逼反宁国一事!”苏子籍这时朗声说。 “代国公,休要血口喷人!”蜀王闻听这话,大怒,脸涨得通红,转过身,冲着苏子籍直接呵斥。 苏子籍根本不理会蜀王,而将折子直接递给走下来的赵公公,在皇帝接了折子展开看了同时,仔细说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虽早就知道这个侄儿要在今天,当着大臣的面弹劾自己,但竟然这样狠,彻底撕下了自己面皮,将事情讲得这样清楚,还是让蜀王大为光火。 一旁的齐王冷笑着,脸上满是嘲讽,一副看戏的姿态。 蜀王听到冷笑声,转头看向齐王,见齐王这模样,心里更大怒,目光看向一个官沉吟。 “那你说,应该怎么样处置?”皇帝将弹劾蜀王的折子看完,放到一旁,看不出喜怒的问殿中站着的苏子籍。 第五百六十七章 何人为帅 苏子籍还未开口,就已感觉到,此时此刻,殿内百官及诸王公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苏子籍却仿佛毫无觉察一般,朗声:“所谓先礼后兵,乃大国礼仪,宁国虽小,也是本朝的藩国,不能不安抚,其女也是一国公主,蜀王可晋其为侧室,亲笔写信去安抚,让宁国退去。” “要是宁国不从,其罪昭昭,万国目睹,雷霆扫灭亦不迟矣。” 这意见一出,大殿内顿时就沸腾起来,百官交头接耳,议论声嗡嗡,显然苏子籍的回答,让部分人不满。 倒不是他提出的处罚太重,恰恰相反,是太轻了。 蜀王神色好了一些,虽还是恼火着苏子籍今日之举,但熄了大半怒火。 齐王听了,原本看热闹冷笑,现在也不笑了,嘴角往下一撇,神情中那股暴戾阴郁又冒上了头。 这苏子籍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已经主动出手,与蜀王斗上了,那就索性斗到底啊! 都已经撕破脸了,竟然还不趁机将人一棍子打死,重重一喝,轻轻一下,这莫非是在逗本王么? 他心里大大不爽,尤其是看到蜀王神色好转,就更是不爽了,朝着后面一个官员看了一眼。 这一个眼色,顿时就让那个官员走出来。 这也是御史,看起来相貌端正,一副耿直忠臣的姿态,一站出来,就朝着上面行礼:“臣不同意代国公的话!” “哦?”龙椅上的皇帝,微微挑眉,眯着眼,问:“李过之,既然你不同意代国公的话,那就说说你的看法?” “是,臣以为,代国公说的不对,不管起因为何,宁国入侵我大郑却是不争的事实!我大郑乃上国,在宁国入侵我国后,反倒向其安抚,这如何使得?” “这是向小国屈服,不仅起不到震慑,还会给别的小国一个不好的榜样!” “这些藩国畏威不怀德,要是都学宁国,这还得了?必须杀一儆百,臣觉得,不仅不能安抚,还应立刻派大军剿灭,以彰显我大国之威!” “臣附议!” “臣附议!” 这位李御史的话一出口,就有齐王党羽立刻应声。 更有一个从二品大臣也出列,向上说:“皇上,我大郑建国至今,已是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何惧这等小国入侵?还请皇上下令,派大军剿灭宁国,以震慑其余小国!” 齐王瞥见蜀王脸色再次差下来,心情这才慢慢恢复。 之所以没有让人跟在代国公后面直接弹劾蜀王,是因这样做太明显了。 他让人出列反对代国公大事化小的做法,就是水涨船高的事,宁国事小,处罚蜀王肯定是轻飘飘。 宁国要是花费重兵重饷围剿,那作第一责任人,蜀王不被重重处分都难。 再说,将水搅得更浑,才能从中得利。 自己要是踩着蜀王,让自己人得到了出征讨伐宁国的差事,不仅可以重重的打击一番蜀王党的气焰,还可以伸手染指兵权,扩大在军队中的影响,这对于齐王来说,自然是好事一件。 况且,大臣的记忆也可能持续不了多久,如果就这么让宁国入侵的事大事化小了,以后还怎么让这件事成蜀王的污点,将其钉死在耻辱柱上? 蜀王自然也明白这些齐王党羽这么做的意义所在,气得脸色再次涨红起来。 如果不是察觉到上面龙椅上的人正将目光扫过来,他恨不得冲着齐王恶狠狠瞪上一眼。 皇帝坐在龙椅上,这里是高地,自然可以将下面这些人的小动作以及表情,都收入眼底。 作一个皇帝,他对于两个成年儿子之间的互撕,是乐见其成,唯有这样,他才能平衡他们跟他们身后的势力,将生杀大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越是年纪大了,作一个帝王,就越是难以容忍有什么事情摆脱了自己的控制。 原本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对代国公入内阁半个月之久都没动静而有了一丝怒意,但从昨日开始,陆续传到自己耳朵里的消息,让这位老皇帝终于有了一点满意。 虽然苏子籍选择了向蜀王发难,让皇帝也有些意外,但不得不说,苏子籍没有选择向齐王发难,揪着段衍行的事情不放,倒让皇帝更高看了他一眼。 这孩子,其实还是识时务,懂进退,知道分寸,这样就很好。 人聪明一些不要紧,聪明人只要知道怎么选择,就是一把趁手的兵器。 目光从蜀王这个儿子身上扫过,皇帝的目光,随后就落在了齐王这个与武人一向关系不错的儿子身上。 “齐王,朕问你,朝廷派大军去讨伐宁国,你觉得,何人可当主帅?” 齐王倒是不意外父皇会问自己,父皇一句都不问,这才是该让他担心的事。 他有心说,儿臣愿做一军主帅前去讨伐宁国,但这话也就只能是在心里想想。 抬头看了看此刻喜怒不形于色的父皇,又接着低下头,将自己最想说的话给咽了下去,沉声:“回父皇,儿臣觉得,贺威贺将军可去。” “蠢货。”一听到齐王提到的人选,苏子籍就暗暗骂了一声。 齐王所说的“贺将军”,不是别人,正是海唐侯的次子,旗下本就有着一支被戏称贺家军的队伍,虽后来随着贺老将军交了兵权,专心养老,看似没有联系,但旧部都在,仍有着军中的人脉与关系。 这样的人,身上并没有明晃晃的齐王党标签,如果不是齐王这次主动提出来,怕是别人也不知道贺家跟齐王竟然有了关系。 从皇帝这态度上,根本看不出是否赞同齐王党的意见,连皇帝是否决定真派大军直接讨伐都不清楚,就将自己的筹码亮了出来,这不是蠢又是什么? 苏子籍甚至怀疑,齐王这一突然做法,或根本就不曾与王府内的幕僚探讨过。 这时,皇帝忽然又转移了目标,重新看向了苏子籍。 “代国公,你觉得何人该为主帅?” 这是探查完了齐王,又来试探自己? 苏子籍可不会上当,况且他也没打算掺和进这事,兵权不兵权,他现在既无党羽,更不认识大将,怎么举荐? 无论是举荐谁,落在老皇帝的眼里,不都是等于告诉:我与这将有奸情么? 第五百六十八章 给朕拿下 苏子籍深深低首,平静答:“圣贤云,内王外圣,大国堂皇,本来就应以礼服国,怎么可以不教而诛?臣还是坚持之前意见,觉得应先安抚为主。” 这话苏子籍自己都不信,但在这个时候,只能这么回答。 皇帝听了,面上神色不变,接着悠悠问:“若是必须派兵呢?” 还没完了是吗?非要知道自己是不是与军中的人有勾结?是不是要趁机也夺一下兵权? 苏子籍心下冷笑,面上则恭敬答:“孙臣本是文臣,军中之事,就非孙臣能知道了,还请朝廷别选良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皇帝听了,终于沉默了下来,没再追问苏子籍。 而齐王跟蜀王,也都收回了目光。 政治只看实际站队,不论心性,虽蜀王这件事,的确是由苏子籍起头弹劾,但既苏子籍主动推开插手讨伐的事,那目前来看,就不是首先要针对的敌人。 大殿上原本盯着苏子籍的目光,也一下子少了许多。 对此,苏子籍毫不意外,暗想:“弹劾蜀王,我算完成了皇帝让我完成的任务,入内阁观政半个月也有收获,现在弹劾蜀王,看似又惹了一个敌人,但实际上就算不弹劾,只要我还是皇孙,无论齐王蜀王,都迟早会对我下手,不过是早晚的缘故。” “而现在,我已踩着蜀王,第一次在百官面前议事,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已捞到好处,现在齐王打算踩着蜀王夺一部分兵权,我要是还搅和进去,只能惹一身骚,傻子才会做!” 就在苏子籍这样想着时,觉得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结果连他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四品官突然站了出来,朗声:“臣也有本上奏,臣要弹劾齐王勾结禁军大将,意图不轨!” 哗! 这话一出,百官全哑了,跟刚才苏子籍出来弹劾蜀王时一下嗡嗡不同,这一次,所有人,只要是脑子都还清楚,全屏气凝神,大气都不出一下,心里都已惊得像顷刻间跑过了一群牛羊猪马。 这人是谁? 为什么我们黑乌鸦中,会有个白乌鸦? 韩万纪? 这家伙不是才退休没有多少时间的韩琢之子? 韩琢是从三品退休,勉强够得上庇荫,但韩万纪还真不是靠庇荫,是科举考上去的,二甲进士,到现在授侍御史,正四品。 这、这、这……这人是疯了吧? 所有人几乎不约而同,心里都冒出了这一个念头,你一向清正面目出现,常犯颜切谏就罢了,这种事你还敢弹劾? 你是不是活腻了? 就连苏子籍听了,都不得不服了,嘘着眼斜看了下。 连他这个被皇帝暗示逼着,非要跟齐王蜀王斗一斗的代国公,大家眼中的皇孙,都不敢触碰这个,居然还有官敢说这样的话? 世界上还有这样蠢的官? 简直不可思议! 这样的人是如何升到四品? 更离奇的是,就在这人站出来,口若悬河怼了一通齐王意图不轨,还有官跟着站出来,朗声说:“臣亦附议!” 这个人跳出来后,连苏子籍都绷不住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幸同样做这动作的人不在少数,前面的官员,很多都忍不住回头去看,大概都想看看这两个蠢货是谁。 仔细一看,前面一个也许是自带干粮,后面一个是蜀王的人。 也是,除了蜀王的人,大概没人会在这时跟着向齐王发难。 但这时发难,难道真的是在坑齐王? 苏子籍眼角抽了下,暗想:“这人莫非觉得,这是在蜀王面前表现一番的机会?可这一站出来,直接就坑了蜀王。” 原本蜀王只是丢脸,现在可不止是丢脸,这是要爆炸啊! 苏子籍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蜀王身体微微发抖,而皇帝脸色铁青,正死死盯着殿中的两个官员,虽沉默着,但苏子籍敢发誓,真的是所谓的“龙目含着杀气”了。 一时间大殿静到落针可闻。 “当官有这样蠢货?” “就是有!” 苏子籍本来也诧异之极,但转眼一想,又觉得不奇怪了,历代不教而诛的不少,但教而后诛的更多,许多明摆的事,却偏扎进去。 只是蜀王就被坑的不要不要。 说实际,苏子籍本来就是知道齐王的事是大坑,因此宁可弹劾蜀王,不想蜀王还真有人引爆大雷,要是查下去,就立刻是卷席朝野,决定诸王命运的决战。 “代国公。”皇帝突然移开目光,又看向了他,冷笑一声问:“弹劾齐王勾结大将一事,你怎么看?你觉得是否应该调查?” 苏子籍心知这种事上,半点迟疑也不能有,立刻说着:“这事毫无证据,显然是为了离间我们皇家父子,岂能立案调查?真这样做了,怕就要中了奸计,孙臣觉得,这二人捕风捉影,为官不端,应该连降三级!” “连降三级?”皇帝沉着脸,刁狠的一笑,牙齿锋里都带着寒气,冷笑看向两个官员,犹在看死物:“这等离间我等父子,岂是一个蠢字能解释?” “来人!” 随着一声冷喝,立刻就有武士涌上来,皇帝喝令:“将这二人给朕拿下!” “皇上,臣一片忠心啊!” 所有的官,都一个个呆立如木偶,个个听而不闻,看而不见,没有一个求情,看见这一幕,皇帝脸色总算好转了些,说着:“代国公所言甚善,礼部传朕旨意,呵斥宁国散朝罢!” 苏子籍躬身退出,到了外面台阶,和蜀王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而齐王已经满脸震怒,狠狠盯了蜀王一眼,大踏步而去。 苏子籍摇头,径往宫门外去,上了牛车,一路牛车众多,熙熙攘攘人头攒拥,苏子籍却是心中寻思。 “难怪要不得擅自主张,又或统一思想。” “蜀王稍有差迟,招揽的人就给他捅了个大窟窿,这下与齐王的矛盾,算是立刻尖锐化了。” “要不是皇帝坚刚严毅,聪查明晰,立刻眼都不眨的处置了,把火种扑灭了,怕是要二王不死不休。” “这二个官,或是死定了,我以后要是招揽人手,万万不可犯这毛病。” 第五百六十九章 喝酒误事 距离朝会,已过去了两日。 这一日,洋洋洒洒一场雪,从早晨下到午后。 风卷着雪花,落地即化,空气中冬日酷寒渐渐消退,换之是倒春寒来临前的阴冷入骨。 往往这种时候,普通百姓家里没有多少积蓄,连出一趟门都要提心吊胆,只因冬日大雪铺满地时,那种冷尚能忍耐,可这种雨雪混下的间歇时节,更要人命,一不小心染上了风寒,就可能葬送一个人。 穷人每日捏着铜板一个个算计着过活,但对家资丰盈的读书人来说,这样时节代表又一批宴会要时不时去参加。 冬日已去,春将到来,雨雪交加虽冷风兮兮,但烫一壶酒,邀几个知己,闲倚船窗,游河散心,何等滋润? 光是运河,这一天白天就有着几艘大型画舫出游,青楼名妓都来助兴,弹琴放歌,不绝于耳。 其中一艘刚刚才送走一位百花楼花魁的画舫,宴会已开到热烈时,原本还矜持着的举子都放开了,喝酒的喝酒,说话的说话。 “王兄,你看,齐兄在与人辩论,似乎在说着朝会上的事,我们也过去听一听,如何?” 京城内暗流涌动,官员并不敢公开议论那一天的事,可举子许因还未入仕,反胆子更大了一些。 许多酒这一下肚,立刻就让不少人说出刚碰头时还不敢说的话。 当然,分寸还是有,但大家都说了,自己也就不怕跟着说了,凡事只要不往深了说,就能法不责众。 “走啊,这件事,我也的确好奇别人是如何看……” “同去,同去。” 两个微微带着醉意的举子,说着向聚拢一小群人的地点而去。 在旁还有着几桌,举子或自己灵感爆发写诗,或听着别人写诗记录,并不参与议事,怡然自得,自成一圈。 其中就有一桌,一个举人拿着一叠宣纸,提着笔,看着在冥思苦想,准备做一篇文章,实际上却在侧耳听人说话。 一些重点提醒要盯着的人说的话,被着重记录了重点,落在纸上。 外边几张的宣纸,看着是写着诗词,其实是专门给别人看。 正侧耳听着,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年纪不小的读书人,也在侧耳听众人说话,时不时提笔记上几笔。 也许是目光惹来了注意,那人这时也朝着看来,两人目光在半空中对碰一下,都尴尬又会心一笑。 虽不敢肯定一定与自己一样,是别有目的,但应该也九八不离十。 “看来主上弹劾蜀王的事,在京城里的确有许多人关注啊。”不远处年纪不小的读书人不是别人,正是再次伪装成文士混入船宴的野道人。 跟之前几次一样,他照旧顶了个偏僻外省的普通举子,混进来打探消息。 因他参加的船宴,来的人都颇多,有人看着眼生,也不奇怪。 “不过,虽议论主公弹劾蜀王这事的人不少,但谈论别事的人也有很多,唯有蜀王告发齐王勾结大将的事,少有人去碰。可见举子里,蠢人也不多。” “更多的名士,主公弹劾蜀王的事也避而不谈,但他们不谈,别人就会放过了?我看未必。” 野道人这样想着,目光就落在了不远处一个比他年纪略小一些,但也人到中年的文士身上。 这位名士是魏时明。 魏时明看上去轻瘦,有着五绺长髯,虽年纪不小,但风度翩翩,吸引着众人在周围。 野道人曾隐听岑如柏提过,替主上送过一封信给这魏先生,事后隐隐猜测,这信上怕内容很是普通,主上是另有手段。 想到曾经不止一次跟着苏子籍做事,看到了神乎其神的手段,野道人不再胡思乱想,屏气凝神,盯着这位魏先生。 同时盯着魏时明的,也有别人,作京城文坛中有些影响的名士,魏时明曾是两榜进士出身,后来做过翰林,但在祖父祖母先后丁忧,就没再做官,而继承了从祖父手里传下来书院,专心做学问。 书院到了他手里,出过几个进士,十几个举人,以及许多秀才,可以说,就算他寄情于山水,偶尔才会回书院主持,文坛依旧不断有着他的传说。 这样的名士,还是个“名师”,在诸王看来都是值得拉拢一下,但此人滑不溜手,一向不去沾手麻烦的事。 之前与野道人相视一笑的举子,此时也发现这位魏先生过来了。 与魏先生一直形影不离的几个举子,被人绊住脚步,魏时明一落单,就立刻引来了想要与其结交,甚至别有想法的人。 “魏先生。” 这个拦下魏时明的举子是年轻人,行了个晚辈礼,就提问:“魏先生,听闻前几日朝会上,代国公弹劾蜀王一事,不知魏先生是怎么看?” 跟野道人一样在盯着动静的那个举子,顿时无声嗤笑了一下,暗道:“这人可真是白白问了一句,魏先生可是狐狸,怎么会公开站队?” 无论是质疑代国公不公,还是赞同代国公,都直接站队了。 就是因不想站队,不想被卷入夺嫡的斗争,本来在翰林院做事的魏时明,在祖父母先后丁忧后,直接拒绝再被起复,而跑去书院教书。 这就是在避难啊! 这举子是这样想的,周围恰听到了年轻举人问话的人,大多也是这么想,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魏时明却不按常理出牌。 “你问我有何看法?代国公此举,乃出于公心,为社稷考虑,让魏某钦佩!” 这句“钦佩”,虽声音不算大,却仿佛晴天一声雷,让周围听到了回答的人,都直接愣住了。 而远处没听到魏时明与这举人对话,在发现那边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也偷偷凑过来问着相熟的人发生了什么。 也因此,魏时明站了代国公这一边的事,很快就在船上众人中传开。 所有清楚知道这位魏先生性情的人,都很惊讶。 莫说是别人,就是魏时明自己,在说了那番话,也震惊不已。 “我方才怎么了?为何会突然脱口而出那样的话?虽我的确是这样想,可当众说了,不止是我,还可能将整个魏家连同书院拖下水,难道我喝酒误了事?” 第五百七十章 烟雨朦胧 “……” 野道人趁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了魏时明身上,直接退了出去。 沿着船舷而出,就见得虽有雨雪,运河上船只游弋如鲫,川流不息,其中还有几只画舫悠闲游动。 画舫多半是双层或三层,每层可以摆下十几围饭桌,代表着京城的浮华,站在船上,可以看到运河水流平静缓和,贯穿到远处,烟雨朦胧。 “主上真是不可思议。”野道人遥看着烟雨,这这明显鬼神莫测的手段,和这烟雨一样,摸不清看不明,就越发敬畏。 过了会,原本下着的雪,已不止落地化水,而干脆淅淅沥沥变成了细雨。 被风一吹,细雨斜斜打来,让乘小船上岸,又往牛车上爬的野道人,也情不自禁地抖了抖,上了牛车,就干脆在牛车里换了件干爽外袍。 回到代国公府时,天还亮着,苏子籍今日上午依旧去内阁,中午就归来,正在书房里作画。 从仆人那里得知主公在何处,野道人进了正院,就直奔书房而来。 敲了门,被让进去,野道人佩服看着刚放下笔,正在低头看一副画的主公,禀报:“主上,事情都办妥当了。” 伸手比个三,问:“是不是要加把火?” 苏子籍就知道,这是说已经确定,京城有三个名士发声,三个名士发声,足形成一股舆论,再多就会惹人注意了。 当然了,没有也不成,舆论在这年,在这种事上,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苏子籍希望将事情控制在自己所希望的程度上,不希望脱离自己的控制,这才有了事先就埋线,引导舆论的做法。 “差不多了,三个足了。”苏子籍端详着画,目光垂下。 “【丹青】18级(13950/18000)” “【书法】18级(7500/18000)” 自上次御赐字画的用光,进展就缓慢,可要将资质和魅力补齐,等闲的级别无法增加,必须是大圆满才能增加。 “那个梦虽不漫长,但揭示一个未来,就是未来,很可能灵汐复兴,未必是权柄才是主流,个人武力也可能抬头。” “伟力归自己,我必须在这过程里占了先机。” 因此这两种技能大圆满,迫在眉睫了,苏子籍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着很大的急迫感。 “可是,就算主上有分寸,怕是诸王也不会领情。”野道人不知道主公在想什么,想到了在船宴上发现的几个“探子”,提醒。 “虽说蜀王的人攀咬齐王,还是从勾结大将这种事情下手,蜀王不管是否知情,现在都有些骑虎难下,而齐王被蜀王如此攻击,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本是好事,但齐蜀二王都不是蠢货,在决战前,怕是会清场,而这清场的对象,就是主公了。” 就是说,可能自己被集火。 这何尝不是让苏子籍也有点无语? 原本以为,齐蜀二王好歹也是缠斗几年的对手,手下也有幕僚,不该这么蠢,一下就互相玩起了近似同归于尽及自曝其短的戏码,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苏子籍沉吟着说:“你说的对,他们肯定不会领情,所以我得入宫。” “主公去见皇上?”野道人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但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以自家主公与皇上之间的关系,这时进宫去见皇上,也不太可能让皇上改变主意,除非另找一个帮手。 而宫中,除了皇上,还有一个人,与自家主公有关系。 “您要去见皇后娘娘?” 苏子籍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对,不过不是见一人,是都见,我这幅刚画好的画,在去见皇上时,就会献给娘娘。” 说着,就将这副画收好,放进了一个长盒,又笑:“你不必担心,皇上不会让局面失控。” “不过你也要把整个代国公上下的产业和人手,仔细梳理一次。” “有什么把柄隐患,不清不白之处,立刻处理掉,明白么?” 野道人神色严肃,蜀王的蠢人制造的事故,已经朝野都知道了,不少人都也在清理自己府邸,起身恭敬拜下:“臣下明白,臣下必会仔细梳理,不会给人缝隙机会。” 苏子籍微笑的点了点首,野道人有不少屠龙术,其中就有观人术,应该能很彻底的清理,不过就算仔细梳理,二王总能找到事端攻击。 “但还是这话,这就是自己的价值所在。” “蜀齐二王是皇帝的儿子,我是皇帝的孙子,亲疏还是隔了一层,更不要说我流落民间十八年,其实并无多少感情,我被视成工具人不奇怪。” “和上个阶段一味卖惨不同,在这阶段,我就得渐渐汇集自己的人手,牵制蜀齐二王,可以说,三四分斗争,六七分挨打,这样既可以增长我的实力,又可以完成皇帝赋予的使命,更可以使皇帝再升我一级。” “并且在这过程里,一点点改变皇帝对我的印象,使其认识到——皇孙温文得於天纵,孝友因於自然,可以寄之大统。” 争嫡是一个微妙的学问,要循序渐进,因地制宜,不以一地一城为得失。 并不是说完全韬光养晦就可,像鲁王那样完全“韬光养晦”,安全是安全了,但也没有机会了,无论是朝野还是皇帝,都不考虑立他为太子。 “在这过程里,多去见见皇帝,培养下亲情,才是重中之重。” 许多人总认为政治和君主残酷无情,其实人的私人关系,至少占一半到三分之一的因素,特别是帝王,孤家寡人,内心何尝不希望真正的亲情和爱情? 只是,常常为国事所累,不得不决断罢了。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为政之道】14级(9750/14000)” “随着越来越升级,我对争嫡,越来越明彻了,天下事,朝野事,家事,连着感情在内,也与这烟雨一样交融,不分彼此。” “若是升到20级,又会是何等模样?” 想到这里,苏子籍吩咐:“那三人,已上了我的船,你可以派人接触,不必一步到位,渐渐亲近就可。” “治大国如烹小鲜,人才亦是如此,自然有水到渠成这一日。” 苏子籍说完,不再说话,由人撑伞,入得烟雨之中。 第五百七十一章 意恐迟迟归 午后不到掌灯时,皇宫各宫殿内大多光线昏暗。 皇后的宫中虽并不缺名贵蜡烛,但这十几年,哪怕源源不断好东西被送过来,皇后也并不曾奢靡度日,不到天黑,殿内就不点灯。 侧殿的床榻上,旁边火盆散发少许热,点着香萦绕,刚刚小睡醒了的皇后,在几个宫女服侍下,慢慢起身喝了香茶,让人用手指轻轻按着穴位,才觉得昏沉的脑袋舒服了一些。 刚才她又昏睡了一觉,与往日一样,依旧没有梦到太子。 不知是不是皇宫特殊,她日思夜想十几年,可梦到儿子次数,屈指可数。 醒来时看不到,睡着时也梦不到,唯有独自一人看着画像时,才能稍稍平息内心痛苦。 热茶入喉,皇后表情淡淡,无悲无喜。 直到女官朝霞脚步轻快进来,身后还跟两个抬着一个小筐太监,这不寻常的小事,才让皇后不解看过去。 “这是什么?”皇后不紧不慢问。 女官朝霞笑盈盈说:“回娘娘,这是冻梨。” “冻梨?”皇后目光落在已经被打开了盖子的小竹筐上,微微冒尖的一小筐冻梨,差不多上百个,个个都是看着就鲜嫩让人觉得可口,虽然东西不多,但皇宫里面就是这样,凡是送东西,都是讲究一个质量最好,而不是数量最多。 以为这又是前面皇帝送来的东西,皇后娘娘随口问:“哦?谁送来?” 就打算让人将冻梨抬下去。 却听到面前的女官回道:“回娘娘,是代国公送来。” “代国公?”这话一入耳,立刻就不同,淡淡的皇后顿时一怔,虽没有多少表情,但朝霞跟了多年,一看就知道,本来淡淡的微笑再不是挂着装饰,而是由内到外的喜悦。 “他送来的?这孩子有心了。”她点着头,立刻说。 能在皇后身边伺候,哪个不是眼睛好使,看皇后娘娘脸色?这一看,就知道皇后对代国公送了冻梨过来的事很高兴。 朝霞继续笑着说:“不止呢,代国公还送来了一幅画,您看看。” 说着,就看向两个抬筐的小太监身后,皇后也看过去,发现还有人跟着,手里捧着一个长条锦盒。 “一幅画?”皇后心里就是一动。 说话间,朝霞就在宫人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将这画从木盒里取出来,一点点的在皇后面前展开。 虽此时光线已经有些昏暗,但这幅画一展开,附近的人依旧能看得清清楚楚,都一下屏住了呼吸。 皇后只是目光一扫上面的内容,就直接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几步就来到了画近前,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这幅画,仔仔细细看着,眼睛渐渐湿润了。 “这孩子……这孩子……” 她轻声说着,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就见这幅画是水墨画,画的是一大一小两个男子跪在一个女人面前,而这女人,低头看着两人,同时展开了一件衣服。 还提着几句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说来也奇怪,这是水墨画,而水墨画,其实一般讲究是一种意境,并不会和真人太像,但是无论是此时看着这幅画的皇后,还是同样看着这幅画的宫人,都在看到这幅画的同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太像了!” 像谁? 当然是像太子,像代国公,也像皇后娘娘了! 哪怕这水墨画上的三个人,容貌服饰,都是几笔勾勒,根本不写实,但就是能让人一下子就认出,正展开衣服的女人,就是皇后,而跪在女人面前的成年男子,就是太子,跟着跪着的小孩子,就是代国公。 “惟妙惟肖啊。”不少人在心里这样惊叹着。 而这样的一幅画落在皇后的眼中,就不止是惊叹,而是千般万般思绪皆在心头。 想到自己连做梦都轻易看不到爱子,想到爱子临时前还担心着自己,想到没见过几面却十分疼爱的被活生生摔死的小皇孙,想到几个虽然彼此勾心斗角但对自己却也算恭敬孝顺的太子府的妻妾,十几年悲伤、痛苦、隐忍,在读到“意恐迟迟归”时,直接就泪水倾出。 一向注重形象的皇后,泪水横流,捂着嘴呜咽。 旁人大多都知道当年的事,凡是忠仆,无不皆是红了眼眶。 也无人劝说娘娘,这样痛哭一场,未必不是一种发泄,平时总是忍着的皇后,未免太苦了。 他们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 良久,皇后才擦干了眼泪,问:“代国公现在在何处?” 既送了冻梨跟画进来,人应该也在宫里。 朝霞回:“回娘娘,代国公此刻正在面见皇上,还未出宫。” “先将这幅画收起来了,放到本宫的私库去,妥善保管。” “备辇,本宫要去见皇上。” 皇后这样说完,又让宫女捧来热水,用毛巾仔仔细细将脸上哭过痕迹去除了,重新上了妆。 “走吧。”凤辇已备好了,她自然是一刻都等不到,要立刻见到孙儿。 下午的阳光,投洒在凤辇上,坐在上面的人,表情平静中又透着一丝急促。 路过前面宫殿的一处岔道口时,看到两个宫人从旁边小路恰拐过来,见凤辇近在眼前,忙匆忙着跪倒在路旁,头也不敢抬。 看穿着是普通宫女,不知道是不是刚从前面过来。 皇后收回目光,没去多加理会。 两个宫人在凤辇过去后,才小心翼翼地起来,互相叹了口气,继续往披香宫的方向走。 “公主现在进宫一趟都不容易,也不知道娘娘知道公主来不了,会不会难过。”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宫门里,咱们这样奴婢进出,花费一些银子,倒也不是不让出,可公主之前就几次被皇上禁足,以这件事为借口,宫门的人根本就是故意拦着。” “咱们披香宫的总管之前还要求见皇上,但也被拦下了,说是皇上政务繁忙,没时间见他,哎,像咱们这样的奴婢,更是没法子了。” “一看就是宫里的娘娘做的手脚……” 可知道又有什么办法? 因她们服侍的吴妃娘娘失宠至今,新平公主更被夺了进宫令牌,几个月内才能来一两次,与去年比,待遇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已经跌落了泥潭。 快到娘娘生辰了,往日皇上还会赏赐吴妃,给一些恩典,可今年,临近这一天了,皇城内却毫无动静,真应了那句话:落魄方见人心。 往日吹捧着披香宫这边的人,莫说是那位低位妃嫔了,就是太监嬷嬷也开始态度倨傲起来。 她们这次奉命出宫去公主府见了新平公主,发现公主相比过去,竟也消瘦了许多,看来自从母女二人失宠,日子都不好过了。 “实在不成,我们不如去求求皇后娘娘……”一个宫女想到刚才过去的凤辇,突然说。 吴妃娘娘生辰,准新平公主入宫庆贺,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皇上不见披香宫的人,皇后总不能也不见? 只要皇后娘娘发了话,几个因嫉恨娘娘昔日得宠如今落井下石的妃嫔,总要掂量一下不是? 但这话一出口,就立刻被同伴给呵斥了:“别出昏招!皇上可是有过旨意,不准拿这种事去打扰皇后,被皇上知道了,怕是连咱们娘娘也要跟着倒霉,此事休要再提!” 但除此也的确无计可施了,二人再次叹一口气,面色难看快步回去。 而刚才行过去的凤辇,很快就抵达前面大殿。 皇后在女官朝霞的搀扶下,从凤辇上下来,一步步走上台阶,就听到了里面隐隐有着声音,面上一松:“看来来得不晚,人还没走。” 见旁太监陪着笑脸行礼要进去禀报,她冲其摇摇头,太监迟疑了下,不敢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后在女官的陪同下,走了进去。 才走进内殿,入耳就听见她孙儿在赔笑,说:“孙臣性喜书画,还请把这换换。” 然后就是皇帝的笑骂声响起,听着中气十足:“你这小子,看着恭敬,实则刁钻得很呐!御赐的东西还能换?你以为什么叫金口玉言?” 听着不像是生气。 这时,皇后就已经走了进去,见她进来,一坐一立两人都是一怔。 皇后状似不解问:“什么不能换?” “皇后,你来了。”见她突然到来,皇帝脸上也跟笑着起身,阻止她行礼,还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现在雪少了,但雨最寒,你冒雨过来,有没有受凉?” “臣妾坐辇过来,倒不曾受凉。”皇后温婉笑着。 苏子籍这时过来见礼,皇后受了,让其起来,笑盈盈看着这孩子,问皇帝:“你刚才在说什么?可是皇上又赏赐什么给代国公?” 皇帝哼了一声,背着手,说:“我前阵赏给他一阁书画,他却还得寸进尺,今日拿着几筐冻梨,就眼巴巴要求把原来的书画换一阁,说这些全部鉴赏过了,真的是岂有此理?” “你说说,哪有把御赐交回时,还讨价还价想换的道理?” 皇后掩口笑了:“原来是因这事?代国公性喜书画,连臣妾都知道,既他要学习,这是好事,皇上就许了吧。” “你呀,就是太宠孩子们了。”皇帝叹着,还以为不行,又说:“不过,既是你说了话,就按这个办,缴上来罢,朕再赏他一阁。” 苏子籍没想到皇帝竟改口得这样快,丝毫没有与自己“金口玉言”时的模样。 目光一扫,看见了皇帝目光中神色,不由暗想:“难道老皇帝心里,也有最柔软的地方?” “可既是这样,为什么对太子又作出那样的事?” 第五百七十二章 善缘 “代国公,请稍等片刻。” 出了大殿时已接近黄昏,赵公公亲自陪苏子籍出来,又恭敬请暂时留步,等将皇帝新赏赐书画一同带回去。 这一次,皇帝没宣旨,赵公公直接就用两个大箱装了一百幅字画抬出去。 赵公公对苏子籍时的态度更好一些,显今日皇后娘娘过来,一句话就劝说皇上改变了主意,尤其还是事关代国公的事,哪怕只是小事,也可以让皇上身边的人更清晰认识到皇后的影响。 因皇上轻易离不开自己,将苏子籍一直送出宫门,让两个小太监把箱子抬上牛车,赵公公笑着对苏子籍拱手:“代国公,老奴就在这里恭送您回府了。” “公公请留步就是。”苏子籍也微笑,上了牛车时,他才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宫门。 想起皇后娘娘在殿内看自己的眼神,不由得叹了一声。 “主公?”办完了事,来宫门迎接主公回去的野道人挪出位置,让上车的主公坐下,听到了一声叹息,此时就忍不住打量:“有什么事要臣作的么?” 苏子籍坐稳,叮嘱:“路先生,替我记下一件事,我以后忙得忘了,你记得提醒我。” “主公,您说。”野道人忙说着。 “以后每个月,提醒我至少进宫见驾两次,每月十五,提醒我给皇后娘娘准备礼物,在十五送去。” 一个在宫外,一个在宫里,平时本就相见难,皇后一个人孤零零,亲生孩子一家全惨死,自己这个假皇孙,既担了这名,总要为这失去了太多的女人做点什么。 野道人心一凛:“主公放心,我已记住了。” 见野道人应下之后,就沉默下来,苏子籍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一眼,问:“你就不劝我几句?” 野道人忍不住笑了:“主公英明,这件事并漏,臣哪有什么话?” “虽一个月只有十五去见皇后,但这本就是无可奈何之事。就算皇后娘娘是主公的祖母,于情于理,时不时召见,也没什么可被人诟病,亲祖母亲孙,讲规矩的清贵人家,也不必避免。” “但皇家又不同,多见了,怕皇上又会疑心内外勾结,一月两次进宫拜见皇上,其中一次兼拜皇后,这孝心恰到好处。” 苏子籍笑了笑,心中也是叹息,说:“天家亲情,也这样难,少了不行,多了更不行。” 但如果再给他机会,他肯定还会选择走这条路。 “对了,我一会去见罗裴,让牛车去大狱,你回去去我书房案上,将那幅用镇纸压着图,送去新平公主的府邸,亲手交给她。”苏子籍平淡的说着,梦里,罗裴没有死,还是被放出来了,但似乎和蜀王起了生分。 这人情可以作。 其次,皇上要给新平公主招附马,结果她不肯,硬是出家了,闹了很大的风波,还波及了自己,这又何必? 而且,据说她竟然真的入了道。 提前解决,结个善缘,或许更好一些。 虽好奇主公为何让自己送图给新平公主,但野道人只干脆应了一声:“是!” 因为路上闲聊,路途又不远,很快牛车就先到大狱门口,牛车暂停,苏子籍从车上下来,就让牛车回去。 苏子籍在大狱门口进去,因一切都打点好了,一个狱官迎了出来,就给苏子籍请安,起身说:“代国公请进,烤下火,人一会就提上来。” 进了大狱,就见着四周围墙用青砖砌成,高九米,三尺厚,太阳也晒不透,因此这阴森,冬天格外冷,苏子籍和狱官穿堂过廊时,不由打了个寒战。 行了几步,远远看见了牢房,听着里面叮里当啷锁响,这是青石砌成房子,才靠近就觉得臭,有马桶浓重的臊臭味,还有秸秆草铺的霉潮味,已经腐烂的皮肉味道。 靠门处能看见两个犯人趴在草铺上一动不动昏迷,血把衣服都粘在身上,苏子籍不由皱眉。 “代国公您放心,罗大人是钦犯,又是三品大员,不至于动刑。”狱官连忙赔笑着:“您在小厅等候下,快提上来了。” 苏子籍坐着等,还有人上茶,但喝惯了好茶,这里的粗茶,苏子籍浅饮一口,就放到了一旁。 点心水果也很稀松平常,同样也没动。 听到一阵锁链拖地声音由远及近,苏子籍抬头,就看到一个黑瘦身影,托着脚镣,一步步过来。 本就不是胖人的罗裴,两腮都深陷了进去,唯有眼睛还有一些光,在黑瘦的脸上越发的显眼,让人见了觉得心惊。 “给罗大人暂时去刑。”狱官见苏子籍一脸不忍站着发怔,摆摆手吩咐,就有人开了锁镣。 苏子籍什么也没说,将手让了让,让罗裴入座。 一时间相对无话,也在这时,一个狱卒带几个提着食盒酒楼伙计进来。 这几人都是附近酒楼的伙计,苏子籍在酒楼订了一桌酒菜,此刻做好送了进来。 除在这个小厅桌子摆好,在外面狱卒也被请了一桌,等饭菜酒肉都摆齐,狱官狱卒就离开,将这小厅留给苏子籍和罗裴两人。 沉默良久,苏子籍说:“罗大人,您在这里没有受委屈吧?” 罗裴笑了笑,神态看去很平静,说:“承代国公关心,大狱虽不算很好,但总算还有些待遇,没有被向死里去折腾。” “那就好,那就好!”苏子籍其实知道,别说上一朝,就是本朝,也有个尚书入狱,结果硬是被打断了肋骨,哀号半夜才死。 后来一个出狱的大臣,默不作声,将狱官狱卒向死里折腾,逼杀了二个,逼疯了一个,以后狱官才相对收敛了。 罗裴看着面前的这一桌酒菜,轻笑一声:“这样丰盛,难道这是我的断头饭?” 话是这么说,却很自然的坐到了桌旁,直接开始吃。 苏子籍没有说话,等罗裴都吃了大半,他才看着说:“前阵我去过贵府,还见了夫人,她说,家里人都好,您不要惦记。” 说完,怀里取出一封信,放到桌上,推给罗裴。 “这是我替你家人送的信。”说完,苏子籍起身,朝外面走,竟真的没有多余的话。 罗裴看着被苏子籍顺桌面推过来的信,一直从容的脸上,表情也变了,颤抖着手,将信拿起,上面的字认识,正是大儿的字迹。 他这样的犯人,其实都不必审,也没有需要询问的事,但是亲朋都不能进来探望,更不能通消息。 这样送了书信进来,其实是很大人情了。 就是告诉他,他家没有事,皇帝没有赶尽杀绝。 见代国公走远了,就要从小厅门离开,罗裴终于开口:“代国公,多谢。” 第五百七十三章 好你个苏子籍 回到了望鲁坊的代国公府,下了车,野道人招呼人将御赐字画搬进去。 虽同样是御赐之物,但有没有钦差,还是有着些不同。 起码这次没有引来外人的关注,只两个大箱子,两个人一抬,只用四个人,就将东西运了进去。 简渠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大箱子被搬进府,一件件展开,确认一幅,就会被送到收藏的院落。 一幅幅的确认,也需要时间,简渠本就主管府里这方面的事,也就清点。 野道人则进了正院书房,在镇纸下拿到了一张图,没敢仔细看,卷了往袖子里一放出去。 再次出府时,简渠还在帮着清点御赐的字画,野道人上了牛车,往公主府而去,暗想:“新平公主是主公的姑姑,听说现在已失宠,连进宫都困难,难道主公是想雪中送炭?” 这样也好,主公在京中根基浅,跟勋爵也没什么往来,齐蜀二王,按照皇上的要求是必须要对抗,那联合一些结交不会被皇帝忌惮的宗室成员,起码在关键时刻,能多一条路。 新平公主只是公主,如果没失宠,结交了其实也不算什么,更何况失宠了,只要保持一个度,别让外面传出乱七八糟的话,就没问题。 新平公主府·门口 一个门房刚出来倒东西,正准备关门,就看到一辆牛车停在了府门口。 自从新平公主失宠,虽然也偶尔会来人探望,但相比过去门庭热闹,已是远远不如了。 牛车上下来的人,看着是个家资丰盈的读书人,年纪不小了,对这样的人,以前的公主府下人未必看得上眼,但现在正是夹着尾巴做人时,对这样的人,虽并不热络,也算是客气。 见走过来,门房就停下,问:“有事?” “我是代国公府的家令路逢云,奉主公命令,来送一样东西给公主,还请通禀一声。”来人说。 代国公府的家令? 这仆人原本冷淡表情都跟着一变,打量了一下野道人,客气了许多,说:“请稍等片刻,容我进去禀报公主。” 说着,就快步走了进去。 此时的公主府内,人人都小心谨慎,因主子心情一直不好,下人自然也就不敢太过招摇,免得被主子迁怒。 新平公主倚在温暖的小厅软塌上,蹙眉听着侍女抚琴,才听了一会,就直接叫停了。 “行了,你下去吧。”挥手让侍女退下,她就望着外面发呆。 往年时,她一向喜欢举办小宴,请一些京中名媛跟才子到自己府邸或别院聚一聚,听听弹琴、赋诗,再一起欣赏歌舞,那种快乐,现在想来,却仿佛已是上一辈子的事。 明明才过去几个月,却感觉已度日如年,她不觉得随时可进宫是一种恩典,直到她被收了令牌禁足,再进宫,竟成了千难万难的事。 曾经她也不认为见父皇是多难一件事,无论是她想去皇城外宫求见父皇,还是父皇到披香宫来,她都可以轻而易举见到,现在知道,哪怕她是皇女,当被父皇厌弃,曾经的理所当然,就都成了奢望。 这如何能让新平公主接受? 所以她宁愿赌气待在公主府里,也不去求人进宫,既父皇不想见她,那她就不去见好了。 这时听到仆人禀报,说是代国公府的家令奉命来见自己,新平公主才慢慢直起身,有些慢半拍看向这个仆人。 “代国公府的人?” 苏子籍的人?她脸色一冷,想让人驱逐,但话到口中又中途改了主意。 “让他进来。” 等野道人被引领着进正院,在花厅看到了表情冷淡的新平公主,忙行礼。 她一时也不叫起,好一会,野道人才听到上首的少女冷淡说:“起来吧。” “是代国公让你来送东西给我?”新平公主坐在那里,看似冷漠问,但垂在身侧的手,已慢慢握紧,尖细指甲都狠狠插进了肉里。 野道人将图取出,奉上,恭敬说:“回公主的话,我家主公让我将此图交给公主。” 野道人举着图,等着新平公主的人从自己手里将图取过去。 坐在上首的新平公主却没有立刻让人接图,而是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野道人,沉默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气氛的诡异,让站着几个侍女都越发屏气凝神,野道人却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一般,依旧躬身举图,态度恭敬。 就凭这沉稳的姿态,已不是寻常国公府的新家令能有。 新平公主盯着野道人,暗想:“做主子的一副倔脾气,做家令的竟然也这么可恶!” 想到昔日她与苏子籍来往时的景象,万般情绪都涌上了心头。 当然,新平公主再气不顺,看着来自代国公府的人就生气,也不至于直接拿野道人撒气。 只是落到现在的地步,她自然也有猜测,必是因自己几次表露出对苏子籍有情意,让早知道苏子籍身份的父皇感到恼火和难堪。 这样的皇家伦乱一事,她自己回想也觉得难堪,更想要逃避,也不怪父皇会不想再见自己。 想到这里,她脸色更灰败了几分,却不想再僵持下去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图拿过来?”新平公主不悦扫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侍女,呵斥。 侍女刚才就想过去取图,只是被公主目光制止了,此时被呵斥,也不敢反驳,忙走过去,将野道人手里的图接过来,双手奉给新平公主。 “这不会是你们代国公自己做的吧?”新平公主接过来,没有立刻展开观看,而冷冷盯着野道人问。 野道人恭敬回答:“公主,这确是我家主上的作品。” “真是没想到,我现在这地步,他竟还不避嫌的前来送礼?我倒要看看,他给我送的是什么图。”新平公主冷笑,慢慢展开这幅图。 她的双手纤细白皙,皮肤犹上好的羊脂玉,与这画卷纸张比对着,将纸都给比得蜡黄了。 但将卷着的画慢慢展开后,这水墨画一出,立刻就让人根本注意不到新平公主那双美手了,不由自主被画所吸引。 不得不说,苏子籍的作画,现在已堪成大家,风格秀美,又透着飘逸潇洒,尤其人物画,寥寥几笔,就能将人物画得惟妙惟肖。 苏子籍让野道人送过来的这幅图,就是一副人物画。 可画上的内容,却让新平公主根本没有这心情去欣赏这幅画的优美,在看清了,先是诧异,随后勃然大怒。 “好你个苏子籍!” 第五百七十四章 不住的哽咽 哪怕京城一些名士都知代国公现在已算是诗画双绝,可这对新平公主来说,并不值得在第一时间注意。或者说,对新平公主来说,在她看到了画上内容,就已经被气到了无法思考问题。 就见这幅图上,只画了两个人,都是少女,面目相对。 其中一个身材婀娜,神态欢喜,着凤冠霞帔,虽水墨画,但也能看出,这画的必定是一个新娘,而对面少女则身着飘逸道袍,手拿拂尘,同样身姿婀娜,却明显是个女冠(女道士)。 容貌传神,皆是新平公主的容姿。 苏子籍画了这样两个人,这是想表达什么? “难道是在嘲笑我?在猜到了我的心意,特地让人送图来嘲讽我?” 新平公主心一酸一痛,眼圈已泛红,如果不是苏子籍此时不在她面前,怕她绝不只是瞪向送画之人,而会向作画之人扑上去了。 太欺负人了,你就这样作贱我的心? 她可不认为,苏子籍特意画了这么两个女子,让人将图送到自己手里,是表示友善! “画一个新娘,总不是想告诉我,这是要娶我的意思?想也知道不可能!我与他是姑侄,他明明知道,再无这可能!故意让人送这东西到我面前,不是为了戳我的心,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样想着,新平公主一抖手里的图,冲着野道人冷笑:“好,真是好极了!你家主子将这一幅图送给我,就不怕我一怒下,对你迁怒?” 野道人作直面了新平公主愤怒的人,心里苦笑,面上也不敢露出来,只能将头低下去,不让她看到自己神情。 “公主说笑了,您这样贵人,哪里会对我这样的小人物迁怒?” “是么?那你转告代国公,就说图我已收下了。” “退下吧!” 新平公主冷冷的说着,收到图心情不必说,看越发冷下的脸,就不难看出来。 野道人巴不得离开,立刻告退。 出了公主府的大门,回头望一眼,野道人口望着蒙蒙细雨:“主公之画,实是点晴之笔,能解公主困境,以公主聪慧和人脉,就算一时想不通,事后也必会明白主公的一片苦心。” 可惜,有些事无论是他,还是主公都不能直接说明了,但愿她能早点看出画中之意。 他才走,新平公主就把桌上杯盏直接扫落到了地上,要拿起画撕碎,临到手,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 她无声的呜咽,口中还说:“居然敢这样嘲笑我,这图就是证据,我总有一日,要让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何意!” 用着这种借口劝说自己,就打算让人将图收起来。 恰在这时,一个披香宫女官在侍女的陪同下走进正院,来到了厅门口。 “公主。”女官行了一礼。 新平公主一惊,将图卷起放到一旁,让她起身,又让侍女退到厅外,眼睛微红问:“你怎么突然来了?母妃可还好?” 以前她从不担心母妃,但现在却一日数惊。 “娘娘还好,娘娘让奴婢出宫见您,就是为了告诉您,不过是一次生辰,过不过其实无关紧要,让您千万不要因这事就对皇上有了怨怼……要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女官低眉说着。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新平公主听了这话,露出了一丝茫然的苦笑。 要是往昔,听到这话的她必不会放在心上,毕竟她从小就被父皇宠溺,哪里感受过先君臣后父女? 但现在的她,在听完之后,没有反驳。 见她果然有些听进去了,披香宫的女官也松了口气,又心里黯然,想当日,她是多么任性,现在却和打了霜的青菜一样。 她成长了,可如果可以,娘娘并不希望她长大。 女官心里想着,又转而安慰:“不过,也不必太担心,娘娘还说,只要心里有了敬畏之心即可。虽先皇后父,但还有一句话叫父女天性。您是公主,与皇子还不同,对您,皇上宠爱十几年,也不可能真的抛开不理。” 一番安慰,让新平公主心情好一些。 女官这次过来,劝说她还是次要,带来吴妃的消息,表示并无大碍,才是让新平公主心情好转的主要原因。 “你先别走,帮我看看这图。”就在女官临走,新平公主想到刚才的事,忙将卷图展开,让女官看。 女官初时不解,见展开了的图画一个新娘一个女道士,仔细看了,神情就有些奇怪。 “你看出什么没有?”新平公主问着,情绪冷静下去一些,她也觉得,要是苏子籍仅仅是嘲笑自己,完全没有这必要。 女官犹豫着说:“奴婢不敢讲。” 新平公主就是一挑眉:“你讲,无论你看出什么,说出来,我都不会怪罪!” 女官这才说:“公主受皇上不满,究其原因,其实就是因与代国公有暧昧的传闻,这是有损伦常,因此公主只要结婚就可避免这个,皇上也会转怒为喜,给您画的人是好意指点您。” 新平公主沉着脸,虽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女官这样解释,也能说得通。 难道她之前的猜测竟是错,苏子籍让人送来这副图,并不是为了羞辱自己,而是好意指点自己脱离目前的困境? 她心里烦闷,又指着图上的女道士,问:“这个呢?” 画个新娘,是劝她成亲,画个女道士,莫非是…… 女官惊慌的看着四周,发现除她们二人,侍女都站得远,才压低声音说:“这是在提醒公主您,出家也可以,可当入道公主。” 入道公主,前几朝就有,皇家公主或因婚后守寡,或是因卷入了一些事件,总之为了避开麻烦,会临时入道,成女冠。 但她们这种女冠,其实只是名义上,平时可住道观,但其实多数还是住在公主府,穿着是女冠,也可奢华度日,甚至还可以以入道公主名义来举办文会,邀请宾朋,除暂时无法成亲,可以说与不入道时区别也不大。 这是一种手段,可以随时还俗,但对性格骄傲的新平公主来说,选择成入道公主,就表示着在退让,是妥协,虽是向皇上妥协,也让她心里别扭。 “我明白了。”不想在人前露出脆弱,新平公主沉默了一会说。 “你先回去吧,告诉我母妃,就说,我在公主府一切都好,也让母妃不要挂念。” 女官应声退下。 等人离开了,新平公主的目光重新落在了这副图,眼泪一滴滴流下来,空旷的厅里,她一个人坐着,不由抱着自己,缩小成了一团,不住的哽咽。 第五百七十五章 好画 代国公府 刚乘牛车回府里的苏子籍,由于这街是贵坊,远远见一处府邸门口牛车云集,不少官员带仆人等候,也没有心情询问,没有直接去正院,而是去了收藏字画的院落。 “又是一百幅字画,希望可汲取足多的经验。”苏子籍暗暗想着,将箱子打开,取出一份直接展开。 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和字画几乎重叠:“发现《牧野见羊图》,是否汲取技能?” “是。” “【丹青】400,18级(13850/18000)” “【书法】300,18级(1800/18000)” “这一百幅字画,质量还在先前之上,可汲取经验越来越少了,也对,我现在几乎已经登峰造极,能给予的经验自然越来越少。” 这画价值不小,可经验被苏子籍吸取,就丢到一侧,又快速拿起一幅。 “发现《天宫朝见图》,是否汲取技能?” “是。” 一百幅字画,慢慢品鉴自然需要时间,一二年都怕未必完成,但只汲取经验,连小半个时辰时间都不到,就已吸取完毕。 摇了下脑袋,又感觉到熟悉的晕眩。 “【丹青】20级(20000/20000),魅力1,魅力19→20(10)” “【书法】20级(20000/20000),资质1,资质19→20(10)” “智力20、魅力20级、资质20,天命1,天命8→9” 等着晕眩过去,良久,苏子籍伸出手:“成了么?” 皇宫 又是灯火亮起时,御书房内虽初春了,但仍点着火盆,用是上炭,不仅不呛,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一身黄袍的皇帝,头发花白,皱眉写字,还会时不时咳嗽几声。 赵公公小心翼翼奉上一杯冒着热气的参茶,低声劝:“皇上,您也累了一天,歇息一会吧。” “放下吧。”抬眸看一眼,皇帝让他将参茶放下,过了一会,又批了一份折子,皇帝才为了提神,就着热喝了几口。 小还丹的功效渐渐减弱,但他还不能不吃,冬日时大雪下着,皇帝都没感冒,可现在到了早春时节,屋内还点着火盆,皇帝身体就又有些吃不消,这两日就有些咳嗽起来。 偏偏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事,虽有内阁帮着批阅奏折,诸王也长成了,但防备着的皇帝,却始终不得闲。 冬日时,因京城附近下雪多,导致一些民房被压塌,有些百姓流离失所,那时起,对京城百姓施粥施物就进行了几次。 虽无论前朝还是郑朝,都没有对各地赈灾的标准流程,但京城不同,就算是朝堂上的大臣,也不愿意自己家人老小居住的地方起乱子。 这种事时不时就会讨论一下,烦了皇帝一个冬天,尤其是边境战乱,到现在还没停歇,虽他下旨让附近郡城军队去协助平叛,但战争仍在僵持。 大概唯一让他心情好一些,就是现在早春时节,各地小雨连绵,看着不像要有旱灾的样子。 “春雨贵如油。” 若今年再有多地不是旱灾就是水灾,皇帝还真要怀疑一下,是不是自己真老了,连国家都治理不好了。 “七窍玲珑心还没有找到,难道是他们不愿尽心?”皇帝忍不住想,这是完全可能的事,因谁也不愿意多出一个不老不死的皇帝。 这疑心一出,皇帝就多了几分烦躁。 中途,赵公公出去了一趟,回来神色就有些怪异,禀报:“皇上,公主府派了人来,说是新平公主请求入道,希望皇上您允许。” “什么?”皇帝的手就是一顿,放下手里折子,拧眉看向面前大太监:“新平要入道?” 新平那丫头怎么突然会有这样打算?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让皇帝不由皱眉。 倒不是觉得这要求不好,事实上对新平这女儿,皇帝也有些犯愁。 女儿与代国公之间的事,皇帝清楚知道,必然有着诸王的推波助澜,但自己女儿也的确对代国公有意。 每每想起女儿连同着吴妃,求着自己给她赐婚的事,皇帝就觉得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厌恶。 姑侄伦乱,事关皇室名誉,事关皇帝的名声,一旦被人证实是真,这才刚刚建立三十余年的新兴王朝,怕就要引起一番舆论上的动荡。 虽不可能动摇统治,但前朝余孽还没有死绝,天下读书人对姬家人的态度也还被皇帝在意,任何一个想要长久发展的王朝,前期都会希望将舆论控制住,无论如何,这种丑闻都不能被摆在明面上,就算有,也必须要有一件遮羞布来遮挡! 而在这件事上起决定性作用的新平公主,假如肯成婚,倒可以将这种暗地里的流言给消灭大半,但前提也是婚后能与驸马恩爱。 要是婚后不恩爱反冷漠有矛盾,效果怕是会大打折扣,这也是皇帝没有强行给新平公主赐婚的原因,并不是因疼爱女儿,而觉得若非新平公主自己妥协自愿,强行赐婚,会激得这女儿越发叛逆。 至于让新平做入道公主,皇帝还真没想过,但此时听了,突然之间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但这种想法,可不像是新平这丫头自己能想出来。 “是谁,是谁知道了这事,还给新平出主意?” 想到这里,皇帝眸子闪过一丝杀机,突然问赵公公:“你可知新平突然想要入道,可有什么原因?” 话说的平淡,但赵公公知道,要真是别人,这好心出了主意的人,必会立刻赐死,这就是卷入皇家秘事的下场。 “老奴知道。” 这次倒不是因他让人盯着新平公主,而是因他派出去的人盯着代国公府的人,进而得知了内情。 他忙躬身:“皇上,据说是因代国公派家令给公主递了一幅画,画已拿到,请您过目。” 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卷画,双手递了过去。 “原来是代国公!”皇帝心里一松,不是外人就好。 这画并没有被裱起来,只是一小卷,苏子籍此时在这里,必能认出,这就是自己所画一幅,也不知道是怎么到了赵公公手里,要知道,新平可是宝贝的很。 皇帝接过来,就随手展开,这一看顿时眼前一亮。 “好画!” 第五百七十七章 今日出京 望鲁坊 春意渐浓,小雨朦胧,一辆牛车在街道行过,在细雨中渐渐远去。 有擦肩而过的路人,看到牛车,恭敬行礼或避让,就凭着牛车的标识,基本都知道,这是新入籍几个月的代国公的车。 “也不知这下雨天,代国公府的牛车出去,是去做什么。” 这样的念头在这些认出牛车主人的人心里一闪而过,也没有深想,代国公府虽一举一动都是在望鲁坊最受关注,但也没到时时刻刻盯着的程度。 唯有一辆看着平平无奇的牛车,远远缀在代国公府的牛车后面,始终跟着。 这辆牛车上,除了赶车的人看起来属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出的类型,牛车内还坐着两个乔装的小太监,一个扮富家子弟,一个扮读书人,这是为了便于跟踪盯梢时分头行动。 “再靠近一些,别跟丢了。” 从这条人流不多的街道行入了渐渐繁华地段,因前面突然有了一辆加塞牛车,扮作富家子弟的太监掀开车帘时看到了,忙对着赶车的人吩咐了一句。 也就是这时,他似乎看到一道白影一闪而过,等揉揉眼睛,再仔细看时,前方渐渐牛车多了,路上被细雨打得湿润,看着干净整洁,哪里有什么白影? “也许是我看错了吧。”他暗想,见这辆车终于挤过了前面一辆,继续跟在了代国公府的牛车后面,松一口气同时,将车帘也放下了。 “你有点紧张?” 牛车内,苏子籍若有所思的收回了向后看的一眼。 这次外出,目的地就是城中棋初赛的举办地——建峰棋馆。 叶不悔上次去参加棋初赛,苏子籍因要参加殿试,不得已,跟新平公主做了交易,让新平公主派人保护叶不悔出行,结果新平公主亲自接叶不悔去棋赛,中途还遭遇了林国公子刺杀围堵,进而造成了一系列动荡。 这次去棋初赛现场,从昨晚起,叶不悔就有些惴惴不安。 苏子籍也不奇怪,毕竟上次出了事,不悔会有心理阴影再正常不过。 为了安抚不悔,苏子籍今日特意推掉所有事,亲自陪着叶不悔去棋初赛。 见路上不悔还是有些不安,时不时要挑开车帘看四周,苏子籍笑了笑,安慰:“不悔,无需担心,上次的事是林国的人狗急跳墙,也因他们身份特殊,算是外宾,更因那时的我只是一个举子,他们才会没有顾忌,直接出手。” “现在我是代国公,你是国公夫人,就算有人恨我迁怒,也不敢在京城白日当街袭击,真做了,就是挑战整个朝廷。” 当日林国公子敢动手,也不过是仗辱杀的仅仅是举人之妻,而且他们自己就要离开大郑,现在能有这样两个条件同时满足,不可能了。 就算是齐王蜀王对自己的杀意早胜过当日的林玉清,除非出京暗杀,在京里,也得先问问皇帝答应不答应,监视诸王及代国公府的密探是否愿意。 朝廷自有规则,有谁敢在京城当街买凶杀人,绝对会让权贵官员群起而攻之。 叶不悔点了下头:“夫君说的是。” 因为又想到了一事,正要说时,突然车帘被挑了一下,随后一团白里透黄还肉嘟嘟的东西跳进来,吓了叶不悔一跳。 仔细一看,是自家养的两只狐狸中的大狐狸,身上已换上了前几日新织的更轻薄的毛衣,一上来,就朝着两个人唧唧叫。 苏子籍之前让狐狸再去海岛,没让小狐狸再去,这次派了大狐狸,算是轮值。 果然大狐狸来回的速度也不慢,此时唧唧叫,示意苏子籍看自己的毛衣袋。 苏子籍从毛衣袋里一掏,就掏出一张纸条,展开一看,顿时笑了。 对一旁露出些许好奇之色的叶不悔轻声:“是好事,曾念真立了功。” 叶不悔没去追问到底是立了什么功,看着夫君露出高兴神色,她也跟着眉眼舒展开来,轻轻抚摸大狐狸,还给它捏捏耳朵,撸撸脑袋。 还别说,养了小狐狸那么久,在手法上,叶不悔已是很有经验了,将大狐狸撸得喉咙里也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半眯着狐狸眼,很是舒服。 苏子籍将那纸条直接用灵力打成粉末,掀起车帘一角,就让小小一捧粉末随风飘散了,眸子闪过一丝喜意。 “派曾念真去练兵,本就是看重他的能力,倒没想到,才这样短时间,就给了我一个惊喜。” “扫清三处水贼海盗,夺七艘船,尽取其财货,这还不算,还收了七十三人,这进展,不可谓不顺利了。” “曾念真说,练兵初成,可战了,那就真的已成军,多以时日,我手里就可以拥有一股不可小觑的兵力。” 这样想着,苏子籍暗暗想着后续,叶不悔只是撸狐狸,也不打扰。 直到棋赛所在地到了,牛车停下,苏子籍回神,问了车夫一声,才看到叶不悔迟疑了一下,看向自己。 “夫君,听说新平公主要为太祖祈福而入道,皇上许其一片孝心,不仅许可,还特赐京外青云山青云观,且改名为新平观,今日就要出京,夫君你……” 本想问,夫君你要不要去送,但话到嘴,想到她也听说的一些传闻,再想到之前新平公主与自己接触时的态度,又顿住了。 这事,还是她前几日接待几个来拜访的官员夫人,她们闲聊时提到,叶不悔不是看不出她们说出这事,或是提醒,其中也可能有着隐晦看热闹的八卦心理,叶不悔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不希望夫君被蒙在鼓里,无论该做什么样的决定,夫君应该有着自己的打算。 苏子籍所见的就是叶不悔望向自己时信任又夹着对担心的目光,苏子籍心都跟着软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这是好事,只是我不适宜去见她。” 想了下,又补充:“我与她之间,也只是曾经参加宴会见过几面,就算有人去送,有没有我也并不重要。这等事,跟我们夫妻关系不大,你安心下棋就是,我一会就在旁厅里等你。” 不管真不真,至少这话态度已表明了立场和态度,叶不悔用力点头:“好。” 第五百七十八章 玉女心经 “代国公,请!” 下了牛车,引领棋手入内的管事迎出来,恭恭敬敬行礼,吩咐:“给代国公的牛喂点料水” 又对苏子籍说着:“夫人入赛厅,小人请国公爷进梅厅休息!” 苏子籍听着随去,但见春意渐至,虽有细雨,夹道花篱生出了嫩芽,亭榭阁楼分布有致,心中暗暗点首。 因苏子籍乃是代国公,身份尊贵,独享梅厅,还有人奉上茶水点心水果,角落里也放着火盆,从外面小雨连绵进来,厅内干燥带着暖意的温度,倒让苏子籍比较满意。 至于茶水点心,苏子籍动也没动。随身带一卷书,索性坐着看起来。 此时,出城路上,一辆比寻常牛车大许多的牛车,在侍卫陪同下缓缓而行。 细雨中,有纤纤玉手揭开车窗一角,半张面露,向外望着。 “这个狠心人,竟连送都不送我么?”这一路上,她不时揭开窗看,每次都是失望。 郁闷的将车窗放下,这极大车厢里,除了她,还有两个侍女,跪坐在下首,新平公主坐着看起来就是一个小床,还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丰盛的吃食,还有个小书架,摆着话本,这都是可供她在路上解闷。 虽然之前受了冷落,但自打她主动要求入道,明显待遇又回来了,出京皇帝就赏赐了不少东西,除了那座已以极快速度修缮的道观,还有金银玉器及各种可用之物,就连这辆豪华的牛车,都是皇帝所赐,为的就是可以让新平公主可以乘坐它往返京外道观与京内公主府。 但新平公主已不是过去的她了,在收到这牛车时,第一反应竟不是高兴,而是在想:“父皇赏赐我这牛车,是不是在敲打我?” 覆水难收,已被迫成长起来的人,也很难有单纯的快乐了。 “公主,马上就要出城了,有人来送您,您看,要不要停下?”就在这时,侍卫在外面说。 新平公主听了,心里一动,但等侍卫说了送她的人是谁,心情再度失落下来。 “我奉父皇之名,入住道观,就不久留了。”新平公主没下车,只揭开车窗,目光一扫,见全是往日与她有过密切来往的贵女公子,但其中并无代国公,淡淡一句,就让车队加快速度。 连城门相送都不来,显她等的人不会再来了。 青云山距离京城并不远,出了城门不到二十里,就能抵达小山,整座山都已被划给新平公主,抵达下车时,发现连山脚往上的台阶都已修整过,很是整洁,可见在短短时日内,负责工程的礼部的确下了功夫。 回首看了一眼,烟雨朦胧,还是没有任何人,新平深深吸口气:“上去罢!” 被侍女扶着,撑着伞,一步步上台阶,半柱香时间都不到,就走到已被赐名为新平观的道观。 整个观与其说是一座道观,倒不如说修缮得一处小型公主府。 一共五进的院落,外面看就已经是红墙绿瓦、面积极大,进去地面铺着极齐整的大岩石砖,正对着院落是表面上的大殿,走进去,就能看到神像,大殿修得金碧辉煌。 从这个大殿穿过去,后面的院落就全都是公主府的格局。 精致的走廊、小桥流水、花园假山,甚至在一个小院里还搭有一个戏台,而公主住的最大的院落,琴房、茶室、欣赏歌舞之所,一样俱全。 她到了时,所有房屋都早就熏过暖香,墙上的名人字画,不要钱一样挂着,就连杯盏,都不比公主府的瓷器玉器差,可以说,在这里住着,除最初时不能下山,在享受上还真并不亏欠。 早到一步收拾着屋子的女官,见公主站在门口,只懒洋洋看着里面,面不带喜色,就忙安慰:“公主,这里虽条件简陋一些,但只需住上几个月,以后就可自由回京了。” 本来这个入道,就是避些闲话,并且张网捕雨,要知道,百姓是喜新厌旧,一阵流言过几个月就散了淡了,如果还有人说,就有很大嫌疑是传播谣言的贼子。 因此女官才说,住几个月就可回去。 “哼!” 但不知道听了这话想到了什么,新平公主脸色有点苍白,面无表情入内,在到卧室位置时,突然看见白影一闪。 “咦,道观有狸猫?”一晃看不清楚,怀疑是狸猫。 “公主,哪有狸猫?宫中可不许养这些。”猫狗在古代,贵人是不养,怕引起传染病,就算养也不是直接养,现在道观新修缮,谁敢养? “是么?”公主皱眉,扫看了下,没有看见狸猫,却看到桌上放着一卷书。 这里又不是书房,哪儿来的书? 原本只是随手拿起来看一下,只是看一眼,她惊住了。 捏着这书卷,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新平公主扭头对跟着女官以及侍女说:“我有些累了,你们先退下。” “是!” 等女官跟侍女都退下了,新平公主没有休息,而将手里捏着的这卷书打开,仔细看起来。 “不像是他的字。”仔细看后,原本希望一下子落空,让新平公主的脸色更惨白了一些。 因曾得到过苏子籍亲笔写的诗词,新平公主对苏子籍的字是有着极深印象,哪怕这本手抄本上的字,第一眼看到时,让她猛一惊,但仔细再看,找不到与那人字迹相似的地方。 但要说一定不是他写,也未必,毕竟对于书画大家来说,换别的字迹来写,其实也不是难事。 新平公主本想将手抄本放下,但因着好奇这上面的内容,还是看了下去。 “这竟是一部道经?” 书皮上空无一字,里面的内容读下去,才能知道这手抄本是抄的什么。 内容中提到,这是《玉女心经》。 无论是名字,还是内容,都适合女子来读诵,新平公主虽平时喜欢玩乐,但从小也是读过不少书,这《玉女心经》读过之后,只觉得唇齿留香,内容玄妙,让她看了一遍后还忍不住想看第二遍。 良久,连读了数遍新平公主,才唤了人进来。 “这卷书是谁的?”新平公主问。 女官仔细辨认了一下,迟疑:“奴婢不知道,不过,这个房间原本并没要求放书,也许是侍女抬书到书房时,误放到这里。” 这个房间隔壁就是书房,说是往里放书时误放了一本在这里,也能说得通。 “是么?”新平公主垂眸,手下意识握紧了这卷书。 第五百七十九章 京城三杰 建峰棋馆 休息厅内,苏子籍正低头看书,一时眯眼望着院外雨雾,有棋馆仆人进来,见他放着茶凉了,打算给换杯热茶。 “不用了,我且问你,棋赛情况如何?”苏子籍抬头问。 仆人恭敬回答:“国公爷,那面仍在下棋,国公夫人已赢了两场。” 得知还在下棋,苏子籍就挥手令此人出去,继续看着书。 不一会,又一阵脚步声传来,苏子籍蹙眉再次抬头,心中不快,就看到一个熟人进来了。 “方小侯爷?”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真。 “不敢这个称呼,叫我方真就可。”方真连忙说着。 自己出现在这里,还真不是巧遇,不久前与苏子籍一起喝酒,中途苏子籍提出,让他帮忙请一位高手,说要教授自己府内人习武,算是私人教头,这种事当然不算什么,方真立刻就应了。 “没想到这次在棋馆这里遇到,不,或是得知我在棋馆,特意在这个时候来找我。”苏子籍暗想。 智力、资质、魅力都20,苏子籍一时间并没有太明显的改变,不过艺术方面既到了顶,换个就是武功了。 他本人自然不好随意招揽武士,借口教授自己府内人习武,请方真帮忙。 不过苏子籍也明白方真的顾虑,现在不同以前了,在方真行礼,就立刻请起,让其坐下说话。 方真笑着谢了,坐了打量苏子籍,只见他穿月白袍,戴着木冠,目似点漆,英气中带着儒雅,令人一见忘俗,心里暗叹:“这等风姿,难怪是当年冠绝京城的太子的儿子。” “昔日时,我是小侯爷,此人明面上还是举子,甚至连庇佑妻子都需要我的帮忙,没想到一年不到,就已从侯爷晋升国公,我还得反过来行庭参礼,而且转眼间就有这等晋升,看来圣眷不小,怕是封王也指日可待。” 同时笑着:“代国公不去观棋?我刚过来,可是十分热闹。” 苏子籍顿时露出苦笑,摇头:“还是饶了我吧,我虽也学过下棋,平时也下,可多是舍命陪夫人,下得都要吐了,观棋什么,还是算了。” 方真哈哈大笑,心中暗想:“的确,皇孙刚刚晋升国公时,我曾与宾客一起道贺,后来也正大光明去过几次,五次里,起码三次都是在陪夫人下棋,代国公夫人对棋道热心至极,拉着代国公天天下棋,也难怪提到棋道,代国公就苦着脸。” 除非是本就十分喜欢做的事,否则本无厌烦,天天去做,也该腻了。 就如山珍海味,再好吃,顿顿吃,日日吃,年年吃,再看时也会觉得没了胃口。 “这样也好,趁着这时,不如请代国公看看我带来的三个高手?”方真就敛了笑,说着。 “这么说,小侯爷已为我找到了合适人选?”借口要找私人教头的苏子籍,顿时惊喜问。 方真神情变得严肃:“的确已找好了人,却是我们京城武道的三杰,一个擅用刀,一个擅用剑,还有一个擅拳脚。” “连小侯爷都推崇,看来这三人应该的确有着实力,快请进来,这厅内颇大,他们可以在这里施展一番功夫。”苏子籍说着。 方真起身就走到门口,隔着门拍了三下巴掌。 片刻,门就开了,三个中年汉子走进来,冲着苏子籍叩拜。 “你们就是号称京城三杰的高手?”苏子籍打量了一番,似乎对这三人平庸的容貌气质有些失望。 “不敢称高手。”三人都立刻说着:“至于京城三杰,更不敢当。” 苏子籍听的一笑,显得很随和,一摆手:“何必谦逊?你们三人既有这名声,必是有真才实学,不如每人教几招,让我看看。” 随后又招手,让外面站着的仆人进来,问:“这里可能奏乐?” 这要求倒是好满足,棋初赛所在场地,是京城最大棋馆,不仅有下棋的地点,还有着擅长弹奏各种曲子的乐师。 苏子籍这样问了这事不知有过多少了,仆人十分熟练回答:“自然可以,国公爷,您需要,立刻就能请几个乐师过来。” 苏子籍让其立刻去找人,这厅面积颇大,不仅可以容纳下看客跟练武,也可以容纳下弹奏之人。 没一会,脚步声就再次传来,几个乐师带着乐器进来,恭敬行礼,就在偏僻角落跪坐下来,按照苏子籍点的曲子,开始演奏。 这一奏乐,气氛立刻就起来了,三个人中有一个人迟疑一下,就先站出来,冲着苏子籍再次行了一礼,嘡啷一声,刀出鞘,尽心使了套刀法。 方真坐在旁看着,点了点头,看得出,这人的确卖了力气,而且也有真本事,这一套刀法,火候极深,作并非纨绔子弟的方真是见过高手,以他的眼光看,也的确是非常不错。 “刀气凝而不散,每招每式都千锤百炼。” 但一转头,方真就有点愕然发现,代国公表情算不上满意,虽没打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等第一人收刀,苏子籍点了下头:“很是不错,还请壮士到一旁休息。” 又看向二人,这二人中最擅长拳脚站了出来,当着苏子籍和方真的面,打了一套拳。 “这是虎形拳,神形合一,隐含虎魂,显是已得其中三味。” 不得不说,这一位的拳法也非常出众,方真再次点了下头,结果再看代国公,还是表情淡淡,这是还不满意? “难道代国公要找的并不是教头,而另有他用?”方真就不由得往多了想了。 这时,第三个用剑的人似乎有所领悟,练了一套剑法。 “剑光如霜,火候极深,但招数似乎不对。” 以方真的眼光来看,这套剑法花里胡哨,外行看了会觉得惊艳,可但凡是内行的,都能看出剑法只为了好看。 “好好!”苏子籍一挥手,乐声停下。 “三位辛苦了。”苏子籍说着:“来人,每人赏银十两!” 大郑物价,一两银子可买二石米,十两就是二十石,一般来说,封王的话年收入也不过一二万两,这赏赐不薄了。 三人都叩拜谢恩,却带着失望,退了出去。 第五百八十章 并无入道 “国公爷,棋赛结束了。”这时棋馆的仆人进来,向苏子籍禀报,苏子籍丢了一个五两的小元宝:“赏你们。” 这是乐师跟服侍的仆人的赏钱,就向外走。 方真陪着一起走,路上想着方才赏银的事,有些不明白这是看中了还是没看中,到底没忍住,问:“代国公,不知那三人,您觉得哪个更好?”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获得紫霜刀法传授,【紫气东来】1500,10级(6325/10000),领悟霜刀真气运行入门。” “获得戴氏黑虎拳传授,【紫气东来】1300,10级(7625/10000),领悟戴氏内劲入门。” “获得孔雀开屏剑传授,【紫气东来】600,10级(8225/10000)。” 苏子籍一下就偷得不少经验,暗自喜悦,三十两银子就得了这中传授,这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又暗暗纳闷:“似乎经验高了,还触类旁通领悟了两门入门,虽对我无用,可也非常惊人了,难道这就是资质神藏?” 心中想着,说:“第三个用剑的,我看着不错,使得最漂亮。” 方真哑然,第三个人是招式最漂亮,但也最弱啊。 难道代国公其实不识货? 换做别的年轻勋爵,方真还真会觉得事情这样,可这事落在代国公身上,让方真有些不信。 这时,他们已出了这厅所在的院落,站在路上,就看到一些人由远及近,这都是参加棋赛以及观棋的人,看来棋赛是结束了。 叶不悔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看到路上站着的苏子籍,小脸上顿时扬起笑容。 “看来不悔这次是胜了。”只看眉眼间的喜悦与想要与亲近之人分享的小得意,就让苏子籍忍不住一笑。 就是这心情,才使他宁可冒险也要满足她的愿望啊! 苏子籍没有立刻迎上去,而目光在一处漫不经心转过,对方真说:“这些人不合我意,麻烦小侯爷再请人。” 方真想了下,道:“明日我再带几个人来见代国公?” 苏子籍点点头:“辛苦小侯爷了。” “举手之劳而已。” 答应了事,方真就说:“就不耽误你们夫妻说话,那明日再拜见。” “我在府里恭候大驾。”苏子籍回应一句,就朝着叶不悔迎上去。 方真先一步从棋馆出来,刚一出来,就有一个仆从迎上前:“老爷在里面等着您呢。” 方真不敢耽搁,被引着上一辆牛车。 牛车就停在路边,上面坐着一人,面白无须,笑眯眯,却让方真不敢有丝毫懈怠。 “见过赵公公。” “不必那样多礼,快起来,快起来。”车上的人正是皇帝的首脑太监,招呼方真坐下,问:“小侯爷,事情办得如何?” “三日都换了人,结果都看不中。”方真回话。 前两天带去给代国公看的人都还不错,哪怕诸王,也不一定会将这样武人放弃,没想到现在还没党羽的代国公,连看了三日都不满意。 方真心里也是狐疑,说完就想,莫非是代国公察觉到了什么? 应该不会吧? 想了下,他又将代国公稍看重些都是花拳绣腿的人也告诉了赵公公。 赵公公听了,有些不信,这不像是代国公会做的事。 还是说,术业有专攻,虽在别的方面代国公都很出色,但与武功有关的事,因并不是高手,所以并不清楚? 细想一下,虽然代国公也习武,但似乎只是练过文人的防身剑法?这样会对剑招漂亮的人稍微看重一些,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大概是部分文人的通病?喜欢文雅,喜欢潇洒范儿,落在武技上,也都是用着这种审美去看? “你介绍的人,代国公真没有再与他们联系?”赵公公还是很难释疑,追问了一句。 方真正容说:“真的没有,我可以担保!” “这样啊。”赵公公沉吟片刻,说:“你带洛姜去见他。” 洛姜? 方真对这名字并不算陌生,虽此女在坊间没名气,可在皇城司是一个轻易不会动的大杀器,据说以剑入道几年了,可年龄不大,还是少女。 这样一个人,原本用来培养保护皇帝的暗卫,现在竟要动用,安插到代国公府?这、这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但赵公公身皇帝的心腹,比方真可要得信任多了,既是现在说了这个话,就代表着,必然是皇帝也有这意思。 方真很快回神,点头:“成,那我下次去见代国公时就带着她去。” “我会让她去联系你,你先回去,等着就是。”赵公公没提怎么联系这位洛姜姑娘的方法,只提了她会去主动联系。 方真深知皇城司的行事作风,毫不意外,答应了。 等其告辞离开,坐上旁边的一辆牛车离开了,赵公公才放下车帘,问着不知何时又进来的乔装道士。 “棋赛可有动静?” 这道士按辈分算,算是刘湛的师弟,是刘湛一位同门师叔的弟子,实力比刘湛差了不少,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起码在观气方面比刘湛更擅长。 这次寻找入道一年者的事,皇帝催得紧,皇城司时刻监督,刘湛也不敢怠慢,索性就让这位师弟出山,帮助在各处比赛之所查看情况。 京城棋赛这种地方,每年都是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棋道高手,其中有刚入道者,也并非不可能,甚至在前几届,就有过这么一人,当众顿悟,随后突破瓶颈,棋艺大涨。 在道门看来,这就是当众入道了。 但赵公公问了之后,这中年道人却摇摇头:“没有,人我都见过了,都不符合标准。” “一个入道的都没有?”赵公公蹙眉。 “来的棋圣中有入道者,但都是入道几年,入道一年的,一个都没有。”道人答话。 “找不到吗?”赵公公垂眸,轻轻摩擦一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也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是失望还是放松。 也许二者皆有? “这次的事劳烦道长了,但七窍玲珑心一日没有找到,你我都需上心,不能懈怠,还需要继续抓紧时间,否则,皇上怪罪下来,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赵公公的话,道人自然明白。 不说别的,只说皇帝抬手倾斜一些资源,对于门派来说,可是有着极大好处。 为了得道成仙,也不能对此事不上心。 第五百八十一章 身剑合一 棋馆 苏子籍看着叶不悔出来,原本微提的心,也松了下来。 每一个入门的人,都被一双眼睛扫视,在落在自己与叶不悔时,稍有停顿,这事在进入棋馆,苏子籍就已察觉。 “难道是寻找七窍玲珑心?” “不知道自己第一次炼制的黑木手镯,是不是不能完全将新入道者气息掩住?”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被看一眼,就有明悟,这是有道门的人来到棋赛现场探查情况。 “至诚之道,可以先知?” “以前也有感应,但是迷糊许多,这难道也是三大神藏开启的作用?感觉自己敏锐增加许多。” 直到此刻叶不悔出来,一同从棋馆大门出去上了牛车,再没感觉到有道人窥探的目光,苏子籍也暗暗放下半颗心。 真发现了不悔入道,以道门和皇城司的做派,就算不奉圣旨,不敢为难,也不会放任就这样离去,必会令人紧跟,以防有失。 “就是不知道,周瑶的情况如何了。”回去的路上,苏子籍暗想。 抵达府邸,在牛车上下来,眼见有仆人迎接,苏子籍就说着:“你去周府,邀请周小姐来府做客,我家夫人想她了。” “是,奴婢这就去请。”立刻分出一个仆人。 “没有任何感应,看来周周瑶也没有发生问题,在我的梦里,这时间,周瑶应该已经被发现,对外称病不出,其实已被控制起来,现在看来,我炼制的法器很成功,不仅帮了不悔,也改变了周瑶的命运。” 想到这里,苏子籍对不悔说:“不悔,你这次棋初赛得胜,可是要好好庆祝一番,过几日周姑娘跟几位小姐夫人来,那是你们的聚会,今日为夫带你去游船一番,全做庆祝,如何?” 此时正是春色渐起时,河岸两畔,嫩绿色替换掉一冬的衰败,虽有些冷,但对于富贵人家来说,这都不是问题,游船赏景,也是一种消遣。 叶不悔的性格其实原本活泼,但经历了养父惨死,又跟随苏子籍辗转多地,后来到了京城,更经历过当街围杀,更慢慢学着做一府主母,才十几年的少女,硬生生的变得沉稳起来。 苏子籍却知道,即便如此,在叶不悔的骨子里,还是性喜游玩,很快怕又要迎来风起云涌,到那时叶不悔游玩的机会不多,索性趁着现在,带着她出去一趟。 叶不悔先没有回答,看了一眼,发现夫君眉眼轻松,不有什么事的样子,这才答应了。 定的是下午游湖,此时中午用膳,饭后果然带着叶不悔去游玩一圈,到了快傍晚时才乘坐着牛车回来,苏子籍先下车,伸手扶住叶不悔跳下来,正要一起进去,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代国公!” 苏子籍回首一看,一辆刚停下的牛车里,方真下来。 叶不悔见状,与夫君对视了一眼,就先进了门。 苏子籍原地等着方真,问:“小侯爷,你怎么来了?” 虽说这几日都让着帮忙请人,但上午已看过了京城三杰,再找了人也该是明日来吧,竟是这时来找自己? 方真心里其实也是叫苦:“谁能想到皇上催得那么急,本想明日再带来人来,结果竟直接下令让洛姜早日进府,看这意思,是必要让洛姜进代国公府了。” “但之前的几个人,代国公都没看中,洛姜虽剑法极其出众,但也未必就能被看中,若代国公拒绝,我该怎么办?” 方真想着,却热情说着:“代国公,你府里请教头,用剑比用刀更适合,我看,这其中也必有代国公你自己也想学剑的缘由?” 这样说着,见对面的代国公果然没反驳,心下一定:“竟被我猜对了,连着三日请的人,只有一个是用剑,哪怕功夫弱,并且也被拒绝,但好歹也得代国公夸的一句剑法漂亮,想必更喜欢用剑的高手。” 对这次任务,方真的心里更有了底,继续说:“我再向你推荐一人,再不行,那我也没办法了,这已是我认识的最厉害的用剑高手了。” 说着,就对着牛车喊了一声:“洛姜!” 随着这一声,车帘一挑,一个穿嫩绿色衣裙的少女从车上跳下,轻盈飘逸,落地无声。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只这一跳,普通人见了,大概也只会觉得,这姑娘身姿轻盈,苏子籍却眸子一缩。 “怎么回事?” 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一闪,看着150的经验值,苏子籍努力不让自己露出愕然来。 从没有这种事发生过,只是看到一个人下车,就立刻增加150的经验值。 “除了开启神藏,难道此女早已入道,身剑合一?”苏子籍仔细看去,只觉得她一举一动,看似柔顺,但竟无一个动作是多余,给人无懈可击的感觉,更有一股冰冷的剑气在内。 看了一眼方真,他似乎完全不觉。 身剑合一?也只有这样的绝顶高手,才能在短短一碰面时,就给自己带来这样大惊喜。 洛姜下车,缓步走来,同时也仔细看着这位代国公。 “这个代国公无论是肌肉还是内功,都与普通人无异,许练过剑法,但应该也只是普通文人的剑术,的确看不出练习过高深武功的迹象。” 等走近了,就看到代国公虽看起来还算随和,但微带不屑和怀疑的目光,却隐瞒不过她。 方真见了也不奇怪,对于普通人来说,看不出绝顶高手的水平,只从外貌观人,自然不会觉得这样一个娇俏柔弱的少女能有什么了不起。 “这位是代国公,洛姜,还不见代国公?”他对走过来的少女说。 洛姜闻声盈盈下拜:“洛姜见过代国公。” “洛小姐请起。”苏子籍淡淡说着:“听闻小侯爷说,洛小姐擅长剑术?乃是剑术高手?” 洛姜背脊挺直,同样淡淡说着:“若是代国公不信,洛姜愿为代国公立刻演示一番。” 苏子籍却笑了,摆手说:“洛小姐来者是客,应该是我请教才对。” 不等少女推辞,就邀请:“就请入府教我几招。” 第五百八十二章 贱婢大胆 方真也觉得,继续待在门口说话,虽此时晚了,街上没有几个行人,也有些不合适,点头:“也好。” 看向洛姜:“既代国公要看你的剑法,就进去练一套吧。” 这本就是来的目的,洛姜立刻应着:“是。” 至于代国公客气,在洛姜看来,或是性格使然。 连她这样性格坚韧道心坚固的人,在初见这位代国公时,也被风华晃了一下。 有着这风华的人,说话和气,并不违和。 进了府,难得云雾散开,明月渐升,眼见府内松柏婆娑,亭榭台阁林立,庭院有着卵石哺道,还有避雨的走廊穿透,更有着丫鬟仆人迎接,处处有着规矩,虽才初春,已有蕴蕴茵茵之相。 不愧是国公府。 正想着,已有人无声抬着桌在廊下奔来,转眼设下,请苏子籍和方真入座上茶,洛姜已空地唰一声抽出了剑。 剑一出鞘,苏子籍就暗暗赞叹一声。 “好剑!” 在这世界,可没有摘花飞叶皆可伤人的传说,虽也有人练成这种手法,但又有什么用? 普通武者挥舞利器就能达成这效果,耗费十几年、几十年来达成摘花飞叶伤人,又有啥效应? 纯粹是蹉跎了时光,得不偿失。 有神兵,有着宝甲,二流高手都能力战一流。 就算灵气复苏,所谓的高手渐渐增多,跟普通武士的距离会越来越大,可又怎么样? 同样的高手,一人持木刀,一人神兵宝甲,后者可一口气杀十个前者。 真当剑气和神兵仅仅是一加一等于二? 面前的少女这剑一出,距离很远了,但扑到跟前的寒气,让方真都一凛,微微直起了身。 而少女身形一动,身姿之轻盈,简直是苏子籍平生第一次见到。 初时还能看清招式,到了后面,已快得有点看不清,仿佛一朵嫩绿色的花苞或叶精灵,在半空不断起舞。 苏子籍认真看着,很快,半片紫檀木钿就有了反应。 “洛姜向你传授洛水剑,是否接受?” “洛水剑?梦里并无此女和此剑,是因我的变化,而导致了变化?” “可惜,这少女十之九八,是朝廷的人。” 苏子籍对体制太了解了,看着场中的舞影,暗想:“这少女舞剑,竟像是跳舞一般,不仅锐利非常,更美不胜收,恰似应了话,越美丽的东西越有毒,越美丽的东西,就可能越致命。” “上一世时,我曾闻过公孙大娘舞剑的传说,可惜隔着时空,无法见到当年可惊动天下的舞姿。” “此女虽可能还达不到那种程度,但也差不多了。” “但是这正合我意。” 随着【为政之道】晋升至14级,苏子籍有着更多的明悟。 “为官之道,最多只有十分之一因素是民望,这甚至起反作用。” “作上官,最讨厌是手下不请示就自己干事,因会有事情脱离控制的感觉,自作主张多了,就会贴上不可信标签。” “多请示,多汇报,不懂多问,这仅仅是手段,归根到底,是制造让上官有一切在掌握中的感觉。” “只有自己被控制了,才会被信任了。” 苏子籍也是到了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许多大才一辈子不能提拔? 原因很简单,你使上官觉得高深莫测,或者自作主张,你就获得不了上官信任。 信任从不来源于你的功勋成绩,甚至不来源于考验,而来源于你完全(至少是上官觉得)被上官(官府)控制。 “经营国公府滴水不漏,一点消息都不外透,这叫小聪明而惹大祸根,其实是自取灭亡。” “所以她是朝廷甚至皇城司的人,是好事,就得引进此女入府,让她看,让她听,让皇帝觉得国公府,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才能获得更多的信任。” “不过此等武功,却是惊喜了。” 随着苏子籍直接答一声“是”,一股清凉灌下,“洛水剑”的信息,直接充斥在了脑海中。 “获得洛水剑传授,【紫气东来】3000,11级(1225/11000),领悟洛水内气运行入门。” 随着这领悟,本来有些看不清的剑法,立刻看清楚了,看明白了。 实在是绝顶的剑法,这一次吸取,竟一下子就有了3000点经验。 “当年林国公子自吹,虽也即将摸到入道边缘,但遇到此女,怕过不了十招。” “当初我曾遗憾林国公子之死,但这才过去多久,不悔、周瑶,还有这少女,竟都是入道之人。” “论天资,不悔棋艺强过林国公子,周瑶琴艺强过林国公子,这少女的剑法强过林国公子。” “看来,天下英雄其实许多,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才想着,突然神色一凛,苏子籍本能想反击,但在瞬间就想通了,压下反击的本能,一道剑气顷刻间扑至。 “啊!”苏子籍手里正端着茶杯,仿惊到了一样,直接就将手里茶杯中一点水泼了出去。 与此同时,剑气从脸侧擦过,几根头发飘下。 而苏子籍刚才茶杯一扑,一点水扑上,被少女剑光打散,丝毫不沾。 “怎么回事?”出了这个小插曲,方真脸色一变:“这贱婢,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代国公是否看出来故意,方真不知道,但方真看出洛姜在故意试探代国公。 “此女实在可恶。” 自己这小侯爷还坐在一旁,人也是他带来,万一失手,真伤到代国公,无论是不是皇帝的意思,他怕都要有罪。 但自己这个小侯爷,可以不结党,但要对皇帝尽忠,哪怕这一刻心里不是滋味,脸上也没有带出来,而看向代国公。 代国公对这事羞恼,那方真就会开口呵斥,代国公并不介意这件事,那洛姜的这一步试探,或反会让其入代国公的眼。 而以对代国公的了解,或真的会是第二种反应。 “只是无论如何,此女不可大用。” 只一瞬间,方真心里就有了印象,细长的眸子冷了起来——再怎么的美女,再怎么的绝世剑客,不过是奴才之流,也敢放肆?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一恍惚 想到去年,代国公刚殿试结束,就敢只身一人去追杀林国公子,这样精神,现在想想,方真都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也因这件事,让方真觉得代国公并不简单,虽怎么看都看不出有内功,也没有修炼道法痕迹,但能最后提林玉清的人头回来,就算是捡了个便宜,光是这胆识,也实在是不寻常了。 果然,就在洛姜收剑,苏子籍拍了拍手:“精彩绝伦!” “今日得见洛水剑,实在是三生有幸!来人!” “老爷!”服侍的仆人立刻过来。 “取笔墨纸砚,我要赋诗一首!”苏子籍吩咐。 仆从立刻应声去准备,不一会,几个仆人就将笔墨纸砚都准备好,有小厮小心研墨,苏子籍用毛笔蘸着墨,直接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了一首诗。 “今有佳人洛氏女,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写完,过来跟着看完的方真,赞了一声:“好诗,好字!” 洛姜暗暗擦汗,看似平静的表情下,是仍有些忐忑的心情,因刚才,她虽准备试探,仅仅是准备用气势吓唬下,可她根本没有想到,“噗”一声,就有道剑气,幸亏射偏了,要不,伤了代国公,后果是她万难承担。 “难道是我武功大进?” 洛姜暗暗奇怪,她虽她赋绝佳,年龄尚轻,因此还不至于能刺出剑气, 也因此,吓的一跳的同时,代国公泼的水,差点让她出丑。 想也知道,就算她凝出剑气,但真被茶水扑了一身,都不必全沾上,沾上一些,让代国公和方真看到,她的脸面也就掉在地上。 “也不知代国公刚才一泼,是故意还是巧合。”才想着,就听到方真的赞叹。 她虽对此不是很好奇,但为了打入代国公府的任务,还是过去,看着宣纸上的诗,她樱唇微动,念了出来。 “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念完,她表情微微有些怔忪。 这样的一首诗,竟是写的她吗? 她从小练剑,因是孤儿,被师父捡了回去,教授武艺,因师父连师门,都是不断输送皇家暗卫的门派,她从一众同辈孩子中脱颖而出,自然也就入了上面人的眼,渐渐被精心培养,十三岁就加入了暗卫,从事一些任务。 后来突破瓶颈,连当年教授她武艺的师父都被她打败,她成了一颗轻易不会被动的棋子,过起隐于京城郊外的平静生活,直到这次收到命令,要让她无论如何都要进入代国公府。 对代国公,她原本无感,性情如她,十岁就杀人,十三岁就成为暗卫的她,着秀丽,实际上心也硬冷如剑一般。 但从小到大,外人几乎没有称赞,现在看着诗,看着他,有一瞬,她一恍惚。 但也只是一瞬的恍惚,下一刻她就平静下来。 听到代国公对方真:“她是你府上的?我觉得她的剑法出众,很是喜欢,就给我吧。” 虽这的确是这次来的目的,但在经过了刚才的事,方真还真有些迟疑。 万一洛姜在代国公府里做了什么,一切都是皇上吩咐的也就罢了,可皇上也并不完全知情,真出了事,自己能逃脱责任? 可就在想说什么时,一个跟来的人不经意抬了一眼。 这是警告的眼神,方真只能暗叹一声,对苏子籍说:“我带她过来,就是为了让代国公看看是否合适,代国公既觉得好,想留下她,我自是高兴了。” “这几日辛苦小侯爷,不如你留下,我让人备一桌酒菜?”苏子籍忙说着。 “今日我还有些事,这会宴的事,随时可以。”方真目光一闪,洛姜留下了,自己也要立刻去传递消息,直接婉拒了。 “那行,以后再联系。” 等送走了方真,苏子籍唤来管家:“你带她去一个院落,这位洛小姐是我请的剑术客卿,你不可怠慢。” “按照客卿给予待遇。” “我明白。”管家立刻应了,就带着洛姜入内。 一侧早就来了,却没往跟前凑的野道人,这时过来,望着洛姜的背影,等都走远了,才蹙眉:“主公,虽我对武功知道不多,但此女剑术神乎其神,怕是很不简单。” 这样的顶尖剑客,莫说侯爷跟国公,便是诸王都未必能有几个,怎么就轻易的送到代国公府? 苏子籍似陷入了思索,听了这话,不由一笑:“我也知道她不简单,或有可能,就是皇宫的意思。” 方真什么来路,苏子籍早弄清楚了,这是安插人到自己府上,可安插什么样的人不成,为什么安插进来是这等可怕的剑客? 苏子籍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只是笑笑:“这是常有的事,你不要大惊小怪,更不要露了痕迹。” “平时照常对她就是了。” 见野道人若有所思,苏子籍转身要走,突然想到一事,又停下,问:“对了,路先生,经常出宫的太监名单在么?” 野道人不愧是苏子籍手里第一得用人才,苏子籍突然问了这事,他就能立刻回:“在。” 就真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名单,递了过去。 苏子籍忍不住往野道人的袖子上看了一眼,暗想:“虽知道路逢云不是炼丹士,可无论我要什么,他都能从袖子里取出来,真让人好奇他袖子里是不是装着更多东西,是不是会袖里乾坤这样的法术。” 简直就是个古代版叮当猫! 无论他要什么东西,仿佛野道人都能提前准备,这样的人,的确是用起来顺手极了,也许在治理才能以及做官上不如别人,但助手幕僚,是非常尽职。 好在苏子籍虽然心里好奇着,但也不是昏君,不会因好奇就没正形的要求自己的幕僚给自己挽袖子看。 接过野道人递过来的名单,苏子籍就压下刚才吐槽,将卷着的纸展开看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狐狸是功臣 上面的名字有几个,有二个是七品以上的宦官,有几个是七品或无品的宦官,野道人还在后面标注,谁谁疑似是齐王的人,谁谁疑似是蜀王的人。 见苏子籍诧异,野道人眯着眼:“主公,这种小事其实很容易查清楚,都不必收买机密,只要守着宫门就可以。” “谁不时出来,宫门外埋伏一段时间,自然就能清清楚楚了。” “至于疑似,这些太监出宫的时间有限,因此不能随意拖延浪费,把太监经常接触的人查一下,就指向了各王府了。” “主公,可要我去盯着?” 野道人以为苏子籍会继续吩咐,结果等了一会,不见主公开口,他想了下,就问了。 苏子籍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摇摇头:“暂时不用,现在皇上明显在盯着代国公府,最近不要有动作。” “你也忙了一阵了,最近几日可以在府内休息一下。” 当然了,他这么说,估计野道人也不会听。 莫看野道人在三个幕僚里是年纪最大的一个,但精力十足,不知疲倦。 简渠尚且有个喜欢看书写文章的爱好,岑如柏且有一干朋友擅长交友,可野道人就连交友都是报着目的去,仿佛整个人都是为了屠龙为了搅乱天下捧出一个真龙而奋斗。 苏子籍也就是随口一劝,见野道人应声告辞,也不去管是不是又去私底下做什么去了。 “屠龙术是屠龙术,为官之道是为官之道。” 野道人许多时,神秘主义,故弄玄虚,却不知道这是犯了上司的大忌讳。 “要不是我力量归自身,自信不小,怕无端产生猜忌。” “也罢,由他去吧!” 作自己手下,只要能完成自己交代任务,不背叛自己,不自己作死,别的苏子籍都不会去干涉。 原本想走出这院子,但走出几步,目光就落在地面的一些落叶上。 冬日时,树叶基本已掉光,但仍有一些残叶挂在枝,现在开春,嫩叶也冒出了一些,经过洛姜刚才舞剑,附近大树树冠上,少许残叶枯枝都纷纷掉落,薄薄铺了一层。 苏子籍不紧不慢的走过去,低头拈起一片树叶看。 “剑气如霜,的确已是顶尖高手。” “不知道是本身火候,还是……灵汐?” “要是灵汐,天下怕是涌出一批顶尖高手,道法更是可怖。”苏子籍忧郁的目光看过切成一半的树叶。 “不知道这样的人,能不能被我文心雕龙控制?” 如果能控制她,关键时或能起到大作用。 想着,凝神一动,只是随后就闷哼了一声,倒退一步,一摸鼻,渗出了一丝鲜血,在指肚上分外刺眼。 “看来不行。”拿出手帕,将鼻血擦干净,苏子籍若有所思。 “不仅仅七品以上官不能控制,就是这种高手也不行,最多可能只能让她在关键时有一丝意动。” 但又一想,有一丝意动就可以了。 有时这细微的不同,就可能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 “她来府里,虽能让我增加经验,算是行走的剑术经验包,也是阳略的一部分,就是让皇帝放心,给皇帝一切掌握中的错觉。” “但也不能真的放任她不管。” “以她的实力,除非我亲自去盯梢,一般人派过去,很容易会被察觉。” 可不说他现在有多忙,就算不忙,也没有放着别事不顾,去盯梢一个女剑客的道理。 “有了。”正看到这院落门口,一只狐狸脑袋好奇往里探了一下,苏子籍顿时一笑。 “过来。”苏子籍招呼两只狐狸进来。 大小两只狐狸其实刚才已经在了,只不过是躲在暗处观看一下洛姜的剑法,此时仍有些好奇苏子籍让她留下来的目的,听到召唤,小狐狸迈步进来。 “唧唧!”它先走到苏子籍跟前,用鼻子碰了碰蹲下身的苏子籍伸着手的指尖,抬头,水蒙蒙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鄙视:“唧唧!” 嘿,这个小家伙! 苏子籍顺手就撸了一下狐狸脑袋,虽然此时没有书籍在,没办法听着对方的狐狸叫辨别对方在说什么,但莫名的,苏子籍就有一种它在嘲笑刚才流鼻血的事。 “你不会在骂我吧?”苏子籍笑着捏住小狐狸的鼻,气得它用爪子拍了一下他的手。 “唧唧!”大狐狸这时慢悠悠过来,无语看了一下这一人一狐的互动,觉得都一样的幼稚! 果然,唯一成熟的就只有自己了! 苏子籍听不懂小白刚才在说什么,大狐狸自然听懂了。 小狐狸是在指责苏子籍笨,明知道少女不怀好意,还要留下对方,莫非是被她好看的样子给弄傻了? “唧唧。” 你之前不是还说,苏子籍做事一向稳妥,走一步想十步,你怎么就知道他没看出那女剑客的来意?该不会是你保持原型太久,跟他举止亲昵,真对他有了什么心思吧? “唧唧!”小狐狸转头冲它叫了一声。 随后两只狐狸就斗起来,完全听不懂它们在吵什么,苏子籍站起身,揣着手,老神在在的看着两只狐狸吵了一架。 等它们吵完了,才又安抚一番,低声吩咐:“这个洛姜是皇上安插在我府里的探子,我不得不收,不是她也会有别人。” “把她留下,用好了,也许还能反过来成我的棋子。她是个剑术高手,听力过人,别人去盯着,容易被发现,你们两个平时没事,轮番盯着她,她有什么异常举动,立刻来告诉我。” “办好这事,你们就是大功臣。” “唧唧!”两只狐狸面面相觑,小狐狸就得意起来。 “还有,我发觉送某些东西,你们比野道人更适宜。”苏子籍突然之间领悟,觉得自己有点傻,文心雕龙经过进化,能依附在一物上送过去发动,原本是让野道人去,目标还是有点大,现在才发觉,狐狸更可靠。 “唧唧!” 两只狐狸听了,讨论了起来,似乎达成某些共识,就当是付房租,以及吃金橄榄的费用,它们对视了一眼,爪子一点,表示同意,一前一后出去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狐狸是特工 管家略一躬身,引着洛姜去了一个院落。 还是有走廊相通,有少许翠竹,进入只见石子成甬路,种着芭蕉,一个丫鬟一见来了,忙笑迎上来,怯生生行个礼:“洛小姐。” “洛小姐,这院子虽然小一些,但环境清幽,里面房间一直都有人打扫,十分干净,可以直接入住。” “院内的打扫,每日都会有仆妇去做,衣服需要清洗,每隔三日也有人来收,无论是饿了去灶上打菜,还是有别事,都可以吩咐丫鬟去做。” “月底当有下个月的月钱,您这个月的月钱已在里面。”全部交代完,管家留下丫鬟服侍,自己走了。 洛姜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看了下桌上有一块银子,不大,但底白细深,正正经经九八色官银。 “是五两银子,我的待遇不错啊!” 洛姜眨了下眼,许多人总觉得王府挥金如土,其实按制,皇后一月的月钱不过是100两银子,皇贵妃70两、贵妃60两,妃30两,嫔15两。 国公级夫人,一般是20两每月,嫡子正室10两,公子小姐未成年3两。 这的确非常客气了,毕竟吃穿住行不花钱,全包了。 洛姜见跟自己岁数差不多大的丫鬟翠竹跟在左右,随口一问:“你进府多久了?” 丫鬟应声:“洛小姐,我是老爷封侯后进府。” “那倒没来多久。” 但一想,代国公本就根基浅,来京城也才一年多。 丫鬟笑着:“虽我来得晚,但这些日子,是我过得最开心时,在这里,吃得饱穿得暖,老爷夫人都仁慈,只要好好做事,就能过上好日子。” “是吗?”洛姜随便听着,也没在意。 她进了屋,发现正房三间,无论厅堂,还是卧室,还有一个可当茶房或书房的房间,都布置的妥帖。 入住的第一天,还有附近住着的有点脸面的仆妇来帮着整理下榻被衣物,这几个女人都是看起来很热情,但说话时几乎句句不离代国公夫妻怎么怎么好,洛姜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就出去了,只是寻思。 “代国公寻的都是当年太子旧人,情分不说,还有些底涵,不是完全粗鄙村人村妇,更提拔于淤泥中,忠诚不小。” 等送走这几个女人,院子里住的丫鬟也睡了,她吹熄自己屋内的灯,房间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外人看来,这就代表着洛姜已睡了。 良久,窗一开,她一身暗色衣裳,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穿了出去,潜入到了正院,倒挂在窗外,捅破窗户纸,看着里面的人。 “奇怪,夫君怎么还没回来?” 灯光下,一个秀丽少女正翻阅棋谱,看着看着,等得有些急了,抬起头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秋茗,你去前面,看看老爷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喊了一声,有个穿藕色衣裙的丫鬟进来,少女吩咐。 丫鬟应声出去,完全没察觉到,身后有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落地,缀在了自己身后。 秋茗一路上还遇到了几个仆人,与询问过,就七拐八拐的走到了一个院落,看布局,像是幕僚的住处。 跟在后面的洛姜,隐藏住身形,她此时已看到了院子里正与人说话的代国公。 耳朵动了一下,就听站着代国公,正与一个背对着她的男子说话,声音不大,不是她是高手,此时又刻意内力运用在听力,大概也听不清楚。 “主公,农庄五百亩,是有规矩,每亩收租半石,因此可得二百五十石。” “这换不了钱,直接就是府内粮食不用买了。” “酒楼情况还算稳定,不过没有想的那样好,成本很高,综合来说,每月可赚一千二百两银子,一年有一万五千两净收入,府内的开支还不算……” “开支大头在哪?”代国公有些迟疑问:“不是预测有二万五千两么?” 少女来前,也是知道些底细,皇城司估计的数字也是这个,这时也倾耳听。 “主公,运输活的海鲜耗费不小,而且就算我们是国公府,可根基尚浅,许多关节还没有打通,并不完全买帐,这里开销也不小……” 丫鬟过去说了话,代国公说了句“以后再商量”,就跟着出去回正院。 “一万五千两?”少女听了,将这数字记在了心里,也跟着退了出去,悄无声息的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 黑暗中,草丛中,二双狐狸眼将她的行踪同样看在了眼里,得意的唧唧一声,一切都在狐狸掌握中。 大小狐狸窜到了书房,又是一阵唧唧声,加上爪子所指的字,苏子籍很快弄懂了过程。 “原来是这样。” 苏子籍沉思了片刻,上一波的事基本上过了,就得下一批。 对皇帝来说,丢三个县只是小事,而勾结禁军大将就是要紧的事,但未必算是致命的事。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现在最要紧的是长生,就是大还丹。” “我倒要看看,大还丹要不要紧。” 苏子籍笑了笑,取出三个元宝,这大概是最小的格式,五两一个,还有几个纸条,这些纸条非常简单,仅仅是写着几个字,最上面一个是“血桂”。 当日在霍无用处获得知识,虽大还丹配方没有获得,还是获得几个支离破碎的药名,这炼丹是不可能,但陷害却绰绰有余了。 “来,再给你们一个任务,把这买命钱和纸条都送给指定的人。” 李记绸缎庄 它是京城最大的几个布庄之一,迎客的布庄伙计都是一色的能说会道、相貌清秀,让人看着就觉得亲切,掌柜更是长得白白净净,微胖身材,仿佛天生就只会笑,说话也动听,不仅达官贵人的管事觉得他会做人,就连经常会到宫外来的有头有脸的太监,也有几个跟这掌柜的相熟。 夜色笼罩京城,因为已是饭点的时间,街上行人不少,或三五成群去找酒肆,或是行色匆匆,刚刚下了工归家。 “哎哟!这不是张公公?快往里请!”迎客布庄伙计眼尖,一下子认出了从一辆停下的牛车里下来的人,点头哈腰将其让进去,并迎到里面的屋子,倒茶端点心,客气的不成。 “行了,咱家就是过来看看新到的丝绸,既你们老板刚刚出去了,咱家就等一等,你先下去吧。”年轻太监声音尖细,似乎不愿意有人在自己跟前服侍着,挥手让人先退下。 等屋内只剩下了他自己,太监拿出刚刚到手的文件,就看了起来。 第五百八十六章 狐狸买命钱 明面上,这个太监是出来替宫里的娘娘们采买丝绸,实际上,却是为了巡视一番城内干爹置办的产业经营。 那些铺子虽是干爹的产业,但他跟不少相熟的太监都在里面入了股,月月都能拿钱,自然十分上心。 刚刚拿出来的这份文件,就是他替干爹盘下的一家新铺的契约,只等着回去干爹同意了,就可以正式买下了。 这是一家当铺,不仅仅可以经营铺子获利,一些没有标记、不显眼的宫里的普通物件,报了折损,也可以通过当铺渠道卖出去。 “只用了一百两不到,就能将铺子拿到手,怎么看,都是功劳。”觉得没有错漏,他感觉满意,就要将文件揣入怀里。 “吱——”突然之间从门传来的一声,让太监一惊。 “谁?”惊起的太监将文件随后放到一侧,谨慎推门走出去,房间前面是一条走廊,左右看看,并无人影,倒是尽头似乎有小小的白影一闪而过。 “原来是一只猫。”太监恍然,嗤笑一声,就要回去拿仓促丢下的文件。 结果一低头,看到银光一闪,脚步顿时顿住了。 “谁掉的银子?”弯腰将地上的银子捡起来,掂量了一下,份量还不轻,这一块银锭,之前都没人发现? “我进来时,门口好像没有这块银子,难道是刚才有人过去掉下?” 虽心里这样想着,银子却被太监毫不犹豫的塞到了袖子里。 既被他看到了,那就是他了。 看来,这次出宫自己倒挺有财运的,这是吉兆啊! 回到房间,将刚才扔下文件拿起来卷了卷,揣进怀里,太监突然有些心烦意乱,想不出啥原因,索性就出去,看看布庄老板有没有回来。 才一出去,正看到布庄老板进来,见到他,立刻上前笑着见礼问好。 “李老板,你倒回来的巧。”太监皮笑肉不笑的说着。 太监脾气很怪,容易迁怒,布庄老板深知内情,忙解释:“小的刚去别的铺子处理了点事,要是知道您会来,小的今日就绝不会出去,您可是咱们店里的贵客,怎么也得先忙完您的事不是?” “行了,带咱家去看看你新进的丝绸。”太监不耐烦听这些,直接说。 布庄老板带着他往存放着丝绸库房去看,说:“都是好丝绸,这次还进了大小云绸,大绸长五丈,宽二尺五寸,小绸长三丈,宽一尺七寸。” “加上原本就有的织锦,共有六十匹。” “您看,这十二匹织锦,这颜色,这花纹,乃上等丝绸,宫里娘娘见了,必会喜欢。” “剩下的这四十八匹,除了大小云绸,还有流云纱,轻柔细软,再过两个月,也该换上轻薄的衣裳,现在恰是采买流云纱的好时候。” 莫看上等丝绸只是六十匹,这数量已经不算少了。 这一批丝绸定下了,都是要送去宫里给娘娘们选用,可不是给寻常宫人用。 织锦织造工艺复杂,华丽非常,价格也昂贵,其实一般也只有后宫中得宠一些妃嫔才有身份去享用。 这个太监的干爹,就负责着一些后宫采购事宜,一年四季,诸位妃嫔都会有符合品级的丝绸配额,这些都不是皇帝赏赐,而只要是主子就有,对质地价格都有着规定,太监们若想作践不得宠又得罪了自己的嫔妃,也最多就是将一些颜色老气的绸缎送过去,但因质量和类别没有问题,这些妃嫔往往也有苦说不出。 干这个油水不少,里外里价钱上的赚头且不说,郑朝建立以来,对皇商门槛也提高了,除长期大宗货物的进贡才拥有皇商资格,这种随时会换人的小宗货物的采购,并不会有皇商的身份,为了保住生意,打点外出的品级不算很高的太监,就是常事了。 为的就是一个口碑,就是一个宣传,同样也为了能拓展人脉。 与宫里的人认识了,没准什么时就能用上。 当然,也不乏别有目的的人。 在介绍完这些上等丝绸,老板又介绍了次一等的丝绸,说着时,还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红包塞进了这太监的手里,低声问:“宫内还好吧?”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大事,太监随口答:“还好。” 才说完,不知道怎么,嘴就像突然间变成不是自己,又低声说了五个字:“血桂,大还丹。” 这五个字的声音很低,却仿佛一个轰雷,吓了李老板一跳。 这事也的确吓人,自己没问,太监却突然冒出这五个字,难道是在向自己表达什么隐晦的意思? 心里将这五个字牢牢记住,面上却透着好奇,问:“您说什么?” 太监在开口,其实也是一惊,而且这惊比布庄老板只多不少。 任谁发现自己突然说出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话,在这世界,第一反应大概就是惊疑自己是不是中邪了。 在老板询问后,太监连开口都不愿,就怕一张嘴,又说出什么可怕的话,索性闭口不说,扭头就走。 这一走,就更让布庄老板心里忐忑了。 “看来是真在暗示我了。”觉得这是太监在给自己透露不得了的消息,布庄老板在太监走后,很快也离开了布庄。 坐上牛车,就让车夫快些赶路,此时月亮高悬,等到了齐王府,跟守门的人耳语了几句,就直接被放了进去。 “你突然过来,是有什么消息要禀报?” 齐王得知算是自己人的李记布庄老板来找自己,他呷了一口茶问着,并没有任何寒暄。 布庄老板能京城开铺子,并且还在京城及各地都有分店,做着上等丝绸生意,背后没人可不成,后台就是齐王。 “小人没有要事,怎敢给王爷添麻烦,是宫里的张公公来了。”李记布庄老板面见齐王,赔着笑,立刻就将太监说的五个字与齐王禀报了。 “什么?”齐王原本漫不经心,张太监品级不高,并且不算自己暗里的核心人,只是外围,传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但上了船,以后说不定关键时有用,布个闲棋罢了,现在听到这五个字,开始时还没有转过神来,接着就赫然站了起来:“血桂,大还丹?” 第五百八十七章 蜀王要炼丹 蜀王府 “什么?”几乎同时,蜀王府书房内,蜀王也猛站起来,盯着面前的仆人。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王爷,小的听见张公公对李老板说了五个字,血桂,大还丹。这五个字是清清楚楚,小的绝没听错。” 来向蜀王禀报事情的人,是安插在李记布庄一个伙计,平时看起来普普通通,就是个会来事的小伙计,但实际上此人有一项本事,就是耳力过人,不用靠得很近,就能听到更远声音。 今晚布庄来了宫里的太监,李老板一回来,这伙计就在注意着了,虽离得远,两个人说话声音也低,五个字却听得清清楚楚。 毕竟布庄而已,又不是宫里,更不是王府,谁会留意不远是不是有个伙计? 这消息,也就随着布庄老板急匆匆一走,被这伙计给带到了蜀王府。 蜀王神情凝重,在屋内踱步,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指不断握紧又松开。 其实蜀王是知道小还丹,如果不是因道士炼制小还丹,怕龙椅上父皇现在早就已缠绵病榻起不来了。 小还丹的事,是朝廷机密,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除了自己,齐王也必知道,或连鲁王也知道,毕竟作成年的王爷,在宫里没有安插人手,怕兄弟谁都不会信。 但知道这事,并没有让蜀王多揪心,甚至还暗暗松一口气。 因齐王年长,党羽丰满,自己虽崛起很快,但父皇真的病倒了,不成了,齐王或会高兴,齐王与武将关系亲近,也许能趁机控制京城,而他只能用文臣来压制,谁赢谁输,到时也真不好说。 没有一个绝对胜出者,大家就都是谨慎,目前这个难得的平衡状态下,各自发展,都没被逼到绝路上。 可这只是因小还丹的效果只是这样而已,换成能让人长生的丹药,看谁能沉的住气? “大还丹与小还丹只有一字之差,大还丹效果是怎么样,我似乎看过历史上记载——对了,是隆安帝炼的丹方,说是能长生!” 蜀王神色顿时阴的几乎要滴下水,虽隆安帝还是驾崩了,但他清楚父皇的性子,多疑不说,英明是有,很难骗的过。 “难道父皇在求长生?还是有些把握?” 不是没这个可能,连让父皇不必缠绵病榻的小还丹都有,如果真有可以让人长生,不,都无需长生,只需要让父皇能再多活几十年,还有他们兄弟什么事? 父皇必定不会愿意将这长生丹药给他们服用,就算这些成年的皇子被熬到年纪老迈,还有皇孙,甚至父皇未必不能再生出更小的皇子。 到时,还有什么事? 蜀王一向在情绪控制上有分寸,之前因宁国公主的事发了脾气,但那也只是因愤怒,这一次却真正变了色。 “父皇,难道你还想千秋万代不成?” “血桂又是什么药,必须查查。” 太平巷·六日后 太平巷距离乐平坊十里,临街有一家书肆,书肆后面是一个小三进的住宅,可与前面书肆通着,在巷子里也另有着门,平日里纵是人来人往,因着是开门做生意的书肆,也从不曾引起注意过。 外人都不知道,这家在京城所有商铺中毫不起眼,仿佛再寻常不过的铺子,却是皇城司的一处据点,外面开门做生意的掌柜、伙计,全都是普通皇城司的外司人员。 而在书肆后面的住宅院落里,其中一个房间正有人在处理文书。 每个皇城司小据点都负责着一片区域的消息,源源不断各种信息,被聚集到小据点,经过筛选,较重要的信息再往上递,层层筛选,最后落到皇帝手中,就是最重要的内容了。 毕竟皇上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拿小事去打扰? 月亮高高挂起,前面的书肆也已打烊,部分人已休息,而汇聚于此各种消息,正由这小据点的一位高层筛选,年纪三十余岁的他,生了一张普普通通的脸,此刻忙碌了一会,正要端起茶杯喝口茶,休息一下。 突然之间,门被外面的人一把推开,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进来。 “二叔!” 坐在那里的中年人看了一眼,蹙眉:“你虽是我的侄子,但别总是冒冒失失,说过多少遍了?做我们这行,最忌讳这个。” “还有,皇城司规矩森严,在这里,你得称呼我大人,不得用私礼,给外人听见了,就是不大不小的把柄。” 年轻人忙收敛了神色,恭敬行礼:“是,大人教训的是!” 将新送到他手里的文书递上去:“这是刚从乐平坊传过来消息,经过乐平坊的人总结,递到了咱这里。” 皇城司在京城铺开的势力,就像一张细密的大网,明明只是一座城,却比任何一个省用的人力物力都要多。 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京城多勋贵高官,就连诸王及大多数宗室,也都是在京城生活,这些人全是皇城司需要密切注意,每个府都会有人看着,只不过根据官职大小及实力强弱而派去的人手数量有所不同罢了。 凡是四品官以上的京官,就没有几个府里没安插着皇城司的人,这部分探子平时一般不会传递消息,就潜伏在人群中安静生活,一旦皇帝需要,一道命令下达,安静棋子就会瞬间动起来。 乐平坊虽住户很少,住着不少权贵,甚至住着蜀王,因此也有一个小小的联络点,就在一家老字号糕点铺子里,但负责的人只是个伙计,糕点铺子本身并不是据点,在得到了王府传出的消息,伪装成伙计的人就将消息总结成文书,递到了太平巷的据点。 “蜀王最近在找人炼丹,这是丹方?” 打开文书,看着上面的内容,时间、地点、人物,以及该事件涉及到的可能的人员,都被总结到位。 可只是炼丹而已,该不该递上去呢? 这据点的负责人蹙眉沉思,暗想:“这丹药大体上平常,不似是毒药,不过,毕竟消息是从蜀王府传出来,还是上报吧。” 想好后,他就将这份文书,放到了要上报上去的一摞文书里。 不久,牛车从这里离开,前往皇城。 第五百八十八章 宫门开启 深夜 皇宫外不远,一个面白无须中年男子,正坐在这里一处深宅大院里。 从外面看着,这里是富家翁住所,或还会因这里的幽静而联想到权贵金屋藏娇之类,但实际上这里同样是皇城司的据点之一,是由赵公公把控着的更深的一处据点。 汇聚到这里的消息,不仅仅有来自京城各据点筛选过后送来的消息,还有着全国各省经过筛选后送来的消息。 外人或以为,大太监只需要得到皇帝信任,服侍好皇帝即可,但实际上,虽然郑太祖立下规矩,宦官不得干政,但因太监的特殊性,往往一些见不得人且必须牢牢掌控在皇帝手里的机构,依旧是这些太监去处理。 既是因好用,也是因可以随时丢弃抹杀,而不会带来任何麻烦。 纵然是高品级的太监,也无需对付大臣一样,要找理由定罪,皇帝一念之间,就可定其生死。 为了稳住位置,纵是几个首脑太监,也都时刻谨慎做事,赵公公圣眷不小,拥有着对皇城司的控制,但若皇城司出现纰漏,他也吃罪不起。 皇帝的为人,他再也清楚不过。 今日不是他当值守夜,但也不敢早早入睡,而出了皇城在这皇城司的最大据点里看最近两日的报告。 非常重要的消息总结最先看完,从他到来后就点着的蜡烛已烧了大半,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发涨,但公文还没看完,赵公公还不能就这么歇息了。 “都督,参茶。” 能在赵公公手底下做事的太监都是人精,早就有小太监悄悄去准备,此时恰上了一杯热腾腾的参茶,恭敬放到了赵公公的手边。 赵公公微微点首,端起参茶,慢慢喝着。 一杯参茶入了肚,这个间歇时间,也让赵公公缓了过来。 他又将一摞并不算很重要的公文扯到跟前,虽然不算十分重要,但也要看,因这一类公文往往涉及到一些被重点关注的人,哪怕并不算重要消息,但谁知道是不是其中隐藏着下面的人看不出来的秘密? 随便拿起最上面的几份看了,跟往日没有不同,的确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一类公文,若不是涉及到诸王跟掌兵的大将,还真不会送到这里来。 “啧啧,这个许侯,之前不是还嘲笑过太监?结果自己都痿了,还要秘密求医企图恢复雄风,还不如咱家这真太监呢!” 看着这侯爷的私事,赵公公鄙视了一下。 将这几份看完扔到一旁,又捞到一份,本来漫不经心,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有点蹙眉:“奇了,齐王什么时也爱好炼丹了,还请了炼丹士。” 接着,又看了一分,才看着,直接腾一下站了起来。 因起来得太急,喝空了的参茶茶碗摇晃了一下,直接滚落在地,发出清脆声音。 原本在不远处站着的小太监被吓得一哆嗦,忙小跑过来:“都督!” “齐王在炼丹,蜀王也在炼丹?” “丹方里重点查了血桂?” 赵公公却根本没时间去搭理这小太监,现在整个人都惊呆了,如果不是见过大风大浪,怕乍一见,会更大惊失色。 但即便是现在,变色的他,也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蜀王和齐王一起炼丹,就很奇怪了,特别是里面还有一味敏感的药。 “去!将咱们的人都喊来!快去!”反应过来后,他立刻厉声喝道。 “是!”在他跟前服侍的小太监知道发生了大事,吓的脸色煞白,忙跑出去。 光在这个据点,就有着不少随时等待命令去办事的皇城司成员,还都是精英,毕竟这个据点就已算是皇城司的最深地方,任何重要的消息都是到这里,再由皇城司的大太监禀报给皇上知晓。 一旦遇到紧急事件,这里就必须要先采取行动,否则等禀报了皇上再去控制,有些事就来不及了。 听着外面轻盈的脚步都聚集过来,赵公公捏着这二份文书,脸色极难看。 “血桂,这是大还丹里的材料!只是普通官员得知,或是在别的时间得知了,自然可以说是巧合,但偏偏在这个时间,偏偏与齐王蜀王有关!” 这如何能算是巧合? 这个时间,正是要炼制大还丹时,而齐王蜀王身份都极为敏感,跟大还丹扯上了关系,简直就是要命的事! 作皇城司的人,必须要尽快调查出真相,否则真要出大事了! 足以捅破天的大事! 片刻之后,几个负责皇城司事情的有头有脸的太监,就已经聚集在这间屋子里,赵公公刚才就吩咐人取来经常出宫的太监名单,并且还是多份,仿佛天女散花一样,手一甩,就扔到了他们脚下。 “传令下去,将这些人全部给本督拿下!记住,不要打草惊蛇,务必要在天亮之前,将他们全部拿下,撬开他们的嘴!” 名单被这些太监分别拿起来,只是一看,就都面现迟疑。 其中一个貌似女子的二十岁出头的太监提醒:“都督,这里面有的是自己人还罢了,不少都是别的公公的人,我们动了……” 这可是要与整个皇宫的大太监为敌啊! 虽然这些人掌管着皇城司,但整个皇宫那么多太监,大太监也各有各的职位跟门路,都有能量,得罪一个两个自然无惧,但如果将这些出宫太监都拿下了,等于与所有大太监为敌了。 会经常出宫的太监,都是为了油水,而且能这么公开的频繁出宫,必与很多人都有着利益牵扯。 毕竟只靠着一点俸禄跟赏赐,很多太监都难以活得滋润,本就没了子孙根,对钱财的执念几乎就成了最大的**,出宫置办一些产业,由专门人来管理,这是宫里很多混出头的大太监约定俗成的事。 断人财路,就是仇人! 赵公公阴冷地扫视了几人一眼,面无表情:“不管是谁的人,都要彻查到底,要是疏忽或有意放水,咱家先说好,小心脑袋。” “还有,咱家要立刻进宫面圣。” “都督,现在宫门可是下钥了。”有太监再次提醒,宫门一旦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入,有特别紧急情况,都仅仅将奏折由宫门门缝里递进去,要重新打开,就必须惊动皇帝,特别下旨。 “住口,本督自有主张!”赵公公冷冷说,一眼扫过去,甚至带上煞气。 吓的说话的人立刻哑巴,当下赵公公就出了宅院,乘坐牛车直接抵达宫门,不知道喊了什么话,片刻有着火光出现,已经下钥宫门重新开启。 随着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赵公公的身影急匆匆没入其中。 夜空的月光俯视着一切,安静无声。 第五百八十九章 箭在弦上 皇城 近处虽没有建筑,但在稍远一些,还有着些一二层的建筑,密密麻麻,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点博着存在感。 靠近皇城都是一些老字号,最多二层,二层以上建筑在这区域不被允许存在,以防有人登高俯瞰皇宫。 但就算只有二层楼,站在二楼窗口,也可以看到宫门。 但凡有人进出,视力好的就可以将这些人的身形相貌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一家铺子,一楼二楼都已熄了灯,一个伙计叹着气,盘在了窗口下的榻上,喝着酒,小案上是一盘五香花生米,喝着闷酒。 按照规矩,今晚负责着监控宫门,他必须守夜,可以吃喝,不能睡觉。 “春意渐来,不知家里如何……”伙计暗暗想着,突然恍惚间看到窗外有火光冒起,顿时一惊,忙走过去,扒着窗户的缝隙向外看去。 就看到宫门大开,黑压压的人从里面涌出,都穿着盔甲,似是宫里的侍卫。 “出事了?!”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这个监视宫门的伙计顿时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必是出事了,我要立刻去禀报王爷!” 突然生出的一抹不安,让这伙计觉得这个原本隐蔽的观测之所也跟着不安全了起来。 这种不安来得有些没缘由,但做他们这种事,往往很相信直觉。 楼下替班的人还有两个,都已睡下了,伙计没有收拾东西,就推门往外走。 他们都是掌握着一些秘密的人,与这铺子寻常的伙计不同,连同他在内的三个轮班负监视宫门的人,绝不能落在侍卫手里,否则真被从嘴里挖出什么情报,事就大了。 二楼的走廊里漆黑,安静无比,虽心里有了更多的莫名不安,但这个伙计还是踩着有着轻微声响的木制地板,朝着楼梯口走去。 走到楼梯口时,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怎么心跳得更快了?” 倒没感觉出具体是哪里不对,但心里就是越发忐忑不安,通向下方的楼梯口,也如一个张开了的幽深大口,仿佛正在等着他走进去。 但这样的念头只是才浮现,就被伙计给压了下去,时间紧迫,他实在是没这个时间矫情,若是不及时撤退,但凡被抓住一个,都可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宫门距离此地还有段距离,他们现在就走,侍卫就算真的冲着他们来,赶到这里时,也晚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脚步不停,很快就下了楼,木制楼梯已有些老化,急匆匆走下来,咯吱吱吱的细小声音在这安静的夜里就被放得极大。 双脚落在平地的瞬间,突然,一阵冷风从不远处吹来。 “窗户什么时候开了?”明明他之前上楼时曾经检查过,都是关的好好。 伙计原本就已是不安的心,刹那间就提了起来。 但他意识到一楼的情况不对时,“噗”一声,侧面就是重重一击,将他直接就打得飞了出去。 “拿下!”漆黑一片的一楼大堂里,瞬间就聚拢过来了几道黑影,也不点灯,悄无声息的就将地上的人拖走。 远方客栈 夜色深了,一盏灯笼挂在客栈门口,这代表着客栈给客人留着门。 往往这时,客栈已关门闭户,但有客人晚归,会留着伙计在大堂这里守着,免得客人叫门时无人开。 一辆牛车从安静的大街上由远及近,在远方客栈门前停下。 从牛车上先后下来两个人,一个是个太监,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岁左右,一个则是穿着打扮像是个体面的管事,后者送着前者到了这里,犹在好声好气的陪着说话。 “孙公公,您看,这次宫内采购食材,是不是还跟以往一样?听说御膳房本是打算换人来着?” 孙姓太监被这位管事请去大酒楼吃了一顿,现在酒足饭饱,又拿了好处,听了这话,就慢条斯理说:“这事好说,咱家跟御膳房也能说得上话,只要孝敬得好,就没有什么问题。” 说话间,突然往旁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孙公公?”那个管事也跟着朝着他望去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忍不住好奇唤了一声。 “没事。”孙姓太监不太在意随口说。 就在刚才,他突然之间眼角余光看到了一只白猫闪过。 京城权贵多养猫,便是普通百姓,为了捕鼠,也有不少养了猫,夜里在街上看到猫,这不是稀罕事,孙姓太监也就没有在意。 “行了,你的事,咱家记着,放心就是了。”丢下这么一句给这贿赂自己的酒楼管事,孙姓太监就拍开门,进了客栈。 作一个品级不高刚刚才抱上大腿不到一年的太监,这孙姓太监虽然现在的确已经可以狐假虎威,但搂到手的钱,还不足以让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置办下房产,所以他出来办事来不及回去,就会在客栈住下。 作宫里的太监,便是京城大客栈的掌柜的也不敢轻易得罪,为他准备的房子是上房,进了屋,陈设都还算雅致,可见为让这位公公不记恨,客栈老板是用了心的,但这些都不如太监从袖子里掏出的银票让他喜欢。 “嗯?这是什么?” 坐下喝了杯热茶,孙姓太监掏出银票一张张看,都是百两的龙头大票,也是银票的最大额。 “银票动人心呐!”几乎被几张银票闪花了眼,突然之间,他发现几张银票里面夹着一张东西。 扯出来一看,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几个字:“血桂?” 这是什么东西? 从字意上辨认,莫非是是一味药?是管事夹错了? 才细看,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纳闷时,只听“轰”一声,房门一声巨响,下一刻,踹开房门就涌入了一群满带煞气的人。 只一眼,就见身着公服,带有鱼纹,腰配长刀,这是皇帝的侍卫亲军,孙太监大惊:“你们干什么?” 这样的阵势,让他下意识就感觉到不妙,难道是自己收受贿赂的事被人发现?可这样的事,哪里就至于让人这样对待自己? “我可是秦公公的干儿子!”孙太监尖声叫了起来,他是体制内的人,深深知道,有什么底牌,直接叫出来才是王道。 要是被押了下去,往往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执法机构都有自己脸面和威严的,不可能轻易放过! 第五百九十章 皇上的神色 而且秦公公也是在皇帝身边服侍,很得器重,与同级太监相比,也似乎更位高权重一些。 孙姓太监这一声,就是在表明自己也是有后台,并且还是最大后台之一。 话音刚落,就见侍卫左右一分,一个白白净净年纪不小的人就从外面进来。 这一打照面,就让孙姓太监心里咯噔了一声。 怎么赵公公来了! 论首脑太监,赵公公就算是排在最前列,不仅掌着玉玺,更兼任皇城司都督,这年轻太监的干爹秦公公还在其次。 于是孙姓太监忙换了副表情,讨好说:“原来是赵爷爷,赵爷爷您怎么来了?小的出宫一趟,的确为了点黄白之物,但也不至于动用这么大的阵势吧?” “况且,小的干爹与您交情不错,您与我干爹共事多年,您看……” 这是硬的不成,开始来软了。 说是来软的,其实也是一种威胁,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难道真要为这种“小事”,得罪了只比自己低一点的大太监? 能爬上高位的大太监,哪怕地位稍微低,人脉手段也一样不缺,纵是掌印,就不怕事后被人报复记恨? 听着这话,赵公公想到出来前皇上的神色。 当时,皇上看到他递上去的那份文书,听了他禀报,本正喝着茶,神色慢慢就冷了下来,莫说神情冰冷了,连眼底都结了冰,那模样,与往日暴怒时的样子不同,却更让亲近的人看了胆寒。 回忆结束,赵公公看着面前恭敬站着却明显觉得不会深究的年轻太监,突然笑了:“我知道你,李贯。” “秦公公对我说过,你为人乖巧,揣摩不小,献古玩,弄房产,盘店铺,是个有前途的人。” 这话说的,让孙姓太监略松一口气。 “平时放你一马也没有啥,可你出了这等事,我倒要看看,你家的秦公公还敢不敢庇护你。” 说着,见这太监猛抬头,露出不敢置信,不容反应,一个侍卫就上前一步,抓住了孙姓太监的一只手,掰开捏紧银票和纸条的手,将它们夺了过来,立刻献给了赵公公。 赵公公目光一扫,几张银票粗粗看过,倒是那张纸,只一看,就让赵笑容一敛,阴冷地朝着孙姓太监看去。 “拿下!”随着一声厉喝,侍卫立刻上去按住仍在挣扎的孙姓太监。 “押回宫,让皇上处置!” 说完,赵公公就将银票跟纸条都小心翼翼放到一个盒子里,专门捧在手里,跟着被押出去的人,一起往外走。 这东西就是物证,自然要妥善保管了。 “你们……唔唔唔……”还想说什么的年轻太监,被粗鲁用一块破布堵住嘴,整个人都被五花大绑,步履蹒跚,被推推搡搡的往外走。 才走下楼,就发现客栈的大堂里,还跪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满脸满身都是血,看红肿的脸,怕是一口牙齿都被拔掉,一看就是逼供的手段,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逼供的同时还不让其发出惨叫。 走近了,年轻太监才认出这个被打得半死的人,就是刚才送自己到客栈门口的那个贿赂自己的管事。 但到了现在,再蠢太监也能意识到了,会导致他落到这处境,绝不是区区贿收受贿赂的小事能够办到,这里面有着大事! 想到刚才从银票中扯出的纸,他很难不去想,自己会被这样对待,是不是因那张纸! 冤枉啊!冤枉啊!心里已是悔不当初,孙姓太监痛苦挣扎着,想要大声喊冤,只听砰一声,一记狠狠踹上,差点闷过去,听着厉声呵斥:“老实点!” 就犹如拖死狗一样,将孙姓太监跟贿赂者拖上了牛车。 而几乎是在客栈里出事的同时,周围房屋就都灯亮了,但看到侍卫拖着人上牛车,又忙熄灭了,显然,附近的人都发觉了不对,生怕招惹了麻烦。 在京城,谁敢看这热闹? 不怕祸及自己? 棋馆总局·上午 京城一夜剧变,大部分人却不知道,叶不悔听着引路人与自己的脚步声,也听着自己的心跳,原本的紧张渐渐平息下去,最后进入大厅时,已是从容。 这大厅面积极大,周围围坐着不少人,都是旁观的人,其中有不少是落败的棋手,又有观众一二百人,大约是喜欢下棋,所以来看热闹。 容纳了数百人,这大厅也依旧显得宽敞,在大厅中间位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棋盘,白玉质地,宝物一样,在光下有玉质特有的荧光。 叶不悔径直走过去,在中间大棋盘前跪坐下来,在她的对面,坐着的是上届的棋圣,一个大概四十余岁的中年人。 此人山羊胡微微翘着,表情平静,眉眼淡然,给人感觉,就像一个仿佛已经看破红尘的宗师。 事实上也是如此,叶不悔作挑战者,对手就是上一届的棋圣,而棋圣在棋道中人眼里,也的确就是一代宗师了。 相比之下,叶不悔的气质要更入世些,若不是她的的确确在不久前接连大胜,怕是围观的人都不会认为她有什么胜算。 “这位叶小姐棋艺精湛,这次比赛,定会十分精彩。”有人嘀咕道。 “休得胡说,这是代国公夫人。”有人忙纠正,别在不知道的情况说胡话,得罪了人。 “代国公夫人,也参与棋赛?”有人是震惊,又说:“就算是代国公又怎么样,总不至于能干预棋圣。” 这其实是属于对叶不悔有着一些信心的人,可就算是这一部分人,也不敢说出叶不悔一定能获胜的话。 毕竟叶不悔对面坐着,是已经蝉联两届棋圣的吴启年吴先生。 “这次再成功取胜,吴先生这个棋圣就已蝉联三届了,到时就可获得终身棋圣的称号。” 要知道,棋圣跟棋圣也是有区别的,只一届棋圣,跟蝉联三届获得终身棋圣称号的人,就如进士与同进士的区别。 只获得一届棋圣称号,固受人尊敬推崇,可与终身棋圣一比,就显得不够看了。 这位吴先生已获得两届的棋圣称号,这不仅仅证明实力,同样也证明,这一次比赛,必会更加用心。 叶不悔虽是一匹黑马,一路杀到了最后的对决,但到底只有十几岁,还是个年轻女子,在一些人看来,就势弱了一些。 第五百九十一章 多纳几房 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以及低低的议论,叶不悔自然也能感觉到,她握紧了拳,对自己暗暗说:“我一定要成功夺取棋圣殊荣!” 这次棋赛,她一定要拿到第一! 抬眸时,已是冷静。 随着棋赛开始,噼啪的棋声清脆响起,议论声也随之渐渐消失,个个都是棋手或老棋迷,观棋不语,还是明白。 梅厅 仍穿着轻薄棉衣的野道人,看起来是个年岁大了的儒生,不急不缓的从外面走进来。 棋馆的梅厅,风格优雅,是一排竹木结构屋子,屋前是走廊,不远处有一个人工湖,走廊也通着湖畔,在湖畔前的空地上,栽种着一排柳树,此时已嫩绿的枝芽舒展着长开,随着微风荡漾着,给人的感觉悠闲。 没进门前,梅厅内的乐声,就隐隐传出,等野道人步入梅厅,这乐声就更是悠扬悦耳了。 现在春意浓了,这乐声中也透着春意,倒与走廊外的景致十分符合。 “主上。”进来后,没去看随着乐声舞剑的几个少女,野道人直接就向苏子籍行礼。 随后才笑:“您倒是好兴致,这里风景颇好,听曲,看剑舞,虽不是在下棋,但也不辜负了这梅厅的雅致了。” 苏子籍轻笑一声,对着正在教着几个丫鬟剑舞的少女拍了拍手,随着清脆的把巴掌声,乐声停了,舞剑的人也停了,淡淡说:“好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先退下吧。” 洛姜刚才正郁闷,她想了许多可能,却真没想到,代国公让方真寻找剑客,仅仅是为了教导丫鬟剑舞。 “难怪不找那些实用的刀客剑客,这分明就是寻人教导舞蹈,做舞姬之流!” 代国公明显根本不在意丫鬟是不是能学到杀人之术,只在意丫鬟学了剑舞后,能不能舞得好看。 看看给自己找的这些“徒弟”,都是相貌清丽身姿婀娜,看着就没有多少练武的天分,但的确有着练舞的天分。 洛姜年少就入道,性情中自然带着骄傲的一面,被这样的大材小用,当然郁闷。 偏偏她是奉了皇城司的命令安插进代国公府,心里恼怒不愿,也必须要装成心甘情愿,这种伪装也让洛姜心里很不痛快。 正在她懊恼着时,就听到了代国公的吩咐,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他神情淡淡,如同对待普通管事一般。 “……是。”纵是心里不快,但身处在现在的位置上,洛姜就只能听命行事,微微低下头颅,应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几个跟着学剑舞的丫鬟,也朝苏子籍福了福身出去。 见人走远了,野道人才对苏子籍报告:“主上,齐蜀二王的情况,最近有些奇怪。” “这几日,齐王和蜀王的人都突然之间沉默了不少,互相抨击的事也少了,见面也不再冷嘲热讽了,难道他们是在和解?” 真是这样,事情可就有些麻烦了。 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若鹬蚌不争了,对渔翁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野道人对此有些担忧,苏子籍却一笑,说:“路先生不必担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听到主公这样说,野道人原本不安的心,就平复了下来。 毕竟,以他对自家主公的了解,只要主公说了有数,那就是有数。跟随主公以来的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让野道人对主公已十分信任。 正要再说什么,这时,走廊外突然传来欢呼,辨声音,像从不远处的总厅传来。 想到叶不悔正在那里与上两届棋圣吴先生对弈,苏子籍立刻起身:“按照我得的资料,所谓入道也有个渐进和顿彻的过程。” “以前是渐进,一旦成了棋圣,完成了心愿,就必斩尽心魔,顿时大彻,这也是灵力波动最大的一刻。” “就不知道,我的黑木手镯,能不能镇压下去?” 虽对自己有几分信心,但事关叶不悔,他的心还是揪了起来,当下不假思考,直接奔了过去。 “主公,或有点过于情长了。”说实际,这是野道人有点担忧的事,要知道,现在代国公府内,才一个夫人,而当年蜀王封公时,早就有了七八个妻妾,连长子都生了。 或应该劝主公多纳几房? 有人或觉得这很奇怪,这是主公的私事,为什么去干涉,但野道人可非常清楚,这不仅仅关系到子嗣是不是充实,要知道,就连是皇帝,也有一半儿子必会夭折掉。 更由于主上特别是君主,权柄太大。 要是多个妻妾分薄了情份,那自然无法过深的影响君主,要是专宠,对君主影响太大,就算再贤惠,也会打破内院(宫)和外朝的平衡,会祸及国事。 因此历朝,后宫过于单薄,就有臣子上书选秀,这并不是吃饱了没有事干,是堂堂正正,不可驳斥的大道! 想了下,野道人也跟了上去。 湖畔,洛姜静立,似乎在望着湖面发呆,苏子籍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顺着走廊往总厅处走。 倒是跟在苏子籍的野道人,对这位入府教授丫鬟剑舞的女剑客有些兴趣,又仔细看了几眼。 见洛姜有所感应扭头看过来,野道人也不避开,捋着胡须,笑呵呵又看了看,才转过头去。 心中一念:“可惜,要不是剑客,入得内院也是幸事。” 但是剑客就不行了,自古贵人从不纳修武修法之女,就是这闺榻之事,是人最脆弱之时,防不胜防。 可以说,女人练了武,就无缘贵人了。 “可惜!”野道人再叹了一声,转身而去。 洛姜的脸色微变,若说代国公给她的感觉是谪仙一样不可靠近,那这个代国公府大家家令,给她的感觉,就不是那么好了。 就像是一匹孤狼,跟在代国公身边,这样的人,从眼神就能看出来,一个用不好就可能被反噬,代国公竟会对这样的人信任? 她心里这样想,也知道自己的任务并不包括关注代国公府家令,就将这想法压下了,也跟了上去。 好在往这走的人不少,其中也包括洛姜刚才教导剑舞的丫鬟,大家都知道了这一届的棋圣已经出现了,只要是没别的事,都想亲眼看一看这新棋圣是谁。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不是 “看来,是主母赢了。”野道人跟着苏子籍走进决赛的厅,站在人群外朝里看,就看到大棋盘一侧,叶不悔跪坐,神态从容,虽看不出喜悦,但也同样没有颓丧之色。 倒是坐在对面的那个中年人,脸色苍白,低头望着棋盘,一动不动。 这再看不出谁输谁赢,就未免眼力太差。 苏子籍没有立刻过去,只是盯着,就暗松口气:“没有入道顿领的波动,幸好,幸好!” 心中顿时一松,而野道人也在说完那句话就闭上了嘴,看了看四周,围观的人也在欢呼后慢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向场中的二人。 这种气氛,让原本不敢置信看着棋盘,却最终不得不认识到自己的确已经输了的上两届棋圣,终于清醒过来。 吴启年没去看周围那些正望着自己跟对面少女的人,目光看向了对面少女。 后生可畏啊!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天赋,简直就像为了棋而生的一样。 自己输得其实不冤,虽错失了这一届的棋圣名号,也错失了终身棋圣名号,但在灰心颓丧之余,也有着一丝对后辈的敬佩。 沉默良久,他终于说出该说的话:“我输了。” “轰!” 哪怕刚才已定了胜负,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但随着吴启年真的开口认输,这次决赛才算是彻底结束,圆满结束了。 “可惜,可惜,三次棋圣,才是终身棋圣,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累计一次,还可以封棋待诏。” “那不一样,虽都是棋待诏,但累计的就是同进士,最多到九品,而连胜的就是进士,可晋正八品,这是棋手能获得的最高荣耀。” 众人纷纷议论,就听着主办人宣布。 “此次棋圣之局,叶不悔胜!” “按照棋赛规矩,将授予叶不悔棋圣之名!” “将奖品端上来。” 一个瘦得如松竹一样的老者,宣布这一届棋圣是叶不悔,就又看向了旁边站着的一个中年人。 随着吩咐,看起来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就端着一个方方正正锦盒上前。 老者对叶不悔介绍:“每一届棋圣都将得到一副白玉棋盘和棋子,望叶姑娘的棋艺能更精湛,争取蝉联三届棋圣,获得终身棋圣之名。” 至于棋待诏,对普通棋手是最高荣耀,还享有朝廷终身津贴(俸禄),但对代国公夫人来说,当然不值一提,因此只说棋圣,不说棋待诏。 “侥幸得胜,实不敢当。”叶不悔自然是谦虚,而这时,中年人也端着装有白玉棋盘跟棋子锦盒,来到了叶不悔跟前。 人群中,看到这一幕的洛姜,眸子顿时眯起。 “居元化,他怎么来了,这是在调查新的入道者?” 虽然对具体的内容并不知道,但她作皇城司的王牌之一,自然知道调查入道一年者的事,她入道已超过一年,并不在被关注范围里,但也忍不住对此事多了几分在意。 而居元化就是皇城司的老牌,领有百户的衔。 居元化心中也有点波澜,这位看起来还是少女的人,可是代国公夫人,要真的是入道者,就算有皇命,自己也种祸不小。 代国公无法奈何皇帝,要自己死,太容易不过,皇帝也乐得把自己交出去,让代国公迁怒。 “咦,没有?” 将锦盒递过去,离得那么近,已足探查情况,居元化心里一松,微不足道的摇了摇头。 人群中,有十几个看起来像是普通观众的人,看见摇头,顿时面露失望之色,不再之前那样紧紧盯着叶不悔了。 “不是?” 能够打败蝉联两届棋圣的代国公夫人,竟然没有入道?或者说,是到了入道边缘,没有突破瓶颈?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有时入道与没入道之间,可能就隔着薄薄的一层,差距并不大,可终其一生都止步于此。 就算没有止步于此,在几年后突破入道,也跟现在的事没什么关系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事,但洛姜能感觉到,皇城司寻找新入道者这件事,很急。 这代国公夫人,倒是好运气。 这样想着,洛姜乖顺的垂下眸,在看到人群渐渐散了,代国公夫妻向外去,也静悄悄的跟上。 不管怎么样,虽工作有点无聊,可除了这点,精美的衣食,客卿的对待,平静的生活,其实还是很惬意。 既她在代国公府待着,就老老实实待着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闪过一丝失望。 皇宫 春意已浓,这两日不知怎么,突然倒春寒,冷风拂面,天空中挂着的太阳红艳艳,却没带给人一点温暖,反让路上行人都忍不住裹紧了本来变薄一些的衣裳,快步走过。 而在皇宫内,太监宫女无论是行住坐卧,都要讲究一个规矩,穿着什么衣裳,是春装还是冬装,也都是有着统一规定,并非个人可随意,所以一色的春装宫女太监,在冷风中也是冻得微微发抖。 还不能像是宫外的普通人那样,可以不顾仪态缩成一团,揣手走路。 再冷,他们也要脚步轻盈、身姿舒展。 尤其在前面服侍着的太监,就更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几日的宫内的风向可不对,虽人人三缄其口,知道些内情的都不敢乱说,但时不时被带走一个同僚的这气氛,还吓人得很。 随大流的穿衣做事是在这种掉根针都可能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最大限度保住自己小命的秘笈。 “啊!” 一个小太监捧着东西,跟着个年纪比他大一点的太监,从一个宫殿经过,隐约中,似乎听到了一声惨叫,但再细听时,声音又没了。 “快走!”太监低声呵斥了一句,自己先快步走过去了。 小太监心下一凛,哪怕他是第一次跟着前辈到前面来办事,但身在皇宫,这样的小太监又是最底层,哪会察觉不到这里令他感到不安的气氛? 而直到走远了,无论是带着的太监,还是小太监,都没一个主动提起刚才的事,就仿佛那一声惨叫,两人都没有听到一样。 这就是规矩。 第五百九十三章 替朕拟旨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不少人身上,这两日,凡是路过御书房的人,基本都听到了从里面时不时传出的惨叫。 叫声有时惨烈到了都不像是活人发出来,有时细如游丝,路过的人胆子小一些,怕是晚上就会做起噩梦来。 一连两日的抓捕跟审问,最终有了结果。 “皇上,这张纸条,是刚刚从御储监陈兜处搜出来。” 随着赵公公的禀报,又一张染血的纸条被递送到桌案上。 在此之前,案上已有了两张纸条。 这一场搜捕审问,光是杖毙的有名有号的太监就有十数个,拷打得不成人形现在还有着一口气的太监就更是多了。 “御储监?” 虽陈兜并不算是御储监的大太监,但御储监管理着草场和皇庄,经营着皇店,与户部也有着往来,皇帝的私人进账基本都是御储监在管理,这样重要部门,跟皇城司一样,全都被皇帝的亲信心腹所掌控。 陈兜虽只是个普通小太监,但能在御储监做事,就足以说明算是皇帝心腹大太监的嫡系。 而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被他的儿子齐王给笼络,这等事,光听着都让他心惊。 而心惊带来的必然反应,就是暴怒了。 两日两夜拷问出的事,搜查出的东西,一桩桩,一件件,都证明,不仅是自己的好儿子齐王,包括蜀王、鲁王,竟全都在宫里安插了人手! 只有数量的区别! 不过是一次顺藤摸瓜,还真的摸出了让他感到心惊的不少大瓜。 一想到自己身边服侍的人都有被笼络了,就很难不往某方向想。 “孽子!”皇帝听完,暴怒咆哮一声,顺势一脚,御案踢飞,上面东西全部咕噜噜的滚落到了地上,墨也撒了,污了一摞上等宣纸。 白玉的镇纸更摔得四分五裂。 但这些对于此时站在殿里的人来说,都是在意都无需在意的东西,赵公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在禀报了事情,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之所以沉默,是因在这种情况下,他这个大太监,说什么都可能错,最好的应对,就是等着皇上再问自己时回答。 那边,老皇帝气喘吁吁,脸色又青又白,上次齐王勾结大将,自己容了,可这次还敢刺探机密! 一股暴虐袭上心,就想治罪,可一眼看见“戒急用忍”,这是父皇赐给自己,一直挂着,身上一颤。 要是追究,诸王们都会卷进去,立时就轰动天下,不仅仅变成开国以来第一丑闻,还动摇国本,很难善后。 自己就这几个儿子,难道还能全杀了? 太祖儿子就不多,结果内耗才三个活下去,自己成年也就这三个儿子,帝脉单薄,非是社稷之福,要是再处置了一二个,江山继承怎么办? 这突然的觉悟,仿佛耗干了他所有的力气,让整个人都老了十岁一般。 “让人收拾了这里,替朕拟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间,方才还气喘吁吁的老皇帝稳住了情绪,看向了站着赵公公。 “京营最近有些松散,让姬子宗直接去管羽林卫。”说到这里,皇帝嘴角一勾,竟笑了起来。 这笑,像是怒极反笑,还透着阴冷与杀意。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见赵公公愣在那里,皇帝就拧眉,没好气的呵斥。 之所以愣住,那是因赵公公也被皇帝的这一手给搞得震惊了。 能不震惊?那可是羽林卫! 让代国公去掌管羽林卫,这给的权限也未免太重了。 羽林卫是皇帝当年没登基前亲自掌管过的大营,后来就成羽林卫,算是皇帝的嫡系武装,也是太子曾经掌过的武装。 普通大将掌管羽林卫,这代表的是简在帝心,可皇子皇孙掌管羽林卫,这代表的意思可就完全不同,比简在帝心还要让人无限遐想。 难道皇上是打算再次立储? 不,这是要把姬子宗(苏子籍)架在火上烤,吸引诸王的火力。 很明显,现在皇帝已不想诸王盯着自己,丢出了个大爆竹! 想通了这里面的事,赵公公的心底也不由浮现出一丝悲哀,不敢表现出丝毫,忙应声:“是,奴婢这就去拟旨。” “快,还不收拾!”赵公公素以敏捷办事著称,一方面呵斥太监收拾,援笔濡墨,圣旨顷刻即成,就让皇帝过目。 皇帝略一过目,就立刻吩咐钤了印玺:“你立刻去代国公府传旨!” “是!” 代国公府 正院,厅里正举办一场小宴,隔一道屏风,屏风有两桌,都是女客,暂时由叶不悔陪着。 屏风外面有两桌,是男客,由苏子籍陪着。 女客多是前段时间与叶不悔有着来往的官员夫人小姐,周瑶就在其中。 而男客以方真为首的几个与苏子籍相熟勋爵,以及擅棋的无官职的文人。 请来赴宴的人不多,男女都算起来,也不过二十人,算是小宴,为了庆祝叶不悔成这一届的棋圣。 叶不悔作这一届的棋圣,又是国公夫人,自然不必只陪着女客,与她们寒暄一会儿,她就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又与外面庆贺自己夺得棋圣之名的人道谢。 清高的擅棋文人,面对苏子籍这代国公跟方真这小侯爷时,礼貌虽礼貌,但也顶多是让人挑不出毛病,要说多恭敬,真的没有。 但等叶不悔一出来,他们态度都有些不一样,仿佛是看到了饱学之士的学生,看向叶不悔的目光中都带着敬佩。 这是普通擅棋之人,对棋道宗师人物会有的态度。 苏子籍见了这一幕,不禁暗暗感慨。 “都说这几个文人素来眼高于顶,其实这几人倒真的是不慕富贵,因痴迷棋道,才会对棋道中夺魁的棋圣恭敬有加,这倒也应了那句话,只要能够在某一行某一道登峰造极,就是掏粪做到了天下第一,也能被别的掏粪工敬佩。” “何况琴棋书画对读书人来说都是雅事,能在这种天下读书人大多都会一些的事情上折服天下人,也难怪他们主动派人来送礼。” 不是这几个人来送礼,本来苏子籍都没打算在今日邀请。 看着叶不悔落落大方的与这几个文人说话,受到他们的钦佩,苏子籍也替叶不悔感到高兴。 能得到棋圣之名,能被那些眼高于顶的人认可,对叶不悔来说,已是极大的成就,更可以让岳父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不管怎么样,当年叶维翰所拖之事,我都办成了。”苏子籍重重舒了一口气,想起当年书肆救济,眼神不由转柔。 第五百九十四章 羽林卫指挥使 入夜 外面男客是冲着叶不悔来,男女有别,道贺过,匆匆吃过宴就告辞离开。 送走了他们,陪着叶不悔回去,快回到厅里时,苏子籍就看到叶不悔擦了擦眼角的泪。 “怎么哭了?”苏子籍忙问。 叶不悔的眼泪虽滚落,嘴角上翘,她轻轻抹去,对苏子籍露出笑。 “终于,我完成父亲的愿望了。”她语气中有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自从父亲故去,叶不悔就一直把夺得棋圣压在了心底,时时刻刻翻出来看一看,鞭策着自己。 虽她本人也的确对下棋爱得深沉,但夺得棋圣始终是个沉甸甸的承诺,压在心头,让人一直记着。 现在,她终于打败了蝉联两届的棋圣,成新一届的棋圣,能成棋圣,就已经完成了对父亲的承诺。 说句难听的话,就算她现在死了,也有脸面去见父亲。 当然,这只是说她现在身心轻松,并不代表她别无牵挂。 深深看了一眼站在面前关切望着自己的夫君,叶不悔心里一暖,虽没了父亲这个相依为命的亲人,可她至少还有着一个亲人,一直都陪着自己,支撑着自己走到现在。 不是他,自己大概也难以完成父亲的要求。 “夫君。”叶不悔长长睫毛上颤了颤,黑亮的杏眼里,映出苏子籍的身影,仿佛眼前的这个人,不仅刻在她的眼睛上,更刻在了她的心上。 “一直以来,你都支持着我学棋下棋,甚至在京中少女频繁出事,我不好经常出门,你也陪着我在家里下棋,我知道,麻烦了你不少,夫君,我……” “傻丫头。”正说着,就见面前的夫君笑了,捏了捏她的脸,说:“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对你说的话?你我夫妻一体,算什么麻烦?” 不远处有仆从经过,见到这一幕也不敢多看,匆匆走过。 叶不悔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低首“嗯”一声。 “肌肤胜雪,其气内华。”苏子籍是黑木手镯的炼制者,能感受到一股波动在运转,又被镇压下去。 “既成棋圣,必成大功,希望顺利渡过这一年吧!” 才想着,急促的脚步传来,管家急匆匆进来,禀报:“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要宣读圣旨!” 这已不是代国公府第一次迎来宣旨钦差,在向苏子籍禀报这件事同时,管家就已经吩咐人去准备香案等接旨要用的东西。 苏子籍与叶不悔对视了一眼,他们今日举办宴会,穿的就已经算正式了,倒也不必另换衣裳。 “来的是谁?”向外去迎宣旨钦差,苏子籍低声问。 管家回答:“是赵公公。” 掌印赵公公?可是老相识了,之前几次圣旨,就有他来宣读,难道这次也是赏赐? 苏子籍知道自己搅动了京城风云,最近两日整个京城都暗流涌动,但没等到老皇帝先对齐王发难,自己先等到宣旨钦差,心里微微一沉。 该不会老皇帝又打算借他做刀,来对付二王吧?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仔细一想,苏子籍越发觉得这个猜测最靠谱。 迎到钦差,看着赵公公,苏子籍没刻意压着茫然不解,恭敬请入国公府。 在前院已经设好香案,苏子籍送走了男宾,现在留下的就都是女客了,凡有品级的官员夫人也都出来,一会宣读圣旨时,她们也会跪在后面。 至于没品级的官家小姐,以及普通仆从,则要避开,离得远远,他们连跪下听旨的资格都没有。 赵公公板着脸径至香案上首南面立定,看着苏子籍与叶不悔跪在最前面:“臣等恭请圣安!” 赵公公表情漠然,展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着所领羽林卫指挥使,钦此!” 苏子籍跪在下面,低着头,外人看不到此时神情,当听到皇帝竟然下旨让代国公掌握羽林卫,担任羽林卫指挥使,大多数人,包括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官夫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年纪小一些,倒是不知道羽林卫代表着什么,可妇孺也知道,能在京城掌兵权的皇子皇孙,绝对是简在帝心受重视! 有兵跟没兵,可大不一样! 代国公这才从侯爵晋升到国公多久?竟然转眼间又执掌羽林卫,成指挥使了? 照着这个速度冲下去,是不是用不了一年半载,就要听到其成太孙的消息了? 毕竟代国公已入了籍,名分有了,更是太子儿子,如果再掌兵权,被皇帝所喜爱,成为太孙或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原本还觉得齐王夺嫡的希望最大,可齐王虚长这么多岁,早早进入朝堂这么多年,还不是不能掌兵,还不是被拘在京城? 反是这位代国公,入籍前曾奉旨出京,在地方上待过,许多人当时不觉得这有什么深意,此刻想来,顿时觉得这又是皇帝对代国公十分重视一个证据了。 齐王府 齐王单手撑着侧脸,眉皱着,带着一些烦躁,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站在他面前的孙伯兰,口齿清晰的将宫内的事,讲给了齐王听。 正是因听得清清楚楚,所以才不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这个王爷,苦心经营多年,安插在宫内各处的内线,竟被拔出了大半! 按孙伯兰的说法,这些内线在被杖毙前,曾经被抓捕审问过,谁知道有哪个嘴不严,会不会将他给交代出来? 不,都不必怀疑了,这些能被他安插在宫里的人,能有一半挺过酷刑就不错了,怕此时关于他安插内线在宫里的事,已被总结了递到父皇的御案上了。 其实这种安插内线,早就有,这次雷霆一击,看来调查大还丹的事,是触犯了父皇的逆鳞。 齐王看似镇静,其实心都在颤。 “王爷,或是我们调查大还丹的事有些冒进,是不是最近避点风头?”孙伯兰额上渗出了汗,说着。 “宫内被杖毙的那些,虽说都是安插进的棋子,但除几个经常送情报,剩下的都只是能证明与王府有着一些联系而已,更多却没有了,若是避避风头,未必会有事。” 孙伯兰虽这样说了,但这话,说话的人自己或都不信。 第五百九十五章 这是冤枉 齐王拧着眉,不耐烦说:“这件事,让本王再想想。” 因一直都在父皇的威压下长大,哪怕成年后想争权,可也只是小打小闹,还真没闹到这个地步,连自己安插在宫里的内线都被查出来这么多,这件事严重了说,怕是他这个做儿子,都要受到重罚了。 他心中畏惧,想避风,可又一想:“父皇这样发怒,难道就毫不顾及此事会让他成年的皇子都染上污名?” “难道父皇还真想千秋万代?大还丹的炼制,莫非已有了眉目?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该怎么办?” 父皇真的能长生,自己这成年以及已经参与夺嫡数年的封王的皇子,又该怎么办? 自古以来,但凡皇帝长寿,下一代皇帝往往都是从小皇子或皇孙里挑选,因长寿的帝王能熬死成年的儿子。 自己真的要成为这样可悲的皇子? 才这样想着,一人突然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进厅当即跪倒:“王爷,掌印太监刚刚去代国公府宣了旨,加封代国公羽林卫指挥使一职!” “什么?” 齐王猛站起身,整个人都颤起来,牙齿更咬得咯吱咯吱响。 他的心,本就因宫里大半内线被杖毙而不安,此时听到这消息,简直已经可以算是心惊肉跳。 厅内只有几个幕僚,是比较得齐王信任,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深深的忧色。 “居然是羽林卫!”齐王咬着牙,不敢置信:“父皇居然给了他?为什么?” 羽林卫,虽人数不多,不过六千,但也是京城兵权之一,而且这是勋贵子弟入仕大营之一,公侯伯爵之子之孙,多半会进去镀镀金。 只要在里面担任了职务,等年纪一到,立刻就能掌握不少权柄,这是皇帝给予勋贵的一种恩典。 毕竟,跟着打江山下来的人,让他们子孙科举入仕未免有些苛刻,现在才建国三十余年,当年跟着打下江山的人,有一些老家伙都还活着。 姬家的皇位也才传到第二代,还是要继续安抚这些功臣,继续重用这些人来巩固江山。 其中掌兵的大多都交了兵权,在这样的情况下,给予子孙后代一些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在皇帝看来自然不算什么了。 羽林卫代表着不仅仅是这些重臣子弟的人脉,更因在当今未登基时曾掌管羽林卫,使得羽林卫就如潜邸一样,有着特别的意义,给了谁,都似乎透着一点不一样的意思。 齐王就明显妒火中烧,又妒又恨,心中的惶恐更被一下子放大了数倍,让他几乎站不住,手都在抖。 厅内死寂一片,唯有齐王的喘息。 “父皇,您可真是疼儿子,不说是我,蜀王也观政多年,可曾受过这样的恩典?” “让姬子宗掌握羽林卫,这是要让这些人都做他的根基吗?有兵在手,又有重臣子弟辅助?” “可恶!这是要为他铺路吗?” 这样想着,他咬牙切齿地念出了两个字:“宗、中?” 是啊,他当初不就怀疑过“姬子宗”这个名字,是父皇为代国公所起? 宗这个字,说是“中”,也可以。 “有些贼人传闻,我大郑朝不过三代,呵呵,父皇这是要做什么?要培养一个中兴之主?该死!” “啪!” 齐王越想越恨,将手里紧紧握着的茶碗,用力的砸到了桌子上,顷刻茶水流了一地,而茶碗也在一瞬间被直接砸得粉碎。 碎屑扎破了齐王的手掌,鲜血滴答下来。 孙伯兰可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小心翼翼问:“王爷,您没事吧?” 齐王看了他一眼,孙伯兰生得俊雅,眉眼清俊,很有风采,以前本来是很喜欢,但现在几次节骨眼,他也渐渐明白,孙伯兰的真才实学,怕是不及以前的谋士文寻鹏。 想到这里,想起对文寻鹏的冷落,心中就有丝后悔,颓然的坐下了,轻轻摆了摆手:“没事,去通知他们来,商议这个事情该怎么处理。” 他第一次感觉到事情有些控制不住,内心有些无力。 “我该怎么办?” 蜀王府 “哗”一声脆响,屋内的人都跟着一颤。 有人低垂着眸子,扫过地面,在蜀王面前的地面上,平日里蜀王最爱的一个紫砂壶,刚刚被蜀王袖子一扫,直接摔在了地上。 但所有人都理解蜀王的这次失态,毕竟就连他们在得知代国公竟然加封羽林卫指挥使一职,也都大惊失色。 不同于之前的恩宠赏赐,就算是再给代国公晋封,让其变成代王,也远不如皇帝竟然将羽林卫给了代国公,让他们来得恐慌。 羽林卫代表的意义,相信任何一个有着政治敏感度,对当今过往有着了解的人,都会十分清楚。 这跟拿潜邸给代国公有什么区别? 不,还是有区别的,因羽林卫代表的不止是皇帝的宠爱,更代表着庞大的勋贵势力,代表着兵权! 难道皇上是想要立太孙了? 诸多皇子里,唯有当年的太子掌管过羽林卫,曾在皇帝、太子手中执掌过的这支军队,现在落到了代国公手里,要说这毫无别的意思,谁会信? “滚出去!”这时,有送参汤的仆从鱼贯而入,这本是不久前吩咐的事,但现在蜀王直接暴喝一声。 其中一个小厮手一抖,手里提着的食盒直接打翻,参汤撒了一地,被人直接就捂着嘴拖下去了。 地上的污秽很快被收拾了,书房内再次恢复安静,有人微睨同僚,正要说话,却见一个仆人进来,禀报:“王爷,齐王派人求见。” “王爷,此时不宜见齐王。”有人立刻说:“宫里的事,怕与齐王有关,这时见他,恐遭牵连。” 虽蜀王府也调查大还丹,但蜀王根基浅薄,其实在宫内内线不多,更没有发出命令要求刺探大还丹,因此蜀王府此时上下,还觉得雷霆未必落到自己身上。 但也有人反驳:“可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见,岂不是耽误了王爷的事?” “只是见见,又有何妨?” 蜀王阴沉着脸,安静听着几人争论着,忽然一抬手,在几人停下来,就说:“我知道我这个哥哥这时派人来的意思了,见。” 片刻,就听着蜀王惊怒的声音:“什么,父皇怀疑我也刺探九重?这是冤枉,这是冤枉!” 第五百九十六章 姐妹会 永安宫 白日,这座宫殿显得比夜里鲜活几分,进进出出的宫人不少,因帝后已经和好,不仅永安宫的主子用的东西是宫里最好,就连永安宫的宫人,哪怕是最普通的负责洒扫的宫人,也都月钱增了些,还没有克扣,能如数到了自己手里。 因此,早早的,一些年轻宫女就换上春装,还在耳环和只能按身份佩戴一两个的簪子上动起了小心思,在发髻上点缀着小小毛绒花,与衣裳搭配,虽然都是底层奴婢,也带着一点迎来了春天的喜悦。 皇后却依旧是一如既往,与冬日时没什么不同,既不喜欢随便出永安宫,也不喜欢别的妃嫔来给她请安。 闲来无事,不时会为她已故的皇儿颂经。 今日皇后亦在偏殿里,默默颂经祈福。 那张脸上卸下了所有的妆容,却正应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头发没梳成发髻,而用一根束带,将顺滑的发丝直接束了起来,黑发中隐能看到少许白发,往常这些白发都是藏在发髻中,看不出来,此刻随意束着,就显了出来。 并不算年轻的皮肤,也不算松弛,眼角露出的少许细纹,并不影响皇后本身的出色,反因时间的沉淀,变成了更大气更雍容。 岁月从不败美人,说的就是如皇后这样,哪怕年纪大了,仍在老皇帝心中有着地位。 “皇后娘娘!”就在她祈求上天,保佑九泉之下的皇儿,保佑仅存皇孙时,一个宫女匆匆忙忙直入了这个偏殿。 喊了一声还不算,更欢喜地说:“恭喜皇后娘娘,大喜事!” “什么大喜事?”一身朴素衣袍的皇后,不得不停下正在祈福,转过头,因被打断了祈福,脸色顿时一沉,呵斥:“毛毛躁躁的的像什么样子?” 这宫女从刚入宫起就进了永安宫,足足五六年时间,说是在皇后身边长大的也不为过,何曾见过皇后这样呵斥自己? 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的放肆,被这一声呵斥吓了一跳的她,连忙秉规矩行礼,说:“皇后娘娘,奴婢是听到了前面的消息,所以太过欢喜了,才忘了规矩,还请娘娘恕罪!” “前面的消息?怎么,跟代国公有关?”皇后问。 宫女见皇后的脸色没那么吓人了,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回娘娘的话,今天皇上下了旨,特让皇孙前去京营,现在京城里都在传闻,说……说是不是马上就要让皇孙成为太孙了呢。” 让孙儿去了京营? 难道一直以来把持着权利,连曾经最疼爱的儿子都不信的人,竟然会突然将权利放出一部分交给孙儿? 这可能吗? 皇后听了这话,心里有些迟疑,暗暗琢磨:“难道他真的变了性格?越老越是不同,心慈面善了吗?” “上次见到孙儿时,我那孙儿请求着,想将御赐的字画换一批,我帮着说了话,他竟然真的听了,莫说是孙儿当时有些惊讶,便是我,又何尝不惊讶?” 一直以来,皇帝对她的所谓爱敬,都是在赏赐东西以及给予宠爱有着体现,可一旦涉及到跟皇权跟威信的事,她这个皇后其实并没有多少份量。 当日皇帝要杀死太子,可不曾因为她跪求而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而在那之前,他们曾经甜蜜时,无论是做皇子时还是后来登基为帝王,她也不过是他的枕边妻而已,凡外面的事,那时的他也从不与她交谈,只与她谈风花雪月。 但在十几年后和好后,皇帝却似乎变了。 回想着上次的事情,皇后有些恍惚。 难道她一直以为的会冷硬到底、心如铁石的男人,竟然也会在老了后,变得心肠柔软了?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就被皇后否定了。 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皇家最无情,而他是帝王,帝王之心怎么能用寻常人的思维去揣摩? 一个如他冷酷的帝王,做出这样的决定,绝不会是因愧疚因心软。 “应该是为了趁机考验孙儿吧。”皇后想,要是顺着这个思路去想,反倒能想得通了。 这既是恩赐,也是考验。 “打听清楚是哪个营了么?”皇后问。 “已经打听清楚了,是羽林卫!”宫女跑过来前就已经打听出了这件事,此时喜气洋洋的说。 “什么?羽林卫?”听到这个回答,皇后心中更有些惊疑不定了。 她指甲深深的刺入掌心,疼痛却丝毫没有让皇后有所反应,整个心神,都因为皇帝的这一手,而乱了。 宫女不知道其中利害,以为这是大喜事,外人或也是这样想的,甚至连本该想明白其中真相的诸王,怕也会因兵权和人脉的诱人,以及羽林卫代表的意义而乱了方寸,又妒又恨。 但作为皇帝的原配皇后,立刻就隐隐猜到了这枕边人对皇孙,未必仅仅是善意。 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虽羽林卫对于不少人来说,都有着特殊的意义,正如皇帝登基前的潜邸,仿佛只要交给了哪个皇子皇孙,就是属意了对方,给了夺嫡的希望一样。 但实际上,羽林卫只是表面光鲜,里面的水可是深着。 那可是勋贵子弟的聚集地,里面都是骄奢之辈,一个个胆子大桀骜不驯,京城里面的事许多事都是这些公子哥犯的,又不好处理。 皇孙从民间归来,在没有任何这方面领兵功勋铺垫下,突然空降到羽林卫成为指挥使,恐怕会有许多人看不惯,不服管教。 这是器重,也许是,或是捧杀,肯定是! 而且,在毫无任何功勋铺垫的前提下,谁会信服一个空降的领导?但凡有人使个绊子,在军中毫无任何人脉帮助的皇孙,岂不是要被活生生坑死? 想到这里,皇后沉默了一会,说:“传旨出去,就说哀家已很久没有看到那些姐妹了,想请着来办个茶会。” “是!”听了吩咐,年轻宫女轻快应了。 这是要从暗面助攻皇孙,让这些桀骜不驯的公子哥都老老实实的为皇孙助力。 毕竟,再是桀骜不驯的公子哥,除非皮痒想挨打,否则到了家,还是要听老子娘的话。 第五百九十七章 雷霆雨露 -> -> 最新网址:  代国公府 此时代国公府算得上门庭若市了。 一辆辆牛车从不同方向行来,目的地就只有一个,就是代国公府。 也多亏现在的代国公府,是前朝国公府修缮成,本身就是国公的格局,府内面积大,府门前空地也很大,足停下许多辆牛车。 而望鲁坊本就是住着达官贵人,道路也宽敞,普通行人不多,但即便如此,也有牛车堵在了路上,进不去,出不来。 最后还是府里管家出面,带着人疏通了一下道路,让来府里道贺宾客将车分别停好,这才避免挡了人家回家路的尴尬事。 “还真是热闹。”方真掀开车帘,从牛车里看去,牛车蜿蜒差不多半里,忍不住感慨:“当初代国公刚封侯时,谁能想得到会有今日?” 这样的权势,短短数个月时间,一下连跳了三级到了现在的地步,令人羡慕。 可惜,羡慕的人众多,能看清其中危险不多。 “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再次感慨,放下车帘,方真安静坐在牛车内不语了。 前面赶车的车夫也识字,听了方真的最后一句感慨,也跟着一摇头。 这话他虽然不是十分懂,可也知道这不像在称赞,难道代国公被皇上器重,掌兵了还不好? “老爷,到了。”又过了一小会,牛车行过代国公府,在更靠前一些的位置停下,靠在空地上,车夫才回过头,对着车里的人说。 “你在这里等着。”方真下了车,随口说了一句,自己走了出去。 他这样随性过来的勋爵不多,多是人到了,礼也到了。 但无论是送什么礼,代国公府家臣都出面拒收,婉拒同时,也替代国公表达了歉意。 因不是拒收的一家两家,而所有送来的礼物都婉拒,而且还请来庆贺的客人进来喝茶,有人陪着。 纵然有人心里不满,但还是少数,而且多半是别有用心,想要浑水摸鱼却失败了之后的不满。 大多数人过来,是为了与代国公结个善缘,不是来结仇,既然全都不收而不是只针对自己,自然就不会忘心里去,更不敢不满了。 “哎哟,小侯爷!”野道人跟着简渠,两个人负责迎来送往,简渠刚婉拒掉了一个文臣送来的贺礼,这里野道人就看到方真溜溜达达走来,忙笑着过来见礼。 将方真迎进去,不一会,一个永安宫大太监坐着牛车抵达代国公府门前,乃皇后派来向代国公道贺。 同样,皇后也没有差人送礼。 现在的苏子籍,可不是光杆代国公,不仅仅有了产业,而且还成了掌握京城兵权的羽林卫指挥使,身份要比之前更敏感。 作为掌兵的皇孙,对来庆贺的人客气一番,这没什么,可谁的礼都收,万一有人送了重礼,或夹带了私货,很可能就会引来麻烦。 又不是逢年过节,苏子籍索性为减少麻烦,让人今日暂不收礼。 而皇后派人来也只是代表着皇后,向苏子籍讨一杯茶喝,表明一下态度,而来的这位永安宫大太监,就是曾经去过小县城祭祀过叶维翰的于韩。 “老奴给代国公请安!” 说过了话,传了懿旨,一霎间在苏子籍惊愕之间,于韩已满面恭敬下拜,苏子籍忙起身双手掺起,说:“我仅仅是代国公,指挥使,安敢受公公此礼?” “国礼不可慢,家礼不可废,您仅仅是代国公,指挥使,当然受不了老奴一拜,可您是太子之子,老奴是娘娘的奴婢,也是太子的奴婢,见了您,哪怕没有一官一职,也当行家礼。” 于韩硬是拜了,才起身说了。 “公公请起。” 苏子籍心里一阵感动,跪就是服从,话说无论什么时代,无论什么组织,核心就是要人跪拜,所谓的先进,不过是废了明礼,在利益和纪律上依旧要跪。 穿越到这时代,要是身为贱民,仇恨一切就罢了。 身是贵人官宦,还喊着“你们不要跪”,这就有些脑缺了。 “要不是有太子的名分,我哪能到这步?” 听着外面的热闹道贺声,苏子籍站在厅里,对这永安宫的大太监说:“烦请公公为我带话给娘娘,待十五入宫时,必亲自向皇后娘娘谢恩!” 作皇后没入主永安宫前就在跟前服侍的大太监,于韩对太子儿子的皇孙,自然是打心眼里亲近。 之前就曾经借着宣懿旨时接触过苏子籍,这次又出宫,惊讶发现,皇孙气度较之过去,更令人感到心折了。 “不愧是太子的儿子,突然被下旨封为羽林卫指挥使,依旧不骄不躁,看着态度从容,这才是能做大事的人!” 于韩这次过来,道贺是做给别人看,主要还是替皇后娘娘过来,看一看皇孙的情况。 若是皇孙被这突然砸在头上的羽林卫指挥使给迷了心窍,就点一下,若皇孙自己有了警惕并不盲目欢喜,那就可以回宫将情况说给皇后娘娘听,让娘娘放心。 苏子籍的回答,是在于韩将皇后娘娘的担忧与鼓励转述之后说了,于韩听出了皇孙话语中的感情,心里也一暖。 谁会不喜欢知道感恩、愿意亲近自家主子的孩子? 虽太子只剩下了这一个儿子,但这一个儿子,从各个方面都完胜别人。 “请皇孙放心,奴婢一定将您的话带到。”于韩微微弯腰,恭敬又热情说。 这态度可没有丝毫的讨好,而是的的确确的亲近。 算上之前的接触,苏子籍是第二次跟这位永安宫大太监接触,二人一番交谈,让苏子籍对永安宫的主人更多了几分了解。 “能有这样的奴婢忠心耿耿跟随,皇后十分出色。” 不是摊上当今这么一个皇帝,疑心极重,又对子嗣毫无怜悯,太子未必不能活下来,而能教导出那样一个太子的皇后,又该是什么样? 而经历了太子之死,皇后已然蜕变,怕能力跟城府都足可以成为夺嫡的一股强大的助力,现在倒便宜了自己。 苏子籍暗叹一声,恭送了这位大太监。 “雷霆雨露,尽是天恩,现在是雷霆还是雨露,或者都有?” 最新网址: 第五百九十八章 天花板 站在门口,目送着上了牛车远去,苏子籍在野道人的陪同下,与没走宾客寒暄说话。 表面上看,他的态度从容亲切,仿佛并不被圣旨所影响,但心里,他却越想越觉不对。 细品刚才大太监于韩的话,苏子籍感慨:“皇帝这招厉害,一下就逼出了潜在可能支持我的人。” 可就算知道皇帝的计策,想要避开,也难。 就如皇后娘娘,名义上是自己的亲祖母,未必不知道皇帝算计,但还是不得不派人过来,表达了支持。 因你不去支持,别人就可能误解了——娘娘(上官)不支持,就可能被人误解娘娘(上官)不喜,而部下不支持,就可能被人误解部下有异心。 所以,都不得不去庆贺,去支持。 “这么想,皇帝对我,倒像是清朝康熙帝对八阿哥的态度了。” “当年康熙对八阿哥,用的也是这招吧?” “先捧起来,再看看谁支持。” “或同时册封几个亲王,观察百官去哪家庆贺。” 这样的手段,也的确是帝王心术,一下就知道哪个王爷获得的支持多,具体支持者又有谁。 “但我还有些想不通,明明对皇帝来说,眼下最大威胁是齐王,其次是蜀王,再其次应该是鲁王了,三王都在,想要制衡他们,拿我做棋子,这不奇怪,可直接让我做了羽林卫指挥使,我还有些想不通。” 这样想着,苏子籍就查看了一下自己经验。 “为政之道已十四级,快到十五级。” 每项技能一达到十五级,就成了大师,之前几项都是这样,就是不知道“为政之道”是不是也是如此了。 “现在宾客如云,我或可以请教一下,只要为了面子不得不答上一二句,我就可挖掘些宝藏,并且还可以同时辨别来我府中道贺的人的心意,可以说一举数得。” “想必升到了15级,我会对现在局面,有更深的理解。” 苏子籍眼见着方真与几个官员说完话,正朝自己走来,就打算从他“开刀”。 “恭喜代国公,领有羽林卫指挥使,这可是皇上的信重。”一过来,方真就恭喜了。 苏子籍微笑着听,打量方真。 方真过了年,似乎觉得大了一岁,留了胡须,说话间很见神采,似乎又干练了许多,苏子籍笑:“你恭喜,我还心焦的不知道怎么办。” “我从没有领过兵,皇上一下给我重担,我是惶恐不安啊。” “小侯爷,你曾掌兵,有些事,我向你讨教一下。”二人周围没有旁人,苏子籍就直接开口问:“关于羽林卫,小侯爷知道多少?” 方真愣了一下,敛了笑容,大概是没想到苏子籍会突然向自己问这种问题,但要拒绝也不好,只能小心翼翼说:“不知道代国公想问哪方面问题?” 接着又说着:“不瞒你说,我对羽林卫其实也了解不多,恐怕也没办法帮到你什么。” “小侯爷谦虚了。”苏子籍说:“跟你相比,我才什么都不知道。毕竟此前,论做官,我也只出京了一两趟,在地方上做过低品文官,武官的事,才是真的一窍不通。” “尤其是这羽林卫,乃属于京营,这种事,久在京中的小侯爷,便是听也应该听说过一些,不妨真假,都告诉我便是。” “还有,该如何管理羽林卫,我也实在不知道从何下手,还请小侯爷赐教。” 这话说的,真让方真有苦叫不出了。 不好好回答,岂不是立刻得罪了代国公? 哪怕代国公现在烈火烹油,但现在还没倒台,人家又是皇孙,自己如何相比? 但好好回答,这不就等于站队了? 他既已知代国公这次任职怕有蹊跷,又岂敢在这时站队? “哎!本以为这次过来不过是道贺一番,这么多人都来了,自己来了也没什么事,没想到竟被代国公询问军务,这事,我怎么才能既满足代国公,又不至于招来猜忌?” 以他表现出的与代国公的亲厚,什么都不说,必是不成了。 “代国公,既是这样,那我就说说羽林卫的一些情况,都是我往日听说过,至于管理……我对羽林卫不熟悉,随便说说。” 方真说是“随便说说”,也是真的“随便说说”。 他把羽林卫里的人,基本都是勋贵子弟的事,告诉苏子籍。 “勋贵之家,嫡长子长孙要继承爵位,不会进羽林卫,但承爵的毕竟仅仅一二个,大多次子幼子,也得争个前途。” “按照朝廷规矩,多半下放在亲军中锻炼,羽林卫就是其中之一。” “庶子就罢了,平时也夹着尾巴过活,也不敢冒犯您,可嫡次幼子这样的人,才更不好管理,都在家中受宠受疼爱。” “他们大多是骄奢之辈,一个个胆大桀骜,京城里有许多事都是这些公子哥犯的,但因着祖辈基本都有功于社稷,父兄也都是高官,就是知道是他们做的,也不好处理。” “您去得小心些。” 方真又泛泛讲了几句自己掌兵时管理的方法,但因方真所管的,与羽林卫的情况截然不同,说了也没办法给苏子籍提供帮助。 苏子籍心里叹一口气,虽然他告诉自己的内容,大多都是让野道人去打听也能打听到,但没有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方真是圆滑的人,苏子籍也没奢望过直接站队。 方真虽说的是老生常谈,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些不安,似乎泄漏了许多隐藏在心里的秘密一样,再也谈不下去,站起身说:“我来了久了,得回去了。” “以后再来。” 苏子籍站直了身子,谢过了方真,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为政之道】1300,14级(11100/14000)” “此人与我相交,我一直觉得此人坦率爽朗,不想今日才知道,此人饱读史籍,深谙韬光隐晦之术,说是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是过分了些,但说是有心人却不为过。” “只是,方真已经没有路了。” 外行人,总觉得有才能就能为所欲为,可惜的是,在官场上,出身和派系才是最要紧的事。 方真是世袭的侯爷,现在朝廷,既不容他掌重兵,也不容他入内阁,他的天花板已经注定了。 第六百章 多加注意 苏子籍吩咐人去请简渠跟岑如柏,张睢留下来没走,也一并请过来。 又让人给书房摆了茶点,等人都到齐,苏子籍坐在上首,野道人、简渠、岑如柏、张睢坐在下面,几人开了一个小会。 “臣见过代国公。” 张睢在跟着苏子籍回京,也协助野道人办了几件事,虽是微末小官,有时胆子也不大,但到底曾经共患难,总要比那些在苏子籍封侯封国公后凑上来的人更值得信任一些。 得知了苏子籍成了羽林卫指挥使,张睢十分高兴,他既跟了苏子籍做事,就已经被打上了代国公的印记,自然希望自己跟随的人能登上大宝,那样一来,自己就有着从龙之功,可以一飞冲天。 可他也不傻,在被书房,就发现气氛不对,原本想要私下再道贺的话,也憋在了嗓子眼。 简渠跟岑如柏在刚才也感觉到了一些不对,简渠曾跟随过钱大帅,岑如柏更是太子旧臣,现在这情况,怎么看,怎么透着一种令人隐隐不安的感觉。 “你们不要多心。” 苏子籍开口就说着:“皇上命我担任羽林卫指挥使,但羽林卫的情况,正如我方才与你们说的那样,里面水很深。” “不过四个千户,六千人,百户以上的军官,几乎都是权贵官员子弟或族人。” “除少数没落了的子弟,桀骜不逊者大多是现在还有着赫赫威名的公侯伯府的嫡系子孙,该如何管理他们,该如何将羽林卫掌握住,你们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大郑官制还是相对保守,指挥使正四品,千户正六品,百户正七品,队正正八品,渡金的公侯伯府的嫡系子孙入职就是正副队正起步,熬了些资历,就可转入别的官职。 正因仅仅是专门渡金的军队,因此哪怕有六千人,可战之兵并不多。 就算真正抓住,其实也形成不了太大的威胁,苏子籍想到这里,不由暗凛。 简渠想了下,说:“主公,羽林卫的事,或可以借助皇后娘娘的力量,皇后是中宫,可以召见各公侯伯爵府邸的夫人,若能从内宅入手,或许可以掌握更多信息。” 岑如柏沉吟:“太子殿下以前也曾掌过羽林卫,您是太子之子,是皇孙,虽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羽林卫也早就已经换了几批人,但公侯伯爵府之间,一贯有着各种联系,而过去几批羽林卫与现在这一批之间,也多是族亲关系,若寻几个曾跟着太子殿下共事过的人,从后辈入手,或能有一些成果。” 野道人在进来后沉默居多,此时倒开了口,先是赞同了简渠跟岑如柏的建议,又说着:“现在最先要弄清,就是羽林卫这六千人中,有几股势力,每股势力的领头羊是谁,哪一方投靠诸王,哪一方中立,若两种方法都暂时不起作用,或挑拨其中几方暗斗,再从中得利,也是个办法。” 张睢亦是赞同:“三位先生说的极是,我没有别的补充了,有需要我去做的地方,请吩咐就是!” 这倒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与其他三人有距离,索性不提建议,而是老老实实表示自己可供驱使。 苏子籍点了下首:“你们想的不错,就按这几个办法来。” “路先生。”他看向野道人:“你在市井中有人脉,去查下羽林卫的名单,六千人,哪些有些名号,这些人的姓名、出身以及做过什么事,是什么性格,都请查一下。” 野道人应了一声,直接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厚厚册子,平静说:“主公,这是公册,我刚才已经问人取了。” 苏子籍:“……” 先不提野道人的“袖里乾坤”果然没有辜负期望,就说这公册取来如此容易,让苏子籍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其实想岔了。 以前他只空有一个爵位,查什么东西自然都需要手下通过人脉去调查,但现在他已成了名副其实的羽林卫指挥使,别管这个指挥使能不能指挥得动手下刺头,起码让府里的家令取来公册过目,这种事其实再容易不过了。 作代国公府的家令,野道人是可以名正言顺替他索要羽林卫公册,这其中或也需要一点小小手段,但一切都是正大光明,也并不算是大事。 但这样敏捷,这么快就能想到去取来公册,还是让几人都暗暗佩服。 尤其是张睢,他看一眼野道人,对这个出身比自己还差却一跃成代国公第一心腹的人,亦生出佩服之心。 莫说如这位路先生一般厉害,只要学着他这么会来事,有三四分功力,就够自己受用不尽了。 至于简渠跟岑如柏,那样的读书人,张睢自认与他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想要学习他们,怕是终其半生也难学出皮毛来。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三人已开始围着看起了羽林卫的公册名单。 野道人也慢悠悠走过去看,张睢回过神,也跟着凑了过去。 公册放在桌案上,一页页的翻开,上面名字后面有着各种资料,虽不算详细,但只要看了,就能知道这是谁,什么出身,大概年龄跟体貌特征。 “这个彭烈,是现在这位武英伯的次子,当年跟随太祖起兵的老武英伯已不在了,但其长子却与当今关系不错,曾是当今伴读之一,还曾在前几年掌管过一支京营,这几年连小儿子都渐渐长成了,于是交了兵权,过起了富贵生活。” “虽然现在手里没了兵权,但也不容小觑,毕竟与当今能说上话。次子彭烈,性格就如其名一样,性如烈火,曾当街暴打过几个侯伯的子孙,您去羽林卫时,这小子未必肯听管教,还需注意。” “这个袁思竹,是潞国公的孙子,长房的嫡三子,别看名字起得似乎很文雅,但性情顽劣,十岁起就有混世魔王之称,或许也会捣乱。” “这个徐卫,是邢国公的嫡次子,老邢国公已经不在了,现在是徐卫的亲爹做邢国公,虽是嫡次子,但在家里也很受宠爱,甚至因不用袭爵,更多了一些无所畏惧,闯祸次数也不少,而且一向是胆大,主公,此人您也一定要多加注意。” 几个人围着,分析了一番,看看谁可能捣乱,最终列出十几个名字。 第六百零一章 挖坑 这些都是现在勋贵的次子三子之流,这样的人,因不必袭爵,所以也不怕犯一些事,又因是嫡系的子孙,受家中长辈疼爱,可不就是胆大妄为,恨不得将天都捅个窟窿,来证明自己牛气? 这十几个都是这样的人,苏子籍提笔将这十几个人都写在一张纸上,看了看其中几个,隐秘的扫过一人,点了下首:“回头可以会会他们。” 等人退下后,野道人走在最后,苏子籍抬头,看见还在等着,就吩咐:“叮住这十几家的仆人。” 野道人眼睛里光一闪,就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了,应了声。 等他也退出来,正思索着这件事,抬头就看到叶不悔亲手端着一盘精致小点心,款款走过来。 野道人不敢多看,忙低头恭敬见礼,二人交错而过,野道人走几步,回头看着叶不悔进了书房,这才转身离开。 书房内,叶不悔将放着点心的盘子放到桌上,见夫君坐着微微蹙着眉,正低头看着一张纸,她没有故意凑过去看上面的内容,而是站在原地等着。 等苏子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才猛地发现了叶不悔不知何时来了,正略带一点担忧的望着自己。 “不悔,你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苏子籍看着桌上点心,一看就是叶不悔亲手做的,心里就是一动。 哪怕不悔已是代国公夫人了,有着丫鬟仆妇服侍,完全没必要亲手做这些,但每当他倦了时,不悔不会多问事情,却会安静将亲手做的点心或亲手泡的茶送到跟前,借助着这些来表达着关心。 “夫君,圣旨封你做指挥使,是有什么问题?” 在最初的喜悦渐渐沉淀下来后,叶不悔也发觉到了有哪里不对,才会进来,问了这么一句。 苏子籍苦笑,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去了! 但这些,他又这么好对不悔说,让不悔跟着担惊受怕? 作她的丈夫,苏子籍将他自己也有的一丝忐忑掩饰住,微笑说:“我只是有点心累罢了,封我为羽林卫指挥使,这是有一点麻烦,不过,一切我都能解决,你无需担心。” 羽林卫大营 邢国公家嫡次子徐卫,正在一处树荫处站着,斑斓树影下,还有一个人,面容被树影所遮掩。 徐卫来之前已经猜到了来意,果然,才碰头,此人就低声说:“徐公子,我的来意,想必你已经清楚了,与新指挥使代国公有关,我家主人让你帮一个忙。” 长相专挑父母优点长的徐二公子,不到二十岁,生得一副俊俏的模样,在一众堂兄弟里,是最受祖母喜欢的那个,父亲又是袭爵的长子,而他是长房嫡次子,虽不能袭爵,但论起身份来,也十分贵重。 后台强横,从小是被娇宠着长大,脾气就自然而然的骄纵。 但从去年开始,随着同胞哥哥都有了儿子,开始意识到自己能享受到的资源,是与还做邢国公的父亲有关,可一旦哥哥袭了爵,纵然兄弟二人关系不错,但也跟父与子的感觉不同。 也就是从那时起,徐卫开始试着为自己找一条路。 算上今日这一次,徐卫已办了起码五件事,对于这一次的事,徐卫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听到问,他就漫不经心地说:“那要看是什么忙了。”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而先铺垫了一下,叹:“代国公在领兵方面寸功未立,才封侯多久?又封国公,现在更是成了羽林卫指挥使,我们绝不能让他在羽林卫站稳脚跟。” “他是在乡野长大,寒门出身,真让他得了势,未必不会动摇诸王公侯伯的利益,寒门与我等之间的争端,这几年越来愈烈了,你也不希望寒门官员多一个强大倚仗吧?” 徐卫听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你也不用拿这样的话来哄骗我。” “我也没说不帮你们,对这位新指挥使,其实我也看不顺眼,仗着身份,得了一些赞誉,就好像真成京城第一的公子,不过是个乡巴佬,也配?” 一想到自己曾经听到喜欢的姑娘夸赞过代国公,徐卫就忍不住将情绪带了出来。 “说吧,你们打算让我做什么?我有言在先,虽我在羽林卫呆了几年,结交的朋友也不少,但距离扳倒一个指挥使还差得远,想要让我做的事,不能超出了我的能力。” 站在树影下的人忙说着:“徐公子放心,只需您在账簿上挖一个坑,只要代国公没有第一时间核对,这帐责任就在代国公身上了。” “只是给他制造一些麻烦,徐公子,这事您能做吧?” 徐卫听了,就放心了,这事倒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自己和几个人,正巧都贪污了点,现在是奉命挖坑了。 “不就是为难他吗?我答应了。” “那就等着听您的好消息了。”对方满意说:“我家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二人分开,徐卫没有走,站在原地,目送着远去。 从不远处的大树后转出一个人,是个三十余岁的汉子,看起来平平常常,但太阳穴微微鼓着,两眼有神,细听的话,也能发现走路轻盈,是个武林高手。 徐卫惜命,哪怕是在羽林卫的大营附近与人见面,这个可以做保镖的人,也一直跟着。 这人听到了刚才对话,有些担心:“公子,您真的要帮着为难代国公?” “怎么,你觉得不可以?”徐卫瞥他一眼,这是爹的老部下,退伍直接跟着当了家将,可以信任。 这人想了想,说着:“代国公毕竟是太子儿子,又奉旨掌军,要是对着干,被他发觉了怎么办?” “开弓没有回头箭,夺嫡之事,也是不到最后都没有定论,万一最后真成了太孙,公子……” 徐卫背着手回走,不以为然说:“我有那样傻吗?就算他发觉了,也是前任指挥使的错,他可拿了大头,与我何干?” “至于这次的事能不能成功?就算不成功,再想办法整治就是,羽林卫有六千人,校尉有名有号的就有上百人,他还能一个个去查哪个对他有不满?” “放心吧,我肯定能让他既下不来台,又找不出我的明显错处。” 见他坚持,这家将也无可奈何,只能微微摇头,跟了上去。 第六百零二章 一万三千两 次日清晨 羽林卫校场上,六千羽林卫都已穿戴整齐,等着新指挥使的检阅。 苏子籍到了校场时,花名册跟印信都摆在桌案上,群将到场,前指挥使魏祥交了印信,虽脸色淡淡的,但也还算客气。 苏子籍也是笑呵呵的模样,接过魏祥的印信,还谦虚了一番:“我第一次掌管军务,请大家说一二句指教即可,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 转身就对着魏祥这位前指挥使说:“魏大人,之前是你在掌管羽林卫,就请第一个赐教吧。” 魏祥表情不变,这样场合下,自然不好拒绝,随便说了两句。 左右不过是一二句话,他也不觉得苏子籍能通过自己随便说一二句话得到什么正规的心得。 在魏祥说第一句的时,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 “发现【魏氏兵法】,是否汲取本技能?” “是。”苏子籍心中大喜。 “【魏氏兵法】1级(600/1000)” “【为政之道】300,15级(900/15000)” 并且还增加了“为政之道”的经验。 “不愧是将门出生,又曾经掌兵的指挥使,从他这里汲取的经验,果胜过之前向我道贺的大部分人。”苏子籍暗想着。 开启兵法这项不说,还增加了【为政之道】,看来单纯管理军队的话,还是属于【为政之道】范畴。 魏祥说了两句后,就不再说了。 苏子籍又向诸将讨教。 羽林卫的诸将,都是一些品级不算高,但都年轻,最大也不过是二十岁出头,小的有着十**岁,基本没几个旁支出身,大多是公侯伯爵府的嫡系子弟。 他们是占用了许多资源,在这里熬上几年,一般过了二十三四岁,就都能去别处平步青云了。 面对新指挥使的请教,有一些人心里嗤笑,觉得这是将脸面都不要了,但也有人觉得这新指挥使起码姿态不错,不那么倨傲,让人看着也没那么讨厌。 而随着这些人依次说上一两句,苏子籍也对他们态度,有了一个大致了解。 前面几个人说完了,该轮到徐卫了,徐卫垂眸,将眼底的神色掩住。 近距离见到了代国公,给他带来的冲击有点大。 苏子籍的相貌气质实在出色,而这样的相貌气质,别说对女人来说仿若武器,就是男人们也很难生出恶感。 没看到原本还有些不满苏子籍空降的人,现在都表情和气许多? 而这就更让徐卫不喜了。 随着代国公向他看来,徐卫心里冷笑一声。 他随便敷衍两句,觉得苏子籍还真是会装模作样,搞这套礼贤下士——军队可不喜欢这套,继续装吧,等过了今日,交割完毕,有你哭的时! “这个人……”苏子籍听着徐卫说了两句,跟之前那些人赐教不同,随一点点管理军务的经验一同传过来,还有一部分恶念。 尤其有片语在这一瞬间也在苏子籍的脑海中回荡一番。 “账竟然已经亏空了?这个徐卫要看我怎么办?”苏子籍没有露出异样,只在徐卫说完后,深深看了一眼。 他又去问下一个,等这些年轻将领都问完,之前也点过花名册,前指挥使魏祥就说着:“代国公,现在时间不早了,又交割了兵权,请恕下官要赶去兵部报道了。” 说着,就颌首转身,才行了几步,突然代国公手一挥:“魏大人且慢,我们虽然交割了印信,但还得交割一下账簿。” 魏祥本就因无缘无故被调走,好为空降腾位置而心里憋着火,此时听到这话,猛地转身,皱眉:“你怀疑我贪污?” 他这话,就带出了一点薄怒来。 苏子籍没有因这位前指挥使的怒问而妥协:“这只是走正常程序,无事自然都好,可要是里面有什么错漏,过了今日就说不清了。” “我在地方上当过官,受过教训,还请魏大人体谅。” “好,好!”魏祥神色自若,心里却折腾得厉害,可这时断没有余地,对几个军中文吏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账簿!” 几个文吏立刻应声。 苏子籍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表情变都不变一下,甚至没去看徐卫的反应。 等账簿都被拿过来,苏子籍就拿起册子,一个个看着,有不明白的地方,就直接询问面前文吏。 前面的内容并没有错漏,苏子籍也不着急,继续看着问着,十几个文吏,一个个问下来,似乎并没有发觉问题。 徐卫暗松一口气,看了魏祥一眼,又看了几个人一眼,暗暗冷笑。 “第五个出列,你叫孙提,对吧?”苏子籍突然又指着第五个文吏说,这文吏心里一惊,只得出列。 苏子籍淡淡看一眼,下一刻,突然将手里文册往桌案上重重一摔:“你有胆,亏空三千两,拿的可舒服?” 这文吏本就强作镇静,被突然这一声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抖了起来。 苏子籍略过他,又指向一个,冷笑:“还有你,史世英,竟拿了四千两,拿的可舒服,嗯?” 一连几个,个个都拿了上千两银子,全部加起来,竟然有一万三千两的亏空。 “大人(代国公)冤枉啊!” 也有心理素质好的文吏,强行震惊喊冤。 “冤枉?” 如果不是苏子籍意外察觉这件事,过了今日,就要为这一万三千两负责,到时拿什么去填这大窟窿? 就算填了,自己的名声也全部坏了。 将捏在手里的账簿啪一声拍在了案上,苏子籍冷笑:“你们不过是区区不入流的文吏,最多就是**品,也安敢欺我?” “来人!”苏子籍喝令了一声:“将这几个文吏,全部给我剥了公服,一概押入大牢,严加审问。” “是!”苏子籍是自己带着府卫来,这些都是太子旧兵的后代,又被苏子籍认了回去改变生活,可以说,他们是只听苏子籍一人的家兵,听到喝令,府卫立刻上前,两个人拖一个,几个文吏全部现场拖走。 “饶命啊,小的也是迫不得已,饶命啊!” “冤枉啊,小人冤枉啊!” 有文吏慌乱下大喊,还想继续说,徐卫顿时恶狠狠看去,让说话喊冤的两个文吏将后面的话也噎住了。 第六百零三章 抗不从命 亲眼目睹几个文吏被拖走,魏祥也不禁色变。 说实际,魏祥并没有参与,只是他是战功赫赫的武定侯之子,又是指挥使,要说不知道里面的花样是不可能,但一者犯不着为了代国公而和诸王对上,二是亏空当然有他的份,能让代国公背自然也好,也就顺水推舟了。 现在这一变,原本对代国公的轻蔑顿时去了大半,再看这年轻人,可不敢用看年轻人的态度去看了,上前一步,就压低声音:“代国公,请借步说话。” 身后就是大帐,魏祥的意思,是有话要跟苏子籍私下交谈一下。 苏子籍也有些好奇这原指挥使要对自己说什么,就跟着进了大帐。 帐帘挂着,站在里面,帐外一切同样能尽收眼底,而正对着人,也能看到帐里的情况。 苏子籍才进来,就听到魏祥说:“代国公,亏空这事,我之前实不知情,想必是被这几个污吏蒙蔽了,你看,是否可以暗里处理,不惊动皇上?” “毕竟事到现在,这事说也说不清,为了你我的清白和前途,我们就私下将此事给抹平了,你看如何?” “私下处理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我家武定侯也必会感念代国公您的恩德……” 武定侯? 苏子籍听到这里,暗:“这武定侯莫非也是知情人?不不,这种贪污的事,还不能让武定侯参与,不过武定侯是这魏祥的伯父。” 野道人收集的情报,也有关于原指挥使魏祥,但因魏祥被调走,只需今日交割了就没有多少联系,所以苏子籍只粗略看了一遍资料,没太往心里去。 现在能想起来,也是归功于苏子籍的记忆力好,这种事情只是看一遍,其实就已经记住了。 将这些快速想了一遍,苏子籍笑着:“这事私下处理,也不是不行,总共有一万三千两的亏空,您在今日,无论用什么方法,把它填补了,我自然就看不见,听不着。” 原本搬出亲伯父,觉得代国公看在伯父面子上,起码不会计较,没想到居然这样,魏祥的语气冷下来:“代国公,这本不关我的事,是下面污吏蒙蔽,我怎么可能填补这亏空,难道您就不给我,给武定侯一个颜面?” 这话就透着威胁了。 一般的权贵自然不敢得罪一个被封为国公的皇孙,但武定侯不是寻常权贵,是曾跟着太祖起兵的老人,现在六十多岁,仍在掌兵,目前就率兵镇守在边关,每个月都能与皇帝互通消息,可以直接上书给皇帝而不必经过内阁,可以说,这是一位简在帝心且难得还有兵权的人物。 而魏祥作魏家这一代留守京城的嫡支子弟,虽然不像堂兄弟跟着武定侯生活在边关,可也在三十多岁做了羽林卫的指挥使,可见皇帝的信任。 要不是因为这样,魏祥也不至于因被临时调走给空降兵腾位置而不满,在他看来,这个位置只有自己想动一动时自己不要,被别人给硬生生挤走了,哪怕挤走自己的这个人是皇孙也不成! 再说了,代国公虽是皇孙,却比二王差了一辈,在辈分上、人脉上,都无法跟人家二王相比,现在也只是一个国公,就算才封侯不久就晋升为了国公,可到底也不是王爷! 就算封了王,跟齐蜀二王这样已封王多年的人,也没有办法比。 自己不可能亲近代国公惹得二王不满。 苏子籍自然是感觉到了魏祥的不满意,却依旧是摇头,说:“不是我不给颜面,只是今天要是不能填补亏空,过了今天的交割,纵然这亏空与我无关,可也说不清了。” 见魏祥不说话,苏子籍继续说:“真要两全其美,我倒是有个办法。” “你我联手上书,让朝廷查清此亏空,既可以让你清白,也可以解我之忧,魏大人,你觉得如何?” 沉默着的魏祥,扯了下嘴角:“代国公,您就不能再让一让?” “不能了。” “那下官就告退了。”魏祥竟不再与苏子籍再费口舌,直接挥袖而去。 苏子籍呸了一声:“看来这被我逼出了真实态度,所谓暗里处理,不过是在哄我罢了。” “不肯与我联手查清亏空,要么自己亏空了,要么他也参与了陷害。” 外面,魏祥一出大帐,就冷着脸直接喊:“彭烈、袁思竹、姜仲平!跟我走!” 这三人都是羽林卫的军官,都是千户,还有一个是指挥佥事。 三个都算是跟魏祥关系亲厚,被魏祥一叫,竟真的跟着要走。 “站住!” 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苏子籍冷冷的声音:“你们可要想清楚了,魏大人可以走,是因他已不再是羽林卫的人,可你们三人还是羽林卫的校尉,并且本将正在点卯,你们三人要走,就是抗命,我可以立刻行军法!” 听到苏子籍这么一说,跟着魏祥要走的三人,都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魏祥大怒,直接转过身,喝:“你敢!” 苏子籍冷冷说:“我有什么不敢?” 二人在大帐对峙,苏子籍见魏祥竟然下意识用去去摸剑,直接喝着:“来人!” 十个府兵立刻涌入,都抽出一截刀,虎视眈眈的盯着四人。 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而这十人也让魏祥皱了下眉。 这不是普通的兵,之前听说代国公收留了太子旧兵,还用旧兵跟旧兵后人做府兵,还觉得代国公是不是过于妇人之仁? 毕竟那些人一人能拖一大家子,养活这么多人,就算是普通勋贵也会觉得是一笔负担,更何况代国公这样被认回来才一年多的人? 只靠着国公的俸禄,怎么养活这么多人? 但现在这么一看,代国公的这一举措,也不是毫无好处,起码这些府兵,有的年纪都四十多,虽然年纪大了些,但真的杀过人,是真的在一声命令下就敢动手的人。 苏子籍冷冷的看着三个,继续说:“你们抗不从命,还想动武,或者是你们想造反了?” 这话一出,可是让那四个人都立刻脸色大变。 第六百零四章 血口喷人 “休要血口喷人!”魏祥脸一下青红起来,硬生生从嗓子眼里憋出这话。 至于三人,被代国公这帽子给惊呆了,这可是杀头并且抄家的罪。 他们当然知道,因刚才的事,这代国公必然看他们不顺眼,而魏祥与代国公交割账簿交割出了问题,在代国公看来,这就是在陷害,彼此都已经红了眼了,可即便是这样,从小的生活环境,说句话都要绕三绕,突然遇到代国公这么“蛮干”的,还是让他们感到不习惯。 难道这位代国公就不清楚魏大人背景?武定侯可是掌兵的老侯爷,更不用说魏大人跟堂兄弟都是武将,这一大家子,是谁都要拉拢的人吧? 连齐王蜀王都要给几分颜面,怎么到了代国公这里,就这么轻易的得罪了,一点面子都不给? 纵然之前魏大人算是得罪代国公,但连这点容人的度量都没有,怎么去跟诸王去争? 三个人暗暗想着,但见魏祥都在吃瘪,三个人就更不敢在这时冒头了。 苏子籍表情淡淡的,与气得脸红的魏祥形成了鲜明对比。 “血口喷人?这可不敢当,魏大人,如果你们不是想要造反,就不要做出引人误会的事,您走可以,但要是带着羽林卫的军将走,还不准本将行军法,这就未免过于霸道了。” “莫非魏大人你做过羽林卫的指挥使,就真把羽林卫当成自家的了?” 苏子籍最后一句,说得轻描淡写,成功让魏祥冷汗都流了出来。 魏祥根本不敢再往下听,也不敢在这里继续停留,生怕苏子籍嘴没把门的,再说出什么吓人的话来,这种话一旦传到皇上耳朵里,谁知道会不会在皇上心里种上一颗种子? 魏祥知道现在这位皇帝最在意的事,让皇帝认为魏家将羽林卫当成自家军队,可就是天大的事了! “你!好,好,好!”用手点指着苏子籍,魏祥连说了三声好,转身就走。 没得着苏子籍的命令,府兵并不放行,魏祥头也不回的说:“怎么,代国公还想将我扣下不成?” “那倒不会。”苏子籍对府兵说:“还不快放魏大人过去?” 府兵这才向两旁一让,让出了一条路,魏祥看都不看身后的三个人就出去。 “魏大人!”彭烈脸色一变,就要上前跟着,结果被府兵直接用刀拦下。 包括彭烈在内三个人,都扭头看向冷冷站在那里的代国公,心里俱是一沉。 “拿下!”随着苏子籍一声喝令,府兵一拥而上,将三人拿下,没有了魏祥,三人竟然都不敢抗拒。 “你们身是羽林卫的军官,却无视军纪,目无官长,将他们拖下去,各打三十军棍!重重给我打!” “是!”府兵吼声,齐齐应声。 三个人就拖了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脱了裤子,按在板凳上,被重重的打了三十军棍。 他们三个虽当兵几年了,可在家里是养尊处优,在羽林卫军营里也自由散漫,无人敢管,什么时吃过这样的苦头? 第一下、第二下的时候,三个人还都努力咬着牙,想要忍着叫,好充一充好汉,可等着后面棍子落下来,打在红肿起来伤口上,简直就是痛彻心扉,让人根本无法忍耐。 有一个惨叫出声,两个就更忍不住了。 听着啪啪棍子击打**声音,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所有听到的人,看到的人,都噤若寒蝉,再看代国公时,或多或少带上了一些严肃。 苏子籍安静等着,这些人也都安静等着,过了一会,终于打完三十军棍,被打的三个人无一例外,全昏死了过去。 “抬下去,让军医看看。”立威已立完了,苏子籍又吩咐了一句。 打时按照军规打,打完吩咐让军医看,这就是一切按照规矩,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其实这罪可大可小,真要上纲上线,可以杀人,但苏子籍真的因这个就杀人,就可能彻底得罪了勋贵,二王不要笑死。 三个屁股都被打烂了的人,被抬了下去,苏子籍见面前的人都安静无声,大气不敢出一声,心里还算满意,继续说:“彭烈、袁思竹、姜仲平,身是千户和指挥佥事,却违抗军纪,给羽林卫抹黑,从今日起,降一级!” “提拔三人补上职位,万桥、娄元白、毕信,出列!” “万桥、娄元白补千户,毕信补指挥佥事。” 不仅被叫到名字的三个人一呆,听到苏子籍这番话的别人也都惊呆了。 远处的人听不到这位新指挥使在说什么,这还没什么,可近处听到内容的人,就真的有些不敢置信。 这可是指挥佥事啊,五品官,整个羽林卫才二个指挥佥事,五个千户,才第一天来,这位新指挥使就给撸了三个下去,这是要上天啊? 这样真的好吗?真的不会被皇上说? 而随之而来的,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这新指挥史竟然又现场提拔了三个人,这三个人还都是本来只是七品武官,直接一跃两级,升到了正六品,有个指挥佥事还是正五品。 要知道,在羽林卫里,五品就是一个分水岭,莫说是正五品,就是想要爬到从五品,都是极难,一般没有什么强大后台强大助力,在退出羽林卫前,最多也就是混到六品,想要升到五品指挥佥事?难如登天! 整个羽林卫,六千人,才只有二个指挥佥事,可想而知,这个职位有多么的走俏了! “这可真是走了狗屎运啊!”有人暗暗想道。 但也有人若有所思:“这是巧合吗?被撸下了三个跟原指挥使亲厚的千户和指挥佥事,提拔上来的三个人恰都是中立派?” 六千人的队伍里,也是有着各种派系,像熬资历派的一个从四品的指挥同知,那是平时谁都不不怎么搭理,就等着升迁了,就算是离开了羽林卫,前途也只有更好,不会差。 而唯一还剩下的那个指挥佥事,就是邢国公府的徐卫,这人也是狐狸,切开还是黑的,胸襟还不大,谁得罪了,就喜欢给人穿小鞋,在一众羽林卫将领中,谁都不敢与之撕破脸的人。 第六百零五章 为我高兴 唯有代国公提拔上来的这三人,能力有,但助力少一些,一直都是在六七品打转,而这也导致他们心灰意冷,反不怎么掺和进羽林卫的内部争斗中,没想到这一次就便宜了这三人! 这绝不是侥幸,必是这三人不知不觉之处,和代国公有了勾结。 这样一想,人人侧目。 而被点了名三人里,万桥跟娄元白都面带喜色,干脆利索上前:“标下谢指挥使大恩。” 唯有毕信,迟疑了一下,最后一个开了口:“末将遵命!” 就此,二个千户,一个指挥佥事被补充进中立派。 “这三人直接上位,算是最大可能的瓦解了羽林卫原本的势力了。”更有聪明人暗暗心惊。 特别是徐卫,本还想出头,踏出的半步立刻缩了回去。 现在这情况,连原指挥使都驳斥了,谁说话都是自讨没趣,说不定还会借之立威,他是聪明人,才不上。 奉承二王是为了前途,被撸了,就得不偿失,就算是二王补偿,也彻底上了二王的阵营,这可不符合勋贵的立场——勋贵已经是世袭,肉已经吃了,就算有倾向,也不会彻底站队,而是谁是天子效忠谁。 这些人在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么多,但现实中也不过就是一瞬。 徐卫冷眼看这位代国公一顿操作下来,就将根本无法融入的羽林卫撬开了一道缝,哪怕再不情愿,也得承认,低估了这个代国公,这是个有些本事的人。 而现在这个场合,也不适合开口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局面控制住了,最后只得散班。 离开大帐很远了,他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帐内,等人退了出去,苏子籍往椅上一坐,看似在看着府兵帮忙收拾帐内的东西,实际上是在沉思着方才的事。 “这是我第一个插手做的事,一下子撸下二个千户和一个指挥佥事,将三个人替换上去,这算是占了先机。” “这样一来,可以保证以后至少盘不会崩,算是个保障。” “不过,这也是我唯一的插手。” “话还这个,不但要战术上的胜利,还要战略上的胜利。” “不控制羽林卫,就被人轻视,包括皇帝和大臣,会觉得我没有基本的掌控力,但以我的本事,只要屡屡插手,就可占尽上风,只是怕龙椅上的那位又会猜忌了,这就是战略上的失败。” “这里的分寸就要把握。” 才寻思,一直都悄无声息跟府兵站在一起,方才也没往人群中间凑的野道人,这时过来。 他今日的穿着打扮低调,还别说,因年纪与部分府兵相近,混在中间,看着倒并不违和。 野道人一走过来,苏子籍就回过神:“刚才的事,你怎么看?” “主公,您提拔了三个人,万桥跟娄元白都欢喜答应了,倒是毕信,看起来怎么好像连升官都很不情愿?主公,连我远远的站着,都看出了他的迟疑,想必其他人也一定看出来了,这岂不是在打您的脸?实在是可恨!” 苏子籍却笑了,说:“没想到路先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野道人惊讶了一下:“我愚钝,还请主公赐教。” 苏子籍笑了笑:“这三人中,彭烈和袁思竹,能中立并且亲近些,就已经不错了,最后一个答应的毕信,才是真正可争取的人。” 野道人回想了一下:“不会吧?康乐伯府一向亲近齐王。” 而毕信就出身于康乐伯府。 这也是野道人对毕信有着意见的原因,父兄连同叔侄都是亲近齐王,这样的出身,根子上就已有了朝向,根本就不在野道人的考察范围内。 所以他也在奇怪为什么主公会提拔这么一个人。 “康乐伯福一向亲近齐王,可毕信却未必。”苏子籍给野道人提了个醒:“你或听说过康乐伯府的传闻。” 野道人愣了下,仔细回想着装在自己脑袋里的京城秘闻,还真让他挖出了康乐伯府的事。 康乐伯毕茂勋其实有过两任正室,第一任死了,留有一个长子,毕信其实是毕茂勋第二任正室所出,虽是继室所出,但也是伯府的嫡子。 “听说毕信十五岁前,他的母亲很宠爱他,甚至想要废长立幼,结果就是那一年,他母亲就病逝,十五岁的孩子,跟一个当时比他大五岁的二十岁成年人比起来,怎么比?” “毕信的那个哥哥很仇视他,听说从十五岁之后,毕信在府里处境就很不好……” 野道人用手摩挲了一下下巴,道:“这么来看,或他真的可以争取一下。” 但该怎么拉拢,这个人能不能顶得住家族的压力,也是个问题。 “若想要拉拢,就要彻底让他与康乐伯府撕扯开才成。”野道人若有所思,该怎么挑拨这个人与毕家的关系? 苏子籍倒是早就想到了一个办法,笑眯眯说:“我倒已经有了一个计划,路先生,附耳过来。” 毕信出了大帐,就有些心事重重。 这一天下来,就连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 原本毕信在羽林卫里有点透明人的意思,平时不招事不惹事,虽出身康乐伯府,但康乐伯府未来袭爵的人对毕信很是仇视,这是这圈子里几乎人人皆知的事情,一个注定会在将来被分家出去,还不能与将来当家人有好关系的次子,又有什么值得别人看重?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得了新指挥使的看重,一步就跨过了羽林卫最不好跨越的鸿沟,成为了六千人里职位最高的几人之一! 若说万桥跟娄元白是让人羡慕,那毕信就是让人有些不爽了。 三个人招来的羡慕嫉妒恨,全加在毕信一人身上,这一天下来,到傍晚回府时,毕信身上到处都疼,都是别人借着切磋为名下的黑手。 好在只是皮外伤,毕信忍着疼,面上无异进了大门。 只是想到自己家里的情况,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我已经接受了指挥佥事一职,这可是羽林卫里的高层,就这么放弃,实在是可惜,我也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 “哥哥可以袭爵,我可以从军,以后做将军,这样也不会和大哥争,想必爹知道了,也会为我高兴。” 第六百零六章 把官辞了 别人不知道,总觉得勋贵子弟个个风光,其实毕信清楚,虽勋贵有种种风光,但现在开国已三十年,打压武将成主流,勋贵在军中影响早就不大如以前。 勋贵子弟一入职就是八品是没有错,但混出头,能抵达五品的很少,这一步跨出去,才能在军中有所作为。 就在毕信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怒气冲冲迎面走来的人,直接就拦住了去路。 “毕信!”来人直呼他的名字。 “大哥。”毕信看到来人,掩住眼底的情绪,喊了一声。 来人跟往常一样,直接就命令:“我听说你的事了,你实在是糊涂!这个官职也是能接受?明日你去了,就去找代国公,向他辞了,听到没有?” 毕信心里腾地一下就窜出了一股火,但这些年被打压,忍耐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咬了咬牙,最后也只是解释:“大哥,我已经接受,再反悔,就是直接打代国公的颜面,只得直接离开羽林卫了……” “那就直接离开羽林卫!”对面的男人仿佛是在命令一个仆人,冷冷说:“这也是爹的意思,想必,你也不会这么不懂事吧?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 说完,就直接转身走了。 “离开羽林卫?那我还有出路?” “侯府还会给我资源?” 毕信呆呆而立,突然之间涨红了脸,握着拳,指甲都切入了肉里,等着这人走远,才迈着有些僵了的腿,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毕信的院子坐落于康乐伯府的偏僻处,一路走过去,几乎看不见人,有些早就枯死了的树也无人打理。 明明刚才经过的地点,连花坛缝隙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可他生活着这一片区域,到了夜晚,可以直接表演一下人鬼情未了,鬼气弥漫,甚是吓人。 回去的路上,毕信的表情勉强撑着,没有露出怒容。 虽这除了他跟唯一照顾他的丫鬟外,也只有一个不爱说话妇人住着,萧索得很,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突然躲在暗处,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在伯府里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再被人抓住什么把柄,怕都不必等到大哥袭爵,自己现在就要被扫地出门。 但与被扫地出门相比,继续留在这里,就真的更好? 想到方才大哥对他的态度,毕信握着的拳就越攥越紧。 明明他也是嫡子,哪怕是继室所出,按照大郑及民间规矩,也有着袭爵资格,只不过因他是嫡次子,上面有一个嫡长子,又无父亲支持,只能另寻出路,可大哥对他却像对待庶弟! 不,对待仆人一样! 大哥对仆人,大概都比对他客气一些。 明明他也是伯府的嫡子,被这样羞辱,哪怕已忍了几年了,但这一刻,毕信依旧感到憋屈窝火。 郁闷着刚才的事,毕信脚下不停,已回到了住的小院。 说是小院,也的确是小了,就只有正房三间,侧房几间。 他住着三间正房,服侍的贴身丫鬟玉珠住在东面侧房,负责洗洗衣服做饭的老妇人则住在侧房里。 虽说三个人这么住还挺宽敞,但伯府的嫡子哪个不是几个贴身丫鬟服侍? 除了大丫鬟,一般还有小丫鬟小厮跟随,这都是属于公子的基础配置。 像是他这样,只有一小一老两人伺候,连个小厮都没有,怕连稍微富裕一些的寒门子弟都不如。 毕信推门进屋,看到就是贴身丫鬟玉珠在哼着小曲收拾屋,见他进来,玉珠立刻停下,唤了一声:“公子。” “怎么这么高兴?” 本来心里郁闷,跟别人也没有说,就想回来跟玉珠说说话,就看到玉珠带着一点喜色在哼小曲,这样高兴的她也很少见,让毕信把话咽了下去。 心里的憋屈等会再说,别破坏她的好心情。 玉珠笑着:“公子,今日奴婢运气好,去找管事要一些针线,回来路上就捡了块银子,足足五两重!” “您说,奴婢能不高兴?给您,您上次想买的木炭,可以去买了。” 她的小手上,多了一块五两的银子,沉甸甸带着银光,差点捧不起。 哦,原来是捡了块银子。 对玉珠来说,这的确是好事,毕竟她一月的月钱才800文,去领钱时,侯府还经常有克扣。 而且五两银子对毕信来说,也不是随手可抛,也算小财。 他每月只能领到十两月例,剩下经济来源就是从羽林卫领取的俸禄,虽然不算少,但养活三个人,还要跟人喝酒,稍应酬下,有些紧巴巴。 当下,毕信就勉强笑了笑:“这的确是好事,留着吧,捡到就是你的,公子还要用你的钱不成?” 说着,眼竟稍有一红。 别人家的丫鬟都有贴身伺候的,玉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完壁,不是不想,不是不喜欢,而是怕大哥又猫戏老鼠,破了身就硬是夺了去,哪怕发配给仆人,就是要羞辱自己。 玉珠和自己相依为命,怎么能给大哥借口? 继续在屋里待着,怕立刻就要暴露内心的愤懑了,毕信勉强笑了笑,说着:“我去外面透下风。” 才出这院子,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什么东西?猫? 毕信朝着看了一眼:“我堂堂一个伯府嫡次子,竟然落到了住在这种地方,跟野猫为伴的地步。” 以为刚刚是跑过去一只野猫,毕信心里一叹,继续而走。 这次出去,没再遇到大公子,但路上遇到一些仆人,有的面露同情转头不看,有的眼神透着冷漠,有的更是幸灾乐祸,一看就是之前伯府大公子发作的事已经传开了。 毕信心里更是愤懑了,却没有办法发作。 伦常、孝悌,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大郑的纲常不算太僵硬,可以,也鼓励分家,但这是爹死后的事,爹没有死,没有批准,单是受了些冷暴力,就不孝不悌破门而出,在官场上又怎么混饭? 毕信深深吸了口气,作一个在羽林卫待过几年的男人,心里憋闷时去喝酒,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摸了摸带着的银子,毕信就直接去稍远一些酒肆,这里酒菜物美价廉,经常来这里吃,就算是酒足饭饱也花不了多少钱。 更重要的是,不认识自己的身份。 第六百零七章 还不快滚 抵达酒肆,饭菜香气就弥漫出来,街上行人来去匆匆,天已黑下来了,酒肆门口挂着的灯笼红彤彤,让他看了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说来也是好笑,这个酒肆反比伯府更能带给他一种回家的感觉,何等荒谬! 推开门进去,伙计见来的是常客,连忙笑着:“客官,您来了,您常坐的位置还给你留着。” 毕信笑了笑,就朝着靠窗位置而去。 路过一桌时,本来没注意到正在喝酒的两个男人,可已走过去了,突然听到其中一个人嗤笑:“哈哈,康乐伯府在知情人眼里,那就是个笑话!” 康乐伯府? 毕信的脚步就是一顿,走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就听到一人问:“这话怎么说?” “也不怪你不知情,毕竟是伯府的阴私,要不是因我有个亲戚在康乐伯府做管事,我也不可能知道这事,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说话的这人明显是喝高了,有些大舌头,笑嘻嘻说:“康乐伯的第二个老婆,不是给康乐伯也生了个儿子?说是绞肠痧病逝了,其实扯淡,我跟你讲,是被毒死,这女人是被人给毒死的!” “轰”突然之间听到这话,毕信一股血冲上头去,立刻涨红了脸,拼尽了全力,才走到了自己桌上,低首坐在了阴暗处。 “……这怎么回事,你说说?” “还能是怎么回事?康乐伯第一个老婆死了,就娶了第二任老婆,还想立自己的儿子为世子。” “本来老伯爷也默许了,可谁想到,长子的舅舅竟然当了参知政事,立刻就转了风声。” “这也罢了,是伯府嫡长子,继承也是理所当然,可这长子愤恨不过,得了势,就一帖药把二娘毒死了。” “老伯爷怕泄漏了丑闻,又得了谢家的好处,就掩盖着埋了。” “……那这次子呢?” “还能怎么着,就是眼中钉,想办法弄死罢,这叫一不作,二不休,要是你杀了人家母亲,你是不是得想办法弄死那个儿子?” 正要再说时,就看到人影一闪,就是哗啦啦的响,一桌酒菜都被人给扯翻到地,而讲话的这人,前襟也被人扯住,不等挣开,一拳就砸在脸上,让哎哟一声。 “你给我闭嘴!” 毕信听到自己母亲被毒死,自己要被弄死就彻底懵了,随后浮现的就是愤怒跟恐惧。 与愤怒并存的恐惧,让他朝那人连挥几拳,把一张脸都给打肿,才拉扯下,松开了对方。 “说,康乐伯夫人被人毒杀的事,你到底怎么知道?和府上的管事知道,这管事又是谁?要是不说,我就锁拿了你交给官府!”毕信红眼怒喝。 这跟刚才让他闭嘴,显然又是一个要求了,可见此时此刻,毕信脑袋乱了。 被殴打了一顿的男人酒醒了大半,恨死自己刚才口无遮拦,但现在不仅是毕信听到了自己说的话,酒肆里客人虽只有几个,也同样听到了。 现在该怎么办?暴露这秘密,自己还能有命活下去? 后悔惶恐的情绪,让他丢下一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是京城里很多人都知道的传闻,跟我无关”就一把推开愣住的毕信,跑出酒肆。 又一人见状,也趁机溜了。 毕信反应过来,追了出去,但追出几步,又停了下来。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 “大哥不可能杀了我娘,爹也不可能这样心狠。” “不,不可能。” 毕信失态的咆哮,酒肆伙计小心翼翼出来,没等说话,就发现这位来了不少次,一直觉得是不得志公子一抛,扔一小块银子过来。 这是赔偿摔坏了酒肆的钱,就踉跄远了。 “老板,这是谁?” “没听清楚?看这反应,这人怕就是康乐伯府的二公子,要是真的,别看他是伯府公子,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老板这时出来,站在伙计身侧,目送着毕信失魂落魄的走远,叹着。 “行了,别看了,进去收拾一下,一会又该有客人来了。”拍拍伙计的肩,老板先一步出去。 一边,毕信失魂落魄走回康乐伯府,进去就直奔正院。 抵达时,几个仆人正在正院门口唠嗑,见他过来,一人也不以为意,说:“是二公子回来了?该不会是来向老爷请罪?” “不是小人大胆,实在老爷现在脾性不好,这会子还在生气,方才传出来话,说二公子要是回来,请先跪在阶下……天还寒着,小人先给你垫个草垫……” 这种风言风语,要是以前,毕信还真忍了,这次话没说完,“啪”一声脸上已着一记耳光。 “滚开!”这记耳光又重又狠,这人被打得就地一个磨旋,还不止这样,这位在府里一向透明的二公子,更又狠狠一脚踹上去,大步就向里去。 “混蛋,你这孽子,不听传唤就硬闯,还打人,我是这样教训你的?原本我听传闻,说你在外面桀骜的很,心里还不信,现在却被我看见了……” 在羽林卫中,毕信可是属于夹着尾巴乖乖的人,这在外面桀骜的很,从何谈起,可这时,毕信不去理会这挑剔的话,愣愣看着正在正屋厅堂里出来的男人。 一身华服,相貌端正,四十多岁,看着高大威武,不是父亲康乐伯又是谁? “父亲。”毕信过去,打断了话:“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啪! 就这一句话,厅堂里出来的男人的脸一瞬间,涨得血红挥起手,照着他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这一巴掌,将毕信打得脸都偏了过去,牙齿磕碰到口腔肉,感到麻了同时,一股腥甜弥漫,耳朵也都嗡嗡响起来。 “你个孽子,又在胡言乱语什么?”康乐伯冷冷骂着:“早知道你这样不孝,当时就不该留下你!” “滚出去,如果你还认我是父亲,明天就去羽林卫,立刻给我辞了职!” 说完这句话,又冷冷骂:“怎么?还不滚?” 所以说,刚才问的那一句,父亲根本就不想回答,在父亲的眼里,只有自己答应了成指挥佥事的事才值得关注? 又或者,是不敢回答? 第六百零八章 为了何事 眼见着康乐伯转身离去,毕信低头在阶下呆立了良久,才慢慢一点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沿途见到的仆人,个个都避让。 回到屋内,此时早就已经点上了蜡烛,因被苛待,他这个伯府嫡子也只能用普通仆人会用的有呛人的烟的蜡烛。 屋内弥漫着的淡淡的呛人味,被玉珠偷偷采来一些花儿香味给冲淡了一些。 再次走进来,不必毕信开口说话,看着他红肿的脸,玉珠就惊呼了一声。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谁打的您?怎么下手这样狠?” “我去给您拿水冰一冰!” 毕信坐在椅上,不言不语,任由玉珠小跑出去,给他接了凉水,将手巾浸湿在凉水里,拧了一把,慢慢敷在红肿脸颊上。 “公子,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了?” “玉珠,谢谢你。”良久,毕信才呆呆转过脸:“在这府里,也唯有你把我当成是公子看了,别人怕都巴不得我立刻去死。” “公子!”毕信的话里让玉珠一惊。 她是毕信的贴身丫鬟,说不得以后有机会成毕信的通房、妾,在她的眼里,伯府的所有主子都加起来,都比不上毕信的重要。 但正因为这样,玉珠才惊慌失措,连忙凑到了门口,眼光看向了四周,见着没有人,才暗松一口气。 好在毕信也没想着让她回应:“父亲好像真不在乎我这个儿子,他的怒气,甚至不是因我问了不该问的话,而是因我不听话接受了羽林卫指挥佥事一职。” “他觉得伯府跟着齐王走,我这在伯府爹不疼哥憎恨的人,就该放弃大好的前途,不去给伯府拖后腿。” “可伯府的大公子将来会袭爵,我这嫡次子又有什么?有哪个伯府嫡子混得像我这么惨?” 是啊,公子委屈。 玉珠不敢说出口,心里也赞同着毕信的话。 有哪一家的伯府嫡公子,吃饭都是吃大厨房的饭菜? 如果去晚了,常常只有冷了的饭菜,还需要回来用小炉温一温才能入口。 之所以没在自己院子里开小灶,是因属于公子的月例少得可怜,为了给公子攒下应酬跟娶妻的钱,玉珠这掌管小院财务的人,就只能是尽量精打细算。 这样想着时,她说:“奴婢夜里出去,听见前院的嬷嬷跟人说,大公子也太狠心了,老爷也过于薄情了些。” 话一出口,玉珠惊呆了。 “我怎么说了这话,我没有记得前院的嬷嬷说过啊?”她心里惊骇,整个人都僵住了。 “什么,你也听说了?” 毕信却根本没注意到玉珠的反应不对,因这话是从玉珠嘴里说出来,立刻就相信了。 “大公子狠心,老爷薄情,难道酒肆的醉鬼说的没有错?” “娘是被毒死的,并且这事还暗里流传,只隐瞒了我自己?” 毕信下意识握紧了拳,心里冒出一股恨意,但随之而来就是恐惧。 “我该怎么办?如果母亲的死与父亲有关,我该怎么办?” 自己就算是指挥佥事,又能怎么办? 连贴身丫鬟都是跟着受苦,吃穿用度是府里最差,在这种情况下,他该怎么扭转局面,该怎么复仇?又向谁复仇? 指挥佥事,突然间,毕信想到一个人,眼睛一亮,腾一下站起来,对着脸色苍白的玉珠:“我出去一趟,今晚也许回来,也许不回来,你不必等我了,自己先睡吧。” 说着,就向外去。 代国公府 苏子籍正在书房与野道人对垒,野道人下了一着,笑着:“主公虽经常说,自己不善棋道。” “依臣看,主公的水平,与专业棋手也可分庭抗礼,只是稍逊棋圣罢了。” 苏子籍笑了笑,目光垂下。 “【围棋】12级(10500/11000)” “不知不觉,我围棋也快13级了,没有办法,蟠龙心法要日常增长,就必须摆棋谱反复推演。” “路逢云说的没有错,11级是专业,15级就是大师。” “棋圣,或就是16—18级?” 才想说话,就听到仆人禀报,说有人上门求见。 苏子籍立刻就猜到是谁来了,笑着说:“看来,今天对垒,是没有办法继续了——来人,请客人到梅厅,我立刻就过去。” “主公,棋道不过是棋子对垒,这可是人在对垒。”野道人也起身,笑着:“臣在屏风后听听,可好?” “就这样办。”苏子籍说着,起身去梅厅。 毕信被人接着,已穿过一道篱笆花墙,见着书房北侧小厅有着灯火,听着仆人说着:“老爷就在里面。” 毕信蓦一阵紧张,竟站住了脚,竟然有一种恐惧,想马上退回去,不想揭穿这个秘密。 只是转眼,母亲的柔顺的脸就在眼前。 当下一咬牙,就进了小厅,就看到一个身影,正是白天见过的代国公,就立刻拜倒:“末将见过指挥使大人!” 苏子籍一挑眉,立时意识到了些:“你怎么行这个大礼?这是私人府邸,不是大营,却不需要行这种大礼,你又不是我府上的属官。” “指挥使大人对我有提拔再造之恩,就算是行这样大礼,也无以报答万一。”毕信恭敬的说着。 苏子籍不由一笑,毕信看着老实,实际上,还真不是蠢人,真有必要,还真的是可以把态度放的很低。 “请起,说吧,来找我是为了何事?”苏子籍让他起身落座:“总不至于就是为了请个安?” 这话说的直接,毕信却不肯坐下,站在迟疑了一下,扫看下四周。 “洛姜?”苏子籍一想就明白毕信在顾虑什么,他恰看到门前有一人过去,就叫了一声。 洛姜刚刚正迟疑着,是不是要找代国公自请一些差事,总天天教授几个丫鬟练剑舞,让她越来越觉郁闷,结果才走到这里,就听到了代国公的呼唤。 进来后,不等她说话,就听到代国公吩咐:“我与毕信有话要说,你在门外守着,除非是我的命令,务必不要让其他人靠近。” 哈?让她守着?这是信任自己,还是试探? 第六百零九章 响铃草 洛姜有些惊疑地抬头看了代国公一眼,结果与苏子籍目光一对,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仿佛能看破她心中的一切所想,让洛姜又立刻低下了头,应了一声:“是!” 看着洛姜老实地走出去,去守着,苏子籍才对毕信说:“现在你可以说了。” 毕信并不知道在这代国公府里,谁是代国公的心腹,见代国公似乎还挺信任这个少女,就以为她必是代国公的心腹,没了外人在,毕信的话也就容易往外掏了。 “指挥使大人,末将想求您一件事,如果能办到,末将就发誓追随您,甘愿做马前卒!” “毕信,你这话说的可就有些严重了。”苏子籍没有立刻答应,而劝了一番:“你可是伯府的公子,有什么事,还需要找我来帮你?” 毕信苦笑一声:“伯府的公子?实不相瞒,大人,末将在康乐伯府里,连个普通庶子都不如,不,连普通的管事都不如,这也就算了,我也没什么可怨怼,只想着以后靠自己的努力,让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 “可我母亲,她、她在末将去年故去,当时给的解释,是生了暴病,来不及请大夫,人就没了。” “这话,我相信了,我一直都信,毕竟这话是我父亲说的……但若父亲为了帮他更在意的人掩饰罪行,故意骗我?” 毕信眼圈泛红,哑着嗓子:“事关家母的死因,末将想求指挥使大人帮着调查,让末将知道,家母到底是死于暴病,还是死于中毒。” 苏子籍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才说:“你这话可重了,你是怀疑你大哥毒杀了你母亲?你可知道,一旦这事泄漏,康乐伯府就有不测之祸!” 苏子籍眸子清凌凌,似乎直穿人心,毕信重重的拜了下去,声音嘶哑:“是,末将就是有这怀疑。” “末将不敢请代国公替我讨个公道,末将也不想使康乐伯府身败名裂,末将只想着知道实情,只是末将在康乐伯府中,根本没有可用之人,又不敢用羽林卫的人,末将想来想去,只有代国公才能帮我一把,所以才求到大人。” “还请大人成全。” 毕信连连叩首。 “你也是一片纯孝之心,难得,我可以答应你。”苏子籍暗叹,毕信也不简单,虽然以毕信的处境,其实投靠自己是唯一最好的选择,但是能迅速想到,并且还以此投靠,就不简单了。 让上位放心,其实就是这种带把柄的恳求。 毕竟投靠其实是相互认可的过程。 见毕信一下子仿佛松了口气,苏子籍又说着:“不过,可能会惊动了你母亲的亡魂,即便如此,你也要知道真相,是吗?” “……是!” 见毕信没有改变想法,苏子籍出去,让人去查,谁会检查尸体。 刚才在屏风后,籍寥寥几句话,得知了毕信来意,野道人对自家主公的判断能力真是心悦诚服。 这时也不避讳,直接转了出来说:“主上,这事倒不必找旁人了,检查尸体,我以前曾干过。” 野道人转出来时,毕信是吓了一跳,这种事本是极机密的事,要是私掘母亲坟墓,就算查实是毒杀,也是大不孝,要流放。 但立刻明白,这人必是代国公的心腹。 等到听说野道人是代国公府的家令,毕信差点没绷住表情本以为是要在仆人选一个人,却没想到是代国公府的家令主动请缨。 虽说英雄不论出处,但一个现在看起来像是儒生的家令,怎么还干过这个? 野道人从不遮掩自己的过去,而他也凭着自己的实力,成功占据着苏子籍第一谋士的地位,此时说起过去干过这事,也不怎么心虚了。 苏子籍倒也不意外,是了,自己还没考中童生时,可是野道人去苏家祖坟看过,让人动了手脚。 这人不仅看风水厉害,在帮派时,也见惯了各种各样横死,带着他去,的确可以解决大问题。 “那就由你跟着我们两个连夜出城。”苏子籍当机立断,直接吩咐。 倒是洛姜,见苏子籍带二人外去,就脆生生说:“老爷,我也要去。” 野道人一眼扫过去,洛姜也不理会,只盯着苏子籍看。 苏子籍淡淡说:“你也要去?” “是!您是贵人,就这么出城,万一碰到什么事,谁来保护您?我是剑术高手,有我在,必能保您平安无事!” 这话其实也不是假话,她的潜伏任务是盯着代国公,但是也有着保护的责任,如果代国公夜里出城她没有跟着,结果出了事,她可是要担责任。 苏子籍也真同意了:“那就一起跟着来吧。” 让人去给叶不悔传了话,说是今晚有事,让她不必等着自己了,就带着三人乘坐着牛车,到了距离城门有段距离的地点停下,然后悄悄绕到了一处没人看守的地方,让洛姜飞身上去抛下绳子,一个接一个,用绳子翻了城墙。 等出了城,靠着双腿,四人又疾行了一个时辰,才到了一片墓地。 这里首先矗着一座家祠,沿着栽着松柏,碧沉沉一片,毕信就说着:“这里就是康乐伯府的坟地了。” 开国未久,迁移不易,也就是几个孤零零的坟墓,毕信非常熟练就找到了一处,在墓碑站着,神情忧郁,说:“就在这里了……” 葬在这里的,就是毕信的母亲张氏了,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默不言声跟上,火折子点燃,果然见一座孤坟隆起,新生的草不是荒草,一色响铃草,一看就知道是特意陪植。 苏子籍出来时就带着挖掘工具,但在挖掘前,苏子籍还是又问了一遍:“毕信,挖坟掘墓,这可是大事,你得考虑清楚了。” 果然,原本下定了决心,但在这一刻,在站到了亡母坟前这一刻,毕信还是动摇了。 入土为安,这可是很多人都讲究的大事,自己想要挖开坟墓,让人检查母亲的尸体,这真的好? 如果母亲并不是被毒死的,而是真的暴病而亡,那自己这么做了,岂不是白白让母亲亡魂被惊扰? 第六百十章 为末将做主 此时夜深云重,可以听见南方河水潺潺汩汩之声不绝于耳,这是春雨聚水,沉默了良久,毕信咬着后槽牙,说了一句:“挖!” 这就是下定决心了,苏子籍点了下头,看向野道人。 野道人精通堪舆之术,转着看风水,说:“我看了这块地,整个康乐伯府的坟地是京城玉山下来的分支,原本不错,能益宅益官,而且这块毕张氏的坟地,在其中不算顶尖,也算是排前。” “看来,你父还是有些良心。” 听到这里,毕信已涕泣难禁泪流满面。 “毕张氏,我们冒犯了。”野道人在墓碑前放下了纸裱,轻声说:“毕公子,请磕首告罪,不过不要重,轻些。” 毕信二话不说,磕了下去,喃喃祈祷,虽说轻些,还是沾了泥,又迷茫的问:“要不要烧些香烛纸裱?” “毕公子,我们不是光明正大来扫墓,痕迹越少越好。” “香烛纸裱烧了,别说是内行人,就是外人都能发觉痕迹,你磕首告罪,你母地下有灵,都会瞧见听见了,不会怪罪的……” 顿了一顿,野道人又说:“能挖,回头放回去了,也看不出太多痕迹。” 这就是指的不会被人发现了。 随着这话,今晚夜色甚美,挂在天空明月,从云的缝隙而照,十分的明亮,照得大地亮堂堂的,都不必点火把,可以直接这么挖了。 苏子籍跟洛姜只淡淡看着,野道人是指挥的那个,告诉真正动手去挖的毕信怎么挖才能更快更稳妥将坟墓给打开。 毕竟不是普通的坟包,外面也垒着一些石头,撬开坟墓也需要一点技巧。 在野道人的指挥下,一炷香时间,坟墓顺利被挖开,一具棺材暴露在了几个人的视野之中。 “母亲!”毕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给棺材里的人磕了三个响头:“请原谅儿子不孝,要开棺验尸,若您真是被人所害,请保佑儿子这次能顺利查出您的死因!” 流着眼泪拜完,毕信上前一狠心,将棺材盖子给掀开了。 因棺材钉已在刚才被启开了,现在一掀,随着咚一声,沉重棺材盖落地,里面的一切,都在明亮的月光下无所遁形。 毕信强忍着痛苦,朝着棺材里看去。 因已经过去了数月,虽是用的上好棺材,又是密封情况下,尸体还有着一部分也已经半腐烂的状态,扑鼻的恶臭在四周弥漫,里面的样子更是能让一般的权贵直接吐出来。 毕信作为羽林卫,见过死人,里面躺着的又是亡母,没有太剧烈的反应。 野道人作“经验丰富”的前帮派军师,自然也是无惧。 洛姜倒是有些惊讶地看了代国公一眼,觉得这位代国公实在是不同寻常,作为皇子皇孙,哪怕是齐王这样看着跟武人亲近,在代国公这般大时,怕也做不到面对此情此景都神色不变? 野道人掏出一根很长的银针,告罪了一声,朝着里面尸身喉咙和胃部就刺了一下,拔出来,对着月光一照,上面颜色已有了变化。 野道人又让苏子籍来看着银针:“果然是中毒死的!” 他的心里也着实松了口气,这次的事情是场大乌龙,那主公虽然也能得了毕信这员年轻小将跟随,但不会跟康乐伯府彻底撕开,就意味着不能真的身心都认同成为代国公党。 而现在,第二任康乐伯夫人的死,与中毒有关,不管是谁下手毒杀了这位康乐伯夫人,就冲着康乐伯没有出面为妻子主持公道,没有让凶手伏法,毕信就势必会与康乐伯翻脸。 这可真是……妙极了! 野道人心里高兴,但脸上没露出分毫,还带着一点同情看向已呆住了的毕信。 毕信傻愣愣看着,哪怕在此之前,他已相信了母亲就是被害死的,害死母亲的就是大哥,而父亲则充当着包庇凶手的角色,但当这一切都真的发生了,还是让毕信难以接受。 “为什么?”良久,毕信颤抖唇,从喉咙里挤出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 可惜他犹如野兽哀鸣的质问声,与其在问着并不在眼前的父亲,倒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他会有着这样薄情的父亲? 他无法容忍大哥毒杀他的母亲,但细究原因,大哥虽然的确狠毒,让他现在恨不得一剑捅死,可原本在大哥动手之前,在他母亲被害之前,康乐伯府原配之子与继室之间,就已关系很糟糕了。 其实,毕信也明白,母亲是想把自己推向世子之位,并且那时父亲对母亲也有着感情才对,当初还算温馨的画面,都只是假象? 不,母亲是真的能吹一吹枕边风,可为什么父亲会在母亲被毒杀,一点都不伤心难过,甚至对长子更好? 难道真的是,为了拉拢大哥的舅舅谢智,就因他是参知政事? 可是自己家,已经是世袭罔替的康乐伯,难道父亲还想着变成康乐侯,康乐公? 父亲难道不知道,这一步是多么难,这可是核心功臣的位置,不是靠功劳就能上去。 毕信下意识地握住了拳。 “毕公子,还请节哀,露尸时间越久越不好。”直到野道人提醒,毕信才哽咽的醒悟过来,又把棺材盖再次盖好,钉子再次四角钉上,将挖出来的土,小心翼翼的重新填回去。 填回去的速度极快,只一会,就已将坟包再次填出来,又将一些石块重新垒了上去。 “还差些!”野道人想了下,又指挥毕信从远处仔细移来一些草,小心翼翼遮掩在了痕迹上。 “现在是春天,只要一二天内,没人察觉到不对,草就能长下去,就看不出挖掘过的痕迹了。” 就在这座重新垒好的坟墓前,毕信直接拜了下去,对苏子籍说:“末将毕信,从此以后愿听主公调遣,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末将不求显贵,只求主公为末将做主,杀了毕舒!” 毕舒就是毕信同父异母的大哥,这是恨到连大哥都不叫了。 康乐伯府除了毕信,无论是康乐伯本人还是嫡长子毕舒都是齐王党,别说是弄死毕舒了,就是将康乐伯也一起送走,对苏子籍来说,也只是难易程度的考虑,而不会有心理负担。 反正以他们彼此的立场,大家迟早都要对上。 苏子籍十分痛快答应了:“好,我答应你。” 第六百十一章 为何有用 “此地不能久留,我们回去,毕舒的事,主公既已经答应,以后总会有个交待。”野道人看看月亮,说:“走罢!” 的确,时日不早,早点回去才是正经,回去时速度更快了些,走了大半个时辰,眼见着城墙遥遥看见,野道人透了一口气,说着:“毕公子,我有话,不知道你听不听?” “路先生有话,末将请教都来不及,怎敢不听?” 野道人感慨许久,指着高大灰暗城墙说:“就和这墙一样,一旦裂了缝,就会漏了水。” “这次夫人开棺,虽不得已,终是伤了些阴骘,怕是对九泉下有所妨碍。” 说到这个,毕信又红了眼:“总归是我这儿子,既不能在生前奉养,又不能在死后安息,这是我的不孝啊,路先生,可有所教我?” 说着用手掩面,泪珠已滚了出来。 “办法自然是有。” “风水之道,乃是小道,自古从没有靠风水就能发达兴旺。”野道人还是指着高大灰暗城墙:“这巍耸的城墙,也是人所造。” “要论九泉安息,谁能比得一纸敕封?” “只要毕公子能报效朝廷,继承家业,以后争个覃恩封赠,什么损伤不能弥补?” “这才是大孝。” 大郑法律:“一应封妻者,止封正妻一人,如正妻生前未封已殁,继室当封者,正妻亦当追赠,其继室止封一人”。 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无论是爵还是官,只封正妻(元配)一人,如果已经封了,继室不封。 如果正妻生前未封已殁,继室当封者,正妻亦当追赠,并且嫁给已死过两个妻子的官员为继室,虽也称官眷,但再也无分受封了。 康乐伯的册封,已给了元配,毕信之母虽是继室,也无缘册封,可见前后妻子虽都是正妻,但还有姊妹之别,地位的确稍低。 不过女性以丈夫封,也可以以儿子封,毕信无论是能袭爵,还是晋升到四品,都可以讨封。 毕信心里明白,说着:“那末将,就全靠代国公了。” 到了此刻,苏子籍算收服了一个羽林卫军官。 一旁的洛姜沉默不做声,但心里想着:“代国公到底是怎么想?是真的相信我,愿意带着我出来?” 但心底一个声音就说:“这怎么可能?能这么快就收服一名羽林卫指挥佥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就相信我?” “但他还是用了我,为什么?莫非故意让我知道这些,如果事情暴露,就一定能想到是我泄露了消息?” 这么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洛姜跟着出来,又跟着回去,再次用绳子翻了城墙进去,又乘停靠在一个角落的牛车赶了代国公府,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 “这件事要不要传消息回去?我要好好想一想。” 二日后·京城的北城 城门打开,一些行人入城,守门士兵只盯着看,看到可疑的会拦一下,大多数时间只是充当着一个震慑宵小的作用,既不会一个个搜查进城的人,也不会索要财物。 前朝时,光各个城门进来时收的过路钱,就养肥许多小吏,甚至到了让一些百姓难以忍受的程度,等到郑太祖得天下,就废除了城门过路费这一项,如今大郑建国已三十余年,外面省城重新开始收钱,但在京城这里,却始终遵循着郑太祖立下的规矩。 这时,一辆牛车从城外进来,跟行人不同,进城的车一般都需要略检查一下。 “问你一问,清园寺是什么位置?” 车里的人掀开车帘,露出一张清俊的脸,看穿着应有些富贵,递给一个城门小吏一串铜钱。 将铜钱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城门小吏略一打量,觉得这大概是个举人,毕竟清园寺里住着不少举人,又朝牛车里看了看,发觉里面果然都是书,就给指了方向。 牛车再次动起来入城,放下车帘,牛车内一声闷哼。 这个读书人脸色顿时煞白,打开一个盒子,盒子里一方金印一拿在手里,才松了口气。 拿着手帕擦了擦唇,一丝嫣红,又低头看去。 “果然,老龙君的金印,可以化解京城的龙气重压!” “可这是为什么?龙君封号虽等于王爵,可前朝的册封,本朝可不管用,本朝的册封又在小龙君身上,为什么金印会真的有用?” 就在心中寻思这件事时,外面有人吆喝了一声:“公子,您是要去清园寺?我可做向导!” “停车!”读书人听了,对着前面赶车的车夫说。 等牛车靠着路边停下了,掀开车帘,读书人看到一个跑过来的男人,笑嘻嘻一见到就行了个礼。 口中说:“小的乃京城本地人,清园寺我十分熟悉,公子需要,小的愿意给您做向导。” 读书人倒不是很在意认路这事,好奇问:“那你可知道京城最近有什么热闹?” “公子,这您可是问对了人!小的有个外号叫做包打听,凡是京城中的秘闻,就没有小的不知道!”这人自夸的说着。 别管这话有多少水分,想必应该能一路讲一些京城事情,读书人点了头:“无需你当向导,路上与我说说京城的事,让我这初到京城的人能长长见识就好。” 就让此人上了牛车。 这人生得瘦小,但很会说话,声音也不难听,路上滔滔不绝,向这位公子大说特说,还特意提到,京城现在最热闹的事,当属代国公和二王的事。 “代国公就任羽林卫指挥使当日,就发觉了亏空,上书问罪,这可是一下子将魏家给得罪了!” “魏家您知道吧?那可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老勋贵,羽林卫原指挥使就是魏家人,做侯爷是这位原指挥使的亲伯父,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羽林卫亏空这事,牵扯颇多,没过多久,就爆出代国公开的酒楼吃死了人的事,这里面要是没有那些人的手笔,咱这些人都不信……” “哦,对了,还有康乐伯,这家也闹出了乐子,康乐伯一共有过两任正妻,都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两任妻子相继去世,这嫡次子后来进了羽林卫,不知道怎么的,就投靠了代国公,听说康乐伯大发雷霆,丝毫不顾念父子之情,直接驱逐了这个儿子,听说还开了祠堂,将这叫毕信的伯府二公子的名字都从族谱给划掉了……” 第六百十三章 难道不是天命 接完人,辩玄直接告辞,就去了寺里一个院落。 这院落位于寺院的偏僻处,是属香客止步的地点,院内没人,辩玄直接推门进去,就直奔其中一个房间。 房间的门同样是虚掩,推开就看到一个枯瘦的老和尚,盘腿坐在空空房间正中的蒲团上。 原本老和尚闭眼坐着,辩玄进来,才掀开眼皮,看了过来。 “师叔。”辩玄恭敬行礼。 但随后,两人就陷入到了沉默中。 良久,枯瘦的老和尚才开了口:“你的心乱了。” “是,我的心乱了。”辩玄干脆的承认了。 他有些不解:“周旋乃妖王,虽没有彻底修成,但这样的大妖,突然进京怕是来者不善,我们真要和它合作?” 老和尚神色平静:“梵法广大,广渡有缘,周旋有成明王的因缘。” 又看了辩玄一眼:“况且,就算他要做什么,我们也无需管,这是大郑朝应该有的果报。” 辩玄露出不解之色,问:“师叔,此话何意?” 老和尚不答反问:“你道姬子诚读书不成,科举几次失败,仅仅是个秀才,靠些关系在县里当巡检,就算薄有成就,可全天下超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为什么只有他能抓住机会,提三尺剑,横扫天下?” “难道不是天命?” 辩玄说出口,只是他本极聪明,立刻醒悟,要是这样,何必这样说,惊讶的问着:“难道姬子诚能得天下,还有妖族的因素?” “当时就和妖族有因果,所以身是妖族的周旋才能进京?” 是了,不是大郑朝本就欠下了妖族因果,周旋这样准妖王也不可能这样就进了京。 辩玄惊讶后,就发现师叔再次闭上眼,不再说话了。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辩玄心里一叹:“上次与新平公主拉近关系失败,在师叔眼里就少了看重,既然师叔不想再与我多说,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他向着老和尚行礼,就退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雨丝极细,真真像极老天爷都在舍不得下雨,滴滴答答在“洒油”一样。 春雨贵如油,雨虽不大,能滋润着土地。 辩玄没打伞,就这么走着,不知道怎么,又走回到了周旋入住的院落旁,突然之间忍不住心里想:“也不知道在城外的道观,公主现在又如何?” 这个院落的前主人就是现在代国公,不同于许多人不看好代国公,与这位年轻皇孙结接触过几次的辩玄,对代国公有一些信心。 一定要问为什么会有信心,大概就是因三王的言行举止以及才华、能力,都不如这位皇孙。 “可惜,他被认回来的时间太晚了些。”早两年被认回来,也许代国公的处境会好上许多。 再是有能力的人,也需要时间去经营。 “周先生?” 细雨中一人同样慢悠悠走着,辩玄快行几步跟上。 周旋转头看了一眼,笑:“辩玄大师……” “周先生不必这般客气,大师之称,小僧实不敢当。”辩玄刚才就想这么说了。 周旋听了,从善如流:“那就……辩玄小师傅?” 成吧,辩玄笑了下,就问:“不知周先生这是要去何处?” 周旋看了看远处:“自然是想要看一看这京城,来一趟不容易,不将这京城看个过瘾,岂不是十分可惜?” “有道理。”辩玄点头:“不如小僧做向导?” 京城·绣婉街 这条街的得名,与前朝时就有的绣婉坊有关。 来自全国各地的许多技艺高超的绣娘汇聚于此,初时是因绣婉坊高薪招工,而当刺绣铺子相继开起来,没绣婉坊有名也有许多客人光顾的中小铺子,养活了顶级之外的绣娘。 而在大郑入主京城之后,这条街也基本没什么改变,依旧是各种刺绣铺子,吸引着一批又一批对刺绣有兴趣的女眷光顾。 周瑶此刻就正陪一个女伴在这条街上闲逛,除了陪妻女来的男子,这条街上很少见到单个儿的男人,就连招呼女眷的伙计跟掌柜也多是女子,这也使得这里在林玉清事件爆发后,虽冷清了一段时间,但没有伤筋动骨。 “阿瑶,你看这个扇面如何?”跟周瑶逛的女伴,拉了一下周瑶,示意她去看自己指着的一个精美的扇面。 这时代,贫寒人家的女子基本都会针线活,而官宦权贵家的千金不必做基础的针线活,但学一学刺绣有点难度的“精致”女红,却必不可少。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自信开铺子售卖刺绣作品,这本身就能证明这些绣品的品质。 莫说是绣婉坊了,就是她们之前走过的那些小些的铺子,品质略次一些,可也都是个个精品,只不过是面向顾客群不同,那些铺子面向是普通小官家或普通富豪家的女眷,绣婉坊面向是权贵阶层或大富之家的女眷。 看了看女伴示意她看的绣品,周瑶端详了下:“是件精品。” 这可是已经很少有人会的一种双面绣,因周瑶对刺绣只是粗略学过,并不怎么感兴趣,也没认出这是什么流派,但无论是哪个流派,只要是双面绣,必就是一门少见的手艺了。 女伴略有些挑剔地看了看,又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一个扇面:“阿瑶,你觉得这个如何?” 就在这时,周瑶耳朵一动,一怔,似乎在倾耳听。 “阿瑶,阿瑶?”问了两遍,见周瑶没回应,女伴不解看过来,就看到周瑶是突然怔住了。 “嗯?”周瑶回过神来。 “阿瑶,你怎么心不在焉的,难道是在想着什么人?”女伴笑嘻嘻问。 周瑶摇摇头:“没有的事。” 这是神秘女声又在说话了。 但两个人虽不是极好闺中密友,也算是经常来往的朋友了,还沾亲带故,算是关系稍微远一点的表姐妹,她听了这回答一挑眉,周瑶就知道,必是不信。 换做平日,周瑶或会多解释几句,但刚才突然听到消息,让她心里有些急,见已经引得她怀疑了,就索性向她告辞。 “抱歉,我突然想到还有事,先走一步,等改日再陪你闲逛,好不好?” 女伴心里有些不悦,只笑盈盈:“这有什么?有着急要办的事,速去就是。” 第六百十四章 有灾星至 等周瑶上了周府的牛车一走,女伴就一直目送,见牛车行出很远朝左拐去,顿时噗嗤一笑。 “小姐?”一直跟着她的丫鬟有些不解,为何小姐突然笑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点有趣的事。”这位小姐掩口笑。 她心里则暗道:“朝右拐的路才是回周府的路,朝左拐……莫非是去了……代国公府?” 她们的社交小圈子里,早就已经有人在私底下说,说周瑶总是往代国公府跑,明面上是跟代国公夫人交好,实际上为了谁,谁能知道? 这样的话,这位与周瑶是远房表姐妹的千金也听过一耳朵,也对此感到好奇,今日见了,倒觉得这传开了的消息,也未必是假。 代国公府·书房 “康乐伯也很有意思,干脆利落的开了祠堂,将毕信从族谱划掉,哎,可见未必毫无人性。”苏子籍正与几个家臣议事,来自二王围攻,让这几日十分忙碌,不得不用尽办法应对,可此时感慨,神态轻松,让家臣都暗暗佩服。 这是有大将之风。 “这实是舐犊之情,长子和次子有杀母之仇,留在府内非死一个不可,驱逐给我们,不但多下注,还能避免直接冲突。”简渠说着。 “简先生说的是,而且用人不能无私,毕信能上我的船,就是好事。”苏子籍颌首:“余下这些,无非是二王抓些小辫子发难。” “但我方摊子其实不大,办事也不多,所谓的不作不错,蛋小少缝,可所谓无懈可击。” “二王的攻击其实不痛。” “但这种情况,随着我们架子的建立,人员渐渐复杂,办的事也多,破绽也会越来越多。” “还是老话,你们还得多当心,要防微杜渐……” “手段要讲程序,要干净,这不是道德,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前提。” 这种事早在意料中,从被皇帝架在火上烤,得羽林卫指挥使,苏子籍就预料到会有今日,虽在外人看来,代国公府的人是疲于应对,但实际上情况要比外面人以为的好一些。 但就在苏子籍正在总结,突然一怔,正说着的话也停下了。 “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心一沉,有一种隐隐不安弥漫,类似预感曾经出现几次,每一次都是一种预兆,苏子籍忍不住想:“难道是齐蜀二王抓住了要害?” 但二打一的模式已有几日了,甚至连去西南的事以及酒楼也被攻击,除此,还有什么事能抓住把柄? 要说代国公入京也才一年多,本就没几个人,入京之前的事但凡二王聪明,就不会抓着不放,毕竟细究起来,皇孙流落民间本就与十几年前的大案有关,真的去小县城调查苏子籍曾经做过什么事,把前因后果牵连出来,就可能让龙椅上观望那一位不满了。 对自己突然的预感不解,苏子籍沉思片刻,等回过神时,就见着几个家臣都带着担忧之色看向自己。 苏子籍其实不担心现在的情况,现在被二王的人围攻殴打,又没有抓到致命的把柄,在外人看来自己处于弱势让人觉得有点惨,这反最符合自己需要呈献给皇帝看的形象。 当下就安抚几人:“我没事,你们也无需担心,现在羽林卫中已有几个百户亲近我,这就是成绩。” “二王的围攻,只会显出嚣张。我想,皇帝应该也不会想看到这二人真的联合在一起。” 皇帝最初将自己抛出来,大概是想吸引二王的注意,但此时二王真联手了,难道皇帝就不担心? 作为一个死死抓住权利不放的皇帝,心思最是难猜,也最是反复无常。 苏子籍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平静说:“放心吧,这只是一时困难,会撑过去。” 作主公,这样的自信,的确起到了定海神针作用,又商量了一会,几个家臣才带着各自的任务走了。 苏子籍重重的抹了一把脸,才露出些倦色。 “局面在控制中,一切和我预料的一样,为什么我心灵突然之间示警?” “到底是哪里,出了大纰漏?” “难道是曾念真练兵处?” 苏子籍深深的皱眉,可以说,私蓄甲兵,意图不轨,这处才是致命弱点,一旦暴光就全部完了。 “可这线根本不通代国公府,都是狐狸来往,谁能抓住破绽?” 才沉思着,就有人过来禀报,说周瑶求见。 “她说要见我?”苏子籍有点意外。 往日周瑶来代国公府,都是直接去见叶不悔,今日竟直接来见自己,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将她请到侧厅。”想了一下,苏子籍吩咐。 他没让人去通知叶不悔,周瑶这次来,是来向自己告之急事,大概不会久待,万一谈及的事涉及七窍玲珑心,让不悔知道了也不好。 打算先去看看她的来意,苏子籍就自己去了侧厅,不一会就有人引一个浅蓝色衣裙的少女进来。 “没想到有我炼制的手镯遮掩气息,周瑶变化依旧这么明显。”苏子籍仔细一看,就有些后怕。 就算是现在,周瑶看起来都已快要脱离普通闺秀的气质,整个人都仿佛一阵风就能飞了,不似凡尘中人的气息,让她就像是在沙子里的珍珠,在阳光下几乎无所遁形。 这种情况,其实是灵气外露,是入道后初期的表现之一,因黑木手镯遮掩了气息波动,导致别的表现都没有,反集中体现在容姿上。 周瑶现在变化了许多,在苏子籍看来,就只缺一门心法,如果有适合心法修炼,修为增长不说一日千里,起码也可以很快能修炼到高处,也更能掩盖气息。 周瑶默然坐了,微蹙的眉淡淡春山,没有说话。 苏子籍见她有些窘迫,心思几转,不禁叹了口气,缓缓说:“周小姐来见我,想必有事,还请直说。” 必须进一步解决她的变化,要不,很快会牵连到不悔。 周瑶给他审量得有点不好意思,待苏子籍开口,才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轻声说:“有灾星至,代国公不必问我从何处得知这消息,你信我,就早做提防。” 第六百十五章 位份太低 “有灾星至?”苏子籍目光一凝,没说信不信,迟疑了一下,追问:“可否说得再详细一些?” 光说有灾星至,这灾星是指的人,还是指的事?如果是指的人,是哪天来,大概什么样,这也要问一问。 否则,光是每天进城的人,那就海了去,毫无情报去寻人,只会是大海捞针一样的难。 周瑶雪白的小耳微动,身一颤,喃喃对苏子籍说:“是今日新进城的人,起码看起来像人,现在似乎受梵法庇佑,探寻不到了。” 苏子籍听了,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你能得到消息就来告诉我,我很感谢,要不要去见见不悔?” 周瑶摇头:“今日来得冒昧,其实我还有事,就不去打扰不悔,我该走了。” 苏子籍想到周瑶现在毫无自我保护能力,而且以她现在气质容貌变化,继续留在城内,万一引来别人注意,怕戴着黑木手镯也难以护她周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于是苏子籍站起来,行了几步相送,意有所指的提醒:“周小姐,新平公主的道观,你可去过?这几日没事,不如去见见公主,或有你的好处。” 周瑶听了,若有所思。 等送了她出去,站在侧厅台阶上,苏子籍瞥见不远处站着野道人有点“鬼鬼祟祟”正朝着周瑶张望,无语摇摇头。 “主公。”收回目光,野道人就走跟前,行了一礼。 “正好有事找你。”苏子籍没去问野道人刚才看什么,直接将周瑶提醒的事与野道人说了。 野道人听了就是一皱眉:“这事……” “我信她。”苏子籍说:“况且真的消息错了,也对我们没坏处,你去查一下今日入城,又和寺有关的人。” 野道人点头应是,匆匆出去了。 苏子籍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的郁郁葱葱,春意一天比一天浓,桃花开的艳,他却抿紧了唇,目光垂下,半片紫檀木钿虚影。 “【蟠龙心法】16级(15999/16000)” “这些日子,我天天孜孜不倦,摆谱参悟,靠着现在资质20,智力20,一遍可刷5到6点强迫经验。” “终于刷到了顶,可和以前一样,没有人道之种,就无法突破。” “人道之种,最简单的就是封王。” “可晋升代国公已经是算计所得,现在这样纠缠,也不能逼使皇帝下决心封自己为王,必须有个重药,谁的重药可以借?” 皇宫 御书房的龙案,负责炼大还丹的道士霍无用正跪在地上。 龙案后坐着的皇帝,脸色阴沉,君王一怒,足让人胆战心惊,霍无用虽有修为,可此时也冷汗直冒。 “这么说,到现在为止,大还丹材料还没找齐?”报告说了不少,但总结起来就是这个意思,皇帝哪里会满意? 霍无用忙回话:“皇上,所有药都已凑齐,就只差一味七窍玲珑心了。” “朕当然知道现在只差这一味了,问题就是,这一味什么能找到?就差这一味,就无法开始炼大还丹,朕何时能等到大还丹炼制成功?嗯?” 皇帝轻轻一拍龙案,声音透着阴冷。 “既是京城附近找不到,就继续扩大范畴,到各地去找!若大郑境内找不到,就去边外!朕就不信,只是区区七窍玲珑心,竟还真的找寻不到!” “……是!”霍无用不敢辩驳,只能低声应着。 “行了,你先退下。”因着不满这些人的办事效率,皇帝敲打一番后,就让霍无用退下了。 霍无用面无表情的从御书房退出来,正好与急匆匆走来的赵公公来个脸对脸。 赵公公对霍无用这个在皇宫里炼丹的道士也很客气,二人互相简单点了个头,就擦肩过去。 但从霍无用的神情,赵公公就看出了御书房内,怕皇上的心情不会好。 果然,一进去,气氛就有些紧张,在角落处站着太监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赵公公进来后也就垂手站在了一旁。 “代国公最近在做什么?可还应付得来?”皇帝也不理会,良久,批完一份折子,才看着问。 赵公公忙上前几步,躬身:“皇上,代国公在羽林卫经营还算得力,借着亏空发难,提拔了人,又得了毕信和几位百户靠拢,算是有点成绩。” “但只要齐王与蜀王的人在攻击,羽林卫的人就安不了心,看起来并无多少起色。” “是吗?” 明明他之前下旨加封代国公为羽林卫指挥使,就是为了将二王的目光从自己身上引开,让他们打成一团,但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回事,皇帝心里又有了烦躁。 “齐王与蜀王的人联手了?” 不等赵公公回答,皇帝就又说:“是了,朕这两个儿子,虽看起来水火不容,但到了这时,不联手才怪。” 赵公公听着这话,低着头,哈着腰,没敢吭声。 皇帝沉默了一会,又问:“永安宫没什么动静?皇后没帮忙?” 赵公公低头回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倒办了一次宴,请了勋贵的女眷,也是努力想要替代国公笼络一些人,但……但有些勋贵虽卖了点面子,回去呵斥了后辈,但是不是做给皇后娘娘看,这也说不准。” “有些还是观望,还有些却变本加厉,越发与代国公作对。” 说着,赵公公就提了羽林卫几个人,其中就有邢国公次子徐卫。 “羽林卫的指挥佥事?”对这人,皇帝还真有些印象。 毕竟羽林卫六千人,百户以上基本都是勋贵出身,普通点可能是哪个勋贵旁支庶支,能混到高位往往都是至今还有很大影响的勋贵嫡支,这个徐卫,就是邢国公嫡次子,羽林卫除指挥使,就只有一个指挥同知和两个指挥佥事,算是这支军队里最高层,皇帝自然不会没有印象。 这人竟然也是二王的人? 皇帝心里一紧,按设想,二王与代国公打成一团,应该能持续几年的乱局,虽乱却平衡,三足鼎立最是稳当。 怎么才几日,代国公就被打得没了还手之力?大还丹还没有炼制,这时间上,还能拖多久?” “难道是代国公的位份太低,难以聚党?” 第六百十六章 故意藏拙 是了,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凡是愿意掺和进皇子皇孙争斗中的官员、勋贵,都或多或少有着从龙之心,可皇子皇孙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夺嫡的可能。 除了是否嫡子出身,是否占着正统,年龄、影响、党羽,以及是否立过功,总要有优势,才能让人觉得跟着有奔头。 代国公除有个还算正统的身份,再没别的,年龄比二王小,至今还没子嗣,在朝中影响小,党羽几乎没有,入朝时间短,也没立下太多功劳,甚至连爵位都只是国公,与已有了子嗣、观政多年且党羽众多的亲王,怎么比? 更何况,代国公被他直接命令掌管羽林卫,这种空降兵一向最惹人厌烦,毫无准备下就接了这任务,代国公也因此有点露了破绽,被旨意打了措手不及,许多人都不看好。 要是封了代国公为代王,一个亲王掌管羽林卫,与一个国公掌管羽林卫,感觉是截然不同,威力就大增了,足以和二王打来回,为炼制大还丹争取更多时间。 可一想到封其为王,皇帝心里就翻腾不安,有些抵触和戒心。 说到底,太子之死,永远都是皇帝心里一个结,真封了姬子宗为代王,到时是不是就难以收拾局面? 一旦养虎为患,想灭杀就难了。 皇帝烦躁的徘徊几步,突然打住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陡涌上来,因声问:“你说,代国公是不是故意藏拙?” “故意藏拙?”连赵公公都不由张开了嘴,皇帝也太多疑了吧? “你怎么不回话?”皇帝厉声问,又似乎觉得对忠心耿耿几十年的太监口气过硬,又转柔了些:“朕赦你无罪,你只管说。” “是,奴婢自代国公入京,皇城司就紧密监督,一举一动都有记录,现在羽林卫有十一人时刻报告,代国公府也有三人密切关注。” “这次代国公掌管羽林卫,手段其实算得上可圈可点,全府动员,家臣都努力拉拢羽林卫,其夫人不悔连日见着女眷,尽力拉拢,连皇后也尽了力。” “虽然说……成效不大。”赵公公快速看了皇帝一眼,又低下首去:“但奴婢愚钝,实在看不出有故意藏拙之处,还请皇上降罪。” 皇帝听了,也觉得刚才自己所想实在荒谬,越是当皇帝,越是明白,评书里的单枪救主,七进七出,枪挑二十三员大将根本不可能出现。 强就是强,弱就是弱,朝廷内,哪有奇迹? 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多疑,叹:“算了,再看看吧。” 至于是再看什么,皇帝不说,赵公公低头应了一声:“是。” 京城·东安大街 一家酒楼的三楼雅间,窗户半开,有人正从里面张望。 恰有护卫护送一辆牛车从下面经过,坐在窗前的人向下看,不禁挑了下眉。 “倒是很有些气象,难怪是最有夺嫡声望的齐王。”正边看边低声自语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出来“闲逛”的周旋。 在辩玄陪着转了转,周旋就不再让他陪着,自己一人在这个酒楼的雅间点了酒肉,吃喝。 这条街就是齐王经常会路过的地方,虽不知道今日是否路过,周旋还是在这里蹲守一下,没想到还真就看到了车驾。 不同齐王府是整府的人的气息融合在一起,牛车上盘旋的气,要更清晰一些。 贵气弥漫,是贵人之相。 “和我妖族缘分也不小啊。”升腾的气中,隐隐还藏妖气,这就是说,齐王能有现在的声势,必然是跟妖族有脱不开的关系,背后必有着强横的妖族支持才能走到今日,因此在气息上就有体现。 周旋对此还算满意,齐王愿意与妖族合作,或自己的有缘人,就应在齐王身上也说不定。 但虽是这么想,可周旋也不着急,这事关系着自己成道,得一千个谨慎,一个万谨慎也不为过。 选错了,就万劫不复,可没有再来的希望。 等齐王的车驾过去,周旋收回目光,看向了雅间外面,隔着一扇门,有一个带着淡淡妖气的人,敲了敲门。 “进来。”周旋说。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读书人从外面进来,随手关上门,向着周旋就恭敬一礼:“徐灵见过大人。” “你是……半妖?”周旋仔细端详了一下说:“还是走科举道的半妖?” “是,小人正是半妖。”这读书人恭恭敬敬回答。 妖族进京困难,大妖入城都要经历难忍痛苦,痛苦还罢了,日益消磨本源,除非有办法可以分担,否则就算是勉强进来了,也呆不长久。 唯有半妖,身上既有妖血也有人血,可以在京城中久居,特别是这种科举妖,只是科举妖,有人竟然能中举? 龙君开辟万道,其中之一就是科举妖,但科举妖的道路,只能靠科举来修行,科举考取了就能修为大涨,科举迟迟不中,修为就只能停在一处,难以寸进。 就算是当年龙君亲自所点化的砚妖,受龙气排斥,也仅仅是中了举,现在看这半妖的服饰,竟然也是举人。 周旋就有些异色。 “小人收到了您的召集令,特来听令。”徐灵会了意,解释:“至于中举,也许小人是半妖,故相对容易些。” 这有些道理,周旋想了一下,哦,是了,在刚才吃饭时,因想要尽快见一见齐王跟蜀王,于是随手发了召集令。 让附近的妖类来听令,这是大妖,一个准妖王的大妖拥有的能力。 没想到还真引来了一个半妖。 “你可有办法引我去见一见蜀王?”周旋问。 徐灵立刻应着:“蜀王向来亲近文雅,今日蜀王宴客,所请的都是读书人,您可与小人一起过去,必不会有人拦截。” 周旋点了下头:“既这样,前面带路。” 虽然桌上的酒肉没吃多少,周旋也不吃了,起身就跟徐灵向外走,在走廊招呼一声伙计,扔给一块银子,就直接下了楼。 牛车就停下下面,周旋让这徐灵跟着自己一起坐车,由徐灵指路,不久就到了蜀王宴客之处,是在京城一处大酒楼。 整整三层,全被蜀王的人包下了,因周旋看起来是个儒雅公子,而徐灵也是读书人,进来时还真没人去拦。 丝竹声中,一楼显得有些乱哄哄,就上了二楼。 “蜀王在三楼,可我们进不去了。” 第六百十七章 恶缘善缘 二楼都是地板铺地,隔间雕柱雕着仙人故事,很是光滑,显是涂过一层油,而三楼应该更豪华,只是收拾得纤尘皆无的台阶处有二个王府亲兵,显是禁止靠近。 郑继魏制,勋贵是允许有少许府兵,大体上是男一伍,子一什,伯二什,侯一队,公二队,郡王三队、亲王五队,掌随护宿卫。 “……”仅仅是二个亲兵,阴冷的气息,连周旋都能感受到,转身低问:“王府亲兵,实力不俗啊!” “大人,的确不俗。”徐灵会了意,低声解释:“听闻,甲兵标准之一,就是用长矛直刺,可刺入石墙,臂力委实骇人听闻。” “十余年前,有玄灵观观主飞云,是个炼丹士,不肯上交丹经,钦差临时借了忠王的一队亲兵,就杀了飞云真人,抄没了所有的道书呈给皇帝。” 这话里听出了惧意,周旋笑了笑:“以后,或不一样。” 以前,就算是妖怪,一队甲兵足以杀之,可去年开始,不,也许是龙宫开启后,整个世界就不一样了。 “大运起,必有应运者。” “这运不是注定,谁抢到,就是谁,我不能放弃。”周旋眺望了一会,虽没有看见蜀王,但人在里面就行,或在这里与一些读书人说话,周旋仔细感受,就有些失望。 “也有些气象,但跟齐王一比,缘分还差了一些。” 周旋回身说:“此楼我是久仰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走吧,我们回去吧!” 周旋笑说着下楼,重新上了牛车,才问徐灵:“京城还有谁有着夺嫡可能?” 徐灵目光一闪:“还有鲁王和代国公。” 是了,成年且封王的皇子还有一个,鲁王。 这人自己还没见过,没准拿给你带给自己惊喜也说不定,至于代国公……周旋考虑了一下,打算最后再去看此人。 “去吧!” 徐灵亲自驾车,一声吆喝,牛车动了,春雨连绵的天气,牛蹄一起一落,踏在泥水中发出了扑喳扑喳的声音,细雨打下时紧时慢,周旋正沉思着,论有缘,当然分恶缘、善缘、小缘、大缘。 大郑得国,与我妖族有很深缘由,所以有缘,还很深。 可惜的是,小龙君册封,一下就分去了一大块,这就是为什么自己先前不急,现在急急赶来的原因。 要是再分薄了,可凑不起自己需要的那块了——缘也是越分越薄。 “蜀王果然亲近儒家,与我妖族缘分最浅。” “齐王与妖族缘分最强,难道有缘人就应在齐王身上?可齐王已经很强了,自己找他当目标,恶缘怕是找死,善缘牵连太深。” 说是分恶缘、善缘,其实恶缘就是直接杀之吞噬命数,善缘就是扶龙廷,等着登基,获得一块所需。 正沉思着,牛车朝鲁王府行去,一转过弯,一个看起来宛是谪仙人的少年正陪着一个少女在看绸缎,徐灵一眼看到了,立刻对周旋说:“大人,看,这就是代国公!” 与此同时,苏子籍似有所觉也一抬眼,眸子一深,就看到正掀开车帘望向自己这边的男子,在自己的视野中显露出真身。 “这是乌鸦,还是金乌?” 龙目注视,只有真实,苏子籍恍惚间看到了景象,就是心一惊。 因龙目在现实中,尤其是在京城,能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这种被动启动,也就是维持两三秒,随后就黯淡下去。 再去看时,牛车上的人已是将车帘放下,牛车也与他交错,行了过去。 “夫君?” “啊?哦!没事!”苏子籍目送着牛车远去,回过神来,见叶不悔正有点担忧地望着自己,笑笑:“你觉得哪种绸缎好?喜欢的话,就多挑几匹。” 难得陪着妻子出来转转,就遇到这一件事,苏子籍也觉得有点扫兴。 但要就这么放过此事,那也不可能,苏子籍陪着妻子闲逛,一边在回想着刚才的事。 “那人是谁?或者说,是人还是妖?” 因身边就跟着狐狸,与龙君也有关系,以苏子籍对京城的某些情况了解,别的不说,这京城对妖族可有绝对的压制,寻常小妖一进京怕是根本无法变化人形,而大妖进京一趟,与剔骨剥皮也无异了。 对异类的排斥,是保障皇宫的安全,也为了防止妖族对朝廷高层进行控制。 大妖多半能迷惑人心,一旦让妖类在京城畅通无阻,谁能分得清堂上说话的大人是出于本心,还是被妖族控制? 这样一来,别说乱不乱,人族还能不能是人族都难说。 可要说刚才那人不是大妖,苏子籍自己都不信。 但是大妖,又怎么逃过压制,如此轻松游荡在街上? “难道是有着什么可以压制气息的法宝?”想到自己炼制的黑木手镯可以压制新入道者的气息波动,苏子籍怀疑,这世上或也有着可以帮助妖族入京的法宝。 这样的法宝必然极少,很少被动用,但未必没有。 几乎就在苏子籍看向周旋时,那时周旋心中亦一动。 在周旋眼中,少年的气息,的确有着贵气,但与之前见过齐王、蜀王一比,隐隐又似乎不同。 “气息似乎比蜀王还要弱一些……但意外又让我觉得很强,这种感觉,还真是微妙。” 与自己的因缘也是如此,仿佛有很强的缘分,但细究又似乎很弱,这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 周旋神色就带上了一点奇怪,牛车没停,继续往前走,双方交错,彼此都深深看了一眼,这一眼,让苏子籍心生忌惮,同样也让周旋心情复杂。 收回目光的周旋也陷入了沉思。 “虽说当年姬子诚提三尺剑,创建大郑,结了很深的妖族因缘,但龙气最独,每代都会自动洗去一部分,既是过河拆桥,也是人道之必然。” “第三代皇族,虽连蜀王也有些藕断丝连,代国公与妖族缘分有些也说的过去,可或强或弱怎么回事?” “又与齐王不同,不像被妖族支持才走到现在,实在是奇怪!” 这样想着,周旋微微蹙眉,不再张望。 第六百十八章 齐王的联系渠道 徐灵一直不敢多说话,直到周旋忽然说:“继续去鲁王府吧。” 徐灵这才松了口气,想了下:“公子,您对鲁王了解多少?” 周旋淡淡扫了一眼:“我对鲁王了解不多,坊间关于他的消息也甚少,怎么,你对他有着了解?” “了解称不上,但小人的确见过鲁王几次,同窗好友曾经也与鲁王接触过,与我提过这位王爷。” 徐灵将自己了解的关于鲁王的事一一说来。 “这位鲁王平时很低调,一般只会在朝会时与官员来往,平时基本都是自己在府邸别院生活,连宴会都很少召开,虽也结党,但党羽多半是自然而然凑到一起,给人的感觉都很低调。” “但要说真的毫无夺嫡之心,依小的看也未必,无非是齐蜀二王势力强大,这位鲁王不愿意被卷入二王争夺罢了。” 半妖的介绍,让周旋还没见到鲁王,就先在心中勾勒出一个形象,等到了鲁王之处,牛车在王府周围转了一圈,看着鲁王府上空盘旋的气息,周旋再次升起了微妙之感。 “鲁王府的贵气,比齐王蜀王都弱,这不足为奇,但给我的感觉却有些奇怪,看来还是要看看本人才成。” 想到这里,他对徐灵说:“你可有办法让我见一见鲁王?” 徐灵想了想,还真想到了一个偶遇的机会:“鲁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携妻儿去别院小住,王府难进,若他现在在别院,倒有机会见一见。” 因着已经看过了三个人,只剩下一个鲁王,周旋由着徐灵带路,让牛车去了鲁王的别院。 这别院也是建在城中,却挨着湖,依湖而立的大宅雕梁画柱,贵气中又透着一种江南的气息。 “巧了,鲁王还真在别院。”半妖从牛车下去,过了一会回来,上车后就对周旋回禀。 “我用了点办法,得知了他现在的消息,鲁王跟往常一样,正在湖畔钓鱼,牛车再往前行一会,绕着湖畔走,您就能看到鲁王了。” 见鲁王倒是顺利,不过想一想,鲁王哪怕也是亲王,可上面有齐、蜀二王光芒耀眼,下面还有个同样存在感强烈的代国公赶上来,作一个低调的亲王,就是鲁王在街上自己闲逛,怕都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在湖边钓鱼,就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牛车缓缓从湖边经过,周旋没下车,而掀开车帘,向着远处几个人看去,除坐着面对着湖的鲁王,剩下的几个都是亲卫和仆从。 “鲁王气息,竟也这么奇怪。”本以为看到一个似强又似弱的代国公就已让人惊诧了,没想到鲁王气息跟代国公相比,竟也有着相似之处。 “最重要的,给我的感觉,也很奇妙,仿佛我与鲁王之间也有着缘分。”这种联系似乎很强烈,又似乎很弱。 周旋皱眉看着,寻思:“我可以善缘,就得扶龙廷,但龙气最独,实际上历代扶龙廷的,无论是妖是人,都很难得善果。” “虽没有完全下决心,但还是走恶缘的路子更爽快,更符合我妖道——弱肉强食,弑王者选择其一,吞噬了王气,就可成金乌。” “妖王妖王,没有王气,怎么成就? “可走恶缘的话,齐王蜀王命数已经炽热,连我有着龙君之印,都暗暗心惊,我要选择这两人,十之九八会死。” “而代国公和鲁王贵气小了许多,也不稳定,或是合适的目标。” “但成就妖王,也得看潜力,得选择现在弱而反噬弱,并且潜力大的人,代国公和鲁王是我的目标。” “无论哪个,直接杀之是白痴,要投靠某位王爷,借王爷的手打压,这可避免很大一部分反噬——那我投靠谁呢?” 选择谁,被盯上的一个,都既是他的有缘人,又是他的敌人。 这么看,无论是选择代国公还是鲁王来做目标,跟齐王或蜀王合作,都是可以提高效率的选择。 二王中,蜀王相对弱,而齐王强,又与妖族有缘,这么一想,倒是可以选择的合作对象。 不需要扶龙廷,仅仅是借力打力就可。 周旋若有所思,对半妖说:“我要和齐王的联系渠道,你立刻将它送过来。” “这……”徐灵有点迟疑,自己可不是周旋那一派系的半妖,但一抬首,就看见了周旋黑幽幽的目光以及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一惊,背后冷汗渗出。 自己这样的小小半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很快应着:“是,大王,那小的这就去办?” “去吧。”周旋点头让牛车停下。 半妖从牛车上下来,周旋想了下,不打算立刻回清园寺,就让车夫驾着牛车,拉着他在城内四处转着。 此时春意正浓,街上行人衣着已单薄,有男有女,行走间还三三两两说笑的少年人,看着就更生机盎然。 周旋看得津津有味,觉得不愧是京城,天子脚下,论起繁华程度来,的确是少有城池能比,虽没有江南韵味,但气势辉煌,仿佛连街道都要更宽敞些。 又一处,苏子籍陪着叶不悔看过绸缎,二人乘坐牛车回去。 路上,见苏子籍出神,叶不悔有些好奇,等苏子籍回过神,问:“怎么了?” “没事。”苏子籍说:“方才看到一个人,觉得有些面善,但又不认识,故在回想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叶不悔哦了一声:“或只是长得面善,以夫君的记性想不起来,恐怕是真没见过。” 苏子籍其实也觉得自己并未见过那“人”,但此人的出现,以及异相,结合苏子籍的不安,总觉得这二者或有联系。 可这些话,就不好跟叶不悔讲,好在叶不悔也没追问,等回了府,苏子籍就在书房等野道人回来。 被派去搜寻来京人员信息的野道人,约在一炷香回来,一进书房,就对苏子籍急急说:“主上,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说着,就将一张卷起来的纸在苏子籍面前展开,是一副小像。 画这副小像的人画技一般,没灵魂,但基本容貌还是能画出来,是一个看起来带点雍容的读书人,相貌俊雅,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别说,虽说这种画一般没有什么艺术,但辨认起来十分容易。 苏子籍只一看小像,就立刻想起在绸缎庄门口看到的人。 第六百十九章 打死它 “那路过的人,与周瑶提到的灾星竟是同一个,这样巧?” “如果那人就是灾星,这说明灾星是妖?” “一个大妖来到京城,图的是什么?会不会对朝廷带来影响?” “齐王与妖族素有勾结,这个神秘大妖莫非也是齐王党?” 随着小像一起被送到苏子籍收中的还有一份情报,内容不多,只寥寥几笔,将它到达京城的时间,以及现在去了哪里,都写了出来。 “清园寺?”苏子籍看着这熟悉的名字,心里隐隐不安更强烈了。 清园寺可不是寻常寺庙,乃辩玄所待之处,以辩玄在梵门地位,清园寺的地位就可见一斑。 这大妖竟然与清园寺有关系,莫非清园寺也要插手夺嫡帮齐王? 苏子籍想着这些,突然之间站起,不由分说的命令:“既这样,我们就立刻去一趟清园寺!” “唧唧!”这时小狐狸突然窜到了苏子籍脚边,抬头叫了两声。 “想出去?”苏子籍现在和它熟悉多了,垂眸看它问。 “唧唧!” “那就一起出去吧,不过,我要去的是清园寺,你只能留在外面,知道么?”示意小狐狸跳进自己怀里,抱着它往车上去,苏子籍低声叮嘱:“别给里面的和尚发觉了。” “唧唧!” 小狐狸表示明白,它就是打算出去散散心,最近京城内多了不少道士,苏子籍已经不让它跟大狐狸随便出去转了,要消停一段时间。 大狐狸是个宅,只要有吃有喝,可以几天不动,小狐狸是个闲不住,这不,才在府里蹲了几日就快憋闷疯了。 跟着苏子籍上了牛车,小狐狸又朝着苏子籍唧唧叫了两声,苏子籍虽熟悉它,但不是真的会狐狸语,知道这是它打算跟自己说什么,撸了下狐狸脑袋,说:“我问你,如果猜对了,你就点头?没猜对,你就摇头?” “唧唧!”小狐狸点头。 “你是觉得闷,才想出来?” 小狐狸点了下头,但随后又摇了摇头。 “今日你要出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小狐狸再次点头。 苏子籍略一沉思:“这就对了。虽然小狐狸是个闲不住,但前几日都能老老实实待在府里,没道理今日这么巧,我才遇到了乌鸦,小狐狸就想要出去。” 他继续问:“因京城进了大妖?” “唧唧!”这下小狐狸不止是点头,还十分激动用爪子给苏子籍比划。 “它来者不善?”苏子籍试着理解着小狐狸的动作语言。 “唧唧!”小狐狸再次点头。 作青丘现在的丘主,小狐狸虽并没有成为大妖,但它体内现在有青丘的至宝,那只大妖一进京城,它就有所感应。 但因对至宝应用不熟练,那时候它还有些闹不懂这代表了什么,直到它在苏子籍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气。 这妖气极淡,淡到了道士都未必能发现的程度,应该不是直接接触,但一想到那进京的大妖曾距离苏子籍极近,小狐狸就对此心生忧虑。 它跟大狐狸都再清楚不过苏子籍身上的不同,这是一个能够源源不断产生金橄榄的人! 自己虽不是大妖,只要继续食下去,迟早就是大妖。 这样的一个人,说是宝物都不为过,若是被别的大妖发现了,以她跟青丘现在的实力,怎么可能护住苏子籍? 苏子籍被对方给盯上,这事可就麻烦了。 “哼,不管它是不是恶意,反正我就认定它是恶了,打死它,想办法打死它!”抱着这种心态,小狐狸才要跟上来,为的就是起着护卫的作用,并且找机会怂恿苏子籍打死它。 距离不算远,一番交流,转眼快到清园寺了,苏子籍一眼看见,就让牛车停下,对小狐狸说:“你在外面等我。” 虽大小狐狸都很好用,但清园寺并不适合小狐狸来。 “唧唧!”小狐狸乖巧点头,一跃而下。 因为停车的地点没有什么路人,落地的小狐狸几个纵跃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走吧。”苏子籍对车夫说。 直到抵达了清园寺,寺门关着,苏子籍亲自上前,叩打门环。 随着吱哑一声,恰一个小和尚从里面探头出来,见是陌生人来敲门,忙站好,冲着苏子籍合掌一礼,歉意说:“这位施主,实在是不好意思,清园寺这几日不接待香客。” “我不是来上香,我是姬子宗,前来找你们辩玄大师。”苏子籍微笑的说着:“你汇报一声,他就知道了。” 姬子宗? 小和尚对这个名字真的有些陌生,虽整个京城都在八卦代国公跟二王的事,前几日来寺里烧香的香客就有一些议论,但都是称呼代国公,皇帝赐的名字,可没有多少普通人能记得。 小和尚好奇打量了一眼,就低下头,稚声稚气说:“请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找辩玄师叔!” 说着,就回去禀告。 苏子籍来清园寺,就是为探一探虚实,与其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瞎转,倒不如光明正大来拜会辩玄,顺便问一问事情。 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在这种地方想要伪装身份,没必要,也瞒不住。 不一会,随着一阵脚步由远及近,清园寺山门被人左右打开,带着春风拂面令人感到舒服的气质,辩玄面带微笑出来,向苏子籍就是一礼:“贫僧见过代国公!” 苏子籍虚扶了一把,笑着:“你我是朋友,何必多礼?” 辩玄却坚持行完了这一礼,直起身,也笑着:“此一时彼一时。” 说完,两人目光一碰,都笑意更浓了两分。 “请。”辩玄做了个姿势,将苏子籍请进寺里。 山门在身后重新关上,苏子籍忍不住问:“这两日不接待香客?” 清园寺可是京城名气不小的梵寺,平时香火不小,来往也都不是普通人,这闭门的话,事情都不小。 难道是和大妖有关? 辩玄回答:“是。” 却没解释为什么不接待香客。 苏子籍也没再问,问了,得到的答案也无非就是寺里和尚要集体做功课,顾不上接待香客云云。 第六百二十章 宁杀错不放过 正要转移话题说点别的,突然苏子籍目光一顿,落在了不远处一座小灵塔上。 这塔大约只有三层高,石砌成,高度其实就是半人高,在灵塔群中实在算不上宏伟,真正吸引苏子籍注意的是这塔的名字。 塔上有名,并不太显眼,仔细看方能看清,只四个字:玉清灵塔。 “这是?”仔细看过这名字后,苏子籍很难不往那已经死去的林国公子身上想,忍不住就看向辩玄,表情带一点诧异。 辩玄看看灵塔,许久才淡淡说:“就是代国公所猜的那样。” “虽他有许多不好,算得上荒淫,但但他曾是我的朋友,我别无本事,能做的也只有收敛尸骨,并且在私下为老友祈福了。” 林玉清的人头是苏子籍拿回去,尸体也丢在河岸,后来林国更是问也不问,他的朋友也没有谁为他收敛尸骨,唯有辩玄竟为林玉清收敛尸骨,并且在私下建了一座小灵塔,常常祈福? 这的确让苏子籍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辩玄虽为宗门行事,但在交友时,或也的确是用了些真心。 骗人的最高境界是连自己都骗过,曾经能交友广泛,还能与林国公子这样的人谈棋论诗,这位辩玄和尚若真的全都虚情假意,以上流圈子的情商,又岂会看不出? 苏子籍望着这座小灵塔,也想起了当日的事。 林国公子林玉清,虽贵为一国公子,但却被派到大郑做细作,甚至不得不利用自己的身体做筹码来获取情报、扩展人脉,做到这份上,已不是执棋之人,而只是一枚可悲可叹的棋子。 那一日,割下林玉清头颅的是自己,但真正逼死林玉清的却是林国。 想到这些,苏子籍也感慨不己:“的确是此一时彼一时。” 这话是辩玄说出口,如今苏子籍也说了一遍,二人所感慨的事并非同一件,但都是聪明人,彼此都知道什么意思。 曾起何时,林国公子苦心经营,终于让父王入了眼,许他回国,给了他夺嫡的机会,林国其实不小,带甲之兵十余万,只是面对魏郑,才算得上“小”。 别说是大王,就是林国之储君,实在亲王之上。 林国公子,一时必是意气奋发,而当时苏子籍,还是妾身未明,仅仅是个举人。 可现在,林国公子死了,自己活着,并且还成了代国公。 果然是此一时彼一时。 “我这次来,一是来拜访一下你这个朋友,二是想去居士园看一看。”苏子籍走着说着。 现在自己的身份,摆明了要求,谅清园寺也不敢不从。 辩玄看了看苏子籍,笑:“那就由我作陪,陪代国公故地重游一番,可好?” “自然是好极!” 说话间,就很自然散步到原本住的小院,苏子籍抬头端详片刻,突然问:“这里如今还租吗?” 辩玄合掌:“一位周居士在这里住着。” “那倒可惜了。”苏子籍哦了一声,像怀念一般,轻轻摸了摸大门,手才一放在门上,就一恍惚。 眼前看见的是叶不悔的面孔,她微笑着,却带着凄楚,嘴唇似在动,在说什么话,接着面孔破碎,苏子籍一惊,自己人还站在小院的门外,但意识却仿佛一下来到了极远的一个空间。 清晰的空中,一只浑身冒着璀璨华光的金乌,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一条龙。 一鸟一龙互相缠斗,交战多时。 尖锐的叫声中,金乌突然张开嘴,狠狠啄咬下去,随后就是一撕……嘶! 现实中,苏子籍倒吸一口冷气,猛惊醒。 幸他的反应还算迅速,才失态就忙掩住了。 就听见辩玄还在说:“倒这附近还有院落空着,代国公需要,可以为您收拾出一个院落来。” 原来在现实中才过了一瞬间? 苏子籍的那颗心还在砰砰砰跳动,定了定神:“暂时倒不需要,以后需要,会与你说。” 其实以苏子籍现在的身份地位,哪还需要租用清园寺居士园的房子? 二人都知道不可能,辩玄或也猜到苏子籍这次突然到了是察觉到什么,但谁都不捅破这层纸。 在这里没停留多久,就又散步去了别处。 苏子籍就像是真的顺道过来看看朋友一样,转了一圈走了。 一直将苏子籍送出山门,辩玄还站在那里,目送苏子籍上了牛车走远,方收回目光,转身回去。 牛车里,苏子籍盘坐,回想着方才一幕,双手慢慢握紧了。 “灾星、金乌斗龙、齐王!” “还有叶不悔的那表情。”苏子籍心中不安顿时浓了数倍:“难道是此妖进京,是为了助齐王,还可能祸及不悔?” “唧唧!”就在这时,路边传来一声狐狸叫,车帘一掀,狐狸窜了上来,一上来就冲着苏子籍唧唧。 那个惊慌的模样,让苏子籍忍不住多看它几眼,想了想,从牛车一个暗格抽屉里拿出一本字典,递给小狐狸。 小狐狸本来惊慌着,毛都炸起来了,看到苏子籍竟从暗格里抽出一本字典来,气得鼻子差点歪了。 它飞快用爪子扒拉出几个字,指着字:“为什么刚才不拿出来!” 苏子籍摸了摸鼻子:“忘了。” “唧唧!”小狐狸气得直跳。 但好在它还记得什么事是最重要,气呼呼继续翻着字典,又指着。 苏子籍哦了一声,说:“差点被大妖发觉?这么说,刚才那大妖就在附近?” 正说着话,就感觉到有牛车与乘坐这辆牛车擦身而过,看着小狐狸再次炸起来的毛,不用说,这过去的牛车里坐着,应该就是被小狐狸提到的大妖。 苏子籍神色一冷,若有所思舔了舔唇,牙缝就带着一点腥甜。 “看来,住在我曾住过小院的周居士,就是见过的大妖无疑,还很可能对自己和不悔不利。” “难道是我养兵的事,被它揭穿了?”苏子籍一下就疑心到了这处:“这非常有可能。” “就算不是这个,是不悔被它见了,揭穿了入道身份,我也万万无法承担。” “也许是我疑心生暗鬼,是疑人偷斧了,但除此,再没有别的把柄能给我自己带来大危机。” “小白,以后你们要保护不悔,我会让她呆在家里,你们别让大妖靠近。” “唧唧!” “多少时间?没有多少时间,我会解决。”一瞬间,苏子籍眯起了眼,眸里涌出了杀机,他拍了拍狐狸头:“你也许不理解,但人在世上,总有宁可亏心,也要办的事。” 宁杀错,不放过。 第六百二十一章 愿效犬马之劳 京城·城南罗府 自从罗裴入狱,一个堂堂三品大员府邸,就从还算热闹,变成现在这种门口罗雀的模样。 简渠坐着牛车抵达时,这一整条街,就属这一家门口最凄凉冷清,就连门口的石狮子都蒙上了一层灰,一看就是府邸的人无心打理所致。 想到自己认识的罗裴罗钦差曾经是何等风光,又想到那一日在岸上看到那一幕带来的刺激,简渠心情复杂,站了片刻,才上台阶叩打门扉。 过了好一会,才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哪位?我家公子还未回府,暂时不能见客!”门内响起一个声音,是个小厮,有点怯生生。 简渠心里暗叹,知道罗裴入狱半年,有点身份和财货的管家管事之流都已经走了,只属些身份低,无处可去的人,从容答话:“我乃代国公府的文书简渠,奉我家主公之命,前来拜见你家夫人。” “代国公府?”里面的人犹豫了一下:“还请先生稍候,我这就去禀报夫人!” 就听到脚步声急急远去了。 简渠在外面只等了一会,这一次从里面再次传来脚步声,有些杂乱,起码有三人以上。 随着吱哑一声,大门打开,一位年纪不轻的妇人带几个丫鬟仆妇,亲自出门迎接,这客气模样,让简渠心里也松了口气 为首的这妇人,应该就是罗裴的夫人莫氏,仔细打量,罗莫氏五十岁上下,端正一张鹅蛋脸,细细眉梢,虽还算端正,就算年轻时,怕也不算秀丽,与简渠互相见过礼,说:“简先生乃贵客,还请里面说话!” 简渠来之前就知道了罗裴家里的情况,罗裴有一妻二子,妻子乃原配老妻,与罗裴岁数相当,大儿子已成亲并有了子嗣,二十余岁,二儿子十六岁,原本要定亲,但因罗裴突然下狱,正在议亲的事就不了了之。 简渠这样的身份,哪怕因苏子籍从代侯变为国公,他这府里的文书也由从九品变成了正九品,但也依旧是微末小官,在京城之外都不算什么,在这京城满地权贵的地方,一个国公府九品文书,也不值得让一个三品大员夫人亲迎。 可谁让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罗裴昔日是三品大员时,是能跟皇孙分庭抗礼的大官,可现在一入狱,家人却连进入大狱探望罗裴都不能,想要送东西进去,还要各种求人,更多人对他们避之不及,最后竟只有代国公才肯帮忙。 简渠虽不是贵家出身,但仅仅一年,衣冠鞋帽齐整,气度又不一样,到了正院厅堂,莫氏请简渠入座,又让人上茶:“简先生和代国公帮忙转交家书,我实感恩不尽,请上座。” 虽然当初来罗府的人不是简渠,但在莫氏心里,连亲戚都唯恐避之不及时,代国公府还肯伸出援手,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值得记在心上。 简渠这次过来,是打算向罗裴的家人介绍一下罗裴在狱里的情况,自从上次苏子籍亲自去探望了一次罗裴,之后几次都是让简渠或野道人探望,或往里递一些吃用之物。 毕竟苏子籍身份太敏感。 简渠啜了一口茶,徐徐放下。 “莫夫人无需多礼,我这次过来,是替我家主公来看一看您和两位公子。” “罗大人与我家主公共过事,当初出京赴任和归来,都有赖罗大人照顾,您府上遇到什么事,尽管派人去代国公府,我家主公说了,但凡能帮之处,必会帮忙。” 莫氏听着他的慰问之语,眼圈一下就红了,有些哽咽问:“不知我家老爷现在情况如何?简先生可有见过他?” “昨日刚刚才见过,夫人放心,罗大人一切都好,我家主公已让人送了衣食被褥给罗大人,这季节所用之物,都一应俱全,还打点了狱卒狱吏,必不会让罗大人在狱中吃苦。” 罗莫氏听了,哽咽起身下拜:“如此,多谢代国公和简先生大恩了。” “不敢当,不敢当,您是三品皓命,我万万不敢当。”简渠连忙避开,并且伸手虚扶,想到来时曾听主公说过的话,又安抚:“罗大人无恙,想必不久必会被释放,与您一家人团聚。” 其实,说这话的简渠,自己都不信这话是真,只觉得这是安慰。 但这话还真的起到了作用,莫氏眼圈红着,再次向简渠道谢。 简渠已将话带到了,将代国公府态度也摆了出来,就不久留,毕竟这家男主人不在,与女眷交流太久,传出去不好听。 而在他提出告辞时,莫氏却忽然说:“还请简先生稍等片刻。” “大公子这时应该回来了,你去看看,他回来了,就将他叫过来,说有贵客上门,让他赶快过来。” 她对一个丫鬟说,丫鬟立刻应声离开。 简渠的心就是微微一跳,暗想:“难道这也在主公的预料之中?” 片刻,果然有一个年轻人过来,似乎急急而来,跑的满头是汗,见了简渠就重重叩拜,吓的简渠忙扶起:“使不得,使不得,你是进士出身,正七品官,我区区九品,怎么受得?” “话不是这样说,简先生,代国公府为我罗家做了这些事,妾身记在心里,妾身两个儿子亦牢记在心,这是救父之恩,别说是一个磕头,就是百个千个,也受的起。” “代国公有此大恩,罗家上下实在无以为报,以后但凡代国公府有令,罗家必恭敬从命。” “母亲说的是,父亲在狱,我愧为人子,竟然丝毫也不能代替,代国公大恩,我愿效犬马之劳,以后有事,请吩咐就是!” 罗裴的长子罗正奇重重的说着。 这年轻人在父亲入狱,也算是经历一番人情冷暖,哪怕自己岳家都在父亲入狱后不肯帮忙,更不要谈蜀王了。 唯有代国公府从父亲入狱起就几次相帮,这样情谊,哪怕只想要将罗家收为己用,诚意已足打动人心了。 “这礼实不敢当,实不敢当。”虽这样说,得到了这样收获,出去的简渠心情很愉快。 “别说是罗家,大帅钱之栋与主公有仇怨,还是主公安置了其妻女,还赠给金银,让我佩服不己。” “主公根基浅薄,但对人善遇,结了不少善缘。” 牛车向外时,稍一摇摆,与一辆牛车擦身而过,吓的彼此一跳,简渠掀开车帘朝车看了一眼,就微微一惊,若有所思,喜悦稍冷。 “我看的不错的话,这是鲁王府的牛车,鲁王的人怎么来了这里,难道也是来见罗家?” 第六百二十二章 梵门的情报 刚刚行过牛车里,鲁王端坐闭目养神,突然之间牛车一停,身体不由一倾,要是别的王爷,或就立刻雷霆大怒,他是沉的住气,也脾气不错,问了一句:“可是到了?” 车夫说:“王爷,还没到门口。” “出了什么事,张炳,你过来回话。”掀开车帘,鲁王唤过了一个侍卫。 侍卫凑近车窗口,对鲁王说:“王爷,刚刚有人从罗府出来,乘牛车走了,看着牛车标识,似乎是代国公的车,与我们差点撞上。” 代国公? 鲁王听了没言语,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颓然一挥手:“算了,掉头回去吧。” 王爷?”张炳不解看着:“您不是要见罗裴的家人?” “来不及了。”鲁王深深吐了一口气,说:“回去吧。” 说着,就放下了车帘。 虽几个侍卫连同车夫都不解鲁王为何改变主意,已到罗府门口,再过片刻就可见到罗府的人了,突然掉头回去,这是什么意思? 但主子这么说了,也只能遵从。 在牛车掉头的时候,鲁王怔怔望着窗外,皱眉:“我这侄,到底是运气好,还是太过敏锐了?” 被鲁王这样感慨的“运气好”的苏子籍,正在代国公府里开着小会。 简渠乘坐牛车回来时,得知主公在书房,就直奔书房,门口有府兵巡逻,见到是他,并不阻拦。 “主公,我可能进来?”简渠走到书房门口,问。 里面不仅有着主公的声音,还有着同僚说话声,听到询问,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简渠就自己推开门进去,发现主公苏子籍正单手拄头,拧眉看着书案上的资料。 岑如柏则作“解说员”,在解说着情报,野道人不在这里,简渠向苏子籍行了一礼就坐了,听了几耳朵,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岑如柏在说调查京城梵门的情报。 这种事一般都是由野道人来负责,或调查梵门又有些不同,岑如柏曾在林玉清门下做事,而林玉清当初就曾与清园寺和尚有着往来,这件事交给岑如柏去办,的确更容易一些。 进来时,就听岑如柏正说:“……现在情报不多,清园寺最近不开山门,不接待香客,想要混入其中打探情况也不容易,而与清园寺有往来的人,也多半减少交际,从这一点看,反常即妖,或清园寺低调蛰伏,也预示必有事发生。” “臣觉得,盯着清园寺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时间稍久一些,必能发现端倪……” 苏子籍点了下头:“那继续调查梵门的事,还是交给你去做。” 说着,看了一眼简渠。 简渠忙将刚才自己去罗府的事情说了,还提到在出门时看到鲁王府的牛车。 “鲁王……”苏子籍听着,也只是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哪怕简渠提到了罗裴夫人莫氏让大儿投靠代国公府,也没能让苏子籍掀起眼皮露出惊讶,反有点心不在焉。 “主公这是怎么了?是不觉得此事有什么值得高兴,还是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结果,所以并不惊讶?”简渠心里有点惊讶,暗想。 转眼间,苏子籍就说起了羽林卫的事:“现在羽林卫的千户百户,多半还不肯老实听话,暗中小动作不断,你们要做的,就是盯着,看看他们都与谁联系,若是他们做了什么事,拿住了把柄,迅速报给我知,至于那些并未投靠别人的中立派,你们可搜罗他们喜好及弱点……” “是!臣一定会努力办好此事!”二人几乎同时应着,振奋了精神,在两人看,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去认真办事吧,代国公府的前途,就靠你们了。” 苏子籍神色认真,点了几人名字,都是上任后重点关注的百户千户,这些人是重点要被盯着,好方便或拿下,或“拿下”。 领了任务,二人兴冲冲的出去。 苏子籍托腮坐着,回想岑如柏禀报的事,笑了。 “全府动员,认真排查,一个个拉拢百户千户,一副努力争取羽林卫的样子,想必无论谁盯着,都看不出破绽来。” 当然没有破绽,因岑如柏和简渠,甚至叶不悔和皇后,都在尽力努力。 “谁也想不到我重心不在此,甚至是我故意形成的局面。” “还是这话,要是我手段干脆利落,很快就掌控了羽林卫,怕无论是皇帝和诸王,都对我上刺刀了,而不是现在这样还有余地。” “伟力归自己,灵汐袭来,我必须占得先机。” “我让岑如柏与路逢云兵分两路,一个明查,一个暗调,明查不过是给外人看,路逢云暗中调查,才是我真正想要,若那所谓周居士真是我的敌人,此人……不,此妖的命,我就要定了!” “只是,清园寺的势力究竟有多大,我对此知之甚少,希望路逢云回来后,能给我一个交代。” 苏子籍震望着窗外,深深吁了一口气,铺开一张宣纸,待心神稍定,在砚台上倒了点水,拿墨锭缓慢研磨。 墨水渐浓,神意也足了,拈起柔毫舔墨,提笔就画,瞬间完成。 这副图,看着只是山水,但修道人去看,怕每一个有点修为的人看到,感觉都会不同。 刘湛在这,亲眼看到这图,怕更会惊讶,只因这图与尹观派嫡传弟子心法真图,竟隐隐有相似之处,但细究又有所不同。 定定看了片刻,挥手一簇火苗出现,将这图燃烧,看着它变为灰烬,苏子籍才打开窗,任由清新空气将屋内的烟熏一扫而空。 “还是欠缺了一点。”苏子籍暗暗想着,才重新坐好,这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行来。 “主公?”来人在门口轻问一声。 听见是野道人的声音,苏子籍就淡淡说话:“路先生,请进就是。” “主公,您让我调查的事,我查到了一些。”野道人进来,见书房内没有别人,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递去:“这上面便是京城梵门的情况。” “你对梵门有多少了解?”苏子籍只展开看了看,就放到一旁,看向野道人。 野道人因这两年滋养而年轻了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沉思:“梵门是前朝大魏时传入,却不得拓展……” 说着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话。 “不,也未必算是不得拓展,道理还是玄妙,辩法也精通,能使不少百姓和士子相信,但越上层信众越少。” 第六百二十三章 并无灵验 苏子籍听到这里,端起杯抿了一口茶,微笑:“这可奇了,你可知是为什么?” 野道人神色认真,略一思索:“或是没有灵验之故。” “没有灵验?我看和尚以及梵经上的灵验多的是!” “和尚以及梵经上的灵验,只要舌头和笔墨,想有多少就有多少。”野道人面带着些不屑。 “道门有炼丹士,长生说不上,延年益寿是肯定能办到的事,而梵门再多口舌,说的天花乱坠,却无此本事,这样一对比,自然就难以让中上层权贵相信。” 越有权有势的人,对长生,对延年益寿就越感兴趣,而道人能炼丹,哪怕普通道人炼不出好丹,但只要有那么一小撮顶尖炼丹士存在,就足让权贵趋之若鹜。 就像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为什么私底下养着个霍无用? 还不是因哪怕富有四海,还是凡夫俗子一个,盼望着自己能多活几年?尤其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差,这种渴望就会越来越强烈。 “谁都没有实迹,当然看谁能迎合上意。” “但是有实迹,还是这种非常重要的实迹,就自然分出了高下。” “我之前的思想陷入了一个误区。”苏子籍若有所思暗想:“梵门在这世界,不能突破天花板,并非是有谁能持久数百年打压。” “而是拿不出实利。” “其实,实利就是道理。” “强大或有实利,不学习就是个性,弱小或无实利,不学习就是一群自甘堕落,毫无未来可言。” “这世界可不是嘴炮的世界,有真货自然吊打无真货。” 但想到辩玄显露出的一些本事,苏子籍又问:“难道没有梵法?” 野道人回话:“没有,梵门自传入,经意高精,让人感叹,也有不少人钻研,可从无梵神显圣这条,就沦成了外道末枝。” “当然,有传说,灵界或有神通,但谁家没有?” “阳世没有就是死穴,据说梵门还派人汲取各家武功,汇集成十七路绝技,现在清园寺虽看似平凡,实已有了武僧。” “我呸,手段也不是那样光明正大。” 野道人虽是野狐道,但也有鄙视链,苏子籍再抿了一口茶,笑了笑。 怎么样汲取各家武功,无非是有信徒带艺入门,或者派人去学习,只是十七路绝技?为什么不是七十二路绝技? 不过,如果一个门派能长久流传,还孜孜不倦收集,还真能凑起七十二路绝技。 苏子籍扑哧笑了笑,突有一念,沉吟:“没有梵法,就去收集武功……那会不会学习道法和炼丹?” “肯定有。”野道人几乎是随口就说:“梵门最善的就是改头换面,把道法或丹法换个名词,只是现在还没有成功。” 可见,哪怕是野道人这样对梵门只有一些了解的人,也能意识到这些。 “毕竟法理的核心不一样,要显圣没有那样容易。”苏子籍就点了点头,有了一个想法。 他当下就不再隐瞒,将自己猜测说给了野道人听:“我猜的没错,入京住进清园寺的周居士,应是大妖。” “大妖?!”野道人顿时一惊:“京城乃天子所居之处,大妖竟能入京?” 而且,还是住在清园寺居士园? “许是用了什么办法遮掩了气息,骗过了京城,但不管用什么办法,此妖入京,确是事实。” 苏子籍用手指轻轻敲着桌沿,回想着之前他与它对视的一幕,乌鸦,金乌?想要吞龙,也要看有没有这个命! “大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最多只能暗里勾结,不能摆明车马。” “怎么让大妖和两王,以及梵门牵连上关系?路先生,你有什么建议?”苏子籍问着,用意当然很明显。 野道人寻思片刻:“大妖现在住在清园寺,本身就和梵门脱不了关系,朝廷一旦发觉大妖,为了安全,必会雷霆一击。” “至于和二王的关系,可以找事栽赃。” 苏子籍也觉得是这样,点头:“就按此计行事,你且继续盯着清园寺,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报我。” 但转念一想,又说:“算了,先不必继续盯着了,这事到此为止。” 野道人有些不解,但知道主公不会随便这样改变主意,既这样决定了,必有着原因,就直接答应,见着无话,又退出书房。 苏子籍坐着,茶已经冷了,手一动,里面茶气又渐渐沸腾。 “继续盯着清园寺,怕会暴露行踪,皇帝但凡想查,就不可能查不到,索性将人都撤回来。” 他喃喃:“皇帝最关心的是什么?是大还丹,是延年益寿,是长生,只有破坏了这命根,才会真正暴怒,所以这事,代国公府的人不能沾染半分。” “宫内实不宜直接炼丹,现在在皇家别园万春园炼制大还丹,皇帝已下旨运送炼丹所需物品十七次,不是利用紫檀木钿接收霍无用的秘密,纵再怎么查,也查不出这些事。” 以上这些,都是朝廷顶级机密,怕是齐蜀二王想要知道都几乎不可能,这事但凡做得仔细些,皇帝就不会想到自己身上,因自己并无这样人脉可以知道这些,更无实力插手万春园。 “栽赃大妖和诸王,这办法不错,只要我找机会破坏炼丹所需物品,让炼制大还丹时间退后,以皇帝迫不及待的情况,想不大怒都难。” 这可是等于在要皇帝的命,哪个老迈帝王能容忍这种事?必不会忍! 想到这里,苏子籍从书房出来,慢悠悠回到正房卧房,叶不悔此时不在这里,而是在远处偏厅接待女客,苏子籍从卧房靠墙位置书架上取来一个看着普通的黑木盒,因是空着,拿在手里有些轻。 手指轻轻拂过木盒,他的目光有些幽暗,扯扯嘴,就躺在床上,假意午睡。 “唧唧!” 正院茶室一角,大小两只狐狸因府里有外人,平时已很少四处走动,都相继宅了起来,此时小狐狸突然惊醒,朝着卧房看去。 下一刻,它就几个窜跃,朝主人卧房而去。 第六百二十四章 橄榄哪去了 大狐狸原本困意正浓,被小狐狸的这突然动作给直接惊呆了,呆了一下,就立刻醒悟过来,转眼之间也四脚变成风火轮,快速跟上。 “唧唧!” 它们速度快,又距离不是很远,几个呼吸间就到了卧房外,结果让小狐狸十分意外,明明跟往常一样察觉到力量波动,苏子籍也在睡觉,但没有金橄榄出现,这可还是第一次! “唧唧!”大狐狸也叫了两声,意思是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金橄榄? 是啊,这次怎么就没有了?还是说是它感觉错了? 小狐狸犹豫着,扒开门缝窜了进去,看着躺在床上正“睡”着的苏子籍,更是纳闷了。 这的确已经跟以往一样,看着已睡着了,以往这时,睡着且有着力量波动,下一刻就会出现许多金橄榄,多少次了,次次都是如此,怎么这次就偏偏不一样了? 是哪里出了问题? 蟠龙湖·龙宫 苏子籍此时已在龙宫,落下,就望见天穹。 “天穹似乎高了些。” 苏子籍细看,就见四面是花园,点着许多明灯,每隔几步便有一个,灯罩上绘满花彩,远望高低错落,灿如锦星。 “受到郑朝的敕封,各郡县水祠也建了,龙宫修复的很快。”刚才一眼下去,整个龙宫,大半都修复了。 “给苏公子请安。”来往水族,都换了衣袍,虽野性未蜕,妖力也浅薄,但看起来精神饱满,见到苏子籍纷纷行礼,终于有些龙宫的气象。 还没走到内殿,一种玄妙感觉,就让苏子籍感觉到幼龙的存在。 它深一下浅一下的呼吸,以及小动物熟睡后偶尔会有的呼噜声,让人莞尔一笑。 “苏先生。”一个穿着官服女子快步从里面相迎,走到近前,向苏子籍就是一礼,正是贝女。 “许久未见,你的修为精进不少。”苏子籍只扫一眼,就忍不住说。 贝女的修为,的确比上一次见面时增长不少,曾经贝女,也就只有名头上听着还算好,是陪伴小姬君多年的亲信,但实际上以修为来论,根本就担不起这样近臣的职责,上一任龙君的近臣可都是大妖! 现在一看,大概用不了多久,贝女就能跨入大妖行列,真正成姬君近臣,这样的飞跃,也难怪苏子籍也有些惊讶。 贝女对救了姬君同样也救了龙宫的苏子籍很感激,微笑:“不是苏先生当日搭救,我们也不会有今日。” “姬君可还好?”苏子籍开口问。 “姬君自那日起,一直在沉睡。”这本是极机密的事,但贝女面对苏子籍的询问,毫不隐瞒,请苏子籍入内,示意苏子籍自己去看。 就见这偏殿内,化成原型的幼龙,身体没有变,盘起来在酣睡,呼噜呼噜很可爱,但鳞片银白泛着寒光,云雾萦绕在四周。 “她一直这样在睡?”苏子籍问。 贝女望着幼龙的眼神透着一种温柔:“苏先生放心,没事,姬君虽一直在睡,可附近三个郡风调雨顺,更准确的说,是有水祠并且供养香火的郡县风调雨顺,这样精准,意味着不是自然,是姬君的力量每天都在强大,醒来必会让大家都震惊。” 苏子籍点头,这倒是,光现在去感受,就能感觉到幼龙的龙躯身上不断流淌着的力量,整个侧殿都被一种威压笼罩,这是过去见到幼龙时从不曾有过的感受。 只要能将这股力量化为己用,幼龙必会有一个极大的跨越。 这让苏子籍心里也泛起些许欣喜,毕竟他与幼龙之间有密切的联系,它实力强大,对他只有好处。 比如说现在,他身体内,同样的权柄在呼应。 似乎一分为二,又彼此密不可分。 想到自己此次来龙宫的目的,苏子籍不再多看,向外去,一边问着贝女:“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事相求,不知龙宫这里可有沾染大妖气息之物?若是金乌的最好不过。” “金乌?”贝女想了想,摇头,“没有。” 苏子籍不禁有些失望,连水府龙宫都找不到这种东西,自己计划怕是很难实施。 正在想着是不是去别处再找找看时,贝女忽然想到了一物:“等等!” 苏子籍停下脚步,看向她。 贝女犹豫着:“似乎有一物。” 说着,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原地。 片刻,贝女的身影再次从远处急急走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走到了苏子籍的近前。 “金乌之道,先君曾经试验过,可惜,先君虽立志开创三千道,但并没有开发成功,只剩这半成品,不知可能帮到先生?” 苏子籍看着打开了盒子后里面显露出的一根羽毛,只是一看,心中一喜,他要找的就是这东西。 只见整根羽毛金色带着黑斑,弥漫着光明气息,与当日所见的大妖气息极相似,当然,细细感觉,还是不同,但不是一般道人能分辨了。 “足够了。”没去接盒子,而直接将羽毛拿在手中端详一下,苏子籍对此很满意,突然又想起一事,又问:“对了,你这里有没有用于伪装的幻影这类法术?” “法术虽有,但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先生急用,我这里倒有个东西,有同等效果。”贝女似乎样样都有。 这样更好,苏子籍立刻说:“还请借给我一用。” “请稍等片刻。”贝女这次没有离去,而闭目站着,随着一道波动,她向上伸着的白皙手掌上出现了一颗樱桃大小的珠子。 “此物名为幻影珠,勉强也算宝贝,但每颗幻影珠只能用一次,我这就教你如何用它。”又将一段咒语教给苏子籍。 苏子籍记在心里,就将珠子直接接过,珠子立刻就没入了身体内。 一瞬间,苏子籍就明白这是什么,这是龙的灵气所凝聚的珠子,其实算是个无形之物凝聚成的有形之珠,平时带着时只需融入身体内,汲取着气息,用时一催动咒语,就能幻化成和真人一模一样,哪怕是道人都难以区别。 唯一缺陷就是使用后,珠子消散。 这是好事,要是能持续,说不定反能变成暗算人,代替的工具。 很方便! “龙宫真是有百宝。”苏子籍心中感慨,身影已渐渐透明,却见贝女一躬身:“恭送先生,不过,龙宫何止百宝,要是当日鼎盛,万宝都有。” “现在仅仅百不存一。” 第六百二十五章 都是羡慕 代国公府·卧房 苏子籍睁开眼时,已是回到身体里,正躺在床上。 醒来瞬间,有细碎的声音传入,苏子籍起身扫视了一圈,并无可疑之人,至于陌生的气息也没有,有,虽魂魄不在,也必会惊醒。 “难道是听错了?”苏子籍也没太往心里去,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在水府龙宫捏在手里的羽毛,此刻也捏着,在并不算明亮房间内闪着金光,看着就是个宝物。 “很好,有了它,我的计划就可以实施了。”苏子籍将羽毛放到早就准备好的黑木盒子里,一合上盒子,气息就消失不见。 这黑木盒子是苏子籍后来试着炼制,可以用来装着有波动之物,同样可以起到隔绝的作用。 卧室外面,在苏子籍醒来一瞬间就窜出去的两只狐狸,正面面相觑。 它们的眼神都非常好,又一直盯着躺在那里的人,自然在苏子籍醒来一瞬间看到了出现在他手里的金光闪闪的羽毛。 “唧唧。”大狐狸用爪子指了指里面,狐狸脸带着不解。 意思是说,那根羽毛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次没出现金橄榄,却出现一根羽毛?而且看苏子籍的样子,也不像对这根羽毛惊奇,难道苏子籍一直都知道金橄榄的事? “唧唧。”应该是不知道,知道就不该是之前的反应,许羽毛的出现,与金橄榄无关,毕竟这次也没出现金橄榄。 小狐狸虽这样回答着,其实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苏子籍到底知不知道经常在他身边出现堪比帝流浆的金橄榄? 但不管知不知道,对于突然冒出来的羽毛,小狐狸也觉得奇怪,羽毛到底是怎么来?大小两只狐狸面面相觑,都摸不着头脑。 卧房内,苏子籍就隔着门喊了一声:“小白!” “唧唧!”小狐狸原本已趴下了,听到这一声叫,差点跳起来。 难道苏子籍知道它们刚才进去了? 等它小心翼翼进去,抬头看了看表情,发现苏子籍倒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应是没发现刚才的事。 “小白,有件事,我要你们去做。” “唧唧!”小狐狸回首与大狐狸叫两声,两只狐狸就都蹲在苏子籍跟前,抬头等着。 看着两只狐狸这样乖巧的模样,苏子籍伸手摸了摸狐头,眉眼都柔和下来,以前两只狐狸或会抗议,现在已经习惯了。 “太平巷你们去过,那里皇城司据点有个伙计,二十岁左右,是据点负责人的侄子,小白你也曾经盯着过,帮我去给他送块银子。” 这事其实不算难,两只狐狸去一只就够了,想了下,小狐狸伸出爪子,向苏子籍唧唧了两声。 这是它决定去了,管苏子籍要银子。 看着它这副因人性化而格外憨态可掬的样子,苏子籍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好,给你五两银子。” 说着,就将准备好的一块银子放在了狐狸的爪爪上。 狐狸低头看了看自己爪上的银子,又看看自己脖子下的口袋,将银子放到了口袋里,一转身就窜了出去。 大狐狸懒洋洋地出去,继续趴在外间一个毯子上休息。 由于养两只狐狸,因此其实不少地方,有意无意都有供它们休息的小毯。 苏子籍笑了笑起身,想到自己的计划,暗想:“现在我已有了幻影珠,可关键时有不在场证据。” “也有了羽毛栽赃,但要想计划无误,还需要知道更多,起码要知道大还丹中,哪些东西必须破坏,哪些东西收集起来难得,知道这些对计划更有利。” “更何况,在计划实施后,恐怕也再难向霍无用请教,趁着现在,不如再请教一次。” 想到这里,苏子籍立刻起身吩咐备车。 代国公府的一处院落,洛姜今日没别的事,就在自己房间里打坐,冥冥中,似乎连神识都飘出了身体,升到屋顶,虽然一切都懵懂而朦胧,但这种感觉是最近才有,让洛姜有些沉迷其中。 忽然,她仿佛“看”到了一团白色从自己院落旁窜过,朝后门疾驰而去,顿时一惊,原本飘着的意识也猛地坠下。 “刚才过去了一只小动物?”洛姜心里有点疑惑,本来这种小事还不足以让她从修炼中起身去看,但不知道为什么,或是因这里是代国公府,而她作安插在代国公府的探子,这里一切风吹草动都值得她注意,洛姜就直接下地,穿了鞋,起身出门去看。 正是午后,暖春的阳光洒下来,将四周都照得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到处都泛着淡淡的光,而树荫下,斑斓的树影明暗分明,让人看了,心情就很容易好起来。 已经长得有些茂密的细草,随着微风吹过,水波一般朝着一边歪去,周围很平静,除鸟雀跟小虫的声音,甚至连仆从走动的声音都没有,难道刚才过去的是一只猫? “京城权贵多养猫,野猫也多,或是国公夫人养了猫也说不定。” 想到自己这次来到代国公府,几乎是两眼一抹黑,方小侯爷竟也不曾对自己有更多提点,而皇城司的人也像是忘记了有自己这一个人,自己不主动传递消息出去,再没人来联系自己,洛姜心情多少就有点消沉。 从来都是作为神兵利器存在,头一次被安排成几乎是一枚明棋的探子,这对少女的打击不小,以往自傲都仿佛成了笑话。 仿佛是在告诉她,就算她在剑道方面早已入道,剑法出神入化,对上位者来说,也是随时可以牺牲的炮灰,毫无可珍惜之处,就算成了弃子,也很正常。 想到这些,她连继续探查方才动静的心情都没了,转身就进了小院。 “不知道代国公,又在干什么?” 虽享受客卿待遇,每月月钱五两,吃穿住宿还包了,并且与管家的待遇一样,但公府规矩深重,她也不能随意跟着代国公。 “也就是夫人,能时刻在他身侧。” 对叶不悔,京城许多小姐都是羡慕,论容姿,虽叶不悔可以称得上是明眸皓齿,但京城不缺美人,天下美人云集京城,她就不显眼了。 可这样的人,又是书肆老板的女儿,却成了代国公正妻。 时也命也,洛姜密密的睫毛垂下,掩盖了神色,自己唯一出色的,怕就是一身剑艺了吧? 才想着,不远处有脚步声,苏子籍出现,就算在下午,依旧神采过人,笑着:“洛小姐,我再向你,第四次请教剑招了。” 说着,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紫气东来】11级(10555/11000)” 还差一点,就是12级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紫曦茗 城外·新平观 被赐给新平公主的道观,远远望去,就已气势辉煌,等进去,这种有别于普通道观更像公主别院的环境,让周瑶也忍不住感慨。 到底是公主,哪怕进了道门,成了女冠,也不缺享受。 “周小姐,请这边来。”前面引路的侍女也做女冠,但说话轻柔,步履轻盈,一言一行都很讲究规矩,除穿着打扮,其实与公主府侍女也没两样。 周瑶安静跟着往里走,在穿过正殿,又通过走廊走了一会,走到一处院落,终于见到了这次要见的人。 新平公主一头鸦发高高束着,用白玉头饰固定在头顶,有几缕发丝在两颊处垂着,白皙的脖颈因束发而显得越发修长,潇洒飘逸的道袍将她身体勾勒出优美的曲线,隔着十几步看着,就像是在看一只脖颈优美的鸟儿。 但当正在修剪花枝的公主起身朝着她看来时,灿若朝阳的眸子就冲淡了方外之人的飘离,一下子就恢复富贵海棠花的感受。 “周瑶见过公主。”周瑶过去盈盈下拜。 新平公主随口说:“起来吧。” “哎,真是难为你会来看我,除了你,也再没有旁人来了。” 在花丛中站着的新平公主,真是应了那句话,人比花娇。 周瑶收回目光,微笑:“公主说笑了,非是旁人不来看您,实是不敢打扰。” “哦?这么说,你现在就敢了?” 新平公主终于有了一点兴趣,将注意全部放在了周瑶身上,挑了下眉:“听说你是来给我送礼物,是什么礼物?呈上来,让本宫看看。” 周瑶对新平公主的态度早就习惯了,微笑看向身后,跟她进来丫鬟手里捧着一个长条匣子,一看就是书画。 从上前几步的丫鬟手里接过匣子,周瑶向公主一举。 刚才引着她走过来的侍女上前接过了,转递给新平公主。 新平公主让侍女捧着匣子,她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卷已装裱过的画,本来漫不经心的直接展开,她可不缺这种书画,要不是周瑶最近半年也算是经常陪在身侧,她未必搭理。 可这一看,就立刻眼睛一亮。 画是一副海棠图,还写了两句诗,字迹熟悉,让新平公主鼻子一酸,差点滚下泪来。 “山中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 “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 “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 但当着周瑶,当着她的丫鬟,当着自己侍女,新平公主不愿失态,勉强将这股百味陈杂的滋味压下,但眼睛却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字画,那种情绪,是根本掩饰不住。 周瑶神色略复杂,暗暗感叹,垂眸说:“这是我新得的字画,知道公主喜欢,所以这次过来,就将它带来,送给公主。” “古人云,海棠花开似锦,花姿潇洒,以其风姿艳丽,气质如仙子又富贵非常而闻名,不想代国公所画海棠,更胜真花。”新平京市痴迷看着这副字画轻叹。 但等欣喜之情渐渐没那么难以自持,聪明如新平,就立刻意识到周瑶这次过来,怕是有着别的意思。 尤其是她还带着苏子籍的字画而来,莫非是有所求? “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你陪我边走边说吧。”新平公主有点恋恋不舍将字画放回到匣子,命令侍女将字画送去收藏室收起来。 跟着周瑶的丫鬟远远跟着,近处就只有周瑶跟新平公主两人,新平公主就直接问了:“你这次过来,可是因代国公?” 周瑶没想到新平公主这样敏锐,但她既然都这么问了,她自然不好隐瞒,点头:“是。” “他让你来找我?让你送字画给我?”新平公主紧紧盯着她问,声音有点细不可查的颤抖。 周瑶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她的声音颤抖,微微摇头:“代国公只是向我提到了公主您,说可以请教一二道经……” “道经?”新平公主怔了下,慢慢放缓了脚步,她本是冰雪聪明的人,迟疑了一下:“你随我来。” 既苏子籍让周瑶来找自己,就必不会只是让她看看自己过得好不好,那个狠心人,做事向来是有着目的,也许为了那本道册? 但为何不直接给周瑶,而是让周瑶通过自己得到?新平公主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深想。 皇家应有尽有,这道册她重视的是苏子籍矫笔所写,对内容还真没有太重视。 周瑶见新平公主示意自己跟上来,想到苏子籍曾给予暗示,心下一动,就跟了上去。 直接进了新平公主的卧房,她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册子递过来,随口说着:“就是这个。” 周瑶不得不接过册子,礼貌的翻开一页看着,她没看出什么,身体内的神秘声音突然惊叫一声。 “快念!”她急急催促。 这种态度,让周瑶一惊,长长鸦羽的睫毛压下,在眼下蒙了一层浅影,看着,心中默念。 随着周瑶一句句念诵,她感觉到在这一瞬间,仿佛沉到一个境界,整个人都被一团温柔的水气包裹,在随着水气一起一伏,不断吸收,体内也有一股力量在游走。 以上念头在最初时,周瑶还能去想,但随着带给她的愉悦实在超过她的忍受,那种仿佛比过去十几年任何一天一刻都要快乐的感觉,从她每一根毛发,每一个毛孔里渗了出来。 不仅仅她的心底翻腾难以言喻的激动,她甚至能感觉到神秘存在的颤抖。 这种颤抖的感觉,让周瑶的意识略一动,一瞬间,触碰到了它的实体,这也是她第一次在心里感受到它的存在。 “轰”随着这一触碰,周瑶一瞬间,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似乎长久,似乎一刹那,但看着眼前新平公主正接过一盏茶,清香扑鼻,满意地点了点头,就知道的确是一刹那。 周瑶睫毛微颤,放下册子,其实这册子不过三万字,已经看完,接过茶杯,轻轻吹去茶沫,小口啜饮,碧绿茶水徘徊齿间,缓缓咽下,口舌生津。 “好喝么?这是紫曦茗,历朝第一,名曰仙茶!”新平公主似乎很得意:“就算是月羡茶、天柱茶、雅山茶、浮梁茶都在其下。” 第六百二十七章 原来是这样 紫曦茗位于长兴山,东临大湖,西北依山,峰峦叠翠,云雾弥漫,土层深厚,土壤肥沃,生态优越,茶叶“扑人鼻孔,齿颊都香,久而不忘”。 但真正紫曦茗其实才三颗,每日接受朝曦紫气而得,每颗产茶仅仅二斤,全部贡茶不过五斤,能赐给新平公主可见恩宠,她当然有理由得意。 周瑶神色恍惚,她本是极聪慧和细心的人,这时却无心再体会新平公主的表情以及用意。 她能感受到,一直与自己有联系的神秘声音,似乎有了变化,这变化太明显,明显到她都能感觉到它的颤抖,以及联系。 那能让出现这样大的变化的道册,究竟有什么来历? 难道代国公让她来拜见公主,就是为了让她学习这册上的心法? “紫曦茗茶,闻名不如一尝,的确让人久而不忘。”周瑶温婉一笑,不去看新平公主胜利的表情,只是试着在心里问:“在么,你在么?”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神秘声音才长长一叹。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代国公叫你过来,肯定是为了这,你修炼吧。” 周瑶再喊,神秘声音却不再出声了。 红叶观 有人正在拜访着观主,但与新平观至少表面上宾主尽欢相比,这家道观观主就很郁闷了。 霍无用本是表情欠缺的道士,此刻却不得不用一脸蛋疼的表情看着这不速之客。 “代国公,您已可以自己炼丹了,纵观整个京城道观,能有您这样水平的都不多,您又何必非要钻研这一门?贵为国公,还喜好这炼丹,这……” 这也太无聊了吧! 你说你一个国公,一个皇孙,有这个时间干点啥不成?吃喝玩乐不好么?非要学炼丹,这是拿自己的名声不当回事啊? 可你不当回事,我还想低调做人,不想被那些阁老大臣用看“奸邪小人”的眼神不断盯着看! 可惜,以上的吐槽也只能在心里吐吐,做一个道士,哪怕是被皇帝信任的道士,也只有暗里的恩宠,真以身份来说,跟国公级别,那可差得太悬殊了,最高不过五品,说是云泥之差都不为过,所以面对代国公的请教,再蛋疼也只能忍着。 不得已,霍无用只能随便说了几句,没有多少内容,原以为代国公会不依不饶继续磨着,没想到这几句的讲解,还真让代国公满意了。 “快,快将门关上!”目送着代国公下山,坐上牛车远去,霍无用就快步进了道观,同时吩咐:“你们两个,去把你们师兄弟都叫过来,立刻,马上,收拾东西,随为师搬家!” 这急吼吼的模样,让两个道童都一脸懵逼。 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么?这可是霍无用的私人道观,观里都是他的徒弟,怎么就突然要搬家了?搬去哪里? 听着道童不解询问,霍无用往自己的房间走,决定将日常之物都带走,免得哪天回来再被代国公堵住,回答:“去万春园!” 去皇家别园直接炼制大还丹好了,大还丹炼制不成就不出来,免得中间出什么纰漏! 代国公再大的颜面,也找不到万春园去! 苏子籍并不知道道观里正闹着搬家,坐在牛车上,随牛车慢慢晃动,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经验。 “【点星外丹术】800,5级(2300/5000)】” “经验增长了800点,看来霍无用就像海绵一样,还能挤出水来,可惜,过了今天,怕想见霍无用都难了。”苏子籍暗叹。 虽与这位御用炼丹士来往不多,接触了没有几次,但此人的性格,苏子籍却是有点了解。 霍无用看似冷淡稳重,实则在一众认识的道士里,倒是难得的“单纯”人,若不是因要修炼要获取皇帝支持,怕会成一个宅在道观里不与任何人接触的人也说不定。 这样的人,只要去求的人脸皮厚,还地位高,霍无用就立刻没辙,估计现在已经在准备搬家了吧? 苏子籍这样想着,也忍不住有点想笑。 又查看了一下自己新获得的大还丹的丹方残片,暗:“800点经验的增加,其实只是次要,这次去请教霍无用,最大收获,是上次零星大还丹丹方,又多了两味药。” “现在已有六味药了。”苏子籍沉思:“有了这些,再加上我从水府龙宫获得的两样东西,计划应该可以执行了吧。” “不过,还要等着小白办的事的结果出来。” 太平巷 临街书肆的门口,一个最多二十岁的年轻伙计,正站在阳光处与人说话,对方告辞后,伙计溜溜达达的往回走,才上了台阶,突然被刺眼的光刺了一下。 什么东西? 伙计朝着光的来源处看去,正看到了一块闪闪发光的东西。 “银子?”伙计眼睛就是一亮,看看左右,没人注意,忙过去先用脚踩住,随后弯腰去摸,摸到手里这一看,还真是银子,一块差不多五两的银子! 作皇城司的一员,眼力够,这银子一看就是正经的官银,九八成色,带着霜气,伙计将其往兜里一踹,笑着:“看来今天该我石明达发财!” 皇城司的人,收入不低,石明达作这小据点头目的亲侄子,往常也偶尔会有发财的机会,但毕竟比不上外地。 京城外面的皇城司据点是山高皇帝远,经常会有赚大股外快的机会,而在京城,除非是自己辖区内有官员或富商犯事被抄家,否则,底层还真很少有暴富机会。 五两银子就足够在酒楼里美美的吃喝上好几顿,省着点花,一个月的酒肉钱都有了。 想想就美! 石明达捡到银子,再也无心待在据点,在与人接班,就匆匆离开,去了隔着一条街的一个酒楼。 这家酒楼的一楼,每日都有说书人在这里说书,跟茶楼类似,让石明达很喜欢。 别看他是皇城司的一员,日常接触到的情报不少,因经常会看到来自王府的情报,对王府养的几个高手也有着一点了解,可还是很爱听说书人讲江湖的故事。 与往常的吝啬不同,一到了酒楼,在角落处找个空桌,石明达就一摆手:“给我上几个拿手菜,酒要好点!” 白得了五两银子,可不得好好吃一顿? 第六百二十八章 梵门在炼丹 “客官请您稍等,酒菜马上就给您端上来!”伙计热情先上了茶水,就跑去了后厨。 慢慢喝着茶水,石明达听着说书人说书,正说到前朝末年背景下的乱世英豪,基本都是杜撰,这一套书,石明达过去就曾听过,知道到最后,主角一行人会投靠到太祖爷门下,帮着太祖爷平定天下,然后归隐而去。 “啧啧,换汤不换药,最火的几套书,全都是前朝乱世江湖的故事,怎么就没人敢说一说现在的江湖?”石明达摇摇头,叹着。 不过,作皇城司的一员,他这么感慨,却也知道为什么没人敢说。 毕竟现在天下太平,各地军队驻守,皇帝跟高官,一个个都摆明了不愿意看到江湖鼎盛,若有人杜撰了现在的江湖故事,无论怎么说,都可能得罪人。 倒不如杜撰前朝末年的故事,那样就算是将前魏的官府说得狗屁不是,也不会惹来大郑官府的反感。 毕竟前朝末年官逼民反,这是事实,不是因这个背景,也轮不到姬姓天下。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邻桌几个人争论起来。 许是这几人对现现在的江湖有点了解,都是练家子,在听到了说书人提到了前朝天下第一,就忍不住争论起现在的天下第一。 “要说谁是武功第一,我觉得,应该是飞鹰派的神鹰鬼手,他的轻功算得上是天下第一了吧?再加上掌法,一掌下去,怕连最硬的石头都要打成粉碎,寻常人哪里能接得下他一掌?” “这算什么天下第一?要我说,天下第一该属赤焰岛的赤焰大侠……” “你们说的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最多算是江湖一流高手,一剑春寒曾念真成名时,他们还都是二三流,要说天下第一,就该是曾念第一!” 曾念真的名字一出,让这几个人都有些服气,但最先开口的那人沉默片刻,就又说:“好吧,一剑春寒的确是个高手,剑术也的确能算杰出,但天下第一还是不好说。” “并且,最近一年,似乎没有听说他的活动了。” “听说一年前被不明势力围杀,折了不少弟兄,本人也失踪了。”有人似乎消息灵通点,低声:“听说,围杀的人还穿着甲。” 几人顿时惊若寒蝉,不敢多说了,这太平时代,能穿甲的人是谁? 肯定是官府之兵。 良久,有人叹着,转了话题:“在江湖,也不只论单打独斗,更论门派,我觉得,梵门十七路绝技武功就很厉害……” 一人鄙视说:“梵门十七路绝技武功?你觉得厉害?是啊,自然厉害,偷窃十七家的武功,可不是厉害么?” “烈阳派上一任掌门的绝技天阳擒拿手,就被改成十七路绝技中的天阳手,怎么,改头换面就是自己武功了?” 这话题一出,邻桌争论的更凶了,声音甚至盖过远处说书人的声音,引得周围几桌频频瞪去。 但一看争论的几人都是彪形大汉,看着就是练家子不好惹,几桌客人都只能恹恹的收回目光,忍了。 倒是石明达,喜欢听江湖的故事、听江湖上的这些八卦,无论是不是在说书,都不介意,此时就听得津津有味。 “哎,他们知道得还是少了一点,只知道梵门十七路绝技,却不知,过不了多久,就是十八路绝技了。” 他是知道一点内情,知道飞星门一门绝技,刚刚被梵门学到,是飞刀绝技,或可以位列第十八路绝技。 石明达才这样想着,就听到邻桌争论得急了眼,一个人辩得脸红脖子粗,突然就冒出一句:“你还不肯承认?我告诉你,他们不但学武,还学炼丹!我前天就看见一个和尚让齐王府的吴管事采购了些药!” 因着同桌的人不信,他更是气急下,随口说出几味药,石明达听到这里,心里就是一动。 “这几味药里,竟然有血桂?”他本不当回事,只当着寻常斗嘴,但听到几味药里有着一味“血桂”,想到二叔偷偷叮嘱过的事,石明达顿时将刚才几味药都牢记在了心里。 “等我回去,可以问问二叔。” 替班出来吃酒时,就已天黑,等伙计上了酒菜,吃饱喝足了回到了据点,这时已是夜深人静,街上都没有行人了。 入了书肆,就有人喊着:“石明达,你会算术,看看这帐对不对。” 虽说书肆是掩护,但正常经营的收入,就算上交一半,还有一半是归大家分配,所以也得用心。 进的书籍,有科举之书,有四书五经,更多的是小说。 石明达揉了揉由于吃酒有些发昏的眼,点点头,一页页浏览,有的一带而过,有的看得很细,口中还喃喃有词,一刻时间看完了,打了个呵欠,在屋里转悠了几圈说:“全对,有一处小错我改了,你叫人誊录一份呈给上面,作为公帐。” “对了,二叔在不在?” “你回来了晚了,大人已经入睡了。”同僚接过帐,笑眯眯说着。 听说二叔已经睡了,石明达就有点迟疑:“这事事关齐王,要不要现在就叫起二叔报告?还是明日再报告?” 代国公府 卧房中,苏子籍看一眼已睡了的叶不悔,转身出去,去了一个屋,在那里换上了一身黑衣。 这屋有大铜镜,虽照着并不清晰,但也能大致看到一些人影,苏子籍打量着自己,这黑衣人的打扮,应该看不出本来面目,毕竟连脸都遮得严严实实。 又拿起放在一侧的剑,轻抚着剑,轻声叹:“好久不用你了。” 自从回京,剑就基本再没用过,就算佩剑,也都是佩戴权贵用的装饰宝剑,而不是这种杀人利器。 外面夜色已深,苏子籍出这个房间,直接飞身上了屋顶,几个纵跃就到小路,从那里过去,转入一处荒废的房屋。 这里平时很少有人过来,只用来堆放杂物,连巡逻跟打扫的人都不多,苏子籍进入这个小院,就径直到一个堆放着一些暂时不用杂物房屋,搬开一张门床,在看似没有异常地面上按照方位,敲击几下。 随着咯噔噔的一阵轻微响动从地下传出,片刻一个大洞,就出现在了苏子籍的面前。 一阵微风从地下吹上来,这证明着,这里是与外界通着。 第六百二十九章 万春园 洞口下方有石阶,一直延伸到下面,苏子籍跳下去后,在洞里石壁上按了一下,打开的洞门就再次快速合上。 这是前朝就有的密道,估计连收了这座宅子的人都不知道,苏子籍也是偶然情况下发现了这里秘密,现在倒可以用到。 密道并不远,也就是一百多米,正好可以绕过在外面监视代国公府动静的人,从外面一处街一个小院出来。 甚至连小院现在的主人都不知道密道这件事,苏子籍不用点火把,摸黑走着,很快就走到了尽头,在没走到尽头时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潮湿味道,等走到尽头,用手又按了一下机关,封闭的石门缓缓开启,苏子籍扒着洞口向外看了看。 这个出口就位于外面一条街的小院深井里,位于井壁上,距离井口大约有五六米,距离井下大约有十米,这是一口深水井。 因有打水的绳索垂下,对苏子籍这样已算是高手的人来说,从下面上去,轻松至极,攀着绳子,很快就从井口跳出来。 小院内的人都睡了,苏子籍的出现以及离开,都悄无声息。 他和猫一样,轻盈在屋顶奔着,这轻快与传说中轻功不同,细细去品就能感觉到,是身体带上了风,风仿佛成了羽翅,让他可以“飞翔”于高处。 这种感觉,也是最近几个月才越来越明显,在此前,苏子籍虽因修炼了蟠龙心法,又从别人得到了剑术以及道法,算是高手了,但也从没有过这样舒服痛快的感觉。 他却没有因此而欢喜,反倒担忧起来。 “可怕,现在不仅仅武功,道法也明显变强,不止是我,怕是别人也是这样,长此下去,虽对一部分人来说是机遇,但也更拉开了与普通人的距离。” 如果是彼此隔离开,那也好说,可如果是混杂在一起生活,一旦实力越来越远,渐渐可以移山倒海的人,还能服气被官府管辖? 一旦官府势弱,必会被压制。 这是苏子籍以着当权者的身份去看待时会忧心的事,不过,眼下说这些还早,苏子籍将这担忧压下,只慢慢感受着自己“御风而行”的快感。 “这区区小术,也很厉害。” 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虽然路上遇到了几拨巡逻的官兵,但他们都对苏子籍御风而过毫无觉察。 渐渐的,建筑逐渐减少,到了后来,连权贵宅子都几乎看不到,前面出现了一座仿佛是缩小版皇宫的建筑。 巍峨宏伟,从高高的红墙就能看出,这不是普通百姓能住的地点。 苏子籍飘身上了高墙,往下看一眼,只见主殿掩在桧松柏间,亭榭台阁画廊林立,隐隐带着蕴蕴茵茵、葱葱笼笼之相,几个警卫巡查,却暗松了口气。 “并不算严密,不过这也正常。” “毕竟只是皇家别园,除非皇帝带着后宫女眷住进来,平时这里基本没有主子,侍卫也自然不会太过紧张。” 总有外行人觉得,人是机械,24小时戒备,其实这种高度戒备,或者是面临重大的事而强撑,或者就是二个时辰就轮班,这样才能保证有充足的体力和警惕的精神。 万春园虽是皇家别院,但皇帝不到,也不可能有这人力,能二个时辰轮一次班。 苏子籍轻盈飞身,避开了侍卫,专挑偏僻的路,很快就潜入到万春园的深处。 “也不知道药藏放在了哪里。”苏子籍找了一圈未果,只能蹲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在上面休息同时,扫视着四周。 这是苏子籍想差了,以为万春园跟普通大员衙门府宅一样,可以按照房屋的用途来寻找重要的东西。 毕竟哪怕是王府,格局是固定,重要地点也是固定,但这里是皇家别园,光房屋就是几百间,整个园子面积极大,因没有主子住,暂时也没细分出哪个房间用于什么,这可怎么找? “真人,您的住处,每一日都有人专门打扫,请您放心,必是干干净净……” 就在苏子籍郁闷着时,突然听到有说话声从远处传来,耳朵微微动了下,几个纵跃,来到了说话之人所在的地点,在屋顶上蹲着向下面看去。 黑压压的路上,只有几盏灯笼从不远处慢慢移动过来,被一个太监领着往这走的人,面无表情,眉眼中透着阴冷,就连被万春园的太监讨好,也不怎么吭声,只安静往前走。 这可是老熟人啊,霍无用! “果然,霍无用在我去请教之后,就搬家了。”看着跟在霍无用身后背着行囊的几个道童,苏子籍有点无语。 但无语归无语,霍无用的出现,的确给苏子籍解决了难题。 “他是在皇家别园给皇帝炼丹的道士,我自己找不到药藏所在地,跟着他,就容易找到了!”灵机一动,苏子籍就悄悄跟了上去。 无论是霍无用还是其他人,都对此毫无察觉。 霍无用让道童将行囊放到了住处,接着就对太监说:“这宫殿,闲杂人等不许靠近,有事我会让道童去找你们。” “要是擅自闯入,坏了药性,我只能禀告皇上。” “奴婢们都是懂规矩,怎么敢?”太监连声应着:“真有这种不知规矩的人,早就被打死,轮不到到这里。” 苏子籍在暗处听着,暗想:“看霍无用的反应,这药或就在这座宫殿里,只是,光是这么一座宫殿,房间就已很多,一间间去找有些不现实,不知道霍无用能不能再给一点线索,让我知道药藏的具体位置?” 这样想着,苏子籍就藏身在暗处,只盯着霍无用。 霍无用先带着几个道童去炼丹房看了看,对其中一个道童:“这丹炉的火已熄了,先炼制一炉回春丹来暖一暖丹炉,你去地下室,将回春丹所需材料取来。” “是!” 回春丹是一种养血养气的丹药,尤其对妇人有用,比小还丹简单许多,被吩咐的道童立刻起身,但才走到门口,又被霍无用叫住了。 “算了,你们留下,我去看看。” 霍无用有些隐隐烦躁,想了下,还是自己去一趟妥当。 今日还没查看过药藏,万一出了问题,可是要出大事。 他让道童在炼丹房里等着,自己往外走,却没察觉到,一道黑影悄悄跟上去。 顺着十分曲折的路,走到这座宫殿隐蔽的地下室,刚要下台阶,霍无用就突然停下,朝着后面猛望去。 第六百三十章 这是大妖 “看来是我多疑了。”回看过去,还是宽敞的走廊,空空无人,发现没人跟着,霍无用有点自嘲的一笑,回过身,继续向地下室去。 走到地下室门口,用钥匙打开了门,没有立刻进去,霍无用又安静等了片刻,才迈步里去。 黑暗中,一道黑影轻轻跟上,也跟了进去。 地下室是里外两间,中间没有隔墙跟门,但明显能看出不同,见霍无用从外面进入时,走路姿势看似平常,又明显是踏在特定位置,苏子籍牢记在心,也按照霍无用所走位置跟了上去。 “果然,药藏所藏之处,没那么好进。”今日来的人不是自己,换成别人,贸然进入,恐怕都要糟糕了。 而随着进入地下室,足有一百平大小地下室内,一排排木架,密密麻麻排着,黑暗之中,苏子籍也不用光亮,就这么跟过去,最外面几排,都是寻常的药,苏子籍不去理会。 而往里去,剩下几排里,摆着的都是罐子,闪着银光。 “这是银罐,还用了蜡封上药。” 一个架子只有一两个秘制的银药罐,苏子籍也不打开,感受一下气息,辨别是自己要破坏的药藏,就将手虚按在银罐上,直接一催,银罐就“噗”一下。 这是暗劲,声音极细微,哪怕是在这安静地下室内也并不引人注意,去拿回春丹材料的霍无用,对跟着自己进入地下室的人以及破坏的行径,完全不知。 剩下的几个药藏,凡被苏子籍认出可以炼制大还丹,全被苏子籍一一暗劲震坏。 而走到后面,剩下认不出是药但也被妥善保存着,苏子籍同样也“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一一破坏掉了。 他与霍无用之间只相隔着十几米,期间霍无用几次转身,但也根本没有发现。 又或正是因为霍无用本身有修为,所以才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过程之顺利,让苏子籍松了口气。 “不过,这也算是霍无用给我帮了大忙,要不是他恰搬进来,又恰带着我来到存有药藏的地下室,光找到药藏的地方,就是个大工程。” “这算是我的贵人啊。”苏子籍默默给霍无用竖了根大拇指,也亏了霍无用并不知道苏子籍此时所想,否则非要被气吐血不可。 等霍无用拿着材料,顺着原路返回,苏子籍也照葫芦画瓢,又跟了出去。 从石阶往上走,苏子籍也跟了上去,但走到外面,站在那里霍无用,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是什么味道?”霍无用吸了吸鼻,突然之间闻到一股药味,这药味并不单单只是一味药的味道,更像几种珍贵的药材混合在一起形成的味道。 “难道是药藏出了问题?”猛打了个激灵,霍无用忙转身,又折返回去。 快速走回到地下室,果然,门一开,味道更浓烈,霍无用脸色唰一下就变得雪白,没闻错的话,这是炼制大还丹的药材出问题了啊! 霍无用朝距离最近的几个药藏的银罐子走去,脸色难看:“这必是刘湛保管药藏不当!” 想到有几味药藏,是刘湛所在的尹观派帮着保管,昨日才送过来,霍无用立刻就断定,是这几味药出了问题! 打开一个银罐一看,让霍无用就是大惊失色:“怎么会!” 寻常的出了问题,霍无用还能推到刘湛身上,可这银罐里的情况,却实在是不可思议。 罐子外面是完好的,里面药看着外表也完好,可捏起轻轻一搓,就已棉絮一样又烂又软,这还怎么用? 这已全都烂了! 他忙丢下这一罐,又依次打开附近的其他几罐,无一例外,全都这样。 不信邪的霍无用又打开自己亲自封存好的两罐药藏,结果打开一看,竟然也是这样的情况。 “必是有人刚才潜入,要不,刚封存的药,不可能出问题。” 霍无用虽惊骇到几乎站不稳,但立刻醒悟过来,大喊了一声,就快速追出去。 才到外面,就看到夜色中有一道黑影正飞速朝远处逃去。 可恶! 必是这贼破坏了药藏! 让这贼得逞顺利逃了,这责任就必落在自己头上,霍无用大惊下,立刻追了上去,同时叫喊:“来人,快来人,有人破坏药藏,快抓住这贼!” 万春园有甲兵驻守,但因是守着偌大一座空园,在这里驻守甲兵侍卫,除了正在巡逻的两支队伍,别的此时刚刚睡下,结果被霍无用这一嗓子立刻惊醒了。 火把四处点起,被惊醒的甲兵、侍卫纷纷穿衣,而附近本在巡查的甲兵,更是拔出刀,到处拦截。 “看见了,是这贼,快,快追上。” “真人,这贼或隐或现,滑不留手,很难捕抓!”有侍卫喘着粗气说,更有甲兵禀报:“真人,这贼突然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了?”霍无用狞笑一声:“竟然还是道门中人?” 他也不含糊,立刻念动咒语,只一声:“咄!” “轰”这一片区域,突然同时冒出淡光,一个覆盖整个万春园大阵直接启动,随着阵法,一个黑影也跟着显形。 “他在那里!他想翻墙逃走了!”有甲兵眼尖,立刻就看到了黑影,大喊。 在众目睽睽之下,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突然就出现了黑影,这黑影正要跳墙而走。 霍无用眼前发黑,持剑断喝一声:“贼子休走,看剑敕!” “轰” 虽本来有点雨,但这时一声雷震应声而响,众人眼睁睁看着一个红球落下,在电闪雷鸣间,很多人都看到了剑光晃耀! “真人,好像是击中了……可是,怎么没有人?”有甲兵过去,没有找到黑影,朝着喊道。 霍无用脚下如有风,顷刻间就到了近前,低头一看,就看到了一根羽毛。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一根羽毛? 才用手捡起这根几乎化为焦炭的羽毛,从羽毛上散发出的大妖气息,就让霍无用直接脸色变得极难看,这种难看,甚至比发现药藏被毁时更甚。 “这是大妖!”他的手都在颤抖:“何时京城竟进了大妖?快,快报告皇上!” 第六百三十一章 幻影珠 代国公府 月光下,显得幽深,当年前魏时,就经过风水大家调整,碧水成潭,假山叠嶂,丝丝气流洄流,形成格局,有益身心。 洛姜住进代国公府,本想着规矩森严,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生活方面的磕磕碰碰,渐渐适应新环境,除偶尔提点她注意礼数,别的都得到最大的自由度。 洛姜习惯在入夜时在各院转悠,也算是间接熟悉代国公府,半月下来,大家都习惯了她这种消食方法,熟视无睹。 这次也一样,洛姜从前面几个院落过来,恰走到内院门口。 她来到府里已有一段时间,虽还不算是国公府的老人,却也被派了一些活,又生得清丽可人,与府兵的关系倒也尚可。 见两个府兵正在门口巡逻,就走过去,低声询问几句,既没问国公的事,府兵也就随口答了。 嘴里说着话,洛姜的眼扫过了内院,见除了守门的这二人,院内再无旁人,许多房间也都黑了,就心中有数。 转身回去,年轻的府兵就望着,给中年的府兵一拍:“小路子,你看什么?人家是侯府介绍来的,国公都给客卿之礼,这可不是你能想的,想要媳妇,老德家的闺女,我看她长得就可人意儿。” 府兵都是当年老人,有的四五十了还带着子弟重操旧业,国公可有二队府兵(一百),但现在实编只有一队稍不到些。 洛姜能听见他们说话,微微皱眉,却不动声色,绕到内院旁墙位置,一个纵身就跳了上去,单手一撑,轻飘飘翻墙而入。 “书房那里有亮光?难道代国公还没睡?”洛姜这样想着,就很快落在了书房外面,轻轻点开一点窗户纸,顺小洞往里看,就看到蜡烛亮着的书房里,代国公正披着一件外袍坐在桌前,不知道在写着什么。 稍等了片刻,发现他将笔放下,拿起铺着纸端详了一下,外面洛姜看得分明,这是一幅画。 “这么晚还在画画?难怪代国公的画技进步神速。”发现一切如常,洛姜无声退了下去。 她才离开不久,苏子籍身着黑衣,落在了百米外的小院。 天色仍黑着,这时月光都没有了,灰暗阴沉,他悄无声息从井口爬下,顺绳索很快就进入井中,跃入密道中,按动机关,将这里密道口封住,苏子籍顺原路返回,不过百米长度,却走得有些艰难。 头昏目眩且不说,从胸口翻涌而起的腥甜,更是让苏子籍感到憋闷。 “呕!” 密道出去,又从偏僻小院回到房间,换回自己衣裳,将一身黑衣“毁尸灭迹”,坐在椅子上,苏子籍终于忍不住,一口血就吐在手帕上。 低头看着手帕上的殷红,苏子籍眸光暗沉。 回想着刚才被霍无用催动的雷球,心里顿生一种荒谬:“怎么可能,难道现实里,已经有法宝这种东西?” 皇宫 大殿,身着黄袍的人背着手,慢悠悠走着,这是皇帝在思索着事情时偶尔会有的姿态。 赵公公也小步跟在左右,随时等着主子吩咐,或是询问。 “嘘!”看到一个皇城司太监走进来,瞥见皇帝正蹙眉沉思的赵公公忙竖起手指,做个“噤声”的手势,就快步出去。 “什么事?”他低声问道。 “督公。”太监忙弓着腰,行个礼,小心翼翼回:“是新平观消息传过来了。” 新平公主,曾经最得宠,现在又失宠了的帝女。 不过,皇帝虽然将这个女儿“发配”到城外新平观,但显然心里还是记挂着,让人每隔十日就送一回消息过来。 这不,又到了呈递消息过来的日子了。 “文书交给咱家,你先下去吧。”赵公公想到皇帝最近喜怒无常,让这太监将东西交给自己。 太监立刻小心翼翼将一份文书递上,赵公公接了,先展开看了,做到心里有数,才回了大殿。 “又是哪里来的消息?”才一回来,就发现皇帝已坐到了椅上正盯着自己看。 赵公公忙回:“皇上,是新平公主传回的消息。” “哦?”这段时间,皇帝对几个儿子孙子都不太满意,心里也警惕着,冷不丁听到女儿的消息,倒让他难得有了点兴致:“呈递上来。” “是!”事先已经看到了里面内容的赵公公,知道皇帝看了心情会好,递过去就垂首站在一旁。 “新平这次倒是长进了。”果然,皇帝看了有关新平的消息,感到欣慰。 这个女儿,最近倒很乖,很少会见外客,就算有也是女宾。 看着文书上写着,新平每天还诵得一卷道经,不是简单做样子给外人看,而是真的在认真做,就让皇帝很满意了。 但欣慰之余,又有些心疼。 “这丫头,以前虽是骄纵了些,但作帝女,是全天下最尊贵人家的女儿,何须这样委屈自己?便是骄纵,也是应该。” “虽说现在更有皇家公主的沉稳,但也不好真让她一个人在那里受苦。” 皇帝这样想,也就这样问了:“你说,新平一个人待在道观里,是不是吃了苦头?” 听出皇帝的意思后,赵公公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算是什么吃苦?新平观可是咱家亲自去监工过,建得丝毫不比公主府差,里面一应用品,也都是比照着公主府,除不能随便见外客,地处偏僻一些,享受可是一点没差。” 但这话却不好对一个突然心疼起女儿的老父亲讲,赵公公十分识趣说:“是有些清苦,皇上您或赏赐公主一些东西?” “你这提议好。”皇帝立刻说:“那就将紫曦茗茶赏一些给她?” 紫曦茗,历朝第一,名曰仙茶,每年进贡到皇宫里数量都仅仅五斤,皇帝自己留一些,给皇后处送一些,剩下的也就是给几个重臣及一二个宠妃赏赐一点,往年都会给新平这最喜欢的女儿送一些,一提到赏赐,皇帝就想到了这事。 赵公公有点犯嘀咕,紫曦茗可是上次才刚刚赏过,皇上难道忘了? 意识到皇帝的记性似乎没有过去好了,赵公公心中涌出了些悲哀,只能小心翼翼提醒:“皇上,上次您才赏了紫曦茗茶……” 是了,上次就赏了一些紫曦茗给新平。 皇帝哦了一声,就说着:“那你再给朕想想,有什么好东西,朕没赏过她,还是要寻点好东西给她,寻常东西,这丫头必不会喜欢。” 第六百三十二章 戴罪立功 赵公公想了想,试探着说:“奴婢记得,皇上您的私库里,似乎有一个宝盒,一打开,便有乐声传出?” “是有这么个东西。”皇帝回想了下:“这是前几年朕寿诞时,有臣子送上来的,说是能工巧匠两代人做出来的宝贝,倒有些意思,嗯,这宝盒的确适合送给新平。” “再想想,还有什么?” 赵公公又说道:“奴婢记得,去年公主似乎提过,想要话本上提过一套珍珠衫,因要至少花费数百日才能做成,后来这事公主就给忘了,想必现在已是有了成衣。” 皇帝的神色越发轻松下来,笑着点头:“你这老奴,倒是好记性,是了,经你这提醒,朕也想起了这事,一会你差人去问问,看看珍珠衫是否做出来了,做出来了,一并送去新平观。” “是!”赵公公恭敬应着,看见皇帝的欢颜,不由也露出了笑意。 这些日子,皇帝很少有这样开心了。 就在这时,又有脚步声出现,赵公公才一皱眉,就见个太监进来禀报:“皇上,霍无用求见。” 这个时间,霍无用求见? 殿内的一主一仆都心里一动,皇帝虽在最近对霍无用有些不满,但此人正在为自己炼制大还丹,哪怕还没正式炼制,这也是重要人物,哪怕皇帝不想见普通臣子,也不会不见他。 “传我旨意,宫门开钥,让他进来。” 这样说着的时候,原本好心情,都跟着受了影响,或是他在这时匆匆求见,让皇帝感觉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赵公公没有立刻出去,而退到了一旁。 不一会,霍无用就神情狼狈快步走入,这一进来,打个照面,就让本就心里升起不安的皇帝咯噔了一下。 难道真是炼制大还丹的事出问题了? “皇上,臣有死罪!”噗通一声,神色狼狈的霍无用一进来,就跪伏在地,沙哑着声音说着。 赵公公心里也是一突,偷偷瞥一眼皇帝,发现皇帝的脸色唰一下白下来。 “霍无用,快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皇帝看他那样子,就更知道不好了,现在都不必问了,一定与大还丹的事有关,但皇帝还是抱着一点微弱希望,喝问着,希望事情不要太糟糕。 霍无用头都不敢抬,说:“方才有大妖入京,闯入了万春园,将、将所有炼制大还丹的药藏,以及部分炼制小还丹的药藏都给毁了!皇上!臣有罪!” “什么?”这个消息,带给皇帝的刺激实在过大,捂着胸口,皇帝只觉得自己瞬间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赵公公在一旁见了,脸色也是一变:“皇上!” 他几乎是手疾眼快,猛地扑过去,才勉强扶住猛站起身又向后仰去的皇帝。 “皇上!皇上!”发现皇帝脸色蜡黄,闭目不动,凡是在殿内服侍的太监,都吓得魂飞魄散,赵公公回头猛喝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随后不理会那些跑出去的人,从怀里直接掏出一个白玉小瓷瓶,当着殿内几人的面前,先自己拔开塞子抿一口,就给皇帝灌了下去。 这是宫里的规矩,皇帝这样的人,食用水果时可能还不必这么紧张,凡是入口的药,都需要有人先试毒。 灌下去的药水不多,情急之下,赵公公不得不稍微用了一点手段,将皇帝紧咬着的牙关掰开一条缝,硬是一点点灌进去。 眼见着皇帝下意识吞咽,脸色也稍有了一点回转,赵公公才多少松了口气。 几个医术最高明的太医来得最快,片刻之后就到了,小心把脉,仔细查看,都神色凝重。 “这是用了秘药?”隐隐知道皇帝身体一直看似康健是用了小还丹,几个太医此时一把脉,就把出皇帝身体情况已是到了只能靠这种丹药吊命的程度,比几个月前更甚。 他们也不敢轻易说出把脉的结果,只互相对视一眼,就颤抖着声音说:“皇上最迟也会在一刻钟后苏醒。” 毕竟与小还丹效用差不多的药水,喝下去见效更快,一刻钟怎么也能醒了。 赵公公见他们个个脸色苍白,心中也烦,挥手让去外面候着。 他则守在皇帝身边,良久,随着一声轻轻咳嗽,皇帝醒了。 “人……人呢?”虚弱咳嗽着,皇帝就挣扎着要起来。 赵公公只能是将人扶着坐起,皇帝脸色焦黄,却还记挂着刚才没听完的事,见这里已不是刚才地点,就说:“让、让霍无用进来!” “皇上,您的身体……” “让他进来!”皇帝坚持。 赵公公无奈,只能给不远处一个太监使个眼色,太监立刻安静走出去,片刻,霍无用就走到了这个偏殿,再次跪倒。 坐在榻上,恶狠狠盯着这狼狈的道人,皇帝缓慢地命令:“刚才的事,给朕继续说下去。” 霍无用没办法,只能继续刚才的话,仔细汇报了事情经过。 “该……该死!该死!” 喘息了几下,感受到晕眩,皇帝不想再浪费体力,直接就下命令。 “传朕口谕,立刻调集道门和大内侍卫,全力追查私闯万春园大妖,不得有误!” “立、立刻查看三王,还、还有代国公的行踪!” 赵公公正要应声,却被皇帝一个眼神制止,皇帝眼神阴戾盯着地上跪伏着的道人:“药藏被毁,你难逃其咎,这本是死罪,但念在你为朕炼丹多年,朕给你一个机会!” “这两件事,其实算是一件,你来负责,算你戴罪立功!” “臣必会办好此事!”霍无用跪伏在地说。 他心里也发了狠,这次的事真算起来,不光是自己,自己的徒弟,自己的长辈,都要受到责难,这是要他命,要断这一脉道统的大仇! 虽说是入京的大妖犯下的事,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要追查,要报复,要将它擒拿归案,好给自己脱罪! 更何况,在万春园时他已将它伤到了,这仇已是结下,妖性睚眦必报,不趁妖病要妖命,等它缓过这口气,对自己更是祸根深重。 霍无用咬着牙,缓缓退了出去。 第六百三十三章 有任务 太平巷 石记书肆已打烊关门,书肆前街道上,唯有小旋风打着旋过去,没有行人,后面院子里也漆黑一片,附近除偶尔响起几声犬吠,十分安静。 石明达是在不久前才回到自己房间,从酒楼回来,虽然二叔已休息了,但交给整理的东西,又让他忙了一会。 他是在酒楼喝了一些酒,但酒量好,哪怕喝上一坛度数不低的酒也不会醉,此时躺在铺着薄薄褥子的木床上,脑袋甚至比往常还要清醒些。 不知道怎么,他就忍不住回想着在酒楼听到的事。 “今晚没来得及告诉二叔,明日一早与二叔说?可这事真顺藤摸瓜查出大案来,保不齐我和二叔就要被迁怒。” “事关齐王和炼丹的事,纵有功劳,怕也烫手。” 自己只是皇城司底层,但因和着二叔做事,也知道最近几个月,皇上对齐王、蜀王都很关注。 才在不久前听二叔提过炼丹的事不是小事,现在就又听说了清园寺与齐王府有联系…… 哎,怎么偏偏就是涉及到了炼丹的事…… 石明达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有点难,他是皇城司的人,知道权利说白了就是亲疏,自己查出与齐王有关的大案,固是大功,也可能有祸事。 想着,既既害怕,又舍不得真瞒下此事。 富贵从来险中求,这件事真能摸出什么来,虽可能被齐王记恨,但也的确是难得的升官的好机会,纵然得到好处的会是二叔,但二叔好了,自己不也和着沾光么? “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他这样的小人物,想要在皇城司好好生存下去,必然是要有小人物的敏锐,现在他就觉得,自己的直觉在示警。 因只脱了外衫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间,突然听到外面响起动静时,一下子就睁开眼,直接掀开被子起身走到了门侧。 “达子,是我,有任务,快出来!”门外传来的熟悉声,让石明达松了口气。 已到了门口的他一拉门栓,将门吱哑打开了。 果然,夜色下站在外面的正是二叔。 石二叔见石明达出来,转身就走,石明达一看脸色,不敢耽搁,忙和上。 为了不让附近的人发现,无论是来叫的二叔,还是外面已经陆续出来集合的几个同僚,都低声说话,脚步轻盈,这是多年训练出来。 “二叔,什么事这么急?出大事了?”石明达往外去,就已将外衣穿好,腰带也系上了,顺手抄起来的短刀都别在了腰间,今天阵势让他有些忐忑,所以低声问着。 石二叔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对着亲侄子也没个好脸,只皱着眉低声回了一句:“上面有紧急命令,让皇城司立刻调查齐王、蜀王和代国公!人手不够,所以我们也要出动!” 那真可是够急的啊,石明达想。 而且瞅这意思,怕是遇到的事还不小,否则直接动用步兵衙门就好了,何必让皇城司据点的探子都和着出动,就不怕暴露了身份? 可见,和暴露京城各据点的皇城司密探相比,他们要查的事是件大事。 “该不会……和那个什么炼丹有关吧?”石明达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但看着二叔低声急急与其他人交代任务,他想说,在这个节骨眼,又有些不敢说,生怕被二叔骂一顿,只能闭上嘴,在大家往外走时,和着一起冲出去。 这些人没从前面书肆出去,而是从宅子大门快速奔出,顺着街道跑出一段路,就看到了有人等着。 见他们过来,其中一个男子打了个手势,证明是自己人,就说:“跟我走。” 这是来接应他们的人。 石明达心里有事,一直沉默和着自己二叔,这些人分兵起码三路,石明达跟着二叔到了附近一座酒楼,来接应他们的人回过来:“齐王就在对面酒楼里接见人,我身份不适合潜伏查探,你们密切监视。” 这对于皇城司的普通探子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任务了,石二叔立刻应了,随后就带着石明达在在酒楼附近潜伏,而一人则进了酒楼。 包括石明达的二叔,论气质,那都是扔进人群里找不出的低调普通人,一旦混入人群中,就等于是鱼入大海。 不久,一个穿着打扮很清雅富贵的读书人从酒楼里出来,在这个读书人身后的皇城司探子,冲着石明达叔侄打了个手势。 二人顿时就明白,这个读书人应该与齐王在酒楼里接触过。 石二叔仔细辨认,看不出除了气质不错外有什么特殊之处,既不像是武功高手,也不是京城中知名的举子,以皇城司眼力,更看出此人不是京城权贵子弟,莫非只是个外地来的普通举子? 还是说,这人其实只是齐王拿来做挡箭牌,干扰他们视线? 是了,或就是这样。 “齐王倒是个爽快人。”读书人步履从容,表情淡淡,嘴角微翘,带着一点笑意。 不是旁人,正是周旋。 通过半妖徐灵的引荐,周旋顺利与齐王的人搭上了线,这一次就是应邀来见齐王。 因去齐王府多少有些不方便,齐王对它显然也不是很放心,所以他们就选了这么一家酒楼来做见面处。 酒楼背后的老板就是齐王,以齐王自傲,自然是觉得自己地盘十分妥当,没什么问题。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不是突然出了大事,皇城司也不会冒险去触齐王逆鳞,监视归监视,却不至于连齐王吃喝消遣都报上去。 周旋这次与齐王见面,对会谈的结果还算满意,神色也带出了一些,但要说完全满意,倒也不是,也有一点不满意。 “齐王对代国公倒是恨意满满,有些出乎我的预料,我本以为,他会要求我对付蜀王。” “但这样一来,对我确实有利,在对付代国公这件事上取得了共识,朝堂上就有齐王党出手,推波助澜,而我只需要提供帮助,关键时击杀即可,着实省了很多心。” “但也有不满意之处。” 想到齐王对它的忌惮,周旋微微摇头:“哎,齐王到底是对我有着忌惮,只肯口头应允,不肯给任何凭证。” “这没有任何程序手续,这就意味着借不到多少力量,无论是现实势力还是龙气,看来,想要抓住代国公把柄,还是要我亲自出马才成。” 这样想着,才出来,夜风吹过,周旋突然间顿住脚步,心底一凛。 第六百三十四章 查抄清园寺 “出事了!” 周旋距妖王只有一步之遥,虽这一步,对绝大部分大妖来说,是毕生都无法跨越的距离,可也证明周旋此时已能感应到一些没有发生的危机,与寻常妖族不同了。 当意识到自己可能盯上,周旋突然之间从刚才喜悦中醒悟过来,它甚至没有变色,还是保留着愉快的表情,招手叫来牛车,从容上了牛车:“去清园寺!” “您坐好。”车夫听到周旋吩咐,不敢怠慢,一抖缰绳,喝着牛车离开。 不远处,装在夜摊前看东西的石明达本心事重重,还想着之前的事,但周旋上了牛车一瞬,就仿佛有一道轰雷在耳畔响起,让石明达一惊。 “二叔!”石明达见二叔要往酒楼里去,就直接喊住。 石二叔皱眉:“什么事?” 石明达忙凑到对方耳朵边,低声急急说:“这人我认识,就住在清园寺,而之前我去酒楼,听说清园寺在炼丹!” “这里必有蹊跷,不是可有可无的人。” 这话说完,石明达先惊呆了。 “我这是怎么了?清园寺炼丹,这事我的确亲耳听见别人提及,可这人住在清园寺的事,我并不知道,怎么就胡说八道起来了?” 但这些话一出口,他二叔的脸色一变。 “你为什么不早说?”知道些消息的二叔脸色大变:“快,盯住那辆车,我去禀报督公!” 交代了一句,石二叔立刻就让石明达和自己快步走向不远处小巷。 这里不是皇城司据点,但在过来时,接应的人已告知了石二叔,这里临时成了据点,督公就在里面。 进去后,被领着到了内院,果然就见到了本该在皇宫里服侍皇帝的赵公公。 “督公!”石二叔当即跪倒行礼,快速将石明达说的话禀报给赵公公。 “此话当真?”赵公公原本是坐着,此时腾一下就站起来,如鹰眸子,不仅扫过了石二叔,也扫过了石明达。 石明达被看得一抖,到了此刻,他已骑虎难下,直接说自己是胡说八道,等着自己必是严厉惩处。 他赶紧回话:“督公,卑职在酒楼吃饭时,听到邻桌谈及武林中谁是第一,谈着谈着,就争论起了清园寺的武功是不是从别处偷学来,就听到一人说,不止是武功,清园寺也在炼丹……” 这就是想告诉对方,自己其实也只是听说的消息。 不过,对于皇城司的人来说,很多消息来源都是从别人打听到或无意间听到的,这种事都是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原则,要是什么紧要事情都要先去验证了是否真的再禀报,黄瓜菜都要凉了。 “来人!”赵公公听了,毫不迟疑,立刻下令:“速速去追那辆牛车,将里面的人即刻逮捕,押回去审问再说!” “是!”早就在这里等着的一个脸形略尖的百户应命,一出去,一拨甲兵立刻应声而出。 “还有,立刻派人查抄清园寺!”赵公公眼也不眨下,语气平静得像刚刚睡醒的孩子,石明达不由心中一颤。 清园寺是梵门在京的总寺,几个亲王都有些香火情,但现在说抄就抄。 “是!”这个命令一出,同样由一个百户带一拨甲兵领命而去,甲衣叮当作响,满是肃杀。 “那齐王……”有人试探着问。 赵公公想到皇帝对诸王的态度,冷冷说:“齐王不许动!” 酒楼 “出事了。”站在三楼的窗户前,一身便服齐王脸沉似说,掀开窗缝,往下面张望一眼。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甲兵?”目光扫过在街道上的甲兵,他微微蹙眉,觉得不妙。 “去问问,周公子可出了酒楼?”他对人说。 “是!”立刻有人领命出去。 但这人刚出去,心中的不安就让齐王直接起身,决定不再耽搁:“立刻沿密道回府!” 说走,就立刻朝外去,这里残局自有人收尾,但如果真有什么事冲着自己来,还被堵在酒楼里,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是,王爷!”一群人簇拥着齐王,出了这雅间,就朝密道所在的位置匆匆行去。 走廊上,一个伙计捧着菜与擦肩而过,齐王生性多疑,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看着陌生伙计,顿时觉得不对,但看了一眼,发现那伙计已是背对着走出很远了,并没有跟过来。 “看来倒是我多心了。”本想下令将这伙计拿下,但外面情况让齐王心里焦急不安,不想在这时间节外生枝,何况此人并没有跟上来,索性不理。 从这里,就能听到酒楼外面的喧闹声,但这乱哄哄的声音只一瞬,片刻就变得安静下来,而这并不能说明危机过去,反证明了他刚才决定离开很对。 “甲兵的事,未必是多心。” 父皇难道发现了自己与妖族使者相会的事?” 可是,这怎么可能? 他在这方面素来小心,哪怕这次会见周旋看似胆大,可一个能从容进入京城的大妖,本就难以被人怀疑,正常情况下,不该这么快就暴露。 还是说,父皇早就让人盯着周旋了? “王爷,甲兵冲入了酒楼,正在挨个搜查,说是要缉拿要犯!” 在齐王进入密道,才走出一段路,没等出去,就听到了后面赶到的侍卫的禀报。 至于周旋,这侍卫也回禀齐王,说已乘坐牛车离开。 “父皇啊父皇,看来您对我还真是不放心。”齐王冷笑了一声,对人说:“走吧,我们回去。” “抄近路。” 一队甲兵以极快的速度抄近路,突然在前面胡同中冲出,拦截下了载着周旋的牛车。 正在驾驭这牛车的车夫只是普通人,看到一群甲兵冲出,刀剑出鞘,将牛车团团包围,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你们……”他张大了嘴,身下有骚味散开,竟直接被这阵势吓得屁股尿流了。 正要上前拉扯他的甲兵闻了一鼻子,直接一脚就将他给踢得滚到了一旁。 “牛车上的人,听到了,就乖乖束手就擒!若要反抗,格杀勿论!”百户冲着一个甲兵递个眼色,甲兵上前两步,冲牛车就喊话。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一记耳光 已经被戒严了的街道上,除甲兵发出的声音,再无其他。 牛车内同样也没有声音传出来,安静无比。 “大人,怎么办?”喊话的甲兵后退两步,低声问着站在队伍前冷冷看着的中年百户。 “杀!”冷冷将手往下一挥,百户命令。 围着牛车的甲兵训练有素,四人不由分说,刀光一闪,直接从不同角度刺入了牛车。 甲兵的刀都是刀身略窄,但长而锋利,四刀同时刺入,有人在里面,根本无法躲避,必死无疑。 可猛地拔出后,四把刀的刀刃都不见血。 百户的脸色就是一变:“没人?将车帘拉开!” 立刻就有甲兵上前,将垂着的车帘直接一把拉开,里面果已空空,莫说藏着个“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里面的“人”竟直接跑了?! 什么时候逃的?自己虽抄近路,可有人继续盯着,一点空隙都没有给。 并不知他们缉拿的乃大妖,百户连同过来的甲兵,都面露不解,因这事透着诡异,实在是说不通。 “说!是不是中途停过车?”百户走到瘫倒在地瑟瑟发抖的车夫跟前,冷冷问着。 车夫牙齿上下打架,在百户杀气下,好不容易才将话说清楚:“是……是……不是,没、没有停车,没听到他、他下车啊!” 这时再不知自己被卷入可怕的事件,就是傻子了。 虽说,到了这情况,哪怕坐车的周公子被抓住,自己也难逃被审问命运,但现在跑了,自己下场只怕会更惨,车夫现在真是怕得不得了。 百户听到这样的回答,顿时将眼睛一瞪,冷冷的说:“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 之前跟梢这辆牛车的书肆伙计,这时过来,说:“大人,他倒没说假话,小的一直跟着这辆牛车,中途的确不曾停车,也不见有人下车。” “那就奇了,人还能凭空飞了不成?”百户冷笑。 “人是不能,但不是人呢?”这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说话是一个道士。 “青灵道长。” 百户认得此人,之前就配合青灵在京城各处转,也知道虽不是尹观派出身,却与宫中道士霍无用是同门,与尹观派派出了好几个道士不同,霍无用师门只派来了这位,因霍无用的面子,对待这个没有名气的道人,百户还算客气。 道人随意点了下头,就走到了牛车前,忽然凑过去,狗一样不断用鼻子里里外外闻着。 这场面颇滑稽,但在场的人却都没有笑。 方才的诡异一幕,已经让他们有了一种隐隐的猜测,毕竟妖怪的存在从不曾瞒着官府。 而道人的“努力”也没有白费,在片刻后,他手里托着的一样东西,就突然亮了起来。 道人死死盯着这一物,转身对百户跟甲兵说:“跟我走,他逃不了多远!” 清园寺 一连几日关闭着的山门,一片安静祥和,辩玄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窗前的绿色默默出神。 半开的窗,被微风吹得轻轻摇晃,他的心其实也并不平静。 “难道是要出什么事?”这种隐隐的不安,一阵心悸,让辩玄有些坐不住的站起。 “罢了,还是去给林公子烧点香。”低声叹着,冥冥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若此时不这么做,或很久都难以再去给故友做什么了。 辩玄想到这里,就从架子上取来一小盒香,去小灵塔前,才徐步抵达,点燃了一柱香插上,还没有来得及默祈,只听“轰”一声,大门突然被人轰开,甲兵潮水一样涌入,为首百户厉声喝着:“搜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辩玄认出百户穿着的官服是属皇城司,心里发紧,带着温和笑容过去,合十说着:“这位大人,不知何事……” 才一问,只听“啪”的一声,狠狠甩在脸上的这一巴掌,将辩玄打得都有些发懵。 作京城知名人士,虽说不至于成特权阶级,可往常来往的人俱不俗,皇城司的千户见到都客客气气,一个百户,竟扬手就是一巴掌? 在百户打来时,辩玄其实完全可以躲开,以他武功反击更是轻而易举,但受身份所限,这一巴掌,他就是提前看得清清楚楚,也只能硬生生挨了,绝不能反抗。 反抗了,性质立刻就变了。 原本俊秀的一张脸,迅速红肿起来,可见百户使了多大力气。 “你不知自己犯了何事?哈!你勾结大妖,该当何罪,你会不知?”百户冷笑着。 “小僧的确不知。”辩玄也不动怒,目光平静的看了百户一眼。 披着百户的皮,的确不是当面能对抗,但别说梵门,就是辩玄自己,也有足够的力量,致这百户于死地。 挑错,谁挑不出? 只是话才落,隔着不远,轰一声,火光而起。 只见一股妖气冲起,肉眼凡胎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黑气弥漫,煞是吓人。 看到这一幕,辩玄想要辩解的话再也说不出,脸色顿时一白。 “妖物果然藏匿在清园寺!”见状百户立刻吩咐:“将这贼僧辩玄拿下!” 既大妖真在清园寺,那这里的僧人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跑不掉了。 被卷入别的事也就罢了,被卷入谋反及这种勾结大妖的事,几乎难有活命的可能。 皇城司百户只觉得心里一松,再无丝毫顾忌,同时不解,清园寺是知道勾结大妖入京是多大罪,怎么还如此大胆? 辩玄虽不知这百户在想什么,但猜也猜得到,苦笑一声,就沉默被绑上,丝毫不曾反抗。 火光冲起之处是居士园的位置,在甲兵来搜查辩玄院落时,一拨人抵达,结果就有一道大鸟从大火中腾空而起。 “放箭!”有人下令。 甲兵拉弓放箭,结果就这一瞬,箭还没射到,轰一下,大火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迅速朝四周快速扩张。 “后撤!后撤!”随厉声乱叫,一片大火,无情吞噬最前面的甲兵,甲兵惨叫着,这火似乎直接贯入皮肉之内,等火势稍缓,就看到二十余具尸体横七竖八,外表尚完整,里面却烧焦,完全不能活了。 “这火沾到一点就是死!” 侥幸避开的甲兵狼狈不堪,有人眼瞅着关系好的同僚顷刻就死在大火,恨得咬牙切齿,更有人被威势所吓,面色发白。 “这里是京城!它逃不了多远,越反抗,越受反噬!”百户知道京城对大妖的震慑压制,大喝。 更有人喝:“它杀死了我们这么多兄弟,绝不能放它逃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杀了它,升官发财就在眼前!” 二人一前一后的大喝,让有些低落的士气再次高涨,只听甲衣叮当,甲兵追了下去。 第六百三十六章 方真来探 代国公府 夜了,京城已静街,百姓都熄了灯,蜡烛很耗钱,油灯也要省,而官员府第中,还是处处灯光,挂着灯笼到处都是。 代国公府更是这样,丝竹声缠绵,声声入耳。 内院新改建出一处院落,厅与走廊连接,扩展成再雅致不过的看台,淡淡竹香与席间弥漫的茶香、酒香融为一体,坐在主位上的年轻人,表情平淡,嘴角微翘,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 歌女婉转低唱,歌声袅袅不断,一段稍息,方真点头称赏,端起酒杯,朝着苏子籍敬了一杯:“这乐不错,不过代国公既说府中排练的歌舞不错,必是更佳,我等不及,不请自来,想第一个观看了。” 说着,方真仔细打量下,见苏子籍穿一件便服,虽看上去不显贵,但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神态悠闲,仿佛始终带着微笑,转盼间又似带了丝忧郁,真是让人目眩神迷。 这样风采,胜过当年太子了吧? “世子精通雅乐,我能得世子前来,实在欢喜,来,干一杯。”苏子籍也遥举杯,他哪看不出方真眼巴巴而来,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发生了周旋的大案,涉及齐王,药藏被毁,皇帝必会大怒,而皇帝是多疑的人,派人探查我与诸王的情况是肯定。” “幸亏我有幻影珠,又现在在家,可所谓无懈可击。” “现在洛姜与方真也能碰面,必有手段通消息,我的嫌疑就解除了。”苏子籍神色其实略有点苍白,但在酒意下看不出。 刚才实在很紧凑,自己才出来,方真就求见,说是过来看歌舞——骗谁呢? “说起来,洛姜虽是安插进来的眼线,却明显与方真关系一般,二人虽都看似为皇帝做事,后台和出身都不同,在方真眼里,怕洛姜不过是贱吏之流。” 这倒是让苏子籍浮现出了一个想法,看向方真,笑着举杯饮一口,说:“不过是个新排演的舞蹈罢了,算不得什么。” 态度带着让方真颇有些熟悉的神态。 能不熟悉? 这分明就是真正权贵对底层蝼蚁的态度,不是看不起,而是连入眼的资格都没有,仿佛就仅仅是工具。 来前,方真也在想着最近收到一些情报,知道洛姜在代国公府的待遇虽好,却没被重用,就仅仅是排练歌舞,就在想,是不是代国公在提防着洛姜? 提防的话,这次过来,未必能看出什么,可现在看到了代国公反应,方真觉得,自己怕误解了代国公,这根本不像是因提防洛姜的探子身份所以冷落,而是代国公真把她当成了个玩意儿而已。 换成别人,未必能理解这一点,但方真自己就是小侯爷,出身尊贵,对此是很明白和认同。 “是啊,就算洛姜是天才剑客又如何?被重用,也不过就是给我们看家护院罢了,可重用,当然也可以这样冷落,权贵少,而江湖豪客多如过江之鲫,根本不必在意。” 这样想着,方真还是继续笑:“能经代国公调教,这舞蹈必是不俗,不如现在就开始?” 苏子籍轻轻拍了拍手,丝竹声骤一换,就换成更清幽的调子。 从旁轻盈小跑的十几个少女,跑步的姿势,都是极俏丽,含着韵味,而随着丝竹声往上一扬,几个少女先聚拢,又散开,一个最美丽的少女仿若盛开着的花中冒出的仙子,表情冷淡,手持一柄软剑,气质意外与这舞蹈毫无违和,甚是搭调。 “洛姜?”方真微微直起身,看着这少女开始领舞,虽然早就猜到这支舞蹈就是洛姜教导代国公府的丫鬟练成的,但他还真没想到,洛姜竟然愿意做这个领舞。 “洛姜虽是皇城司的人,却并不完全驯服,没想到在代国公府,竟然愿意做领舞,行舞姬之事?且观其神情,似乎也并不是十分排斥?” 方真微微惊讶,不过,等舞蹈慢慢展开,他的注意就被这唯美的剑舞给吸引过去了。 不怪方真看入了神,实在是他没想到,不过是杀人的剑客,竟然真能教导出这样一群舞姬,跳出这样美的舞。 苏子籍坐在主位,见方真露出真实惊讶,也只是微笑。 说起来,这也是苏子籍第一次看洛姜排演的舞蹈,之前不过是见过片段,此刻完整看下来,也暗暗赞叹。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获得洛水剑传授,【紫气东来】300,12级(625/11000),领悟洛水内气运行精通。” 经验的突然增长,让苏子籍看向洛姜的眼神更幽深了几分。 “洛水剑其实不过是一二流之间的武功,莫说顶尖,连真正一流都算不上,可洛姜却能练到这程度,出类拔萃,别出心裁,实在是不易。” 最重要的是,他已不止是第一次从她身上汲取经验,但就凭着这二流剑术,到现在他还能从汲取经验,每次都别有心得,这种超过期待值的收获,使得苏子籍看洛姜越发觉得可惜。 “第六次了,从她那里得来的经验依旧源源不断,她的天赋实在惊人,仅仅只练这洛水剑,太可惜了。” 这世界上,有着专练一剑,也能炉火纯青,领悟真奥的人,但是说实际,就算这样,也是太浪费了。 以洛姜的天赋,若能得到顶级剑术,还不止一门,怕短短数年内就成绝顶高手,而不是现在这样,用天赋生拉硬拽剑术,拔高有限。 “不过这也正常,她仅仅是一枚官府培养的棋子,没人希望她超出限制,成就绝顶,只要够用就成。” 不谈官府,就算是家族、道门、门派,都分嫡、庶、旁、仆四种。 仆就是外人外门,学点粗浅本事,当炮灰和仆人是正经。 旁就是旁支,以及一些实在贴心的仆人。 庶就是非常亲近的血脉,但只有继承人才能嫡传。 收了你当弟子,就有义务教你? 连霍元甲的“迷踪拳”,都只教儿子不教弟子陈真,李小龙拜师学艺,也没有学到形意拳的真传,只得自创一路。 这还是功夫再好,一枪撂倒的世界,武功不过是混口饭吃的苦哈哈,现在这世界,武功和道法,就是核心机密,想学一招半式,都得拿命来换。 要不是自己有外挂,怕就得和洛姜一样。 第六百三十七章 二十一招剑术 弟子都是奴仆,才是真实传艺的规则。 特别是官府,能学多少,学到什么,都是按照级别和权限。 而且,灵汐没有来,就算有武功又怎么样,能抵抗官府捕杀? 说到底,洛姜就是连方真都不看在眼里的草芥,但对苏子籍这样的新兴权贵来说,洛姜这样的天才剑客,还是有些缺少。 苏子籍若有所思,望着场中跳舞的洛姜,想到了一件事。 在洛姜入府,她的身份其实是机密,正常来说,代国公府根本查不到她的底细,可架不住半片紫檀木钿。 六次汲取,自然有相关的信息透露,有了这些,洛姜的身世就失去了隐蔽,野道人受命调查也不是很难。 毕竟,她身份是机密,人可是活在现实中,说不定隔几百米就是她家。 “野道人汇报,洛姜从小被师门教导,遵照师门命令加入皇城司,为皇城司卖命。” 本以为少女会是孤儿,结果得知洛姜还有个母亲。 “这倒也不奇怪,母女相依为命,有个母亲被皇城司掌控,洛姜才更能听话行事。” 皇城司办事,不管信任不信任,控制家属是常规,无一例外。 只有抓住了命门,才不怕不拼命为皇城司做事,才最大可能的减少变数。 “洛姜随母姓,这洛依玉其实就住在高宁坊,离我府的直线距离,其实真只隔了七百米左右。” “皇城司可以利用这一点来掌控洛姜,我为何不可?” 就在这时,听到远处轰一声,这一声响起突然,让在场的人,包括乐师,都停顿了一下。 等乐师忙又接着弹奏时,又响起了第二声,接下来爆炸声连绵不断。 苏子籍目光扫过,就见方真脸色微变。 “大人!”一个甲兵急匆匆进来,跟着代国公府管家,甲兵一进来,就扫视目光,定格在方真身上,快走几步跪倒在方真面前:“贼寇现在拼死逃脱……” 方真没等他说完,就腾一下站起来。 想起苏子籍就在一旁,他又勉强笑了下:“代国公,实在抱歉,我这有贼寇要处理,先走一步。” “小侯爷自去就是。”苏子籍送了几步,拱手说。 目送着方真走出去,又看向因没喊停还在继续演奏的侍女,直接喊了停:“你们退下吧!” “洛小姐。”见侍女们行礼散去,苏子籍唤住了洛姜,低声吩咐:“有件事我要你去办。” “您请说。”洛姜来到代国公府已许久,但看着近在咫尺的代国公,还是差点给晃了一下,忙收敛心神说。 苏子籍说着:“方才小侯爷提到京城出了贼寇,为了安全计,夫人不能出去了,但在宅内必是烦闷,你再排一支舞,到时可让夫人解闷。” 这吩咐让洛姜沉默了一下,应着:“是。” “对了,这次舞蹈,你排得不错,该赏。”说着,就丢下了一锭银子给洛姜,她接了银子,见是京锭,蜂窝带着银霜,足有十两,忙谢了。 苏子籍点点头就要走,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漫不经心说:“你的剑舞虽是舞得好看,但论技巧还是差了一些,我这里恰好有本剑谱,正可以给你。” 说着,随手从袖子里取出薄薄一本,也就是十几页的小册,递了过去。 “你先练着,回去可以在排舞时多几个花样。” 这话一出,洛姜的脸一下涨红了。 这是气的! 她因着不想得罪代国公,甘愿行舞姬之事,这可不代表着她真是舞姬了,她的同僚身上多半有官职,因着她是女子,又年纪不大,才到现在是白身,但这不意味着她真看轻了自己。 代国公几次三番的轻视,让她快到了爆炸的边缘。 “可恶,你就这样看不起我?” 但苏子籍这小册子都已经递了过来,心里想着不接,觉得这是在侮辱自己,但洛姜的手诚实将它接到了手中。 接过时,随手翻了一页,洛姜心里一惊,眼神一下直了。 这,这册子哪里是什么剑舞,分明是…… “洛小姐,我很期待你的剑舞。”就在这时,洛姜又听到代国公说,他点了下头,直接走了。 洛姜一直看着走远,她才捏紧手里的簿册,抬手略抚了下发丝,理理衣裙,一起向自己院子而去。 移步易景,竹木映发,洛姜双髻,左右各引一缕垂下,侍女时不时偷眼觑,悄悄模仿她走路的姿态。 “洛小姐走路甚美……” 洛姜迈步时动作轻盈,提步时脚跟会微微下压,行走间非常优雅,假如有地板也不会发出声音,有水也不会溅起,侍女心中暗暗羡慕。 “这似乎是宫内嬷嬷教导,可我没有学到家。” 代国公府初建,有许多虽是太子府的旧人,可少年少女都出生卑贱,容止仪态粗鄙不堪。 因此请了宫内的嬷嬷教导,可这不是一时能学会。 “不愧是享有客卿待遇的洛小姐。” 洛姜也发现侍女偷偷摸摸观察自己,心里一惊,百年世家,衣食住行间就形成了规矩礼仪,自己其实本应该安排在外宫侍剑,所以学习这些规矩,不想就给她发觉了。 “我得更小心。”洛姜回到自己的院落,见着四下无人,才将手中簿册一页页的翻阅,看完一遍,她发现自己的手都已有点颤抖。 “竟是这样的好东西?”洛姜呆呆看着重新合上的册子,看着寻常,但这竟是一套剑术。 一共二十一招,论精采,胜过自己洛水剑。 这样的好东西,难道代国公不知价值?就这么当成剑舞之术送给了她? 不,这不可能,代国公博学多才,怎么可能连这样的好东西都认不出? 洛姜轻咬樱唇,才点的烛光一瞬间洒满视线,她下意识抬手遮了遮,心突有一道亮光闪过。 不,与其说是代国公不知价值,或只是因为…… “对我来说,渴求不得的秘籍,对代国公来说,无非平常消遣而已。” “这就是官家的力量。” 毫无疑问,官府的等级制度,对下位来说,得拿命去换的资源,对上位来说,是随手可得,这本剑册就是明证。 念到此处,洛姜双眸一暗,心情复杂。 第六百三十八章 必须活捉 就在这时,“轰”一声,但与之前闷雷轰声不同,这次伴随火光。 洛姜微惊,朝着方向看去。 因不是道人,洛姜只是感觉到远处有着让她觉得不太舒服的气息冲天而起,但是再细究,又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只看了一眼,洛姜就放下了册子,沉入了思考:“让方小侯爷失态,是出了何事?” 虽身为皇城司一员,但此时外面发生了什么,她还真的不知。 “莫非是与诸王有关?毕竟这几日城内可不太平,我更被传了消息要盯住了代国公。” 方才她在舞蹈时,已用暗号将自己盯人的结果传给方真,按说任务算是完成得不错,但洛姜也没什么欣喜,只再次捏了捏剑谱,低垂下睫毛。 代国公府·台阶 方真从里面走出,脸色本就已不好看,朝着不断传来轰隆方向望去,气息更是冷冽。 “牵马来!” 因服务的乃是当今天子,方真在权贵年轻一代中,也算得上是有权有势,并且还巩固了他世子的地位,可这种就犹水中月、镜中花,一旦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就可能被打回原形。 方真不得不更努力,才能保证自己现在一切不被收回。 要知道,方真也有兄弟。 就在方才,过来禀报甲兵告诉,清园寺没拦下大妖,让藏身在那里的大妖跑了,正要突破围墙逃出京城,这情况仿佛一记耳光,重重打在方真的脸上。 这事虽是由皇城司赵督公主办,还有霍无用这样的道门中人负责,但方真也参与其中,一旦不能将这大妖弄死,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后果可不堪设想。 得知赵公公正在前面督战,方真微微松了口气。 与别的首脑太监相比,赵公公去过西南,也跌过跟头,反在用兵方面比“纸上谈兵”要好得多。 而且在皇城司里的人脉,对京城的了解,都不是西南可比,在那跌跟头,未必会在京城这里重蹈覆辙。 “报!”才沉思着,有甲兵骑马飞驰而到,直接跌到地上,又爬起来到了方真面前。 “皇城司缉拿要犯,已伤亡上百,东大门处请求支援!” 伤亡上百? 这可是边塞战场,而是在京城! 而这次缉拿妖物,去前面缉拿出动也不是寻常甲兵,都是精锐,短短时间,就损失上百人,这已是极严重的情况。 “清园寺。”方真念着这个名,脸上神情越发凝重。 这可是重点去搜查的地方,去的人更不少,没将大妖留下也就算了,放任大妖逃去了东大门也就算了,大妖竟然直到现在还能伤人? 这妖物,竟这样厉害? 京城对妖族的克制可是最高级,最近在京城的道门高人也不少,难道这样都无法将其拿下? 一个大妖,何止如此? “前方带路!”方真翻身上马,当即命令。 几匹快马,连同着后面奔跑着一群甲兵,在街道上快速行过,在这关键时,这种应急战备,都已启动。 而凡是看到路上驰骋着马,跑着一队队甲兵,也必会避让。 今晚的京城注定不太平,夜里,先一辆辆的牛车飞驰而过,一匹匹马的蹄声在安静的路上相继响起,挨着这几条街的百姓,家家户户都早就已醒了。 甚至还有远离街道的许多人,都被之前的轰隆声惊醒。 细听之下,发现不是惊雷声,诡异不祥的气氛让他们连蜡烛都不敢点亮,一家人躲在一个房间,屏住呼吸,倾听着外面。 偶尔有一二胆子大的,凑到大门口,从门缝向外看去,发现街道上陆续过去的甲兵,都吓得瑟瑟发抖。 这是要出大事! 而方真,骑马被引到了距离清园寺十里的东大门,挨着城墙这一片,并不繁华。 刚才的几拨战斗,也没有造成平民伤亡,可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焦尸的味道,却浓烈到了让方真一靠近,就差点吐出来。 眼前的一切,更像是传说中的地狱。 只见前面的路上、路边,处处伏尸,很多尸体上还冒着烟,看着焦黑,别说是抢救了,怕是一碰就要碎开了。 而远处有一片区域,仍有大火熊熊燃起,火中有一道人影,正努力想要突围,跃过阻碍的包围圈,冲向城墙。 火光,武器的寒光,在黑夜里璀璨生光。 “吼——!”听着从光圈跟火中传出的吼声,方真表情冷酷。 一边绕过这圈,朝着指挥处走去,方真问着一见过来就靠近的校尉:“情况如何了?” “大人,并不算好。”这个校尉算是方真的熟人,压低声音:“已战死一百二十人左右,若不能杀死大妖,这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不射弩?”方真扫了一圈,发现地上并无多少弩箭,而包围着这一圈的甲兵,也只是手持武器,只偶尔射进去一两箭,给大妖造成创伤,为什么不直接弩箭齐射? 官府的本质,就是万人齐上,万箭齐放,谁会讲什么规则道义? 校尉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一些:“这是赵下的命令。” 下的命令?什么命令?不让甲兵朝着大妖弩箭齐射? 这是在搞什么? 若这里情况尚好也就算了,死了这么多人,还没干掉这大妖,就这么眼瞅着对方突围? 方真脸色铁青,觉得不能理解。 而等见到了被一群人簇拥着,正站在高坡上的赵公公时,方真就急步上前,问着:“赵公公,事情不妙,何不下令弩箭齐射?” 这是建议,其实也带上些疑问。 别看方真平时恭敬,但他到底是世袭的侯爷世子,不是赵公公的下属。 只是刚问了,突然见到更前一个百户回来,当即跪倒:“报!妖物妖火已使用不出了!必可围死!” “很好!”赵公公看了方真一眼,就继续吩咐:“不能让这妖物死,必须活着擒下!” 百户立刻应声而去。 为什么?方真心里更不解了,就听到赵公公对他说:“怎么,你不明白?” 方真此时也意识到了,这怕不是赵公公的失误,而是另有用意,沉吟:“莫非是要查出它来京的目的?” 或者,皇帝要这大妖有用? “不止是这样!”赵公公笑了一声,声音里阴冷:“京城乃一国神器所在,万法辟易,别说是妖怪,就是真人都得俯首称臣。” “可现在,竟然出了一个能在京不受压迫,还使用妖法的例子,这何等严重?简直动摇了社稷,咱家奉命查出它为什么能入京,为什么不受压制,无论死多少人,都必须活捉!” 第六百三十九章 它逃了 “原来这样。”方真有点明白,这是为什么大妖还没有死的原因? 是了,要是万弩齐发,任凭多强都得死。 但死了,线索也就断了。 真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妖轻松入京,死了这一个,以后还会来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有了这一次搜捕,下一次来的大妖怕就要潜伏起来,更难查了。 别看现在一切掌握中,这是找到了线索围困了,要是没有发觉,大妖真要做什么,谁能防御得住? 这也是方真虽不屑洛姜,但其实朝廷对武者又是拉拢又是打压的原因。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真的是第一紧要的事! 想明白了这些,方真再无排斥,而是站在赵公公身侧,看向包围圈内的人影。 甲兵现在采取的就是“层层围杀”的战术,不断消耗大妖妖力,就算此妖能放出妖火,但人力有尽时,妖力自然也如此。 人海战术,生生熬得它脱力,那时就可以将其擒下。 至于伤亡多少,哼,下位者牺牲是给他们的荣耀呀! “公公,万一此妖突围……”看着里面的人影不断搏杀,到现在还不曾停下,而困住一圈道法已黯淡下来,方真心一紧,看向赵公公。 赵公公立刻看向一个道人,这道人立刻说:“贫道已将符纸发给了将士。” 这就是为了防止突围,带着符纸可以起到一定防御作用。 方真也跟着看了这道人一眼,心里却总是觉得不安。 赵公公似是看了出来,安慰:“小侯爷放心就是,有了这些准备,这妖物必能擒下。” “是,本侯也只是觉得……” 话音刚落下,眼见着那人离城墙不过数百米却始终突不过去,突然就仰头长啸了一声。 这一声,虽不十分尖锐,却很具有穿透力。 这下,不光方真,连赵公公跟道人都脸色一变。 “不好,它有变化!”感觉到了这一声的妖力,道人尖喊。 虽然个它一直在逃,但显然这一次,跟之前都不同。 可就算是有人提醒,大家都防备这大妖用特殊法子突围出去,谁都没想到,会有一支队伍,突然从一座安静宅扑出。 这支队伍人不多,就是百人左右,一下涌出,个个身披甲衣,满身都是浓浓的煞气,一双双鲜红眸子在深夜里闪动着幽光。 方真浑身一震,一股寒意在心中冒出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京城之内,还有上百甲士反戈?” 这些年,皇帝加强控制,军队中早应该没有隐患才对。 想法还没有落地,只听一声:“杀!” “轰!”眨眼之间,寒光一闪,就冲入了皇城司甲兵的队伍,瞬间,十几个甲兵溅血向四周仆倒! 只见这些人个个透着满身凶煞,悍不畏死,皇城司的甲兵已经算精锐,一时却打的连连后退,瞬间冲破了第一线,向大妖接应了过去! “这些人的路数威猛刚霸,势不可挡,可称精兵,不是江湖路数,是军阵厮杀之阵。” 本以为是军中,但方真一眯眼,发现这些人非常陌生,要知道,京城的军队都有自己旗号和烙印,熟悉的人都能认出——与其说这是京城的军队,不如说,这是谁家的私兵! 京城竟有人养私兵,还与大妖勾结?是哪家王府或公府? “不,是半妖。”道人冷冷地说:“还以为这妖物会有什么办法突围,没想到竟只用半妖来突围?” “放心吧,这点半妖,逃不了!” 赵公公神色更是阴沉:“想不到京城竟然有一支妖兵潜伏,大妖抓活的,它们直接杀无赦!” 既然敢在这时冒出来,就要有送死做炮灰的觉悟! 至于线索,这样多人,生活痕迹就无法清除,没有冒出来就罢了,冒出来了,没有查不到。 说完,赵公公转向一将:“由你指挥。” 原本胜利在握,赵公公也可指挥,现在就得专业人士了。 “是,末将遵命。”这将恭敬受命,起身就变了人,随着一声令下,重重甲兵再次围住,并且立刻一支弩弓队踏步而上。 “预备,放!” 一声叫喊陡划破了宁静,只听嗖嗖嗖声不绝,紧接着就是连绵尖锐的呼啸,密集箭雨覆盖下来,溅起一片血花,方真的耳内顿时充满了闷响。 方真眺望,只见冲入的半妖顿时连连扑倒,鲜血飞溅,惨叫连绵,虽身上穿着盔甲,但弩箭雨一样落下,只一波,这百余人,就顿时折了十数人。 “再放” “三射” “嗡”一声,两次号令,二波弩箭齐射,气势汹汹杀出来的这群半妖,已跌翻了一半以上。 这将久经战阵,就令着:“左队上前!” 此起彼落命令迅速传递,显出了极高军事素养,就算连绵咻咻的掠过,一支甲兵瞬间结成了排阵。 随着布置完,一校尉率领着扑上,铁流一样冲锋,恰将缺口补住,前后夹攻起来了。 “兵法纯熟。”眼见着一道道命令,甲兵和弩弓配合,军队和铁流一样,恰到好处,多面攻击,仅仅片刻,悍不畏死的半妖,或被扎成刺猬,或被砍翻,几波下去,就再无活口了。 “哼,半妖和妖怪数目少,就算学会了我们人族的兵法,又怎么样?”一瞬间,方真突然之间觉得,朝廷和道门,孜孜不倦绞杀妖族,的确是未雨绸缪。 数目才是一切,当一个种族的数目锐减了,那无论怎么样英明神武都无济于事。 “看来,我以后也得多支持道门才对。” 才想着,可当最后一个半妖倒下,不等着接下来的进攻,原本彻底黯淡下去的阵法,骤再次亮起。 “怎么回事?”赵公公看去。 “不,这不是我阵,这是妖阵!”道人看着突然之间亮起的圆阵,惊骇叫着:“快,快阻止,这是献祭。” 但已来不及了,在他这一声叫出,滚滚血气流入中间大妖,这大妖鸣叫了一声,人形顿时化成了金乌。 “还通知皇城保护皇上。”赵公公第一想法就是这个,可话还没有落,就见着这金乌转身一逃,翅膀一震,就扑飞出了城。 它逃了! 第六百四十章 一体锁拿 代国公 围墙内亭榭台阁,在朝阳下,但见春色已浓,绿色浓浓似染,花篱树影花荫清香弥漫,昨夜一夜厮杀,大部分京城人却丝毫不觉,一切都非常正常的样子。 苏子籍在丫鬟服侍下洗漱去用早膳,叶不悔梳了个发髻,穿着是前段时间陪着买的绸缎所做的衣裳,气色也极好。 虽“看”不见,苏子籍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正在慢慢收敛。 用眼睛去看时,仔细些也能体会到这种细微变化。 “不悔因入道而外漏的神气已在渐渐收敛,假以时日,不戴黑木手镯,也不会被人看出端倪,这是好事。” 暗暗喜悦,苏子籍嘴角微翘,给叶不悔夹了菜,叶不悔微红着脸,夫妻二人虽没说话,只是眼神交流,让人见羡。 “你这几日气色好了些,可见我的努力没有白费。”等饭菜撤下,二人用香茶漱过口,苏子籍还故意调笑了一句。 这下叶不悔便不是微微脸红,而一下子红到了耳朵尖,娇嗔看了一眼。 “夫君说的什么话,也不怕人听到笑话你。” “你我夫妻恩爱,谁会笑话?谁又敢笑话?嗯,你这一身衣裳也衬你,等回头闲暇时,我再陪你去逛街。” 但等离开了,往外走去,苏子籍微微敛了色。 “昨夜厮杀,现在一切太平,皇城司管控不小。” “只是无论怎么样,不管谁胜谁负,对我来说,已经是全胜。” “对我有威胁的大妖,已正式和朝廷撕破了脸,就算是齐王,这时必须和它划清界限——而我反在朝廷重重保护下。” “至于齐王,就算根基最深,圣眷浓郁,可一次二次三次都触犯了逆鳞,皇帝又能忍几时?” “此役后,或可以放过齐王,再打一打蜀王。” 蠢货或会一股作气干掉齐王,但蠢货活不长,必要时,苏子籍还会拉一把齐王。 “本来我不必太急,只是按照我的梦,夫人有孕也就是这几个月,在此之前,必要培养出人手,扩充势力,来保护我未出世的孩儿。” 绝不能让梦里的悲剧重演! “国公爷。”就在这时,听到有人唤了一声。 苏子籍停下脚步,朝声音处看去,就见洛姜过来。 与昨日模样不同,此时出现在面前的洛姜,面容憔悴,一双眼睛明亮异常,却通红如兔子,一看就让苏子籍猜测,该不会洛姜昨晚一夜没睡? 见他站住,洛姜忙上前行了一礼,起身说:“国公爷,我是来向您送还剑谱。” 说着,就将薄薄的一册用双手恭敬递上。 苏子籍有些惊讶,这可不是假装,而是真有些惊讶了。 “这样快就看完了?” “是。”洛姜回话。 “可有什么心得?”苏子籍才不关心她用了多久看完,真正关心的是这问题。 洛姜谦虚的说着:“回国公爷,心得没有多少,这剑谱实在深奥,我水平不够,还需慢慢钻研学习。” “何必这样谦虚?不过是本与剑舞有关的剑谱,又不是什么高明剑术,让你说,你说就是了。”苏子籍心里明白,面上只这样漫不经心。 说是漫不经心,可这姿态却再明显不过了。 洛姜微微抬眸,有些复杂看了面前的代国公一眼,就又低下了头,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刻,她也无法判断出这本剑谱究竟是代国公随便给自己,还是明知道深奥仍交给自己,更判断不出,代国公是否知道这剑谱的珍贵。 可无论知道与否,此时代国公这样说了,就说明了他并不希望推辞,洛姜也只能顺着代国公的意思,随便说几句。 要说心得,其实洛姜还真没说假话,对这本剑谱,她的确隐隐有感悟,但却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纸,还没到捅破时,那些感悟,少到了她觉得自己就算是说了,也说不明白的程度,毕竟连她自己都没钻研吃透,又该怎么去向别人讲? 但于苏子籍来说,这些就统统不是问题,听着她说话,他目光垂下,看见了半片紫檀木钿虚影。 “获得洛姜传授,【紫气东来】800,12级(1725/11000)” 经验增长是一方面,带给自己对剑法的感悟,更让苏子籍觉得满意。 “洛姜果然是剑术天才,之前只学洛水剑,就凭借着这处于一二流之间的武功就让我不断汲取经验,此刻习得更高深的剑术,从她这里汲取的经验果然变多了,这是个大经验包。” “现在她才只看一晚,没有真钻研出来,就已能为我带来800经验,假以时日,或能助我升级。” “看来投资她投资对了,有着很大收获,可以继续保持。” 对洛姜的美色,苏子籍说完全没有兴趣是矫情,只是与叶不悔感情日厚,实在难以多个人,但能让自己不断强大起来,这少女就有了新的价值。 瞬间冲入的感悟,正在苏子籍处慢慢消化,洛姜对此一无所知,却敏锐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代国公,看自己眼神稍柔和了一些。 她小小松了口气,暗想:“看来代国公对我方才的回答甚是满意。” 虽然这种情绪反应,让洛姜心情越发复杂,觉得自己明明是被安插进来监视代国公的,却对代国公对自己的态度如此在意,有些过了。 但想到自己来代国公府,代国公一开始对自己的态度,这种轻视的感觉,让她全身都不好受,这种感觉是第一次才有。 现在代国公隐隐改变了对自己态度,又给了她一本高深的剑谱,这种恩情,她作剑客,既是私下偷偷接受了,就不可能当做没这回事。 以后,怎么对待呢? 她垂下睫毛,扇子一样掩盖了神色。 苏子籍没理会洛姜的心情复杂,发现暂时没法从她这里继续挤出经验,就让她退下了。 等他走出内院,恰看到简渠一身深蓝色衣袍匆匆行来。 看到苏子籍,正是来找他的简渠忙过来行礼,低声报告:“主上,臣得到消息,昨夜京城似乎有着骚动,但具体情况不明。” “清园寺全体僧众,一体锁拿,由天牢关押审问。” “任凭谁说话都不行,有个举人抗议,结果被当场打落方巾。”简渠不由咋舌,这就是革了功名,十几年寒窗付之东流。 第六百四十一章 无缘宰相 清园寺其实体量很大,方方面面的人脉关系不小,少说也有几个王爷娘娘级别,但这时说抓就抓,说擒就擒,苏子籍略有些心情复杂,就见简渠望着自己又说:“还有,罗裴似要被放出来了。” “哦?”苏子籍站住了脚步,扫了一眼花园,良久才若有所思轻笑一声:“有点想不到,不过细想,也的确到放他出来的时候了。” “三品大员,总得给个说法,不能糊里糊涂一直关着。” 其实罗裴是个倒霉蛋,他别无罪,就是恰祭祀了龙女,然后就有特殊的星相,这种事,真杀了,算他倒霉,可没有杀,就得给个交代。 放出来,怕还会官复原职。 “只是,怕是无缘内阁了。” 按照普通人的逻辑,办错了事,放出来,应该给补偿才是,政治上却不是那样想,正常审查还罢了,要是这种,或者更严重的,就算查清楚是清白,也属“不可靠分子”。 苏子籍记得宋太祖有个案件,他自己是黄袍加身,对大将非常敏感,一个禁军爱将被人举报,说他谋反,于是皇帝大怒,命有司严刑拷打,后来发觉是冤枉了,汇报给皇帝知道,皇帝沉默良久,说着:“赐死吧!” 是个人,被冤枉,不可能没有怨气,自古从无致于死地又查清楚的人能再受重用(除非换了人),文官就罢了,这将掌管禁军,就万万不能还放回原职去了。 罗裴是文官,不会死,但也因此无缘宰相。 仕途逻辑,就这样操蛋。 “你准备下,我这就去探望下。”苏子籍说,声音不高:“我们办了不少事,现在是可以收获了。” 罗裴关入大狱的这段时间,蜀王为了避嫌,一次都没来过,甚至连王府管事都没来一个。 这就有些过于谨慎,若罗裴真死在了大狱里,对蜀王来说,这谨慎避嫌,的确避免了被牵连,免得被抓到了把柄。 可现在的情况是,罗裴不仅不会死在大狱里,很可能还有机会起复,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蜀王之前行为,就不仅仅会让罗裴离心,还会寒了众人的心。 蠢! 这可真是个愚蠢的决定! 苏子籍微微摇头,连曾左膀右臂忠臣入狱都不看一眼,这事过去,蜀王党内部怕是也要遭遇一场危机了。 但这情况对他来说,却很有利。 苏子籍来到京城时日尚短,根基不稳,党羽根本不可能短期内完成,但如果是去撬别人的墙角,就好办多了。 “只要锄头挥得好,就没有撬不动的墙角。” “而且,蜀王不问不探,已经亏了心,就算罗裴满口称颂表忠,蜀王会信罗裴毫无芥蒂?” “罗裴,是想回都回不去了。” “是!那臣就让人去安排。”苏子籍这样暗想,简渠立刻吩咐人备车,顺便让自己人提前一步去大狱,打点好环节。 对于蜀王党抛弃的罗府的人来说,大狱轻易进不来,可对诸王,对代国公来说,只要提前打点,并不是难事。 大狱 牛车在门口停下,已经知道代国公要来一个狱官,忙小步跑下来,向下了牛车的苏子籍行礼。 “卑职见过代国公!” “行了,不必说别的,直接前面带路吧。”止住狱官还想说的话,苏子籍淡淡的说着。 狱官忙应是,前面带路。 这一走,记忆力极好的苏子籍,就立刻发现,这次所走的路线与上次截然不同,与上次臭气冲天的大牢不一样,这处有围墙,但属监狱里的上房了。 “罗大人换了牢房?”不等苏子籍问,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的简渠开口问。 狱官走着,哈着腰恭敬回话:“回大人的话,罗大人现在的确换了一间牢房。” 简渠继续询问时,狱官却表示,他也不知道上面为何这样下令,他只是最底层的小吏,只知道听令行事。 “信你才有鬼。”官府的事,就是有上下其手的空间,不能说抗命,擦边球可以打,说什么都不知道才怪,才要继续问,苏子籍微微摇了下头,简渠这才不再问了。 “国公爷,这就是罗大人待的牢房,您二位与罗大人先聊着?卑职先出去看看。”铁栅门上,将大锁打开,锁链扯开,狱官就讨好说了一句,先退下了。 苏子籍环顾四周,一路走来时环境就在慢慢变好,可见这一片区域住的都是受到优待的犯人,并且这间牢房的环境,也同样与之前的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虽同样是封闭的牢房,前面有铁栅栏,有大锁锁着,可栅栏面积却小了许多,从外面朝里面看,竟不能看到全貌,这就给了里面的犯人一点少少的**空间。 简渠上手推开了牢房的门,苏子籍随后走了进去。 一股淡淡的粗劣薰香味从里面传来,这种味道,莫说是对罗裴这样曾经的大员了,就是七品小官也看不上,可跟之前弥漫着臭味骚味的牢房一比,这里光味道就完胜了。 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屋里,甚至还摆了桌椅跟一张木板床,床上还有一套干净的被褥。 这待遇,已不是简单的有所提升,而是飞天式提高了。 不仅仅环境,罗裴一身衣服干干净净,脸上神态看去很平静,血色也多了些。 “难道狱方也知道了要被赦免的消息?” 苏子籍想到方才狱官说的话,心里念头一动,但只是与过去一样,与罗裴简单一拱手,笑着:“罗大人。” “代国公,许久未见了。”罗裴本来坐在榻上出神,见是代国公进来,连忙起身,从容朝苏子籍一拱手。 说是许久未见,其实距离上次二人见面没过多久,但对大狱里的犯人来说,度日如年这个词可不是说说,而是真实的感受。 想到自己接到的通知,看着面前这个从自己刚落难时就伸出援手的人,罗裴心中更浮现出难以言说的情绪。 难怪许多人都说,代国公为人不错。 不仅仅为父复仇,照顾钱之栋的家小,还启用太子府跌落泥尘的旧人。 不经历这么一番起落的人,难以对世情冷暖有深刻感受,而不经历这一番,也难以体会到代国公这种人的可贵。 罗裴轻叹:“代国公对罗某所做的一切,罗某铭记在心,您的恩德,罗某永不敢忘。” 简渠顿时露出喜色,三品大员不可能纳首就拜,这已经是明确的靠拢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 淮丰侯府 “罗大人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谈何恩德?”苏子籍浮现出一丝笑意,微微摇头。 罗裴同样笑着:“可向下官援手的,只有代国公您一人而已。” “这次入狱,倒让罗某感触颇深,所幸,罗某已接到通知,再过两三日,或就能出了这门了。” 苏子籍就明白,这是已接到通知,按照朝廷的流程,程序批下来也就是两三日的事。 罗裴的态度变化,虽称不上翻天覆地,但能说出这话,就已代表了对蜀王以及蜀王党疏远。 这就是投诚了。 也是,就凭蜀王的冷漠,足以让罗裴伤心。 罗裴说这话时,也不是不伤感,并不是一个会因畏惧死亡或贪慕富贵而转投的人,可他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需要温暖。 一个在关键时躲避自己,连面都不露,甚至连仆人都不派一人前来的主公,还有什么效忠的必要? “我在狱中这些时日,从不曾开口说过蜀王一句不是,也如蜀王所想,与他撇清了关系,已算圆了情义,出狱后,我与他再无牵扯了。”罗裴微微伤感想着,看着面前的年轻国公,又觉得心里微微一暖。 未成年人才谈用心,成年人只谈实际,至于用心不良?七岁小孩? 虽蜀王一次都不曾来,但这个代国公来过多次,这起码说明,代国公求贤如渴,而自己也没差到了被人所弃的地步。 被蜀王所弃,不过是投错了人罢了。 听到罗裴这话,苏子籍一丝担心也终消散,筹谋这么久,为的不就是将罗裴收入自己的阵营? 蜀王不知道珍惜罗裴,苏子籍却没这么“奢侈”,罗裴愿意投诚自己,他很是欢喜。 简渠中途出去了一会,这时回来,见自家主公正与罗裴低声交谈,上前在主公耳畔悄声:“主上,刚刚收到消息,方小侯爷追杀大妖时受了重伤,已被送回淮丰侯府,大妖跑了。” “什么?”苏子籍微微变色。 本以为皇城司出动,尽起精锐,起码能将周旋的命留下,可没想到,事关皇帝的大还丹,皇城司都这般重视了,还能让周旋逃出京城。 这可是大事,比留在这里与罗裴联络感情更急,苏子籍只得说:“罗大人,我还有急事要处理,先走一步,等你出狱,再去相请!” 说完,就匆忙而去。 简渠朝着罗裴一拱手,也跟了上去。 他们的脚步声远去,狱官也回来,慢吞吞给这牢房重新上锁。 罗裴慢慢走回到椅子处坐了下去,眉微微皱起:“难道,又出了什么大事?” 他眉宇多了些阴郁,身是大员,他太清楚不过了,别看许多事铁板钉钉,一旦有大变,立刻就是天翻地覆,什么都不算数。 大狱外,苏子籍一出来,就快步走向牛车。 “去淮丰侯府。” 他与简渠一上去,牛车动起来。 现在的这位淮丰侯就是方真父亲,虽认识方真的人大多尊称方真小侯爷,但真说起来,方真只是世人眼中的下一任淮丰侯罢了,老淮丰侯不死,这侯爵就落不到方真头上。 淮丰侯传到方真父亲这一代,已第二代,第一代淮丰侯开国没有几年就故去,一方面的确是避开了开国旋涡,但也因此没有为后代子孙多博一些资本。 现在的淮丰侯算不上无能,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不怎么出彩,但仅仅这不出彩,泯于一众勋贵,就足以让门第渐渐没落。 毕竟,现在大郑已建国三十余年,勋贵多,皇亲国戚也不少,再加上科举选士,朝中再不缺人,就算爵位世袭罔替,没了势力,没有权力,就只能流落到二三流了。 也就是方真长大,钻营了些门路,特别是走通了宦官的路,让淮丰侯府终于有了些起色,假以时日,等方真接了这侯爵,或还能再保侯府几十年的风光。 “可方真受了重伤,有了万一,就未必了……” 苏子籍眯起眼,要是别人,他也不可惜,这种事见多了,可方真却不一样。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第一次与方真见面时场景,那时,自己才仅仅是童生,被临化县的地痞流氓逼迫,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起码在当时伸出援手,借给苏子籍一笔银子。 以后更是屡有善缘。 无论是哪方面考虑,不能不去探望,不能不去援手,苏子籍吐出一口浊气,对逃出京城的周玄,心中陡然起了杀机。 与自己有害,还有能力在皇城司追捕下逃出京城,此妖若放任,必是心腹大患,必须尽快斩草除根才成! “老爷,淮丰侯府到了。”不久,牛车慢慢停下,车夫提醒。 简渠先跳下车,然后扶着苏子籍下来。 抬头看着“淮丰侯府”四个金字,苏子籍轻轻叹了口气,迈步上了台阶。 在他抵达时,淮丰侯府外面已停了一辆牛车,正有管家将人送出去,看到苏子籍亲自过来,已认出苏子籍身份的管家顿时一愣,就忙上前行礼。 “小的见过代国公!” “小侯爷可回了府中?”苏子籍让其起身,直接问着。 管家忙说着:“大公子已被送回来了,就在里面,您是来看大公子的?还请这边请!” 随后就引着苏子籍里去。 简渠跟着,到了正院,却没有立刻见到方真,苏子籍先遇到了闻讯迎出来的淮丰侯。 淮丰侯大约四十余岁,白面短须,看上去文雅,但看着仍有些粗犷之感。 “见过代国公。”二人爵位相差不太大,互相见过礼,苏子籍就问起了方真的情况。 “代国公关怀,实是感恩不尽。”淮丰侯似乎动了些情,声音有些哽咽:“只是犬子情况,实在有点不好。” 苏子籍蹙眉,从淮丰侯口中,他得知了更详细的内容。 原来,方真跟赵督监让周玄逃出京城,这责任实在不小,就算是两人都难担当,当下就发兵追了出去。 结果周玄心性沉着冷静,在自己负伤,党羽死尽,又在京城附近的情况下,不但不仓皇逃亡,反趁夜袭杀。 第六百四十三章 攘外必先安内 皇城司本就已经在城中折损不少,出城受周玄反袭,甲兵当场被杀一百余,损失惨重。 不仅方真重伤,连赵督监也负了轻伤,不是又有甲兵赶至,怕是方真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 “事情就是这样了,我这孽子,却惹了大麻烦。” 淮丰侯此时表情带着焦急,更隐有着恐慌,苏子籍也不奇怪,就算方真为了追击敌人受了重伤,可办事不利就是办事不利,恐怕就算老皇帝看在他重伤的份上不治罪,圣眷也要减少了。 “不知可否让我去看看方大人?”苏子籍心中一叹,问着。 这自然是可以,淮丰侯忙带苏子籍进了房间。 还没进屋,苏子籍就先闻到了一股药味,门口有着几个丫鬟仆妇站着,进了屋,发现一个中年美妇人正在一个大丫鬟、一个嬷嬷的陪同下,坐在床边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垂泪不语。 听到脚步声,妇人抬头看过来,见到苏子籍,知道这是来访的客人,忙起身,还用手帕擦了擦眼泪。 “这是?” “这是代国公,来看真儿。”淮丰侯说。 苏子籍只看淮丰侯夫人,就知道方真相貌随谁,显然更多随了母亲,才没长成淮丰侯这样略显粗犷的模样。 侯夫人要向苏子籍行礼,苏子籍虽是国公,比侯夫人高,但她到底年长,他过来又是探望方真,不好让方真的母亲真给自己行这个礼,忙避开些,只受了半礼。 简单寒暄两句,苏子籍就来到了方真的床前,就见方小侯爷躺在床上,嘴唇发白,额头跟脸颊又透着一点红,双目紧闭,虽是上了药,包扎了伤口,却仍昏迷不醒。 “大夫可说了什么时醒?”苏子籍问。 淮丰侯看向妻子,淮丰侯夫人声音微带哽咽:“大夫说是要等退了热才能醒。” 苏子籍的目光扫过方真的脸颊,这是受了伤引起的发热,有些时,外伤再严重都未必真致命,引起死亡往往是炎症。 “老爷,夫人,药煎好了。”正说话间,一阵脚步声近来,众人看去,是一个丫鬟捧着放着药碗的托盘进来,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大夫。 “服侍大公子服药吧。”淮丰侯夫人本想自己亲自给方真喂药,但她一向养尊处优,试了试,发现根本很难将药给方真灌下去。 于是她交代了有经验的贴身嬷嬷问药,苏子籍就询问了。 就见大夫脸色有些忐忑,说着:“只要按着小人所写的方子熬药,吃上两回,若是退了热,最晚明日就能醒了。” 苏子籍微微眯眼,看向他。 一旁的淮丰侯,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的问题,表情一冷,问:“若退了热?可若退不了热……” 大夫忙回:“回侯爷,小侯爷只是腿骨折了,人无事……若发热暂时不退,只要用药得当,也不会危及生命,只是……” 这话苏子籍倒是相信,只是断了腿骨引起的发热,又是侯门贵子,不缺药材不缺好大夫,就算情况再差,在京城好好治伤,性命还是能保住,但一个腿骨折了能提到性命无碍这词,必有蹊跷。 “只是什么?说!若有隐瞒,本侯可不会饶了你!”淮丰侯也是聪明人,眉尖一跳,立刻逼问。 在淮丰侯的逼问下,这大夫再不敢瞒,小心翼翼回答:“侯爷,小侯爷他……他恐怕以后……以后……” 知道今日怎么都躲不过去了,大夫将牙一咬,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以后右腿会有些瘸!” 话音一落,淮丰侯的脸一下子白了,下意识倒退两步,还是管家手疾眼快扶住了他,才没让这位侯爷摔倒在地。 而一直拭泪的淮丰侯夫人更同样一个踉跄,差点瘫倒在地,脸色一下难看至极。 “???” 苏子籍一时还不得要领,隐约感觉到有人呼吸紧促,朝着看了一眼,发现在不远处二人,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美妇,以及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 这二人在苏子籍望过去时,脸上还有着没有压下去的喜色,但转瞬间又消失不见,妇人更用手帕掩住眼睛,像是因这个消息而难过。 淮丰侯府·门口 苏子籍从里面出来,跟在他身旁的简渠,却看出了主公心中有困惑。 “主上可是在不解方才的事?”简渠跟上来,轻声问。 苏子籍心中的确纳闷,听到简渠这样说,就说着:“我的确有些不解,方真虽是受伤,却无性命之忧,他们怎么会这样反应……” “主上,你有些糊涂了,这断腿是小事,瘸了可是大事。”简渠低声提醒:“自古选官,身言书判。” “现在虽科举取士,可身容也少不了。” “方小侯爷伤到了腿还不要紧,但无法恢复如初瘸了腿,这事就麻烦了。” 苏子籍立刻醒悟了。 文理优者,不一定能任事,身言书判,从后面开始说,要懂得法律,要书法优美,要能言善辩,要体貌丰伟。 当官要有官体,你瘸了腿,伤了面,岂能为官? 因此古代真要害人,只要借地痞之手,把面划破,把腿打折,就断绝了仕途。 “我只听说科举取士对这方面有要求,难道继承爵位也有要求?”苏子籍很确定,郑律对袭爵并无这方面要求。 简渠叹着:“虽是如此,可除非迫不得已,仅仅只有独子,否则哪有公侯的继承人是瘸子的道理?” “前面数朝,曾将嫡子继承刻在律法里。” “本朝太祖就是庶子,深受其苦,因此在大郑,虽嫡子继承还是常道,袭爵是大多数人的选择,可凡有着健康的庶子,嫡子又瘸了傻了,是继续让瘸了的嫡子袭爵,还是让庶子袭爵,就不好说了。” 与嫡庶同样严重的问题,就是世人对身体发肤的重视。 “更何况,换往日,方小侯爷有着圣眷时,或还不至于因腿伤被弃,但这次缉拿要犯不利,皇帝怕也不再会为他做主。” 甚至淮丰侯府的人也许还会担心这位大公子为侯府惹来麻烦,综上种种,方真的前途不妙。 “真因腿伤不能袭爵……这算不算辛苦多年,一日为人嫁衣?”苏子籍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远处。 远处,一股凶煞之气冲出,隐隐如刀逼近。 大妖不可辱,周玄受此挫折,人皮尽脱,只剩兽性,势必不死不休。 攘外必先安内,或许,现在时候到了吧? 第六百四十五章 最后的机会 “是!奴婢这就去办!”赵公公应声,见着无话:“那奴婢退了。” “嗯。”皇帝不置可否漫应一声,粗重喘了一口气,而殿内四个太监不敢动弹,一言不发都垂首,用眼光觑着皇帝。 皇帝站在原地,神色阴沉沉,看着赵公公离开,凝视良久,良久深深透了一口气:“齐王、蜀王、这已是朕给你们最后的机会了。” 想到齐王蜀王一直以来的小动作,他这个父皇容忍良久,但自己先是皇帝后才是父亲,这两个孽子要是始终不知悔改,不珍惜这次机会,那他也没必要继续容忍了。 想到最后一道命令,皇帝心里免不了仍有一点后悔,却努力让自己忍下。 “这也是给你,姬子宗的一个机会。” 药藏的毁坏,已使皇帝积蓄了满腔的怒火。 相互牵制,然后斗而不破,不要阻碍了朕,这样对谁都好,你们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殿外,赵公公则退了出去,一丝风袭入,明明不冷,袭得微微打了个寒颤,只听着风铃叮咚响,赵公公沿着东廊漫步,在一处停了停,呆望片刻。 只见一处宫殿,大门紧闭,只有几个小太监扫地,这是东宫(青宫),心中感慨不已,不禁想起当年,自己才见了太子,相互不认识,现在想来,似乎还是昨日的事…… 才想着,抬眼似乎看见一人正走来,目光平静,仿佛对流淌着一家血泪的皇宫并无多少怨恨,又或者只是不在乎了。 “太子!”赵公公忍不住闭上眼,再次睁开时,一切幻象顷刻消失不见,只余下空空一片。 “殿下啊。”赵公公不由跨了一步,叹了口气。 这就是轮回? 太子,你的儿子也封王了。 封王,意味着正式加入战圈,可以去竞争太子或太孙的位置。 为什么代国公之前执掌羽林卫,虽揭起了风浪,但百官很少有人投靠,反投靠了二王,甚至连鲁王都能分一杯羹,就是妾身未明。 非宗室不王、非王不储,国公还是人臣能抵达的爵位,它可没有继承权,与亲王之间虽相隔仅仅一步,却可能终其一生也迈不过去。 封了王,不仅仅是地位可与诸王平起平坐,更是向天下宣布,太子所出皇孙姬子宗,许其争嫡。 有了这许可,才有百官赌一把,投靠过去。 要不,谁敢? 哪怕知道这是皇帝的制衡之法,只是太子血脉,终还是再次有了走入这座巍峨宏伟的皇宫的可能。 赵公公重重吐出一口气,情不自禁为死去的太子感到一丝欣慰。 齐王府 一阵低低的丝竹声,从一处侧院传出,这里是齐王府幕僚们平时谈诗饮酒之处,府里养着的几个舞姬、乐师正在助兴,负责斟酒的侍女容貌俏丽,几个年纪不小了的幕僚,一个个眼神迷离,看似正经的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他们的手里也没闲着,揽着一二侍女,互相喂酒。 这样的侍女,本就是为供幕僚客人取乐而存在,都不会被齐王收用,虽相貌不错,可也爬不上榻,反若能让哪个重用的幕僚看中,哪怕是妾,都是最好的出路,因此讨好起来也格外的卖力。 这就越发显得唯一被冷落的幕僚显眼,可这位身上满满都是酒气,不知是醉了还是没醉,也不在乎别人眼神,只低头喝酒。 “哎,我说文兄,你现在怎么越发清心寡欲了?”有人仿佛看不惯他躲在一旁“清闲”,故意搂着一个侍女,让她给自己剥水果,笑呵呵说。 文寻鹏这才慢悠悠抬眼皮看了一眼,这一眼,竟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淡,让王轩下意识一抖,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几位先生,这是新传回来的消息。” 就在王轩反应过来就要发怒,一个小厮忽然从外面进来,看到这几个幕僚,忙过来行礼,手里还捧着一封密封着的信。 “哦?新传回的消息?这次就由我送去给王爷吧!” 王轩冷哼一声,将怀里侍女猛一推,微微摇晃着身体就站起来,手一伸,示意将信交给自己。 “可是……”小厮忍不住看向文寻鹏。 今日不该是文先生值班? 几个幕僚也都看向了一旁坐着仍在低头喝酒的文寻鹏,露出看戏的神情。 按照规矩,今日本该轮到文寻鹏去侍奉王爷,可这已经不是文寻鹏去王爷跟前冒头的机会第一次被人抢了,前几次文寻鹏就没反对,这一次,看这架势,莫非也会任由王轩抢了? “可是什么?”王轩不耐烦再次催着。 小厮看了看王轩,又看了看文寻鹏,发现文先生根本不理会自己说的话,只好将信交给了王轩。 眼前的这几位都是在王爷身边做事的先生,内部有什么矛盾与自己无关,不管是谁,只要有人能将消息报告给王爷就成了。 顺利截胡让王轩志得意满,瞥了一眼文寻鹏,就拿着这封密信去报告。 等王轩出了院子,原本安静下来的小院就再次热闹起来。 “文兄现在竟像是个老先生,每日只是喝酒酣睡,实在自在得不得了。可你总这样也不成啊,难道就不想去王爷跟前露露脸?”有个三十余岁的幕僚忍不住问。 立刻有人接话:“这样还不好?万一惹怒王爷被处罚,还不如现在自在,起码不露脸就不会犯错。” 真让文寻鹏去了王爷跟前,还有他们什么事? 别人不懂,几个幕僚还不清楚,文寻鹏是自己这群人中最有本事的人。 这话让人立刻醒悟,忙改口,见文寻鹏根本毫无反应,一副充耳不闻,几个幕僚暗暗鄙视:简直就是一坨烂泥。 但同时,又都松了口气,毕竟文寻鹏曾是齐王的谋主,所有幕僚曾经都要看其脸色行事,文寻鹏得势时,根本显不着他们的本事,现在文寻鹏似乎真泄了气,不争了,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啊。 “红梅,你看文兄一个人喝酒多闷?不如你过去陪他喝一杯?”还有幕僚故意对自己怀里的侍女笑说。 侍女自然是不愿的,凡是这府里的人,谁看不出这文先生早就前途暗淡无光了? 跟着他,哪有好日子可言? 于是,自然就是不依了,嗔着:“张先生,我对您是一片赤诚,您竟然这样对我?” 说着还挥袖抹泪。 第六百四十七章 来日方长 张栩又连连哄着。 文寻鹏听着调笑,也不言语,酒喝光了,就自己拿起酒壶再倒上,吧嗒一口小菜,滋溜一声小酒,若不是曾看过文寻鹏落魄的样子,旁人怕是都要觉得这是文寻鹏自愿如此了。 “来,我敬文兄一杯,愿文兄年年如今年,日日如今天。”张栩又看不习惯了,举杯说着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挖苦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了一声女子尖叫。 下一刻,同样是数人惊呼,接着就是喧哗。 出什么事了? 在场几个幕僚,包括文寻鹏张栩,都愣着站起身,乐师停下,舞姬跟侍女也不安望过去。 “啊!”下一刻,就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侍女在门口尖叫一声,手里的托盘也直接落了地,水果滚得到处都是,面色煞白,原地站着,微微发抖。 看到这一幕,幕僚们再也忍不住,忙朝外面而去。 就在这个院落的门口,他们站住脚,看见不远处路上,两个府兵正拖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路过。 犹如死狗一样的人,明显已死了,被拖着,一动不动,而路过地方,留下了长长的血痕,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 “这、这不是王轩吗?”有人眼尖,认出了这具死尸的身份,低呼一声,声音嘶哑,透着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 在这齐王府,还有谁能伤到自己这样的幕僚? 答案不必说,也知道了。 以往时,就算齐王性情再暴戾,也不曾对幕僚明面动过手,杀的多半是侍妾或仆从,今日这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刚才还喝酒作乐的同僚死了? 几人都脸色煞白,伴君如伴虎,若不弄清王轩是如何得罪王爷,那么今日是王轩,焉知明日不会轮到自己? 张栩胆子大些,咬了下牙,就走了过去。 “两位,不知这是什么情况?王轩犯了何事?” 没敢直接拦下拖死尸的人,更没敢去看死不瞑目的王轩,张栩颤抖身体,跟着拖人的府兵,同时低声问。 两个府兵看了看他,王轩的死也不是什么不能讲的事,其中一人就解释:“他呈递给王爷的消息不好。” 不好?有多不好? “不知……是什么消息?” 本以为府兵不打算说,没想到还真回答了:“跟代国公有关,代国公受了圣旨封王了,封了代王。” “代王?” 这消息,别说是齐王,就犹一记雷,轰一下砸在了这幕僚的头上,让他失魂落魄折返了回来。 见张栩转眼间就回来,远远在门口等着几个人,这时都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情况。 “代国公封了代王。” 这个幕僚就将得到的消息说了,众人哗然。 “代国公封了代王?这、这可如何是好?” 再是伴君如伴虎,这些幕僚的性命和前途,都是与齐王挂钩,原本齐王最有夺嫡的可能,代国公虽是太子之子,但只是国公,并不是真正竞争者,但现在连这个短板也被补上了,这以后岂不是要让王爷多一个劲敌? 或者说,已超过蜀王这个昔日劲敌的威胁? 而且,在这时给代国公封王,是不是也体现了皇上的某种倾向?难道下一步就是给代国公封太孙? 在这里的几人都是脑子聪明,这种弯弯绕绕都能理解,想通了这一点,俱是脸如白纸,惶恐不安。 一旦争嫡失败,以王爷的所作所为,至少也是幽禁,而自己等人更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这如何是好? “文先生。”一个小厮趁众人六神无主,低声窃窃私语时,走到文寻鹏身侧,十分隐蔽将一个纸条递给了文寻鹏。 文寻鹏看了看这小厮,立刻记得此人,等小厮走了,才走到一旁将纸条展开,这一看,刚才还勉强保持镇静的脸色,瞬间煞白。 “文兄,王爷受了刺激,有些喜怒无常,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张栩抬首看见文寻鹏脸色煞白,不觉得奇怪,毕竟在场的幕僚,哪个不脸色如白纸一样? 不仅仅是因代国公封了王,又一方面对齐王的心狠手辣也感到了心寒。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以往时,齐王虽暴戾,那是对别人,对幕僚还算礼遇,文寻鹏这样跌下来的人,也能在府里有一席之地,顶多受到了冷遇罢了。 可现在有幕僚因呈递了一个消息丢了性命! 虽然这消息让人骇然,可王轩又有何错?何至于就被迁怒到丢了性命? 要知道,前途再重要,也得有命享,代国公封王,王爷受到了打击是很重要,但眼下自己的命更重要。 文寻鹏似乎在沉吟,想不出主意。 “这简直是拿我们比作了家奴,岂有此理……”一个幕僚不满说。 这牢骚却吓到了旁人:“曹肃,你不要命了?快住口!” 往常或许还不会因这种事就害怕,可现在有着王轩这前车之鉴,再面对齐王时,必然加倍小心,绝对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不仅仅是为了避免失宠,更是不想因此丧命! 恐慌在他们之中蔓延,文寻鹏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但他此时捏着纸条,垂下的睫毛遮掩住眸光,却透着一种狠戾。 “这时,要我去干这事,真是把我当成了草芥?” “哼,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别说了,看,谋主出来了。”正沉吟着,有人眼尖,看见了人,立刻喊了停,众人停了话,果然见得现在的王府谋主孙伯兰出来了,就蜂拥而上,眼巴巴看着。 孙伯兰脸色也有点煞白,神态还撑的住,目光一扫,在文寻鹏脸上稍停,说着:“诸位先生,不必着急。” “刚才王爷酒醒了,也大是痛惜,说自己醉了,把王轩王先生当成了贱奴杀了,实是悔恨。” “特命我立刻传令,将王先生以宾客之礼厚葬,还赠银一千两抚恤家人。” “王先生有个儿子在京当差,王爷也说了,立刻给个百户衔,奉缺就补。” 这话一说,众人喜笑颜开,个个称羡,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仅仅是一个搪塞的理由,可他们要的也仅仅这个搪塞,这证明齐王还没有疯,还得看重礼遇自己等人。 这就足了。 “居养体,移养气,孙伯兰不过一介小人,不想也混出点气度来了。”文寻鹏暗暗想着。 “竟然给文寻鹏逃过一劫,真是走了狗运。”孙伯兰神色一冷,他转眼看着女墙上的爬藤,微微冷笑:“不过,在我手下,来日方长,总有机会。” 第六百四十八章 文寻鹏求见 “谁?” 夜中,齐王府一处角门,一声轻轻开门声惊醒了门房,没有应声,细听时又没了动静,只细雨声响成一片,以为是耳误,倒头再睡。 文寻鹏闪了出去,一阵风扫了进来,袭得一个寒颤,摸了摸纸条,轻吁了一口气,仰头看看天,这处附近很偏远,偶尔才会有行人经过,与大门的繁华热闹截然不同。 不过,明明不远处有府兵把守,但不知道是否是凑巧,他出来时,恰就是换班的间歇。 没撑伞,雨丝飘扬而下,这时早就不冷了,文寻鹏也不理会,就任由雨丝淋着,走到街头,见有车把式在拉活,就走过去。 “去代国公府。” “这位客官,您坐好!”车把式忙请进去。 等文寻鹏坐稳了,车把式一扬鞭,老牛就拉着车子慢悠悠前行。 这种牛车有些简陋,文寻鹏也不在意,摇摇晃晃了许久,听到车把式喊了一声“到了”,才稍活动一下身体,从车上下来。 丢给车把式一把铜钱,文寻鹏抬头一看,发现虽夜了,还下着细雨,但面前的这府邸十分热闹。 但见牛车足足有二十多辆停在空地上,朱漆铜钉正门开着,两尊大狮左右站着四个亲兵,管家正在接待着来客,正与数人在说话。 “这几个应该都是羽林卫的百户吧?”文寻鹏眼毒,扫了一眼,就大致能判断出来客身份,尤其羽林卫也是齐王府重点关注的势力,这一看,可不是来了几个百户? 哟,再往旁一看,下车是羽林卫千户。 “羽林卫指挥佥事毕信已经投靠了代国公,余下不过四个千户,这人不是万桥、娄元白,加起来就是三个,已经全面掌控了。” “之前听闻代国公陷在羽林卫里,可现在看来,也不像是没掌握这支军队,可能是听闻消息,前来攀附。” 文寻鹏这样想着,就抬步上前。 他没有直奔着正门,而悄悄拉住了一个在外面维持秩序的代国公府仆人,低声说着:“这位,我要求见代王,还请替我通禀一声。” 这仆人打量了一眼,见着穿一件半旧不旧青绸袍,白净面皮,深邃的目光中闪着神气,不敢怠慢,无奈解释:“先生,非是小的不愿,实在是今日我家老爷封王,来了许多客人。您若想见我家大王,也需去门口等着,由管家接待,小的如何能做主让您这就进去?” 文寻鹏却笑了笑:“你也只需通禀一声,就说,齐王府的幕僚,前来拜见王爷。” 齐王府的幕僚? 这话一出,仆人明显吓了一跳,再次打量面前这位年纪不算小的文士,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就连他这样的仆人,也知道齐王与自家代王不合,甚至这已经算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如果眼前之人真是齐王府幕僚,不管是因何而来,的确要比外面那些前来庆贺封王的客人更值得重视了。 “不知您如何称呼?”仆人问。 文寻鹏说了自己名字,仆人就说着:“您且稍后片刻,小的这就进去通禀。” 说着,就快步走了进去。 不远,一个青年正拧眉从牛车上下来,脸色微沉,抿唇望着面前热闹景象,心里呕得慌。 “既来之则安之,他封代王,更是羽林卫指挥使,我低一低头也并不可耻。” 正给自己做着心理辅导的是徐卫。 这位邢国公家的嫡次子,羽林卫两个指挥佥事中的一个,在过去没少暗搓搓给代国公找麻烦,可现在也要心不甘情不愿前来道贺。 没办法,虽对这个空降的指挥使很不满,可连一向窝着不参与羽林卫权利斗争的指挥同知都来了,毕信这个后来升上来指挥佥事也成了代王的亲信,剩下的千户、百户,不管心里怎么想,摆出来姿态也是亲近,他今日不来,就过于显眼了。 “那是谁?”因着心里别扭,纵来了,徐卫也有些磨蹭,环顾四周的这一会,忽然就看到不远处有一道有点眼熟的人影,似乎正与代王府仆人说话 不过,再看时,人已不见了,等在前面的宾客这时又进去了一些,徐卫不好在这时去查看,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台阶。 没多少时间,文寻鹏等到了仆人出来。 “文先生,请随小的来。”这仆人表情严肃绕过人群,到了跟前一礼,示意文寻鹏跟着自己走。 文寻鹏点头跟上,就见仆人一直引到了一个偏远角门前,在门上敲了三下,里面才有人将门打开,放二人进去。 打这小门一入内,先穿过了一个院子,随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顺着走廊拐过两个弯,引路的仆人停了:“前面院落有人领您进去,小的就送您到这里了。” 说完,就有一个府兵过来交接,也不言语,带着文寻鹏继续前去。 “有些相似,又似有些不同。” 文寻鹏在走廊就注意代国公府与齐王府的不同,虽都是面积大且院落众多,也都是雕梁画柱,带着威严。 可齐王府明显要么让人瑟瑟发抖,要么放纵享乐。 这府邸,处处井井有条,人人眉眼间虽有警惕,却并无惶恐,这是当家主人带给仆人的安全感。 起码能证明,这一家的主人,性格并不暴戾,但也并不柔绵,恰到好处。 “请。” 想着时,他已走进了院落,这里应该是正院旁一处,能听到不远处热闹,府兵将他带到了厅前,示意他自己入内。 文寻鹏几步进了厅,就看见一个人正背对着自己站着,手里拿着铺放在桌面上的一件华袍,屋内灯光照得袍子璀璨生光,不必细看,侍奉齐王多时的文寻鹏就认出,这是一件冕服,是封王才有。 这几乎闪花了文寻鹏的眼,垂眸,站在门口处一礼:“文寻鹏见过大王。” 虽代国公还没有正式封王,但旨意已下,就差一个接旨的程序了,文寻鹏自然改口。 苏子籍其实在听到通禀,说是齐王府的幕僚文寻鹏来找自己时,就有了好奇,好奇这位齐王府幕僚过来见自己是为了什么,难道如岑如柏一样,是来投靠自己? 但岑如柏投靠自己时,林玉清早就完了,现在齐王可还坚挺着,哪就需要立刻投诚了? 但要说是诱饵,引着自己掉坑,也未必。 第六百四十九章 纳首就拜 “文寻鹏?”苏子籍转过身,目光落在来人身上,细细打量,口中说着:“本王对你倒是有所耳闻,你是齐王的得力幕僚,来我这里干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投我?” 说话就带了些调侃,是齐王的得力幕僚,不过是过气式。 文寻鹏心里松了口气,就看代国公态度,就知道对自己没有个人偏见和看法,这就很好,当下却敛了神色,一副庄重肃穆,认真说着:“正是,文某的确是来投大王您,还望大王能接纳!” “哦?”苏子籍本是开玩笑,已端起茶啜了一口,却听到这样答复,差点喷出茶,不禁抬首上下打量这位文先生,随后挑眉:“文先生莫非是在说笑?” “王爷,这事怎么能开玩笑,文某投您之心,绝无半点虚假。” 见文寻鹏一脸庄容答话,苏子籍也立刻收敛了笑,再笑就是对人不尊重,蹙眉沉吟:“文先生的才学,以及最近你在齐王府的处境,连本王也听说过,本应倒履相迎,不过……” 苏子籍说话到这顿住,仿佛在斟酌,话却直接了当:“那你的投名状呢?” 平常人投靠一个权贵,也不是容易达成的事,无论是才学还是忠诚,都需要考验,更不用说是敌对势力的人,你总要带着投名状来,才能显露出你的决心,让我信你吧? 光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空话谁都会说。 投名状,或有些人会觉得,这是江湖人做派,实则不然,在朝堂上,党派之间有人“跳槽”,同样也需要投名状。 苏子籍说得这样直接,反让文寻鹏心里一安。 若苏子籍直接开口同意,他反要犯嘀咕,这说明要么虚伪,要么不成器。 现在代国公这样光明正大索要投名状,这是粗鄙,还是直爽,或者是根本不想与自己虚与委蛇? “文某还真有一份宝贵的情报,可当投名状。”文寻鹏知道关键时来了,身子一凝,恢复了谋主的气度,慢吞吞说:“大王您可知,二十前导致太子去世黑手,现在已盯上你了。” “二十年前的黑手?”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件事,苏子籍望了望,见文寻鹏在自己注视下,表情仍很平静。 “是,当年太子薨,疑点重重,我恰知道一点,的确有着幕后黑手。” “当年幕后黑手,筹谋几年才动手,然后一击即杀。如今,这个组织打算故技重施,向您动手了。” 这话说的很重,苏子籍一凛,觉得这里还真有些需要谈谈的干货,就招呼坐下,说着:“请先生,坐下慢慢说。” 随后又让人上茶,等仆人退下,顺势坐下的文寻鹏用碗盖拨着茶沫:“大王可能有疑惑,但这是文某亲身经历。” “当年文某还年轻,考取举人不久,作一个毫无才名普通举子,却是落了榜,身上仅仅只剩七两银子,正是惶恐不安之间。” 文寻鹏说到这里,苦笑了下,不是谁都有代王的才学,十七岁就中状元! “就有人与我接纳,给我衣食,介绍我机会,还介绍我认识了当时才十五岁的齐王,我是干了些时日,才发觉处境不妙,这不是单纯的介绍,还让我等有监视之职。” “你就这样从了?”苏子籍身子一仰,突然问。 “有人不从,然后病去了,我亲自收的尸。”文寻鹏淡淡的说着:“而且,齐王虽年轻,却眼里容不得沙子,就算我告密,下场也不好。” “就算不告密,下场也未必好吧?” “王爷说的是,一起做这事的不止我一个,但齐王府,只有我一人坚持到了现在。” “外人都小看了齐王,其实他聪明又敏锐,或者说多疑。”文寻鹏啜了一口茶,满嘴苦涩:“这也是我不求王爷原谅的原因。” 就算这样,齐王或闻到了些气味,疏远自己亲近孙伯兰,能说其中有因么? 顿了顿,文寻鹏脸色多了些铁青。 “但太子派去的人就多了,文某作外围,别人不知道,却能确定一人是同党……” 说着,文寻鹏就给出了一个名字:“俞谦之。” “什么?”苏子籍眸子一缩,是真正震惊了。 “王爷也震惊了?说的也是,俞谦之,莫看现在颇有名望,且还是位道门真人,官居五品学士,但在二十年前,他也只是一个落魄之人。” “祖上曾在前朝做官,整个家族出过几个进士,上百个举人,最高的曾官拜二品,但到本朝时,却已经没落了,若不是被人资助,怕连读书的花销都出不起,自然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俞大人了。” 文寻鹏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下,也不知道是在自嘲自己二十年过去依旧是个老举人,还是感慨俞谦之的“幸运”。 “不过,齐王府的事,并不是文某的投名状,文某要说的是鲁王的事。” “当年同样有人安插到了鲁王身侧,那人就是桂峻熙。” “大王要争嫡,是不是只盯着齐蜀,却忽略了鲁王?” “大王可知道,朝中的骠骑将军赵晏,及羽林卫指挥同知高倬,就是鲁王的人?” 羽林卫的从四品的指挥同知高倬,平时看起来,就是个熬资历的人,平时谁都不怎么深交,连自己都没有特别关注,竟然是鲁王的人? 三品骠骑将军赵晏也是鲁王的人? 这情报,苏子籍还真半点不知! 此时听到文寻鹏这么一说,苏子籍听得惊心动魄,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心想:“这事是真的,那这情报的确可贵。” “我的确是忽略了鲁王,现在经文寻鹏一提醒,才知道鲁王看似不争,竟拥有这样的势力!” 苏子籍突然醒悟,自己不应该轻敌,为什么就经常有意无意的忽视了鲁王呢?这实在不应该! “你可知道组织者是谁?”苏子籍额上有着细汗,一转眼,已信了七八成,于是问。 文寻鹏摇头,苦笑:“这等事,文某二十年来都不得而知。” 为此耗费了二十年青春,蹉跎至今,无法轻易挣开,结果却连带给自己这些的幕后人都不知是谁,自己何其可悲? 他又说着:“齐王聪敏多疑,暴戾寡恩,本就有疑我的意思,哪怕再多功劳苦劳,一朝有错,就会被抛在脑后,甚至任由作践,毫不顾念。” “大王可知,今日齐王因得知大王封王,就迁怒杀死跟前的谋士,偏偏这时,组织又有纸条给我,让我办事。” “我若按照组织所说的去办,在此之际,怕活不了几日。” “此次来,我实是迫不得已,死里求活罢了。” 文寻鹏说着,就将一张纸条递给苏子籍。 第六百五十章 几代夙愿 苏子籍接过细看,房屋内立时沉寂下来,连雨点沙沙声都听得见。 原来,在王轩死时,小厮塞在手里纸条,上面所写内容,竟用要求挑拨齐王和代王尽快斗起来。 文寻鹏观着苏子籍神色,口中说着: “齐王本性暴躁,当日我为谋主时,或还能劝说一二句,现在的我,说着这等机要,只怕说不了两句,就会被齐王疑心。”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文某并不想死得这样毫无价值,但想要挣脱组织而不死,就只能是另投明主。而京中诸王,唯大王您有着明主之相,文某思来想去,就只能来投靠您了。” 这话听着倒合情合理,苏子籍反复咀嚼,寻思:“此人来投,无非两种可能,一是真他所说,为了活命来投我,乃真心实意。一种可能就是故意说出一部分实情,获取我的信任,再卧底在我这里……到底是哪一种?” “不过,就算第二种,我要得知,也是不难,无非多多请教就是。” 就在这时,听到远处有人喊了一声:“圣旨到了!” 这处院落就挨着正院,有一道小门彼此通着,苏子籍不急不忙起身,对文寻鹏说:“文先生坦诚,可见诚心,你来投我,我自然是欢迎,这份投名状,我收下了。” 这是答应了,文寻鹏一直提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 “那臣就先告退了。”文寻鹏就改了称呼。 “你且跟着就是,在屏风或窗内就可。”苏子籍笑了笑,话说,此世尚有古风,家臣也称臣。 原本世界,春秋战国也是这样。 到了汉代尚称县君、郡君,而到了隋唐,只有太子尚可称君臣,到了宋代,百官于皇太子的称呼上由称臣逐渐变成自称名,君臣只有皇帝才有。 苏子籍出了门,觉得雨下得小了点,满院的仆人垂手让路,也就略点首,让人捧着冕服,一前一后进了正院,就发现自己几个家臣,连同叶不悔都在忙碌着。 他走过来时,香案都已摆好,顿了顿,就命:“放炮奏乐!” 顷刻间大炮三声,鼓乐大作,乐声中,钦差款步进来,轻轻弹了弹袍角,径向香案南面而立。 “孙臣恭请万岁圣安!”苏子籍与叶不悔,连同家臣野道人、简渠、岑如柏等人一起跪下接旨,深深叩下头去,至于仆人,甚至连跪接的资格都没有,远远避开了去。 “圣躬安!”宣旨钦差并不是负伤还没痊愈的赵公公,而是一个看着面生的大太监,比赵公公年轻,面无表情代天而答,展开圣旨而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者茅土分赐,封诸子以屏帝室,朕仰膺眷佑,致世治平,汝姬子宗乃朕之皇孙,太子之子,英秀凝正,动皆合礼,已成德器,当建藩室,方徇群心,今授以册宝,封尔为代王,食邑一万户,有司择日备礼册命,钦此!” 宣纸完,这大太监就已是换了一副笑脸,给苏子籍请安:“奴婢给代王道贺了,不是奴婢当面奉承,您十八岁封王,可是第一个,恭喜了,您请接旨吧!” 代王! 苏子籍饶早有心理准备,觉得一阵晕眩,但此刻封王一事尘埃落定,才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 “孙臣姬子宗接旨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整了整衣冠,苏子籍几步上前,双手接旨,口呼万岁。 这个大太监与苏子籍并不熟,让人将九旒冕送上来,连同着象征身份配件,都被几个小太监用托盘托着,璀璨生光,这些都是皇帝所赐。 冕服提前送,那是因需要量身定制,随时要修改,但九旒冕玉佩则不用。 苏子籍双手捧着圣旨,退到了屋里,先将圣旨供到正厅正中在摆的桌案上,又退到屋里换上了冕服。 叶不悔帮着穿戴起来,二人并无交谈,但心中都是激动。 这王制冕服,并不是寻常时穿着,而是在朝贺、册封、纳妃时所穿,织九章,龙在肩,山在背,火,滑虫,宗彝在两袖,每袖各三。 除此外,依次为裳、中单、大带、玉佩、大绶、玉圭等。 作代王,与这配套的是冕,前后九旒,每旒用五彩丝线贯玉珠,按赤白青黄黑的顺序排列,每旒共九颗。 这一套行头,份量不轻,幸并不是时刻都要穿戴,苏子籍穿戴整齐,再次走出来。 “拜过代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次,除宣旨的太监钦差,在场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包括叶不悔,全部跪下行礼。 “诸位,请起。”顶着沉重的九旒冕,苏子籍微笑说。 这种居高临下,看着所有人向自己叩拜的感觉,实在是爽到没有朋友。 难怪就算是做皇帝做到重病不起,老皇帝也死死不肯放权,这种地位上带来的感觉,的确让人心旷神怡,累得心甘情愿。 此时众人起身看去,见苏子籍身穿冕服,带着九旒冕,只见玉珠颤动,晶莹生光,映得眼如点漆,奕奕有神,教人心折。 “代王的确有王者之相。”文寻鹏躲在后面,只一看,就觉得心一安:“我所托之人不假。” “受封代王,青气越盛。”野道人更是身体微微颤抖,自己传承,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扶一条真龙,这几代夙愿,本来飘渺,不想今日看见曙光。 他一直勤奋,本不觉得辛苦,现在更觉得一切有了回报。 就连太监钦差一直在注目苏子籍动作,只觉得无论容姿、气度、体态,几个王爷都有所不及,也暗暗心惊,当下行礼:“皇上还在等着奴婢复旨,奴婢就不打搅了。” “此次多谢公公了,取五十两黄金,权当喝茶!”苏子籍微笑送去,再回来时,面对的就是一张张笑脸。 “末将(卑职)给代王贺喜了。” 别管闻讯赶来的宾客是真心还是假意,起码此刻,都是一副欢喜模样,不住上前道贺,口中吉祥不断。 武将们说的可能稍露骨一些,文臣说得则含蓄许多。 徐卫听得快吐了,可看到这位新出炉的代王走到自己跟前,也不得不打起精神,陪笑:“末将恭喜代王!” 第六百五十一章 妖运所济 苏子籍随意点了下头,就从他身边过去。 看见不远处站着毕信脸上带笑,与苏子籍低声说起话,徐卫站在原地,慢慢握紧了拳,但心中一怯。 代王当初直降羽林卫时,不过是国公,京中的公侯伯爵本不少,算不上多稀奇,徐卫才仗着自己出身高门又是羽林卫指挥佥事,还有自己“投资”的齐王,不把当日代国公放在眼里。 因为徐卫就没觉得代国公有机会登顶,代国公身在民间,与皇帝情份本来就等于陌生人,无非是看在血缘上。 而太子虽未革去就薨,但毕竟死因与皇帝有很深关系,难道没有芥蒂和顾忌? 就算现在代国公一月二次拜见皇帝,联系感情,但终时日尚短。 齐蜀鲁三王册封都是用了几年慢慢爬上来,就算代国公想培养感情,这才过去了多久? 嘿!结果偏偏重重打了脸! 一想到自己不得不朝着这男人下跪叩拜,徐卫就心里一郁,更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曾经他也自傲过自己的出身,但现在想来,有什么身份能贵重过皇室子弟? “不,现在还不是我丧气时,便是皇孙,成了代王又如何?除非真能登上那个位置,否则将来无论哪个王爷上位,太子之子都不会有好下场。倒是我,若能在这场夺嫡中博得一个从龙之功,总有将代王踩在脚下的机会!” 人群后面,也跟着跪下朝新出炉的代王叩拜过了的洛姜,慢慢起身,目光追随着人群中的男人,不明白怎么出了这样的事。 “代国公竟然成了代王,难道皇上对他竟很满意?那又为何派我到这里?还是说,正因皇上满意代王,所以才派我来?” 这个想法一出来,就有些按不下去了。 俞府 刚刚出丹房的俞谦之,就觉得暮色重重,但见天还没黑定,府内已点了灯笼,隐隐风雨吹动,宛是画卷。 “又到了科举之时了,春色如画,或可作诗。”俞谦之正要热水淋浴换衣,小厮便一溜小跑进来。 “代国公封代王?什么时的事?”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袍子,就听到了小厮的禀报,闻之即变色。 他只在丹房里待了半日,竟错过了这样重要的消息? 俞谦之立刻变了色,用阴沉沉的目光盯着庭院,刚才的诗意荡然无存,默然良久,才醒转过来。 “当年姬子宗曾持信而来,我不仅仅没有帮他,还给予打击,现在他已封王,要是记得这事还不算什么,要是深查下我……” 一想到这位代王真有机会登上大宝,自己会有什么结果,俞谦之就不寒而栗。 到了那地步,别说是宗门,谁也救不了自己。 想到这里,俞谦之身子一动,直接对小厮吩咐:“你这就去鲁王府,替我给桂峻熙送一个口信,就说,月上柳梢,人约黄野地。记住,不要被人发现你的身份。” 小厮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见自家老爷慎重,立刻应声外走。 还没走出这个院子,就又被喊住了:“等一下!” 小厮回头,就见自家老爷微蹙着眉,深沉沉的看着庭院,良久才说着:“还是算了,不必去了。” “老爷?” “你去忙你的吧,此事作罢!”挥挥手,俞谦之赶人,等小厮退下,才轻轻呼了口气,有些后怕。 “此事不宜慌乱,若此时动了,反倒容易出事。” 虽是这么想着,心中的不安却让他在府内坐卧不宁,来回徘徊了一会,俞谦之再次招呼:“备车,我要出去!” 牛车备好,俞谦之说了一句“去京平观”,就不再言语。 微微摇晃着的牛车,让一向以心情平和养生有道闻名的俞谦之也不禁露出焦躁之色。 代国公封代王,这可不是小事,甚至足以影响到自己跟自己身后的多年布局,二十年努力,怕一下付诸东流,俞谦之实在是接受不了。 在这节骨眼上,去见自己人显然不成,但眼睁睁坐看代王越爬越高,显然也不成,俞谦之就想到了一个人,刘湛。 “刘湛乃是尹观派的真人,性格刚烈,本人连同着宗门,与妖族是不死不休,更有利益牵扯,以尹观派的态度,若让其相信代王乃借着妖运爬得这么快,刘湛必能与我联手。” 京平观是京中许多道观中不起眼的一座,俞谦之到了时,刘湛正在观中指挥着此处的道人做事,听闻俞谦之来了,不由一愣。 “俞谦之?” 以为亲自找上门来,或是有着追捕大妖的线索,刘湛又叮嘱跟前的道童两句,就大步向外走去,去门口亲迎。 二人一碰面,刘湛有些意外俞谦之脸色:“俞真人,你这是怎么了?” 俞谦之见刘湛神色不错,不答反问:“刘真人可是在忙?”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刘湛直接回话:“皇上最近,对尹观派一众道观加大了支持,任命我派三人为采药使,出京采药,沿途郡县给予配合。” 所谓的药,不少就是妖身上的器官,这“采集”当然不容易,时间又紧,因此这次就给不少权力。 “不仅仅这样,大妖在京外虎视耽耽,为护卫京城,还给予了道观新的权力。” 说到这里,刘湛看了看俞谦之:“这等恩典,应该也不止是针对尹观派,你那里应该也有吧?” 俞谦之叹着:“虽是如此,可情况却不容乐观。代国公今日封了代王,你可知道这消息?” 本以为刘湛不知道,没想到他反应平淡:“已有耳闻。” 俞谦之就说:“你不觉得,最近京城风云变幻的太快了?特别是许多事情发生了,最终得利的都是代王?” 刘湛表情变都没变一下,依旧不怎么在意:“代王是晋升的快,可历代之中,天命所归的人总是有,不值大惊小怪。” “你我都清楚,这些事,代王左右不了。” “的确,这些事,代王左右不了,可你认为,代王得了这些好处,仅仅是因天命所归?” 俞谦之阴沉的冷笑一声:“你可知道,代王府内,还养着两只成了精的狐狸?依我看,代王晋升这样蹊跷,未必是天命所归,说不定是妖运所济!” 第六百五十二章 你倒是敢说 刘湛听了,顿时冷了颜色,看了俞谦之一眼:“这话可不能乱说,俞真人请慎言!” 俞谦之虽知自己过于露骨,可现在顾不得了:“代王不过是太子之子,太子之死,你我都知道些内情,按照情理,就算认了亲,也断不可能再入青宫,但是现在,他却运数旺盛,大有大有不可阻挡之势。” “你我都知道,大运或有天意,也是人事,这些运数实是大违常理。” 此刻夜有点深了,俞谦之说到这里,也不看刘湛,凝视着微微跳动的烛光,似乎是告诫,又似乎自言自语:“齐王亲近妖族,你我虽无可奈何,却也默契削之。” “齐王最近秉性日渐暴虐,怕也不是偶然吧?” 这话一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风时而呼啸掠过,发出呜呜声。 俞谦之其实也并无证据,只是唬诈,这时突然寂静,突然之间心一凛:“法不加贵人,要不,现在早不是贵人的天下,而是道人的天下。” “难道尹观派还能绕过去?” “不,不可能,只是要是在日常饮食中动手脚,怕不是不可能……” 才想着,俞谦之顿时精神一震:“你我同是道人,虽有分歧,都是为了朝廷不受妖族侵犯,或代王的确没有妖运,但你我敢赌么?” “要真是携带妖运登上九重,你我必死无葬身之地。” 刘湛眸子清冷,闪过一丝杀气,又转眼消失,他的确不敢赌苏子籍有没有妖运,看了俞谦之片刻,忽然就问:“你说了那样多,可没有半点平时从容自在,你下注者是谁?” 刘湛会这么问,俞谦之一点都不奇怪。 他来之前就知道,欲要与这位尹观派真人合作,那坦诚说出一部分真相就必不可少,否则,人家凭什么听你一说,就选择合作? 总要有些干货才成。 “是鲁王。”俞谦之几乎不假思索回话。 “鲁王?” 早就猜到俞谦之并不像表面上看着淡泊名利,否则就不会占着儒道博名,这但这回答也让刘湛有些意外。 是,鲁王的确也是亲王,但这位王爷在被封王后可是没有多少功绩,更是没有显露出党羽,所以在整个京城,但凡是关注一点争嫡这件事的人,基本都不将鲁王列入争嫡的人选之中。 “竟是他?我还以为,你会是蜀王的人。” 俞谦之慢慢走着,听到刘湛的话,呵呵一笑:“齐王性情暴戾冲动,蜀王冷漠虚伪,这二人皆非上选。” “你倒是敢说。”细雨落下,只是灵力微震,刘湛的身上衣裳就干干净净,并无半点湿气。 虽是雨天,两人走起来却十分悠闲,只是看着风雨凄迷的院落说着话。 “京平观乃尹观派的地盘,你又在这里,我与你说这些,必不会传出去,没什么好担心。再者说,我想与你合作,总要坦诚相告,对二王的态度也没有可隐瞒之处。”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一个小院,刘湛请俞谦之进来说话。 这小院应该就是刘湛在京平观的住处,正房就三间,进去发现环境很是清幽简朴,中间待客的一间基本没有装饰,只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靠墙有个熏香炉,此时有淡淡的清香弥漫着。 俞谦之一闻,就闻出这是醒神香。 他们这样出身,基本都会做这种醒神香,不仅醒神,也能清除污秽,在市面上的价格着实不低,一般只有有钱有势的人才能买得起,不过在这种道观里,就是很普通的东西了。 小道童捧着托盘进来,奉上两杯茶后又退下,屋内重新恢复安静。 这次是刘湛开口,他目光有神:“俞真人,你说你选的人是鲁王,这的确让我有些意外。” “在你没说破前,鲁王是隐藏在迷雾里,你现在说破了,我才觉得不对。” “但即便如此,我还要先看一看。” 他没说这“看一看”是怎么“看”,但用行动来表明了。 就见他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用五彩绳绑着挂着的棱形铜镜,看起来小巧,恰可以托在成年男人的掌心里,厚度大概是两枚铜钱厚。 取下这镜子,当着俞谦之的面,刘湛就直接用力一咬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了掌心托着的小镜的镜面上。 大约一口的量,殷红的血几乎布满整个镜面,肉眼来看,无论是镜子还是这血迹都很平常,没有异变。 刘湛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红光,看向了这镜子。 以他的视角看,看似平常的镜面上显露出的显然并不是血迹,而是别的画面。 俞谦之侧眼看去,也看不出,心里更暗凛,不知道这尹观派真人,到底看出了多少。 良久,刘湛眸中的红光黯去,叹了一声:“想不到,你竟然找了条潜龙?” 但刚才最后一眼看到的画面,又让刘湛沉思着,随即摇头:“不,就算是潜龙,可不光鲁王是,列王都是,只凭这个,无法说服我与你合作,干涉争嫡。” 一旦涉及到争嫡漩涡里,就再难抽身。 能成功的话,一切都好,就算过程中有着伤亡折损,起码到最后也可以凭借从龙之功为宗门带来巨大利益,可巨大利益同时也伴随着巨大风险,刘湛可不觉得鲁王就真有上位的潜质。 就算鲁王隐藏的深又如何? 能在这些年一直低调做人,可能这一位真暗中编织了一张大网,但同时,在人望上就有着缺点。 除非竞争对手都被整得失去了资格,就剩下鲁王一个,否则,光凭这隐身人一般的透明度,就不可能被大家所接受。 俞谦之怎么选择的鲁王,刘湛懒得去管,他却要为自己及自己的宗门负责。 “刘真人,先不必忙着拒绝。”俞谦之明白刘湛的顾虑,叹了口气。 “我有一番话要说,我说完了,你若觉得没有道理,可以不管,若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再来重新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你说。”本想端茶送客,但俞谦之的这番话让刘湛犹豫了,点了点头,请俞谦之先说。 “要是我说天数,你必笑我,你我都知道,天数不可凭。” “潜龙是谁,实大半在皇帝手中。” “但皇帝这人,不能说他无情,但任何情意,都敌不过权。” 第六百五十三章 获罪于天 “这些年来,你应该看清楚了,不仅仅臣子有聪惠刚毅的,都不得好死,就连自己儿子,要是觉得你有过人之处,就立刻起猜忌之心。” “齐、蜀、甚至现在代王,哪个没有过人之处?” “皇帝活一天,齐王、蜀王就不断被削气数,这不是被天克,被命克,是被其父其祖所克,可所谓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鲁王并不是韬光养晦,才器实实在在是平庸,可就是这样,才最有希望继得大统。” 这话真的是精辟入里,刘湛不禁浑身一震,才知道俞谦之的确有过人的本事。 见着刘湛神色变化,俞谦之又说:“当然,这只是依常理而行,齐蜀二王都可能落空,由鲁王继承大统,但现在情况还是变化太大。” “代王按照道理来说,也没有多少机会,可风云际会,谁能知道?” 刘湛心里明白,再好的计划,现实可不按这个走,他想了片刻,扑哧一笑:“莫非……你怀疑这是代国公……代王的诡计?他有这本事?让清园寺收留大妖,让齐王见大妖?” 俞谦之真点头,刘湛就会送客,这是把自己当弱智。 毕竟用脑子去想,也知道光这两件事就不可能是代王做的,代王能管得了清园寺,还是能管得了齐王? 清园寺既然自己选择了收留大妖,被发现遭了锅端,也怨不得旁人。 而齐王就更是自己作死了,刘湛只要一想到齐王与妖族勾结,就有些按捺不住怒意。 俞谦之知道刘湛没有那样好忽悠,但不想上面苦心钻研了十年的话,都不能说动,不由苦笑了一声。 “刘真人,我知你必不信这是代王所为,因你我都知,代王从侯爵到王爵,时日尚短,莫说在京城没什么根基,在他处亦如此,他没有这个本事,但凡事不能只看一面,正因他没有这个本事,如今能得到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正说明了问题?” “这天下,可没有多少奇迹。” “所以我才怀疑,代王有妖运助之。” 刘湛却不为所动:“你休得诓我,你我都知道,别说没有任何证据,就是有证据,去动一个亲王会有什么后果?” “就是你我身后都站着宗门,与一个亲王为敌,也是险恶万分的事。”刘湛说到这里,脸色沉下来,就要端茶送客。 俞谦之也不以为意:“亲王之尊,我们难绊,这是对的,可不是对付,单是查明总是可以,要是代王没有妖运,我无话可说,可万一呢?” 俞谦之还是这话。 他当然并不清楚是不是,但代王能走到今日,太过神速,必有着别的力量在帮着,不然一桩桩一件件,这些事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而后果也太严重了,刘湛别看现在强硬,可不能不查。 只要查,总能露出蛛丝马迹。 俞谦之说着站起来:“我虽有私心,也是为了道门和天下,你要是不信,我这就告辞了。” 才转身几步,果然听着后面一声:“且慢!” 俞谦之心里一喜,转身看去,就见着刘湛拧眉,满是郁闷,他盯着窗外雨丝良久,才说着:“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的确,万一代王真的拥有妖运,那一旦代王成了最后赢家,杀妖起家的尹观派跟刘湛,全都会身死道消,连道统都会被灭得干干净净。 尹观派杀妖千千万万,与妖族之间的仇恨,绝对没有一丝一毫可和解余地。 所以,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宗门,都要阻止任何仗着妖运上位的人! 这些年,各个角度,其实不知道对齐王这个与妖族勾结的人下了多少暗手,不过看眼下的情况,齐王还可以暂放一下,势头正猛的代王需要先一步验看一下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刘湛长长一叹:“好,我明日就去求见代王,我有秘法可以检查,谅真有,也隐瞒不过。” “不过,就算这样,你得欠我一次。” “这个当然。”俞谦之顿时大笑,鼓掌而说,才说完这话,天空突“轰”一声雷,雷声震耳欲聋,几乎将屋檐上的土都震得哗啦啦掉下来。 两人不由看去,微微变色。 今日一直下着连绵细雨,便是打雷,对大多数人来说也不显突然,不会引起多大重视。 但对于刘湛跟俞谦之这样真人来说,都不必掐指算,这种巧合,足以让他们心惊肉跳。 越是超越普通人,就越是对上天更敬畏。 未知才会无畏,这一道雷,让二人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骇,油然产生着不安。 代王府 闹了半夜,夜色已深,宾客都退去,仆从在灯笼照耀下,穿梭在房屋间,收拾着碗碟。 雨势还没有变小,依旧淅淅沥沥下着。 正院的卧房里,叶不悔不假他人之手忙碌着,先给夫君摘了冕,剥了外袍,脱了靴子,要去剥里面的衣服时,苏子籍迷迷糊糊的,用手一把抓住了叶不悔的手。 “夫君?”叶不悔轻轻挣脱了一下,没挣脱开,只能无奈就势坐在床侧,听着雨声,看着自己的夫君渐渐有些出神。 这雨天,似乎在临化县也经常能看见,那时自己在书肆,隔着看着街道,偶然还有苏子籍撑着伞过匆忙过来。 那时自己可是超凶的,必叉着腰,说的他抬不起头来。 谁能想到,不过三年,夫君不但成了状元,还成了太子之子,现在的代王! 这恍恍惚惚,似乎是一场梦。 “你呀,虽酒量好,也不能谁敬你,都喝啊!”没被抓着的一只小手轻轻抚过苏子籍的面颊。 他俊雅的脸上有着一层红晕,身上的酒气也很重。 像这次这样喝得大醉,要由她扶着才能回来,在叶不悔的记忆里是从没有过的,这还真是第一次。 她的夫君一直都是那么的冷清自持,像现在这样谁敬酒都喝,来者不拒,可见是真高兴了。 “不过,封王是喜事,就容你喝醉一次。” 俏皮捏了捏他的脸颊,叶不悔心疼之余,又有些好气,但这好气在想到今日之事对夫君何等重要,又转为理解。 休息了一会,趁着他松开了她的手,叶不悔忙起身,又剥去了苏子籍身上衣服,只留里衣,盖好了被子,才转身出去。 夜深了,封了王,天亮怕还会有更多宾客上门道贺,叶不悔作代王府的女主人,就算帮不上大忙,这时也要坐镇王府,免得出了纰漏。 而当叶不悔出去,躺在床上苏子籍,身上突然泛起一圈肉眼难见的白光。 第六百五十五章 一夜鱼龙舞 现在眼睛所视之处,呈现出的景象,也与人类时所看见有很大不同,更清晰,也能看得更远。 来自身体各处的微妙不协调,很快就被调整过来,苏子籍轻轻一跃,就发现自己腾空而飞。 以龙身飞翔,这并不是苏子籍第一次去做,但之前是在幼龙遭遇雷劫时,与幼龙合二为一,用的是幼龙的身体,与自己化为龙去飞,感觉其实还是稍有些不同。 “之前几次进入上一个龙君体内,但龙君都是人形,这次化龙形不知是何原因,不过这种情况下,倒可以让我体验一下化龙之感。” 苏子籍这样想着,身体真如游龙一般,在龙宫上空盘旋。 “轰” 整个龙宫震动起来,淡金色的天穹本来是晴天,顿时风起云涌,噼噼啪啪的闪电在云中游走。 “嗷……”随着一声长吟,一条小白龙也白色闪电一样,在龙宫里飞出来,它先是惊疑,闻了闻,萌哒哒的龙眸就透着十足欣喜,到了他跟前,先围着他转了几圈,随后与他一起飞舞在天空上。 它们彼此围绕飞舞,随后又分开,各自在天空上尽情翱翔,雷电雨水倾盆而下,但这对它们来说并不是痛苦,反给它们带来了更多的快乐。 苏子籍所化之龙,保留为人时的理智与记忆,但渐渐龙的一面,喜水,想要掌控雷霆雨露一面,占了上风。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四周,是数不清的水气,它们俏皮而不服管教,必须降服它们听从自己指挥。 这过程,从一开始的艰难,到后来渐渐熟练,得心应手。 再到后来,水气围绕着苏子籍所化之龙一起飞舞,一大一小两条龙,于雷霆下的“舞蹈”,吸引许多龙宫妖族抬头去看。 “为什么多了条龙?” “姬君和它玩的很好,看来是我们的龙。” 妖族震惊又多出了一条龙,不知道它来历,但同时二龙的和谐,又让它们放下了半颗心。 不管怎么说,多出一条龙,也是妖族的龙,对妖族来说,自然是好事! 才想着,“轰”,雨点又发生了变化。 一颗颗金银色的橄榄伴随着雨点落了下去,落在地上,只见本来废墟立刻自动飞起,拼凑起来,变成了殿宇。 而地面瞬间异草抽出,繁花盛开,树木更是虬枝交结,婉蜒如龙,更有淡淡轻烟,袅袅升起,异香漂浮,闻之心神一畅。 “是龙君的恩典,是龙君的恩典。” 有经过前朝的水妖突然之间高喊着,当年龙宫,就是有这恩典,故才能点化万妖,它喊着,扑向一只橄榄,一口咬下。 这是幸福的味道,这样熟悉,又这样疏远,远到它记忆里,都快忘记了。 蜀王府 “轰” 原本是细雨连绵,突然之间变成了雷雨大作,上天似乎激怒了,透过浓重黑云打了一个闪,把蜀王府照得一片惨白,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 身着宽袍的桂峻熙早已出来,站在屋檐下,仰视着黑沉沉的天穹,神情凝重,只见闪电时时划过,墙角巴蕉不安瑟瑟抖动,在这黑沉沉的环境里,带着一种恐怖。 远处有人惊呼:“快!窗户被吹开了!快关上!” “雷雨大作,蛟龙而出……”桂峻熙薄唇微动,叹着,不远站着一个黑衣人,但显然桂峻熙的话并不是对这黑衣人说,黑衣人也没有接这话茬。 “这会是巧合?代国公一封代王,就有此雷雨,难道是天兆?” 桂峻熙不愿意将这异象与代王联系在一起,因这样一来,岂不是要说上天更看好代王? 一个普通王爷可没有资格引来这样异象,除非……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只会心情更烦躁。 但真是天兆呢? 不可不重视啊。 想到这里,桂峻熙突然问:“还没有消息?” 这自然就是跟不远处站着的沉默黑衣人说话了,黑衣人这才上前一步,低声回话:“尚没有。” “没有啊。”再次轻叹一声,桂峻熙继续看着天空。 京城外,距离城门颇远一处,树林深处,一座透着古朴的道观里,正有一个道人正在与来客说话。 道人的那张脸,初看时会觉得出尘脱俗,可只要移开目光,再去回忆,就会发现自己已记不清具体长相。 看年龄,道人不过三十岁左右,与他面对面时,从容自己又出尘的气质,更是令人心折。 来客也是道人,却是个游方道人,恰路过此地,赶上雨天,所以前来投靠,这道观所在的所谓观主也就出来迎接。 本来两个人正闲聊着,突然之间天空一声巨雷,余音阵阵,久久不绝,接着就是一阵风扑入,使人都打了个寒颤。 不久,夜天浓云遮住不见缝隙,云缝一亮一亮,雷雨大作,观主就笑着:“本想与道友长谈,不想风雨大作,天变在即,你我道人理应敬畏,还是各自休息吧!” 说着,恰正此时,道童已过来:“你去领这位道友去后面雅室安歇,这样大雨,还得带上雨具!” 客人自然只得谢了,去后面安歇,还由道童陪着一同去。 等着客人走了,观主才起身踱了几步,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凝视着天空,良久,才嘿嘿冷笑。 “天变,又是天变,真的应接不暇,恰在姬子宗封王时,难道此子真有天命,更是适宜未来的那颗棋子?” 观主不由喃喃:“可恨,我现在还有最后一个烙印没有消除,连我都看不见,算不清这个姬子宗的底细。” “别说姬子宗,就算是这第三个烙印,我也无法与之面对面相见。” “要不,立刻引爆反噬。”观主这样想着,就看向周玄目前藏身的方向,只是才想着,突然脸色一变。 “咦?” 观主将袖子往上撸,只见微弱的灯笼光下,手臂上仅剩一条烙印在微微发红。 “颜色变深了,还在发烫,这景象已不是第一次出现,之前烙印去掉前,也有过类似反应。” “难道,我的第三个烙印,已经面临杀身之祸?” 第六百五十六章 青丘来投 蟠龙湖 蟠龙湖连接多条水道,商船川流不息。 不仅仅这样,由风景秀丽,成旅游胜地,多有画舫,据说全湖有上百只,这些画舫是双层大船,每层可以摆下十几桌,歌妓美女如云,达官商贾不惜在这里千金耗尽,流连温柔,此时入夜,正在醉生梦死之时。 “轰” 一声巨响,撼得船只都微微颤抖,有人吆呼:“好黑的云,雨来了,雨来了,快靠岸!” …… 有个举人被惊扰,嚯然而起,挑帘站在船舷而望,只见月光下,浓云如墨,隐隐间传来雷声,并且只几分钟,噼啪扫过了雨点。 “这风雨不善,快靠岸。” 风将湖面吹得翻滚,入眼处,几条能看见的画舫,都不得不仓促靠岸,根本就不敢继续停留,生怕被掀翻。 “这风也太大了吧?刚才还是晴,突然雷雨大作,这是要出事啊,难道是有妖怪作祟?看着怪邪乎!嘶!你看那天,黑咕隆咚……”不远处,就有个年轻人,看样子是秀才,心中不爽,口不择言。 难得有人邀请醉生梦死一回,就被打搅了雅兴。 还没有等举人呵斥,就有同伴蹙眉:“噤声,事关龙君洞府之处,休要胡言,你喝了多少酒了?” 被骂的秀才这才想起,是了,在不久前,朝廷刚刚恢复蟠龙湖水府龙君的祭祀,承认了龙君的存在,龙君再也不是野神,附近老百姓们也兴起了祭拜龙君一事,这蟠龙湖的确不是可以随意评价的地方了。 但这想起来的事,更添了旁观者新的忧虑。 若不是什么妖怪兴风作浪,那是不是代表着这场雷雨与龙君有关? 细想之下,仍让人害怕啊! “是小的口无遮拦,龙君莫怪,龙君莫怪!”秀才可没有啥子不语怪力乱神,再说,怪力乱神是淫祀,儒家一向扶持正祀,当下连忙朝着湖中拜了拜,念叨着。 “行了,都少说两句,风雨渐大,甲板上待着也不怕着凉,到时得了风寒岂不糟糕?都进来换了干爽衣裳,喝碗姜汤!” 船舱里这时有人探头出来,招呼进去。 甲板上的三人这才转身往里走,举人一低头钻进去,走在后面秀才却突然脚步一顿,朝着越来越近的岸上看去。 他的眼角余光好像看到岸边有一群人飞驰行来,就是一愣,心想:“这时怎么会有一群人举着伞跑到湖畔来?难道是被困在路上的行人?” 待仔细看时,却发现那哪是一群人,走在后面分明是几只狐狸! “啊!快看,那边……”只是,喊了一声,那些人连同狐狸凭空消失了,说话的秀才张了张嘴,脸一下子苍白下来,再不敢多看,急匆匆跑进了船舱。 “小心些,莫要让人看到我们行踪。”胡三姨无奈收了法术,冲着走在最后的两个小狐狸叮嘱。 除了零星散在各地的狐狸,这一队十几只狐狸是整族仅剩的大队了,又奔波仓促,还要防着别的妖族察觉,都很疲惫,方才才有小狐狸不小心泄气息,差点让它们暴露。 变回原形的几只小狐狸唧唧叫了两声,表示明白。 剩下法力稍强些的狐狸,面上也带着疲惫之色,胡三姨看了,心里越发难受,只能强忍着,抬头去看蟠龙湖上空。 轰隆! 一道轰雷在她注视时候又砸下来,她的心都跟着一跳,更不必说身后狐狸了,修为低的全都瑟瑟发抖,修为高些也勉强撑着。 “天威!” 胡三姨看着这情况,感受无法抵御只能臣服的天威,要说不惧是假话。 可她同样也感觉到丝丝灵气从湖里渗出来,弥漫在空气中,连站在湖畔的她都渐渐能察觉到灵气的增长在加速。 “之前灵气复苏,就与龙宫有关,这次灵气增长加速又似与龙宫有关,难道龙宫真要复兴了?” 美妇沉思着,觉得这种猜测更接近真相。 此时大雨噼啪而下,远远听着兴起的大浪,扑得河堤都簌簌发抖,雨幕中,但见画舫个个靠岸,还围成一团,以避风雨,周围并没有人,胡三姨略觉心安,转身对狐狸们说着。 “我们青丘,遇此大劫,十不存一!” “现在除散落在各地的族人,我们就是最大的主支了。” “可我们青丘名声在外,本来没有妖族敢侵犯,但现在,不少闻到消息的妖族都蠢蠢欲动——为了就是我族的财宝。” “我们是携带了些,但凭我们这点人,是守不住,必须找靠山。” “青丘原本就是龙宫之臣,眼见龙宫复兴在即,我希望青丘狐族整族投靠龙宫,你们有什么想法?”胡三姨问着狐狸们。 这场讨论会,参与者只剩下这十余只狐狸了,不过就算只有十几只狐狸,对是否投靠龙宫,也有着不同看法。 “我觉得应该投靠龙宫,我们青丘狐族本就是龙君的臣下,早该投靠了。”这是赞同。 “我年纪小,修为低,这事我听大家的。”这是胡十九,一只墙头草。 “这应该是族长才能决定的大事,族长不在,我们现在整族投靠龙宫,是否不妥?”这是表示反对的。 反对的狐狸,倒也不是对龙宫不满,而是觉得不该由它们这些狐狸决定这么重要的事。 但事有轻重缓急,胡三姨已经是目前幸存的青丘狐狸里资格最老了,她听了所有狐狸的意见后,直接表示:“现在生死存亡之际,虽我们得了信,由夕颜继承族长,但她现在不在,就由我做主!” 说着,胡三姨就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牌,对着玉牌祈祷,念念有词。 随着她的祈祷,片刻,本来汹涌的湖面,突然之间在它们面前就裂出了一道缝隙,黑幽幽直透湖底,但明显又不是真湖。 “走!”胡三姨见起效,知道时间短暂,立刻喝着。 所有狐族都瞬间变成原型,一只只冲进,拿着玉牌的胡三姨是最后一个冲进去的,在她进去后,裂缝就立刻消失不见。 “咦?” 在它们消失不久,风雨之中,一道黑影在雨雾中奔来,看着是个人,但如果离得近了就能看出,长是鳞片,并非人类,光是兽瞳就让人看着胆战心寒。 第六百六十七章 你们怎么这样坏 这“人”奔跑速度极快,雨水落在它身上,将衣物浇得湿透,它也不理会,边跑鼻子耸动,直到来到了狐族曾经站立的地方,才停了下来,鼻子东嗅嗅,西嗅嗅。 “狐族逃了,气息到这里消失了,去哪了?” “难道是去了龙宫?” “青丘是龙宫之臣,现在这些狐狸逃到龙宫,也不算稀奇。” 想到自小龙君出世,许多妖怪都会时不时来蟠龙湖看一看,或寻找进入水府的机会,或是探查,狐狸知道消息投奔也正常。 “可惜,据说狐狸带了不少宝贝,我本想打个秋风,现在来不及了。” “咦,这股灵气。” 它鼻子耸动,空气中浓郁灵气,让这只前来查看情况妖怪有些惊了。 “灵气如此浓郁,难道是从龙宫而来?” “莫非兴妖者,还是龙宫?” 这个可能,的确出乎它的预料。 不,不止是它,大概许多妖族都会惊讶,在此前,它们对龙宫信心并不足,以周玄为首一些大妖,都或开始别辟妖王之路,或打算抢夺龙宫传承,没人觉得一个小小龙君,还没长成,就能带领着妖族重返兴盛。 但现在,这浓郁的灵气却不是作假,能产生浓郁的灵气,还能频发天象,要是再抱着以前的想法,就未免太傲慢了。 这只妖怪沉吟,又深深看了一眼上空电闪雷鸣的蟠龙湖,转身离去。 大雨瓢泼中的蟠龙湖畔,再次恢复平静,前后几拨妖怪的到来与离去,似乎并没有引起人类的注意。 京城·代王府 外面风雨大作,竹木动摇,卧房内幽邃,幽香萦绕,苏子籍本平躺在床上,突然睁开了眸子,眸光一闪坐起身。 身后隐隐有着雾,连绵如云。 “风雨随我!”苏子籍眸子金光一闪,用手一指,云雾更是弥漫,使整个房间如真似幻,模模糊糊。 “可惜,脱离了龙宫,就没有呼风唤雨之能了。” “这也不奇怪,就算是龙君,真的呼风唤雨,也得借龙宫之力,龙宫不仅仅是真龙居所,更是号令风雨的中枢。” 苏子籍暗笑自己的贪婪,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就在不久前,他的手还是龙爪,而现在回到了这具身体里,苏子籍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种自由自在翱翔于天空之上的快意。 “这就是蟠龙秘法带来的变化?” 先是可以变化为鲤鱼,现在甚至可以变化为龙? “之前只能化为鲤鱼,是因那时我只是官?现在我能化龙,是因被封了代王?” “人间身份的变化,与在龙宫的变化相互影响,看来,人与妖间,未必就可以分个清清楚楚。” “天下万物之间,都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不过,在龙宫的异象,想必已影响到了外界,不知道是否会让我暴露。”苏子籍摇了摇头,自己都到了代王这步了,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 “看来,还是要先下手为强,趁现在还算自由,先除了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大妖周玄。” 周玄的出现,并不是偶然,而更像是一种必然,苏子籍对此心知肚明,明白此妖不除,必是自己的大患。 而且,与齐蜀二王不同,周玄是大妖,还是准妖王级别的大妖,若与诸王联合,自己还罢了,自己的部属,自己的妻女,都不堪一击,这也是苏子籍难以继续容忍的原因。 “可惜,要是在蟠龙湖,我杀它不能说如杀一狗,也轻易许多。” 在自己回来前,龙宫雷雨大作,在雨露的滋润下,本就恢复大半的龙宫,已彻底达到鼎盛时的模样,雕梁画柱,金碧辉煌,就连树木都是闪着荧光,犹珍宝的世界,万宝的家乡。 而龙宫本就连同着大海海眼,也盘旋着气旋,不断有各种元素从蟠龙湖水底龙宫涌向大海,又复从大海反涌回来。 苏子籍当时亲眼看到一株株的珠宝珊瑚拔地而起,而原本人数已较过去多了一些的水府妖兵更修为骤增,凡是受到灵气吸引靠近水府的鱼蟹,都被灵气滋养,显露出要化妖的迹象。 此时回到代王府,回忆龙宫的盛景,苏子籍轻轻转动着碧玉扳指,脸上露出沉思。 “是我的错觉么?” “咄!” 苏子籍目光一凝,只听一声响,水气连绵成片,哗哗流淌,幽幽深深,隐有电弧,真水生雷,道术三千,雷法为首。 “呼!”苏子籍长出一口气:“灵气复苏速度的确加快了。” 最早时,灵气就如甘露,好不容易才落下一滴。 不久前,化成了水井,这对修士和妖怪来说,已是百年来灵气最充沛的环境了,可现在这种汹涌的灵气,就像是小溪涌来,差点被涌来的汹涌灵气“噎”到的感觉,让苏子籍感受不可谓不深刻。 “唧唧!”屋外的狐狸突然叫起来,打乱苏子籍的思绪,使得他哑然失笑,披好外袍,穿好靴子,走到门轻轻一拉,正站起来抓挠门的小狐狸,险些被闪了腰。 “唧唧!” “你们两个正好都在,陪我去办件事。”苏子籍对门外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说。 小狐狸唧唧叫了两声,苏子籍向外去,口中说:“休得抗议,虽不知道刚才你们两只在我房内到处扑空气是为什么,但必有蹊跷。” “想得我追究,就得干活,走,我们去杀个人,不,杀个妖。” “唧唧?”杀个妖,什么意思? 小狐狸歪歪脑袋,有些不明白,不过它跟大狐狸都是靠苏子籍过活,可是它们的金大腿,特别是刚才,几乎抓个正着,哪怕不知道要杀的妖是谁,也要跟着去看看。 想到这里,它冲着大狐狸低低叫了一声,就先一步窜出去,跟上了苏子籍的脚步。 大狐狸紧随其后,走到一半时,还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消失最后一点金色橄榄,有点舍不得,但小肚子早就吃得饱饱,凸起似乎是怀孕,走路时都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只能忍痛放弃。 可恶,为什么它吃的那样多,还消化的那样快? 大狐狸深深怀疑着自己,自己原本可是吃货,为什么,这不符合道法啊,才想着,一抬眼发觉一人一狐走远了。 “唧唧!”你们怎么这样坏,等等我啊! 第六百五十八章 皇帝的刀 -> -> 最新网址:  夜雨渐小,淅淅沥沥的声音仍不绝,在夜雨遮掩下,从密道出来,先一步攀着绳索轻身而上的黑衣人,丝毫没惊醒这院内以及附近住着的百姓。 后一步窜上来的两只狐狸,也爪子轻盈落地,它们环顾四周,抖了抖身上的毛,对第一次跟着苏子籍出来走的密道感到很好奇。 “唧唧!”小狐狸轻声叫着,见黑衣人不看它,就跑到对方脚边,用爪子按住了靴子。 黑衣人将蒙着脸面罩稍稍往下拽下,露出一双明亮眸子,无奈看着它。 “嘘!”冲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换了黑衣且蒙面的苏子籍避开小狐狸,跳上了屋檐。 “京城戒严。”此时苏子籍只一看,就见着不远处脚步层叠,步卒身着轻甲,刀在黑暗中闪动着幽光。 “狐狸目标小,还无所谓,人的话,就算武功了得,平时可以在屋檐上随意,这时非被发觉不可。” “只是,我和以前却已不同。” 才想着,一股淡淡雾气弥漫而出,竟笼罩了身体,让他在本就有些视线不清的雨夜里的身影更模糊,甚至在片刻,整个人也几乎成了一团朦胧雾气,让人只隔了数步,就看不清。 两只狐狸:“……”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苏子籍突然使出这一招?这是什么法术?苏子籍是人类修士? 但是它们跟在苏子籍挺长时间,并没有感觉到苏子籍身上有修士气息! 说苏子籍不是人类,这更不可能,苏子籍的的确确就是人类,这也是它们能够确定的事! 眼前的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现在,也没有发觉有任何修士的气息。 看着隔几米就看不清楚的人影已经化成淡淡的雾气飘过,速度极快,两只狐狸惊讶互相看了一眼,连忙跟上。 从密道出来到城墙,中间这段距离其实不短,但所到之处,谁都没有发觉,因此很快,城墙就已近在眼前了。 “唧唧!”小狐狸抖了下耳朵,低声叫了一声。 苏子籍停下脚步,冲着它们点了下头,一人两狐都快速闪到了隐蔽处。 城门处空地 就见密密麻麻的人影涌出,兵甲俱全,人数上千,满身都是浓浓煞气,稳稳坐于马上,马匹打着响鼻,武器在夜中偶闪着冰冷的光。 苏子籍只看了一眼,就心里一凛。 “玄甲卫。” 这是皇帝的亲兵,都是骑兵,人数仅仅是三千,这次抽出了至少三分之一。 “诸将士,大妖侵犯帝京,皇上震怒,我大郑天威不可侵犯,今日不但要击败此獠,还要杀得此妖,以威镇天下!”一个指挥使冷冷的说着:“现在,分成三队,相互联系,虽有雨水,也可用烟火联系。” “一旦发觉敌妖,立刻发射信号,明白么?” “末将(标下)明白。” 果然此刻来得正是时候,要出去围剿大妖的精兵即将起拔? 苏子籍看着火光中的骑兵,只听“呜”号角声划破了深夜宁静,蒙蒙烟雨中,马蹄连绵冲出。 这时冰冷的雨水混着雾气,指挥使骑在马上冲出,就在这时浑身一震,他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一道影子闪过,本能使得陡转头,仔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我在疑神疑鬼?不管了!”指挥使身负皇命,心志坚韧,发现方向什么都没有了,就不再理会,直接率骑兵冲出城门。 “轰!”上千骑兵出城,城门徐徐拉上,没人发现一溜烟雾。 京城·京平观 一间雅房内,灯烛亮起,门吱哑一声被推开,俞谦之披着外袍从里面出来。 “这是玄甲卫的骑兵?” 地面有微小的震动,俞谦之似乎倾耳而听,又似乎在沉思着事,眉微微蹙着,也不去远处,就在庭院走廊里徘徊。 “大妖这事不属我管,可以不理。” “这次我虽勉强说动了刘湛,但效果怎么样很难说,哎!” 轻叹一声,俞谦之背着手,又望着不远处下着的淅淅沥沥的雨。 “尤其是这异象一出,刘湛心里会不会犹豫难说,连我心亦有一丝动摇,这可不该!” “道一选定,就不可改。” “历代,平庸之君,说不定会选儿子中最优秀者。” “而英武之君,越优秀的儿子越容不得。” “鲁王本就该是最有希望问鼎那个位置的人,代王横空出世,本就出得离奇,我怀疑,可有错?” “并且,代王本就在龙宫蟠龙湖不远,龙宫苏醒,就是此子青云直上之时,从童生、秀才、举人、状元,乃至代国公、代王。” “一路一帆风顺,运数之强,无与伦比。” “虽无证据,十之八九,必和龙宫有关。” “别的就算了,尹观派杀伐妖族,对妖族气数最敏感,要是代王真与妖族有关,必无所掩盖。” “虽本国开国,与妖族有关,但大郑也付出代价,太祖仅仅只在位十一年就驾崩,今上登基,就尽力清扫妖运之腥臭,太子之死,也与之有关,现在诸皇子皇孙,先天与妖运牵连不多了。” “要是能查出代王与妖运牵连过深的话,尹观派反应姑且不说,皇帝会怎么样想?” “代王就死定了。” “借刀杀人?我借的是尹观派的法,皇帝的刀。” 就在俞谦之寻想时,他突然之间感觉到了什么,咦了一声,右手袖中取出一张符纸,拍在左手掌心,随之两只手指,以法诀轻轻一抹,原本只白底的符纸,瞬间就变成了淡淡红色。 “灵气增长了?” 俞谦之早就知道灵气在增长,可从灵气复苏来,灵气增长每天每刻都是有一定规律可循,并不是那么迅速,突然之间暴增灵气,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偏偏他还是在灵气暴增之后才后一步察觉到变化,因何发生了灵气暴增,一无所知。 这种不断失控的感觉,给俞谦之的感觉很不好。 “的确是灵气在加快增长了。”不远处有人接话,这声音,俞谦之不必回头,就知道来的是谁。 “刘真人,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导致?”俞谦之从容转过身问。 最新网址: 第六百五十九章 都与我们有缘 刘湛这时已是走到了他的跟前,叹一口气:“之前我们不是猜测,灵气复苏与妖族龙君复苏有关?真是如此,那此时灵气复苏速度加快,或是龙君处,又有了不小的变故。” 这对于刘湛以及刘湛身后的尹观派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固然灵气复苏,让修士可以有了向上机会,可这机会也是同样给予妖族,而一旦妖族能在其中占据更多好处,对于尹观派来说问题就大了。 刘湛神情很是严肃,皱眉:“灵气复苏就是一把双刃剑,修道之人能活得长久,妖族却也能趁机兴盛。” 他望着天空雷声,感受着不断扩散的灵气,沉默不语,良久才说着:“明日,我和你一起去贺代王。” 这是要查底了。 没想到这灵气复苏加快,竟然促使刘湛下定了决心,俞谦之心中一喜,点头:“大善!” 京城郊区·新平观 新平观选址非常恰当,山不高,因此寒气不重,上下方便,连接着大道,随时可入京。 内部建筑,更是淡雅为主,经历了一场大雨,新移种来的几棵花树,都枝叶稀疏,一股淡淡的花香,在雨中弥漫,花叶落了一地,被雨水浇着,眼见着是与尘泥为伴了。 越过前面大殿,往后走,走廊也安静无人,不过几个住人的院落里大多亮着灯,做侍女的总不能在主子睡前就休息,偏偏这几日公主睡得晚,她们自然也就只能跟着熬着了。 一间走廊,刚刚忙完的几个侍女慢悠悠走着,恰看到侍女正出来倒水,都站住,几个人悄声说着话。 “你也没睡?怎么,周小姐也刚歇下啊?”一个侍女轻声问。 周府的丫鬟婆子虽然也有跟来,最初也服侍着周瑶,却被新平公主嫌弃粗手粗脚,把自己跟前一个一等侍女派过来服侍周瑶。 不管周瑶自己是否愿意,这是贵人所赐,她又是临时住在新平观,她是这里的观主,于情于理,她都只能听从。 被问到的侍女笑笑:“那倒不是,周小姐早就歇息了,我是自己有些睡不着。” “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小姐变了不少?以前周小姐好歹还有些人气,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偶尔我看着周小姐,都觉得浑身发冷,有些害怕。”先前问话的侍女,突然神秘兮兮地说。 重点还问了服侍周瑶的那个侍女:“周小姐以前来找公主时,你也是见过她的,是不是觉得她变了不少?” 回想了一下,那侍女点了下头:“是变了一些。” 明显八卦的侍女还待再说,就在这时,一阵迷雾快速从门缝里弥漫出来,包裹住了她们。 噗通!噗通! 随着几声,几个侍女都昏倒在地。 紧闭着的门“吱哑”一声,从里面推开,随着莲步轻移,被侍女认为早就歇息了的周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垂眸看着倒在走廊里的几人,周瑶叹了口气。 不过,她却没有去管她们,而怔怔看着外面下着的雨,脑海中有声音在说话。 “原来你我两人本就是一体,因开启道化且修法才融合,但现在也还没有彻底融合成功,才会时而感到头痛。” 神秘声音顿了一顿,则又说:“应该还有一个。” “是新平公主,还是代王妃叶不悔?这些都被龙气掩盖了。” “都有可能,因此我们齐聚于此,但是也都不太可能,如果是,不应该没有感应。” 神秘声音在脑海中交谈着,而现实中的周瑶,则连最细微的面部表情都没有,眉眼淡淡,眼神已不是所谓冷漠,而是令人看了心里发寒的那种空寂。 她薄唇不动,只怔怔看着雨,风一吹,将衣裙向后荡开,仿要乘风而去。 就在这时,天空中有一道黑点快速俯冲而来,在这院落的走廊时,已显出真身,是一只巨鹰! 巨鹰没有落地,而是直接低空掠过庭院,直接飞到了走廊,再次落到了周瑶的面前。 周瑶不等巨鹰直接落地,轻盈一跃,跳了上去。 “但我可以肯定,与我们有关的人,马上就要拼杀了。”这话是神秘声音,接着前一句说的,才一说完,她就操纵着巨鹰重新展翅飞起。 在雨雾中,她牢牢站在巨鹰之上,衣袍飘动,美目流转,果然如侍女所说,与过去样子大变了,人更美了,可有时看着也透着一种危险。 巨鹰的飞行速度极快,飞出去不久,就见着地面上出现一处庙宇,虽是位于荒凉之处,却并不是一处荒庙,只看地面上七横八竖倒着的和尚死尸,就能看出,这里怕也是香火鼎盛,十分热闹。 “下手的是谁?手段残酷,这些和尚死得可真惨。”一个声音叹着。 又一个声音说:“因他们收留了周玄吧,下手应该就是冲杀过来的骑兵,大约是有同僚死在周玄手里,拿周玄暂时没办法,就先朝和尚泄愤了。” 这是极有可能。 收留大妖,哪怕是无心之过,也是有罪,何况不久前,清园寺还牵涉在内。 大狱一兴,就难收手,这些和尚有此结果并不算意外。 虽她来得晚了一点,没看到之前情况,但猜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巨鹰飞得又稍远了一些,就看到下面。 “杀!” 上百骑兵呐喊着,刀光一片,人影重重,喊杀声、骨裂声、鲜血喷射声不绝,只是一方黑影不断闪过,每一次掠过,都有几名骑兵惨叫一声,从马上跌落下来。 这哪里是骑兵在围剿大妖? 分明就是大妖在单方面屠杀,实在是惨烈! 周瑶有些不忍闭上了眼,脑海中又一个自己却不可能放过她,带嘲笑说:“你原本是周家小姐,当然不必去看,但是你现在开启入道,又恰我自己投来,结果产生融和。” “本是一个,融和一产生,就再也不能中断,这样的事,你总该去习惯。” 见周瑶不为所动,神秘声音沉默了一会,又说:“来了。” 周瑶看过去,就看见一个在迷雾里的人影正朝而来。在人影旁,似乎还跟着两只狐狸。 “周玄和他,都与我们有缘。” , 第六百六十章 天意助我 “唧唧!”一只狐狸这时叫了两声,还用爪子指着前,像在对这迷雾里的人影说话。 又一只狐狸不甘示弱,也唧唧叫着,指点着位置。 周瑶站在巨鹰上面,俯瞰这一切,嘴角抽了下。 尤其是当人影还宠溺拍了拍其中一只立起来的狐狸脑袋时,那种主人与爱宠的既视感就更强烈了。 “是他。”一个声音在周瑶脑海中说。 “嗯,是他。”一个声音沉默了一下,亦说。 她们,或者说是她,只看见这个在迷雾中遮掩着的身影,就已猜到了来者是谁。 就算没有露出真正面目,但感觉骗不了人,两只如影随形的狐狸也骗不了人。 又或者说,这位新出炉的代王似乎也没打算欺骗能看透迷雾的“人”,他的目标,就是周玄。 两只狐狸有着青丘的气息,其中大狐狸就是曾经被发现的入城之妖,果然就藏在代王的身边,代王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说是亲近妖族,根本没见这位代王与除狐狸外的妖怪来往,说不亲,她就不信代王看不出这两只狐狸不是寻常狐狸,乃是狐妖。 周瑶如水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下面,这时,包裹在迷雾里人影已在两只狐狸的指引下,看似闲庭漫步,实则速度极快走到了庙宇前。 只一举步,此人的杀气冲天而起,让高空的周瑶都不由身体一仰。 “嘿,上次就见他搏杀林国公子,今日一见,杀气胜于往昔数倍。” “已经封王,却仍敢锐身单入,这位代王真的是了不得。”神秘声音说着,而周瑶原本声音默默,只是用明眸看着,心中复杂难以言表。 “战况比我想的还要惨烈一些。” “虽这支骑兵仅仅百人,但仅仅是十分钟不到,就尽数被杀了。” 苏子籍扫过四周,只见到处是尸体,横七竖八,个个都是精壮之尸,死不瞑目,来的百人,竟然全部折损在了这里,是因大妖周玄在这地方设下了埋伏,所以彼此剿杀,最后反是周玄更胜一筹? “不,这是空妖的厉害。” 苏子籍看见了道士的尸体,天灵盖被破,脑浆飞溅。 陆妖被围,就难以逃命,只得死拼。 空妖被围,除非是京城这等地方,根本展开不了翅膀,要不,情况不妙,就可展翅而逃,除非弓箭,要不难伤。 就算是弓箭,射平或可五十米,射空不过十米,威胁有限,只有道法束缚升空,才可擒杀。 可周玄反袭,是宁可冒着大险也要先格杀道士,再一一杀掉甲兵,可见其一旦震怒,妖性中的兽性,就占了上风。 不管不顾,也要杀尽敌人,以泄心头之恨。 “不过,虽看结果是周玄胜了,但杀上百士兵,就是一个准妖王级别的大妖,怕也吃不消。” 毕竟,准妖王与妖王之间,别看只差了一个字,境界差出了十万八千里,跨过这一步,或真能一挥手,就杀死上百士兵,但没跨过去,上百精兵不可能对一只大妖毫无伤害。 就算周玄没死,也得有不大不小的伤。 而从感觉来看,周玄必没死,因苏子籍的冥冥感觉还没消失,仍一柄悬在头顶的剑,给他威胁。 “我蟠龙心法,进晋17级,就感觉与往昔不同,就算没有狐狸,也能感受到周玄的大体位置和威胁。” “今日不杀了此妖,日后必成大祸。” “这是龙君的直感?” 苏子籍迈步就走进去,庙宇看着不算很大,可也有前后几个院,因着狐狸的指引,迷雾里人影直接就来到了位置。 一路走来,庙宇内更满是尸体,除一看就是被大妖所杀士兵,剩下几乎都是和尚,七横八竖,死状甚惨。 浓郁到极点就显得腥臭的鲜血味道,在风中弥漫,此时雨已停了,地上水洼已被血所染红,到处都是红色,视线所及之处,触目惊心。 迷雾包裹着的人影越走越快,就一阵烟消失不见了。 大殿内,一个盘坐在中央的男人,正摆出五心朝天姿势,突然睁开了眼睛,望着外面只有一片尸体的地点,眸子里闪过浓烈的杀意,沉声:“出来!” 他的身上多处伤,有的地方已深可见骨,一看就是被人用符咒连同兵器一起贯穿,因兵器上有着符咒力量,大妖强大愈合也没办法让伤口恢复,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看着就可怖。 周玄此时的气息也不算稳,看似是人类折损百人,但杀死那些人,妖力就有些枯竭,现在盘腿打坐,既是疗伤,也是恢复。 偏偏就在这时,有不速之客到了。 哪怕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但危险的感觉,周玄可不会认错。 见没有人回答,周玄稍作思索,就冷笑:“青丘的狐狸?” 周玄已接触到了妖王之境,神通深邃,青丘狐狸虽擅长幻术,但仅仅只能骗过眼睛,并不能骗过它的灵觉。 但随后有人朗声:“不,不是青丘的狐狸,是我。” 随着这声音,一个周围被迷雾包裹的人突然在前方出现,并朝着大殿的台阶走上来。 本来浓郁的雾,随着这人走上台阶,渐渐散去,露出里面的真面目。 “什么?”周玄仿佛没看清一般,微微睁大眼睛,仔细看了两遍。 “是你,竟然是你?” “代国公,黄雀竟然是你?” “你竟然能修法?” 周玄入京只有数日,就被伏杀,虽是朝廷出击,但无论是本能,还是阅历,都告诉他,必有黑手。 本他猜想了许多人,包括齐王,包括清园寺的和尚,就是没有想到代国公。 此人什么时,知道自己对他不利,还能设下陷阱伏杀自己? 更让它震惊的是,别说是帝王,就是五品以上的实职,都有强烈的排斥性,修不得法,代国公身是龙子龙孙,竟然能修法? 想到此处,周玄眸子亮了起来。 它本来入京,就是要杀得一个龙子龙孙,以使自己蜕变成妖王,当然,这质量也关系着未来妖王的成色。 本来就迟疑不定,现在最好的目标就在眼前。 既有王气,又能修法,虽直感,感觉到了重重杀机,但周玄眸子顿时化成金黄的竖眸,不怒反笑。 “好,好,这是天意助我。” 第六百六十一章 炸死这狗人类 “是么?”苏子籍冷笑。 而随着苏子籍露出身形,刚才一同包裹进迷雾的两只狐狸也跟着现了身。 它们对苏子籍的恭顺模样,让周玄微感惊讶。 毕竟,青丘狐狸可不是寻常狐狸,它们性格高傲,大多数时,是宁死都不肯苟活,是妖族中的贵族,在曾经妖族兴盛时,是跟上一代龙君做事的大臣,当时青丘主不仅是龙君的大臣,更被大魏朝廷下旨封爵,可以说,青丘狐与寻常野狐基本已不是一类了。 能收服青丘的两只狐狸,代国公实在不得了! “此子命数,必大益于我。” 还不知道面前的人已被封王,周玄望着面前人,突然之间,凭空有了一丝后悔,早知道此人能修法,还不如当初在城中就拼了,先下手为强,也不至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被它找上门。 “咦,我为什么这样想?” 代国公能先下手为强,说明早知道自己,就算自己入城就袭击,也区别不大,为什么自己突然有此念? 周玄心里一凛,这情况不对。 苏子籍不知道它的心情,慢慢踱步上前,此时已站到了距离周玄不远位置,淡淡说:“就算是黄雀,也是你这只螳螂自己先想对我不利,还有,我今日受得旨意,已是代王了。” 这本是诈,毕竟苏子籍一直以来都没有证据,对面盘坐着周玄却认为面前的人已全都知道了,不由大笑。 代王? 难怪,难怪今日一见,更胜几日前数倍! 原来是封了你和数日前不同,王气凝聚不散,连我都受所慑,原来是封了王。” “本来,我还在迟疑选择,现在你来了,就没有选择,杀了你,吞并你的王命,就可成妖王!” “天下争龙,不成就死。” “妖王之途,也是一样。” “天意叫你前来,不就是这个?” 周玄对天意若有所悟,自己现在受了伤,正需要滋补,代王来得虽不巧,但细想,其实也正是及时! 若能将代王王命吞了,立刻成了妖王,那此时这些伤,顷刻间就会痊愈不说,那些烦人的追兵,也没什么可惧怕了,来一队收一队,来一群灭一群,妖王,还有何惧? 这样一想,周玄就直接一跃,从盘坐变成了站立,身上战意窜起。 苏子籍眼一转,没立刻应战,而十分认真地说:“你是妖王,既你我都是王者,岂能学匹夫蓬头突鬓,相击于野?” “就算要战,也当有王者之仪。” 说着,就到位朝着周玄一拜:“请赐教,请!” 周玄心里咦了一声,本来暴戾的表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龙君开道三千,为了避免妖族的心魔之劫,不管哪种妖,都必须学习人道。 周玄虽是准妖王级别的大妖,但也人道日深,在为人处世上趋向于人,而不是寻常妖族,周玄看着向自己拜下来的大郑代王,只觉得此人虽是自己的仇敌,可却挺懂规矩。 是啊,此人现在是代王,自己虽不是妖王,但距离妖王也就半步之遥,自然也算是王者,既是王者,当然就要按照王者之仪来行事了。 如果与寻常妖怪一样,什么礼仪都不讲,就乱打一气,的确丢脸! “代王有上古之风,大善。”想到这里,周玄点了下头:“你说的有理,我应了,也请代王赐教。” 学着对面的模样,拜了一下。 一人一妖彼此行礼,气氛庄严,大有春秋临战而礼的姿态。 随着周玄应答而回礼,苏子籍目光垂下,半片紫檀木钿就随之出现。 “周玄要传授你【金乌耀日】,是否接受?” “是。” 苏子籍回答,而随着回答,时间仿佛一瞬间凝固,数十个半透明的乌鸦出现,从一开始与普通乌鸦无异,到后面越来越奇异。 不仅仅这样,还有种种杀伐之术,或翅,或爪,或法。 马上就要生死搏杀,周玄此时酝酿的杀意毫无保留,尽出绝招,将所学发挥的淋漓尽致。 “【绛宫真篆丹法】3000,8级(5575/8000)” “【紫气东来】10000,13级(25/13000)” “【蟠龙心法】17000,17级(16999/17000)” 14999→17000仅仅花了2000,还有15000点经验,可卡在关卡上不能晋升,苏子籍顿时有所悟。 “周玄要成妖王的【金乌耀日】之法,实在非同小可,就算是【蟠龙心法】17级也受益不小。” “可能有连龙君也没有推演到的精妙。” “现在每秒感悟都在消失,要是能迅速杀得周玄,还能保留大半。” “到时,18级都可过半。” “杀!”礼仪完,两人呐喊一声,相互扑至,杀了起来。 早在苏子籍行礼前,两只狐狸就接到暗示,躲到了一旁角落,此时望着这一幕,小狐狸就对大狐狸唧唧了两句,意思是说:“总有感觉,这大妖上当了。” 天空上,站在巨鹰身上往下看周瑶,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同样响起神秘声音,说的内容与两只狐狸几乎一样。 “总有感觉,这大妖上当了。” 虽然看不出代王能骗周玄什么,但这种感觉十分明显。 人影穿交错又分开。 “噗噗”切开**的声音惊心动魄,随之惨叫,周玄飞掠而来,又是倒跌而去,胸腹有红色沁出。 “不,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我的招数?” “难道是有内奸?” 周玄进攻已非常凌厉,但代王似乎完全洞察了自己进攻,一照面就下了死手,使自己重重受了一剑。 伤口熟悉的麻痹感,使它知道,这里有法力,而且还是非常熟悉的法力。 “是尹观派嫡传的道法,可恶,我中计了。” “刚才我连杀百人,不过是中伤,这一剑,却使我重伤。” 少女凝视时,随着轰一声,周玄疾退,退到丈许,人已化成一只金乌,浮在了空中。 巨鹰不得不拔得更高,才不至于被金乌波及到。 “去死!”金乌在空中鸣叫,爪中浮现出一个炽热的光球,对着地上的人重重击了下去,什么王者礼仪,对等决斗,统统去死。 炸死这个狗人类! 第六百六十二章 挥刀砍向弱者 “轰”金乌满身是伤,也飞不高了,但居高临下本来就是最大的优势,一时间,轰轰声不绝。 “这是不是有点卑鄙?”周瑶目不转睛的看着。 这样的话,就是金乌占据高空专门打人,而下面代王根本打不到它。 神秘声音就说着:“人类的兵法,本就是平庸者挥刀砍向强者,优秀者挥刀砍向弱者,这怎么说?” “哦,我记起来来了,集中兵力歼灭少数敌人。” “人类都扬长避短,何况是妖怪?” 才说着,就见苏子籍在地面上躲避,动作敏捷,宛是鬼魅,看着真不像王爷,更像是身经百战的武士。 事实上,苏子籍此时穿着黑衣,看起来与平时很有些不同。 周瑶在上面观战,看得整个人都有些失神。 听着大妖狞笑声不绝,妖火不断射下,地面上黑衣人在火焰中不断躲避,周瑶终于没忍住,问着神秘声音:“你不帮它吗?” 这个问题,问得巧妙,没有问要不要帮苏子籍,而问要不要帮周玄。 神秘声音仿佛看破了周瑶的这点心思,轻笑一声:“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应该说,我们帮不帮。” “以后或可以按照你的心意,但这次不帮。” 神秘声音很严肃:“这是它们的宿命。” 才说着,就看见“轰”一声,苏子籍的身影一个踉跄,只听“噗”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苏子籍闪出数米,才勉强维持住身影。 “灵力积蓄这样强?” 苏子籍的心中有一丝震惊,但仔细一想却也合理,自己进步非常快速, 【绛宫真篆丹法】集尹观派和多种道派的精华,【紫气东来】更是可怖,虽才仅仅13级,可汇集的是上百种武学,而龙宫【蟠龙心法】的有17级,有一种预感,抵达18级,就抵达到了龙君的境界。 但是无论怎么样境界,实力增长还是有客观规律,周玄寿命可能有三百年,这是短时间内无法追及的厚度。 现在更是利用空妖的最大优势。 “不能这样了,必须迅速抵消敌人的不对称优势,并且一击就杀。” 苏子籍很果断一闪,人已进了大殿,失去了目标。 “哈哈哈,就知道你会躲进大殿,正合我意!”金乌不惊反喜,一个俯冲,一个巨大火光直接轰落,将整个大殿都炸的粉碎。 一击得手,周玄大笑,才笑着,突然之间一根长矛射出。 周玄眼神轻蔑,微微变化身姿,左翅一挥,整个空气都轻微颤抖,重重打在了这根长矛上,冷笑:“早知道你有诈!” 巨大的力量,顿时使长矛炸开。 可下一秒,炸开的长矛,透出一道透明的矛影,却是雷光凝聚。 “轰” 雷光射出,化作一团,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只听“噗”一声,就从冷笑着的周玄身体穿过,直接来个对穿,隔了十余米,才噼啪散开,消失在空中。 “这怎、怎么可能……”周玄瞳孔紧缩,一口血喷出,感觉到体内妖力快速消逝,下一刻,它立刻展翅飞起,就要远远逃开。 对妖怪来说,打不过就逃,天经地义。 只是才飞起,一声哀鸣,伤口暴起一蓬冷焰,妖血四溅,又坠一半,却不得不强忍,跌跌撞撞要继续逃走,口中尖叫:“代王,你等着,我必杀你,必杀你全家,看你能防我几天。” 苏子籍靠着废墟中的一块残壁,闻着这话,眸子闪过杀意,空妖就是这样防不胜防,才要丢出又一矛,突然之间脸色一白,刚才的一击矛之雷击,几乎耗掉他全部力量——化虚而实,宛是剑气。 “怎么办?”眼见着周玄要逃,苏子籍不由一沉。 在此时放走周玄,让它缓过了这口气,再寻到这次机会可就千难万难了。 周玄十分狡猾,就算负了重伤要修养,有不止一处老巢,真让其飞出这一片区域,等远去海外,真是天高任鸟飞了,到时如何去寻找? 妖族寿命还长,就算苟个数年十年,也不是大问题,可大患迟迟不能解决,这十年苏子籍心里记挂着此事,过的绝不舒坦。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但我几乎耗掉了全部力量,它是空妖,此时去追,怕难以追上。” “唉,空妖和水妖,就决定着妖族几乎不可能铲除,必须进行妥协。”就在苏子籍这样想着时,听到一阵风临近。 半空中周瑶原本蹙眉注视这一切,听到神秘声音说:“是时候了,落下。” 巨鹰听话降了下来。 风声中,周瑶轻声:“代王,请乘鹰来追。” 本以为代王未必立刻就信自己来帮忙,没想到地面上的代王竟毫不迟疑,直接翻身而上,立于鹰上。 才一上去,苏子籍就看见鹰上站着的少女,在下降风中,她衣裳飞舞,头发也有几缕飘动,仿若仙子降尘。 不是别人,竟是周瑶! 苏子籍是真没想到这巨鹰上的人会是周瑶! 在不久之前,他还在为周瑶的安危担心,甚至给她指了明路去找新平公主,距离二人上次分开才过去多久? 周瑶的变化未免太大。 容貌更美丽,但周身的神秘气息,这绝不是入道及修炼能解释得通,周瑶必定还遇到了别的事。 但眼下并不是思考这些时,更不是细查周瑶变化时,一怔,苏子籍就冲她点了下头。 不用苏子籍吩咐,巨鹰在他站稳,就发出一声清啸,展翅追了过去。 地面上,两只狐狸没有抓住机会跳上去,看到苏子籍上了巨鹰,小狐狸冲大狐狸唧唧叫了一声,也拼命朝着追去。 大狐狸见状,只得跟上。 “轰” 前方,周玄以金乌在拼命逃亡,金乌非是凡品,以它的速度,本不该被追上,可不是区区巨鹰能比,但谁让它受了重伤? 一受伤,速度自然降了下来。 周玄心里发狠:“待我回去养好了伤,再来杀这代王,必须在他面前,先杀了他的女人!” 才想着,就听到身后传来风声,顿时一惊。 这风声不对! 周玄回头一看,就看到一只大鹰追了上来,距离仅仅二百米,鹰上前后共站着两个人,最前面站着年轻男人不是代王又是谁? 第六百六十三章 夜空的太阳 “妖奸!” 这被驾驭着的大鹰,身上有妖气,虽不能化形,却已经生出了灵智,能驾驭这样的妖族,必是大妖,这是有大妖与代王勾结在一起了? 不管是哪一个,都是妖奸! 周玄又惊又怒,在前面飞着,尖声骂:“该死的妖奸,居然甘心给人类助纣为虐,实是该杀。” 只是翻来覆去反正就是这几句话,可见在骂人方面,周玄哪怕学习人道日久,依旧是菜鸟的水平,根本无法对后面追兵造成一丝一毫的精神伤害。 周瑶表情就很淡漠,对方骂的“妖奸”在她看来与自己没有关系,就算现在二合一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周瑶更多时仍觉得自己是人。 至于苏子籍,就更是平静了,甚至看着金乌边飞边气急败坏的模样,连自我恢复都仿佛快了不少,脸色有所好转。 周玄边骂边飞,努力提升速度,可无论几次回头,都能看到不远不近缀在自己身后的巨鹰,这种怎么也甩不掉丢不开的感觉,让本就兽性占了上风的周玄直接红了眼。 “嗷……” 周玄能感觉到体力越来越差,恢复一些的妖力再次濒临枯竭,身上伤口不断往下流血,就算追兵始终追不上来,彼此这么耗着,先耗死的一定会是自己!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这样想着的周玄,突然停止了前飞,原地忽闪翅膀,转身怒视追兵。 苏子籍踩着巨鹰顷刻间就到了跟前,看到金乌这模样,直接就提高了警惕。 以苏子籍对周玄的认知,它现在处于绝对劣势,又有着一股凶悍狠劲,突然停下,说不定是要放大招! “去死!”周玄见着代王踩着巨鹰追到跟前,突然之间一咬舌,喷出一口精血。 与此同时,力量瞬间暴涨数倍,形象点说,就像一个瞬间被吹起的大气球! 不是妖身变成了这样,但妖力的膨胀,因无法看见,只能感觉到,带来感觉就更恐怖了! “不好!” 苏子籍直面它的这种突然变化,对这力量膨胀更警惕,立刻握住了长矛,防备着它可能进行的大招。 “我恢复了些,还能发出刚才一击,必杀了它。” “要不,我就危险了。” 苏子籍眯着眼,现在对操纵雷雨已有了一点心得,之前学的尹观派的雷法,更是亲自试验过,对付妖族有着很大威力,二者被苏子籍糅合在一起,随着心念一动,就见原本已下雨的天空,乌云中,隐隐有电闪雷鸣传来。 轰隆阵阵,让周瑶腿一软。 而已受了重伤的金乌,那口气更差点一下泄了。 “死,去死!”金乌怒吼着。 苏子籍眸子一冷,其实没有龙宫,不是真龙之身,根本无法真的召来雷电,或者20级或可能? 但借来一丝可以,只见矛身隐隐带着电光,噼啪而响。 “嗷……” 只是就连观战的周瑶都没预料到,周玄突然之间,化成一道流光,朝截然相反的方向逃去。 逃亡的速度,真的快如电光! “逃了?” 苏子籍早就提防着它使诈,但金乌燃烧精血,不但不进攻,还“虚晃一枪”逃亡,实在出乎了苏子籍的预料。 “此獠必不可留!” 要是周玄死拼,苏子籍还没有那样忌禅,可这一逃,却心里一凛,顿时起了必杀之心。 “去死!” 苏子籍微微屈膝,下一秒长矛击出,或者是感应,只见噼啪一声,有电流浮现在了长矛上,朝着远得几乎看不见了的金乌丢去。 就算这样,这一击能否击中,苏子籍心里也不确定。 这时,却听见周瑶:“你可得领我的情。” 说着,朝着就是一指。 纤纤玉指,轻轻一指,也没见到力量波动,下一刻就听到远处“轰”一声。 苏子籍瞳孔微微一缩! 只见周玄在虚晃一枪后,顺利骗过代王和妖奸,展翅成功逃出三里,心中发狠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但还没等这口气吐出来,就感觉到一震。 “不,怎么可能?是金印!” “轰!” 犹一座巨山砸在了身上,压得周玄眼前直冒金星,一口腥甜喷了出来! 金印刚才才保护了自己,不是金印庇佑,苏子籍方才一击就能重创周玄,可谁能想得到,前一刻还是护身法宝,这一刻不但没有继续保护,反对镇压起来! 这镇压霸道至极,周玄挣了下没有挣脱,心中惊怒:“不,这是龙君的敕令,你怎么可能有!” 才喊了一声,长矛一穿而过。 不仅仅这样,共振连接到了上空的乌云,上面雷光顿时大盛。 “轰” 周玄还没有来得及挣第二下,只听噗一声,发出了一声惨叫,只见长矛贯穿了它的身体,它张大嘴,第二声惨叫还没有发出,雷光在里面炸开。 “轰” 就像膨胀的气体被瞬间戳爆,顷刻亮度,在原地出现一颗缩小太阳! 不,其实不是像,而周玄死亡的一刻,看起来似乎真化成了一个太阳,明明是半夜,附近大约十公里都被照得大亮,下一刻太阳炸开了。 “这是什么?” 五股力量,犹五条火龙,朝离得最近也是与苏子籍关系最密切四个“人”飞去! 周瑶首当其冲,被最大一股火龙直接扑到身上,瞬间高温,没有烧毁她及她身上的衣物,直接入体即没,融入体内。 剩下的四股,一股融入苏子籍的体内,一股穿空很快就不知去向,还有两股则是便宜在地面上朝着飞驰追来大小两只狐狸! 苏子籍拧眉,看向了闭上双眸的周瑶。 “这是分了周玄的力量?周瑶变得有些不同,还得了最多一份,难道她与妖族有关?” “两只狐狸也得了,这不奇怪,可融入我体内一股,好像一穿而过,穿入到了别的空间。” “下面是新平观了。”站在了高处,就见得小雨停阴沉沉的夜色,刚才突然之间轰一下出现,亮如白昼,引得道观内还没有睡的人一片惊叫。 “还有一股,去了哪里?”苏子籍目光一扫,见着一道红光落下,对着一个方向若有所思:“看起来,并不是很远。” 第六百六十四章 真人请喝茶 京城郊区·道观 离道路仅仅一箭之地,辟了菜园,与村连成一片,河道流转,茂竹森森,是一个小桥流水人家,但香火却不盛。 除了附近村子的人,就偶然有路过的人上香。 此刻,谢真人正坐着出神,面对着窗口,窗口处是夜空。 “真人,请喝茶。” 一个梳着道童沏了茶,看起来十二三岁样子,进来给坐在桌案前的谢真人上茶,流水一样,看上去很熟练。 茶碗才放在桌上,突然间,先是炸开强光,接着一道红光穿透屋顶直接落下。 “哎哟!”道童没有防备,眼几乎闪花了,惊叫声中,茶水泼了一地,风击得窗纸簌簌抖动,摇撼着整个道观。 “真人,请恕罪。”道童连忙喊着。 “没事,突然之间天变,怪不得你。”谢真人淡淡一笑,撸起自己宽袖,烛光下看到手臂上一道血痕正慢慢由深变浅。 这突然消失已不是第一次,谢真人自然知道为什么。 “周玄被除了。” 力量在体内翻腾,而容貌本就已是中年,此时虽还没改变,但隐隐有了一种气质变化。 不必找铜镜来看,就已能感觉到身体的变化,谢真人看了看遭殃被突如其来利震翻的道童,又摇了摇头。 “没想到竟这般迅速,来得好快。” 这感慨,让道童带着迷茫,这是什么意思? 道童抬头就看到表情带着一点奇怪谢真人,就有些迷茫,刚才发生了什么? “观主,怎么了?” 谢真人深深地看了道童一眼,这道童是所有道童及观内普通道人中还算听话的一个,倒没必要先拿他开刀。 “萧灿,你去唤了所有的人来。”谢真人对其吩咐。 道童萧灿也没往别处想,既观主这么吩咐了,他就应了:“是。” 转身就向外走。 等他出去了,一道身影急匆匆进来,身材因抽条,已拔高了许多,第二个进来的说是道童,也十五六岁,比小道童大了两三岁模样,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跟着谢真人走南闯北的道童。 这道童才是谢真人的弟子,谢真人见他进来,毫不隐瞒自己要做什么,直接就吩咐:“弘道,你这就带着剑,且守住道观的门,别让人逃了。” “真人,您的意思是……” 弘道眸子黑白分明,煞是灵动,本人也很机灵,立刻就懂了谢真人的意思,但一下子要做这么绝,又有点担心是自己会错了意,到时可就没有后悔药吃了,所以试探着又问了一遍。 谢真人没说话,只深深看他一眼。 弘道忙低下头:“是,徒儿这就去!” 再不敢问,按吩咐匆匆离去。 萧灿奉观主之命通知观内人,短短时间内已找到了几个师兄弟,向他们传达了观主的命令。 大多数人听了这传达,立刻就停下手里的事,朝着观主院落行去。 但也有两个人,都是十几岁道童,听了话,心中隐隐的不安,一把乃带童音低唤:“言孝,你说观主唤我们干什么?” “李信,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不好。”稍大的少年声音说着。 话话的是新住入的二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本来意气相投,相依为命,冬日给观主寻来入了道,过上了几个月温饱的日子,还传了些虽入门却很精妙的武功。 但两人野性却没有泯灭,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了一眼,脚步不由放慢了,面露出丝惊怖。 他们自幼失去了父母,能活下来,都有辨别危机的本能,多次逃过大难,此刻就觉得心惊肉跳,有一种强烈本能在阻止他们过去。 “似乎是和上次黄老虎骗去挖矿一样,不,更强烈。” 对视了下,李信状似好奇问:“灿哥,观主突然唤我们所有人过去,你可知道是因什么事?” “是啊,灿哥,你今日在观主跟前服侍,必是知道原因吧,好兄弟,快告诉我们,也让我二人心中有数。”言孝也立刻跟声。 萧灿挠挠头,他虽是常常在观主跟前服侍,但他并不是十分聪慧的人,见识也不多,就算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也搞不明白。 “要说有什么,我也不甚清楚,倒方才有道红光突然从天上降下来……” “萧灿!”远处忽然有人喊。 萧灿忙对面前的二人说:“好了,人都过去了,我们也快过去,莫要让观主等急了!” “你先过去,我突然肚子有点痛,去如厕一下,马上就到!”李信突然捂住肚子说。 “我也是,哎哟!”言孝也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去。 “……这样痞样。”萧灿皱眉看着两人远去,远处又有人催,他这才摇了下头,先跑了过去,观主有召,去晚了可不好。 小院内,正屋木门已拉开,露出坐在蒲团上道人,萧灿跑到了时,观内十几人基本都已到齐了。 谢真人掀起眼皮看了看陆续到了的人,这十余人基本都是十几岁,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岁,个个都很年轻,这时齐声:“观主!” 谢真人答应一声,个个扫过,良久才重重吐了一口气。 “龙君三千道,我得了观相一道。”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就算有潜力,如果没有培养,还是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 “这门却能选出有潜力的人。” “我的策划,多依靠于此,毕竟有潜力的人,才可能办下事。” “先前不说,这一批,还是我多年寻得的灵慧之人,个个都占着气运,天资过人,哪怕萧灿这样看似愚笨,都只是还未开窍,实则仍有过人之处。” “本也许有俞谦之、文寻鹏这些人的出息,可惜的是,现在时间到了。” “虽早知会有这一天,但真到了,仍有些可惜。” 谢真人暗暗叹息着。 来了的十余人都是被谢真人收养孤儿,对谢真人敬畏与崇拜,尤其谢真人之前几年没出现,再露面时竟然变年轻了,更让他们坚信谢真人是个高人。 第六百六十五章 为什么 此时,就有人眼尖,冷不丁看到,在灯笼的光下,谢真人面容正在快速变化,惊疑:“观主,你怎么变了?!” 别人也随之发现观主变得越发年轻了,个个惊喜。 “难道是成仙了?” 灯笼下,只见谢真人渐渐年轻,从中年模样恢复到二十余岁,因中年人与年轻人之间还是有着不小区别,细看下就能看出不同,而这样的变化也使得人人又惊又喜。 但也有人机灵,心里一突,悄悄退后了一步。 就见谢真人从蒲团上起身,慢慢走下,回答:“成仙?我的确快了。” 这话说得真是感慨万千,他目光扫过面前的这些人,慢慢说:“只是我还缺些东西。” “你们都是孤儿,由我养大,愿不愿意为我取来我所缺的东西?” 站在最前面的几个,是对谢真人最信任,立刻就说:“我等愿意!” “观主,您需要什么,请吩咐就是,我愿为您取来!” “我愿为观主取来,万死不辞!” “那就好,无需万死,只需一死就可。”谢真人点了点头,突然拔剑,对着最前面的一人就是一刺。 “噗”锋利的长剑,瞬间刺穿了身体,这人根本没有防备,低头还看了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见剑一拔,就失去了力气,跌了下去。 “……” 这瞬间变化,使众人瞬间惊呆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搭救自己危难之际,抚养自己长大,一向和气的仙人观主,竟然会突然出手杀人! “杀人了,快跑!” 不过他们都不愚钝,除了萧灿,几乎所有人立刻都想到一个可能:难道观主收养他们这些孤儿,本就是有所图?为的就是这一天? 再看向观主年轻的脸,已不再是惊喜,而是恐惧! 除了成仙,修道人能变得年轻,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难道是入了魔道? 而他们是注定被圈养的牺牲品? 惊慌下,十余人呐喊一声,四散奔逃,更有两个血气猛的,不退反进,就要朝真人打过去。 “不做安安饿殍,犹效奋臂螳螂!”谢真人脸上仍一无表情,长剑一挥,迸射出夺目的寒光:“何必呢,这仅仅增加你们死前的痛苦。” “去你……”一个少年咆哮,但还没有来得及骂下去,剑光一闪,血泉喷洒,一颗头颅飞出。 “快逃,不……” “观主,我是小白啊,你说我最乖的……” 惨叫声,求饶声,可寒光每一闪,必带着血花四下飞溅,由于剑的锋利,甚至听不到砍入骨头的锵锵声,庭院微凹处,本来是积着薄薄的水,在不到一分钟,积聚着的已全是浓稠之极的血。 “快逃,快逃。” 有几个还在拼命逃,萧灿却没逃,而是呆呆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观主,抬着小脸,问:“观主,为什么?” 随后胸口一凉一痛,一口血从喉咙里涌出。 但他仍死死盯着观主,脸上竟一点也没有痛苦的神情,只有几分凄然和不解,根本就想不通为什么事突然就变成这样。 剑一抽,萧灿的双眼睁得极大,血像喷泉一样喷出来,摔在地上。 “唉!” 谢真人心情有点复杂看着死不瞑目的道童,给他合了二次,才合上了眼。 对萧灿这听话的道童,谢真人还有点心软,对别人就利索多了。 他的速度极快,逃走的数人虽是朝着不同方向逃去,谢真人一个个去追,都毫不费力。 有三个少年朝同一个方向逃去,边跑,边忍不住朝后看,发现没人追来,才松一口气,跑在最前面少年惨叫了一声,摔倒在地。 剩下二人惊恐看去,就见提着剑谢真人,竟出现在了前方,并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 真人提着的剑上不断往下淌血,年轻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冷冷望过来,让两个少年浑身发冷。 “跟他拼了!” 其中一个少年吼了一声,直接快速掐了个法诀,朝着前一推,立刻就有烟雾凭空出现。 又一人见状也一咬牙,从腰间取下竹笛,横在唇前吹曲。 这可不是什么附庸风雅,这是此人所学的攻击法术,以竹笛为武器,以曲杀人! “呵呵,你们是不是忘了,这些都是我教给你们?” 被烟雾围观,听着带着杀意的曲子,不远处的人影发出轻笑声,说出的话带着轻蔑。 谢真人的话也不是大话,因就在这一声落下,烟雾就忽然消散了,提着剑的青年一步步走来。 两个少年额头冒汗,不断向后退去,当三人距离缩短到了一个让二人无法忍受的程度时,两个少年掉头就逃! “啊!”剑光一闪,在肩处砍下,当即就砍入一尺。 内脏与鲜血喷涌得到处都是,离得最近的那个少年,此时已是吓疯了,啊啊啊大叫着,不住向后退,被地上的血弄得脚哧溜一滑,跌坐在地上,也手脚并用,不断向后退去。 “观主饶命!观主饶命……啊!” “这又是何必呢?”谢真人看又一个被自己砍死的少年,轻声说。 语调悲怜,只是任谁听了,大概都会觉得彻骨寒冷。 而他的身影并没有在这里停留,一阵风一样,顷刻间就不见,远处很快就再次传来惨叫声。 不到半柱香,道观内横七竖八倒着十余具尸体,奇怪的是,血淋淋尸体下的血,却自动汇集聚成图案,看着就更恐怖了。 小院外,弘道提着剑进来,目光不敢落在尸体上,而目不斜视,直接来到谢真人跟前,跪倒:“真人,提前逃的两个,已被我杀了!” “想必是李信和言孝两人,本来他们年纪大了,不好管教,但我见他们实在天赋了得,故还是收留了。” “现在不愧是有慧根,我临时发动,自己都不知道会是此时,竟然还觉得不对,提前逃了。” 谢真人忍不住感慨,语气中还透着一点可惜。 “可正是因这样,杀了你们,就可以发动仪式。” 发动这仪式,所需要的本就是上等的祭品,这一个道观其实就是一个大阵,死在道观内的这些人,都是发动仪式的滋补。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万妖还不臣服 道观在建时就是阵法,此院乃阵眼。 尸体在何处无所谓,鲜血自动按照某个线路流淌,人的鲜血在离开人体,几分钟会变成胶冻血块,但此时,却还是鲜红。 此时雨停,在下弦月清冷的光下,气氛诡异幽寒,原本嬉闹一声都没有了,谢真人沉默了许久,一动不动。 “哎……”弘道能听到一声长叹,他不由低首,眉骨不易觉察抖了一下。 真人在想什么呢? 是不是,心里也有些感慨,或悔意? “目前这些已足够,剩两个死在观外,就不必移过来。” “你且退出观外,将尸体收敛,不要让人打搅。” 谢真人还是谢真人,良久,恢复了平静,命令的说,见弘道退到小院,自己站在充满血腥的地点,望着远方,长长一叹。 “我行此举,怕精心培养的弘道,也和我产生了间隙,很难和以前一样亲密无间了。” “不过,这迫不得已。” “龙君与我有重重枷锁,虽数百年不灭,非伟力不可除。” “只是龙君,你想不到吧,我二十年前,设计侧面击杀太子,虽是皇帝动手,还受了反噬,可我借反噬分出三条血痕。” “这血痕不但是朝廷反噬,同时也是龙君你的本质,都有潜力问鼎妖王,当然,有潜力,还得努力,仅仅周玄一妖真正抵达这门槛。” “我还担忧,一旦周玄成道,我就与它不死不休。” “现在都被人所杀,就切断了龙君的枷锁,我现在——自由了!” “我绸缪数十年,终于成功了。”谢真人张开手臂,再不迟疑,沉声而喊:“万妖,还不臣服?” “轰” 谢真人沉声说出这话时,整个人一变。 在谢真人的四周,肉眼可见,血光弥漫,本是堆积着十余具尸体,血流成河,腥味冲天,此时张开手,随这一声,就像打开开关,让整小院的气氛都一下变得不同了。 一道黑红色的影子直接冲起,开始时还满是面孔,似乎是怨恨,但转眼泯灭,但转眼,渐渐形成一个似龙非龙的影子。 这龙影盘旋在谢真人上空,与他同时开口,异口同声:“万妖,还不臣服?” 声音不大,却带着金属一样颤音,小院外的弘道,身体一颤,咬着嘴唇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态出声。 这还只是对人类的影响,其实微乎其微,真正影响到的是妖族! 松白山 离京城不是很远的山,临着小河,远远看去纤丽奇峭,石骨嶙峋,平时还有三五成群的士子吟诗作对,乡村也有炊烟袅袅。 但是现在入夜,一个看起来怪模怪样的人正坐在河岸上吃鱼。 才刚刚从水里被抓出肥硕的鲜鱼被开膛破肚,总算把内脏去掉了,带着腥味肉直接塞进嘴里,唇齿之间塞得满满,吃得正高兴,突然之间这“人”闷哼一声,手里捧着的半条鱼直接掉在地上。 而它自己则面露痛苦,那张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肉眼可见扭曲蠕动起来,片刻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怪异恐怖的鱼头,而鱼头人身的妖怪,再也蹲不住,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望着远方,鱼眼里流露出了恐惧。 这是普通妖族对王者的畏惧! 难道是有妖王出世了? 鱼妖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但很快被汹涌的恐惧淹没了。 霍春县 更远的县城,仍可算是直隶一部份,虽在地望上,它已经位于直隶地区的边缘地带了。 一条古径绕过县城,沿途有村落处,桃花红李花白,满山绽放各种颜色的杜鹃花,而在县衙中,一个小吏正翻看着账簿,前面站着的一人在回答问题。 小吏虽是文吏,显得矫捷雄壮,剑眉虎目,气概不凡,而且虎目似乎也与众不同,瞳仁特别大,黑少见白,无形中焕发出光。 “……小的奉命查实,万玉村,共有地3顷64亩,顺关村共有地11顷97亩,胜海村共地7顷76亩……” “您特别要查的爵贵,胜海男总有爵地273亩,按制征银8两2钱,题准应免地土,特来汇报……” “唔……” 小吏本正低头翻看,突然皱起眉,下一刻,就十分突然对面前的人说:“你先出去!” 看样子,像极不耐烦。 这人一脸茫然,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变脸,但这是管着钱粮的小吏,虽公职不高,可也不是他这种刚刚进了衙门的年轻人能得罪,只好应了一声“是”,赶紧走了出去。 门才一关上,硬撑的小吏就再也坐不住,先颤抖站起身,下一刻就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隔着墙,“望”声音传来方向,浑身发抖,汗如雨下,脸上也时不时出现虎毛,在人与老虎间不断转换,难以维持住人形! “可恨,我可是科举妖,能在县衙混口饭,怎么都撑不住?” “到底是哪个妖王出世,这样霸道?” 不仅仅这样,更远处,凡声音所到,或正开门做生意的商人,或偏远小道观里的道士,或种田的农夫,或打渔的渔民,或山里的猎户,更多则是躲避在山中自由自在的妖物,都在这一刻,听到这道声音,只觉得脑袋嗡一声,纷纷朝着相同的方向跪了下去。 有的妖怪还勉强能避着人,可有一些小妖根本来不及,于在部分人类眼中,就是自己面前突然有人古怪噗通一声跪下了,浑身发抖,问话也不答,让人实在莫名其妙。 而不小心显出原型的小妖,惹来的则尖叫声一片。 “有妖怪呀!” 龙宫 淡金色的天穹下,宫室巍然,走廊到处点着鲸油明灯,每隔几步有一个,灯罩绘满花彩,远望高低错落,灿如锦星。 宫殿之间,除了走廊,还有玉石铺设的小径,除石径外,繁花灿如云锦,一眼看去,俱觉清景芳淑。 不仅仅如此,恢复往日气相的水府,水族妖兵巡查,数目明显在不断扩充,不久之前双龙嬉戏,预示龙宫内灵气大幅增长。 挨着龙宫水族增多,便是还没有开了灵智那些,也有了一种正朝这方面发展的迹象。 水府内已生了灵智,看到这一幕,都心中欣慰欢喜。 第六百六十七章 陛下何有雅兴 水族巡查,不时对一处投入警惕的目光。 没开灵智的水生,严格来说并不算是它们的同族,而唯有同族多了,水族的兴盛才能更近一步。 之前陆妖对水府的攻击,这些水族还记得,自然也警惕这部分妖怪。 十几只青丘狐这时正在一处偏殿歇息,虽说偏殿,周围数亩,立着十几株梧桐,石桌石墩散列其下,棋抨三两,间以茶具,环境很不错。 青丘狐前来投靠龙君,由于本是龙宫之臣,立刻就被龙宫接纳,但迎接着水妖的目光,这让这群被迫远离故土的青丘狐都心情复杂。 “若当初能早些来投靠龙君,或青丘狐族的劫难本能避免。”胡三姨心里疼着,暗暗叹着。 又想到接了青丘主之位的小狐狸,她心中的担忧更甚。 不过,她已是青丘狐狸中仅存老一辈大狐狸,当着同族,她也不好露出脆弱的一面,免得让它们跟着难过。 “咦?”就在她自己怔怔出神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威压袭来,同时一道声音响彻在耳畔:“万妖,还不臣服?” “噗”胡三姨本就是疲惫不堪,这时突然之间袭击,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一口血喷出来,好玄没有跪下。 能坚持住,其实不是胡三姨自己修为,而是因这是龙宫,有着龙宫庇佑,而青丘狐已被龙君接纳,这才能硬生生扛下! 原本化成原型趴在地上的狐狸,则个个被震慑,无法起身。 一处宫殿里,一道红光带金印落下,正落在盘着酣睡的幼龙身上,幼龙惊醒,大眼里闪过惊喜:“哇!” 它能感觉到一种熟悉气息,本能发出清脆的笑声。 金印被它用爪子把玩仔细看,玩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用脑袋顶着,飞出去,放到了一处殿中。 这本就是存放它拥有的金印,才一到,新的金印就触动了什么,让一个金印有了反应,只见一道金光,原本供在这里的金印,迎了上来。 两颗金印凌空飞起,犹两团光球,在互相好奇试探着,随后就像确认什么,轰地一下,碰撞一起,发出了耀眼的光! 哇!共鸣? 幼龙惊奇望着这一幕,结果下一刻就突然之间听见一个声音低沉:“万妖,还不臣服?” 正手欠的想要去空中金印的幼龙,顿时爪子一软,差点就趴在地上。 “母后?” 声音虽不对,但气息却有些像,难道是它的母后? 幼龙环顾四周,似是想要找出声音来源。 结果又一声冷冷落下:“万妖,还不臣服?” 随着这一声落下,还有冰冷的威压,那是毫不留情震慑,似一只大手落下,要硬按着幼龙跪下。 幼龙本来已是受了蛊惑一般,结果这股让它跪拜力量一出现,幼龙反醒悟过来。 “不!你不是母后!” 它的母后绝不会这样对它!绝不会这样冰冷无情! 哪怕再像,也不是! “而且,我才是龙君!”意识到那股力量想要让它跪拜,幼龙遇强则强,硬是死扛着,倔强叫着。 新平观 雾气弥漫,将整个新平观都包裹在其中,几步甚至看不清人,这样景象,让不少丫鬟出来,站在门口惊讶与同伴猜测。 之前晕倒了的几个丫鬟,此时仍躺在走廊上,随着两道身影快速走过,进了周瑶的房间,这几个人才缓缓苏醒。 醒来后的她们却忘记了之前的事,揉着脖子,迟疑看着旁人。 “我这是怎么了?头有点痛。” “我的头也有点痛,奇怪,我们刚才是怎么了?是不是在说事情?” “怎么突然起雾了?我们快去找找别人,我有点怕……” 外面的声音隐隐传进来,屋内的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刚刚才回到房间的周瑶,表情淡淡,实则心里并不平静,直到听到门口丫鬟走远了一些,她才叹了口气,正想话。 “噗”突然间,脑袋疼了起来,一个声音回响:“万妖,还不臣服?” 这声音就像一把匕首,猛刺进了她的脑袋,让她痛苦不已。 从没见过周瑶露出这样痛苦的表情,苏子籍也被吓了一跳,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说话间,他也怔住,似乎有着迷糊不清的声音萦绕,但一靠近,就听不清楚了。 “这是什么声音?似乎喊着万妖什么?”苏子籍想:“难道周瑶也听到这个声音?” “看她的模样,这声音对她的影响远比我的深。” 因太过痛苦,周瑶甚至没办法回答苏子籍,她闭着眼,额明显冒出冷汗,就连小巧的鼻尖也冒出冷汗,滴答下来。 苏子籍看得清清楚楚,想伸手,突然止住,大魏大郑,风气尚属开放,但男女之间,她又不是叶不悔,也还没有到他非要上前救助不可程度。 就在这时,只听“啪”一声,窗户突然拱开了,两只狐狸翻滚而入,还在唧唧叫着,满是痛苦。 说也奇怪,两只狐狸才一进来,周瑶疼痛就立刻减轻,她看了过去,只见“蓬”一声,小狐狸落地,只有一条尾巴,竟突然又冒出一条毛茸茸尾巴,随后是两条,四条尾巴在身后舞动,看着有了一种妖异美感。 “唧唧”小狐狸本来喊疼,自己都被这突然冒出的三条尾巴给吓到,回头想要用爪子去够自己的尾巴,结果就像狗追自己尾巴一样,原地绕起了圈。 大狐狸同样没被落下,蓬蓬两声,也陆续长出两条尾巴,三条尾巴舞动,也唧唧叫起来。 “万妖,还不臣服?” 小狐狸抓不到自己尾巴,突然醒悟,自己怎么就降了智,停下来朝着苏子籍叫着,抱着脑袋打着滚。 苏子籍似乎听清楚了这句话,不过他没有啥感觉,望了望,若有所思,弯腰就将小狐狸抱了起来。 “……”脑袋不再疼的周瑶,在看到这一幕,突然脑袋又“嗡”了一声,眸子一暗,由人类的黑眸,变成一种带着妖异的眸子。 “她”有些迷惑的看了看四周,又上前两步,冷冷扫了小狐狸一眼,微微躬身,对着苏子籍说:“陛下,你今日怎么有雅兴,来到了臣妾之处?” 第六百六十八章 朕没有想到 周瑶的突然一问,让苏子籍不得不将注意从唧唧喊疼的小狐狸处,转移到了她身上。 “周小姐,你认错人了吧?”苏子籍蹙眉,这称呼大大不对,陛下,臣妾,在这世界可只有一人可用。 自己虽是代王,和离陛下还差的远。 不仅仅是周瑶突然一问透着诡异,苏子籍看去,心中一凛,顿感到惊疑。 只见周瑶一瞬间,神色一下变了,单是这微微行礼,眼波流转,就透出了风情万种,声音更带说不尽的喟叹。 苏子籍一转身,鼻尖嗅到些清香,略感熏醉。 这是变了个人,这是变了个人吧,可这个“周瑶”,又似乎有点熟悉。 难道她真是自己的熟人? 不,苏子籍立刻否定这个猜测,自己来历自己清楚,前世并不是这里的人,而是遥远的一个世界的人。 他与这世界的任何人、妖都不可能存在缘分,哪怕是前世今生的缘分。 哪来的陛下一说?她必是认错了人。 沉默了许久,苏子籍方皱眉又重重说着:“你认错人了。” “陛下何出此言。”周瑶美目流转,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人,樱唇轻启:“何况,我怎么会认错?” “歌七德,舞七德,圣人有作垂无极,陛下之德改天换运,您的气息,任凭谁也无法冒充……” “只是,你不是说缘分已尽,弃我而去了,为什么会回来?”周瑶冷冷的说着,却不知不觉红了眼。 这话说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其中透着的哀伤与爱恋自不必说,怨恨更有。 说到这里,说着这话“周瑶”又有些怨恨抬头看向苏子籍,水眸里盛着的复杂浓烈情感,让苏子籍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告诉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苏子籍觉得自己太冤了。 这都是什么桃花债?怎么就落到自己身上了?冤枉!自己可从没招惹过这样的女人,什么千古一帝,就算他的确有争嫡之心,想要至高无上的位置,但这不是还没成功么? 哪里来的千古一帝? 苏子籍心里是这样想着,可是不知道怎么,眼睛一对上周瑶的眼,就一恍惚,嘴里自然而然说:“朕的确没有想到,还能见到你……” 这话一出口,本该让苏子籍立刻惊醒,但自这句话出口了,仿佛连苏子籍自己都觉得,就是这样,自己就是被“周瑶”怨恨的人,这番话自己说出来并无怪异之处,只有淡淡的惆怅。 “唧唧” 被苏子籍抱在怀里的小狐狸,毛都炸了起来,试图直起身,用爪子拍醒“魇住”的苏子籍。 毕竟好好的一个金大腿,突然之间像被人给夺舍一样,怎能不让小狐狸担忧害怕? 但就在凑近时,却突然被“苏子籍”丢到了地上。 幸好,虽是丢,但动作温柔,跟轻放也没有区别,本就硬生生长出三条尾巴,又给不知道哪里来的胡说八道给疼得脑袋发懵的小狐狸,又给丢到了地上,顿时委屈了。 “唧唧!” 大狐狸这时忍着疼,用爪子按住小狐狸,唧唧两声。 只要不傻,就能看出此刻“周瑶”的强大,是敌是友还不好说,现在弄不清情况就往上撞,万一被她给干掉怎么办? 说出那番话的“苏子籍”的眸子幽深,怀视四周,看了看小狐狸:“不想,卿也在此。” 暖橙色的辉光透过灯罩投入,他还想再说,结果就在这时,突然一声“万妖,还不臣服”响起。 这可比方才一声响了数倍,苏子籍一怔,似乎从一个长长的梦里醒来,才醒来,就觉得一种似乎跋涉了千山万水的疲惫。 仿佛再世为人。 不过只醒悟过来,苏子籍立刻就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与“周瑶”的距离。 “这周瑶是怎么回事?若不是这一声,我竟栽在她手里!” “方才的话,难道真是我说的?还是如我之前操纵别人一样,我被操纵了?” 这种事,真是细思极恐,苏子籍立刻将警惕提到最高。 原本“重逢”在最关键时,突然被再次传来喝问给破坏,“周瑶”的妖异眸子猛收缩,眼见着萦绕在苏子籍身上,那“万物不萦于心”的冷漠和偶尔流露出的感慨,突然尽数消失,顿时怒极了! “放肆!”大怒的“周瑶”,直接朝一方向看去,轻轻一弹指。 也不知道这一弹指是不是做了什么,做了这件事的“周瑶”,身体一下僵住,一动不动。 不远处,苏子籍这次长了教训,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凑过去,免得再次中招。 “噗”突然间,一动不动的周瑶倒退了一步,一口血吐了出来。 鲜血吐出来的同时,原本缠绕在周瑶身上的气息也随之消失不见。 “我、我这是怎么了?”周瑶微微摇了摇脑袋,只觉得脑袋一团迷糊,方才做的事、说的话,慢慢被回忆起来,这让周瑶有了一种迷茫。 这是怎么了? 脑海中,神秘声音不再开口说话,周瑶试着呼唤,也得不到回应。 苏子籍看到这一幕,就明白这应该是原本周瑶恢复过来了。 但就算是这样,这位周小姐身上曾发生的事,也让苏子籍非常忌惮。 在没有办法阻止“周瑶”对自己起作用前,苏子籍暂时不打算再靠近她,免得再次出现被“鬼上身”的事。 “周小姐,我告辞了。”意识到不对,苏子籍瞥一眼地上气鼓鼓小狐狸跟正望着自己的大狐狸,一弯腰,就将两只狐狸给提了起来。 “唧唧!”小狐狸有些不满,但因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没有反抗。 大狐狸被养得皮毛油亮,原本瘦了的小脸也重新胖起来,现在被苏子籍单手抓起来,也有些闷闷不出声,但仔细看,就能看出,喊声对大狐狸的影响也不小,它其实也在忍着余痛。 相比小狐狸年纪小一些却很靠谱,平时不怎么靠谱的大狐狸,这次倒难得有了一点姐姐的样子,在苏子籍将两只狐狸都抱在怀里,发现小狐狸还有些不安,它探头过去,轻轻舔了小狐狸几下。 苏子籍的注意则还在对面周瑶身上,很想拔腿就走,可走了几步,又回来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世子一向体弱 这里是新平观,距离京城虽不远,可靠着两条腿想要在天亮前回去,就很不容易,也很容易被察觉。 刚才夜空炸开太阳,又死了大妖,还死了一地的甲兵,假如自己被发觉,后果怎么样? 就算忌惮,苏子籍也不得不回过首,开口说:“周小姐的巨雕,实是不错,不知周小姐可否借给我一用?只需送我回府即可。” 周瑶望着苏子籍,目光复杂,良久才点了下头:“可。” 她打开门,在走廊上冲着天空招了下手。 二者之间应该有沟通方式,只这一招手,鹰就落下,老老实实站在了走廊上。 “谢了!”苏子籍匆忙跳上去,带着两只狐狸立刻就走,连头也没有回一下,仿佛她是凶猛的大老虎。 周瑶目送两只狐狸被苏子籍带上巨鹰,随之巨鹰展翅远去,她若有所思望着,直到黑点没在了远处,才收回了目光。 回到房间,暖橙色的烛光跳动两下,照亮半面墙壁。 周瑶怔怔的回到榻前,下意识展开道经,只是却看不下去,良久伸手,看着自己熟悉的纤纤玉手,周瑶的脸上再次浮现出迷茫之色。 “我是谁?” 为什么,会说出刚才那样的话? 是出于她自己,还是别人在操控着她做出那样的事,说出那样的话? 那心中深深的眷恋,又始终把握不住他的绝望,潮水一样涌来,久久不肯平息,这又来源于谁? 道观 闷哼一声,张开双臂谢真人,身体微微踉跄了一下,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身后龙影慢慢散去,谢真人年轻的脸庞上多了些龙纹,在脸颊上盘着,并一直延伸到了脖子处,颜色墨绿色,看着十分妖异。 而在谢真人吐血之后,这些龙纹也没停留太长时间,缓慢散去了。 “三分之一妖运么?”谢真人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缓缓看向了四周,只见十几具尸体,以及滚滚的血,被风一吹,化成了灰迹。 仿佛经过了千年万年,连骨骺都化成了灰,就连空气中的血腥,也消失不见。 “蟠龙湖,其实我早知道,可我不能靠近,这是龙君当年禁制。” “本想着等我独立,就可尽夺龙君权柄。” “可不想,龙宫复兴,打断了我的计划。” “龙宫本是妖族正统,三分之一根基稳固,任谁也拿不走,这也可以说的通,可为什么,还有三分之一,也不投于我?” “要知道,刚才呼喊,实是龙君的敕令。” “难道时光带去的,不仅仅是帝王基业,也是龙君的权威?”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足够了。” “今日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京城出现。” 谢真人此时环顾四周,灯笼还在,本来的月光被云层笼罩,细雨在微风中丝丝飘下,把最后一点痕迹都洗去,而不远处,弘道已经躬身而立。 “师傅,天快亮了,您有什么指示?”良久,弘道问着。 “我在回忆!”谢真人像在咀嚼着什么,缓缓说:“此处,我住了多年,一草一木都清楚。” “师傅想住,以后自然可以再来。”弘道赔笑娓娓说:“弟子必会派人照顾得了,随时可入住。” “此一时彼一时。”谢真人淡淡说着:“我现在已经不是道人了,而是镇南伯的世子谢真卿!” “世子一向身体弱,所以不太见人,最近身体好了,自然要出府了。”弘道忙躬身称是,两人边走边说,不觉已到道门口。 回首而望,青藤依旧,斑斓还在。 蟠龙湖·龙宫 幼龙咬牙硬扛,它的身下玉石已出现蛛网一般的裂痕,那是来自巨大的压力导致,鳞片间也隐隐有一点点血迹渗出,小小龙角也有了颤抖。 一遍又一遍的冰冷声音询问,带来的是一波又一波的压迫。 因是只针对幼龙而来,这偏殿甚至不是它常常歇息的偏殿,水族妖怪都没发现幼龙正在这里经历折磨。 就在幼龙觉得,是不是这种压迫不会有结束那一刻了,突然压在它身上犹大山一样巨力消失不见! 幼龙“咦”的一声,好奇抬头看着,又扭动着肥嘟嘟身体,朝四周观望,冷冰冰带着威压的声音的确再没有出现。 幼龙用小爪子挠了挠地,有点不满地腾空而起,绕着这偏殿飞了一圈。 同样再没有什么异样! 虽然这的确让幼龙感到了放松,但同时也有怒火无法压制。 就这么跑了?到底是谁冒充母后?过分,没抓住就让它跑了! 完全不认为自己处于下风,小家伙还打算再战三百回合! 不过,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幼龙还小,方才又耗费大量的体力灵力,骤然放松,就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哎呀!”它有点懊恼用尾巴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怎么又想睡了?” 可这困倦一来,真是难以抵挡,眼皮眼见就掀不开了。 它现在迫切的想趴在自己的窝里盘个舒服,睡个爽,可想睡又不放心。 万一睡着了,迷迷糊糊刚才的事再来一遍,谁受得了? 万一它迷迷糊糊,抵抗的能力没刚才强,真跪拜了丢不丢脸? 不,这些其实还是其次,幼龙眼睛望向了半空中两颗金印。 这才是它最该注意的事! 哎!居然差点把它们给忘了! “金印何等重要?现在有了两颗,我得把它们尽快藏起来!” 这么一想,不放心它就努力将已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皮又掀起来,软哒哒龙躯又爬了起来。 金印虽然在空中盘旋,一般人够不到,但龙飞翔起来,天空亦可去,何况殿中高处? 只是白影一闪,盘旋了一圈,两颗金印就被幼龙给拿下来,用尾巴尖盘住,直接带着回到睡觉的偏殿。 在它舒服的小窝上一盘,金印也被它直接盘住,这才放心睡觉。 “嘿嘿,等我睡足了,一定会让师父大吃一惊!” 想到师父下次来时,自己一下子拿出两颗金印,再讲一讲自己英勇无畏的事迹,一定可以收获师父惊讶目光,幼龙美滋滋很快就陷入了香甜的美梦。 梦里假如有母后就好了。 不,还有父皇就更好了。 不,再有师傅哥哥在就圆满了。 第六百七十章 狐爬架 夜空 停了大雨的夜里,地上行走或湿闷淤泥,但飞行时就很畅快。 苏子籍已不是第一次飞翔,可在回程的路上,怀里抱着两只狐狸,坐在巨鹰上,这种还是第一次。 前面几次,要么就在水府以着龙身,要么追击敌人,何曾有过这种平静闲适的时候? 苏子籍甚至忍不住想起了前世,那时经常乘坐飞机往返城市,就连跨越海洋,去往国外,都不是难事。 虽那个世界没有妖怪,没有神灵,没有法术,但普通人也可“飞天遁地”,甚至能进入海底探索秘密。 “奇怪,怎么又想起过去的事了?” “难道是因周瑶说的那番话,使我动摇了?” : : “不,无需动摇,她说的人必不是我,我的前世今生都清清楚楚,必是她认错人了。” 苏子籍将思绪捋顺,不再想这件事。 老鹰的飞行速度不算慢,从新平观飞回到京城,没用多久。 此时城门还没开,外面已有一些等着开门进城的百姓,也停着一些牛车,这些场景从天空往下看,一览无余。 “空妖的优势还真大,能在天空飞翔,无论进攻、侦查、撤退,都非常方便。” “大魏时,朝廷怎么控制妖族?” 苏子籍心中奇怪,力量就是力量,断没有有力量者屈于下位的道理。 军队之所以能被控制,就是它外表是一个整体,但内部每个百户千户都被分化,谁也反抗不了。 要是有人能独掌一军数军,立刻就是国家糜烂之局。 大魏建立了朝廷,与妖族厮杀,并且能在妖族有空妖情况下占据上风,这必有蹊跷。 而且看前朝记录,魏太祖时虽算是妖族盛世,可同样也是修道者盛世,难道是妖族和修者相互平衡? 看起来有点道理,直到郑朝还存在的一些可以对付妖族的机构,据说就是从前朝延续下来。 但修炼者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在有力量之后还忠诚,除非力量不足。 魏朝是怎么控制? “唧唧!”忽然,怀里的小狐狸动了下。 苏子籍被它惊醒,向下方看去,发现已飞到代王府上空。 从高空望下去,就看到府内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距离天亮已没多久,白天还要招待不知道多少来客,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许多人都根本没有睡觉,连夜通宵干活。 当然了,虽休息时间减少了,可所有人都乐呵呵,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主人封了王,仆人自然水涨船高,不过忙碌几天,这样好事巴不得多来几次,可不会嫌弃! 再说了,主母发话了,每个人都多发两个月的月钱! 本来就月钱丰厚,多发两个月,可是一笔不小财富! 得了钱,地位跟着一起涨,除个别可能还不在状态,大家都早就恨不得脚不着地的赶紧将差事办妥当了。 “哎,快,快,查清菜单,检查食材。” “幸亏外面散桌是流水席,随吃随换,桌上始终只有八样菜。”一个见习管事庆幸的说着:“检查起来就方便许多。”更新最快 电脑端::/ “这得是托皇上的福,皇上整顿吏治,禁止太过奢侈,百官自不肯白触这个霉头,我们办事也方便不少。” “但内厅之宴,就很麻烦了。” 一个年纪不小的管事拍了一下笑着:“大王吩咐过了,让皇城司的人监督,有事也是他们的责任。” “原来是这样。”一句话说得众人松口气。 管事叹着:“你们呀,当年太子府,可是规矩丝毫不乱,别说百席,就是千席宴也一丝不苟,你们还得多学。” 几个人听了不言声,代王仁孝,把他们从淤泥里挖出来,虽祖上是东宫的人,但经过二十年,大部分子侄辈都没有传承到多少规矩和本事,平时看起来还算井井有条,一有大事是手忙脚乱。 可这,不能长久,再多祖上恩德,花光了也没有了。 代王府必须自己撑起架子。 “人来了,快迎接,别让他们乱走。”灯笼处,不少一看就不是本府的人,通过角门出入,有是自己酒店的人,也有别酒楼的伙计,正准备着宴席,府内的人迎接了上去。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幸亏这时天是黎明前最暗时,苏子籍示意老鹰下降,没等落地,苏子籍就跳了下去。 他本就穿着黑衣,融入夜色轻而易举,老鹰送人任务完成,也一展翅膀,重新飞上了高空。 苏子籍的身旁再次腾起雾气,很快就将人与狐狸包裹,朝正院落去。 说是落,其实与滑翔差不多了。 “龙君号令云气,我也能使用些。” 苏子籍偶尔以树枝依托,轻轻一踩,就能掠出十米。 所谓的轻功是断不能有这本事,是苏子籍尝试让云气包围在身侧,形成了一种浮力。 虽不可能承担人体重量,但结合了轻功,却飘然若仙。 不得不说,云雾笼罩隐身,以及利用风的托浮,十分实用便捷,简直是杀人灭口居家过日子的必备技能! 苏子籍身一缩,在窗口处潜入,进去看看两只狐狸,它们早就不喊疼,都已沉沉入睡。 苏子籍换了衣服,坐在榻上,就沉声:“来人!” “大王。”几个丫鬟鱼贯而入,盈盈下拜问安。 苏子籍表情淡淡,望向两只狐狸:“把它们抱去狐房吧。” 狐房,是正院里修一间小房,距离苏子籍与叶不悔卧房并不远,虽不是很大,也不是按照人类用的家具修,可该有的也应有尽有。 狐房里有一个床榻,上面有两个温暖窝,都是大大松软圆垫子,地上有两个小桌,是两只狐狸进食之地。 旁还有狐爬架,另有一面架子,摆放着一些水果、干果,这都是给两只狐狸的零食,丫鬟们也不准偷吃,否则被抓住会处罚。 虽然这两只狐狸不用领月钱,但在这代王府里过的日子,绝对滋润。 “是,大王。”听了吩咐,为首两个丫鬟带着羡慕嫉妒恨上前,将大小两只狐狸小心翼翼抱起来。 骤然换了地方有点不舒服,大狐狸还好一些,小狐狸忍不住挣扎一下,不过,随着它半睁着眼看到是熟悉的丫鬟抱着自己,就平静了下来。 丫鬟见着大王无话,就退了下去,至于说大王神色清醒,不似才醒的样子,这就连想都不敢多想。 第六百七十一章 代王开府 路上经常的丫鬟,看着抱着狐狸的大丫鬟,都有些眼馋。 这可是大王跟王妃宠物,被养得干干净净,毛茸茸两只,看着就好摸,可惜每次都轮不到她们,这种可以抱狐狸的美差,往往都被大丫鬟抢去。 因两只狐狸虽然好伺候,却并不是亲近人的那种,她们也只敢羡慕看一看。 “伺候狐狸,每月多二两银子!” 进了狐房,屋内颇温暖,两个大丫鬟将狐狸分别放在垫上,看着它们挨着熟悉味道的垫子找了个更舒服姿势蜷缩,睡得香甜,都有些感慨。 羡慕的成分在这种时就更多一些了。 “它们还真是好命!”一个丫鬟轻声:“能被大王和王妃看重,就算是狐狸都能过得很好!” “倒也不必羡慕它们,我们服侍大王王妃,在外人看来,何尝不是也很好命?”一个大丫鬟说。 这倒也是,两只狐狸在她们看来好命,她们在外人看来,也同样好命。 丫鬟们放轻脚步声退出去,两只狐狸虽隐隐听到了丫鬟的话,没有做出反应,疼痛褪去,麻木的神经就需要充足睡眠来恢复。 又一方面,见着丫鬟抱着狐狸离去,苏子籍坐在榻前,目光垂下,半片紫檀木钿虚影浮现。 “击杀了周玄,大幅度改变历史,是否由蟠龙心法(16999/17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是!” “【蟠龙心法】12000,18级(11999/18000)” “【绛宫真篆丹法】9500,9级(7075/9000)” “【紫气东来】3000,13级(3025/13000)” 之前战斗,苏子籍【蟠龙心法】是17级,那时就有一种预感,是不是自己抵达18级,就抵达到龙君的境界。 因击杀周玄,苏子籍升级,现在抵达18级,不说别的,回来时操控风云,就得心应手,再没有之前使用时的偶尔不顺畅之感。 “可惜,原本有很多经验,当时无法升级,消散了不少,现在升级,仅仅只得了其中一半多。” 虽然这也是可惜不来,一想到损失掉的经验,苏子籍有点肉疼,目光又在改变历史上看了看,若有所思。 “莫非没有我,周玄能成功?” “周玄要是成功,击杀的是谁,又会给历史带来什么影响?” 这样丰厚的待遇,直接跨过17与18级之间的界限,并直接让18级数值都过半,牵连道法武功都大涨,历史影响必很大。 先不说世上有几个周玄这样大妖,就算有,也未必能像这次,顺利斩杀不留后患。 先借着朝廷的力量剿杀,又是在京城附近,克制其力量。 还有周瑶帮助,才将其击杀,几乎不可复制。 “不过也可以接受,能得到这些,已极大收获。” 事情都过去,再去可惜,除让自己心情不好,也没有别的用,苏子籍很快转变了心情,接受这种结果。 “咦,周玄、周瑶,听起来就是一家人,这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虽理智明白这仅仅是巧合,可苏子籍还是多想了些,卧房的酒气虽散了,但想要出去转转。 从房间出来,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不远处围一群人,被簇拥在中间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妻子叶不悔。 “桌椅借来的,先放到梅香院。” “这是新采购一批的账簿?阿兰,你先替我接了。” “批条子?你先将东西都统计好,数目丝毫不差,一会再来找我。” 叶不悔分别交代几个管事仆妇,又交代了一些事,这都是主母要负责,遇到这种事,宾客男女都有,人数多,不同席一一安置,叶不悔十分忙碌。 等仆妇退下,叶不悔正与两个大丫鬟交谈,忽然发现两个丫鬟向后退了一步,盈盈下拜:“大王。” 转头就看到夫君过来。 “夫君,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叶不悔上下打量,发现夫君衣服换了干净,醉态全消不说,整个人给她一种奇特感觉,感觉说不上来,让叶不悔怎么看都有些看不够。 苏子籍挥手让两个丫鬟先退下,他走到跟前,拉起叶不悔一只手,说:“不悔,辛苦你了。” 这话说的很诚恳很欣慰,刚才他在不远看,发觉她很有主母的架子了。 “这哪里算辛苦?”叶不悔笑了,虽带一点疲惫,但很是满足:“平时都是你在照顾我,这次终于轮到我能帮你做点事了,我只怕自己做得不好。” “已经很好了。”苏子籍立刻说着。 叶不悔的注意却被苏子籍吸引得牢牢,很快就忍不住说:“你,似乎有点变了。” 哦? 苏子籍微微挑眉,任着她仔细看着,忍不住笑着:“什么变化?是我封王了,更好看了?” “是很好看,不过不是这个,似乎……更干净了?”叶不悔仔细寻找形容,最后也没找到更恰当,只能勉强用“干净”这词来说出自己的感受。 “哦?”苏子籍若有所思,更干净了?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因升级带来的“后遗症”,还是别的原因? 这时,突然跃出万丈的光,曙光一下就让这一片区域从夜晚过渡到了清晨。 管家远远走过来,先行了礼,问:“大王,是不是大开正门了?” 苏子籍一怔,醒过来,笑着:“可,你这就去办。” 代王的命令传下去,还没撤去“代国公府”牌匾的代王府,大门缓缓打开,两行王府侍卫按刀而出。 “正门开了!” 王府不远有着空地,很是开阔,沿街门面一律敞着,已作了生意,人出人进乱嘈嘈,提前到这里来的人,不少在早点摊子上吃油条或豆花,看到这一幕,连忙丢下几个铜钱,立刻回去报告。 这些人中,一个穿着朴素袍子的道人也不抬首,吃得馄饨很是鲜美,就是不用着大葱。 对面的人笑:“大葱蘸酱,你尝尝,很好吃!” 道人笑着:“大葱蘸酱是不错,不少人爱吃,只是有味,我家道观里有规矩,不许用。” 说着,吃了差不多了,朝代王府大门深深看了一眼,丢了些铜钱,就起身而去,看着不急,人很快,转眼就没有影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八人问仙 道观 窗外清浅晨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有鸟雀声清脆响起,欢快充满生机。 一夜打坐入定的刘湛眼皮动了动,慢慢掀起,朝窗户望去。 清晨风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刘湛起身就推开窗,站在窗口看着。 小院外,一个穿着道袍青年正急匆匆走来,一抬头,就看到站在那里的刘湛,忙过来行礼。 “真人。” “韩钧,你去寻的药已取得了?”刘湛看了韩钧一眼,说:“你受了伤?可是中途出了什么事?” 这年轻道人是被门派派出去寻药的十几个道人之一,都是被寄予厚望的门派后起之秀,因皇帝给予了尹观派道人寻药的特权,门派高层其实也希望这些年轻人能靠着这次机会一飞冲天。 虽如刘湛这样的人,在整个道门之中赫赫有名,尹观派还是道门魁首之一,但到底已是上了年纪,随着灵气增长,会渐渐隐退、专心修道,未来道门是属于下一代,刘湛自然会对种子选手关心多一些。 韩钧忙报告:“回真人,弟子在路过小别镇时发现一个妖怪,当时它正发狂追杀镇上的百姓,弟子不得不重创它之后又追去山里,最终将它诛杀,不过是受了一点轻伤,不碍事。” “您交代弟子去寻的药,弟子已寻到一味,怕药性有失,已用盒子密封,交给了段贯师兄。” “妖核和一些妖材,也清点上交了。” 段贯是被刘湛指派临时保管药草的弟子,性格沉稳且缜密小心,刘湛听了韩钧的话,点了点头。 “好。” 韩钧等了片刻,发现真人并没有因自己诛杀妖怪以及寻到了一味药给予夸奖,稍稍有点失望。 就在这时,又有脚步声从院外走进,韩钧刘湛都看过去,发现进来八个道人,有五个是刘湛的师侄,与韩钧是同辈,还有三个是韩钧的师叔师伯,韩钧忙行礼问好。 他们一起过来,神色严肃,想必是有事要找真人,韩钧就打算告退,就在这时,一个中年道士急匆匆进来。 脚步微沉,才进了院子,就惊动了这些人。 在尹观派的所有道观里,有天赋能修炼的道士,与不能修炼只能处理杂务的道士都有一些,且有一些微妙的界限。 这个中年道士就是所谓的外门弟子,大多无法修习道法、丹经,只能学习一些粗浅的功夫,得到尹观派的庇佑,享受世间好处,仅此而已。 但显然,这样的好处,就足以让许多人趋之若鹜了。 中年道人就是外门中混得极好的一个,甚至已得到了丹药,让本不能修炼的身体也可以延年益寿,对尹观派死心塌地,刘湛就很放心的交代了他一些事。 这人一到跟前,就行礼,在刘湛身边低声说:“真人,代王开府了。” 封王后第一天开府,按照习俗,来者是客,无论谁来庆祝,都不必细问是谁,都要接待。 这种日子,也算是城中贫穷百姓及乞丐的好日子,他们去了,会有专门仆人在后门发一些铜钱,派些食物,让人人欢喜,免得在大好日子扫兴惹来晦气。 至于百官和举人,可入府吃散席。 刘湛听了,神色不动,扫视了一圈人,问:“你们,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来的八个道士立刻应着,神色严肃,虽真人带上了法宝,但想在王府探察一位王爷,还得八人分担反噬。 可这是不得不行之,俞谦之说的不错,代王晋升太快,势头太猛,不查清底细,实在不安,这涉及尹观派数百年根基,上下数百人的性命! 韩钧此时也听明白了,对刘湛一礼,恳求:“真人,弟子也想去!” 刘湛看了看,因韩钧算是门派内重点栽培的年轻弟子的一个,这种事情又没有什么危险,倒也无需阻拦,点了下头:“那就一起去。” 从此处道观到代王府,想要快,就需要乘坐牛车,包括刘湛在内十个道人,用了三辆牛车前往。 当天放亮,牛车就已抵达代王府门前,还没到大门口处,就听到人声鼎沸,煞是热闹。 “竟来了这么多人。”韩钧是跟三个师兄弟挤在一辆车里,靠着车帘,没下车先掀开车帘一角朝外面望了一眼,这一眼,就让韩钧怔了下。 “这就是亲王啊。” 什么叫车水马龙?这才是! 一辆辆的牛车组成的长龙,堵在路上,龟速往前爬,不少牛车上客人彼此熟悉,也不着急,似乎习以为常,就在路上寒暄起来。 除了少数和道人一样,是无官无职的“普通人”,别大多都是做官。 文官、武官皆有,放在地方上足以算是一方土霸王,在这京城里都只是微末,京城从不缺这种小官,而他们也是谁都得罪不起,遇到这种封王大事,自然也不敢只礼到人不到,韩钧看到的宾客,最多就是这类人。 “咦?”就在韩钧打算放下车帘,在不远处的一辆牛车看到一人。 “这不是霍无用?他也来了?” 同样是道士,霍无用虽也是道门的人,并不是尹观派的道士,彼此之间既有着合作,也有着斗争,韩钧对霍无用自然也认识,没想到竟然在此地看到了。 “之前还觉得是代王有面子,来了这么多人,现在看来,却似乎不是这样。” “真人要来,或因俞谦之的到访,那霍无用到来又是为了什么?在场这些人,又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多少抱着别的目的?” “难道来的这些人中,其实有许多为了打探情况,跟我们一样?” 这个猜测一出,让韩钧都惊讶了下,但仔细想想,并非没有这个可能,或者说,这才是真相。 就在寻思这事时,下车的师兄拍了一下,韩钧抬头,就看到真人已示意众人散开在人群中。 “你既跟来了,按照辅星的阵眼走,分担些压力,误差不得超过三步,明白么?” “明白!”韩钧立刻应着,这散开,可不是随便散,刘湛特地带来八个道士,是为了在代王出来时,以“八人问仙”这阵来试探代王的情况。 而自己来了,就也得贡献一点力量。 第六百七十三章 这个身影 “蟠龙心法18级,总感觉自己成了空洞,填不满的样子。” “现在灵汐复苏,到底还是时间太短。” 苏子籍才细想着填满后自己的力量,有仆人飞奔进来禀告:“王爷,重要的宾客都已到了二门!” 叶不悔在府中接待女宾,六品以下的小官就有管家、幕僚接待。 但是一些重要的人,苏子籍身是亲王,不必在外门接待,还得在二门迎接。 古代府邸几重,执礼于二门,也是一种礼节。 “不急,我这就去!”苏子籍笑答,早已换了朝服,不是受封时郑重,但也用金冠,挂着明珠九颗,用青纱褂、杏黄裳,并有蔽膝及佩绶。 抵达二门,这时只见黄纱宫灯下,院内卢棚已有不少人,虽说是“芦棚”,但垂了幕,不会有风,里面摆着流水宴,八道菜,随到随吃,也有登记礼物的桌子,由管家派人记录。 一般官员,登记了就可以离场。 苏子籍受封亲王,百官不论阵营多半要给面子派人来一次,有不少就是仅仅在流水席上吃过一杯酒水,就随之告辞,有的就留了下来,还拽上朋友,这时芦棚内就有一二百人,很是热闹。 苏子籍这时显的随和,入二门者,不论认识不认识,都亲自招呼,笑着:“不要行礼,这样多人,行起规矩来怎么得了——快快请进!” 一些官员寒暄而入,才送进去一个,就看到霍无用,苏子籍面带微笑,迎了一步:“原来是霍真人,欢迎欢迎!” 霍无用本不想来,但代国公封王,又有着薄薄的“交情”,不来反显得刻意,就过来一趟,这时作揖礼:“代王,恭喜您封王!” 又从跟着道童手里接过一本装着道经的匣子,双手递上:“薄礼一份,还请代王收下。” “真人客气了。”苏子籍笑着说,心里暗想:“莫非是丹经?” 这样的礼物自然不能退却,也不能直接拆,早就有人在苏子籍示意下上前,接过匣子,送去后面,有人用笔快速记下。 这时又有人低声:“刘湛,刘真人来了。” 其实不需要提醒,刘湛可是皇帝很看重的道人,且身上也有官职,苏子籍连忙迎上几步,就见这老道大步上前,冲着苏子籍作揖:“刘湛恭喜代国公得封代王,这里是三本道经,希望代王不要嫌弃。” 韩钧跟在了刘湛后面,眼见气度沉着苏子籍站在二门迎接,金冠上九颗明珠微微颤动,晶莹生光,真是眸如点漆,让人心折,心里突泛起一阵不知道哪里来的慌乱。 “不行,临阵必须有静气,韩钧你不想仅仅是暗里查下代王的底,就慌乱成这样?你的修持哪去了?” 苏子籍却没有注意到这人的心理活动,对这位尹观派的刘湛,他一向观感复杂,佩服有,警惕跟敌意更多。 这人以及身后的门派,注定与苏子籍不是一路人,终有正式对上的一天。 面对刘湛的贺喜,苏子籍没有感觉到波动,就知道大概是看似珍贵实则没有帮助的普通道经,让人接了,还笑吟吟说着:“刘真人,当日在顺安府见过,现在一转眼,就在京**个月,你看上去气色还好。” “叫王爷惦记着了!”刘湛诚恳的说着:“实在不敢当,不过王爷在顺安府,以工代赈,灭蝗虫,建水坝,修神祠,个个政绩不小,都胜过了干了一辈子的祁知府,实在让我心折。” “祁弘新实是干的太累了,累出病来了,有些力不从心。”苏子籍的微笑转成感慨:“幸朝廷还有恩典,加以三品衔,聊以可慰。” 又笑着邀请:“真人能来,本府真是蓬荜生辉,不如里面就座,喝一杯酒?” 刘湛这样道人,虽一般也不吃肉喝酒不娶妻生子,但却不是因戒律,而是自己不愿,愿意也可娶妻生子喝酒吃肉。 只有梵教,据说要禁断酒荤,因此喝一杯无妨。 刘湛却婉拒了:“里面都是贵宾,贫道虽挂着官职,实还是清净之人,不宜与这些贵人相交,大王只管接待,贫道在外面喝一杯水酒也可以。” 这样似乎有点道理,苏子籍有点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内:“刘湛作道人,是不可以与高官深交,不进去也理所当然。” “只是彼此并无深交,他不亲自来也不算什么,可以让别的道人送一份礼,也算礼全,今天特意过来,也算是给了面子。” “那就改日再聊。”苏子籍也有点怀疑,刘湛来了,难道真的只仅仅露个面? 不过人很多,寒暄了几句,也顾不得招呼。 不远处芦棚处喝酒的俞谦之不打算起来打招呼,无论是代王还是刘湛,看了一眼,只见这十个道人,不动声色散开,或看梅,或入席,看似一切正常,但仔细看,已隐隐列阵,而刘湛就是阵眼,心里稍定。 “这八人问仙,代王再隐蔽也必会在刘湛面前露出破绽,到时就精彩了。” “现在可不是一双眼睛盯着。”俞谦之看了一眼沉着脸不说话,只在芦棚中一口口喝茶的霍无用,又目光扫过了一个中年人。 “这是皇城司的千户高检朗,向来是皇帝的亲信,掌管谍报,看来,我透露的风声,已使皇帝惊动。” 要效果最大化,必要使代王可能与妖族勾结消息扩散,别看齐王也有勾结似乎无事,但这是这始终是污名,是违背朝廷正确,必会付出代价。 而且,齐王几年前就声势赫赫,但却无法再进,与这个,关系也不小。 俞谦之想到这里,不由就露出了笑容。 “镇安伯世子到——” “镇安伯世子?”周围几个听到传报,好奇起来,有的才来京城没几年,脸上就更露出了迷茫。 “那是谁?” 俞谦之也随意一抬眼,只看了一下,突然之间呆住,心里轰一下,如中雷声,转眼一阵耳鸣,瞬间就涨红了脸:“咦……这个身影……” 一晕眩,竟然失手将箸都掉落在地。 第六百七十四章 “咦?” 芦棚处一个八品官员惊讶看了一眼俞谦之,却不认识,又见没有穿官服,暗想:“这人是谁,这样失态?怕是混来吃喝的老举人。” 有人嘀咕,陷入迷惑:“谢真卿?” 八品官员当下捋着胡子说着:“你们不知道也不奇怪,这位镇安伯谢家的公子叫谢真卿,听说一向身体弱,不太见人,这几年很少出来。” “但谢府却是守礼,却不曾换了世子,最近似身体好了,才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众人听了都是点头,有人感慨:“就算是公侯伯之府,一旦世子有问题,大把的人都作贱,踩着肩向上爬!” “没想到镇安伯虽是武勋出身,却能守得礼数,难得。” 这样的公侯公子倒也有过,高门公子小时身体弱的大有人在,夭折都不少,而熬过来的也有一些被当成女儿教养,就怕养不活。 这位镇南伯世子,之所以在小圈子里还有些名声,其一是因这位身子再弱,也一直将镇南伯世子的头衔戴得牢牢,让许多人羡慕。 其二,就是相传这位镇南伯世子虽身体虚弱,但相貌出色,便是病弱也不掩其风华,让一些人有些好奇。 这些人这次来代王府,就是来庆贺代国公封王,没想到能有机会见一见传说中的镇南伯世子,就存着几分好奇了。 就是在众人观望下,一个青年带一个少年过来。 苏子籍迎了对方,目光一对,在心里就感慨一声:“风采出众,京城真的不缺翩翩公子。” 眼前这人,容貌或不是一等一,但眉眼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恰到好处,让人看着就心生亲切。 皮肤略有些苍白,的确像刚刚病愈有些元气不足,但气质出众,遮掩不足同时,还让这位镇南伯世子更有一些加成。 谢真卿一笑,拱手道贺,就让捧木盒的少年上前,这少年竟然还打开着盒子,露着书本。 “知道代王喜欢孤本古籍,我带来一本当薄礼,还请您笑纳。” “谢公子客气了。”在这个谢真卿话音落下,苏子籍就似有所感了,心里一动,让人接了礼物,没让直接送走,而拿起已打开盒子,露出的书,双手捧起,随手翻了几页。 “发现《烟洞真经》,是否汲取?” 烟洞真经? 苏子籍迟疑了下,回:“是。” 一瞬间,就有一股清凉直灌而下,半片紫檀木钿一现就隐去同时,跳出了增长的经验。 “【绛宫真篆丹法】20500,10级(75/10000)” “不错,能在现在仍让我增长经验并且升级,说明这经非是凡品。” 二门处,苏子籍心里满意,笑容也真诚些,想起了一事,示意管家接了送去院落,又笑着:“谢公子,你我虽第一次见面,却神交已走,先前也多次蒙公子赠书,孤实在感谢不尽,还请以后多多来往。” “不敢不敢,不过大王有邀,我必不时打搅。” 太阳渐渐升起,洒下了阳光,二十年的反噬,有了畏光的毛病,虽现在好了,不知不觉还是有心障,不愿意在阳光下久呆,谢真卿送完礼物,没打算继续用宴,寒暄了几句,转身就走。 目光不经意扫过芦棚,恰与俞谦之目光对上,并没有任何神色,只是顺着自己思路寻思:“今日一见,却是很纯正的王气。” “看来我原本猜测未必是对,这人货真价实的是皇家血脉。”谢真卿哑然一笑,弱不可闻的轻语,目光又扫了扫八个道人,微笑了下,也就离去。 少年跟着身侧,目不斜视。 这样的主仆二人,不是有镇南伯府的名号,根本不会引起旁人注意,见这反应,俞谦之终于定下神来。 “不对,不是他,年纪不对。” “可这样相似,难道是子侄辈?”俞谦之心里,不由冒出想法——这必须查一查才行。 当年虽自己受了幕后之人的恩惠,才能崛起,可到了现在地位,自然不甘受制于人,现在突然之间看见相似者,顿时心活了。 这时,不远处走廊,一个中年文士正慢悠悠而来,一抬眼,就看到匆匆而过的二人,尤其看清了谢真卿的脸,不由一怔。 “文先生。”有仆人路过行礼。 这人淡淡点头,目光却仍望已走远的两道身影。 “这是谁?看着有些眼熟。” 被唤作“文先生”的人正是文寻鹏,原本受到代王礼遇,府内气氛也不严酷,心情不错,穿过走廊就要去前面,这惊鸿一瞥,让怔在原地,陷入了思索。 以他的记性,要么是毫无需要记住的普通人,见了也不认识,要么是记忆深刻,见了能想起来,现在这样,近几年见过这人,看着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情况可不多见。 “你可知此人是谁?”文寻鹏随即问向自己行礼的仆人。 仆人顺着文寻鹏看的方向望去,回:“您说的可是刚刚过去的公子?那是镇南伯世子。” “镇南伯世子谢真卿?”文寻鹏有些讶然,原来因身体不好,一直休养着不怎么见外人的柔弱世子,就是这人? 虽看着是有些贵气,没可怀疑的地方,文寻鹏还觉得有些不对。 挥手让仆人离开,他站在原地沉思。 “谢真卿我看着眼熟,难道是我过去认识的人?但他看年纪不过二十余岁,与我并非同辈,若真多年前认识,那时还是少年孩童?又如何会与我结识?” “难道是我熟悉之人的后辈子嗣,所以看着眼熟?” “可镇南伯我见过,不是这样相貌气质,难道是随了母亲?” 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文寻鹏站在原地,想了良久,想找出自己上一次见到这张面孔是什么时,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顿时抬起首,眸露寒光。 “难道是此人?” “不,这不可能,年纪对不上!” “难道与幕后之人,有着血脉关系?”文寻鹏心中震惊,握紧了拳,不知不觉,指甲都切入肉中:“这事,要不要上报大王?” “可是我入府没有多少时间,要是不对,就难以再抬起颜面了。” 第六百七十五章 谢真卿有些不对 此时在二门外的空地上,时日近午,宾客如潮,宴席已开,无论对这些人欣赏与否,苏子籍都一副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模样。 大家都装模作样,但结果还算不错,那些或有种种担心的人,都松了口气,都很满意。 官场上个个都是影帝,一波宾客已经推杯换盏,就算不用宴,都是吃茶抽烟磕瓜籽品果点,说说笑笑,别管在私底下是不是有怨,在此时大家都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真人,是不是发动了?” 八人站位,已积蓄完成,韩钧不在八人问仙之内,反而自由,这时见了见场内大部分人或离开,或入了棚,人声嗡嗡,抽烟、喝茶、说笑,烟腾雾绕,虽有些厌恶,但场外的闲人已经不多,再不施展就显眼了,就低声问着。 刘湛听了只点点头,木履踏着,只是沉思,转眼问着:“刚才,你可感受到了什么变化?似乎有人修炼本门嫡传心法,登堂入室了。” 见韩钧一脸懵逼,他也觉得自己多心,刚才一丝波动,的确恰是本门嫡传心法登堂入室的感觉,但第一这种心法不外传,第二也没有人在这喧闹不堪的场景突破,第三,仔细看,周围除了霍无用和俞谦之,都是功名中人,也没有人修炼道法,更不要说本门嫡传心法了。 “再细想,也有点似是而非,难道是我多疑了。”刘湛盯了眼苏子籍,也没有看出啥,突然之间,看见了一个看似普通的中年人。 “皇城司的千户高检朗?他怎么来了?”刘湛本是极聪惠的人,一转眼,已经想通,狠狠盯了俞谦之一眼。 “必是此人透露的风声,使皇帝惊动。” “哼,不知不觉,却拿了我当刀使,实是可恶。” 可这时,想停止都不行,既皇帝都知道了,自己突然之间停止,又是何居心? 刘湛心中大起恶感,只得发令,八个道人顿时暗暗掐诀。 苏子籍若有所感,扫一眼场地和芦棚,又收回目光,问着:“名单上多少人进去了,都记录了?” 管家知道,芦棚里的宾客,官职都不高,不少是举人和六品以下,也就是到个场罢了。 不过三品以上官员,看着亲疏,疏远的都派了管家送礼道贺就算完了,这些人或是蜀齐的人,或不想涉及诸王争夺,拉拢不得,能中立就不错了。 派了子侄而来都是有亲近之意,可以拉拢。 亲自来的不多,但都显出了善意,说不定是未来阵营的骨干。 至于来都不来的,连颜面都不作,在这等大事下,不是仇恨满满,就是不懂事的官。 一个庆贺,就基本上分出了亲疏,这就是政治。 当下管家说着:“王爷,都记录了,这是府上的大事,我派了三个人记录,交叉对证,就算有错有疏突,也不可能三个全错,不会误了王爷大事。” “办的不错。”苏子籍点了点首,才说着,似有“嗡”一声扫过。 什么东西? 苏子籍微皱了下眉,但很快敛住,没露出异样,只是又在霍无用、俞谦之、刘湛三人身上扫过。 刘湛在喝茶,似乎与人谈笑,见着苏子籍目光,笑了笑,还站了起来上前,略一稽首。 “贫道已喝过茶酒,还有别事不好久留,来向代王道贺一声,就要走了。” 这样快? 苏子籍有点意外,也有点怀疑,不过自己目光所至,对方感觉到了起身,一切都很正常,怔了下,就笑着说:“既这样,本王送真人出去。” 刘湛也不推辞,任由苏子籍将其送向大门,背后却渗出了汗。 “代王身上并无妖运,非常干净,远胜于齐蜀,甚至比鲁王还干净!” 如果仅仅是这样,刘湛或会怀疑。 “不仅仅这样,代王身上还有妖煞,这是斩杀大妖留下的怨念。” 刘湛有些疑惑,但想起了顺安府变故,若有所思。 “当日蝗虫的解决,有些快了,莫非是斩了蝗妖?” “不管怎么样,代王身上并无异样,好险,差点与代王生了仇怨,幸我没有轻举妄动,而先试探了一下。” 想到俞谦之劝说自己时的反应,刘湛就有些后怕。 尹观派虽是势大,在大郑各地盘踞,形成规模,可面对国家机器,还是婴孩一般弱小,毫无反抗之力。 一旦这位同样有争嫡之势的代王与之结怨,平白无故多个大敌,对尹观派来说自然不利。 刘湛想的甚至更多一些:“难道俞谦之是故意让我与代王敌对?” 这也不是没可能,俞谦之支持的是鲁王,自己及身后门派并不支持鲁王,甚至想要超然于外,俞谦之未必不想将尹观派拉下水。 心念转动,刘湛态度就明显热情了许多。 毕竟能确定代王并无妖运,就值得拉拢,不能交好,也不要结怨。 “代王。” 刘湛下了台阶,停下脚步,对着苏子籍说:“听说您喜欢炼丹,我门中就有不少典籍与炼丹有关,可以供代王学习,您愿意,可去观中借阅。” “本观必大开门径迎接。” 刘湛一下子变得很热情,让苏子籍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刘湛这是怎么了?刚来时,还是一副矜持,看着有礼,实则冷淡,怎么现在突然又很热情?” “难道在这片刻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苏子籍又不想让刘湛看出自己的警惕,控制想要打量念头,亦笑着:“那孤,就先谢过真人了。” 眼见着刘湛上了牛车,回转府中,这时人都来了差不多了,又笑着轻拍三下。 内宴大殿帷幕大开,少女个个身着宫装,步摇叮当旋舞而出,领头的正是洛姜,只是一舞,就轻轻吟唱。 在场的人,都是有审美的人,只见象牙拍板轻点声中,她就婉转低唱,初时细如发丝,似有似无,接着袅袅不断,在屋梁上盘旋,厅中众人霎时雅静下来。 “好歌,好唱功。” 苏子籍这才对着侍立在侧的文寻鹏低声:“文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还没到宴殿,就看到了站在路侧,似是在等着自己的文寻鹏,当时就觉得脸色苍白,看上去似是被吓到了,只是当时没空,现在才寻到了机会询问。 文寻鹏才醒过神,见主公询问,只在不远处有着府兵,并无旁人,轻声带着一点急切说:“主上,谢真卿有些不对。” 第六百七十六章 察觉到了什么 “你看出了什么?”苏子籍讶然。 这文寻鹏是从齐王“跳槽”过来幕僚,更参与了十几年前的事,知道许多秘密,真知道野道人搜集不到的情报,也十分正常。 苏子籍这样问着的时候,回忆了一下已离开的谢真卿,没在他的身上发现什么问题。 文寻鹏脸色苍白:“我觉得谢真卿很眼熟,若没认错,十几年前我曾经见过,此人、此人与太子之死有关!” 说完,又有些不确定:“只是年纪有点不对,容貌与我记忆中相似,或不是他本人,是子侄辈?” 人类何以能在十几年后,还这样年轻,甚至更年轻? 苏子籍因接触到的非人比文寻鹏多得多,想得也就更远,听到这话,略有所思,良久才说:“这事我知道了,会让人去调查。” 又安慰:“真有问题,必会露出马脚。” 文寻鹏心情这才平复了下来,点头称是。 苏子籍叫来野道人,吩咐野道人去查镇南伯世子谢真卿的事,想到文寻鹏提到的黑手,又叮嘱:“切记小心,不可冒险。” 野道人看了一眼文寻鹏,应着:“是!” “王爷。”正说话,在门口负责接待客人管家突然急匆匆走过来,禀报:“罗裴罗大人携长子来道贺,已到门口了!” “罗裴来了?”苏子籍略一惊,对此并不意外,可仍挺满意,不由露出喜色,不不仅仅苏子籍露出喜色,野道人也笑起了颜。 这说明代王府前期投资有了收获,罗裴在数天前刚刚官复原职,从野道人得到的消息,在恢复官职,蜀王就派人送礼慰问。 没有苏子籍的雪中送炭,蜀王这行径虽显得凉薄,还不会被拒绝。 但现在有苏子籍,罗裴连礼都婉转拒绝了,并且自己一封王,罗裴就来了。 公开道贺,还带着长子,这已在表明态度。 “快,孤要到大门,不,还是在二门亲自迎接。”苏子籍本站起身,但一转眼,自己迎接都在二门,特别去大门迎接,就太显眼了。 自己没事,或会直接打脸蜀王,坑了罗裴。 撕不撕破脸皮,还是很重要。 而在中门外,罗裴和长子罗正奇里去时,心情都很平静。 不仅仅因代国公的恩义,更是罗家明白,君臣之间有了刺,就难拔除。 蜀王凉薄是事实,就算罗裴不介意,蜀王信么? 故现在,只有投靠代王一途,这无论罗裴,罗莫氏,罗正奇,都心里明白,对要投靠代王毫无异议。 罗正奇二十余岁,年纪比代王还要大上几岁,早就成亲生子,更是进士出身,是七品京官,可以说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更非沉浸书本中的读书人,而是已混迹官场的人,这样的人,更明白其中的必然。 “何况,我本会升从六品,爹出了事,就搁浅了。” “要不是还没有定数,怕我连七品都当不成。” “你们来了!”随一声,父子抬眸望去,就见一个年轻人迎了出来,忙都向其行礼。 “见过大王!” “二位快请起!”苏子籍忙扶起,上下打量罗裴,面露欣慰:“罗大人气色越发好了,可见在家里休养得不错,孤也就放心了。” 很多人从大狱一出来,都会病上一场,或因心情大悲大喜,或因逃离死亡又患得患失,或是因本来落了病根。 罗裴在大狱里时就坦然从容,也没有受多少苦,出来后气色越发好了,因本就生得黑瘦一些,现在也不见胖,但精气神好不好,肉眼是能看出来。 又看向罗正奇,笑着说:“你是罗大人的长子罗正奇?果是虎父无犬子,小罗大人看起来亦一表人才啊!” 罗正奇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代王,那时就觉得代王气度非凡,近距离见了,扑面而来的不似凡人的谪仙气质,就更折服了他。 进士出身的年轻士大夫,就没几个不颜控,代王这容貌、这气度,礼贤下士、雪中送炭的姿态,完全符合罗正奇对明主的幻想。 不见则已,见了,就从心底涌起一丝喜悦来,忙谦虚了几句。 罗裴瞥了大儿子一眼,做爹的自然看出了大儿子心态上的转变,虽乐见其成,但还是摇头,太不成熟了。 三人说话间往里去,还不等苏子籍吩咐人给罗家父子准备座位,就听到有人高喊一声:“鲁王到——” 鲁王来了? “两位且进,孤去迎一下鲁王。”苏子籍叫来岑如柏、野道人,替自己招待宾客,又向罗裴父子说了一句,就大步外去。 这次就必须在大门迎接了,果然见到侍卫簇拥的鲁王。 鲁王并不是第一次与苏子籍打交道,但两人没多少交情,虽是叔侄,在皇家,叔侄往往还不比上没血缘的人来得亲厚。 不过,跟百姓走卒都知道齐代二王不合相比,鲁王的存在感一直薄弱,行事低调,他到来其实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惊讶。 苏子籍却想到了文寻鹏所说的话,看着笑容温和的鲁王,心中一凛。 “侄子见过五叔,五叔大驾光临,侄子有失远迎,还请不要见怪。”苏子籍几步紧走,到鲁王面前作了揖,这不是爵位上,爵位是一样,但家礼必须行。 “贤侄快快请起。”鲁王很年轻,不过二十余岁,与其说是代王叔叔,二人更像是兄弟,很客气的回话:“代王今日开府,孤来得已是迟了,应是代王不见怪才是。” 又让跟着的侍从捧着几个长条匣子:“听闻代王喜欢书画古籍,这是孤收藏的几幅字画,还请代王收下。” 这时送礼,是不好推辞,且对于两位王爷来说,字画这东西再名贵也算不得什么,对方送得随意,苏子籍也收得轻松,只仅仅有点可惜。 “现在自己不需要了,可喜欢书画古籍名声传出去了,以后会不会有大把无用的字画送来?” 苏子籍想着,让管家捧着礼物放置,自己则请鲁王入内。 “代王初封,看着并无过分欢喜,仍如往常一般,如此年轻就有这城府,实在不是个好消息啊。” 鲁王的母妃出身微贱,仅仅是司灯宫女,却能凑巧上了龙床,还能诞生一子,进封嫔,接着又封卫妃,虽不起眼,却不可小看,原因就是她自幼有直觉,能分辨好坏善恶。 鲁王别处平庸,其实继承了些这个。 代王方才看他的目光有点不同,鲁王一向敏锐,立刻就察觉到了,也就起了一点心思。 “代王心思深沉,莫非察觉到了什么?” 第六百七十七章 果然有胆 这并非不可能,齐蜀二王,鲁王早就摸清了,唯对这进京没有两年的侄子,始终没有深入了解。 搜集代王的情报,总有雾里看花的感觉,而鲁王当面见了代王,看不透的感觉更强烈了。 鲁王心里郁闷,就在这时,就听到不远处喊声:“齐王到——” 这一声响,鲁王已进了正门,宾客纷纷见礼,听到齐王到了,气氛明显有一瞬僵住。 为何齐王会来? 谁不知齐王与代王有冲突? 鲁王会来,不算是多惊讶,蜀王亲自来了,也不算稀罕,但齐王一来,事情可就不一样。 俞谦之目光扫了下,见芦棚中的人面面相觑,已飞快闪过无数念头。 “难道齐王来踢馆了?” 可现在,代国公已经是代王,选在这时踢馆,没有必要的理由,可容易变成暴虐、桀骜的传闻。 皇帝听了,也许又会多一份厌憎。 俞谦之这样想着,已经起身准备离去,就见苏子籍又起身相迎,才抵达正门,齐王就已带着几个侍卫大步流星过来,刀碰的叮当响,这架势让苏子籍一蹙眉。 “齐王果是来找茬?”苏子籍暗想,上前一步,作了揖:“齐王。” “代王。”齐王也淡淡拱手。 “不知齐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苏子籍笑问:“难道也是来小王这里喝一杯酒?” “怎么,代王不欢迎?”齐王面上也带笑,反问。 苏子籍仍笑:“怎么会?齐王前来为小王道贺,小王高兴还来不及,请!” 说着,就做个请的姿势。 齐王却没有立刻往里走,而冲着一个侍卫:“还愣着干什么?把孤的贺礼送过去!” “是!”侍卫忙躬身应了,将手里捧着匣子,转交给代王府管家。 “齐王能来喝一杯酒,就已是小王的荣幸了,这礼物……”苏子籍推辞。 齐王这时意有所指:“代王何必客气?孤总是你的叔叔,长者赐,不可辞么!” 抛下这话,就大步里去,苏子籍笑容微敛,跟着进去。 来的还真是齐王! 芦棚中,宾客自知道齐王到了,就身心不安,生怕一场普通酒席,成了齐王眼中站队,若真这么想,这些低品京官很容易就会成二王争斗的炮灰。 哎呀,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事,这次就不来了,或错开时间,或让管家来送礼,也比现在瑟瑟发抖要强! 宾客噤若寒蝉,在齐王走进来,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随着几个离得近的宾客向齐王行礼,别人这才起身叩拜。 扫了一眼的酒席,齐王不去理会小心翼翼行礼的宾客,转过头问着苏子籍:“对了,文寻鹏在你这里吧?” 齐王突然发难,苏子籍毫不意外,若齐王这次过来真是送个礼喝杯酒,苏子籍才要多想。 就听齐王背着手冷笑,口中却漫不经心:“可别说不认识,这逃奴忒可恶,偷了孤府中的宝物,若是在你这里,你交了,我们还是好叔侄,不交,可休怪孤不讲情面了。” 俞谦之万万没有想到,代王才封王,齐王就发难,听着文寻鹏的名字,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立刻目视着苏子籍。 “不讲情面?你我可曾和睦过?”苏子籍听了这话,心里只觉好笑。 当然了,过去只是隔空见招拆招,还没正面开撕过,可这并不代表苏子籍会有所退让。 再说,只交出文寻鹏一个人的事? 只要将文寻鹏交了,以后谁还敢投靠?连手下都护不住的人,彻底就断了争嫡的资格! 苏子籍笑笑,面对齐王的气势汹汹也不恼,微一欠身,平静说:“文寻鹏是在我这里,不过他可不是逃奴,就算在齐王府,他是客卿。” “先贤言,主择宾,宾也择主。” “虽然文寻鹏过去是你的人,可现在是我代王府的人了,你说他偷了你的宝物?不知是何宝物?何时丢失?有什么人证?就算是有,想要从我代王府带走一个客卿,也不是容易的事,只凭齐王你一家之言,那可不成,你真要坚持,你我就要去皇上面前争辩一番才成了!” 这番话说出来,口气平静,可话硬得很! 鲁王站在一旁,笑眯眯看这一幕,一副“你们打不打与我无关”的模样,心却已是一沉。 整个芦棚处顿时鸦雀无声,几十个官员,几十个缙绅举人面面相觑,一起低首,心中叫苦,不知齐王会怎么样暴怒。 俞谦之这才真正领略到,齐王的威风,不动声色沉吟,却见齐王一下收敛了笑容,凝视苏子籍,良久,才用手点指着苏子籍:“你不给我颜面?好,好好,你有胆!” “不愧是大哥的儿子,果然有胆!”说着,就大笑离去。 齐王走了,气氛并没有立刻轻松下来。 “父亲,齐王来的不善,似乎是故意,莫非明知代王不会答应交人,故意来这一手,好有理由攻击代王?”罗正奇低声的问着。 “不必担忧。” 知子莫若父,罗裴坐了牢,面孔多了几道刀刻一样的皱纹,无声一笑,说:“代王不肯交人,这才是明智之举。至于是否结仇,以他们关系,并不差这一次,走,我们上去。” “那不是罗裴罗大人么?” 刚才鲁齐两王依次进来,大家都懵了,现在有人看清了上前说话的人,就觉得自己眼花了。 “这代王府的酒宴,能来都是咱们这样的微末小官,打个秋风罢了。” “四品以上的官都是礼到人不到,并不太亲近,哪儿咱们,无论哪个权贵有事,都要亲来,罗大人这是怎么了,他不是蜀王的人么?” “就算不怕让蜀王不满,这可是三品大员,不怕陛下不满?” “现在他可不是蜀王的人了,你还不知道?”八品官大概是所谓的京打听,消息灵通,因这消息也不算是机密,扫了一眼,发觉俞谦之不见了,暗里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解释。 “不久前,这位罗大人才被无罪释放,在此之前可住了很久的大狱,蜀王在他蹲大狱时,一次都没去探望过,蜀王府也权当没这个人,反是代王,那时还是代国公,一个国公,就敢多次探望,还给予说情,你说,有这样恩情,罗大人怎么可能还跟着蜀王?” 第六百七十八章 你我并不顺路 齐蜀二王争嫡谁能胜出,京城中上至高官,下至走卒,私下里都讨论过,或就连卖早茶老大爷都能跟人聊上几句。 只要不是非常时期,低品京官反顾忌不多,反正他们知道的秘密,基本也都不算是秘密,聊也聊不出罪。 罗裴与蜀王的恩怨,大家都能侃侃。 宾客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这种忠臣难遇明主的事,还真让人唏嘘,具有很强的可聊性。 有人叹着:“有罗裴在,就算是在大臣中有人支持了,本身又是羽林卫指挥使,哪怕刚入京两年,代王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啧啧,难怪与齐王当面对峙都能硬,这是有底气! “现在算是四王林立了吧?” “四王?”八品官撇撇嘴,但因鲁王还在,又压低声音,近乎耳语,“鲁王不算吧?现在只能算是三国林立。” 苏子籍耳朵动了动,周围低低议论声,旁人听不到,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要是以前,他也会觉得鲁王不算危险,有文寻鹏提醒,现在不这样想了,当下笑了笑,将手一让:“鲁王请,罗大人请。” “不了,你封王,我这当叔叔的,不能不来,不能不贺。” “只是国家有制度,京城这么大,什么小人没有,现在礼到了,喜贺了,为了免得说闲话,我也不久留了。”鲁王含笑推辞,一副避风于宅内的意思。 苏子籍挑了挑,也不挽留:“那我送送叔王。” 送到了门前,放慢了脚步,各自见礼,而鲁王的侍卫毕恭毕敬候在门口,一声不吭,又簇拥着离去。 “精锐之士呐!”苏子籍站在台阶上,看着鲁王如来时一般低调,匆匆而去,望着鲁王背影没入了牛车,眸光深沉。 “没有文寻鹏提醒,我还没有注意到,鲁王看似韬光养晦,实治府严格,据说以军法治家。” 苏子籍突然之间想起了雍正。 小说里雍正到处奔走忙于政事,实际据说雍正在府内可以说宅男,处处谦让,热中佛法,以表示自己毫无野心。 但与之相反,雍正治府甚严,处处讲规矩,当时人不觉,现在想来,却是极大的破绽。 “规矩是什么,规矩就是整合组织。” “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岂会处处重视规矩,时刻凝聚力量准备?” “鲁王平庸?我觉得是胸有城府之深。” 苏子籍若有所思,不止鲁王跟齐王的到来,还有霍无用和刘湛的到来,都透着一点不对。 越是所谓的明君,越是难以容忍一点挑战。 汉武帝、李世民、康熙等,都是“庸王”得以登基,自己这种陷在泥潭里,和齐、蜀相争,其实已经是反派,失了天数。 “天命么?”苏子籍喃喃:“不,我信命而不从。” 自己原本是太子之子,无论谁上台,怕都没有好下场,不争,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争了,才有活路。 已经争到这地步了,还能后退么? 街道,四辆行在路上的牛车,车内都很安静。 最前面那辆牛车,前面赶车的是个道士,车里相对而坐着两人,一个穿着道袍,一个穿着文士袍,二人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不知道何时出来的俞谦之才开口问:“刘真人,怎么样?你可感觉到了?” 刘湛没有立刻回答,他突然皱下眉,就从袖里抽出一条手帕,捂住了口。 下一刻,俞谦之就知道刘湛为什么从离开代王府就一直沉默不语。 鲜血从刘湛的鼻子喷涌而出,将一条手帕都染红,刘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这是受了很强的反噬的表现,可见方才一直沉默,是在抵御反噬。 只是试探一下代王,就有这么大的反噬? 刘湛可不是只靠自己的力量试探,而还有八个道人辅助以“八人问仙”之术,这样都不成? 俞谦之心顿时沉了下来。 刘湛闭着眼,一言不发,平复了良久,这才依旧闭着眼,沉声:“王气萦而不散,不带丝毫的妖气。” 没点名点姓,可这是评价的谁,二人都明白。 俞谦之下意识的不信,怎会不带丝毫的妖气,大郑起家,本有妖运支持,虽经过三代洗炼,也不至于干干净净。 如果代王真不带丝毫的妖气,只凭自己就能到这步,这岂不是说明乃上天在眷顾代王? 上天眷顾代王,自己辅佐的鲁王又算是什么? 半晌才说:“这是不是太反常了。” “是有些反常。” “不过皇帝有千错万错,稳固大郑上一点也没有错。” “经过二十年,可以说一扫腥臭,新出生的宗室,与妖运关系不大了。” “代王是第四代,又在民间长大,本就没有得过大运,是最近才有,干净也可以理解。” 刘湛说着似乎还不胜感慨,眼见着俞谦之要反驳,就又说:“而且,你我都是道人,不应该深入涉及皇家气数的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对我,对尹观派来说,只要代王与妖无涉,或者不深入,就可以了。” 说罢一摆手下了逐客令:“路口到了,你我并不顺路,我就不送了。” 俞谦之苦笑一下,知道不久前的举动,已恶了刘湛,只能叹着:“这次的事,辛苦真人了。” 刘湛再不回应。 牛车就停在了路口,俞谦之跳了下来。 才下来,这辆牛车就已朝着前面行去,而后面跟着两辆牛车跟着,最后一辆是俞府的牛车,慢吞吞停在了跟前。 “老爷?”车夫见自家老爷站在路侧,目光随着前面三辆牛车而去,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俞谦之回想着刘湛的表情与口气,知道自己这次是犯了错。 “怕是我弄巧成拙,反倒让尹观派对代王放心,仅仅放心还是小事,要是倾向于代王就弄巧成拙了。” 他皱眉不语,登上了牛车,长长一叹:“可惜,我也是身不由己。” 突然之间,俞谦之的面前,闪过了谢真卿的脸,不由一蹙眉,啪一声,指甲裂开了。 “谢真卿么?” “你和当年恩主是什么关系,不管怎么样,二十年前,我是文弱书生,现在可不一样了。” 第六百七十九章 咫尺天涯 皇宫·御书房 太监垂手而立,身着黄袍的人以拳掩口咳嗽了几声,就又蘸着墨,继续批示着奏折。 虽是白日,但殿内光线并不好,尤其皇帝的眼神有些不好了,桌案上点起了一盏明灯,琉璃灯罩笼着,将周围一小片照得明亮。 皇帝批示了几份奏折,眼睛就花了。 一小块黄色锦缎上放着地方上贡的小镜,皇帝用它对着奏折,勉强看着。 “老了啊。”再不服老,身体种种表现,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这一点,让皇帝每当这时就难以有心情。 嫉妒也难以抑制,尤其看到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自己衰老的感觉,就使他越发脾气不好。 “咳咳!”过了一会,喉咙处发痒,皇帝重重咳嗽了几声,用手帕掩着,等那股劲稍稍过去了,摊开一看,手帕上倒没有触目惊心的血迹。 可这能证明是好了? 皇帝心往下直沉,总觉得这种情况比最早时偶尔咳血还要严重,手指微微颤着,抓起不远的白玉小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丹药,也不就着水,直接仰着脖子吃了。 呼吸不畅的感觉随这颗丹药服下去,慢慢得到缓解。 想要咳嗽的感觉也被压了下去,皇帝的脸上不见丝毫喜色,将瓶子重新塞好,放到一侧,心里就是一叹。 “小还丹还算有效,感觉略好一些,但大还丹一直炼不出,只靠小还丹,又能坚持多久?” “这药是越来越没有效果,最早一颗顶一个月,现在三天就需服一次。” 再往乐观了想,只要不傻,都知道总有一日将这药当饭吃,也将无法让身体保持一定程度了。 皇帝心底恐慌,一日强过一日,偏偏贵为一国天子,还不能将这种情绪表现得明显,才会脾气日益古怪。 “皇上。”就在皇帝勉强平复心情,打算继续看奏折时,赵公公进来,报告:“刘湛处,有了结果。” 皇帝手就是一顿,抬眸看去,眼里黑沉沉的情绪,让赵公公都心里一凛。 就听皇帝敛去了脸上笑容,望着幽幽的灯火:“说吧,是什么结果,代王可有问题?” 刘湛跟俞谦之见面一事,通过皇城司安插在刘湛身侧的人,已被皇帝所知。 话说,朝廷要安插人,实在太容易不过。 赵公公年轻时都经办过事,当时查个大臣,直接约见了老仆,还是家养子,可一说来意,这人立刻纳首听命。 何也,谁都有身家性命,朝廷还有富贵。 刘湛身侧的人,并不是很早安插进去,只要约谈下,就有了。 虽这两个道门真人私下说了什么,安插到刘湛身侧的人并不知道,但从后续行动来看,俞谦之来找刘湛,应是冲代王去。 等一刺探,刘湛怀疑代王身负妖运消息一报告回来,就引起皇城司的重视。 “代王崛起是很快,虽都是皇上给的恩典,但也太凑巧些。” 代王从流落在外毫无根基,到回到京城不到两年,得了许多好处,最终封了代王,以阴谋论角度去看,就很难不去怀疑代王是不是在这些事里动了手脚。 赵公公低着头说:“甲三回了消息,说是刘湛用了八人问仙之术,最后确定,代王的确没有携带妖运。” “没有啊。”皇帝重复着这句话,倒松了口气。 代王真的携带妖运,哪怕当初捧起是为了对付两个成年封王的儿子,也不能继续容下代王。 一旦与妖运扯上关系,有些事就变得复杂。 更不要说,据说太祖驾崩,就是和妖运有关,皇帝登基,暗里就是以扫清妖之腥臭为己任。 事关大政,谁挡了都容不得。 齐王与大妖周玄有勾结,这事就是一根刺,让皇帝心里很不舒服。 齐王桀骜,其实虽早就让皇帝忌惮,但还不算太痛心,和妖族勾结,光是这一条,皇帝就难以谅解。 “还有呢?”皇帝慢慢问着:“昨日封王,今日开府设宴,可有什么别的事?” 赵公公将头埋得更低几分:“回皇上,代王在宴上与齐王因一个名文寻鹏的客卿起了冲突……” 随后就将二人对峙,一字不差去,全部复述一遍。 “一封王,就直接冲突吗?”皇帝听完了,有些感慨。 当然了,除了感慨,他也有些满意,这正是他将代王捧起来的主要目的,若是代王迟迟不与齐蜀二王对上,只是私底下撕一撕,那才要担心。 不过,这些还不是被他最在意的事。 “有着代王和我二个不省心的儿子纠缠,朕总算能松口气了。”皇帝默默的想着,大凡认识,是三重。 所谓的制度,所谓的朝廷,就是使个人在其中渺小如尘,无论是将军,还是宰相,是恨是爱是忠是奸其实没有多少关系。 年轻时,皇帝也读过几本市井,托古于前朝,把社稷命数寄托在几个贤才的身上,实是可笑。 但话说回来,皇子,既是社稷的继承,也是社稷的要害。 真当皇帝猜忌的是具体哪个皇子? 不,皇子本身不算什么,可他有着继承权,群臣是可以拥立,因此可以使关键时,使皇帝滔天的权柄暂时变成中立。 “咫尺天涯,血溅五步,架空、政变,莫不如是。” 皇帝不说话,御书房顿时沉寂下来,良久,皇帝才从寻思中,醒过来,问:“药藏,重新收集的情况怎么样了?” 赵公公立刻答话:“进度很快,刘湛跟霍无用都派人收集药藏,奴婢都让皇城司的人盯着。其中霍无用的门派去荆南山剿杀了一只狼妖,又在黄胜山剿杀了一只虎妖,二妖的妖丹都可入药,只要再杀一只二百年以上的妖,就可制成一味珍贵药藏。” “刘湛处,十几个尹观派的道人去各地收集药藏,也已收集到三味药草类药藏。” 赵公公的报告,皇帝听了,还是相对满意。 这个速度可比第一次收集时快了许多,想必是因有着之前收集药藏经验,速度更快了。 按这个速度,大概用不了两个月,药藏就能全部备齐,或大还丹在今年夏天,还能炼制出来也说不定。 第六百八十章 带着杀气 “告诉他们要小心,这次要是再出错了,朕就不会再宽恕了。”皇帝冷冷的说着,声音没有很重,听得赵公公一凛。 “你也要派人盯着,要是这次仍出错,你与朕虽主仆一场,真到了那时,情分也没有了。” 皇帝说这话时,甚至带着一丝惘然的微笑,赵公公不但是一凛,甚至打心里泛上一阵寒意,袭得身体都一噤,忙应着:“请皇上放心,要是再出错,奴婢就拿头来见!” “还有,寻找七窍玲珑心,不可怠慢。”皇帝淡淡的说着。 “是,奴婢亲自去督办!” 万宝坊 这是京城一处大坊,占地有364亩,隔着车窗看,将近入夜,月光高高挂起,外面街市,一般商贾店肆早已打烊,门面招牌都还绰约可见,偶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三辆牛车慢吞吞行在一条商铺林立街上,除赶车车夫,余人都步行跟在牛车的左右。 三个穿代王府府兵服饰的人警惕看着四周,紧紧按着刀。 《魏律》规定“甲弩、矛矟”不许私家拥有。 郑太祖在庆武五年公布禁令:“京都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 程度更森严了,除了军队,就算是捕快衙役,一般也不能轻易配刀,只配着铁尺,只有捕头级别才能配刀。 举子名义上可配剑,号“挂剑游学”,其实一般不许开锋。 唯功臣封爵之家,虽甲弩还是不许,却许持有刀剑,不过公然佩刀,就必须穿着府兵的号衣现在这几人,衣服上就有个大大的“代”字,表示是代王府的人,如此才能通行。 一个四十岁身材微胖的管事的中年人领头,路上无话,直到抵达一处两层临街商铺门口,才停下来。 这一条街就在距离代王府不远,大约走一炷香的路程,因天色晚了,一些商铺已打烊,还开着多半是酒肆,星星点点,也没几家。 代王府牛车抵达的铺子,售卖的南北杂货,各色商品,琳琅满目,两侧的铺子都已关门闭户,它还敞着门,从里面透出明亮的光来。 铺子共两层,木质结构,典型的小木楼,一楼有着可以容纳几十宾客同时闲逛的一大间,以及里面几小间。 大间售卖的普通货物,种类多,物美价廉,而小间则卖的是稍微珍贵的货物,物以稀为贵。 二楼此时漆黑一片,是仓库跟掌柜伙计们的住宿之处。 见门外来了车与人,正打算带着伙计盘库的掌柜,一眼就认出这些是从代王府来的,忙亲自迎出来。 “廖管事,你们总算是到了!”这位杂货铺的掌柜年纪略大一些,五十岁出头,生得慈眉善目,未语先笑,让人见了就容易心生亲切。 但要说真把他当成个好说话的善人,就错了。 这位也算是个混江湖,据说最早曾经一人挑着担子当过走南闯北的货郎,后来加入了以运货讨生活帮派,路子相对野,手上还有人命。 野道人上京不久,就相互认识,算是熟人,在野道人受命开辟代府的财源时,他就被叫来帮忙,成了这家商铺的掌柜。 论起跟三教九流打交道,这是这类人的本能,这家铺子生意很好,就算一下子接收了大批货物,也完全能利用自己渠道变卖出去。 而这中年人廖管事,是代王府的小管事,前太子没倒台前,他就是太子府的府兵,太子倒台了,没了别的营生,又不愿投靠他人,就靠种田卖苦力养家,日子过得很苦。 直到皇孙回京,重新让太子一脉起来了,他这一家子才被代王接过来,从府兵重新做起。 不过,到底老了,也就是过渡下,很快让长子接了班,自己安心在代王府做个小管事,带小儿子跟侄子每日处理一些杂事,日子过的美滋滋。 这两位都算是苦尽甘来的人物,做事都很认真负责,几句寒暄,就开始处理正事了。 “平哥儿,你带着人将货卸了,搬去二楼。”廖管事对这次带来侄子廖平吩咐。 廖平忙哎了一声,招呼府兵跟自己继续干活。 原来,这三辆牛车上装得满满的都是府内不需要的礼物,代王府不合适直接出面售卖,就索性送到野道人私下开商铺里变卖。 早就打过了招呼,掌柜一声令下,两个伙计就配合府兵一起卸货,一个个箱子的往铺子里搬,当然了,因人数问题,主要干活的还是府兵。 等终于搬完了,掌柜不好就这么让他们走,先说了一句:“辛苦了。” 又对廖管事说:“你们又是装货,又是送来,想必晚饭还没吃吧?我刚刚让人买了一些酱肉,还有陈记的饼,甚是酥脆,不如吃过了再回去?” 说着,就让人拿来食物。 廖管事笑了:“老兄你有心了,不过倒也不必。府内大宴,剩余菜肴很多,虽许多人忙了一天,水米未进,的确饿了,不过离府很近,回去就有好食,还有赏赐发下。” “因此吃食就算了,你这里有茶水,倒可以端来一些让我们喝上几碗。” 想喝茶水还没有?自然是管够! 掌柜立刻让伙计去取茶水,又让人搬了圆凳,好让这些人在外面坐着。 里面还在忙碌着,廖管事也不急,这样差事虽累了点,但却很轻松,就算是熬上一夜不睡来回几趟也不怕,反正事情都忙完了,肯定能得赏赐,代王一向大方,且不会看不见你的辛苦,做了多少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他这么想时,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不是在这寂静的夜里,怕根本听不到。 廖管事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几个穿着寻常的百姓路过,就又回过头。 为首男子二十六七岁左右,相貌英武,哪怕穿着普通,也不掩英气,不以为意的廖管事想着,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咦?” 这几人看似平常,可为首一个人走路轻盈,腰间也鼓囊囊挂武器,不像普通人! 虽说这事与他无关,但曾经当过府兵的人,危机意识还是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让他立刻觉得不对。 再有,方才数人看的眼神也不对! 带着杀气! 第六百八十一章 小心 “小心!”这一想,廖管事立刻喝声。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月光下凛冽刀光一闪。 虽当过府兵,二十年的讨生活的生涯,已经使身体衰退,使廖管事有心无力,勉强躲开一寸,只听“噗”一声,这一刀自肩劈下,站起来的廖管事就话音戛然而止。 “二叔!”廖平正在铺子里出来,看到了这一幕,眼睛瞬间红了:“杀,快杀贼。” 府兵纷纷拔刀,伙计本来也是道上混的,都去抄家伙,就算反应不慢,但早有准备的人,右臂齐齐一震。 本来在手中有套着布套的东西执着,现在手臂一挥一震下,长刀闪着寒芒。 男子更是面无表情,带着人以极快速度前冲。 “杀!”数声布帛撕裂的声音,伴随着寒光,每一次一闪,都有血泉喷出。 “啊!”根本没有形成列阵,刀光所向,偶有锵锵声,在星月微光下,一条断臂跌出,廖平发出了惨叫。 只是惨叫才一声,只听“噗”一声,长刀斜刺入他的腰,陡然后退,带起一股血泉,廖平双眼睁得极大,惨叫被血塞住,翻身跌了下去。 仅仅一分钟,在场七八个人全部倒地,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让人闻之欲呕。 附近还没有关门的铺子,不是没人听到动静,可就所有人都一下子睡着一样,连烛光都很快被熄灭,唯有一盏盏的灯笼,在寂静的夜里微微随风飘荡,犹如一簇簇的鬼火。 只有掌柜坚持的时间稍长,因他第一时间发觉不对,就向后疾逃,扭转、翻滚,并且喊着:“饶我,不关我的事。” 这为首男子左手一动,光芒乍现,也在同一瞬间,掌柜发出一声闷哼,本扑逃的身躯向前一扑。 一枚暗器贯穿入内,还带着倒刺,必死无疑。 “大哥,都处理干净了,那几个铺子,用不用也进去……”有人检查死尸,发现确实没有活口,就走到为首男人报告。 提着刀的青年,望着远处,在这条街尽处,就是代王府的后门。 “不必。”青年冷淡说:“我接的交代是杀代王府的人,别人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 “现在代王府还没有反应过来,我薄延做事,讲究是速战速决。” “现在我们办的是王府的差事,和以前不一样了,不需要杀人灭口,闹大了更不好,而且,也浪费了时间。”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这店铺里应该有不少金银,你们搜索下,并且把尸体全部搬到里面去。” “就算有人帮我们善后,总不能暴尸于野,让着难作。” 说完,青年将刀擦过收回,迈步朝着代王府后门而去。 远处有几点火光,没有狗叫,很快抵达代王府侧门,都不必上前扣门,门就无声的从里面拉开,一个低眉顺眼仆人朝做个手势,也不说话,在他进来后就在前面引路。 侧门通着几个院子,走廊与小路都有,他们走的是偏僻小路,因有人引路,顺利避开了一波巡逻的府兵。 前面就是一排房间,薄延被这人引到了一扇门前。 依旧是无声一推,木门打开,薄延进去。 房间内黑漆漆,但对于薄延这样的刀客来说,根本不影响,不用点灯,就在适应了一会儿,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一身衣裳,是代王府的仆人服,已经一张面具。 这世界当然不可能有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虽可能也是人皮,但只是掩盖了人脸,别说白天,就算在灯下仔细看,也会发觉不对——苍白,死气,不似活脸。 摸着黑将衣服换了,因早就准备,十分合身,只要再低着头走路,夜里很容易就能隐藏身份,来个突袭不成问题。 “文寻鹏?”刀客喃喃自语了这一声,就起身向外去。 此时代王府内,各房都点了灯,院子与走廊处都挂上了灯笼,一个个仆人端着东西走来走去,一天宴席不断,制造了很多垃圾,这都需要清理。 繁忙过后,不一会,走廊跟小路上仆人就少了大半。 “哎,腰酸背痛,你呢?”两个仆人边走边说,其中一个揉了揉脖子。 一人回答:“我也腰酸背痛,不过总算是忙完了,可以回去睡了,明日起来,一天都是好食,咱们可别起晚了。” “这是自然,听说回头还会多发一个月的月钱,因今日咱们干的好,这么看,光是赏赐,就够你娶媳妇了吧?” “哎,要不是我体力不支,其实更想再熬一下,许多食材都要分配,咱们是干完就顺便吃完了,别人可还没吃,尤其是岑先生路先生,都要送好食过去,能跟他们走近了,可是大有好处。” 说话间,两仆人就走远了。 从旁边的树后转出一个人,朝着看了一眼,就继往前去。 绕过一段,就看见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入门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这就是几个小院,都是小小两三间房舍,种着芭蕉。 “这小厮给你书童,日常的事,由她来给你料理。”这时管事说着,笑了笑,又指着一个小厮和仆妇:“小院简陋,还请先生谅解。” 又介绍跟在后面的洛姜:“这是洛小姐,本府的剑舞传授,也是府内的客卿。” 文寻鹏此时才从刚才忡怔中清醒过来,忙改容笑:“这是哪里话?这等院子再不算好,也就没有地方住了。” 这是实话,院子不比齐王府差,至于丫鬟,虽说待遇比不上当初担任齐王谋主时,可要比后来失宠强多了,再说,代王府的几个家臣都是独自住一个小院,在这方面待遇都差不多,文寻鹏对此已很满意了。 更不必说,在宴席上,新投的代王能为他与齐王开撕,这种袒护,让心里淌过了一股暖流。 “洛小姐。”至于洛姜,能在王府担任客卿,必不是简单的事,文寻鹏也不敢怠慢,作了揖。 就在交谈时,突然一个仆人提着食盒进来,看这样子,像来给他送食,文寻鹏也就没在意。 “小心!”洛姜瞥了一眼,立刻惊觉不对,忙喝着。 第六百八十三章 护卫王妃 现在不悔肚子里已有了自己孩子? 两世为人,苏子籍可是第一次当爸爸,这种事哪怕早有预测,此刻依旧惊喜难以压住,连唤叶不悔的一声都带着一丝颤抖。 叶不悔干呕完,不用丫鬟动手,苏子籍已亲自扶起,并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一样,轻声问:“是不是有了?” 叶不悔俏脸一红,垂下头,也看向自己的小腹,小手轻轻抚摸着,迟疑:“我也不知,不过上个月……是没有来。” “那就不会有错了!”苏子籍听了大喜,心已落到了原处,本就是早就预测到的事,又有了这明显表现,不是可能性微乎其微。 先赏管家:“你这次协助王妃做事,很不错,没让王妃累着,王妃赏你三十两,我再加赏二十两!” 又说着:“吩咐下去,全府的人都大赏!每人多发两月的月钱!” 莫看两个月的月钱少,其实已不少,而且最近代王府喜事不断,光赏赐就不止一次,怕每个人都能在这段时间攒了几个月额外收入。 管家的月钱本就比旁的仆人高,翻倍就更多,听到月钱多给两个月,自己还额外有二十两的赏赐,自然高兴。 更让管家感到高兴的是,王爷有了子嗣,代王府就有了传承,这管家就更是可以好好将自家经营下去,背靠大树好乘凉。 能靠着至少可以多延续一代大树,自然更好不过,安全感倍增! “恭喜王爷王妃!这可是大喜事!难怪这几日小的一醒来就听到喜鹊在叫,原以为封王就是大喜事了,结果这喜事就是一串串结出来的葡萄,这可真是连老天爷都在贺王爷您!” 管家的吉祥话一句接着一句,更将王妃肚子里的说得天上有地上无。 “……小主子来得巧,这就是天意,是喜上加喜!小的这嘴太笨拙,说再多的好,也不抵小主子来得好!” 才要继续再说时,屋内的人都听到了骤起的尖叫声。 “有刺客,杀人了!” 这一嗓子喊的几乎都破了音,叶不悔原本低着头,此时听到这一声,直接抖了一下,惊讶朝着看去。 虽隔着门窗根本看不到,但大家基本都是这样本能反应。 苏子籍心一沉,则想得更多一些:“梦里,不悔有孕被刺杀,难道不悔有孕的事已经泄露了?” 又一想:“不可能,应是别的事。” “幸亏皇城司撤了后,我留了一什甲兵。” “来人,护卫王妃。”苏子籍沉声喊着,就听着脚步层叠,甲兵涌了过来,个个身上有着甲衣。 大郑继前魏制度,勋贵允许有少许府兵,大体上是男一伍,子一什,伯二什,侯一队,公二队,郡王与公同,亲王三队。 新封的代王,府兵已不是原本数目,可以扩充到一百五十人。 而苏子籍是羽林卫指挥使,按照规定,羽林卫指挥使出了军营,也可带一什甲兵保护,这算是亲卫随从。 苏子籍见这队涌了上来,苏子籍更是命令:“上弩,保护王妃,一旦有谁闯入,呵斥不听,立刻射杀。” 没有立刻过去,自然要防备着这是调虎离山,自己必须优先保证叶不悔的安全。 “自己多加小心,不可妄动,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了。”听着什长应是,苏子籍又抬了眼,又细心叮嘱。 叶不悔点头:“我知道。” 苏子籍与她对视了一瞬,放了心,转身大步朝明显乱起来的方向而去,跟在身侧的人只有二三个,还是府兵,就这么过去,在别人看来也是胆子大了。 “夫君,你也小心。”叶不悔按了按小腹,忍耐不住喊。 “我不会有事。”苏子籍笑着,实际上,整个王府的第一高手就是自己,这才坦然无惧。 行了几步,就听着杀声渐弱,因见一个管事守在门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管事受过惊,脸色又青又白,说着:“有刺客,是来杀文先生,结果被洛小姐拦了下去。”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领班跳舞的洛姜竟然是这等高手,心中惊讶,忙把事情一一说了,连刺客刚才逃了也说明了。 “刺杀文寻鹏?”苏子籍心一沉,顿时涨红了脸,在门洞里站住了,咬着牙:“齐王,真的是骄横。” 管事忙说:“前面危险,虽刺客逃了,还得小心,王爷还是稍等,等府里的人来了,检查了再去。” “不要紧,就这几个人已足了。”苏子籍向里去说着,此时,天色又晦得一团漆黑,雨丝均匀洒着,就见洛姜正站在院内一动不动,苏子籍走过去时,发现这姑娘正在沉思,手里提着的剑,剑尖带着血迹。 这是伤了刺客? 苏子籍有些诧异,他是深知洛姜的武功,在伤了刺客的情况下,刺客竟然还能逃走? 这刺客实在不可低估。 “王爷。”听到脚步声,洛姜猛惊醒,转头就发现站在自己不远处的代王,忙低眉顺眼行礼。 “不必多礼,你这次立了大功了。”苏子籍打量着洛姜,没多说,只问了关于刺客的事,洛姜的回答,让苏子籍眼底寒意更浓了几分。 “齐王!”不远处是个管事,似乎是周管事,一声不吭垂手侍立着,苏子籍有点诧异,没有再说话,越过洛姜,朝屋子里而去。 洛姜看着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文寻鹏的小院是第一战场,血迹有几摊,等进了屋,刚被扶进来文寻鹏靠在椅上,心口处有伤,上半身的外袍都被鲜血浸湿了,屋内的血腥味更浓。 苏子籍一进来就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是刚投靠了自己的客卿,且还是自己与齐王相争的一个,若在此刻出了事,虽然外人会怀疑是齐王下的手,但同样无法护住客卿的自己,也会遭遇恶评。 这么说可能有些功利,但文寻鹏绝不能在此刻出事! “大夫呢?”他立刻问跟着进来的人:“快去催催!” “是!”一个府兵立刻拔腿出去。 “主公,其实我的伤不打紧。”文寻鹏见代王进来后虽没有戏剧里那样夸张,可立刻关心了,顿时心里一动,连忙回话:“别看血流了不少,只是划了道口子,但没有深入,没有触及要害,仅仅是皮肉伤。” 第六百八十四章 激怒大王 苏子籍见文寻鹏还能神志清醒与自己说话,心里稍一缓,真伤到了要害,怕不会这样轻松,文寻鹏又是惜命的人,不至于故意隐瞒伤情。 “先不要急着说话,等大夫看过了再说。”见文寻鹏张口还要说话,苏子籍摆了摆手制止了。 文寻鹏稍微一动,肉眼可见就蹙眉,明显会扯到伤口,反正刺客已跑了,就算是要追捕,也不必急在一时。 见代王这么说,文寻鹏也不再坚持。 片刻,随着匆匆而来的脚步,附近医馆一位大夫被府兵给请过来,跟着少年,帮提着药箱。 “大夫,您快看看文先生的伤势。”苏子籍起身说。 这样的态度,让大夫有些受宠若惊,忙说:“请王爷放心,小人一定会好好帮这位先生看!” 开始脱衣验伤,苏子籍看了几眼,就看向了外面。 文寻鹏住的小院内外,都已灯火通明,因闹刺客一事,整个王府人都醒了,到处都是亮起来的灯笼,府兵和仆人都是提高了警惕。 “我大意了。” 由于找的是老爷兵当差,实际战斗力非常弱,虽这几个月,陆续交班给自己儿子,但能战斗的人,其实也就是二十余人。 “原本我想徐徐图之,现在却发觉,府内防卫实在太空虚了。” “经过这事,我就可理所当然扩充府兵。” “甚至原本的计划都可执行。” 苏子籍望着外面看了一会,就又转过看向文寻鹏,老大夫已让少年拿出一些药膏,给文寻鹏涂上了。 苏子籍几步走过来,直到药膏被大夫给文寻鹏涂上,并且包扎,这才问:“文先生的伤势如何?” 大夫示意徒弟继续包扎,回话:“王爷,您放心,文先生伤虽是要害部位,幸不深,应是在伤到一刹那,凶器被格开了。” 不过,想到伤到的位置,老大夫又提醒:“但虽伤的不深,也拉开了一条血口,流了不少血,必须休养。” 苏子籍勉强一笑,对文寻鹏说:“看来先生吉人自有天相,这段时间就好好在院中休息,你忙的事情先交给别人,等养好伤再说。” 文寻鹏应下。 “来人,取十两银子,赏给了大夫。”苏子籍说着,阻止了大夫忙谢恩:“除了外敷,还有内服汤药吧?你在这里看一天,明天再回去,能让文先生恢复的好,还有赏赐。” 面对苏子籍的吩咐,大夫忙应了是。 苏子籍又安抚了几句,就要走。 文寻鹏趁着大夫去写药方让徒弟抓药时,对苏子籍轻声:“主公,行刺我的人穿着府中仆人的衣服,看布料款式,别无不同,或府中另有帮手,您还得加小心。” “本王知道了,这件事,本王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找到凶手。”苏子籍眸子幽黑,落地有声。 等出了文寻鹏的院子,没走多远,就看到站着野道人。 明亮的灯笼光芒下,野道人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着甚至带上一层煞气,直到抬眸看到了主公过来,才收敛了这种危险的表情:“主公,不仅仅是文先生遇刺,我们连连受到了袭击。” “三处酒楼,一处当铺,都遇了袭。” “死伤者已经算出来,最近的一处,甚至发觉了尸体,刚刚运到。” 苏子籍看到野道人的表情时,心里就一沉,等来到了一个空置院落,看到摆在院子里盖着白布的尸体时,心就是一揪。 他走过去,掀开离得近一张白布,看到的就是白布下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廖平。” 这是每次见到自己,都会恭敬行礼的年轻府兵,曾经带着敬畏目光的眼睛,此刻大睁着,死不瞑目。 又扯开一张,是廖管事,刀自肩劈下,半片身体都切开了,两只眼死死张着。 苏子籍沉默了,良久,用手一抹,说:“孤会为你们报仇的,放心去吧,黄泉中有人陪伴。” 廖管事眼皮闭上,苏子籍起身,静静看着这些尸体。 “这里总共是七具,而别的酒楼没有那样狠,但也死了四人,总共是十一条人命。” “庄项、周明、阿维……”野道人一一报出死者身份,有府兵,也有掌柜、伙计。 “……不止死了人,我们在京城北面新开一家酒楼也被烧了,幸救火及时,才没能酿成大祸。” 停顿了一下,又重复着刚才已经说过的一个名字:“主上,周明不仅仅是府兵,还是周管事的小儿子。” 苏子籍立刻看向站着的周管事,难怪周管事进来,除了行礼,就是沉默,极力忍着的眼泪、握紧的拳,青筋鼓起的脸,这是一个失去小儿子的男人正在压抑着巨大痛苦。 此仇不报,如何安抚人心? 而且,敢在京城屠杀代王府的家仆,火烧代王府的产业,这已不是挑衅,而是直接宣战。 “主公?”发现主公沉默下来,野道人眼皮就是一跳。 他唤了一声,都没能让苏子籍回应,正担心时,又有脚步传来,简渠、岑如柏出现在门口,他们是处理别的事情去了,此时也表情阴沉着。 “主公……”简渠一路上在磨牙,到了就要说什么。 结果下一刻,苏子籍就看向了他,不止看向了他,还看向了别人,扫视一圈,苏子籍怒极反笑:“你们都看到了,知道,这欺人太甚!” “孤堂堂代王,受爵宴客的第一日,就有人敢杀孤的人,烧孤的产业,孤的颜面何存,何以去见部属和家仆?” “来人呐……” 很少暴怒的人,一旦爆发,真吓人。 就连早就有了一点心理准备的野道人,都被苏子籍身上满满煞气所摄,吓了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 只是眼见着苏子籍,接下来就命令:“传我的命令,让毕信率羽林卫……” “主公,不可!”挣扎从不远处院落过来的文寻鹏,高喊:“古人云,王不可怒而兴师,更不能一时冲动酿下大祸。” “虽我们都知道,这或是齐王府的人动手,但是却没有证据。” “大王一旦动用毕信和羽林卫的甲兵,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公甲私用,皇上怎么想,朝野怎么想?” “无论幕后是不是齐王,也许要的就是大王被激怒,因此犯下大错。” 第六百八十五章 不愿善听善纳 “让九门提督的人来检尸,让代王府被袭击的事发酵出去,这样,既可以逼迫九门提督等公家的力量不得不介入,也有着随时发难的理由。” “主公,办事,就得先抓住大义呐!” 文寻鹏亲自劝,让简渠、岑如柏、野道人都松了一口气。 简渠原本还想着硬刚,要不,代王府就颜面无存了,可当发现主公还要莽时,立刻急了。 莽可不行,中了齐王之计。 可被刺杀的人是文寻鹏,被屠杀是地上躺着的人,并不是简渠,有些话,在主公眼下盛怒时,就算劝了,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但文寻鹏亲自劝,意义就不同了。 文寻鹏是苦主之一,他的话,主公此时会听到概率更高。 果如简渠所料,文寻鹏这一番话,让盛怒下的苏子籍稍平静下来。 “唔。”苏子籍细白的牙紧咬,迟疑了,默默踱着,良久,深吸了一口气,说:“文先生说的是,先让九门提督的人来检尸!” “这件事,没有完。” 还想说什么,话说到这里,止住,摸了摸袖子里,没继续吩命令,反看向了不远处的洛姜。 “还有,我接到了信,方小侯爷有事,你且与我一起去看望。” 这信是在宴会结束时接到,方真是聪明人,向来不想麻烦自己,这次请见,必有所求,自己应该去一次。 而且,自己也要计划,要他配合。 洛姜此时较之往常更沉默,听了苏子籍的话,老老实实应了一声,看着像是有些发蔫。 倒是文寻鹏,在他劝谏后,发现代王虽仍很愤怒,但还保持着克制,心里不禁暗叹:“能暂时忍下这种屈辱,保持适当克制,就算一时爆发了,也能听从劝谏,不愧是代王。” 许多人会觉得这没有什么值得称赞。 有阅历的人都清楚,越是草民,越容易听谏,或者说,习惯性听从别人的意见和命令。 但越是高位者,越是不愿善听善纳。 不仅仅是傲慢,而是对强有力的上位者,从武力角度很难使它屈服,那影响的办法就是谏言。 善听善纳就等于很容易影响和控制,这是上位者大忌讳。 苏子籍却没有那样多心思,目光垂下看了看。 “【为政之道】15级(1790/15000)” 他并不是不懂,而是更清楚,在正常社会,人和人之间根本没有区别,靠的是权术来统治,就算是皇帝,也不得不营造神秘的面纱。 善听善纳,不但容易被人影响,而且还容易暴露真实心意,这很不好。 因此皇帝有善纳谏的名声,并不是好事。 只是,苏子籍眼神一沉,这些时日,他明显感受到了,无论是武功,还是道术的威力在缓慢提高。 “我伟力归自己,却不需要太过在意,善者纳之,不善者拒之。” “现在,还没有到临界点,因此大批武功和道法,虽也受重视,却不是太重视,随着世界改变,成为了战略物资,怕就算是亲王,获得的难度也越来越大。” “必须趁这空档获得。” “而且配合计划,寓攻于守,一举多得。” 想到这里,苏子籍安抚:“文先生还请修养,孤必给你一个交代——洛姜,跟上,我们去见方小侯爷。” 野道人本是想跟着苏子籍一起出去,可见主公只打算带着洛姜出行,他也就没争这个。 毕竟心知肚明,自家主公可不是寻常贵族,并不羸弱,比江湖一流高手都不差,更有着鬼神莫测之能,外出还跟着洛姜这样高手,更有甲兵跟弩手跟随,安全并不会有问题。 如果这样的配置还会出问题,那无论是待在府里还是出行,就都没有安全性了。 至于洛姜……野道人眯着眼看了她一眼,想的是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反正站着的岑如柏,跟着忍不住也朝洛姜看了一眼,同样若有所思。 牛车备好了,苏子籍让洛姜与自己同乘,车里二人离得颇远,得益亲王车驾的豪华,莫说两个人,就算再多塞几个人,怕也能坐得开。 车行着,洛姜垂首坐在那里,似在想着事。 忽听对面坐着的代王问:“那人的情况,你知道一些,对么?” 那个人?谁?洛姜抬头,与代王目光对上,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让洛姜感到自己内心秘密无所遁形。 很显然,代王如果不是故意诈她,那就是真发现了什么。 沉默了一会,洛姜仍低首,却终于开口:“这人武功很高。” 迟疑了下,才继续说:“想查出他的身份,您可以从京城有名的刀客中查。” 这已是洛姜能说出的极限了。 她的确与刀客薄延认识,甚至知道薄延效力于谁,可将这部分情报也说了,不仅会暴露她的秘密,同样也可能让皇城司不满。 她的母亲还掌握在皇城司高层手里,一旦被认为背叛,母亲立刻会惨死,这是洛姜决不允许发生的事。 本以为她这么简单说了,代王必会追问,可谁知代王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就不再问了,只是若有所思。 “洛姜火候还不到,但她的母亲的事,可以未雨绸缪了。” 一路沉默,洛姜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可实际上心里反倒比被问时更难受。 抵达方府时,眼看着代王轻轻跳下车,朝着大门走去,她心乱如麻的下来,跟了上去。 淮丰侯府 苏子籍抬头看了看“淮丰侯府”四个金字,上次来时一样上了台阶,对迎出来的仆人淡淡说着:“本王来探望方小侯爷。” 仆人吓的眼一颤,愣着看了看,才认出是新出炉的代王,忙不迭翻身跪倒,连连磕头:“小人有眼无珠,没瞧见王爷您大驾……小的这就进去报……” 梨花院隔了一道篱笆花墙,西花厅淮丰侯正与爱妾说话,旁站着是他的次子,往常他对次子态度一般,现在大儿废了,对次子,淮丰侯就关切了几分,刚刚问过了功课,虽平庸了些,但也能说的过去,所以对着爱妾,也有了笑脸。 美妇美目流转,轻柔说话,比之侯夫人这段时间憔悴哭泣要强上太多,本就心烦的淮丰侯就越发爱来梨花院。 第六百八十六章 方真的请求 “瑞儿的功课,还是不能松懈,我记得教的老师只是举子?瑞儿年纪大了,该请名师了。” 淮丰侯不紧不慢说完,就看到爱妾眼睛一亮。 “老爷,您说话可得算话啊!骗了妾身,妾身可不依!”胸前柔软紧靠着淮丰侯的胳膊,美妇娇娇柔柔说。 淮丰侯明显很吃这一套,过去总是敷衍,是对嫡长子很满意,有了一个出色的嫡长子在前,一个庶子是不是出色,淮丰侯并不放在心上,最多是真有天赋不会打压,会培养成嫡长子的左膀右臂罢了。 可现在,一个健康的已经不算小的庶子,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了。 哎!淮丰侯再次暗叹一口气,真儿受伤伤到哪里不好,怎么就伤到了腿,还会留下后遗症? 前朝有个皇子,本有机会当太子做皇帝,却因打猎,被猴子抓到了脸,留下了伤痕,结果就失了太子位,耽误终生。 真儿如果真瘸了,怎么能继承淮丰侯? 市井小说,还经常有贵族身先士卒,可事实是,别说前线,就是打猎,现在都是有府兵保护,免的抓到破容,或摔了瘸了。 至于所谓的恶毒主母要毁掉竞争者,也只要破容或摔瘸,那需要杀人或别的复杂的事? 这远了,真儿负了伤,还没办好差事,这段时间皇上可连御医都没派过来,大儿子这是失了圣心啊! 本以为能靠着大儿将淮丰侯府发扬光大,可以现在情况来看,真将侯府交给真儿,不但会被嘲笑,会不会惹来皇上不满,这都不好说。 论感情,当然对方真感情深,可这问题也是大问题。 “老爷!”就在淮丰侯叹着气,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看到一个仆人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 “什么事?”淮丰侯被打断了思考,不快的问。 “代王来了,已到了门口!”仆人忙说。 淮丰侯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代王来了?” 说着,就向外去。 虽然代王曾来过,但那时代王还只是代国公,别看只差了一级,亲王与国公,等于直接跨过了君和臣这个无法跨过的鸿沟。 见亲王,是有着繁重礼节要行,代国公时给淮丰侯东西,可以算是礼物,一个亲王给淮丰侯东西,那就可以叫赏赐了。 这是质的变化,不怪淮丰侯紧张起来。 还有一层原因,代王与齐王之间的争斗很让淮丰侯紧张。 淮丰侯本身,也许是有严父的原因,性格反而温吞,行事平庸,并不想被卷入二王之争,同样也不敢得罪二王中任何一个,可这明显是不可能。 平时有方真代替,这时就不得不自己亲自上了,因此硬着头皮快步出迎,见面就连忙行礼:“没想到王爷夤夜来到臣府,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夤夜来到臣府是不好,苏子籍一把扶起跪着的淮丰侯,笑说:“我与方真是认识很久了,本来应该再来探望,不想蒙着圣恩,就封代王,不得已开府宴客,却是来晚了。” “刚才宴停,我就想过来看看。” “我这孽子,竟劳烦代王您两次探望,这实在是……”淮丰侯忙说着。 苏子籍微微抬手:“侯爷不必如此,本王与方贤兄是老相识,前来探望乃是私人交情,不敢烦扰侯爷。” 接着又拒绝淮丰侯要陪同过去的提议:“不必兴师动众,本王自己过去就是。” 管家在一旁想到了什么,忙接话:“王爷,小的给您引路。” 淮丰侯听到这话,猛地想起长子似乎搬了院子,没人引路,让代王走错地方,那可不好。 他吩咐管家伺候好王爷,目送着代王及代王带着几个人在管家引路下离去,淮丰侯站在原地,忽然有点后悔之前放任大儿搬院的做法了。 代王对长子这般看重,若将来登上位置的是代王,岂不是…… “小侯爷住在这里?”踅过一道走廊,向北走三十步,向东小门里是个独院,看着面前的院子,苏子籍心里就是暗暗一沉,看似随意问着管家。 虽对一般人来说,这处院子很不错,修缮得很仔细,小巧实用,但位置不对,大树有合抱之粗,显得格外幽暗深邃,这是隐居的人住,不是继承人住的地方。 管家立刻会意,忙回话:“是,这里环境清幽,没那么多闲杂人等,适合养伤,老爷跟夫人心疼大公子,就将这院收拾出来让大公子暂住。” 这话乍一听,还挺合情合理的,不是苏子籍之前被下属“科普”一番大郑袭爵的潜规则,怕都要信了。 现在嘛,呵呵了一声,没说什么,直接进去。 跟着过来的洛姜,一直都当做透明人,此刻往门口一站,与府兵守在外面。 管家见状,是跟进去也不是,不跟进去也不是,只能摸了摸鼻守在了外面。 院内一股淡淡的药味,哪怕今日有风,药味也久久不散。 进来的苏子籍并没看到太多仆人,只快进了正屋门时,有一个穿仆人服的青年出来,向苏子籍行了一礼。 苏子籍看出此人功夫不错,不是普通仆人,就知道方真手里还是掌握着一股势力,但进来后,从外间走到里间方真躺着房间,里面的装饰、格局,都让苏子籍微微蹙眉。 虽看着还不错,可与方真过去住的地方相比,显得敷衍了。 这明显是收拾的人不够用心,从小处就能看到更多,方真在淮丰侯府的处境,可以预料得到了。 “别起,快躺下!” 收回思绪,发现躺在床上的方真挣扎要起身向自己行礼,苏子籍忙过去按住方真,又伸手给垫了枕头,让其以更舒服姿势与自己说话。 “王爷,实是抱歉,没能去你府上向你道贺。”方真到这时,竟还能笑出来。 苏子籍沉默了一下,问:“收到你的信我就来了,是不是有事?要帮忙只管说来。” “府里住的不舒服的话,我在京中还有院子,可以去那里。”苏子籍又说着。 方真发现代王说得真诚,而且来得这样快,明显也是真打算帮忙,叹着:“不是我自己的事,这迁移到偏僻院子,是我自己的意思,为了清净。不是现在移动不便,我甚至打算躲去别院去,那里更适合养伤,总好过来来往往,总有人来找我,让我烦不胜烦。” 第六百八十七章 比武大会 说完这话,却没听到代王接茬,方真又看了代王一眼,发觉代王表情淡淡,显然并不信自己这番说辞。 方真再次叹口气,却不再多说什么,而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王爷,我这次请您过来,是为了清园寺的事。” “清园寺?”苏子籍一怔,他想了很多,没有想到为了这事,目光看向,心里已有了思考。 方真却不理会,继续说:“经过了大妖藏匿京城一事,清园寺和尚全被抓入了大狱,据说拷打甚严,已有多个和尚受不得刑,被活活打死了。” 苏子籍虽没听说过此事,但此时听了,不觉得奇怪,暗想:“这是皇帝要消减齐王的势力和威信,不过先拿清园寺和尚开刀而已。” 不说这世界,就说前世所在的世界,就有过类似的事。 当年朱元璋做皇帝时,蓝玉本是太子的党羽,太子一死,蓝玉就抄家灭族,现在要消减齐王的势力和威信,杀清园寺,就是必然了。 都说帝王一怒,伏尸百万,那样的血腥都不会有人拦,只是牺牲掉一个清园寺,更不会有人管了。 这事插手不得,方真求自己,做不到的事,如何能答应? 苏子籍这样想着,就摇头:“你让我救他们?此事我管不了。” 方小侯爷苦笑,说:“别的还罢了,我也没有脸皮叫你阻止这事,只是当年的朋友,林国公子死了,辩玄也生死难测,如果有机会,仅仅救这个人。” 只救辩玄? 想到飘逸俊秀的和尚,苏子籍不仅陷入了沉思。 救,还是不救? 救下清园寺所有和尚,这事他真不能答应,这是直接破坏皇帝的计划,把他自己也拉入危险之中,可如果只救辩玄一个人,倒也不是不能一试。 就算是失败了,只要准备妥当,也不会牵连到自己。 万一牵连到了,皇帝也不会震怒。 这是官场理所当然的默契,哪怕是君臣之间。 对辩玄,苏子籍本就没什么恶感,甚至还曾经惋惜过二人的关系不纯粹,辩玄背后也站着势力,在苏子籍与尹观派这样以除妖为根基的道门势必是死敌的情况下,趁机救下辩玄,欠自己一个大恩,倒也不是不可以。 就算他真的在将来夺得帝位,难道还真要灭掉道门?皇帝也不能将其诛尽,不是办不到,而是因这是下策。 “留着辩玄,或将来会有用。” 想到这里,苏子籍就决定答应方真:“有一说一,你我是朋友,我实话实说,要救清园寺不可能。” 15级的为政之道,已经深深使他明白什么叫政治。 “你也知道,上位者最忌讳的是有臣子干预自己的根本意图。” “也可以说战略路线,不论是谁犯了,都容不得。” “但仅仅是辩玄倒可以。” 随后又笑着:“不过,我也不是白帮忙,这次接了信过来,就是也有事请你帮忙一下。” “代王请说。”方真有些诧异。 “我想在羽林卫办个比武大会,不过军中的比赛仅仅是幌子,外人也可参与,我想招募些武学教头,你人脉通达,通知下那些高手。” 代王这是要做什么?公开拉拢江湖人?难道不怕引来皇上的忌惮与不满? 京城权贵里,再没有比方小侯爷更清楚这位代王处境了,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每一步都走得危险,一旦走错一步,就可能前功尽弃,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 代王不是这样行事不谨慎的人,为何会突然改变行事风格,变得张扬起来了? 见方小侯爷诧异,苏子籍就知道,代王府进了刺客的事,还没有传出去。 苏子籍轻描淡写地说:“今天,我府遇到了刺杀。”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把方真吓了一跳。 要不是躺在床上不好妄动,他都要给代王表演什么叫呆如木鸡。 王府里遇到了刺杀,这是何等可怕的事? 这可是京城,你可是王府! 堂堂京城王府进了刺客,这是骇人听闻的事,居然还这么轻描淡写? 尤其是京城刚刚经历过大妖藏匿的事,代王府进了刺客,与大妖的事联系起来,怕是龙椅上的那位就要睡不着觉了。 “你想多了,这刺客,或是你我都知道的人。”苏子籍示意方真稍安勿躁,笑了笑,将事情说了下。 讲到死人时,虽语气平静,可方真还是能感觉到一种森然。 也是,换成是自己遇到这种直接打脸的事,也很难不愤怒。 “是齐王,他怎么这样……粗暴?”方小侯爷终于明白了代王的意思,这是代王府要充实府卫了。 “此事倒可以,那我就帮王爷您寻一些江湖人?游说他们参加?”方真迟疑着说,突然之间心一动。 代王一副完全信任模样,微笑:“那就有劳你了。” 又问:“你这里缺什么?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寻来。” 看来代王的确是不信自己没被府里苛待,方真这次没再解释,而直接摇头,说:“我这里不缺什么,真有什么需要,会向王爷求助。” “那就好,你接着休息,我先回去了,有别的事,尽快送消息给我。” 说完,阻止方真起身,苏子籍直接大步出去。 到了外面,也没看淮丰侯府管家,直接对洛姜及带来的几个府兵:“我们回去吧。” 洛姜跟上,几个府兵跟在身后,呈保护之势。 淮丰侯府管家见状,也分不清这位代王见了大公子是什么态度,只能陪着小心将人送出去。 弥漫着药味的卧房里,方小侯爷靠在床头,望着门口出神。 直到有人进来,他才回过神,问:“代王走了?” “已乘车离开了。” 青年仆人回话,拿出一张纸递给方真,“大人,这是小的刚收到的情报,代王府出了血案,已有人送去皇城司了。” 方真在刚才就已听代王讲了代王府的事,此刻拿着属下收到情报仔细看过,不由叹着:“齐王太过暴虐了,封王庆贺的当天就报复,这是打谁的脸皮呢?” 将情报放到一边,想到代王之前的提议,又一叹:“难怪代王要充实府卫。” 别人就罢了,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 第六百八十八章 不寒而栗 方真虽现在失了圣宠,在别人眼里仿佛再没前途了,但以他对皇帝的了解,这时对自己置之不理,不是真的恼了自己,或者可能是真的没顾上,皇帝的身体越发不好了。 真的恼了,他的下场会像罗裴之前那样,大狱就是养伤之地。 淮丰侯的儿子又如何? 罗裴曾经是蜀王的左膀右臂,是朝廷上品级不低的治水能臣,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还不是因被迁怒,就下了大狱? 这两年,皇帝已是越发的圣心独断,脾气也越发不好,年轻时或还会听一下臣子的劝谏,现在若有人敢拦着皇帝的兴头,可能直接就会被拖走,随便安个罪名,就得蹲在大狱里。 不过,总算还克制,迁怒的不会杀。 这话说远了,这次齐王出手打脸,刺杀家将,代王府充实府卫,可所谓理所当然,水到渠成。 不仅仅整个朝野都会理解,怕皇帝也会理解。 方真突然之间,发觉刚才为什么自己觉得不对了。 就是这种水到渠成,行云流水的感觉。 “这是气数,还是权术?” 方真还真有点不寒而栗了,要说是气数,代王就是有大运,处处合道,要说是权术,也要晋至“大家”之境才有这种混然天成的感觉。 无论哪种都很可怕。 代王才十八岁呀! “你去通知一下,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们在江湖人中宣扬一下代王府要招募武练教头的事,在羽林卫举行比武,谁都可以参与,记住,是私下进行,不要表露了自己的身份,懂么?” 方真阻止了自己的思考,这思考下去,太危险了,对面前的青年仆人说。 他现在在府中的人眼里,就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了,其实他只是看着凄惨一些,除了腿伤可能留根,人脉还在,兵权也有,就算被收了职务,凭他多年的经营也不会真的没人用,更何况,皇帝完全无视了他,挂着官职还在身上。 青年仆人点头:“请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次日清晨,代王府大门敞开,一辆车驾从里面行了出来、 从这辆车驾的规格,就能看出非王爵不能用,牛车内更布置得舒服,也许这辆牛车不是京城最奢华,但一定是京城中最舒服的牛车。 苏子籍第一次乘坐牛车时,就感受到了这个时代交通工具的“可怕”,像牛车这种代步工具,行得不算快,可就算是这样,行得稍微久一些,里面坐着的人都不会舒服。 在野道人控制下的王府生意做得更远、更大,一些早期苏子籍让寻找的东西,也陆续被送入京城,并用在牛车车厢内的改造上。 不懂行的人看一眼,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同,但真坐了,就会发现,比普通牛车坐着体验要好出无数倍。 可就算是这样舒服的牛车,穿着满套冕服要进宫拜见皇帝的苏子籍,还是觉得哪儿哪都不爽。 稍微一动,头上戴的冕就叮叮当当的珠子乱撞,里三层外三层的王服在夏天穿,绝对就是酷刑一样“享受”,幸现在还没入夏,苏子籍最多是坐在车里过了一会感觉有点闷。 用手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因左右骑士的保护,路过的街道,车辆都停靠两侧给车让路,路过百姓更纷纷站在路边,好奇朝车驾看来。 苏子籍的耳力好,能听到“这是代王啊!”“太子之子”“贵人”等字眼,可见他之前封王的事,应该让他现在成为了京城热度不低的名人。 抵达宫门处,有甲兵跟太监迎接,苏子籍一下牛车,就跪了一片。 “都起来吧。”苏子籍看了一眼,说。 为首的太监弓着腰,陪着笑:“奴婢奉命来迎代王,皇上可是等急了。” 这话说的,苏子籍忍不住想看看天上的太阳,今天可不是上朝的日子,他在刚刚亮了之后就出了门,抵达这里时,也才是辰时,可不算晚了。 到了殿门口时,太监进去通禀,苏子籍站在外面等候,不一会就看到一道身影急匆匆走出来,向苏子籍行礼:“老奴见过代王殿下!” “赵公公,你的伤恢复的如何了?”苏子籍问。 来都不是别人,是跟方真一起去剿杀大妖,失败还受了伤的赵公公。 此时赵公公的一只胳膊用布条挂在胸前,脸上也有擦伤没好利索,看着有些凄惨。 苏子籍的这一问,倒是让赵公公微微红了眼圈,陪着笑:“老奴的伤不打紧,只是轻伤,还没恭贺代王您封王。” 这作态,凡是在宫中混得久了的大太监都会,苏子籍也没当真,也是一笑:“现在也不晚。” 说话间,二人就往里走。 等到了大殿,就看到一身黄袍的人正坐看过来。 苏子籍收敛了笑容,一脸庄敬行礼,话说,以前苏子籍当白身时,也觉得这套是场面功夫,现在才知道,不仅仅是礼仪是必须,这庄敬也是发出内心。 无知者无畏,深知者自畏,皇权的可怕,只有体制内的人懂。 “孙臣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皇帝叫起,苏子籍只能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皇帝神情有些恍惚看着面前向自己谢恩的年轻人,刚才苏子籍从殿外走进来时,穿着冕服的模样,就让皇帝一恍惚,仿佛看到了曾经最爱的儿子阿福。 等苏子籍来到跟前行礼,能看清楚了,并不是阿福,而是阿福的儿子,可仿佛看到了昔日太子的感觉,却依旧没有消散。 这种感觉很玄妙,说不上来是惊喜,是伤痛,是茫然,是懊恼,还是恐慌,甚至是一种无名之怨恨。 “皇上……”赵公公见状,只能压低声音,轻轻提醒了一下。 皇帝这才回过神,咳嗽了一声,慢慢说:“起来吧。” “谢皇上。”苏子籍这才起身,垂首站在那里。 这老实的姿态,让皇帝不由得又深深看着,想到刚刚被送到跟前的情报,他有心等着代王向自己告状。 但接下来苏子籍都是恭敬着回答问题,并不提及之前被刺客杀入代王府的事,这是打算将这个哑巴亏自己咽下去了? 皇帝有些拿不准代王是在想什么,就打算静观其变,于是慢慢说:“代王,你是太子的儿子,太子朕素爱之,可惜……” 第六百八十九章 千古一帝 后面的话,皇帝没说出来,但意思在场的人都会明白。 皇帝盯着面前的年轻人,继续说:“代王,你已封王,身份更贵重,但跟往日相比,却要更加小心办事,不能损了太子的颜面。” “是,孙臣谨记皇上的教诲。”苏子籍立刻恭敬应着:“孙臣这一身荣华,全是皇爷爷所赐,自然不仅仅不能折了父亲的颜面,更不能折了皇爷爷的颜面。” 这样的态度,实在是没什么可指摘,皇帝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赵公公要上前,被皇帝抬手制止。 皇帝咳嗽平复下来后,神情有点疲惫,苏子籍就打算告退,但告退前,向皇帝请求:“孙臣封王,也想去拜见皇后娘娘,望皇上许可。” 皇帝也知道,代王每月进宫两次,只有一次是拜见了自己去见皇后,一个月才见一次,这次数恰到好处,皇帝也没打算剥夺皇后这点享受天伦的权利。 当孙子的要见祖母,这还真不是大事,起码在皇帝看来不算是个事。 “要去便去吧,皇后她前几日才念叨过你,你过去陪陪皇后,也是一片孝心,也替朕向皇后问好。” 等苏子籍再次谢恩告退,皇帝才对赵公公说:“他竟忍下了刺客的事?还是另有后手?” 赵公公回话:“老奴正要向您禀报这事,结果代王来了,就没来得及。” 说着,就将刚刚才收到的消息详细说了。 代王府要招募府卫、武练教头的事,是公开向外面宣布,这消息一经传开,那就传得很多人都知道,一直盯着代王府的皇城司密探自然也将情报及时传了回来。 招募府卫,主要是招募江湖客? 皇帝听完了,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 点头是这个皇孙小心翼翼不触犯他的忌讳,不在军中招募,这让他觉得满意,要是诸王也能像代王一样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那他现在也就不必为了能安生让人炼丹,就挑拨诸王对峙了。 摇头是,这种通过比试招募来的江湖客,其实不堪大用。 别说真正的江湖高手不会愿意在大庭广众下去抢这样名额,且就算真来了高手,江湖路数,也不成气候。 力量就是力量,朝廷对力量自然非常警惕,因此和高手多次实验过,所谓的江湖高手,要是刺杀,单个决斗,自然远胜甲兵。 但五个甲兵围上,就可威胁到高手。 就算是所谓的天下第一高手,一队(50)甲兵就可杀之。 不懂组织的力量,只求个人之勇?皇孙再怎么聪明,都是民间长大的呀,与核心差了不少。 只有乡下人才会重视江湖高手。 皇帝微微感慨,不过转念一想,只是护家,这样的人已足够了,既是代王自己愿意去做的事,又对自己有利,又没有道理不同意,也没有道理要点醒。 皇帝默许了此事,瞥了赵公公一眼:“你按照规矩办。” “是,老奴遵旨。”赵公公立刻应着,心里则明白,这是要自己,趁机安插人到代王身边了。 这甚至已经不是权术,而是规矩。 皇帝吩咐完这事,想到代王之所以要招募府卫的理由,不由轻声念:“齐王……你还真不长进,让朕失望……” 一时间,神色莫名。 “……”苏子籍出了殿,穿殿不远就见有太监候在门口迎上来,说:“奴婢给代王请安,我在这专候着您,娘娘尚有几个诰命要接见,请您稍等会,或就去御花园等等。” 诰命其实就是诰命夫人,圣旨主要分诏、诰、制、敕、谕五种。 诏级别最高,广而告之,布告臣民,以及世袭罔替爵位。 诰宣示百官,册封五品以上(含五品),及非世袭爵位,制是皇帝亲作旨文,以上二者用制诰之宝 敕是普通单独命令,册封六品以下(含六品),九品以上,用敕命之宝。 谕是日常批示和口头批示。 封臣之妻,只用诰敕,五品以上用诰,皇后接见诰命是常事,也是她的本职工作之一。 不过苏子籍却看了一眼,说着:“还是去永安宫,既皇后娘娘有事要办,我就在外面亭子侯着。” 这个太监一怔,又只得应是。 永安宫殿宇连绵,苏子籍果然在入口处不远,寻得了一处小亭,在亭前站住了脚,注目看着远处的匾额,漫不经心地问:“我怎么看见那个院里有草?” “是。”太监忙答:“已经修整过了,原本更是破败得很,满院都是蒿草,今年娘娘派人修了修。” 苏子籍“嗯”了一声,说:“永安宫都没有钱修么?” “皇上想修,娘娘说,我这里也没有多少人,就不必浪费国币了。” 苏子籍随口说着,心中却浮现出难以描述的惆怅。 “皇帝对齐王果然情分不同。” 这次代王府遇刺,本是大事,要真的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总是询问和安抚一下,可涉及齐王,就问也不问。 别看杀清园寺,似乎给了些交代,但是这更多是与大妖勾结,而不是惩罚齐王,真惩罚,何必打这种擦边球,直接把齐王党核心拿下几个就行。 而且自己府邸受袭,招募的是江湖客,也不给予丝毫提点。 “疏不间亲?” “我登位代王,怕已经到了皇帝心里的极限,甚至隐隐超过了。” “要争嫡位,怕是情分远远不许。” 苏子籍读历史,是知道有这样的事,无论你多贤良,多有才能,多恭敬孝顺,就是无法改变皇帝的心里定位。 “朕就独爱三郎,你能奈何?” 苏子籍重重吐出一口气,许多事,只要有希望,就会奋斗,只有前面没有路了,才会产生绝望。 不仅仅是自己,就连蜀王,温雅背后,是不是也有着难以排除的郁郁? 可万一不成,蜀王或还有活路,而自己呢? 苏子籍一下握住了拳,道法显圣,蟠龙心法是万法之宗,但更多的是操纵天象,强是强了,却未必合适。 武功上,道法上,自己或可以加强。 这次代王府要招募府卫、武练教头的事,与其说增加编制,不如说,是汇集京城武者之学。 “不仅仅这样,虽不知道尹观派为什么突然之间改变了对我的态度,但是我的道法本身就是夺取尹观派之秘。” “正好趁机去汲取一番。” “真到了关键时,我也只能学习一下千古一帝了。” 第六百九十章 深肖太子 虽说千古一帝,始终逃不了一个“篡”字,但和身死族灭相比,简直是微乎其微,不悔可是有身子了,就算不为自己着想,总得为她和孩子想想。 而皇后就是重要的一环,特别是对于善后的问题来说。 才想着,远远见三四个命妇辞出来,必是哪家大臣内眷入宫给皇后请安,代王也不理会,看着她们去了,就沉声对太监说:“你替我向娘娘求见罢。” 春暖花开,永安宫内仍红墙隔着,与往日一样,宫中白日并不点灯,只以阳光照明,越往里走,就会觉得这座大殿过于僻静幽深,仿佛在深入的黑暗中,藏着什么人一样。 听到太监禀报时,皇后正在侧殿的床榻上休息,因天暖了,不必放火盆,只点了安神香。 刚刚接见了命妇的皇后,在几个宫女服侍下坐起来,喝着奉上来的香茶,听着太监禀报。 当听到太监说“代王入宫了,此刻正在殿前等候”,皇后微微昏沉的脑袋顿时清醒了。 每一日在宫中的度过,都是没什么不同,无论她多么希望能梦到太子,可这十几年,梦到的次数屈指可数。 好在现在有了代王这个念想,让皇后每个月都有了期盼,本就猜到今日代王就要进宫谢恩,皇后让人连好吃的点心、瓜果都早早准备,就等着代王来,听到宫女禀报,顿时喜上眉梢。 朝霞在旁笑着:“娘娘,代王可一直都念着您,每个月都会前来拜见,平时虽自己不能常来,可遇到好吃的好玩儿的,也会送一些到您跟前,实在是孝顺。” 皇后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一些,吩咐:“朝霞,你亲去外面迎接。” “奴婢遵命!”朝霞笑着应下。 旁人,俱是脸上带着喜气,毕竟皇后现在觉得高兴,奴婢还耷拉个脸,就太没有眼色了。 更何况,以她们的利益出发,代王乃皇后的亲孙,现在封了王,有了争嫡的更大把握,这对皇后来说当然是好事,而她们这些跟着皇后的奴婢,自然也有希望跟着沾沾光。 做皇后身边的奴婢,可远不如做与皇帝有血缘的皇太后的人来得威风! 从来只听说过废后,可少见皇帝敢废皇太后。 朝霞领旨出去,在殿外眺望着。 此时苏子籍,已在前面亭内走出,步行前往宫内,路上看到的人,无不向他行礼,态度恭敬,比曾是代国公时可真诚得多,也敬畏得多,可见国公到亲王,这差距真的很大。 身着冕服,想走得稳,就不能速度太快,苏子籍只能保持匀速,等终于走到皇后殿前,太阳已高高生起。 前方一个眼熟女官正翘首以盼,见他过来,忙急急迎过来。 “奴婢朝霞,见过代王。”朝霞快走几步,朝着苏子籍行礼。 这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有品级,还是所谓“祖母的大丫鬟”,苏子籍对朝霞这种女官也很客气,并不实打实受对方的礼,而虚扶一把:“朝霞姑姑快请起。” 这一声,倒让女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叫她姑姑,可不是因她年纪大,而是一种尊称,年轻女官才会被尊称为姑姑,年纪大的宫中女官一般会被尊称为嬷嬷。 特别是代王之尊,能称呼这个,实在给了天大的面子。 朝霞将苏子籍往里面领,说:“代王殿下,皇后娘娘就知道您今日会来,早早就准备了您爱吃的几样瓜果,就盼着您。” “是我的错,让娘娘久等了。”苏子籍说着。 朝霞掩口而笑:“可不敢让代王您这么说,娘娘先前在接见命妇呢,而且皇后娘娘那般疼您,见了您,只会开怀,哪里还会怪罪?” 说话间,就进了殿。 早在朝霞出去时,皇后就已换了正服,又理了理发髻,一脸期待等着。 要不是以她皇后的身份,一旦亲迎反害了孙儿,她巴不得去迎接的不是朝霞,而是她自己。 一个月方能见上一面,这可是她唯一的血脉啊,怎能不想? 当一身冕服的年轻人逆光从外面进来时,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一个已经离开她十几年的人,皇后身子就摇晃了下。 阿福…… “孙臣姬子宗,见过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苏子籍向她行礼。 “风流神悟,深肖太子。” 说实际,苏子籍其实和太子长的不像,太子已经是英俊,但苏子籍更在其上,可奇怪的是,那低笑,那眉眼,那神态,说不出相似。 “恍惚间,似乎时光重流。”皇后不由泪流满面,这拜见的模样,似乎是二十年前太子。 “阿福,你有继承人了,母后就是拼了性命,也必会保住他。”皇后闭上眼,将眼泪硬生生逼回去,擦掉流出的泪水,笑着:“代王不必多礼,请起。” 这就是皇家,虽至亲骨肉,尚以君臣称之。 齐王府 已是吃过早膳,正拧着眉坐在议事厅里的齐王,情绪还没有彻底平复,只要一想到昨日的情形,想到当时代王的嘴脸,齐王就呕得不成。 他是暴脾气,当时就是想要让对方颜面尽失,可回来一想,嘿,这小兔崽子,是不是打算踩着他博个好名声? 毕竟能硬刚他这个在京城经营多年的强势皇叔,为是保护一个来投的客卿,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是在利用他传播美名。 他算什么了?垫脚的石头么? 越想越气,才会派出刺客去杀文寻鹏。 文寻鹏在他身边多年,算是资格最老的心腹,知道太多事,必须得死了他才能安心,这是派出刺客的第一个理由。 第二个理由则为了打击代王,为此还派人“多出开花”,不仅让代王府晚上不得安宁,还让人去毁掉代王府一些产业,既能打击报复一下,又不会因死的人太重要惹来大麻烦。 反正最多是死一些无官无品的平民,就算父皇知道了,也就是呵斥一顿罢了。 虱子多了不怕痒,反正因着周玄一事,父皇现在看他是怎么都不会顺眼,他反不那么怕了。 颇有些破罐子破摔了的齐王,正生着闷气,就看到孙伯兰快步进来。 第六百九十一章 宁死也不逃 “大王,代王府已统计了死者人数,足足被我们的人杀了十一人,毁了代王的一座酒楼,灭了专门用来销赃的铺子,文寻鹏也被伤了,目前只能卧床养伤,这可是大大挫伤代王的锐气,涨了主公您的威风!” “不说别的,臣让人盯着代王府,发现代王府的仆人奴婢,个个吓得面无血色,连大门都不敢轻出,胆战心惊,可笑极了!” 孙伯兰故意喜气洋洋向禀报。 本来是任务失败,齐王点名要弄死的文寻鹏只负了伤,可经孙伯兰这一说,就好像任务真完成得不错。 齐王听了,还真心平气和了许多,可一想到文寻鹏只受伤,就有些不满。 他眯着眼,冷飕飕问:“杀得点仆人算什么?你不是说找的刀客乃是高手么?为什么没有杀得文寻鹏?” 孙伯兰也暗恨,说的是冷面刀客,赫赫有名,还不是落了空? 更可恨的是文寻鹏,本以为贬了下去,自己成了谋主,就和猫玩老鼠一样,随意弄死他,不想这人竟然这样机警,一下就逃了。 你的忠心耿耿呢? 除了我,别人都应该是忠心耿耿,宁死也不逃呀! 心里想着,孙伯兰忙回话:“回大王,非是我们不尽心,乃遇到了皇城司的人,这人名洛姜,虽是女人,据说是赵公公的人,乃剑术高手……” 见齐王面无表情,孙伯兰有些分不出齐王此时的心情,又小心翼翼补充一句:“这也是怕给您惹来麻烦,赵公公手下的人都有些邪乎,万一被发现……” “行了,本王知道了。”齐王越听越郁闷,不由直接喝止,随即愤愤不平:“我知道她,上次本王还见过,本想索取到府里来。” “不想这狗奴才竟然不肯,还派了洛姜去代王府,这老狗倒尽心!” 原来齐王认识此女,孙伯兰心中一惊,幸亏自己没有多少假话,要不露馅了就惨了。 跟了齐王多时,他明白,齐王不在意你是不是残暴,办事不力也有弥补的机会,但是欺骗断不可饶,只能看着齐王踱步不语。 过了片刻,齐王又忽然笑了:“不,未必是保护,肯定更多的也是为了监视,父皇的心思,我可太明白了。” “别说王府,哪个三品以上的府邸,没有皇城司的人?” 正因明白,才知道无论皇子还是大臣,就算再风光,就算再有圣眷,以父皇的疑心病,依旧还会怀疑,不可能让其脱离掌控。 代王也不例外。 孙伯兰安静地听着,这样的话可不敢接茬,现在还好,说了可能不会惹来麻烦,可齐王变脸很快,万一哪天突然想起这事,又觉得接茬的人胆大妄为,岂不是就完了? 孙伯兰见齐王不说了,才躬身说着:“还有件事禀告王爷,代王府受此袭击,也想充实人手了,因此在羽林卫举行武试,招募江湖亡命。” 事关代王“招兵买马”,哪怕只招募江湖人,也让齐王细心听取,听完又踱步沉吟不语。 他越想,越觉得这事或并不坏,既无法阻止,不如推波助澜。 毕竟代王府已有父皇的人安插着,他也可以安插人进去,暗中行事更保险。 于是,齐王很快就吩咐:“父皇可以安插人到代王府,本王自然也可以,你去办此事。记住,这次务必不能再失败了,否则,就算是你,也要领罚了。” 孙伯来被齐王阴冷目光一扫,打了个激灵,勉强撑着,微笑:“臣必尽心尽力去办此事!” 反正只是安插人到代王府,到时多找一些高手参加比武,只要有赢了,名次靠前的,任务不就完成了? 四条腿的马不好找,二条腿的江湖客,哪怕是高手,哪里没有? 最贱就是江湖客呐! 长明坊·吕家酒肆 这酒店上午开了门,一些打算早点吃午饭的人陆续进入,此时一个青年闻着这家酒肆飘着的酒香,酒瘾犯了,可摸了摸口袋,只有十几文。 索性走进去,对着伙计说:“给我来一壶便宜的酒,再来一碟花生。” 伙计应了,去拿酒跟花生,青年趁这工夫,在附近找个空桌坐下,对着四周扫了一眼。 吕家酒肆门面不大,两间前店摆了六张桌子,可能因还不到真正的饭点,只是上午,酒肆内人不多,稀稀落落只有五六位客人。 酒跟花生很快就被端上来,青年心里郁闷,喝了一杯酒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有人拍了拍他肩,同时问着。 青年一惊,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不到三十岁男子正站在不远位置,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魏兄?”青年忙请他入座:“有日子没见你了,你这在哪儿发财?” 这句可不是敷衍的寒暄,而是青年真切好奇。 魏海在江湖上有一点名号,可到京城这权贵满街走的地方,有点名号的江湖人算个屁! 连小官的管家都能拿白眼看他们,日子过得并不算好。 但现在,魏海身上穿的衣服却很体面,让青年看得有些眼热。 魏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招来伙计,阔气的点了几道这里的拿手菜,都是价格最贵,这里虽算是平民价位的酒肆,但拿手菜点几样下来,对于穷人来说,也是极奢侈了。 青年目瞪口呆说:“看来你是真发财了啊。” “不,还是穷光蛋。” “那……” “你听说了吗,代王府招募武练教头,在羽林卫举行比武,谁都可以参与,只要进初赛,就有赏,要是能入府,就吃穿不愁了。” “我是你因着这件事,所以特意拿出所有积蓄买了新衣服,反正不成功,那就索性离开京城,去别处另谋生路。”魏海光棍说,又问青年:“我下午就去,你去不去?” “什么?代王府招人?”青年听得心动,面前的酒拿起来一口全喝,又把花生装到口袋,对着伙计吆喝:“你们不用再上菜了,爷有事。” 说着,丢下自己吃用过的酒钱,就拉着魏海赶紧走,点什么菜,要点菜,等晚上再来吃。 “哎,哎哎,客官?”伙计傻了眼,菜已经吩咐炒了,这可怎么办,一口呸:“果然江湖人都是穷瘪三。” 虽骂着,到底不敢追上去,江湖客都是亡命徒,可真的敢砍人的! 第六百九十二章 白纸黑字 羽林卫 羽林卫是亲兵,实际驻在城内,细细观望,见扎营处挺立着士兵,目不斜视,到了门口却反没有多少士兵,人群涌入都排着队。 魏海只得自踅身排队,心里有点不耐烦。 “听说了吗?最近京城可不太平,总是有怪事发生,让人有点不安。”走到人群近处时,就听到有个中年人正压低声音议论,神色既似带着恐惧,又有着一种别样的兴奋。 就听旁人问:“哦?怎么回事?快与我说来。” “是鬼车鸟啊!”中年人故作神秘地沙哑着嗓音,按说大白天故意吓人本不会有多大效果,可一旦带上“鬼车鸟”这种东西,就立刻能使恐怖翻倍了。 “听说有鬼车鸟停留在京城的观象台处,昼夜哀叫,实在是不祥之兆!” “是呀,是呀!”几人纷纷点头。 鬼车鸟在这个世界,是传说中的一种沾染着邪气的鸟,羽毛彩色,来去神速,行踪诡秘,每次出现仿佛带来的都是灾祸,于是就有了鬼车鸟出现将有大祸的民间传说。 鬼车鸟的叫声并不算动听,大概这也是鬼车鸟在前朝与今朝都以恶名流传的原因之一。 一想到传说中鬼车鸟的可怕叫声,尤其哀叫时最恐怖,听了这话的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真是这样,可真吓人!”有人更抱着胳膊抖了几下,小心翼翼说:“不、不过这或许是巧合?” “而且官府说,鬼车鸟有祸,只是附会,和别的鸟并无区别。” 中年人嗤笑一声:“官府的话,你也信?” “而且,一件是巧合,多件呢?别的不说,就说今日,明明已入了五月,却还有白露寒霜不散……你说,这事怪不怪?” 后面的话,中年人没再接着说,听着的人脸色一下白了。 前朝末年,就曾出过五月白露不散的事。 “元延五年四月癸巳,白露著树如垂绵,日中不散……” 在那不久,刀兵四起,乱世突至。 眼下,虽还没到“白露著树如垂绵”的程度,可入了五月,仍白露不散,这也着实吓人。 再结合鬼车鸟在京城观象台处哀叫的传闻,真是让人在这暖洋洋的白日都情不自禁打个寒颤。 魏海胆子大,却是不信,听的津津有味,靠近了听。 “是啊,只遇到一件,还能说是巧合,可发生两件,实在邪门又晦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闹灾。” “这两年不是闹蝗灾,就是闹洪灾,要不就是闹旱灾,日子实在不太平,也幸亏我们这里是京城,还不至于惶恐终日,我远房亲戚,就住在离京城五百里的地方,他们那里去年连吃水的井都干了,莫说是洗衣澡浴,吃水都困难!而没了水,自然种不活庄稼,这不,我前两个月才接待跑来找我的表弟,给了二袋粮食让他带回去……哎,惨啊!” “可不是,听说有的地方发洪水,连房子都冲跑了……” “也不是没有吉兆,还有件奇异,说是郊区有个朱家有客人来,井中就有一双鲤鱼跳出,就作成了鱼脍,很稀罕呀。” “哼,无论吉兆凶兆,只要是奇异,都是正气不昌。” 类似讨论,并不局限一两个人,而许多人都在议论,来到羽林卫的魏海虽听的津津有味,却不以为意,扯着嘴角,露出不屑。 “都是些胡扯,我还觉得,上次夜里路过,就被正巧出恭的人谣传成夜游神,真是一群愚民!” 不过,心里这样想着,他可没打算与这些人辩论,对听的入神青年说:“卢五,我们过去报名罢!” 青年在家里排行在五,因是穷苦人出身,小时一直都没有个名字,一直都是卢五卢五的叫,长大后,因跟着江湖人学了功夫,喜欢被人叫做五爷,所以也就没有改名字。 卢五还是有点相信,但也觉得有些议论过于夸张了,点了下头:“你说的对,早点报名方是正事,到我们了。” 魏海等人才靠近,门口有人看守着,就听吆喝:“入门观赛,一人三文!” 前面是个无盖的箱子,里面已经丢了不少铜钱。 “看赛还要钱。”魏海不满,还是掏了六个铜板丢过去,带卢五入了内。 进了里面,就是宽大的校场,可容五千人练兵,眼下到了五月,可最近几天特别冷,不过却有数个擂台。 擂台此时没有人,周围却到处是摊位,多半是看相算命,卖汤饼小吃,还有些棚子,里面有仆人看守,一看就知道是贵人的地点。 朝着远处张望,就看到不远处似乎围着更多人,魏海眺望一下,说:“那似是报名处,已围了不少人,我们快去!” 嘴里喊着“借过,借过”,从人群中挤过,终于到了报名地点。 两张桌子一字排开,每个长条桌案后都坐着两人,一人提笔,闻讯就会记录,一人则派发东西。 排在魏海前面的人陆续拿了条子走了,终于轮到了魏海。 “这位先生,我来报名参加比试。”魏海挺了挺胸,说着。 排着这一列的前面桌后,一个先生抬眸看了一眼,问:“你可识字?” 魏海回话:“识一些字。” 他这样在江湖上稍微有些名声的人,多半都认识一些字,起码往返各地不会有困难,真大字不识连路引都不认识,有时也是很麻烦。 先生哦了一声:“既是识字,就可以自己看,不必我读给你了。” 说着,就拿了一张写着字的纸递给他。 魏海忙接过来,后面卢五也是这样,也拿了一张,因二人认识,他是与魏海一起凑在一起看纸上的内容。 “魏兄,这是一张比武状啊!”看清了上面内容,卢五毫不意外说。 “不过,虽是死活不论,但也不得故意下杀手,这样的话,同时有误伤也自己承担,倒也合情合理。” 这已经算是比较仁慈武状了,许是因在京城举办,又是王爷选教头,要顾忌一下影响。 在远离京城之地举办的比武,往往都是生死不论,且故意下杀手也没人会管,上了台,死了就是白死,这一看,这次比试倒危险不大。 本就有心参加,见了这武状,二人都更心动了。 魏海却注意到了最下面一条:“别的都是平常,但这一条却有些奇怪。” 条款的最后一条,白纸黑字注明,比武是代王府招人当教头,故签了武状,就等于同意传授毕生所学给代王。 第六百九十三章 签武状 卢五看了也点头:“是有些奇怪,居然还特意注明,看来做教头竟是真的?魏兄,你怎么看?” 魏海暗想:“这条有点奇怪,不过,我毕生所学,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不说,谁知道?” “别说是代王,就是卢五,怕也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少压箱底的绝活。” “哼,师门密传,哪可能倾囊传授,就算我当了代王府的教头,同意这一条,我说传多少就是多少,难道还能识破我藏着不成?” 想到这里,魏海就对卢五说:“这不过小事,与当王府教头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再说,王府招教头,肯定要我们传授真才,要不,要我们何用?” “乡下请东席,也要有尽心教导,不得故意隐瞒的条款呢!” 卢五一想,也是,魏海虽在江湖上混出了一些名声,可也并不是顶尖高手,所学的功夫就算是有些压箱底,与成代王府教头比起来,拿出来去换富贵前程,自然是后者更划算了。 他也是这么想:“能做王府教头最好,不能,只要能展露一下本事,或也能被别的贵人看见,获得出路,这样的京城比武机会,可遇不可求。” 不说别的,只要能打赢几场,有点名头,借这个名头去镖局都能做个镖师了,甚至比王府稍微差些的公侯伯府,又或京官的府邸,难道会不缺人?肯定有缺人的,到时做个管事,不也美滋滋? 二人这么想着,就回到报名处,打算签了比武状。 “且慢!”录笔先生伸出脑袋,说:“要签武状,出银一钱!” “什么?”魏海还没有说话,卢五就跳出来:“比武还要出钱?” “这是比赛的规矩,要不,阿狗阿猫都要上台比赛了。”先生冷冷的说着:“穷文富武,连一钱银子都拿不出来,谁信你们还有功夫在身?不签就不许参与比赛。” “再说,比赛分初赛、二赛、三赛、终赛。” “只要初赛通过,就证明你们的确有些本事,银子就还你,入了三十六名,就有赏银。” “入终赛,无论胜负,一概赏银百两。” “你们到底签,还是不签?” 魏海和卢五面面相觑,目光往周围扫去,眼眸中闪着光可不止自己一个,这么看,如自己所想的人怕是不少。 当下一咬牙:“签了。” 卢五没有钱,魏海就借了一钱,心疼的丢过,才想走,卢五忽然愣住了。 “咦?”卢五盯着不远处一个人,眨了眨眼,就忙推了下魏海,低声:“看,郑怀也来了。” 郑怀,在江湖上甚至能排上名号,这样的人其实如果愿意在一般权贵家中谋事,未必谋不到,但郑怀野心有些大,不愿意鸡头,宁愿做凤尾。 可这凤尾的机会哪里是那么好寻? 之前似乎听说郑怀似乎有了个好去处,后来就没再见着,此刻竟来了这里,莫非也是来参加比试? “看来之前的传闻是假啊,郑怀并没有谋到什么好去处。”魏海签了比武状,顺着卢五暗示去看,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人,不由叹一声。 而在这时,不远处大帐里,毕信正垂首而立,恭敬等着主公问话。 苏子籍虽人在大帐中,但外面的人声鼎沸,他能听得清清楚楚,就知道这次来了不少人,甚至人数超过了自己的预期。 苏子籍呷一口茶,问毕信:“都准备好了么?” 毕信觑了一眼,观看苏子籍神色就知道,这问的并不是外面江湖人是否准备好了,回话:“大王放心,末将都按主公所说部署,这次在军中比赛,主要是在士卒内进行。” “通过军中比试,名正言顺提拔什长、队正。” “都是暗里通过审核,效忠大王的人。” 苏子籍吩咐:“百户千户不动,而且什长队正的规模也不必太大,控制五分之一就行。” “是!”毕信忙应着,心里佩服,他明白为什么百户千户不动,这些人可是皇帝都盯着,轻易动不得,无论往好了还是往坏了动,都可能在挑战皇帝的神经。 基层改变,虽说不是很起眼,规模也不宜太大。 苏子籍没有言声,微微点点头,对毕信的能力还算信任,忠心也觉得满意,想了会才问:“那外面的人呢?” 这就是指江湖人了。 “外面的江湖人,已有三百零七人报名,都签了比武状。” 这一画押按上了指印,签了比武状,就是肯定会参加比试,要是反悔,不仅仅是一钱银子没有了,也不仅仅违反了契约,更可以上升到藐视代王的高度,就可以按律治罪了。 三百零七人! 哪怕没有顶尖高手,三百人总能有一些压箱底绝招,每人都有着多年经验,这吸收了,可以让他经验值又得到一大批。 签了比武状的人比苏子籍想的要多一些,让他很满意,心中兴奋,表情变化不大,耳朵却略涨红了。 毕信恰抬眸看到了,忙低下头,诧异寻思:“主公为什么对江湖客这样重视?便是有三百多人,从中就算能挑出一些高手,也不过是江湖人而已,无根基,命如浮萍草芥,论起上阵杀敌,跟军阵没法比。” “更有着心性难测,养不熟的致命弊端,再以恩义笼络,也可能反咬一口,别说前朝,开国三十年就出过几次这个案子。” “不过代王府现在的确太空虚,世袭府兵不多,调军中士兵又不可,临时用些江湖客也是可以应急。” 想到这里,毕信倒没有反对,只是想到刚才看到的一道身影,觉得自己必须要提醒一下代王。 他又抬眸,试探说:“大王,似乎有九门提督的人,暗里监视,趁机抄录江湖客的名单,以备清算。” “侠以武犯禁么,平时散在各处,难以统计,现在九门提督自然要细细记录了。”苏子籍一眼看穿,摆手不以为意:“无妨,随它去,毕竟这是它的本职!” 这样的姿态,让毕信更不解了。 代王看着像重视这些江湖客,可说重视,为什么又对这个无动于衷? 第六百九十四章 买注 一辆牛车抵达羽林卫营地,隔着挺远,掀开车帘一角望去,只见排队的人连绵百米,男人点了点头:“来了不少人,总算能向代王交差。” 他双腿不良于行,牛车一停下,车夫跟仆人就跳下来,将一把能推着走椅子搬到下面,又将男子小心翼翼放到椅上,慢吞吞推向入口。 附近有人好奇看来,主要看的不是人,而这把可以坐着走的椅子,它上面与普通椅子无异,底下有比牛车轱辘小上几圈两个轱辘,与椅子固定,仆人在后面推着走,方便得很。 这一物被唤作轮椅,是半年前一个入京的商队传出的东西,虽有些奇思妙想,一般人想不到,但出现了一个,仿照却并不难,半年时间过去,京城中的杂货铺子里售卖这轮椅也有几家,京城木匠基本人人都会制造,方便不良于行的老人病人伤者。 现在有人坐着轮椅被推着来看热闹,也不算奇怪的事。 “大人,小的已按您的吩咐,在江湖中宣传了此事,不过看来的人数,怕就算小的不帮忙,来人也不少。”推着轮椅往前的仆人身材修伟,一双眼似乎有异光闪烁,隐隐之间带着煞气,却淡淡的说着。 代王封王就一跃成为了争嫡热门之一,之前只是耳闻,现在亲眼见这场面,就知道这亲王份量有多重。 简直是江湖人蜂拥而来。 江湖人也不是真的就想远离庙堂,谁人没有一点野望? 可与读书人不同,江湖人能晋身的机会本就少且危险,无数人钻营,想要投靠个真权贵而不得,这次代王府招教头,的确是好机会。 就算不想投靠权贵,想扬名立万的江湖客、无名小卒,参加这次比试也是大好的机会。 坐在轮椅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方真,听着仆人的话,任由轻轻推着轮椅,径直走到一处排队稀少的通道。 “收钱?” “是的,您走那个通道,一人三文,您走这个通道,一人三十文。” 听着门房的声音,看着前面无盖箱子,方真沉默一下,不禁为代王敛财的本事叹服,竟然还分出了贵贱,有点身份的人,自然不会与贱民同行,三十文也是不得不出了。 “大人?”仆人也不由抽下嘴角,停了下来。 “付钱吧,不过是六十文钱。”方真说。 难道还要为六十文钱,特意摆出自己身份?虽自己在淮丰侯府的地位有所变动,可也没到这份上。 仆人只好掏出一小串钱扔进箱子,才得以入内。 两个人进去了才发现,跟里面热闹相比,外面场景根本不算什么,整个场地熙熙攘攘人流穿行,怕是有数千人,说人山人海都不为过,一想到进来每人都要付三文钱,觉得有点好笑的主仆二人相互看了一眼。 “虽人不少,就算有一万人,也就是几万文钱,折合不过是几十两银子,这又何必?堂堂代王府,还缺这点钱?”方真说着。 “小侯爷,不是那样说,您不知道,京城的人最善看热闹,要是不收钱,怕挤来十万人都可能。” “不但挤不下,还容易出事。”仆人其实就是侯府招揽的武人,并不真正是仆人,回答。 方真若有所思:“不错,这是京城,要是出了事,有了践踏事件,代王就得被弹劾了。” 不过此处,并不仅仅是人,热气腾腾小吃摊上油烟白雾缭绕,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夹着小贩尖着嗓门高声叫卖声,煞是噪杂。 不仅仅是买汤饼小吃,还有看相算命,再往人群里看,还看到了卖糖人! 往年这时入了五月,因天气热了易化,卖糖人的就少了。 但今年入了五月,这气候可是有些反常,方真看着卖糖人的老头,不禁陷入了沉思。 仆人可没想这么多,进来左右环顾一圈,找到了目的地——早就盖好的一个观看棚。 棚子处是贵宾区,一排更比一排高,无论坐在棚子哪一个位置,都能不被挡着视线看到五个擂台。 “观看棚一两银子一人,我听说小摊入内,一个摊位交100文,代王府真的敛财有方。”仆人推着前去,不由说着:“这就要五六百两了吧?” 观看棚是芦棚,坐在这里都是有些身份和钱的人。 奇怪的是,哪怕出钱一样,高位就是有品级的官,或有名的举子,普通举子跟秀才只能挤在下面,似乎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位置一样。 棚子两侧是无台阶上坡路,便于不良于行之人进出,仆人推车就将方真进去,并找个人少便于观看位置,也不必扶方真下来,直接坐在轮椅上就可观赛。 此时棚子里的人还不算多,寥寥坐着几个人,都离得挺远,方真看了看,这几人应该都是低品京官,看着有些面生。 一阵小风吹来,方真紧了紧身上厚披风,皱眉:“有点冷。” 仆人说着:“是呀,快五月了,还下霜,今天云也奇怪,似旗,又似刀。” 方真朝着天空看了一眼,云朵片片,的确如仆人说,形状似旗似刀,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云彩什么形状都不奇怪。 他没有在意这事,正要说话,有人抱小木箱子过来,是个中年男子,一身绸袍,面皮微有几颗麻子,看气质有点像江湖人,可看穿着还挺体面,或是个大户人家的管事。 中年男子方才在问棚子的人,此时过来,向方真行了个礼,问:“这位大人,不知您可愿意买注?愿意,小的可以给您解释一下下注的规则。” “买注?” 方真没有立刻拒绝,只是对公平有点怀疑,问:“如何保证公平?你们东家是谁?代王?” 中年男子回话:“这倒不是,这买注下注的生意,跟代王府可没有关系,是路先生联系了七八家,交纳代王三千两场免费,才得以进行。” “路先生?”方真一听就明白了:“代王府的家臣路逢云?” 中年男子见方真这么了解代王府的事,就知道这必是个官家子弟,笑着:“您猜的不错,正是路先生。不过,具体负责下注这事,是路先生联系的七家大商铺,各有各的后台。” “一家的话,您或担心公平,七家的话,谁也操纵不了。” 第六百九十五章 鱼目混珠 “拱辰堂、小甜水铺、乌衣宝、青莲阁……”说着,这人说了七家的名字,方真听了,若有所思,这七家来头都不小,的确很难操纵。 “要说代王府,已经抽了七家的赛银,路先生并不会插手,就只进行监督,您既可放心这事,又不必担心公平。” “每场比赛,都是五个擂台二十人比赛,分二轮,第一轮淘汰一半,第二轮淘汰又一半,胜者继续,败者下台,直到五人。” “比赛前,可以下注,买一小注是十文钱,买一中注是百文,买一大注是一两银子,下注的是五人名单。” “名单有一人中,还一半,二人中,还原款,三人中,多给一倍,四人中,多给二倍,五人全中,多给三倍。” “至于一个不中,就当支持比赛。” “您若下注,选择名单,每买一注,我们就会给您发木牌,上面有比赛场次跟下注名单,下注赢了,等结束可凭手中的木牌去领钱。” “这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方真并不缺钱,但这种事参与起来挺有意思,他看了仆人一眼:“你可替我下几注,选哪一方,一会你自己做主。” “是,大人。”仆人应了。 除了站在方真跟前记录发牌子的人,棚子里的观客渐渐多了,还有几个这样的男子穿梭在人群中,向人讲解下注的事,方便一会比武双方上场后下注。 有那财大气粗,一个人准备买几两银子,到时让仆人拿着木牌,而普通百姓咬咬牙,也能出十文钱凑个热闹,万一碰巧赌赢了,不仅仅门票的钱赚回来了,就连今天在里面吃喝的钱都赚了。 不过跟棚子里的这些人待遇不同,普通百姓想下注,需要自己去下注处去买。 “锵锵!”这时,突然有锣声响起,清脆震耳,一下就传出老远,极具穿透力声音瞬间压过广场上的声音。 方真也猛地坐直了,朝着外面看去。 就见有羽林卫从各个方向过来,将五处擂台团团围住,更有羽林卫将一处单独的观看台保护得风雨不透,这是代王观看之处。 “大人,小的已经分清楚了,比赛分两区,一区是羽林卫内部人员的选拔,一区是外面,也就是我们现在观看的三处擂台,具体比试的人是什么情况,我让丁大丁二盯着。” 刚才离开了一小会仆人折返回来时,不仅带回来一盘点心,还配着新上来的桃子,方真看了看面前长桌上摆着东西,只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坐满了棚子里,基本上人人都有这样享受,有的吃茶,有的品桃,还有人抽着水烟,烟腾雾罩。 茶水是场地免费提供给这些贵宾,但吃食因每个人口味不同并不统一送过来,想吃什么可以让仆人去买,反正小吃摊位颇多,京城小吃,这里基本都有。 “这样的比赛,以前可从没见过啊。”方真再次叹着。 擂台比武,在京城也不是第一次了,可哪一次像这一次一样,专门圈出场地,搞起了门票、下注、茶点一条龙? 想必过了今日,许多人都会恍被打开一扇门,知道这事其实可以赚一笔。 随着锣声持续不断,现场安静下来,已登记三百余江湖客,在抽签处抽签,其中二十人抽到了签,接过红蓝的绸布,分别系在了腰上,从擂台两侧上去。 正被方真关注的其中一个擂台,一选手没有直接走上去,而是脚尖点地,直接几个纵跃,就平稳落在高台上,煞是利索,这一上场一亮相,就引来了观看者一片叫好声。 一个选手见状,不好走到一半跟跳上去,沉稳一步步上去,但在气势上,就输了一筹。 “在下秦三山,所擅长功夫乃秦氏霹雳掌,莫看秦某身材健硕,在轻身功夫上也有些心得,愿以此教授,绝无二话!”系着红绸布男子,冲着不远处有珠帘隔着的看台行礼,说。 跳上擂台腰间系着蓝绸布的男子见他说完,才拱手朝着周围行了一圈礼,然后亦是冲代王所在的看台行礼,说:“在下郑怀,所擅长功夫为郑氏刀与郑氏拳腿三法,愿以此三法教授。今日比武,郑某既愿展露所长,又不愿下死手,所以愿以拳脚功夫会友!” 这话一出,下面的群众顿时叫好,一些人手快心急,已打算去下注了。 这时,又一个灰衣仆人进了棚子,走到方真跟前,见方真正望着中间擂台,低声:“大人,小的已打听清楚,秦三山原是在盛威镖局跑镖的镖师,因喜欢喝酒,结果有一次误了事,就丢了活计,混迹过几个小帮派,又嫌弃帮派低贱,想着入京寻个差事,恰好赶上了这次比武,就前来报名。” “此人可疑处不多,但郑怀是江湖上有一号名望的人,确实擅长刀法跟拳脚功夫,不过轻功也不错,之前传闻曾有个好去处,似乎与王府有关,但具体哪个王府却没打听到,想来应有过这一回事,不知怎么,他这次又来了。” 方真听了,若有所思。 他知道郑怀这人,没受伤前,他曾经也负责过监视齐王府的差事,郑怀这名字曾经无意中听过,因是不受重视的江湖客,听过就算了,没想到此人竟来参加代王府招教头的比武。 “齐王也要安插人手到代王府?”只要一想,方真就清楚,这不可能是郑怀丢了齐王府的差事,而又投奔代王,没有这样巧的事。 目光一扫,就见着又一个有点眼熟的人,指着就问:“这个呢?” “魏海,虽不是直接的王府的人,但是根据情报,原本是林国公子下属的人,后来林国公子垮了台,似乎被铜香堂招募,而铜香堂的背后……似乎是鲁王。”这灰衣仆人说着。 方真点首,并不怀疑情报,这灰衣人虽名义上自己属下,但实际上是皇城司的人,皇城司消息最灵通,应该不会错。 “真的是鱼目混珠泥沙尽下,错综复杂的很,代王天纵其才,真的没考虑到招募外人,会导致这样的问题?” 第六百九十六章 韭菜齐来 “大人,中间擂台系红绸布的青年,也是齐王的人,名叫庞泗。”仆人这时观看的仔细,又说着。 “庞泗?”方真听着,手指轻轻敲打轮椅把手:“齐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怕郑怀败了,多派了几个?” “这个庞泗的武功也不错,擅长拳法,曾以一拳杀死过一个淬炼筋骨皮武功的江湖人,因此外号就叫庞一拳。”仆人在旁低声说:“可能是这批人中最强者了。” “最强者?”方真盯着“庞一拳”,看着他上台,慢悠悠说:“这人可要盯着点,如果走到了决赛,就不能放松监控。” 安生做探子也就罢了,想刺杀代王,他就只能出手将其摁死,毕竟这就超过了京城圈的默认潜规则范畴。 说话间,五个擂台前的人,又有一些挤出去涌向下注处。 方真看了一会儿,忽然问:“现在可还能下注?” 仆人看了看说:“大人,按照规矩,是二十人分别上台展示,在没有正式比武前都可以下注。” 方真淡淡说:“你对武功很了解,你拟下五个可能胜的名单,就给我下一百两的注。” 他就不信代王以及别人没下注,既如此又何必端着,能赚一笔,干嘛不赚? 王爷一年收入,也不过二万两到顶了,一百两银子在侯府看来也不是小数目,就算是翻一倍,白来的钱,不要白不要! 既庞泗这些人能被齐王派来,就说明肯定有两把刷子,至少不会在初赛就刷下来,可以专门给齐王派来的人下注赚银子。 仆人应是,立刻派人下注。 五个擂台相隔不远的高台,四十平米,上面没顶,但有伞盖遮阳,前有桌案,上面摆着一些瓜果点心,两侧站着仆人和甲兵,身后还隐有洛姜保护,堪称戒备森严。 即便站在擂台前的百姓望去,也只能看到森严,根本不敢多瞧,但所有人都知道,伞盖下坐着的人必是代王无疑。 这种“特权”在大家看来理所当然,总不能要求堂堂王爷真与庶民站在一起?这是观赏比赛,又不是举行祭祀,王爷没必要成主角。 而观看棚的人以小官为主,也很庆幸代王没跟他们坐在一处,不然看起比赛,如何能放开了?岂不是一直战战兢兢?这样最好! 听着台上秦三山跟郑怀开口说话,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秦三山向你传授《秦氏霹雳掌》,是否接受?” “郑怀向你传授《郑氏腿法》,是否接受?” “庞泗向你传授《透背拳》,是否接受?” 不仅仅这三人,轮流上擂台显示的十七个江湖客都让苏子籍眼前出现了十七个选项。 “是!”苏子籍全都答了,二十股凉意头顶依次灌下。 “学得《秦氏霹雳掌》,【紫气东来】118” “学得《郑氏腿法》,【紫气东来】101” “学得《透背拳》,【紫气东来】305” 苏子籍早就习惯了这种汲取,所以外表并无任何异样,虽拳法跟掌法其实并不怎么缺,对总体的授意也微乎其微,但总能有所融会贯通,这就是好事,积少成多么! 除了透背拳,其中有一人叫张铁成使用斧头有些特别,看着是虎虎生风型,可真传过来,名字却叫《追命小斧》,看来真正的精髓之处,是要用小斧来玩转。 有些意思,苏子籍想,这种特别的武器或能更给予新的灵感。 “而且,二十人带来的经验值都在100左右,少的只有70点,多的是300点,但追命小斧却有700点,可见这门功法的潜力不错,或者说,弥补了我这方面的空白,才有那样多。” 不过苏子籍暂时也没武功去研究这个,只是这么一想,就过去了。 “虽说给经验多,未必代表武功高,说不定仅仅是功法高明,但总体来说,赢的比例肯定大一些。” 苏子籍觉得,台上比赛没有继续看的意义,思量下,唤着:“路先生。” 野道人就守在台下,连忙上前躬身。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亲自主办?” 野道人听了,只一沉思,就笑着:“自己主办,牵连甚广,说不定给恶意投注亏了本,再说,就算不亏本,我们既主持比赛,又主持赌注,别人下注也未必能放心。” “对,是这原因,还有,别人主办,我就也可以下注了,赚点小钱也不错。”苏子籍笑着随口说着。 “这个张铁成不错,还有郑怀、魏海、庞泗……这次五人名单就取他们中!” 野道人笑着应是,指着站着一个机灵相男子说:“老三,听到大王的话了?你分几批去买!” “是,小的这就去!”这男子是野道人的人,自然也算是代王的人,笑着应了,就要跑下去,就听着野道人吩咐:“别买太多,明白么?” 愚蠢的人会买许多,但是别人也不是傻瓜,很容易发觉的,总得留一半以上利润给别人,别人才会合作愉快。 “是,小人明白。” 满意的收回目光,野道人扫了一眼主公身后安静站着女人,洛姜最近一直有些不对,他有点不放心。 这时,擂台上,十人已上台准备。 片刻,下注完成,一声锣响,十人呐喊一声,就相互斗了起来。 “虽不是菜鸡互啄,也差之不远。” 苏子籍扫了一眼,台上郑怀因只报了三种武功,与秦三山比试时也只用三种,两人你来我往,拳脚生风,看起来很精彩,但在懂武功的人眼里,不到十个回合,秦三山就已落了下风。 苏子籍扫看别的四个擂台情况,着重看着传授了《追命小斧》的江湖客张铁成身上停留,可武功看着有些一般,难道是因虽有不错的武功,这人其实也只学到了皮毛? “差不多。” “自己汇集都是一流武学,接受了传授,反能挖掘出真正的奥义。” 这种情况很常见,有时武者家道中落,未必是因传下来的武功不好,很可能是因为后代天赋不成,学不到精髓。 “这样的话,我这五人名单,可能只有四人得中。” “这样也好,赚些小钱罢了。” 苏子籍的设计分几种,门票的钱不多,五十两罢了,只能算是比赛的茶水钱。 但不得不这样,人一多,别说发生了刺杀,就算是践踏事件,自己就给人攻击的把柄,必会受得弹劾。 第六百九十七章 多多关注 小摊上百个,每个100文,也仅仅是人工费,而观看棚的费用和武者报名费,基本上可以说,奖金可以自己一分钱不出了。 自己还主持下注,不但使人闲话,而且也捞不到钱。 现在七家主持赌注,自己先收了抽了350两赛银,这就是纯赚。 自己能通过经验,知道比赛者大体情况,虽可能和第一次一样,有个别投错了,但总体,肯定能挖七家一块肥肉。 至于获得的武学进益,以及进一步控制羽林卫,那就不属经济领域了,和这些人无关。 “唉,王府,也得精打细算呀。”苏子籍想着。 站在后面的洛姜,对别人的打量都毫不在意,她也认真看比赛,突然之间,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神色就是一僵。 野道人正好盯着她看,发现她神色不对,顺洛姜的目光望过去,发现她此时看着的方向不是擂台,而是台下人群处。 难道是人群里有刺客? 但这么多人,刺客也不会有字写在脸上,野道人盯着看了一会,也没看出什么,只是立刻提高了警惕。 人群中,一个青年往前面挤,跟着的人年纪相差无几,面带忧虑,见终于挤到了前面,带着不安,压低声音问:“延哥,这样好吗?” “当然好,你别管了,直接下我的注,可惜每人最多只能下一百两的注,还要路引条,不然你可以将你的积蓄都下注,保管你大赚一笔!” “还有,劝我的话就不必再说了,我既接任务,就要完成,在别处刺杀不易,混入王府杀人更容易些,我只能上台去打!” 跟着的人却没再吭声,青年回头去看,就见兄弟有点不安,噗嗤一声笑了:“你想哪儿去了?我不是傻瓜,不会刺杀代王,我要杀的另有其人!杀代王,别说不成功会死,成功了也只有死路一条,你看我有这么蠢,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来找死吗?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而且……”青年转过头,望向不远处观看台,目光锐利,一瞬间就锁住代王背后的少***沉的说着:“我,还有个疑问要问问她。” 说着,就迈步朝抽签处走去。 这时,五个擂台场上都分出胜负,失败者直接失去比赛资格,而胜利者可以在坐台上休息,有茶水和烙饼免费提供。 不久,新一批十人比赛得出胜利者,速度非常快。 最后是两批胜利者,再上台打斗,决出最后的五个胜利者。 “话说我曾读过,要是刀剑交手,生死搏杀,沾着就死伤,往往战斗都不超过十息,就算是拳脚,可有容错率,也不过三十息,超过三十息,必是演戏……此言不虚。” 一息是一个呼吸时间,最多就是3秒,苏子籍见除了上台的时间,真正战斗不过一二分钟,不由喃喃出声。 “庞泗胜!” “郑怀胜!” “魏海胜!” 这时,野道人也从“老三”里得到消息,笑对苏子籍说:“主公,您下注的中了四个,赢了一百五十两。” 苏子籍对此满意,但还是吩咐:“小心别露痕迹,出面下注的人,赢面不要超过三成。” 野道人应着:“您放心,我以前就是混这行,不能竭泽而渔,要不,就只有一次性买卖了。” “江湖人为什么将信誉,就是因为这个。” “早在报名时,我就已是大致了解情况,有二十个候补,每次下注都不同,可大致把控输赢。” 这种事,听着似乎挺不公平,但其实在这年代,基本主办方人人都会自己“吃”一口,这也算是不成文的规矩了,只要做事不要太贪,保持一个度,不露出马脚,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说完这事,野道人就站着一起向台上看。 “新人上台展示,报名。” 第一批胜负出来,随着唱一样的声音,第二批二十人上台了,苏子籍就顾不得和野道人说话,又一批韭菜来了。 “以前,我学一点武功,也必须花费不少算计,还怕引人疑惑。” “时至现在,我身是代王,只要有脑子,就可成批的割韭菜。” “就算这些江湖人,有些疑惑,也不敢多想。” “身份地位不一样了,还和以前一样的效率,才叫不真实。” 洛姜站在代王身后,目光盯着一个擂台,看着下面,绷着表情,没有让神情出现异样。 苏子籍耳朵微微动下,身后女人气息有些微微不稳,虽不明显,可没有逃出苏子籍的感觉。 “莫非是洛姜又看到了熟人?”苏子籍暗想。 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没有看出什么,苏子籍索性不去想,而重新将注意放回到擂台上。 这一次上台人里,一个二十余岁青年引起苏子籍的注意,光看气质,此人就胜了对手不少。 “陈久柳向你传授《八卦惊天棍》,是否接受?” “赵究向你传授《赵氏双拳》,是否接受?” “薄延向你传授《薄家刀法》,是否接受?” 依旧是二十个选项,苏子籍自然多的不嫌多,少的不嫌少,统统答“是”,随着经验值涌来,原本只平静坐着的苏子籍,突然眸光一闪,有些惊讶看向了其中的一个人。 “《薄家刀法》竟然给我带来1000点经验,这人是谁?” 别的几人最多不过是150点,这薄延何许人也?竟能一下子带来1000点经验? “等等,刀法?” 一个念头一冒出来,苏子籍一惊,盯着薄延陷入了思索,片刻,他哑然失笑,暗想:“不管此人是谁,总要靠近我。” “一次盘剥也许窥探不了秘密,几次盘剥,总能窥探此人心灵一二。” “到时,来历就会明白。” 想到这里,苏子籍对野道人报了名单:“就这五人,你派人去下注,还有,提前买薄延的决赛注——这人可以多多关注。” 这话的意思,就是表示此人很可能会进决赛圈。 “是,我明白。”野道人目光一扫,凛然说着,而洛姜神色一僵,低垂了螓首,心乱如麻。 “代王是怎么一眼就看出薄延胜算高?” “薄延虽是高手,可这次来,定会掩饰实力,难道薄延已暴露了?这也不可能,真暴露,代王不会是这反应……” 难道猜到薄延是齐王派来的人了? 但齐王这次派的人,有几人,之前郑怀,刚才庞泗都是,薄延身份无懈可击,应该是最隐蔽的一个才对。 第六百九十八章 紫气东来 上午过得很快,转瞬即逝,仿佛一眨眼就到了中午。 太阳高挂,上午还能看到的白霜,此时已消散了,不过一般人早就已经不关注这些,就算议论过白霜五月不散的人,此时的注意也全被擂台上比武深深吸引。 本来古代娱乐就少,更还能下注。 “快,打他,打他!出拳啊,哎哟,怎么就让他躲开了!我买的注啊!可千万不能输!快打他!快!踢!对!哎哟!” “嘿!干的好!就该这么干!这一腿踢得妙!不愧以腿法著称的高手!” “你倒是上啊!不要总防守,你倒是进攻啊!上啊,快上啊!” 五个擂台下,时不时都会轰然大响,不是喝彩声,就是倒彩声,十分热闹,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这话对江湖客来说,也再合适不过了。 只要你有真本事,在这擂台上就能成一时的风云人物,别管你相貌丑俊,年纪小不小,这里只凭真武功说话,便是你在江湖是个无名之辈,只要能胜了对手,就能赢得轰雷般喝彩,这怎能不让人热血沸腾? 台下的百姓看入了迷,因不光是观看,还可下注,这买注一事,就仿佛是无数个小钩子,将他们的心直接勾住了。 往日这些人大多不会去赌坊,莫说普通百姓,那些出身官家子弟,也多半深知赌博之害,可眼下这买注不同,只是一时,赔也赔不了多少银钱,赢了就更好,自然是乐得参与进来。 就算是一开始没有打算买注的人,被周围情绪感染,听着有人不时喊着“中了,中了”,到了后面也眼红了,有些更拿几十两银钱下了注,自然更心之所系,着急上火。 “主公,初步统计,下注的人激增了三倍,您说的奖金池激增了五倍不到些,可见有些人红了眼。” “消息也传播出去,又陆续有二百左右江湖人入场签状。” “不过,这几人比试完,初赛入围的人,就能全部选出来了。”看台上,野道人对苏子籍禀告的说着。 片刻,不见主公回应,野道人就忍不住抬头看过来,发现主公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能安静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苏子籍才仿佛回过神,点首:“比武不是表演,到中午完成了初轮选拔,倒也正常。” 五百人,看着多,但其中有一些其实是江湖末流,武功着实一般,遇到强些,最短的两个回合就被打倒在地,仅仅一分钟不到。 而且又不是一个擂台,是五个擂台同时进行,筛选就更快了。 事实上,越是高手对决,越是快速,往往一招定输赢,甚至在台下看来,更加无聊一些。 苏子籍对现在的情况已很满意,不仅初赛入围赛还算成功,点燃观众的热情,更因他自己收获更多,不看不知道,一看能吓一跳,光一上午,就获得了30000点经验。 “【紫气东来】15级(6505/15000)” 勉强绷着表情,不让脑袋嗡嗡响的情况被人看出来,苏子籍轻按眉心,似乎有点疲倦。 “你且去替我发奖金,初轮胜利者皆按规矩给奖金,且可中午休息一时辰,下午再继续。” “是,我这就去安排。”野道人应着。 但他没立刻走,从怀里抽出一个临时记录东西小册子,递给苏子籍:“主公,这是我刚刚总结的下注账册,到现在,已收益七千一百十四两。” 坐着的苏子籍没接,点了下头:“这事你继续盯着就是。” 这次,野道人终于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主公似乎状态不佳?往日虽不是事必躬亲,可事关七千两,绝不会连账册看都不看一眼。 野道人仔细端详主公脸色,不仔细看,的确看不出,可仔细看,就能发现主公的表情淡淡,像隐忍着什么,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顾不上别的,直接开口:“主公,您是不是身体不佳?要不,比赛推迟到明日也可,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事。” “不,就今天吧。”苏子籍轻轻摇了摇头,说。 下午要进行第二轮,最后进行决赛,拖太久,并不是好事,变数太多了。 再说,总数五百人,的确负担很重,可淘汰赛是20取5,现在只剩125人了,这比赛速度就会越来越快。 见主公坚持,野道人只能应了,随着最后几人分出胜负,一声锣响,心中有事的野道人上台,目光扫了一下,没有任何别的花样。 “我宣布,初赛的结束,我奉代王之命,发给初轮胜利者奖金——每人二两!” 每人二两,选拔出来的不过是120人,才240两。 门票、摊位费、武者报名费,贵宾棚费、下注承包费等等就有600两银子,这笔银子,出得并不心疼,而拿到银子的胜利者也很高兴,毕竟这还只是入围初赛,等下午几轮比赛,奖金更多。 二两银子对普通人来说,就可以花销一两个月,这可不是小钱。 凡是初赛胜利的江湖客,排队拿银,心中就有了热切,别管能不能成王府的教头,起码这银子实实在在能拿到手! 休息处 野道人早就让人在羽林卫广场挨着擂台附近搭建了一个休息棚,规模与观看棚差不多大,但要简陋许多,棚内没有桌椅,只有地上铺着上百张草席,还算干净,可以让人席地而坐。 与休息处相隔的地方,还用篱笆隔出几间,可以去方便。 吃食有免费提供,但只有简单的两个白面馍馍、一碗鸡蛋蔬菜汤,以及不限量的开水。 想吃别的,可以自己去外面小摊上买,江湖客个个饭量大,基本都出去买回来酒肉在休息处吃。 薄延掏出怀里用黄纸包着的肉干,一点一点啃着时,周围已弥漫令人胃口大开的肉香酒香。 他不为所动,只安静吃着自己的肉干,连免费提供的馒头跟汤水都没用。 “骗子。” 薄延用牙狠狠咬住肉干,就是一扯,慢慢磨着,咬着,眼睛盯着远处高台,在那里坐着代王,还站着一个,阻碍自己刺杀文寻鹏的熟人。 第六百九十九章 代王在变化 休息棚 周围江湖客,吃时往往打量着别人,估量着竞争对手,落在薄延身上目光也有一些,但这种或忌惮或刺探的目光,薄延根本就不在乎。 “都是一群菜鸡!” 薄延这次参加比试,刻意隐藏一些实力,一轮下来,对这些江湖客已有了一个认识,除几个王府派出来的人,真正民间的高手,也就是一二个罢了。 别的江湖客在他眼里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值得费心去关注。 想想也是,哪怕权贵鄙视江湖客,民间真有高手,也会招揽一二,连招揽都不招揽的人,哪有多少真金? “没人是我的对手。”薄延想:“等入了代王府,我想问下,先前你不答应,说有苦衷,现在你为什么去了代王府?你的苦衷呢?” “难道,你也仅仅是爱慕虚荣的女人?” 羽林卫营地·入口处 到了此刻,仍有人陆续过来,或先前不知情,现在才听说,因此过来看热闹,或是上午有事来不了,此刻才有了时间,人数比上午少一些,可也在入口处排起了长队。 好在经过了一上午的“训练”,门口早就已经被锻炼出来,就算是又排了上百人,也只是按部就班的快速收钱、检查一下是不是可疑人员,挥手放行,很快就轮到了排到最后的一人。 “三十文?您请走这。” 这人相貌清俊,身穿着华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出手就扔了三十文,门房对他也很客气,请他在贵宾通道进去。 才进去,就有一个少年迎上来:“真……不,公子,您来了。” “弘道,情况如何?”男子扫看四周,这时中午休息,有头脑灵活的人,甚至直接租借了擂台变成了戏台,生旦净丑已上装上台。 别人还罢了,偶然看一眼的苏子籍,只能庆幸这时代的花旦,并不是男人扮演,而是女性,已经唱了起来。 小商小贩吆喝着,趁机在作生意。 少年看了看四周:“上午没有什么好看,就算有着高手,遇到的往往是弱者,几息就分出胜负,下午经过初赛,或可入目。” 谢真卿一笑,没有说话,朝着不远处的观看棚去,棚子前几个甲兵守着,二人都是从贵宾通道入内,直通棚子,能来就证明是可以进入棚子的客人,甲兵看了看,也没拦着,二人步入。 这棚子可容纳数百人,几乎坐满,比之擂台附近,这里要安静许多,进来就随便找了两个挨着的空位坐下。 谢真卿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许多人都上午就来了?” 目光落在棚子里一处,就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方真。 又看向不远处,正起身外走不知道去做什么的男子,不正是皇城司的人? 再看向别的方向,还看到了齐王的人,此人穿着低调,不知底细怕是会将其当来看热闹的小官。 更不必说参加比赛的江湖客里,有多少被各方插进来的人了。 谢真卿不由哑然失笑:“还真是热闹。” 目光看向了观看台,眸子微亮,离得这样远的观看台,在注视下,清晰可见,甚至连坐在台上正闭目养神的代王眉眼五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嗯?谢真卿看着,突然蹙眉。 “公子,您怎么了?”伪装成少年仆从的道童弘道很是警醒,立刻低声问着。 谢真卿轻声:“总感觉……代王有点不对。” 但要说哪里不对,又看不清楚。 而在这时,入口处又走进一些人,其中就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老道,此人是刘湛。 刘湛入内,看着里面这热闹景象,先微微蹙眉,但想到此行目的,又忍耐下来。 自从上次测出代王身上并无妖运,包括他在内的门派,都对代王有了一点别的想法。 刘湛突然想起了上次在山中道观,在漆黑的夜,听着大雪沙沙声,去探望长辈徐庭芝的情景。 山风呼啸,大雪重重,灯光下,道人个个站在走廊里沉默不出声,但徐庭芝却和平常一样喝茶,移时,开目说:“掌教,我要去了。” “师叔!”刘湛正在剪去油灯的烛心,停住了手,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我大限已到,是能自知。”徐庭芝淡淡一笑,喟叹一声,微仰脸思索着,又说着:“你道法精微,处事也有能耐,我没有啥可说,也劝不动你。” “只是,对龙气还得敬畏,有些秘密,也得告诉你。” “历代夺天下者,或七分天命三分奋斗,又或三分天命七分奋斗,都能得其善终,但本朝太祖夺天下,你也知道,尽靠人事,天命或一分也无。” “如此,子孙必受其祸。” “这还罢了,关键是第二代多半出生在夺天下前,也并无帝命,相反,第三代朝廷已立,自有王命,其中或有真龙。” “今上夺太子之命,祸根在此。” 徐庭芝说到这里,脸退了潮红,渐渐蒙上一层灰色,刘湛意识到回光返照,心中一阵悲酸,泪水已迸出,忙说:“弟子在听着,您请说。” “这些是皇家的事,可我尹观派也牵连入内甚深,更杀妖无数,虽说是与人有功,可杀戮这样重,怕也难逃果报。” 徐庭芝的声气颤抖,听得刘湛心里发疹。 “还得依一真龙,以避劫数呐!” 当时自己只是沉默,等起身,就见人已去了。 刘湛一恍惚,醒转来,但见人声鼎沸,不禁仰脸望着天空,薄云掩着太阳,迈着步子稳稳走着,只是寻思。 也许,代王不仅可能不会成敌人,还能拉拢过来? 当然,说拉拢太不自量,应该说,达成一些同一阵营的默契? 真能如此,那就可以对代王进行投资,虽说代王未必能登基,但是万一,就多了一条真龙。 长辈忧心的劫数,或可化解。 原本没有别的选择,齐王与妖族太近,只能选择蜀王,但是现在有了比蜀王更干净的代王。 尹观派不会将宝押在一人身上,甚至不会大力支持,但表达一下友好还是必须,这样也算给门派留了条后路。 正想着,就要入得观看棚,刘湛似有所觉,转头看向观看台。 如谢真卿能感觉到代王的变化,刘湛身是真人,也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代王身上的变化。 “怎么回事?”刘湛抬眼看了一眼,就是一惊:“代王,似乎在发生变化?” 第七百章 青梅竹马 锣声响后,休息处薄延将手里水葫芦仰头喝干净就背在身后,起身也不整理衣袍,就向外去。 “你的武功不错,风格也有些特别。”一个男子跟着他并排走出休息棚说着。 薄延转头看一眼,此人还真认识,郑怀,江湖上有一号的人,擅长刀法跟拳脚武功,据说轻功也不错,因同样使刀,薄延对其情报有所收集,相比下,薄延一直都籍籍无名,对方倒不认识。 二人四目一对,就彼此有了一个大概的感觉。 “这薄延不是个等闲之辈,难道也是哪家权贵派来?”郑怀心里想着。 薄延则暗想:“难道是齐王派出的人之一?” 他知道的稍微多一点,知道这次比试,光齐王就派出了不止两人,能走到这一步的人里,肯定有齐王的人,难道此人就是? 面上薄延反应冷淡,只说着:“过奖了,兄台武功才是高超。” “不必谦虚,到最后或你我二人会是对手。”郑怀则呵呵笑着。 四目碰撞出火花,这是江湖客的惯有行为,遇到有着相似武功的人,就想要争一争高低长短。 薄延心里骂了一句“蠢货”,不过也知道,最后名额或也就一两个,不管是不是一个地方派来,都要争个高低。 “真的到最后,那就奉陪。”薄延扯扯嘴角,说。 二人的气氛顿时有些剑拔弩张,别人的也都差不多,随锣声越催越急,都纷纷出来,围拢一起,继续抽签。 跟上午的规则差不多,抽签后,就是十人一批上台,五个擂台同时进行,薄延排在第二批,他一边等着,望向不远处高台,在观看台上,少女还是低眉垂目安静站在代王身后,一动不动。 “她知道我来了?不知道?还是已经看到了我?”薄延抿唇,眼眸中透着冷意,在这一刻,仿佛眼中只有那个人。 但当目光转到少女前面的年轻人身上时,他心情就很难不受影响波动下。 “代王……”薄延轻轻念着,不得不承认,代王可以说是最优质的男人了。 看起来很年轻,听说是十八岁,可要不是神态,说是十六七岁也信,或是不正式的场合,仅仅戴着银冠,身穿月色大袖衫,袍袖翩翩,这容姿并非是自己所能比喻。 更重要的是,就算是江湖人看去,一眼也觉得此人虽笑着,却有种不敢亲近的气质,与他这样的江湖人不同。 “这就是贵人?” 薄延不知道是该庆幸接的任务不是刺杀代王,不必与她成死敌,还是该郁闷那个人的选择。 代王不过是个新封的王爷,就算真要求富贵,又何必投靠代王? 他当初所提的建议,不必此时她做出的选择更好? 薄延自从上次回来,就一直试图给她找理由,可怎么想都想不通,也许,这个问题唯有亲自去问她才能得到一个答案。 “该我上台了。”余光扫到擂台上没了动静,薄延收回看向观看台的目光,整了整衣襟,大步上去。 才一上台,他所站的这个擂台下就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经过上午的比试,薄延这个人,也算是在观众里有些粉丝,毕竟是年轻英俊又武功不错的高手,颇似话本里的少侠,不光是心里对江湖有些好奇的年轻人对他推崇,下注买他赢的中年人也都满脸红光地抬头看着。 跟薄延上了同一个擂台的是个驼背中年人,身材有点走形,武功却因着这畸形的身体反走了“怪”“快”“狠辣”风格,上午跟这中年人一起比试的江湖客就被一拐杖打落下了台,虽没有重伤,可也摔断了几根肋骨,最重的就是被拐杖齐齐打断的腿骨,虽不是重伤,可一个休养不好,怕要落残疾。 所以对这个驼背江湖客,薄延也稍稍留了心。 果然,一打起来,对方虽武功一般,但阴招不少,不是薄延本,怕都要被对方阴到。 观看台上,洛姜紧紧盯着薄延所在的擂台,心微微提起,虽知道薄延是故意藏拙,以真正实力不可能会败给对面阴损手段的江湖客,可到底还有些不敢错开眼。 苏子籍却实在顾不上了,他脑袋昏沉,自两拨人上来又汲取的经验,让他再次陷入到了“吃撑了”的状态。 “又增加了15000的经验值,这次倒有了额外收获。” 盯着擂台上的十个人,苏子籍努力凝神,主要盯着其中两个。 “郑怀是齐王派出来的人,打算做长期潜伏,安插进我的王府?” “薄延竟也是齐王派来的人,打算刺杀文寻鹏?看来之前刀客就是他,好大的胆子,一次不成,竟然还敢跑到我面前来?” “不对,他似乎还有别的目的,洛姜?” 随着经验慢慢被消化,除了武学,就有更多东西,犹如暗礁,浮出了水面。 苏子籍的目光扫过台下等着的那群人,谁能想到,入围下午比赛125个人里,竟然有三分之一都是各家派来? 不仅有齐王的人,还有蜀王、鲁王及几个公侯的人,皇城司倒没有再派人过来,是因洛姜已经潜伏在了身侧,还是别的仆人,已经有皇城司约谈过的人? 苏子籍的为政之道已经15级,深刻明白这道理。 弱小势力,想收买强大势力的人,难如登天。 两者相当,只能靠更多利益。 只有强出许多倍,比如说代表皇帝,那无论公侯之家多善待奴仆,一次约谈,就可纳首就拜。 “这些都不奇怪,倒是这薄延,与洛姜竟然还是青梅竹马,真是有趣!” “主公,刘湛真人求见。” 就在这时,有人上台,在野道人耳畔低语几句,野道人就过来,向苏子籍禀报,打断了随想。 刘湛? 苏子籍忍着脑袋疼,有点不想见,可此时不见,反容易引起怀疑,苏子籍慢慢说着:“请他上来。” “是!”以刘湛的身份,自然是野道人下去请人。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道袍的老道就上了高台,向苏子籍行个稽礼:“贫道见到大王。” 第七百零一章 突然昏迷 “真人免礼。”苏子籍不等行完礼,就态度温和伸手虚扶,请其坐下:“来人,还不给真人看座?” 刘湛倒也不客气,苏子籍让坐,就在仆从搬来个圆凳后坐了下来。 “大王,贫道这次来,一是好奇这比武擂台,想见识一下,二是听闻大王想学炼丹术,其实尹观派对此也有不少研究,大王想看,可到我本观浏览,本观必开阁以待。” 说着时,刘湛借着二人距离不远,更仔细观察着代王。 他这次之所以来拜见,就是为了近距离感受下代王变化,结果上了看台,不经意的目光一扫,似乎在代王身上笼罩一层淡淡紫气。 但细看,又发现并没有。 作真人,刘湛迷惑不解。 “古之望气云,天子不过是紫气,太子不过是青气,因此称东宫。” “代王就算封王,也断不可有紫气,难不成在他身上,龙气竟浓郁至此?不,不可能。” 当初封王开府,他可见过代王,那时代王可没有这样的感觉,这期间有这样的变化,实让人不解。 而这变化,让刘湛心头火热。 这样的人,就算不能为友,也不能为敌。 想到这里,刘湛继续说:“贫道现在所住的观里有许多藏书,炼丹术相关的书籍颇多,贫道愿与大王,共赏道藏。” “今天真的要命了。” 苏子籍心里无语,本来这是极好的事,有人眼巴巴送来,当然,这也是刘湛不知道自己能汲取知识,自己再聪惠,能看几本? 心中也不由暗叹,皇家之贵,一至如此,无论是道法还是秘籍,都汗牛充栋。 “可这对皇子又有何用?” “我本可以利用,可偏偏这老道赶在这时来邀请,不赶紧打发,怕会露馅。” 苏子籍现在头涨的厉害,因灌输了太多经验,还顺便吸收这一百多人的一些秘密相关,恶心感觉一突一突,不是忍耐力过人,怕就要吐出来了。 苏子籍只能笑说:“既真人这么说了,那本王岂能不去?还请真人回去准备,本王这一两日就会拜访。” 刘湛得到了准信,心满意足,见苏子籍目光时不时落在擂台上,就知道他现在并不想再继续聊下去,很识趣起身告辞。 毕竟这高台虽然观景颇佳,可也同样是很多人关注的所在,刘湛可不想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主公,这次选出了32人。”随着又一轮结束,野道人去下面接了最终结果,回转高台,向闭目养神的苏子籍禀报。 苏子籍这才重新睁开眼睛:“32人?” “是,主公,今日可还继续?”野道人看了看脸色,有些担心地问。 “继续。”苏子籍说着:“这一轮优胜者,按规矩赐赏金,你去代我赏赐。” 野道人想开口劝说,但与主公的目光一碰,顿时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哎,主公这是铁了心要在今天举办完成? 野道人只能继续按照规则,去下面给予这一轮胜出的32人赏赐银子五两。 “休息半个时辰,继续比试。”野道人对这些胜出者说。 半个时辰的时间很快过去,32人再次上台时,又有经验倾头而下。 “200” “700” …… 苏子籍脑袋嗡一下,这次虽然获得的经验少了,仅仅5000,可几乎是压上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他脸色煞白,心突突跳。 勉强转移思考,暗想:“薄延还有700,此人武功真是潜力深厚,相比于别人最多200,薄延竟有点像洛姜那样犹可挤用的海绵。” “可惜,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奸细之流,寻常江湖客果撑不到最后。” “【紫气东来】16级(12655/16000)” 苏子籍勉力撑着,只觉得脑袋嗡嗡响,无数的武学奥妙灌输入内,不断碰撞出火花,将无用的删除,将有用的升华。 “怎么回事?”已下了高台不远处刘湛,猛一惊,回首望来。 他还是感觉不到什么,但能感觉到高台上的人的确有变化,这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变化! 何等神奇!又是何等不可测! 刘湛望着高台,不由感慨:“潜龙,果然是难以猜测。” 苏子籍这时已经顾不得后面还有经验值没汲取,他脑袋嗡嗡响,突然之间,鼻子有东西流下来,忙伸手去擦,放下来一看,鲜红一片,这是鼻血? 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再呆下去,怕是会出事。 这个念头一起,苏子籍就果然吩咐:“我要离开,快,扶我去牛车!” 野道人本时刻注意,听到这句,心里就是一突,这突发情况,他不能跟上去,还要处理后续,立刻命令洛姜:“快,你和几个贴身府卫,扶主公从特殊通道回去牛车。” “还有,立刻派人请医师,在府里等候。” 洛姜心知不妙,立刻簇拥着苏子籍往台下去。 野道人心急如焚,虽保持镇定维持场面,交代了话,就也急急追上去。 野道人勉强撑着表情不变,一到了没人处,脸顿时苍白,走路如风,看着是走,其实基本在小跑了,很快就到了牛车里。 “主公!”不等吩咐,野道人就直接钻进牛车,看到主公靠在洛姜的怀里,额有着冷汗,脸色很难看,更被吓得不轻,又不敢大声,连忙低声说着,声音已经有了哽咽。 “怕什么,我没有事,你不要大惊小怪。” 苏子籍努力睁开眸子,看见是野道人,就立刻吩咐:“将这32人全部收下,对外,就说我偶有不适,先回去了……” 说完,就再也撑不住,直接昏迷了过去。 “主公!”野道人惊叫着,立刻吩咐:“快,你们快回府。” “还有,不许走漏消息,有谁罅漏,杀无赦。” 一边的场上,不止一个人发现高台出了事,似代王急匆匆走了,都有些诧异。 就在不少好人低声议论着时,一直陪在代王身边一个文士走上了高台,朗声:“大王偶有不适,先回府了,不过留下命令,方才选出的32人,尽是录取,比赛照样进行!” “诸位,还请继续比赛,获得前三者,必有重赏!” 第七百零二章 必有大事难事 凌晨·代王府 天还黑着,没有亮,前院里一处房间很是轩敞,灯火通明,设着文案卷桌,文房四宝俱全,堆着几摞文书,野道人、简渠、岑如柏三人似乎在办公,几个府兵侍候,都垂侍在院口。 隔窗风吹得树木婆娑,影影绰绰一片,寂静得阒无人声,三人或坐或踱步,不时向隔着垂帘的里间望去。 野道人注视着天棚,似乎陷入了深深思索,突然之间,有人出来挑帘,三人立刻看了过去,就见到一个干瘦老者,穿着青缎衣袍。 “情况怎么样?”简渠发问。 大夫嗓门不高,还微微带着嘶哑:“王爷并无大碍,只是苦累些,或是饮食不周导致,以小人见,今晨就会正常醒转。” 野道人知道这大夫,这人叫杜海涵,本是秀才,科举不成,就学了医,水平是极高,笑了笑说着:“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过你是也知道规矩的人,王爷的身体情况,不可向外人传言,否则谁都保不住你。” “是,是!”杜海涵蓦冒出冷汗:“小人虽是落第之人,但也是知道规矩,断不敢妄言,自干罪戾,给自己和家人惹祸。” “那就好,夜深快到天亮了,你不必现在回家,就在隔壁休息一下,等王爷醒了,再把把脉,如何?” “这个当然,这个当然。”杜海涵忙应着,被仆人引去隔壁休息。 岑如柏眉蹙着,望着他远去,才问着:“就这样了?” “还能怎么样,总不能杀人灭口,幸大夫说无事,希望天亮后,大王正常醒来吧!”简渠听了说着,众人不由一阵沉默。 苏子籍突然昏迷,那时差不多傍晚,回府就只入了议事办公的院落,请了自己府内专用的大夫过来看诊,虽现在看了后,大夫只说疲劳,别的很健康,但总不能放下心。 可论起医术,他们谁都比不过在这个叫杜海涵的大夫,这可是主公在王妃有孕后,特意花了重金用了不少心思请来的大夫。 不仅有过救回濒死患者的美名,且也对妇科有过研究,虽到时王妃生产,肯定是几个从家仆中挑选的妇人做产婆,但这种大夫也是必须备着,而能让主公放心大夫,可见各方面水平颇高。 这样的人都不敢肯定主公昏迷原因,他们怎能不焦虑? 也就是野道人作代王的谋主,在这时能镇住场子,别人对他也算服气,换一个人,或都会起了争执。 “原来我觉得泰山崩而面不改,现在才觉得,没有大王,我就失了主心骨。”沉默良久,野道人苦笑下,坐在厅里下首位置第一把椅上,问着:“诸位,大王的事,我们先等等,把应该处理的,处理了吧!” “免得大王醒来,问起来,我们却一问三不知。” “诸位都是一起辅佐主公的人,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 听了这话,岑如柏和简渠勉强镇定了心神,简渠就沉吟着:“昨天下午比赛,三十二人分出胜负,第一名是个叫薄延的年轻人,第二名是郑怀,第三名是庞泗……前三人有些不同,不好与二十九人一样对待。” “可到底该怎么给奖励,怎么处置,主公还没醒,我们怕是不好做主。” 岑如柏也沉吟着:“大王虽有喻令,要全部收取,但这三十二人来历不明,在招揽前,我觉得应去查一查他们是否身家清白。” “虽说江湖客杀人不可避免,但真不小心招了臭名昭著之徒,日后曝出来,对主公名声也有影响。” “况且,主公新封代王,必有诸王以及权贵想要安插人进府,就算真用他们,起码也要做到心里有数,知道他们身后有没有别人,有的话,背后又是谁。” 这话说的有道理,野道人其实也是这么想,直接就点了头:“岑先生说的有理,调查是的确该调查,但也不必过于担心,主公自有绸缪。” “现在我担心的是,主公突然之间昏迷,当时就必然引起一些人注意,虽然被我搪塞过去了,可眼看着天快亮了,再不醒,就隐瞒不住,天亮前再不想个办法,怕是很快就会满城风雨……” “别的不说,大王昏迷的事,我们还隐瞒着王妃,要是天亮了,万一王妃问起,我们怎么应对?到时,麻烦可就大了。” 野道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担忧,在场的几个人都沉默,这事的确是最棘手问题。 三人刚才封锁了消息,没有告之怀了身孕的王妃。 岑如柏无可奈何一声苦笑,回桌呷了一口茶,这茶泡的浓,又苦又涩,他含着良久才咽下去,突然之间斩金截铁。 “就算天亮了,我们也得尽量掩盖消息,否则要是引得王妃受惊出了事,伤了胎气,我们几人就是摘了脑袋也赔不起。” “主公现在可只有这个子裔。” 野道人听了,不说话,望着幽幽的灯火,不知过了多久,才说着:“断不到这地步,我观主公,不仅仅是极贵,还是长寿无病之相,怎么可能出事?” 才说着,突然之间一声响,三人吃了一惊,环顾四周毫无动静,正没做理会处,里面有声音传出,又连忙倾耳听。 片刻,珠帘一挑,一个侍女出来,这侍女有点黑眼圈,显是一夜没睡,却面带喜色,对几人一福:“几位先生,大王醒了。” 主公醒了?! 这可真应了久旱逢甘霖的话!三人最担心的事终于得解,三个都立刻起身,向里间走去。 诸人鱼贯而入,就见又一个侍女已小心翼翼扶着代王坐起。 “主公!”野道人满脸惊喜,又混着忧色,问:“您现在可感觉好些了?臣这去叫大夫过来!” 苏子籍醒来,觉得脑袋已清醒多了,没有昏沉,难受的劲也过去,本来应该是心情不错,只是似乎有着郁郁,脸色就带了出来。 “我无事,你不要喊人。”苏子籍说着,只是说完这话,就住了口,似乎有些出神,摆了摆手,说着:“我有些事要想,你们待我片刻。” 主公说了,三人都立刻静下来,只是目不转睛盯着苏子籍。 烛光下,苏子籍脸色有点苍白,但神色还安好,并不像身体出了问题,但此时沉吟细想,似乎是有大疑团在胸。 三人跟了多时了,都是知道苏子籍思略过人,遇事果断,现在一反常态深深沉思,眉蹙的很深,可见必有大事、难事! 第七百零三章 话有点不对 三人正思量着,苏子籍已想定,望着窗口处,此时恰是黎明前最黑暗之时,天色比夜更晦暗,怔了会,才干涩问:“昨天我睡过去了?那情况怎么样?” 野道人见状,心里有些不放心,也不好在这时追问,只能将擂台的情况与主公说了。 苏子籍听了三十二人的比武结果,笑了笑:“这问题好解决,薄延、郑怀、庞泗武功高强,我也不能失信,直接授府内教头,享客卿待遇,恩,必须有个资历差距,比洛姜稍次一等。” “是!”三人听了,觉得这是清理之中,只有野道人心一动,授教头,还是客卿,这是大王有些疑心,并不直接纳入府内编制? 才想着,又听着苏子籍说着:“余下二十九人授府卫,为了和原本府卫资历,出身有所区别,就新编一队,待遇也比府卫稍减一些,问他们愿意与否,愿意的话,就让他们入府,并且直接发给号衣和长刀。” “让他们换完衣服立刻听命。” “是!”简渠在一旁说:“主公,这事不如由臣去办?” “可。”苏子籍点了下头,“就由简先生去办此事。” 岑如柏就说着:“主公,这些人来历不明,必须调查下底细,而且江湖气太重,就算要用,也得打磨下规矩。” 苏子籍转过脸笑了笑:“你说的是正理,不过事急从权,岂能一格拘之?” “现在府内府卫紧张,要是我在家,还可以基本满足,要是我出去,府内就空虚了,现在王妃有了身子,我不得不多加小心。” “有了这些新的二等府卫,别的不说,我出去场面就有了。” “再说,他们是江湖客,打仗不行,但防备刺客,想必是专业,正好用他们。” 本来代王行事,无需解释,这段话说的温馨,三人无不感动。 岑如柏是见过代王的手段,心中就有了想法:“莫非,代王是信不过,但是的确要人,因此就用这些人顶上去?” “遇到有事,这些江湖人就是不错的牺牲品。” 有了这想法,见简渠还想反对,岑如柏拉了拉他的衣角,让他不要再说,只是低声问。 “主公,您身体似乎还没康复,是不是继续休息?真不用请大夫来看看?” 苏子籍摇头:“不了,此事我心里清楚,不必再看——对了,最近是不是发生了多起怪事?有的话,给我说说。” 代王都这样表态了,三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说到底,三人是家臣,就算有着情谊,也不好强迫,尽本分就是了。 野道人不明白主公突然问这事是什么意思:“您想知道这些,臣回去就令人收集一二。” 他心里知道,主公说话必有用意,心里已有出去吩咐办事的打算。 岑如柏本来准备出去了,听了这话题,想了想,说:“说到了这事,臣还真听说了一件怪事,离京城不到二百里清阳府,有一座庙,香火鼎盛,清阳府知府也偶尔会去行香,结果就在前天,知府带随从去行香,让随从打开大殿,就见到了一颗火球,随后就是爆炸。” “哦,前天在清阳府发生的事,你现在就知道了。”简渠诧异的问:“难道是炸死了人么?” “不,这次爆炸连一样东西都没毁坏,庙也没事,没有燃火,也再没出现怪事,仿佛火球和巨响只是突然出现的幻影,半点地方都未烧到。” “唯当时推门的人,连同着走在后面,还没有进门的清阳府知府昏了过去。” 岑如柏说起这事,也是有些惊讶:“到现在,知府连同着随从也没有苏醒,听说将清阳府名医都请便了,可任谁去看,都说几人身体壮硕,并无疾病。让好奇的人心里犹猫在挠痒痒。” “百姓娱乐匮乏,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怪谈,受影响还是一府的父母官,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谈论,于在短短时间内,就以着不可思议的速度传播,连我都恰知道了。” “坊间都传,是庙里神仙仰慕清阳府知府的人品,特意请主仆去家中做客,您说,这算不算是一件怪谈?” 说到这里,岑如柏不由笑起来了,苏子籍却没有笑,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首:“的确算是件怪事。” 说完,就起身让丫鬟穿衣:“给我送些早点来,不要惊动王妃,还有,你们立刻去办理,并且准备马车和新府卫,就今天上午,我要去道观赴刘湛的约。” 两人都是应是而出,而野道人站在面前没有走,苏子籍也不以为意,换了一身新袍,重新梳理了发髻,戴了冠,这才迈步出去,向正院而去。 王妃有孕,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王爷一般是可以歇息在别的女眷屋里,但现在代王府只有王妃一个女眷,苏子籍这个代王也并非好色之徒,现在也的确没那个时间去忙乎这事,平时或陪着叶不悔,或歇息在书房,这也是今晚苏子籍没过去而叶不悔没怀疑的原因。 苏子籍过去时,天亮了,叶不悔因觉浅才醒。 她醒了,服侍她的丫鬟仆妇只会比她更早,苏子籍一进院子,就见院里已经在忙碌,有的烧开水,有的准备早点,个个都蹑手蹑足十分小心,便不言声上了正房台阶。 野道人就自动留在院子,众人这才留意到来了,屏息一齐跪下,苏子籍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苏子籍脚下速度很快,到了叶不悔屋子,动静才让叶不悔起身,苏子籍一进来就轻轻将她按得重新坐下:“你我乃夫妻,何必多礼?” 看着还穿着里衣的叶不悔,苏子籍拉着她坐在床沿,问:“我静悄悄过来,就是怕醒了你,怎么起的这样早,是孩子吵着你了?” 叶不悔摇头:“不是,就是睡浅。” 苏子籍将手轻轻放在叶不悔的小腹处,又将脸靠过去,听着心跳:“的确不是这孩子吵你。” 大概是月份还太小,什么动静都没有。 一旁一个婆子被王爷这新手爸爸的模样给逗笑了,忙说:“大王,王妃的胎还太小,还没有心跳。” “再过三个月,才可以听见心跳或胎动。” 苏子籍这才恋恋不舍直起腰,对叶不悔说:“既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也莫要担心,若无要紧的事,我每日都会过来,这孩子什么时吵你了,你告诉我,我自会说他。” 叶不悔掩口而笑:“那可说定了。” 苏子籍站起身,打量了这个婆子,目光闪了一下:“我看你有点眼熟,是贾家的人?你对这个很有经验么?” 这婆子听见都记得,顿时笑开了花:“是我,小人是贾家的女人,我儿媳有三个,生产时,都是我看护,都母子平安。” “大王这样有福,王妃必生个小王子,我们以后还要巴结伺候。” 这话说的苏子籍都笑了:“你很会说话,来人,给赏十两银子,希望你言出如实,不要辜负刚才的话。” “谢大王,谢大王!”这婆子笑的眼都变成缝隙了,连连谢恩,等着代王离去,又对叶不悔道贺:“王妃,大王这样爱您和孩子,可是世间少有,将京中女眷都比下去了。” 叶不悔却是极熟悉苏子籍的人,她看了一眼婆子,心里浮现出一丝疑惑,刚才的话有点不对。 但转念,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贾家是原本太子府的人,太子崩后一直潦倒,是夫君把他们从泥潭里重新提拔上来,衣食待遇又厚,应该不出问题才对。 第七百零四章 戒急用忍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才出内院的门,苏子籍的笑意就敛住,更阴沉沉着只是沉思,野道人跟上,一时不敢说话。 在苏子籍昏迷过去,做了一个清晰的梦。 梦里,不悔有孕,他是新封的代王,又有警示,一直都很好保护着妻子,在第一个预言梦里出现暗杀并未出现,过了第一个预言梦里日子,梦里的自己就暗松了口气。 虽仍小心,不让不悔独自外出,凡事都要由人保护,但也不再像之前提心吊胆,草木皆兵了。 接着,就梦见淮丰侯夫人,也就是方小侯爷母亲发了帖过来,邀请叶不悔去参加游园会,地点就在京城一处私家园子,风景甚美。 那时叶不悔已过三个月的孕期,苏子籍见她在家里呆的烦闷,方真也算是朋友,有着照应,就同意了让她外出游玩。 结果就在这次出游时出了大事,明明没出京城,叶不悔还跟随着几个丫鬟仆妇府卫,更有淮丰侯府的森严戒备,偏偏就离奇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梦里,苏子籍得知消息,急火攻心,立刻调查,结果只抓了几个府内奸细,别的就什么都调查不出。 偏偏就是这个什么都调查不出,才更让苏子籍感到心惊。 这一惊,苏子籍就从噩梦中醒来了。 醒来后的苏子籍,一直都在想着这个问题,因有着第一个预言梦的存在,对这第二个梦,苏子籍丝毫不敢怠慢,总觉得这又是警示。 “什么都调查不出,其实就已说明问题了。”苏子籍见王府恰有佩刀府卫经过行礼,他颌首答了礼,目光盯着一颗树的新叶,一时没有说话。 苏子籍不说话,野道人自然也不敢说话,许久,苏子籍才叹了口气:“让我心惊又心凉呀!” 苏子籍为什么会觉得心惊? 别说是现实,就是在梦里,他已猜到了叶不悔的去向。 他在梦里已是代王,不是第一个预言梦里的代国公,在京城根基虽不如齐王,可也有着一争之力,这样的自己,竟然只抓到了府内的几个奸细,甚至这几个奸细还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喽啰,有着这样强大收尾的人,京城有几个? 更不要说,淮丰侯夫人发贴邀请,出事了,自然有责任,一个王爷的震怒,别说是她,就是淮丰侯和方真,都难承当。 并且方真和自己认识很久,能使他沉默,事实上背叛的人,又能是谁? 唯有皇城里那一个! “还是为了大还丹的药引?” 上次汲取的大还丹消息,虽药方仅仅四味,但七窍玲珑心的功效,自己是知道了——这是主药。 所谓的七窍玲珑心,就是入道之人,灵窍大开,运转灵机的中枢,并且仅仅一年内有效。 叶不悔是新入道之人,时间还没有过,假如消息泄露,的确非常可能。 皇帝连有太子衔的嫡长子都可灭杀,并且干脆利索斩草除根,灭了太子满门,若急需大还丹药引来续命,又知道京城中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怎么可能不心动? “莫说不悔只是名义上的孙媳妇,就是亲孙女,为了自己能活,下手时也不会手软。” 苏子籍对皇帝会这样下手狠辣毫不意外,他稍有些意外的是,自己将不悔入道的事情藏得严严实实,连叶不悔的丫鬟仆妇都毫无所察,就算是府内并不是铁桶一片,也总有个告密的人吧? 是谁罅漏了这消息? 又是谁看破了不悔的入道? 不悔现在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眷就算有来拜访,也没有这眼力,是谁突然猜到了不悔的入道? 还是说,不悔遭殃的根源还是在自己身上? 苏子籍边走边想,神色阴郁。 野道人远远跟着,眼皮就是一跳。 这神情,看起来是遇到大事了! 在他印象里,自家主公可是很少露出这样阴郁,很多事在别人看着难,可落在主公手里,几乎都是随手解决,并且手法行云流水,让人看着就觉得敬佩。 可在露出这样神情,必是大疑难。 野道人就小心翼翼问:“主公,可有什么烦心事?” 苏子籍此时垂眸想着对策,觉得这事实在难解,被这话一问,心一乱,眸中不由闪过杀机。 “古人云,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是不是将府里这些吃里扒外的人全都杀了?” 正要对野道人命令,让他去暗中执行,野道人可是脏活干了不少,别说杀几个仆人丫鬟,就是杀个几百上千,也不会有抵触,正是执行的人选。 可话到口,苏子籍看了一眼灰暗阴沉的天空,还是忍住了。 “戒急用忍。” “这话都看腻了,并且还往往是反派的词,其实真的有真知灼见。” “人在情绪中,会觉得自己的想法和命令,非常合理,但过了一段时间,会发觉太偏激了,可惜往往无法后悔。” “这话的意思,就是别在情绪里下决定。” “府内用人,有些人是皇城司或别府安插的人,这非常正常,我也有着用这些人麻痹敌人的用意。” “现在这些人还未必就是奸细,再说,就算是,现在我暴怒要全部杀掉,不仅仅这部署前功尽弃,而且,也未必顶用——皇城司约谈,谁顶得住?” “杀了,没几天就立刻又有,无济于事。” 苏子籍绕着一个小亭转了转,脚步变得有点沉重。 在皇权统治下,除非是绝对死忠死士,否则,被皇城司问话,怕没人能撑住。 谁不怕死,谁没有家小? 不过,自己已经知道是哪些人背叛了,现在不动,反有了优势。 真的把他们早早除了,无非是打草惊蛇,皇城司就会放弃?别人被皇城司约谈而背叛,就是迟早的事。 只要找不出叶不悔暴露根源,下一次出事,又会很快。 对皇帝被动挨打可不行,也许自己得加快自己行动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就吩咐:“路先生,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最好不是府里的人,给我监视住几人。” “内院的贾嬷嬷,府卫里的林康、卓尚,管事里的江义、侯才,这几人一举一动,都要盯住了,不能松懈,也不要被他们察觉。” 说完,稍作沉吟,又说:“还有,派人去监督齐王府,有什么动向,报与我知。” 第七百零五章 王业艰难 野道人皱眉听着,心惊不已,监督齐王府还罢了,被主公点名的几人,可基本都是府内骨干,大有前途,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背叛主公? 如果说为了权势富贵,跟了别的王爷,难道就能比得上主公? 主公现在也封王了,前途可期,换了主子,不是早早跟随,只怕就算用,也有天花板,哪及得上继续跟着代王? 更不要说,反骨仔,向来都是利用完了就过河拆桥,很少有善终。 可主公这样人,向来不会捕风捉影,一旦下达命令,基本就是有着证据,既然主公让自己派人盯这几人,不仅仅是说明这几人可能有问题,或也说明代王府内的别人也未必忠心。 这念一冒出来,野道人的心里就一寒。 “难道是?” 野道人也学苏子籍一样,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灰暗阴沉的天空,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出去,找自己信任江湖人来盯着这几人,尽快揪出问题。 却听苏子籍继续说:“还有,新进的人同意加入,一概直接充我亲兵,随我行动,不得擅自主张。” “和他们说明,不能守我的规矩,现在可以走,不但无罪,应该给的赏金一分不缺,加入了,违反了规矩,我代王府的家法,可不会轻饶。” “是!”野道人再次应了。 抬头时,发现主公脸色仍很难看,野道人暗暗叹息。 “皇帝给府内安插刺探么?” “这就是师门说的成龙之难么?不,这只是最基本的波折,还远远称不上是苦难,如果连这也无法忍耐,又怎么能成龙?” “不过,主公不是不知道这点的人,仅仅这点,不会脸色这样难看,主公的难题,或没有那样简单。” “王业艰难,古人诚不欺我。” 野道人心里想着,想到主公之前提到上午要去道观见刘湛,就想着是不是劝一劝,就看到主公抬头望天。 “现在大约是什么时辰了?”苏子籍问。 曾念真几次通过狐狸传递了消息,说已经吞并了七处海盗,现在外面名义是沧海盟,已补齐了500人,还通过这个练了兵,随时可用。 加强实力方面,自己的武功已经绰绰有余,还有就是道法了,刘湛似有善意,不管什么原因,去了可增加实力,说不定还可达成临时同盟。 无论什么恩怨,为了应对强敌,自己必须拉拢一切可拉拢的力量。 野道人不知道主公的心理,刚才过来时就看过了时间,现在估摸了一下,回话:“主公,大约是刚到辰时。” 辰时啊,这个时间,应该就是辰时初刻左右,用又一个世界的时间来算,那就是早上七点左右。 尹观派在京城内以及京城外都有道观,刘湛也并不是长期待在一个道观里,过段时间就会换个地方,目前住的地方,乃京城近郊的弘祥观。 出了京城的南门,向外走十几里,就能看到这座道观了,没挨着山,挨着一片林子,旁还有一个湖,通着一条小河,河尽处就连着可入海的运河。 因为是活水湖,水很干净,蓝汪汪一大片,上面有着一些水植,微风一吹,颇有些情调,因此这道观虽不临山,却也不缺香火,城中一些文人常常会过去游湖赏景,顺便进去道观拜一拜。 这地方还算有点名气,苏子籍听了禀报,就大致能推断出从代王府坐牛车到鸿祥观要走多远,中午前想要到,就要尽快出发了。 苏子籍吩咐:“时辰不早了,早膳吃过就出发,路先生,你去安排车,府内的事你多费心,这次就不必跟着。倒是新入府的人,你让他们换上号衣,都跟随我出去。” 野道人知道主公对此必然有绸缪,就说:“那臣这就让人去准备。” 走出没多远,就交代过来服侍周管事:“早膳备好了吧?快送过去,记得多上一些清淡的饭食。” “是,路先生,小的明白。”对这代王身边的谋主,周管事也陪着小心。 见周管事只是几日,就瘦得几乎脱了形,野道人略有些不忍,又劝:“若是身体不适,休息两日,你的事,大王心里有数,定会有为你小儿报仇一日,你总要保重自己,才能等到那一天不是?” 周管事原本还勉强撑着笑脸,听到这话,眼圈一红,眼泪差点滚落下来。 哽咽一声,这位在不久之前痛失爱子的周管事,低头抹了把眼泪,就沙哑着声音:“是,小的会保重自己,盼着那一天早点来,路先生,您别担心小人了,小人都明白。” “好,那你就去忙吧。”拍拍周管事的肩,野道人说,刚才主公没有点到此人,说明此人相对可信。 周管事随后离开,野道人心里叹一口气,边往外走,边想:“代王府遭到几次袭击,至今也没抓到真凶,主公方才又说了那一番话,难道那几人与王府遇袭的事有关?” 又摇头:“皇帝要对代王不利,雷霆雨露,都是天恩,不必也不会用这种下三流的手段。” “那就是别府的内应了?” “但林康弟弟,在那一日遇袭死了,兄弟关系不错,他亦非亲情寡淡之徒,除非是皇帝的意识,要不林康不会故意放任弟弟被人所杀,更不会事后也无悔意,这可不像是林康故意装就能装出来……” “除非,这本就是不相关的两件事……” 但那样一来,岂不是更糟糕? 接连出事,按下葫芦浮起瓢,还真多事之秋。 顺着府中的小路往外走,野道人还顺便招呼两个府卫跟自己一起出去。 到了外院最外面,正好赶上昨日获胜江湖客来王府报道,一共三十二人,没有一人拒绝,都早早到了。 “号衣必须穿,王府一年三套发给,要是不够,和有关的管事说声出钱买,不能私下制作。” “我知道不少人不用刀,但这刀也是王府制刀,不能不带。” 简渠正在训话,见野道人过来轻声说了代王的命令,简渠皱了下眉,转脸看向在场的三十二人。 “你们赶上了好时候,今日恰好大王出府赴约,你们快去领号衣和配刀,跟随出去做事,望诸位能办好这第一件差事。” 第七百零六章 无子不可拥立 薄延一怔,他是比武第一,自然站在最前,听到这话就心里一突,总觉得这事有点怪。 “难道代王竟真相信新招的江湖人?别说是江湖人,就算是官兵,新招进去,还得考验番吧?” “还是说,是故意带着我们出去办差,趁机分辨忠奸?” “不过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他这般想的有不少,三十二人里,起码半数是派进来做奸细,而能做奸细的人,心思都多,越聪明人就越喜欢多想。 野道人站在简渠身侧,看着这些人,将大多数人的神情都收入眼中,并重点打量了一下前三。 薄延、郑怀、庞泗这三个人,都年轻且武功高强,看着也都算一表人才,这样的人才,之前真没人招揽过? 不过,不管心里是怎么想,野道人姿态总是欢迎,而江湖客都纷纷表示:“我们明白,入代王府是我们的福气,既入了代王府,必会讲规矩,听命令,办好这次差事,绝不会辜负大王的信任。” 这整齐的声音,野道人与简渠对视了一眼,不但不喜,越发提高了警惕。 任何一个群体内的个体,都是性情各异,并没有固定性格,但总体却可打上标签,江湖客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粗鲁卑下的代名词,性情暴虐,行为混乱,所谓的义气只是遮羞布。 现在这些人异口同声,这本身就不对。 “难道,他们受过了训练?”野道人心中一凛,眼神更是一冷。 来到代王府的江湖客,怕没几个是省油的灯,最后能筛选出多少可用可信任,还真不好说。 “快给他们拿号衣和配刀,大王还在等着。”野道人心中有了计较,低声吩咐着跟自己过来的一个府兵。 “是,我这就去找老刘。”府兵应下,转身朝库房而去。 不一会,就有府兵和仆人推着小车,上面有几摞号衣,还有三十二把长刀,快步走来。 “刀都一样,一人一把。” “号衣有几号,每个尺寸不同,你们先选着合适的换上,等过几日统一量身做新衣服,到时连靴子、腰带、里衣都有,都是新的,府里人人一年三套。”简渠招呼着这三十二人领号衣。 其实就是不用解释,这些江湖客也没什么不满。 虽拿给他们的衣服不算合身,但有几个尺寸,不会小,最多大一点。 衣服大一点算什么?只是外服,套上系上腰带就是,裤腿长了也不怕,塞到靴子里就是。 这些号衣可不是寻常江湖客能穿,别说穿了,往日见了穿这样衣服的人,怕都要退避三舍,现在摇身一变,自己也成有编制的人了! 哪怕其中有一些人怀着鬼胎,但难得站在阳光下,有一个正式的身份,还是有点兴奋。 衣服立刻就能换了,看着换好,野道人就看到后面跑来仆人,冲着挥下手。 这是野道人在路上叮嘱过去备牛车的仆人,这说明牛已喂好,车也套好。 时间过去了有一会,估摸主公早膳也应用好了,野道人拍了下巴掌,在众人安静看过来时,说:“诸位号衣也领了,刀也配了,这就准备出发吧。” 吩咐人将侧门才打开,就见到牛车出来,垂帘就见代王,众人都行礼,车子不停,直接侧门出去,新府兵在野道人示意下,忙跟着出去。 因牛车的速度不快,大步跟着就成,三十二名新府兵,薄延、郑怀、庞泗三人自发跟在了牛车两侧,剩下的人则跟在后面,隐隐成了几块。 苏子籍对这些人的暗流涌动毫不在意,只在牛车内闭目养神。 “那是代王的车驾吧?代王出府了?” 代王府门口有人正靠在斜对角的一个角落里喝水,瞥见代王府侧门出来一辆车,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三十人,顿时睁大了眼。 确定是代王出行后,此人水也不喝了,水葫芦往腰间一挂,飞快朝远处跑去。 在更远停着辆牛车,掀开车帘就跳了进去,对车夫说:“快回府,我要见大王!” 这辆灰扑扑不起眼的牛车,立刻就动了起来。 代王府与齐王府的距离不算近,代王的车驾已行出数条长街了,以最快速度回来的牛车,才抵达齐王府后门。 车上的人直接跳下来,就去叫门。 此人与后门的门卫是熟人,一见就放行,男子急匆匆就进齐王府,并去了齐王所在的厅外。 “人回来了?让他进来。”听到自己派去代王府门口盯着的人回来,齐王放下手里的茶杯,说。 男子快步进来,当即跪倒:“大王,小的方才看到代王乘牛车出了府!” “此话当真?”齐王双眉紧蹙,有些不甘的追问:“真是代王?不是旁人?” “大王,确是代王的车驾,后面还跟二三十个府兵。” 齐王听到这里,心中失望。 原本以为代王半途退场是生了暴疾,现在看来,这只是个假消息。 “或就算是真消息,代王真病了,也只是小病,程度很轻,根本不影响。” 还一想,齐王就越发神色不悦。 他这个人,一向不拿手下的人当回事,一旦心情不好,觉得办差事不力,就可能重重惩罚。 报消息的人看情况不妙,怕被大王迁怒,可有些消息又不报不成,额上冷汗都冒了出来,急急寻思,又低声说:“大王,我们收买的人,听说代王妃情况有变,有多个大夫入内检查,还买了些药。” “据医师看了我们的记录,说这都是安胎养气的药,代王妃似乎……怀孕了。” 怀孕了?! 齐王听到这话,脸色一青,几乎捏碎正握着的椅把。 代王到底怎么回事? 年少,英俊,才学不用说了,能考取状元,连蜀王这自许风流文雅的人,都不想和代王比。 办事也不错,无论是去西南,还是去地方,还是入中枢,都可圈可点。 唯一的缺陷就是太年轻,并且无子。 无子怎么继承大统?可以说,在这时代,没有儿子,就没有被立太子的资格。 不但要有儿子,还得多子,才有被拥立的可能。 代王就没有儿子,这是比不上诸王的事,就连不起眼并且最年轻的鲁王,都有二个儿子了。 第七百零八章 龙生九子 迎宾道士大步流星进来,道观门内就是一个供着神像大殿,穿过大殿到一个院落,这里是迎客之所,有会客厅,左右两排厢房还可供香客留宿。 迎宾道士毫不停留,快步入内,院落往后房屋渐多,这里就是道士的生活区,靠近后面一个院落有些不同,它相对封闭,平时几乎无人靠近,院内建着一座三层木楼,建筑风格更有些独特,有别于别的建筑的清幽雅致,这座木楼更具巍峨庄严之感。 此时有一个老迈的道人,正立三楼一处半开窗户前,望着远处道观门口的人,右手手指快速掐算。 不远还站着一人,正是刘湛。 但在此时,刘湛也不声,只能站着看着老道,安静等着。 片刻,就听到这上了年纪的老道轻轻吐了口浊气,摇了摇头。 “代王神完气租,并无病患。” 他脸上身上都是衰老平庸,可那双眼,此时仍闪着光,犹如给泥塑的神像开了光,眼波流转间,就能让人不敢直视。 事实上,这的确不是夸张形容。 作为刘湛的长辈、同门师叔,这位老道人最出色就是他那双眼,天赋有之,后天修炼有之,让他这双眼可以看得更准,看得更清,很多东西在别的道人看来可能会被懵逼,在他这双眼的注视下都无所遁形。 刘湛都不敢长久对视,见老道人摇头说出了这一番话,立刻信了,同时还有点失望。 “代王竟并无病患?之前的流言都是假了?” 但失望之余,他也必须承认,自己也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尹观派并未与代王交恶,就算代王并无劣势,对尹观派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虽然以尹观派与代王的交情,不能趁机拉近彼此距离的话,对方上位,尹观派也得不到好处就是了。 想到这里,刘湛越发下定了决心,这次代王登门,自己一定好好联络下感情,务必让代王对尹观派多一些好感。 “石师叔,那晚辈就先去招待代王了。”刘湛冲着老道行了一礼,说。 老道半眯着眼,皮肉微微下垂的老态尽显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去吧。” 刘湛独自一人下楼,暗暗叹了口气。 “师叔可谓天纵其才。” 石灵秀生于乱世,自幼失去双亲,尝遍人间辛苦,童年时就向往成仙,年十三拜入尹观派,十五就修炼有成。 以后转战各地,历时七年,为尹观派立下赫赫战功,又潜修六年,无论功业还是道业都抵达顶点。 但掌教却没有选择石灵秀,因此无缘大位,更无封号。 更不巧的是,石灵秀一辈子,灵汐处于低潮,就算苦修也难以突破窠臼,现在灵汐复兴,却与他无关了。 刘湛自问,要是自己处于石灵秀的位置,怕也有怨气。 可时也,命也,掌教大位只有一个。 天时更非人能作主。 等出了院子,就看到接客道人焦急的等着,因这里算是半个禁地,闲杂人等不能轻易进入,所以心里再急,接客道人也只能等在门口。 见刘湛出来,接客道人忙说着:“真人,代王已到了!” 刘湛刚才早就看到了,很平静点了下头,吩咐:“你叫人去多备些果点,再让人搬些圆凳,起码四十人份,速速送去前院。” 这就是给那些府兵备了。 “是,真人。”道人应了,忙跑去准备。 这样混杂着一点兴奋与紧张的神情,在刘湛走出去时,在好几张面孔上都看到,可见不止是他,小辈对一个有着争嫡实力的亲王到来,都多少有点激动。 大步流星迎出来时,代王一行人早就被请到大殿后的外院里,毕竟总不能真让人家堂堂王爷在大门口等着不是? 外院早就准备了迎客的地方,守在这里的道童也并不算很慌乱,就算有些紧张,也十分妥帖请人入厅。 刘湛到了时,道童正给厅内的苏子籍上茶,院外站着三十余人,个个看起来彪悍,刘湛路过,能明显感觉到不少人在打量自己。 他又何尝没有打量? 目光从这些穿着号衣的府兵身上扫过,这些人身上的江湖气,就让刘湛心里打了个突。 “这些人莫非都是昨日新招的江湖人?代王竟然全都收下,都充入府兵了?” 这也就罢了,竟然在今天出行全带了出来,以他眼力可以看出,在场这些府兵,竟没一个是老人,全都是新人! 代王竟这么信任这些江湖客,就这么放心? 这种事,实在是想想都奇怪,刘湛觉得自己对代王的想法真是摸不透。 这样想着时,他已走入了厅,就看到一位男子正背对着自己打量着墙上的画,听到脚步声才回过头来。 刘湛向其行稽礼:“刘湛迎接来迟,还请大王恕罪。” “孤也是才到。”苏子籍笑笑。 道童也赶紧过来给二人上茶,一个在主位,一个在下首,在苏子籍身侧站个青年,表情平淡严肃,很是一副忠心耿耿护卫的姿态。 刘湛快速打量了一下,就知道这跟入厅内保护代王的人,就是昨天比武时的第一名,薄延。 从苏子籍现在坐着的位置,可以看到拉开的木门,三十余新府兵,也都被道士送了茶与果点,这些人,有的就喝茶吃点心,有些还懂些规矩,垂手站着。 苏子籍偏着脸看了看,无所谓一笑,指着画说着:“这是九龙图?” “大王,这是龙种图,总共有九个,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各有神相和灵异,是前朝戊博裕之作。” “原来是戊博裕的作品。” 苏子籍心中了然,踱步欣赏,见上面古色古香,押着密麻的印章,知道这是以前自己性喜画作,因此刘湛特地寻来讨好,十分仔细看了这画,嘘了一口气,说:“《长乐问》里载,咸宁四年,戊博裕入京,买斗酒独饮,作画以偿,其实是借机想扬名,入得当时杞王之眼,以图振作社稷。” “可惜当时前魏大势已去,也难有伯乐,戊博裕一番苦心,只能付之东流了。” 刘湛暗生敬佩,代王不愧是状元,历数古典,这等生僻之事也知道,才要说话,又见苏子籍转脸问。 “自古都是子肖父,既是龙种,为什么这九个都不像龙?” 第七百零九章 太子非龙 刘湛笑了笑,略一欠身,清了清嗓子:“这事说来繁复杂乱,但简扼要回话,其实也简单。” “大凡人和动物,都是万万千千,乃众生一员,而真龙不同,秉天地气数而生,一代只有一人,可所谓天无二日,龙无双降。” “真龙尚在,别的龙种就不能占有天命,故龙生九子,个个不同。” 苏子籍本是随口问问,他此时画艺圆满,就算是前朝大家戊博裕,在他眼里,也有七八处不足,不想听到这回答,一怔之余就问:“那太子也不是真龙么?” 这话问的奇,刘湛也不惧,只是敛了笑容,又一欠身:“自然,太子可谓潜龙,太子一日不登基,就一日不成正果,或可称蛟,也称不得龙。” 苏子籍若有所思,点头一叹:“的确是这样……” 皇帝只要登基,就占有一分天命,无非薄厚,青史必是留名,当然,没有年号,或不满一年,历史上称少帝。 而太子,谁会记得? 想到这里苏子籍收回目光,话一转,对刘湛说:“真人,孤这次叨扰,就是为了炼丹典籍,真人昨日说,贵观现存不少道藏可供观之?” “正是!”刘湛也暗松口气,刚才的话的确有些敏感了,要不是想迎合代王,他也不愿意接口,这时自然很乐意转了话题,很是大大方方:“虽这些典籍一般不可与外人,但大王您与尹观派一向有缘,更在炼丹一道上有着过人天赋,与旁人自是不同,凡我观现有道藏典籍,都可由大王您一观……不过……” 苏子籍挑眉:“真人有话直说就是。” “不过,您只能在本观借阅,不可带出观去,还请大王见谅。”刘湛行个稽礼。 苏子籍哈哈一笑:“这有什么?能让孤一观就已是真人大度,有想看的道藏典籍,孤在观内读完就是。” “不知,现在可是方便?”不想在这里与刘湛耗时间,苏子籍说了几句,就欲观道藏。 刘湛起身:“大王想观道藏,现在即可!” 说着,就引着苏子籍而去。 起身,望着走在前面的刘湛,苏子籍跟着转过走廊,风迎面扑来,顿时精神一爽,目光一转:“现在我虽是代王,可京城局势仍复杂,尤其是我还要保护不悔与我们的孩儿,就必须要更强才成。” “有道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自己防了一时,防不了一世,防范其实只是下等之策。” “我需要更强,拥有更多实力,才能真正做到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必须进一步拉拢一些势力了,这刘湛或可利用。” 想到梦里传说,苏子籍终于下了决心。 而跟着代王的薄延慢慢移步,倾听着脚下木板被踩得咯咕咯咕响,想的就多了一些。 对刘湛真人,薄延自然也是知道,但凡诸王身边稍微得力些的人,谁会不认识刘湛? “没想到刘湛私下竟是这样对代王,莫非是想投靠代王?” 但又一想,这事与他也关系不大,他其实严格说,并不算是齐王的人,而仅仅受雇于齐王府的谋主孙伯兰,负责的事也仅仅是刺杀文寻鹏。 自己是刺客,又不是长期潜伏的奸细,没必要事事关心。 但想是这么想,一走近院落三层木楼,也就是这座道观的道藏阁,薄延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苏子籍亦是微微挑眉,戒备竟这么森严? 在他的感观里,能感觉到不少高手在道藏阁,不仅面前三层木楼里藏着三个高手,分别藏在三个地方,路上亦感觉有着埋伏,若不是刘湛带路过来,怕是想要安全走进这座木楼都不是易事。 这还不是最让苏子籍感到心惊,真正给予他这种人震慑,是道藏阁内隐隐有着的道法。 虽没有多少杀伤力,应该只是防御阵,但外人一进怕就会警示。 薄延走得越近,也暗暗心惊,他看不见道法,但能感觉到里面的危险,一种野兽般的本能,让他甚至想要抽出刀来,但幸好理智还在,努力压下了这种拔刀的冲动。 “你在外面等着。”苏子籍看一眼薄延,吩咐。 就跟着刘湛走进了道藏阁,进去时,刘湛走在前面,道藏阁内阵法就没被触动,苏子籍眸光一闪,知道这必然是刘湛的身上有着可通行的玉符之类。 “大王,请随刘某上二楼。”刘湛对楼下万卷道藏,根本不看,只是伸手引之。 苏子籍点头,顺着楼梯往上走。 空气中的一种淡淡的味道,似松香又似别的香,很好闻,一入鼻,就感觉整个大脑都清醒了一下。 没感觉到刘湛对自己有恶意,苏子籍也很坦然跟入了,门里是一个大约五十平方米大小的密室,只有靠墙三列书架,并不算很高,哪怕十一二岁的普通少年都能伸手拿到。 刘湛对苏子籍说:“大王,这里就是本观炼丹一道的所有道藏典籍。” 看起来不多。 苏子籍只是扫了一眼,就大概能估算出这里大约有多少书,全算起来,估计也才百册书。 不过这也不奇怪,所谓的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真传就算仔细的描述,也不过几册。 现在给自己摆出上百册,就已超过苏子籍的预期了。 以现在自己身份,能被放在这里给自己看,万万不可能有假,万一自己看出来,不但无功,反是有罪,因此都应该是实货,最多粗浅些。 这样数目,或这里不是全部,但应该也是大部分了,尹观派的确是有心巴结了,而门外薄延,拼了命也未必能得一本。 苏子籍笑了笑,随手拿起一本,见书本是《丹性分要》,就翻了翻,发现毫无动静。 “不可汲取吗?”心念一转,苏子籍就回头笑着:“真人,你既给我看道藏,那整个道藏,我都可学了?” 刘湛本想答话,心里一突,莫名有点不安。 可人都带来了,等于一百步都走了九十九步了,现在说不,不等于前功尽弃,还得罪了代王? 在这种情况下,刘湛不能说不,按下这种莫名升起的不安,回话:“代王想学,自然都是可学。” 刘湛的话音一落,苏子籍的眼前就是光一闪,半片紫檀木钿浮现了出来。 ( 第七百十章 太一之钟 “尹观派向你传授《丹性分要》,是否汲取?” “是。” “【绛宫真篆丹法】200,10级(1075/10000)” “获得尹观派《丹性分要》,【点星外丹术】变成【外丹术】 “【外丹术】300,5级(900/5000)” 随着一股清凉灌入,苏子籍眼睛微眯,心里已满意,看来刘湛答应,汲取就没问题了。 并且有着尹观派炼丹法,不仅仅霍无用一派的【点星外丹术】转成【外丹术】,更由于与尹观派的联系,道法也有所益处。 本本这样,或有大益。 这本他快速翻两页,就装作没兴趣,随手放下,目光扫过别的书,一本本看,太引人怀疑,刘湛可就站在身后,不好做得太明显,需要谨慎一些。 “可任凭此人再猜疑,也不会想到,我不需要看书。” 苏子籍手指扶过一本,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窜起:“尹观派向你传授《云上经》,是否汲取?” “是。” “【绛宫真篆丹法】300,10级(1375/10000)” “【外丹术】500,5级(1400/5000)” 刘湛悄悄走近,见到代王一本本查看着名目,手抚过了封面,却一脸茫然,似乎不知道选哪本,不由暗笑。 “就算我尹观派没有欺你,除核心三册丹经,别的都在这里。” “可你这外行人,能知道哪本重要?” “我尹观派放这样多秘籍,其实暗里还分成上中下三个书架,诚意已足,却不可能再继续提醒,你选哪本,就是你的运数了。” 才这样想着,苏子籍似乎扶完了这个书架50册,没有看见有中意的,就朝着隔壁书架而去,取了一本翻了。 “尹观派向你传授《玉丹初转》,是否汲取?” “是。” “【绛宫真篆丹法】1300,11级(3300/11000)” “【外丹术】1500,7级(4500/7000)” “轰”一下,大股凉意灌入,让苏子籍又是舒服又是痛楚半眯着眼,心中则叹着:“看来,刚才一个书架是基础,由于我已经学了霍无用一派的【点星外丹术】,两者有重叠部分,总共50册,不过得了一万二的经验。” “而现在这一书架,必是中高级,这一册竟然就能让我得了1500点经验,尹观派的炼丹的基础,算是全部得到了。” 这样想着,苏子籍看似平静,脑海中掀起了一场风暴。 无数知识化作细碎小股,纷纷涌来,并在过程中打碎、整合,化成苏子籍本人所能理解的东西。 所谓的灵机乍现,在这种汲取真正道藏典籍的情况下,已稀松平常的反应。 苏子籍甚至觉得“灵机”已常驻在了自己脑海里,再没有比这一刻让他更明白炼丹一道的玄妙了。 来之前,他就已炼制成功了不止一炉丹,也炼制几次低品法宝,甚至在第一炉时就炼制了庇护叶不悔跟周瑶的黑木手镯,那时觉得自己已是懂得不少了。 可现在的他回头去看,就能发现,水平还远远不够,难怪会被人看出破绽。 虽那样的自己已算是炼丹一道入门,可任何一门,只是入门,又有什么可得意? 普通人确实可能终其一生都资质平庸,无法跨入半步,但自己该去比,却不是这些人,而是沉津多年的高手。 “难怪一流高手在江湖,绝顶高手往往都去做扫地僧,每一次提高,回头去看过去的自己,都会觉得傲慢得可笑,人还是需要一步步向上走,学无止境。” 苏子籍这样想着,又拿起一册,再次得了700点。 随后30册,都是摸了摸就放下,最后一册翻过,600点经验得到后,脑袋就有点嗡嗡作响。 “【绛宫真篆丹法】13级(300/12000)” “【外丹术】9级(5500/9000)” “头有点涨痛,看来虽级别低,但一口气连升几级,还是很吃力,可余下的十几卷肯定是最精华,不得不汲取。” 都不必回头去看,苏子籍就能感觉到刘湛正盯着自己,连着翻了多本都不看,再翻下去,恐怕刘湛就要生疑。 不,现在对方应该就已经有点怀疑了,苏子籍就听到刘湛走上前几步,问:“大王,可是这些道藏都不合心意?” “还好。”苏子籍笑着:“都是精品,但贪多嚼不烂,孤打算只取一二本慢慢读着。” “对了,这些道经中,哪本最好?”苏子籍脸微涨红,但还算好,没有要昏过去的感觉,为了争取消化时间,他故意问着。 “所谓万路通幽,这里有十七门炼丹之法,无论大王选读哪本,都是可以通达至境。” “别的不敢说,至少学成,炼些延年益寿的丹药,必是不难。” 苏子籍心意稍定:“我不能不选,应该选非常优秀,但不是最优秀的丹经,证明自己的气运,也不至于让尹观派太心疼。” 想着,深吸口气,手指在余下十几卷中划过,一入手,耳畔就仿佛响起了闷雷。 脑袋跟着又嗡嗡,幸这一次还没到引出鼻血程度,苏子籍勉强撑住,就慢慢站在那里,抽出了一卷给自己感应第三的一册,一页页看起来。 “【绛宫真篆丹法】13级(7800/12000)” “【外丹术】10级(4750/10000)” “这册《水洗九转》也不错,似乎用的是水法炼丹,中正平和。”连升五级以上,这次的目的已超额达成了,索性就装着细细读来。 一直关注着代王的刘湛才暗松了口气:“原来是看中了一册,看来,代王是有些福缘。” 刚才,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悸,要是代王全部翻过了却一册都看不上,刘湛就要怀疑代王是不是存心戏耍,或是对自己不满了,又或别有蹊跷。 现在看来,不过是代王看书更挑剔一些,这也能理解,毕竟是代王,亲王想要搜集道藏典籍已不是很难的事,尹观派不也为了拉拢代王主动请来看书? 霍无用那样的丹士,谁知道暗中有没有跟代王有来往?这事不好说。 就在刘湛想着时,突然耳朵一动,一种悠扬沉浑的声音传来。 “这是钟声?哪处的钟?” ( 第七百十一章 莫非真王 这可稀奇,在尹观派的道观,钟可不是能随便敲响,每次敲响必有大事,代王今日到访,有什么事也该等代王离开再说,何至着急,现在就敲钟? 但这钟声却是一次比一次响,一次比一次急,连绵不绝,刘湛心中诧异,就带到了脸上。 是谁在这时敲钟? 外面的钟声越来越急,刘湛看一眼旁边还在低头读经代王,就有些犹豫,自己现在是继续留在这里陪着代王,还是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等等! 刘湛突然之间想起了一个预言,不由暗惊,难道…… 几乎是同时,道藏阁内突然一亮,明明是第二层,这一层上面还有一层楼,可偏偏就凭空出现了一片彩霞。 彩霞分成三色,美得几乎超越人间形容,彩虹一样,一出现就当空罩下,就这么落在了正低头看书的代王身上。 一时间,代王身披彩霞,犹仙人下凡,光芒之胜,甚至让道藏阁外面的人都看到了。 道藏阁外,薄延就抬头看着房间内溢出的五彩霞光,眼睛猛睁大了,才向前迈了一步,霞光就转眼不见。 蹬蹬蹬,薄延再不迟疑,直接就奔了过去。 才靠近,道藏阁的防御顿时启动,道法激活,刘湛就有了感应,大变神色还没敛去,人一闪,就拦在了向里闯的薄延的面前。 “止步!”刘湛喝着。 薄延闻声看去,就见到引代王进去刘湛出现了,脸上神情可不对,果然是出了什么事吧? “我家大王可还好?我在外面看到一阵耀眼彩光,出了什么事?”薄延一副忠心的模样问着。 刘湛目光落在薄延脸上,没有立刻回答。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代王手拿着一册书出来,见二人似在对峙,气氛有些不对,就问:“你们怎么了?” 刘湛回身看向代王,眼神有些复杂,刚才景象太骇人,饶是身为真人,见过了大风大浪,在一刻都差点忍不住跪下去,那样的异象,难道代王竟毫无察觉? 他心里有些怀疑,就故意说:“大王,我们正说您彩霞披身一事,您可能看入了神没发现,道藏阁内竟凭空出现霞光,落在您的身上……” 代王听了却哈哈一笑:“孤还以为你们在说什么,就是这事?” 就是这事? 这样的异象,代王听了,就是这一个反应? 刘湛有心想解释,就听代王笑说:“方才藏阁虽是密室,可开着门,而走廊对面是窗,有光折射进来,也不奇怪。” 虽然“折射”这词,在场的两人都是第一次听,但简单易懂,立刻就明白了代王的意思。 无论这二人信不信,反正苏子籍是一副“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态度,让刘湛跟薄延都有些无话可说。 毕竟这事也没凭证留下,代王那么说,别人听了也会觉得有理,就算他们两个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又能拿什么理由去说服? 再说,代王是真这么认为,还是故意这么说,谁又能说得准?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是千难万难。 刘湛索性就不再继续纠缠这话题了,现在对代王明显态度更客气,见其只拿着一册书下楼,就问:“大王,您只拿了一册?” 苏子籍回:“一册足矣。” 道藏阁里可没有桌椅,更无茶点,并不是长久看书的地方,刘湛就笑了笑:“是我怠慢了,虽不可取走,但一楼就有静室,大王可细看。” “麻烦真人引路。”苏子籍点了下头,抬脚就走。 刘湛带着苏子籍往一处静室走去,薄延默默的跟上,他也看出来了,道藏阁不简单,不仅仅里面可能藏书不少,就凭着这里让他感觉到危险,就说明了问题,刘湛师门及刘湛本人,还真是不可小觑。 “大王,贫道去吩咐人端来一些茶点,您可在这里慢慢看。”说着,刘湛就用这个借口出了静室。 才出来,就看到了站在静室门神一样的薄延,也不以为意,转身离去。 薄延钉子一样站着,似乎目不斜视,余光却见刘湛出了走廊,在拐角停下,暗里移了几步,耳朵微微动起来。 这是一门密法,名字很俗叫“千里耳”,实际上也只能听到十几米范围内声音,但任何细声,哪怕蚂蚁爬过,只要注意,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可是不得了的密法,毕竟很有针对性,十几米之内,哪怕“传音入密”,在“千里耳”的范围内都可能失效。 因此,他就听到有人快走几步到了刘湛跟前,刘湛急问:“师弟,真是本门太一钟和代王起了共鸣?” “是,掌教师兄。”来人明显身份不低,同样声音细若蚊声:“太一钟是针对本门修行真法,纯之又纯,可托付衣钵的人才起共鸣,历代都选以掌教。” “可现在代王未修本门道法,却有此景,实际奇了。” 这人见刘湛若有所思,又说:“就算刚才代王接触到本门丹道,但才一刻时间不到,难道已经修到登堂入室,近于炉火纯青?” “这不可能,是不是符了本门守则真人的预言。” “预言说,太一钟响,真王乃出,这钟过去几十年上百年都不响,偏偏在代王今日来时突然响了,难道代王就是真王?” “不得乱说!”下一刻就是刘湛的呵斥:“此等大事,岂可妄议!” 本来很客气的话,顿时凛然,这人自知僭越,忙低声应是,不一会离开,不久又回来,似拿了东西交给了刘湛。 薄延耳朵动了动,忙向后撤。 十几米外,刘湛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壶茶一个杯子,端着这些东西,他往回走,就看见薄延站在静室门外,站得笔直,脸上表情绷着,似乎比之前更严肃了。 “代王又没出来,此人给谁看?难道是天生懂规矩?”刘湛觉得这人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就推门走了进去。 门外,薄延此时才缓过这口气来,握住拳,心乱如麻。 “代王是真王,那我与之作对,就是和未来真龙天子作对?” “不,不可能。” 一瞬间,民间种种倒行逆施,违背天命,结果身死族灭的传说袭上心,他不由脸色苍白。 只隔着一扇门,里面的人也没有故意放低声音,不用密法,就听到刘湛问:“大王,经书精奥,不知您可看懂些?” 就听到代王说着:“孤已学到了些,算是略懂。” 薄延是知道,大凡丹经,和武功秘籍一样,多用隐语,外人就算得了,也难读明白,现在代王这样说,是不是有自满的嫌疑。 才想着,“轰”一声巨响,一股冲力在背后袭来,他本心不在焉,人一下就重重撞在门上。 ( 第七百十二章 地龙动了 永安宫 一个小太监外面回来,这是常经之路,再熟悉不过,只是靠近了一下就怔住了,这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都是侍卫亲军,个个站着钉子一样目不邪视,一派肃杀景象。 这小太监吓的不敢动,才见着有个熟悉的太监招手,说:“别呆着,这是永安宫在修宫,不要挡着路。“ 小太监这才看见,原来瓦石堆积在殿前,推独轮小车工匠满头大汗,却丝毫不敢停歇。 搭在殿前两侧手架高度与大殿持平,每个架子上都站着人,围着一圈,因先修缮宫殿外围,只有二百人在上面作业。 剩下三百人都在下面忙碌,犹勤劳蚂蚁,源源不断将外面运过来。 殿外不仅仅站着侍卫,还有大批太监。 这是为防止这些工匠唐突贵人,都是严防死守,时不时还会呵斥两声,但因永安宫主人的吩咐,鞭子没用上,都只是言语督促。 工匠人数众多,就算刻意压低声音,也弄得这座宁静大殿变成了闹市口。 “娘娘说了,今日日落前,能将前面大殿顶子修缮好,每人都有赏赐,午饭娘娘还特意让人给你们准备了肉,这是多大恩典?还不快好好干活!”一个太监走出宫殿,对外面干活的工匠喊了一声。 太监的声音本就尖细,穿透力强,这一声,几百个工匠大多听见了,脸上就带了笑。 他们都是为朝廷做事入“匠籍”的人,祖祖辈辈都是工匠,哪怕改朝换代了,到了新朝,因没别的谋生手段,往往前朝工匠还是会有一部分走老路,依旧捧这饭碗吃。 要说做工匠,在大郑也不是要命的职业,起码比当兵安全,也比普通农人靠老天爷吃饭更保险,平时会有固定差事,也就是“铁饭碗”。 在地方一般会在官府指定的作坊里干活,在京城则多半依附于工部,凡是皇城各处修缮,京城各处皇亲国戚的府邸修缮,只要是工部需要管的,这些工匠都要去干活。 他们能拿到的银钱是有数,多半靠着赏赐来贴补家用,现在听说只要天黑前修缮前面大殿的顶子就可以多拿一些银钱,可不就高兴了? 这些工匠,无论是在手架上,还是在下面的,全部朝着大殿口呼“谢皇后娘娘千岁!”,以示感激。 “姑姑,这么热闹的景象,可是很久没看见过了。”这时一个小宫女也陪着女官朝霞出来,就在角落处看着这一幕,脸上就浮现出笑意。 正是青春年少,是爱看热闹时。 其实都不说她了,便是女官朝霞,此时看着这一幕,也暗暗高兴。 “是啊,这都是托了皇孙的福。”女官朝霞感慨,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上次娘娘见到代王时的景象,越发叹着:“皇孙封了代王,皇后娘娘心情都好了,也愿意修缮宫殿,以前皇上想修永安宫,皇后娘娘几次婉拒,都不愿意。” 才说着,忽然感应到了些,她止住了口,猛抬头望天。 这时本是巳初(上午9点),天空蔚蓝一片,既无云彩,也无异象,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晴空,突然就出现了大变化。 一个巨大的红日,凭空出现,并迅速炸开,一瞬间光几乎闪花所有人的眼睛。 “啊,第二个太阳!”捂着眼的人大喊。 更有人惊恐喊:“天有二日!” “不,是大火球!” 尖叫声此起彼伏,热闹与祥和,瞬间被末日一般恐怖笼罩,才炸了锅,接着就是“轰”一声巨响。 一朵腾空而起的蘑菇云冲出,刹那间天昏地暗,恐怖的似乎是世界末日,已超出了这时代普通人的想象。 这仅仅是心理,而接下来的震动,带来的是极惨烈的后果。 “小心,地龙动了。”外殿台阶处,跟小宫女一起观望的女官朝霞,在看到天上的大火球时,就已下意识向下几步,在巨响一声,才喊了一声,就站也站不住,跌了下去。 跌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爬起,一块瓦片落下,砸在脑门上,顿时昏了过去。 片刻,一声轻轻呻吟在朝霞口中传出,身体动了几下,慢慢挣扎爬起来,入眼的一切,顿时使得她吓呆了。 地上横七竖八,全部是尸体。 原来永安宫为了修缮宫殿,来了五百多工匠,二百人正在手架上干活,这一声巨响,天崩地裂一般,大地摇了几摇,干活这些人根本就无法在手架上保持平衡,这一刻就像被抖落的碎屑扬扬落下,二百人跌成“肉泥”。 这高度,不至于摔的支离破碎,但都能看见变形处,靠着最近一个,口中鲜血喷出,两只眼白翻,眼见不活了。 至于在平地干活的人,摔不死,但可能被瓦片石块砸死。 没有摔死的人也倒了一地,惊恐得瑟瑟发抖,爬都爬不起,更有人直接吓的昏迷过去。 侍卫稍好些,可本就没铺好鸳瓦噼里啪啦掉下,砸到了几个,都立刻毙命,太监也有几个倒霉被砸到,身体抽了几下,同样不动。 相比之下,只是受伤已算幸运了。 “秋芳,秋芳!”朝霞醒悟过来,忙叫着小宫女的名字,一转眼,就发现小宫女已人事不省,不知是不是磕坏脑袋,怎么晃也晃不动,而大地还在微晃,女官手一顿,念叨:“皇后娘娘!” 顿时就转身向殿内奔去。 一路上跌跌撞撞,才快步冲入大殿,气喘着,就看见大殿墙壁已被震出裂缝,抬头看到屋顶已有光漏下,本就是在铺瓦片,在震了一下时,就有新铺鸳瓦掉落进了殿内。 “不好!”这所见让她整张脸都白了,大殿修缮,贵人应该远避,不过娘娘正巧视察,却还在里面,隔了很远,本来应该安全,但现在地龙动了,却说不定了。 “娘娘,娘娘!”朝霞的喊声都带着哭腔。 娘娘不仅仅是自己恩主和后台,内宫更有株连制,娘娘出事,一概株连。 本朝太祖曾想废除,后来发觉,如果不株连,无论是皇后,还是妃子身边的人,就会被收买,只有一体同死,才能杜绝,也就只能叹着罢了。 朝霞心中惶恐,继续前冲,就见香炉处有一个侧伏着的宫女,仔细一看,脑门旁是一片沾血鸳瓦,红红白白撒了一地,显然被鸳瓦打了个正着,当场毙命,更吓得她腿都软了。 ( 第七百十三章 与朕疏远 “娘娘!娘娘!”朝霞惊叫。 “朝霞,本宫在这里。”一道有些虚弱却还算沉稳声音从里面传来。 下一刻就看到一个嬷嬷护着穿着皇后快步出来。 “娘娘!您的脸!”朝霞惊喜抬眸,却看到皇后的脸上竟有血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扑了上去。 “伤不重,无需慌乱,先出去!”皇后单手握住她的手,在这关键时,竟比任何人都冷静。 朝霞眼圈都红了,娘娘形容狼狈,受苦了! 不过眼下不是检查时,陆续又有太监宫女从各处逃出来,或冲进来救人,大家汇总在一起,都暂时避在宫殿外的空地处。 皇后被围在中间,但她的要求下,大家都是稍稍散开一些,且避开有着建筑的地方。 “娘娘,让奴婢给您看看伤口。”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朝霞再次记起了这事。 “不必!”皇后自己动手,从袖里抽出一条手帕,轻轻抹去脸上吓人的血污,朝霞仔细检查了一遍,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不会留下痕迹。” 发现仅仅是被擦到额头,看似有血,其实只擦了点皮,她这才放下心来。 按照皇后的待遇,哪怕擦破了点皮,也该立刻请太医过来给上药,但现在这情况下,皇后自然不允许。 “啊,救命,救人啊!” “救命!” “啊!” 就在皇后示意人去扶起殿前的伤者时,再次有骚乱出现,尖叫声从远处传来,让这些才刚刚逃过一劫的人都脸色一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去看看。”皇后命着,一个小太监不敢抗命,直接去打听,没过多久,小太监就急匆匆回来。 “娘娘,是御兽园出事了,刚才地龙动,惊吓了大象,象房跑出了三头大象,到处践踏冲撞!”小太监脸色很难看,回答时,还止不住的擦汗,可见是被吓得不轻。 “不仅仅人一践踏就死,连宫墙和花木都毁了不少。” 原来,宫里一直都有养动物,大象就是为皇帝出宫准备的仪仗队一员,因这次巨响以及地动山摇,比人更敏锐的动物自然受惊更大,因受惊从象房中奔逃出来的三头大象就彻底发狂了。 大象那可是能在战时充当特殊武器使用的动物,皇宫内又不是阵地,地方狭小,遇到大象的人几乎都逃无可逃。 三头大象一逃出来,满宫乱窜践踏,死者很多。 “听说已经击毙了一头,可还有两头在乱跑,幸离永安宫这边尚远,应是跑不过来。”小太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庆幸说着。 这也的确值得庆幸,虽这次的异象带来了大灾难,宫内死了许多人,但永安宫只死了一些工匠,太监宫女没死多少,听说别处也只零星死了一些人。 皇后听完却沉默了,看向了一处。 女官顺方向望去,发现皇后望去方向恰是皇帝所在,女官自以为懂了皇后的心思,忙说着:“皇后娘娘,您可是在担心皇上?皇上乃是天子,真龙之身,有上天庇佑,必会无事。” 这话说的,别人可能会信,皇后又沉默了下,若有所思,片刻点了下首:“你说的是,但本宫实不能安心,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又吩咐太监宫女:“先不要进殿,外面这些伤者扶到空旷处,等着太医派人送药治疗。” “是,皇后娘娘。”众人应着。 皇后只带着一个太监,外加着贴身女官,急匆匆向前而去。 这一路上的所见,让皇后的表情更加沉默。 有太监看到她这副模样,心中不禁感慨:“娘娘这是在担心皇上的安危,帝后果真恩爱啊!” 时间退回到巨响发生前一刻,治平殿内同样一片平静。 “西南又发生骚动的事,和上次不一样。”说话的人却是罗裴,此时躬身从容说着:“上次西南,是有贼首起乱,因此一呼百应,而这次骚动,却是总督褚遂急于求成。” “内地是官府说了算,百姓都淋浴皇恩教化,可西南是那些寨主土司说了算,这些土寨隐在连绵大山中,有的寨子连马都上不去,蛮荒不化,言语不通,只识土司不识朝廷。” “总督褚遂想取消土司,代之官吏,无人会服,一旦土司倡乱,山民皆反,又会重演西南乱事。” “再说朝廷管理委派官员,西南省府还罢了,下面郡县瘴气蛇虫甚多,外官很不适应,多有疫病而亡者,这些烦难,朝廷还得多多体谅。” 皇帝双眉皱着只是沉吟,半晌才说着:“土司盘剥甚重,官府赋税甚轻,山民该拥戴才是,为什么却变成这样——你有什么方法?” 罗裴沉思了片刻,说着:“治平之策,臣以为,首要还是积蓄汉本,西南许多地方都还是刀耕火种,虽有茶盐之利,但不能依靠这个,而必须调查有可耕之地,集中开垦。” “一方面教山民下山种田,扶植农桑,读书尊王,数代也是朝廷之民,这叫着同化。” “还有一方面或移汉民开垦,这样两管而下,人口多了,就能形成对山寨的优势,到了那时,反者,当地就有力量剿之,不反,孤守山寨日薄西山——无论山寨反或不反,都无以动摇大局,可所谓水到渠成。” “现在硬来,无论是兴师动众,又或官逼寨反,都事与愿违。” 皇帝听了,想了想,起身随意踱着,突然一笑:“你这策自然是好,可惜……” 不知道皇帝可惜什么,看上去心情有些忧郁,罗裴一躬并不说话。 皇帝目光盯着看了看,半晌说着:“你把今日对话,细想个条陈给朕看看,退下吧!” 罗裴应声退了出去,外殿几个太监里去,赵公公急匆匆进来,亲手捧着一碗燕窝奉上。 皇帝也不假人手,让赵公公将燕窝放在面前,就直接用勺子吃了一口。 点了下头,这次的燕窝味道还可以,不像上次上进的一批,虽也算上品,到底还是差了些。 慢条斯理地吃了小半碗,皇帝将盛着燕窝的小碗放到案几上,满意说:“这次质量还可以,你这老奴办的差事不错。” 又出神:“罗裴与朕,却是疏远了。” 赵公公正弯腰,打算说话,听这话吓一跳,却听着皇帝淡淡说着:“罗裴办事照样利落,上谏也言之有物,让朕挑不出毛病,但朕心里明白……” 才说着,“轰”一声,整个大殿震动,一块瓦片砸了下来。 ( 第七百十四章 朕没有错 “皇上!” 皇帝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赵公公把手一挡,只听“蓬”一声,瓦片重重落在手上,顿时砸出了血。 赵公公完全不以为意,御架面前,万法不生,仅仅道法,就连内气也受部分克制,这非常正常。 一把扶出皇帝被震得不稳直接倒下的身体,下一刻就扶着外去,几乎三步变一步,小跑变快跑,顷刻就已冲出大殿。 殿内服侍的太监,大多没有反应过来,唯一个在站在内殿门侧小太监反应快,一见到眼前人影闪过,下意识就拔腿跟着出去。 才出大殿,还没有站稳,就听到“轰”一声,气流将最后小太监冲得向前扑了好几步,浑身都被盖上了一层土,忍不住咳嗽起来。 小太监回头,看着身后景象目瞪口呆。 “塌、塌了?!” 这一座巍峨大殿,竟就这么塌了? 里面可是有着差不多上百內侍当值,不少还是有官身,全都埋在里面,只跑出了皇上、赵公公跟自己? “幸我跑得快,不然也要死在里面了!”小太监才庆幸着,没崩塌完的墙体就二次倒塌,轰又一声! 这一次,灰尘中一道长影重重朝着三人位置砸下。 从冲出来到二次倒塌,其实就几秒的事,速度极快,小太监躲了第一次,这一次却没能躲开。 “啊!” “噗嗤!” 只短暂一声惨叫,竟是一根巨木坠下,当场砸裂了小太监的脑袋。 地动山摇还在继续,巨木极长,乃撑着外殿的大柱之一,砸到小太监脑袋,余势还不减,撞向恰就在小太监几步远的皇帝。 这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皇帝眼睁睁看着巨木撞下,身体却一动不能动,两条腿仿佛黏在地上,拔都拔不起…… “难道我要死了?朕,堂堂天子,难道竟会因这种可笑的事死掉,死在这里?跟那个低贱的內侍一样?” “不,朕是皇帝,朕受命于天,断不会如此……”皇帝虽目眦欲裂,却根本躲不开,眼见就要巨木砸下。 “皇上小心!”耳畔再次响起尖叫,下一刻皇帝就觉得无法动弹身体被猛推开,踉跄后退了一步,身前一人张开双手拦着,大有巨木砸过来就先砸自己的大无畏架势,不是赵公公又是谁? “轰!”巨木落地,砸起灰尘,巨木擦肩而过,带起的风,甚至让皇帝下意识抖了一下。 就看巨木落地砸出坑沟,就知道哪怕有死去小太监尸体缓冲,力度依旧可怕。 皇帝想开口,喉咙却像堵着一团东西,手更抖个不停。 差一点,差一点自己就要死了! 这是他登上了帝位,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皇上,您快跑,这里不安全……”赵公公喊着,脸色也是煞白一片。 皇帝一看,就一目了然。 自古高手不许近帝侧,赵公公虽有些功夫,可也不是高手,面对着刚才可怕的地龙翻身,能屡次救下皇帝,也是因一片忠心,并不是有着依仗,难怪有着这等颜色——谁不怕死? 不过皇帝这时已醒悟过来,还是被赵公公扶着,奔到了不远一处小亭里,这里是开阔地,亭子并不是建在假山附近,而是平地小凉亭,属观赏性,现在就这里最安全,也还有勉强能坐,不怕高空坠物。 皇帝在亭下坐下,赵公公抽出手帕就要给皇帝擦脸上的灰尘。 “药……药!”喘息让皇帝眼前发花,一阵胸闷,急急说着。 赵公公见了,越发吓了一跳。 皇上这样子,似乎要发病! 虽然之前吃了药,按说不该在此时发病,但受惊下身体撑不住是再正常不过,赵公公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立刻去摸怀里。 万幸! 虽有一些丹药以及药剂都被埋在宫殿里,可他一直随身带着一瓶丹药,就是为了应对这种突发事件! 赵公公一摸出瓷瓶,立刻拔开塞子,倒出一粒圆润的红丹,喂给皇帝。 这是小还丹,这时也不用试药,皇帝张嘴吞了,也不用水,仰脖而下。 直到丹药入喉,一股暖流慢慢向身体散去,憋闷渐渐也得到平复,心悸才算是消散。 也直到这时,皇帝才注意到面前这忠仆脸上血污一片,也不擦,眼巴巴望着自己,皇帝心一定,虽回过神来,能明白,刚才就算这老奴不挡在面前,也未必砸到自己,可也是一片忠心,心中一叹,说:“幸亏有你。” “你的脸擦伤了,快去擦擦吧。”皇帝说着,就要撑着身体站起来,赵公公忙上手相扶。 “皇上,您刚服了药,还是休息下,有什么吩咐,直接吩咐奴婢去做就是!” “奴婢不过是皮肉伤,万万不敢皇上担心。” “恩!”皇帝坐着,环顾四周,嗓子暗哑应了声,只见眼前一片狼藉,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皇帝沉默着,满胸积郁得发胀,吐不出按不下,突然之间问:“朕是不是老了?” “啊……”赵公公不知道皇帝突然这是哪一出,见皇帝半歪坐着,看着一片狼藉,睁着双,气弱声微说:“圣天子自有百神庇护,朕登基后,虽有惊险,也是处处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可这二三年,或兵变,或水灾,或蝗灾,现在又有地龙翻身,震塌大殿,差点砸点到朕的身上。” “难道,朕老了,气数不在了?” 赵公公听着这梦一样却真切的话,觉得汗毛直炸,连忙磕头:“皇上这是哪里来的话?” “历朝历代,谁没有水灾**?” “就算号称千古一帝的魏世祖,也每隔三五年,必有灾祸。” “这是天地气数流转的必然,与皇帝厚德有什么关系?皇上登基二十年,人人心里一杆秤,朝野上下都晓得皇上勤政爱民,每天皇上批的奏章就有八千字,看的折子是论百以上,谁能说皇上不好?” 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更重重的磕下去。 皇帝听了,颜色渐渐好转,看到有一些太监奔来小亭,显然发现自己在这里,才重重吐出了一口浊气。 “你说的是,朕不能妄自菲薄,朕这二十年,饮酒多克制,后宫嫔妃仅仅十余人,天一亮就起身办政,朕自问,宵衣旰食对朕,全不是虚设,朕对得起祖宗,对的起社稷,对的起天下黎民百姓!” “朕没有错!” 第七百十五章 天意罪我 皇帝仰对着天说着,久久不动,赵公公略抬首看了一眼,竟然发觉皇帝一颗泪水垂下,连忙不敢看。 脚步越来越近了,皇帝回转过来,用袖拭了眼泪,又恢复了平静,帝王那牢不可破的威严又回转过来,吩咐:“你留在这里,别的事交给别人去办。” 才说着,已经有一个大太监跑进小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奴婢救驾来迟,还请降罪!” “你们没事就好。”皇帝以拳抵口,咳嗽了两声,冷冷的说着:“去看看大殿如何了!” “是,奴婢遵旨!”大太监立刻应道,退了出去。 “刘公公,这、这可怎么办啊!”大太监一出小亭,走不远,就看到一个太监跑过来,脸上身上都有血污,看着凄惨至极,带着哭腔问着。 “我干爹被埋在里面了,怎么救啊!您老发句话!” “别哭了!跟咱家去看看!”刘公公死里逃生,现在也还哆嗦着,要不是他本来不当值,刚才地动山摇时正在殿外,怕也要成被埋进去的人之一。 但见面前灰尘退去,曾经巍峨的大殿,已严重损坏,除了还有一些墙壁立,大殿的顶子基本都崩塌,大柱倒了几根,唯有一根还歪歪扭扭立着。 这一片狼藉的模样,实在很可怕。 “刘公公,这、里面还危险!”见他迈步就往里去,一个太监忍不住劝着。 结果被刘公公回头瞪了一眼,后面的话都被吓了回去。 刘公公小心翼翼往里走,就看到内殿那里更惨烈,御座御案都翻倒在地,屋顶砸下大半,柱子横七竖八,都露在外面,阳光落下,刺眼的血污到处都是,侍奉的太监不是被砸在柱子下,就是被埋在瓦砾间,一动不动,灰尘满身。 虽然平时这些人都与他是竞争对手,也谈不上交情,但看到这一幕,还是让刘公公下意识屏住呼吸,觉得胸口发闷。 惨,太惨了! 他小心翼翼走入狼藉一片中,先检查两个离得近的太监,脑袋都被砸扁,不必去试探鼻息,就知道这两人早死了。 跟在刘公公身后的几个小太监,脸色煞白,可他们是刘公公的干儿子,总不能干爹在里面检查,他们却在外面干看着吧? 哪怕吓得两腿战战,也只能是小心翼翼进去跟着检查,结果这一查,甚至让两个小太监受不了,捂着嘴跑去外面呕吐。 “全都死了啊。”刘公公叹着。 他快步回到小亭,跪倒在地,苍白着脸报告:“皇上,奴婢已查看过,大殿受损严重,里面的侍奉太监皆……皆殉难,无人存活。” 无人存活? 皇帝听了,沉吟着不说话。 虽死的人都是太监,在他看来不算什么,可这样事情发生,是不是有什么寓意?会不会引起百姓议论?这才是皇帝最担心的事。 他励精图治这些年,不求能做一个千古圣君,却不想被人认为是他失德引来了上天降下责难! “让人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地动山摇?是不是人为?去查!”皇帝阴沉着脸,对着面前太监说。 赵公公因暂时不好离开皇帝,去办这件事的还是刘公公,刘公公连忙应声,退了出去,隔了几十步,就听见了尖声:“来人,来人,快来人,皇上有旨意,你们死到那里去了,快给咱家去调查。” 声音渐渐远去,命令就算下达,人手撒出去,也需要时间。 现在该怎么办? 总不能就这么让皇上就这么狼狈坐着? 但皇帝所在的寝宫、御书房都被砸在了大殿里,近处拿不到了,不过库房肯定有没波及到,干净的衣物、吃食、甚至是帐篷,都该准备起来,看这架势,哪里还能让万岁爷在殿里待着? 甚至这皇宫都暂时待不得了,有心提醒皇上是不是移驾去别苑,但眼下这乱哄哄的,还真不能就这么走,要防着路上遇到刺客,需要等人手都齐了再说。 赵公公叫来一个太监,低声吩咐几句,太监忙跑去安排去了。 “皇上,那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过来了!”吩咐完,赵公公就扫视周围,结果望着一个方向愣住,下一刻,就忍不住向着皇帝欢喜说着。 “看我,竟忘了让人去问问皇后!”皇帝被赵公公提醒,看过去,果然看到皇后在寥寥两人陪伴下,匆匆快步走来,忍不住就有点懊恼。 但她在这时急急过来,又的确安抚了皇帝的心情。 皇后形容有点狼狈,在赵公公跑去迎接,就被引到了小亭里,到了喘息着,一看就是路上走得急。 见皇后不顾安危,第一时间来看自己,皇帝心一暖。 “皇后,你的身上怎么有血?脸上也有一些?受伤了?快让朕看看!”下一刻,皇帝的目光就落在皇后的脸上,先发现了衣领处血污,就看到了脸上虽被擦拭过却仍有的血迹,眼皮就一跳,连忙扶住皇后,问着。 皇后从袖子里抽出手帕,仔细擦着,安慰:“皇上您不必担心,只是擦到了,方才擦过,想必是没擦净。” 说了自己寥寥数语,就立刻关切问:“皇上,您可有事?” “朕无事。”皇帝忙说着。 欣慰之余,又为自己刚才没能第一时间想起皇后而愧疚,这愧疚让皇帝看着皇后脸上的伤口,立刻喊人:“快去催太医!让太医快过来!” 赵公公再次示意小太监去催。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急匆匆跑过来,跪倒禀报:“报!御兽房大象惊逃三头,已杀一头,仍有两头到处乱窜践踏,已伤数十人!” 皇帝顿时恨得牙痒痒,这关键时,连大象都跟着跑出来添乱! “立刻调侍卫扑杀!不必留着!” “是!” 就在这时,皇帝突然发现皇后正看着一处,不由也跟着看去,这一眼,就让他忍不住站起来。 远处“轰”一声,蘑菇云冒出,看着恐怖非常,皇帝久久看着,好一会才跌坐下来,眼中露出了迷茫。 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 难道是天意罪我? 第七百十六章 大喊大叫 道观 苏子籍出了静室,到了道藏阁外面。 远处有少量房屋掉了瓦片,但整体受损不重,也没人受伤,苏子籍能感受到此时地面还在微微颤抖,远处有道人趴伏,显是被震跌在地。 苏子籍想前去,地面又一阵轻微摇晃。 “大王,小心!”有人说着,就上手搀扶。 苏子籍下意识避开,见是刘湛,就摇了下:“本王没有事,真人可还好?” 刘湛自然也是没事,因这个道藏阁本就有阵法,又不是很大,还远离最严重地区,所以别人也没事,就是受了惊吓。 苏子籍拧眉望着远处腾起的蘑菇云,不止是他,别人也都纷纷看向方向,脸上表情都很精彩。 “这是什么事?”几乎所有人都在想着这问题。 出了这种事,莫说普通人了,便刘湛这样的真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云看似蘑菇,黑气冲天,看着就不祥,可冲出之地,可是京城! 京城万法不侵,就算妖族大妖,轻易也无法入京,从建朝到现在,就出了一个周玄混入了京城还能使用妖术,别的大妖就算勉强进来了,哪个不是该盘着就盘起来? 这样爆炸、地震、刺眼的火球,这得是什么程度的大妖或炼丹士才能使出来? 又或者,这根本就不是妖跟人搞出来,这难道是天意? 刘湛的脸上都忍不住浮现出惊疑之色。 苏子籍想的却是别事,他望着远处,看着蘑菇云,脑海中不由得就浮现出了第二个预知梦。 “果然发生了,后果非常严重。”苏子籍喃喃自语,没有被人听见,否则怕要惊讶于内容。 这次爆炸,苏子籍还真不是一无所知,梦里就有这一件事。 并且还知道了后果。 事后清点了十天,得知大火球砸在距离皇城不到十里,那里不算闹市区,也很繁华,这一砸,直接就砸出一个巨坑,附近上万间房倒塌,范围最近五千人,当场炸死。 而远一点区域的人,也有不少砸死砸伤,甚至受惊下一命呜呼。 因附近就是皇宫,设了一些衙门,做事的官员相对多,这一事件死了不少官。 “皇宫距离火球下坠处不远,伤亡也不少。” “虽皇宫的事是机密,但我知道的,就有四百余死伤。” “幸皇后安好,可惜皇帝基本上无事。” 因这事出现在不悔失踪前,皇帝出了大问题,就不会再掠人夺心炼丹了。 “不,也许还是受惊受影响了,所以更督促药藏。”苏子籍对皇帝的感情本不多,现在更觉得可惜,只是皇后一腔怜惜孙儿的真情不好辜负,对皇后有些挂念。 不是不想提醒皇后注意,实在这件事在梦里只出现一些惨烈场景,具体什么时间会出现,梦醒后的并不知道,本想着下次进宫就去拜见皇后,提醒一二,没想到这件事比他预料的还要更早。 “可惜这场梦,太过简单和短暂,只知道了不悔失踪。” 才寻思着,薄延靠近了,低沉说:“大王,此处不安全,还是速速回府。” 苏子籍看了一眼,对刘湛说:“出了这事,本王不放心家里,就不留了,丹经放在静室,真人及时收了,以免遗失。” 刘湛点头:“这样的话,贫道不敢挽留,我送您出去。” 苏子籍带来的府兵基本都在大殿后面大院里,苏子籍出来时,发现府兵就如没了头的苍蝇,慌乱成一团,丝毫不见秩序。 甚至因恐惧,还有人抽出武器,一副随时准备玩命的架势。 而郑怀和庞泗却冷眼旁观,既不加入,也不劝阻。 虽然这些人与自己无关,大家都是第一天入府,跟着苏子籍走的薄延还是脸一热,有一种一起丢人的感觉。 “都镇静!不要乱!大家现在已不是江湖人了,现在大家都是王府的人,还不镇静?真要给王府丢脸不成?”就在苏子籍皱眉看着眼前一幕时,新收府兵里站出了一个人。 此人并不是前三,但也在这些人中排在前十,名叫魏海,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相貌还算端正,看上去没出奇之处,在这种情况下突然站出来,倒让苏子籍看了一眼。 “原来是此人。” 魏海既是三十二人一员,自然也贡献知识,从汲取魏海知识里带着信息来看,此人倒是清白,此次来打擂台,的的确确是想要投靠自己搏一场富贵。 这是正常江湖客想要投奔贵人时的反应,苏子籍也不觉得魏海有点野心有什么不好。 心一转,苏子籍开了口:“你说的很对,王府自有规矩,你们休得喧闹,丢了王府的颜面。” 这一出声,在场人才猛发现代王居然出来了,还看到了刚才的闹剧,顿时人人一惊,不自觉就收了声。 苏子籍扫了几眼,不理会别人,只对魏海:“你做事倒很妥帖,孤就任你当什长,你,你,还有你,归魏海节制。” 说话之间,连点几人,归魏海管辖,这几人都是三十二人里相对可靠,苏子籍原本只打算用这三十二人当靶子,可看到魏海的表现,就稍稍改变一点主意,起码这几人倒可以考虑留下来。 魏海大喜,知道这是自己入了代王的眼,立刻高声喊着:“谢大王。” 被点名的人也都是奔着前途富贵来,苏子籍命令也让他们很欢喜。 剩下的人都老实了,郑怀尤其感到后悔,早知道代王会在此刻出来,自己还不如刚才站出来,现在这好处倒让魏海这小子得了去! 但现在后悔也有些晚了,只能是压下郁闷,盘算着下次遇到事可要改变一下思维,这样才能尽快得到代王的信任,更好完成自己主子交给自己的任务! 闹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不会在外停留,新府兵稍稍整队,就跟着代王回去。 刘湛目送着离开,才折返回去,忍不住沉思:“这地震和炸声,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有大妖到了京城,还不止一个?” “周玄生死不知,如果逃了,会不会叫了帮手一起返回京城报仇?” “没抓住周玄,就不知他是如何瞒着身份入城,又是如何在京城里自由使用妖法……” “可就算是有多个大妖联手,也未必能有这动静。”刘湛还不知道具体情况,藏经阁又有阵法,震动相对低,还低估了动静,正想着,突然听到急促脚步声,还有人大喊大叫。 ( 第七百十七章 神将显圣 刘湛颊上肌肉不易觉察一颤,方才还觉得代王收的江湖人实在不像话,现在却发现道观里的人也未必像样! 忍不住就拧眉:“大惊小怪什么?成何体统!” 这跑来的道人挥着手,想说话,因着急,反急得说不出来,见刘湛脸色沉下来,不得不指着旁殿,说:“看,你看!” 这倒是简单好懂,是让刘湛去看。 刘湛不知道这人在搞什么,随便看了过去,结果这一眼,就惊呆了。 只见殿的大门敞开,从这里就能看到里面神像,神像却有些不对,似乎蒙着一层红光。 “难道是代王说的折射?”刘湛忍不住朝着又走了两步,就在这时,殿中神像“嗡”一声,迸出红色霞光! “这!” 莫说是普通道人,就连刘湛都惊得目瞪口呆,难道这是神灵显圣,刘湛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只是这光只维持了数秒,就没有了,刘湛大步上前,到了跟前,仔细端详着。 殿内相对暗,被烟熏得黝黑的神像一动不动,似乎刚才的霞光只是幻觉,现在怎么看,面前神像都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刘湛很确定自己方才没有眼花,于是后退几步,叫来刚才的道人,低声:“到底怎么回事?神像发光,从何时开始?” 道人这时也能说出话来了,忙:“真人,神像显圣只是片刻,小道看到,惊呆了,就叫您来看了。” 刘湛估摸了一下时间,这神像出现霞光的时间的确不长。 但现在已不是长不长的问题,而是出现神像显圣的事,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仔细一想,刘湛的额上,就密密麻麻浮现出了汗。 很明显,刚刚出现火球砸落,现在道观里神像又显露红色霞光,不搞清楚这两件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万一以后再出事,可能就会影响到尹观派。 前有梵教一个寺庙被周玄连累整个庙都灭了,这件事泄露出去,而他们还什么都不知,也无应对措施,谁知道会不会下场更惨! 想到这里,刘湛醒悟过来,立刻吩咐道人:“你速去通知各个长老到这里,快去,不得延误。” 道人虽不是顶聪明,可今天先后经历两件大事,脑袋再浆糊也知道要出大事,立刻应了,飞快奔了出去。 而在这时,离着最近的石灵秀已赶过来了:“发生了什么事?神像显灵了?不是烛光或阳光?” 刘湛立刻应了是:“刚才,我亲眼看见了,断无虚假,并且里面一切我都没有动,师叔你素有灵觉,一看就知道真伪了。” 石灵秀拔脚想进殿,又突然之间停了脚:“再等你一个师叔。” 刘湛一怔,随之暗暗叹息:“就连石师叔,也小心翼翼,防着我了,当年之事,虽不得已,却也伤了人心。” 当年石灵秀本是门内呼声很高的后起之秀,不过由于对门内的信任,因此跟着一个师弟进了不应该他进的地点,就这样简单中了计。 现实可没有几个“东山再起”,人生的机会就一二次,虽一阵折腾后,他并无多少处分,相反那个师弟被革出门去。 但已经和掌门弟子的位置擦身而过了。 正沉思着,又一个中年道人过来,年纪也偏老,问着:“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着急?观内有震坏了么?” “占师叔,请进,殿内发生了异事。”刘湛请着依次鱼贯而入,几句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两人都变了色,仔细看去,这殿规格并不大,中门是一座香鼎,鼎内香灰囤了半尺,供着一尊神像,披甲执鞭,被烟熏得发暗,看上去并无多少特殊。 占师叔蹙眉:“这是蔡灵将?为什么别的祖师都未有灵显,而它显灵?难道是受了朝廷册封真君?” 石灵秀一哂:“受封真君,是我们道门私封,只是托之于朝廷罢了,怎么可能是这个原因。” 刘湛也不作声,这蔡灵将,是尹观派推出的第一护法神将,镇守山门。 相传名字是蔡不善,前朝曾在祖师内受符法,武功极高,杀孽也重,为尹观派立下赫赫战功。 这等人,自然不受朝廷待见,就算后来掌教真人借机会讨封,也只得了一个八品之衔。 不过有着这个,就可以公开受祀,尹观派道观镇守山门的都是这位。 数十年中,由“灵将”晋升“天将”,由“天将”再晋“真君”,不过这些都是伪号,但不要紧,只要传的时间长了,后世朝廷说不定信以为真,给予敕封而弄假成真。 道门封号,全部是这样骗来。 可现在却奇了,诸位祖师都没有显灵,为什么此神显灵? 刘湛沉思良久,看向石灵秀:“师叔,现在外面大地震,还出现雷霆以及蘑菇黑云,似是不祥之兆。” “您是我师门长老,还请不要保留。” 石灵秀的目光幽幽跳动,许久才说着:“掌教,刚才我仔细看了,神像上是有灵光痕迹,显是这个蔡灵将显圣,但这事不但不能深张扬,还得立刻调查,要知道,神灵反噬,可从来不是危言耸听。” 石灵秀说着,口气已经变得严峻:“护法神怎么来,你我都清楚,有好有坏,但哪怕是生前忠心耿耿,死过一次,也未必能保持本色,毕竟死了,许多事就看破了,看清了,也骗不住了。” “唯一的就依靠**力控制。” “你我都知道,要在世间显灵,需要的第一就是力量,现在别的祖师都未有灵显,而它显灵,这实不是好事,必须立刻调查下它的状态。” 刘湛似乎早想到这点,脸冷峻得象挂了一层霜,听了立刻说:“石师叔所言极是,我立刻发掌教法令,命洞天调查蔡灵将有无异常,有之,可用禁法立刻囚禁甚至打落。” “还有,代王一来,我观连连异兆,太一钟自鸣,祖师预言,还有这地震、雷霆、蘑菇黑云,以及神将显灵,更是很不寻常。” “这是非常之变,旋涡非常大,一有不测,可能我尹观派基业就毁于一旦,我想召见全部长老,共商此事。” “特别是关于代王,我们现在已经和他牵连不小,是壮士断腕,还是鼎立支持,或不远不近,都得拿出个章程——你们说呢?” “掌教英明。”对这话,两个道人并无异义,应声说着。 ( 第七百十八章 万家灯火 苏子籍乘了牛车,就向城中进发,此时道路上人群惊魂未定,或者关门,或集在一起议论,自然一片空空,不少是丢的乱七八糟摊位。 苏子籍也无心细看,只怔怔想心事,缓解着头疼,这次似乎没有上次那样糟糕,完全可以不昏迷而渡过。 只是这纷乱如麻的局面,怎么才能理出头绪?就算把可能泄露消息的人隔离了,不悔能不能安全的渡过这一年? ……胡思乱想间,牛车已入了京城,渐渐人愈来愈多,车速越来越慢,一摇一摆,不知不觉中,苏子籍突然之间,觉得身一空,就漂浮在上空,周围是一群黑点飞过,是春暖后就飞回的鸟。 “咦,我这是怎么了?”似乎浮空,还拍打着翅膀,周围是跟着的鸟群,突然之间,这群鸟炸毛了,发出“唧,唧唧”声。 “这是什么?” 是下面动静让这些没什么灵智的鸟都受了惊,发出惊恐叫声。 苏子籍一怔,从上空俯瞰下去,也不由变色。 只见星罗棋盘一样的京城,点缀着一间间庙宇神祠,本来极是普通,突然之间,“轰”一处,炸起了一簇明亮火焰。 “咦,是刚才刘湛的道观。”才认出,接着,又是“轰”一声,靠着道观的最近一处神祠,也炸起了一簇明亮火焰。 接着,再远处一个庙,同样炸起了灵光,这些灵光就像彼此传染一样,不断亮起又熄灭,向着外围飞快传播、扩散。 领头鸟个头比同类大了两圈,似有点要开灵智,它低头恍惚间就看清这现象,发出更尖锐的大叫。 “嘎!嘎!”更远处,天空的鸟群也跟着大叫。 这种异象,大概真只有它们这种空中飞翔的鸟才能看到。 “唧?唧唧!”正这时,一只巨鹰从对面飞来,吓得为首鸟忙招呼鸟众朝两方面散去,给巨鹰让开了一条路。 “……这是周瑶?”苏子籍已经发觉,自己就是附在这头鸟身上,但别人似乎不觉,巨鹰傲然而过,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它们一个。 巨鹰已点化了灵智,成为了妖,就和人不把猴子当同类一样,妖也不会把动物当成同类。 “这是神灵苏醒的灵光?”不仅仅是巨鹰,连巨鹰上的周瑶也没有看一眼这只头鸟,只是低首看去。 只见下面灵光虽此起彼伏,往往只存在几分钟,但在她的眼中,比阳光更璀璨夺目,比鲜血更明艳动人,似乎的波浪一样推进,所到之处,无数庙祠响应,爆出璀璨的光彩。 这种奇景百年难遇,甚至千年难遇了,尽收眼底,她忍不住喃喃自语。 脑海里一个声音淡漠说着:“早在灵气复苏,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一日了。” “神灵归来,会有很大影响吧?”周瑶问,但这话问出来,就知道自己问得愚蠢了。 神灵归来并且出现,这影响,怕足以动摇整个世界,动摇现有一切。 数百年来,百姓已经习惯了虽求神拜神,实际不过四分之一相信,多数人并不相信真有神,一旦神迹真实出现,且举头三尺有神灵,怕获得的不会是惊喜,而是恐慌不安。 所谓叶公好龙,放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也是一样的道理。 周瑶并不知道“叶公好龙”的典故,但在这一刻,浮现出同样的淡淡担忧。 “这等事,非人力能阻拦,更非人力能催促,与我们又只有好处,你现在看也看了,看完回去吧。” “千种道法,万种术数,还等你一一拾起。” “你再也不是凡女了。” 周瑶闻言,沉默望着下方仍在扩散的亮光,由于在白天,这灵光扩散又非常短暂,也许许多人不知道,但她能看清楚,只仅仅片刻,就扩散出了京城范畴,向整个直隶扩散。 “唉,天意难测。”周瑶叹一口气,驾巨鹰朝着京城返回,苏子籍才想操纵这头鸟,突然之间,向下一沉。 贺家湾·神祠 这个小镇,距离京城一百多里,与别的小镇没有不同,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遇到天灾也只能祈求上天垂怜,所以在贺家湾镇尾也有一处神祠。 “这是神祠?”苏子籍一恍惚,发觉自己身在一处祠堂,这祠堂明显不大,左右是烟熏得乌黑的神像,因年头久了,虽打理的很好,可也显出了一些颓败,看不出是谁。 目光远望,大体上能看出附近有几间屋,外面围着土墙。 “还是民间的神祠!”苏子籍也是贫苦出身,知道这剩下房屋或是庙祝的住处,或收留过往路人。 才想着,就听着咔一声,似乎是有人恰路过神祠,是个农家汉子,将手在裤腿上抹干净,走了进来。 庙祝并不会时刻在前面守着,这汉子进去时,空空大屋里就只有他一个活人。 神像静静观察着,只见汉子大约三十余岁,脸上已有了皱纹,风霜满面,小心翼翼从神像前桌案上取了三根香,点燃了,对着神像念叨两句,将香插在香炉里,又后退,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请神一定保佑今年庄稼丰收!”汉子再次念叨了一遍。 才起身,准备离开,突然之间就听到屋子里响起声音。 “谁说话?”男子顿时一怔,茫然四顾,直到惊愕发现声音不像从别处传来,竟是从面前神像传来时,布满风霜的脸上才猛浮现出惊恐,想移脚而逃,脚却似乎瘫软在了地上,一动不能动。 声音并不理会这汉子,最初只是轻轻咳嗽以及吸气,似意识到它们终于能借由神像发出声音,下一刻就有了对话。 “终于……我们又回来了……多少年了……” “自魏世祖绝地天通,我们就越来越难显灵,香火也不断消退……” “嘘,不得说那个名字。” 七嘴八舌的声音,细的粗的都有,大多含着复杂感慨,似乎非常畏惧这个叫“魏世祖”的人。 “咦,樊李,你还没有苏醒么?为什么不说话?” 苏子籍不知道这樊李是谁,没有应答,这个农家汉子同样不知道“魏世祖”是谁,哪怕这不是深夜,外面太阳还高挂,也吓得浑身发抖,片刻,突然之间似乎全身有了力气,“啊”的一声大叫,就冲了出去。 迈过门槛时直接绊了一下,连滚带爬,整个人都滚了出去。 “啊啊啊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有妖怪……” 第七百十九章 彩虹垂落 大屋后面,庙祝姓姜,是个四十多岁男子,接父亲的班在这里继续做庙祝,因几代人都做庙祝,这就像是家族产业一样,所以到了他这一代,就懒散了许多。 说来好笑,姜庙祝反不信世上真有神灵,真有,怎么可能自己几代人都没见过?可见这神灵一说,就是骗那些蠢人。 当然,这些蠢人越多越好,这可是白白给自己供吃供喝。 今日姜庙祝在自己的房间里,已打来一壶小酒,案上是一碟花生米,自斟了一杯饮了,不禁赞:“好!” 又用手拈捏了一粒花生放进嘴里,焦香崩脆,满口浓香,顿时摇头唱:“我愿世人都糊涂,只我一个聪明人。” 喝着酒,半眯着眼,准备中午睡一觉。 就在这时,突然就听到了前面有人大叫,声音极其恐怖,吓的庙祝身体一颤,把半杯酒都泼了,不由皱眉:“谁在闹?不怕惹得神怒?” 一边嚷着,一边就披着衣服出去,走到前面,发现自己认识一个男人正满脸惊慌的叫嚷,见他过来,立刻扑上前,抓着衣服,说:“显灵了,显灵了!里面有人说话!好多人在说话!” 什么鬼? 庙祝被他这顿嚷嚷,嚷得脑仁都有点痛,忙将其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无语:“停,张三郎,胡说什么?难道你家婆娘,难得大发慈悲,给了喝了诨酒,看你熊样!” 张三郎急急说:“不是,是真的,真的有人在说话!不信你进去看看!” 姜庙祝半信半疑,走了进去,结果进去,正面供着的几尊神像还跟往常一样,一动不动,既没有像张三郎说的说话,也没有看到异象,顿时无语转身,瞪向后面哆哆嗦嗦不敢跟进来的人。 “大惊小怪!”庙祝呵斥着张三郎:“哪有什么显圣?” “不可能啊!我明明听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神像,张三郎有点神经质地说着。 下一刻,就看到其中一尊樊李神像冲他一笑,吓得张三郎啊一声大叫,再次跌倒在地。 灵光几乎毫无停顿,一直在扩散,很快就扩到了蟠龙湖,苏子籍几乎是一头就扎了进去。 蟠龙湖这段日子一直风平浪静,前段时间被各种“神迹”吓到的百姓,也都渐渐恢复过来,该游湖的游湖,该打渔的打渔,别管里面是不是住着龙神,日子还要继续过。 苏子籍向水面往下迅速沉去,肉眼看不到的一座闪亮的宫殿就在湖底,已比前段时间变得更大,更完整。 “咦,是青丘狐狸,她们怎么来了?” 宫室连绵,点着许多明灯,灯罩上绘着花彩,远望高低错落,灿如锦星,而在下面,不少妖兵巡查,更有着细吹细唱的乐声,一眼看去,却是几只狐狸,穿着女官的服饰,在里面弹奏。 “她们倒逍遥。”苏子籍不由无语。 不远处是贝女,她一身高品女官服,就站在宫殿高阶上,往不远处望去,能看到几个穿着稍低女官服的少女,正指挥着虾兵蟹将修整龙宫外围。 在宫殿里,也有几个女官在指挥着虾兵蟹将布置,一言一行都很规矩,指挥也很得当。 随水府龙宫灵气充沛,一些鱼虾灵智开启,化为小妖,加入妖兵的行列,这些妖兵带着野性不太懂事,可在这些青丘狐的指挥下,做事竟然也很有章法。 贝女看着,有点心情复杂。 贝女知道,青丘狐狸有传承记忆,虽可能每只不同,且修为越低的能觉醒的记忆越少。 虽然她自己也有关于前任龙君在时的记忆,那时她只是普通低品女官,连近身侍奉都不能,后来派去照顾龙蛋,也是机缘巧合。 但青丘狐可是大人物,是既有龙宫官职又有着人间爵位的大妖,没跨到妖王行列,却也算无限接近的准妖王,青丘主的后代,果然不同于普通妖族。 “青丘不愧是龙廷重臣,要说龙宫的制度,还是狐狸们更了解。” “大人,为何要让青丘狐指挥这些事?”一个同样穿着官服妖怪走到贝女身侧,有点不解问。 “它们从青丘来,才到龙宫几日?万一包藏祸心,这岂不是……总之,它们是外人,大人,我们可不能就这么信了它们!” 苏子籍侧目看去,见这个妖怪微微狭长眸子盯着远处几只青丘狐,说话时带着一种嘶嘶声。 “是只蛇妖?” 苏子籍似乎记得它,它虽不像贝女是近身服侍龙君,可也是跟着水府一起苏醒,目前也算是元老了。 它跟贝女说这些,也不仅仅是对青丘狐嫉妒,更多的或是为了权力。 “你这说的是心里话?” 贝女愕然注视着蛇妖,批评:“这么想可不对,你要知道,龙君不止是我们的龙君,还是天下妖族的龙君,一味排斥外妖,只会让别的大妖得了便宜,难道你想将天下妖族都推给那些乱臣贼子?” 那自然是不想,或者不能承认。 蛇妖被贝女批评后,张嘴想说什么,却有些哑口无言,片刻后,它垂下头:“是我想差了。” 贝女欣慰地拍拍它:“不过你的顾虑也并非多余,放心吧,它们是否忠心,龙君自有考量。” 龙目之下,一切都无所遁形,这一点随着小龙君的实力逐渐提升,必将越来越强,知道底细的贝女自然心里有谱。 就在这时,“轰:一声,地动山摇,就连贝女都有些站不稳,顿时变色,幸这震动只是片刻就停了,建筑没受损,只吓到了一些小妖。 “难道又有雷劫?”贝女拔腿就要进殿去求见龙君,但才行了几步,整个龙宫的所有妖族,都有幸见到了一副奇景。 “信女张有娣,求龙女娘娘,救治我母亲吧……” “信男秦岳,望风调雨顺,今年得个丰收。” “信女……” 无数带着祈祷声的光,从高空落下,犹漫天繁星坠落,但这些“流星”速度慢了许多,它们慢慢落下,汇集成了彩虹,长长的彩虹犹如一条从上面世界通向龙宫的“路”,一直延绵下来,注入了龙宫。 场景真是梦幻到了极致。 第七百二十章 不信相术 贝女神色恍惚,仿佛记起了什么,震惊看着。 活了这么久,贝女才看到这一二次,在她还很小时,那时还有,后来就不知道为什么,龙宫再没出现过了。 “龙君!”贝女回过神,忙提着裙摆,向里去。 里面偏殿里,幼龙惬意翻了个身,似乎沉浸在温泉里,快活又舒服,小小尾巴也时不时甩着。 不知道是不是梦到吃了什么,它还时不时砸下嘴,贝女冲进来时,恰听到幼龙喊了一声:“师父哥哥!” “难道是苏先生来了?”知道龙君师父身具神异,来去无踪,贝女以为是又来了,忙四下寻找一番,结果没看见人。 难道是梦话? “龙君……”想唤醒龙君,让龙君去看看外面的彩虹,可看着幼龙睡得香甜,贝女作溺爱幼龙的一员,到底没忍心开口,甚至退出去时,还提醒妖族小声些,莫要惊了龙君的美梦。 “这等时,怕苏先生正过的好好吧。”想到自家龙君似乎与苏先生有一些命运相连,现在龙君睡的这样好,可见苏先生必然也无事。 这样想着,贝女终于放下了心,向外走去,却见着妖怪奔上来,大喊:“彩虹,彩虹不见了。” “轰!” 苏子籍垂眸坐在牛车里,此时并不好过。 此时牛车才在半路,入了城门不远,他闭着眼盘坐在牛车,靠着椅背,身体随着牛车微微摇晃,仿佛陷入到一种梦境中。 但这种感觉,却并不舒服,耳畔不断响着细碎闷雷,让他忍不住拧眉。 其实刚才几个场景变化,很是奇怪,人有些感觉,魂魄又有感知,这次又起了变化,自彩虹中抽身,就感觉到自己似化成了一条小蛟,慢慢往下落。 “我这是又化为蛟了?”虽没镜子,也无法看到自身现在模样,但他就是有着一种感觉,头上此时有角,但蛟角与龙角有着不同。 蛟,似蛇,四足,龙之眷属。 一部分蛟无角,但也有个别的蛟长着角,就苏子籍现在所化小蛟,就有两只小角,却是直直,并无龙角微微弯曲,长大了若不能化龙,角也只会是直直长长的两根,并不会像龙角那样分叉。 鳞片与龙也不同,不像龙鳞密集且璀璨夺目,蛟的鳞片只护住要害处,并非全身都有,虽有四爪,整体却更接近于大蛇。 大致感受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模样,苏子籍就将注意放在了仍在下坠落的处境上。 “这是要去什么地方?难道要无休止落下去?” 这到处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片虚无。 蛟仿佛是在缓缓降落,隐隐有着水声,只有一点灯火靠近,他之前的多次灵魂出窍,大多是去蟠龙湖水底龙宫,这次来的地方却十分陌生,之前从未来过。 苏子籍忍不住环顾四周,满是灰雾,隐隐看不见人,随着“咦”的一声,终于感觉到灯火渐渐近了,依稀能看到一座巨大的府邸。 接着,蛟的四爪落在实处,只见一片昏暗,整个天地,似都不见天日,更有森森灰气。 “奇怪!” 苏子籍瞳孔微微一缩,一种奇异感觉萦绕在心,隐隐有了猜测,沿灯光而去,视线一亮,一片紧紧关门府邸出现,不由沉思。 “这里四周漆黑一片,唯有这一处大宅,是什么地方?” 有心离开看看别处,发现无形中似有一层透明罩子困在这一片区域,试着飞了一圈,敲了敲。 “可以打破,但灵觉告诉我,会有危机。” 望着面前的宅子,苏子籍决定进去一探。 很显然,这就是引他来到这里幕后之人让他进去的意思了。 不进去,谁知道会发生了什么事? 苏子籍既化了蛟,就浮起从墙上飞过,而非推门而入。 这一飞进去,没多久,就找到一处有人,且有着不少人聚集的院子,院子很大,看格局,甚至比代王府正院还要精致。 “这是王府,不,是比王府还高一等的建筑,是太子府。” 古代建筑,并非可以随心所欲,大小、高度、面积、门廷、室数都有规定,演袭到现在,天子、太子、亲王、郡王、国公、侯伯都有规格。 亲王府门五间,殿七间;郡王至镇国公府都是门三间,堂五间,但在门和堂的重数上有差别,不是皇宫,还可用宫门,必是太子无疑。 苏子籍若有所悟,看了上去,此时坐在台阶上椅子上是个年轻人,的确俊美,星眸秀眉,天庭微圆饱满,只是哪怕底下人哀哭一片,他的表情也淡淡,既不动怒,也不阻拦。 “殿下!救救我们,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我们不想死啊!殿下!救救我们啊!” 求您救救我们吧!” 哀哭声,是这般的凄惨,就连停在半空中的苏子籍都有点恻然,而底下坐着的年轻人依旧是表情淡淡。 “不是我不救你们,是我没有办法。”年轻人轻叹一声,说:“往昔相士,说我青气如云笼罩,非人臣之气。” “可我连自身都不可保,何况你们?” “只有小灵,她身份低,有了身孕外人却不知,可以逃……”年轻人说到最后,几乎轻不可闻:“希望是男孩吧。” 苏子籍在上空看得真切,这年轻人虽表情淡然,像是看淡了生死,可眸中的悲哀绝望,却是那么深沉。 这只是早就知道一切都不可阻挡,索性看淡了而已。 苏子籍若有所思,他学了不少道法,自然也会些相术,的确,按照相术看去,这年轻人无论面相还是气,都没有丝毫的“败相破相”,禄命丰厚的贵不可言,也不由点首。 “所以我不信相术。” 才想了句,苏子籍不明白这场景是什么用意,只是看着。 按说,他现在是小蛟模样,浮在半空中,底下的人抬头就能看到他,既一副看不到的样子,就说明底下场景未必是真实发生。 “这应该是一段记忆?或者是……过去的回放?”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子籍就越看底下的年轻人越心惊。 难道这个太子,竟是最近的那个…… 第七百二十一章 誓言 “轰!” “噗通!”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几声大响,苏子籍忙转头看过去,因位置好,他可以清楚看到发生了什么。 就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大宅门口,不知何时就出现了上千甲兵,将整个大宅围得水泄不通,黑暗处仍安静无声,门口却热闹得几乎要捅破了天。 十几个甲兵正合抱着一根横木,在撞击着大门,随着轰地一声,大门被撞开。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惊慌跑进来:“殿下!大事不好了!有甲兵顶开了门,闯进来了!” 苏子籍的目光重新落在坐着的年轻人身上,年轻人听到这消息,竟然笑了笑,旁边的桌上放着酒,他轻轻叹着,念:“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父皇既要我死,我岂能不死?” 年轻人说着,又注目了一眼周围,就直接将一杯早已倒满的酒一仰脖子饮尽,这酒似乎是剧毒,很快就从口鼻溢出鲜血。 年轻人忍着绞痛,剧烈的痛苦得他不由颤抖,但到死他也没有呻吟一声。 在阶下跪着几个女人,都是花容月貌,此时哭得狼狈,见年轻人仰头喝下酒,七窍流血而亡,她们哭得更加凄惨了。 “别哭了!与其活着受辱,不如现在就随太子一起走!”其中一个身穿正红衣裙的女子呵斥一声,随后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上前几步,就年轻人用的酒杯,也倒了一杯酒,仰脖喝了。 片刻,她也噗通一声倒地,倒在了年轻人的腿上,痛苦的挣扎,同样也不出一声就毙命。 “太子殿下!太子妃!”有人哭喊。 剩下的几个女人,听着越来越近的惨叫声,想也去喝毒酒,可又不敢,就是片刻的犹豫,就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轰” 苏子籍看着破门而入的甲兵很快杀到这个院子,冲杀进来,见人就砍,不管是丫鬟还是侍卫,不管太监还是主子,凡是见到的人,纷纷砍杀在地。 原本跪着求年轻人的女人里,有爬起来朝着远处跑,被甲兵几步追上去,几刀就砍翻了,没有立刻毙命,还又补了无数刀,连全尸都没保住。 这些太子的妾侍,都死在了乱刀之下。 倒有一个幼童,被一个太监和几个侍卫护着,边打边逃,退到了角落处,被甲兵团团围住,无处再退。 几个侍卫很快就被杀光,剩下老太监眼睛都红了,将孩子紧紧护在怀里,嘶声喊着:“他是太孙,太孙!” “太孙,杀的就是太孙!”对面的人狞笑,就举起了刀。 “啊!” 接连的惨叫声甚至不是两声,而是数声,因宁死都护着太孙,背对着这些人的老太监被乱刀剁成了肉泥,被他护在怀里的孩子惨叫几声,也没了气息。 等尸体被拖出来,发现小孩已是被砍得脖子都断了大半,为首的大将见了,命令将这小孩尸体拖去与太子妻妾放在一起。 “听着,人可杀了,万万不可辱,你们要是趁机想干点什么,军法可不饶了你们,还有,别手贱,拿什么东西。” “这府里都是太子之物,连亲王都拿不得,拿了,会死,明白么?” 哀号声,肃杀声仍在继续,直到整座大宅里,除了甲兵再无生灵,连宅子里圈养的猫、犬、战马跟拉车的牛都被一一杀光,这场杀戮才算停下,哀号声与肃杀声也渐渐消失。 不知道多少时间,甲兵消失了。 太子府一丝风没有,也听不到虫鸣鸟啼,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显的格外阴森和幽暗,黑魆魆的阴影中,似乎有着人影,随时都能扑出来咬啮。 “不能离开么?” 看完了这一幕,苏子籍发觉自己,并没有消失,蛟身就飞到了外面,敲了敲这个罩子,试了一下,还是这感觉。 “我可以打碎,但有不测之祸。” 苏子籍又回过来,沿着走廊,在尸堆上幽灵一样飞过,又入得了正院,在昏焰欲灭的烛影下,凝视着下面静止到最后一幕景象,沉吟片刻,说:“太子,我必给你报仇。” 这话说了,下面依旧是安安静静,无声无息。 没有反应? “难道太子让我来,并不是为了让我为他报仇?” “是了,对普通人来说,也许仅仅复仇可以满足,但对懂行的人来说,复仇比不上册封。” 苏子籍想了想,若有所思,开口说着:“我若能登上帝位,必追封你为皇帝,这也是孝道所在,不必担心我后悔。” 烛火“啪”一声,冒出数尺,碧绿的吓人,但别的并没有改变。 苏子籍蹙眉,这并不是假话,太孙登基,大可追尊太子为皇帝,只有过继的才有争议,现在看来,有作用,但还不到位。 “原来是这样——我若得位,以后必传位给不悔的孩子,天地可鉴,绝不反悔!” 这话一出,靠在椅子上年轻人突然就睁开了眼睛,七窍流血,形容恐怖,直直望着半空中的苏子籍,张开嘴说:“你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 话一出口,“轰”一声,下面大宅不见了,里面的景象也都全消失不见,天地之间仿佛黑漆漆一片,但迎面一条金光闪闪的小蛟却更加醒目,一凭空出现,就朝着苏子籍扑了上来。 苏子籍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这条小蛟扑到自己身上,下一刻,就觉得身体一暖一涨,整个蛟龙身体都因两蛟合一而快速膨胀、变大…… 道观 几乎是同时,苏子籍才离开尹观派的道观里,上百道人坐在一个大院空地上,他们所坐的位置都有着讲究,都坐在各个要点,上百人形成了一个大阵。 刘湛站在大阵中央,手持一把手臂长的剑,在阳光下,宝剑上点缀着七颗璀璨宝石,闪闪发光。 他迈着韵律优美的步伐,几个纵跳,用剑指着中间,与此同时,上百道士都没停止念诵着咒语,随着刘湛大喝:“代王是谁!” 突然之间,光芒大亮! 一声龙吟在所有人的耳畔骤然响起,上百人闷哼一声,齐齐倒飞了出去。 大阵中央的刘湛,直接就喷出了一口血,身体一软,再也撑不住,跌倒在地,却强撑着起来,望着京城,满是震惊。 “难道,真命真的就是代王?” 第七百二十二章 一颗红痔 “大王,到府了。”牛车一顿停住了,濛濛细雨中,车夫轻声唤着,连唤了二声,车内才听见动静。 苏子籍“唔”一声,怔怔坐起,才发觉牛车已驶过了仪门进了府,此时细雨朦朦,打在了叶上,一派小雨初夏的景色,苏子籍也无心观赏,只怔怔想了片刻心事,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 “承受故太子之命数,形成人道之种,是否由蟠龙心法(13500/18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5000,晋升19级(500/19000),文心雕龙扩展,且获得【至诚之道】!” “轰” 晋升的一瞬间,本来不过是细雨,这时漫天漠漠黑云云集,“唰”一声,铜钱大的雨点扫下,大雨如注,紧接着天上一个明闪,紧接是震耳欲聋雷声,惊得车外所有的人心里都一颤。 “你们各自散去吧,有人会给你安排食宿!”苏子籍说着,起身跨了二步,就进了走廊。 王府走廊高出地面半尺,有顶盖遮挡,贯穿整个府邸,这就是这世界为了贵人避雨行走而建,才抵达到了走廊,就有丫鬟行万福礼,四下一望,见人影往来,已点起了几盏“气死风”灯。 回到了小厅,有丫鬟奉上香茶果点,苏子籍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想起了太子的事,不由感慨,又见丫鬟偷偷的看自己,蹙眉问:“王妃呢?府内的情况怎么样,可有损失?” 入府,就没看到叶不悔,难道不悔又去忙了? 叶不悔的肚子到现在还看不出有孕,可整个代王府谁人不知这件事?野道人在府里,自然就不敢劳动叶不悔忙事……那不悔现在去了哪里? “大王,府内还好,虽有一些房屋摇摆,甚至出现了裂缝,却都是没人住的荒废院子。” “人员却没有伤亡。” 一个大丫鬟禀告,原来这次地龙大动,京城有不少人家都有损失,尤其挨着皇城近一些,很多房屋倒塌,代王府倒还好,距离皇城距离不算近,至于人员伤亡,一个没死,倒伤了不少,多半是火球落下及地龙大动时因惊慌失措受伤。 苏子籍回来时,都已是该上药的上药,该收拾的收拾。 大丫鬟说:“这是路先生在处理,刚才吩咐了我们,大王一回来,就这样禀告,忙完了,他会自己过来细禀。” “至于王妃,王妃正巧去亲自守着小炉子给您熬汤,说是您这几天辛苦,回来了就能立刻喝到。” 苏子籍心里一暖,因在道观吸收了许多经验,他快到王府时就撑不住,终于“睡”了过去,想必脸色不会好,下人提前汇报了,不悔有所担忧也正常。 现在不悔肚子还不显,自然也不可能真让她只待在屋子里不动,可就算这样,还是忍不住蹙眉:“这事又何苦劳烦她?派人看看就行。” 他本无意震怒,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一问,原本笑着的大丫鬟也赶紧垂下头,不敢再吭声。 苏子籍略一怔,他是敏锐的人,自然发觉了些微妙的变化,才准备问,一道倩影从外面缓步进来,丫鬟捧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瓷碗,上面有小勺子,冒着热气,香味虽不浓,却有些开胃。 “你回来了?”叶不悔笑容甜美,问着,目光一扫,就一怔。 见苏子籍醒后状态甚好,这才暗暗松口气,同时有点好笑自己想太多。 苏子籍拉着叶不悔坐下,丫鬟捧过来的羹汤被苏子籍直接接过来,用小勺子搅动了一下,好奇:“这是水果与鲜花煮的汤?” 看着倒是十分诱人,水果有着几种,果肉鲜艳,肉嘟嘟,在清澈汤水中沉了底。 汤底跟汤中,还浮着一些细碎花瓣,苏子籍甚至没认出这是什么花。 叶不悔介绍:“这是我跟阿瑶学的一道汤,名推沙望星,最适合这个季节喝,你快尝尝。” “推沙望星?”这汤名倒风雅。 苏子籍本来对味道没什么期待,但用勺子喝了一口后,不禁点了下头,入口甜而不腻,还很清爽,的确适合他现在喝。 本就因为消化经验而有些欲呕,哪怕现在好些了,若吃油腻之物,怕也要撑不住吐了。 他很给面子的喝完了一整碗,丫鬟撤走了碗勺,又奉上香茶漱口,等苏子籍接过大手巾又抹了一把脸,整个人都觉得舒服了许多,一抬眼,却看见不悔眼都不眨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苏子籍诧异的问。 “你这次回来,怎么眉心长了颗红痔?模样都似乎变了些,难道是我有孕后,胡思乱想?”叶不悔也蹙眉。 “哦,拿镜子给我看看。”苏子籍吩咐,丫鬟不待再说,乖巧的奉上。 只是一看,苏子籍不由神色微变,只见眉心处,的确有个红痔,看起来有点眼熟,并且眉眼,也有了微小的变化。 “……是太子。” 苏子籍立刻想起了这熟悉感哪来了,太子就有颗红痔,仔细端详,如果说以前的自己,是神似而容不似,现在神似,连脸容都有点相似。 这真的是让人心情复杂,静静看完,将镜子放在桌上,长长吁了一口气:“那你喜欢么?” “喜欢,总觉得好亲切。” 听了这话,苏子籍心情更复杂了,恰这时野道人和简渠求见,跟叶不悔说了两句话,就起身向外去。 “主公!” “去书房说话。”苏子籍说着,一路而去,见院落保持完好,书房更完好无损,苏子籍进去坐了,又请二人落座。 “主公,皇城损失惨重,您回来前,圣驾连同内阁已临时搬到庆春园。臣派人去打探了皇后娘娘的情况,得知皇后娘娘安然无恙,已随圣驾一同去了庆春园。” 野道人说完,简渠也说着:“臣听说淮丰侯府损失不小,方小侯爷住的院落坍塌了两间厢房,虽正屋没塌,但也裂了大缝,臣就自作主张,派人帮着方小侯爷搬家,搬去了他的私宅。” 想了下,又说:“罗大人倒是一切都好,臣亲自去见过,罗大人还急切问了您的安危……” 苏子籍点了下头:“你们办的很好。” 府内的事,当然不少,两人匆忙禀告了,又告退,看着他们离去,苏子籍往后一靠,沉思着。 “文心雕龙很好用,但随我封侯,封国公,现在又封王,就显得有些鸡肋。” 第七百二十四章 慌乱 罗裴也在场,穿着三品官服,黑瘦脸很是严肃,见苏子籍进来,没有吭声,只与对视一眼。 “代王,请入坐。”一个四品官过来,一口极漂亮的京话,引苏子籍上座。 就见得中间一个高台有着御座,龙椅看着并不是坐着多舒服,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大权。 稍低处有几个绣花墩,料是给王爷留的座位,每个人坐的墩子,样式到垫子都是一模一样。 这是亲王与普通大臣区别,亲王是有爵者的最高位,除皇帝与太子,虽也属“臣”,却地位上凌驾诸臣之上,就算没有实权的亲王,礼节上也是大臣行礼,有一套完整的礼仪。 苏子籍也不客气,请自己上座,就直接上去坐了,就发现齐王比自己早到一步,正坐在对面,于是端详看去。 似乎察觉到了苏子籍的注视,齐王转过头,冷冷看过来,只见苏子籍对视一眼就把眼光移开,而齐王却“咦”了一声,直直盯着苏子籍眉心看。 “你这个红痣,怎么有的,难道是学女人一样点上去?”过了会,齐王忍耐不住开口了。 “……”苏子籍就知道有这疑问,故作不解:“我也不知道,今天突然之间就有了。” 说着,还擦了擦,齐王看的分明,这的确是红痣,而不是用脂粉点上去,顿时心一惊,手不由紧握,渗出了汗。 又过了片刻,蜀王、鲁王也来了,鲁王还好,蜀王更是不堪,只一眼看去,顿时惊呼:“太……” 齐王重重咳嗽一声,蜀王才醒悟过来,上座时,有些慌乱,脸色都煞白。 鲁王左右看看,不出声靠着苏子籍而坐。 四个成年列王两两相对而坐,而下面站着首位的则是首辅和次辅,再往下,则是按照品级及重要性站着大臣,最终到场不到四十人,将这小殿也算填得半满不满。 因皇帝不来,首辅赵旭主持这次会议,赵旭目光一扫,也在苏子籍的红痣上停了停,却看不出表情。 “能见太子的官,起码得五品以上,五品以下只能远远望着,看不清面目,而五品以上者,多半四十左右,二十年了,应该都基本上致仕了,再说仕途流动性大,沉浮不定,现在怕真正见过太子没有几个了。” 苏子籍暗暗想着,见余下这些官并无多少异色,心一定,自己是亲王,与三王一样,其实来到这会议就是个背景板,只听就是,一般不需要开口,也不应该说话,只是寻思。 “单是这就能看出,大郑的权力结构。” “历朝,普通大臣不管是哪朝哪代,都没有座位,但汉朝有三公坐而论道之说,据说隋唐时宰相都赐座,而宋朝撤掉宰相座位,明似乎还能站着说话,清就得跪着回话,口称奴才。” “从这结构上说,本朝处于宋明之间的结构。” 才寻思着,首辅赵旭有些心事重重,见人都到齐了,沉着脸,也不拐弯抹角,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四位殿下,诸位,今日请诸位来到内阁,是奉旨商量一件事,一件很可能影响整个天下的大事!” 影响整个天下的大事? 苏子籍明显看见鲁王微微直起了腰,齐王和蜀王听到这话,也态度严肃一些。 在场的人,许有一些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就心里惴惴不安,听到首辅这一说,俱提高了注意。 “京城乃天子脚下,国家中枢,一动者天下动,诸位是朝中大臣,必是知晓重要性,但你们可知,整个京城,有多少处神祠?”赵旭先问。 这……这算什么问题? 这问题一出,除苏子籍这个事先得到刘湛提醒,别人哪怕猜到了可能与城中异变有关,也悚然一惊。 难道城中这次大灾,竟与神灵有关? 也是,虽说往常只听说过妖物作祟,但神灵显圣,都是半信半疑,可经过了京城地动山摇跟恐怖的黑蘑菇云,想要再无敬畏之心,显是难了。 这些平时最是看不起“村野愚民”的朝廷大员,此刻也心里发毛。 “大约有七八十处吧。”一个官员回道。 “是啊,整个京城有七十九处祠。”赵旭继续沉着脸说:“就是在今天,就有六十七处祠出现了显灵。” “这消息,立刻上报给了内阁和皇上。” “皇上有旨,紧急派了专员,走驿站快到去附近几个县府调查,也是这样,大多数祠都显了灵!” “可见这次显灵,可能包括整个直隶,甚至整个天下!” 赵旭讲得十分平静沉着,但大臣都是身上一颤,表情都绷紧了,瞬间,殿中气氛紧张起来。 也就是说,整个棋盘,多了一个入手的棋手,这的确是件大事,可以说,甚至比西南的事还要大。 或可以和立太子的影响可比喻。 眼见着众人的表情,苏子籍心一动,目光垂下,半片紫檀木钿随着心意浮现。 “【兵法】6级” “【为政之道】15级” “到了15级,为政之道现在每一点经验增长都不容易,进步越来越缓慢,我始终在理论上,想不出怎么对抗皇帝。” “人怕的不是困难,是没有路,这样被动,可不行。” “这些大臣,都是一朝精英,按照我的经验,越是紧张时,能撸的羊毛就越充足,毕竟要用毕生智慧,全部本事来解决问题。” “或许,我可以趁这机会试试。” 一念于此,苏子籍趁赵旭说话间歇,起身作了揖:“诸位大臣,小王有话说。” 这一声不大,却让在场三十余人都惊讶齐齐投来目光。 “……”坐在对面的齐王、鲁王以及蜀王,都摸不清代王是怎么想,难道代王不知,这种朝会,未奉皇帝旨意,诸王一般不说话? 就算来了,诸位也不过就是吉祥物一样摆设,并不是请你来,让你上座,你就真能把自己当盘菜了。 齐王嘴角扯了下,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就算有红痣又怎么样,毛头小子,果然做事不稳。 可是代王性子不稳,对他来说自然是好事,齐王定了定神,刚才一直有的慌乱,竟然平息了些。 第七百二十五章 在祀在戎 罗裴也不由一惊,他已经投靠了代王,与代王可以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心就是一抽,就想说话,但又一想,代王并非轻浮孟浪不知深浅的人,也并不是第一次与内阁大臣打交道,不可能不知道规矩,会突然开口,必然有着代王自己的理由。 罗裴于是身一沉,没有动弹。 首辅赵旭微微一怔,反应了过来,深深的盯了一眼红痣,和蔼的说:“代王有话,请只管说。” 苏子籍就深深一躬,谦虚:“不敢不敢,小王只是不明白,这神祠显灵,历代与国都是好事,往往给予表彰加封,为什么诸位这样严峻以待?小王不解,特向各位请教,有所打搅,实在不安。” 原来是问这个,众人心里一松,齐王则有些失望。 因不明白,问这问题,不算过线。 毕竟就算是吉祥物,事后也可能被皇帝询问一下意见,真听不懂,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不成。 至于为什么代王不懂这种事…… 诸位大臣反倒理解,列王自小在京城长大,有各种老师教导,没成年就能接触权贵、大臣、政务,成年更陆续上朝观政,成年列王里最小鲁王,都比代王早了几年观政,论起经验跟见识来,比代王更高一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代王没有这过程,哪怕是有着天赋,有着才能,欠缺的经验,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拉起来,代王才入京多久? 基于以上理由,在场几个内阁大佬对代王都是宽容。 赵旭表情更是缓和,说着:“原来代王您是问此事,这事倒还要从祀与戎说起来……” 接着,与三位阁老,就讲起了大郑的祀与戎。 为什么严肃的提到祀与戎? 祭祀,祭天祀神,天命说白了就是合法性,皇帝受命于天,自称天子,从父亲手里接过大权。 而皇帝又是臣子的君父,百官在皇帝这个君父手里接过权力,管制万民,又是百姓的父母官。 而百姓,父母同样管教儿女,大家都按照同一套逻辑管理。 儒家说穿了,就是天人君臣父子都确立同样关系,这祀就意味着合法传承,重要性自然非常重要。 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改朝换代,一般也有措施,给继位者走这合法程序,让改朝换代变得不那么直白。 而戎,从字面意思来看,就是军事力量,也就是“暴力” 而祀与戎相结合,就是合法性和武力。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还在戎之上,一个两个神灵显灵,这是好事,是圣天子在位,百神呵护。” “大规模显灵,就越界了。” 用更通俗的话,一两个神仙,朝廷能制衡。 大规模显灵,到了将来,是朝廷说了算,还是这些同样拥有祀戎的神灵说了算? 一山容不得二虎,一国难容二主。 神灵多了,就主臣颠倒了。 都不必说神灵了,苏子籍听到这里,想到了之前世界,欧洲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堂堂皇帝,都要跪着去恳求宗教的承认。 想必大郑皇帝,是绝不想自己由天子,落到仆人这地步。 当然以上这些话,大多数是苏子籍自己汲取四个阁老的经验感悟出来,这四个人说的要委婉的多。 “经验3000” “经验4000” “经验3200” “经验3500” 苏子籍心中欢喜,面上绷住,向赵旭跟三人道谢:“原来是如此,小王实是受益良多。” 回过去坐下,都不必刻意查,就能感觉在想法上,有了不小改变。 升级了? 苏子籍目光垂下,半片紫檀木钿浮现。 “【为政之道】16级(830/15000)” 果然,【为政之道】已升到16级,随着升级,关于刚才事,一下子有了更多感悟。 天命就是合法性,而合法性是谁任命你,也可以罢免你。 虽神在中国,与天分的很清楚,但毕竟近天,神可以享受香火,却不能开口说话,因此显圣,问题非常大。 万一有神开口,说大郑得国不正,百姓信还是不信? 个别无所谓,大规模,影响就大了,直接动摇大郑的合法性。 苏子籍醍醐灌顶一样,赵旭所说的都理解透彻了,并且还触类旁通。 “群体性的确是上位者最忌惮,因此皇帝不怕你有才能,不怕你位置高,却怕你结党。” “一个人,无论多大问题,都可以解决,但扩展到群体,就很难解决。” “就好像手术,部分有肿瘤,还可切割,扩散了就无药可治。” “那太子之位呢?”苏子籍不由想到了自己身上。 “我无论多强,皇帝都可切割,无非是当时损失些,但只要根基不坏,这损失根本没有当事人想象的那样大。” “历代名臣、贤王死的还少么?当时或有不少人同情,总觉得这是大事,事实上过几年,就没有人听闻了。” “只有与群体结合,才让人投鼠忌器。” “这就是为什么哪一朝哪一代,皇帝都会努力削弱党派、忌惮结党,可就算处罚再严厉,很多王公大臣甚至抄家灭族的下场,但身处位置,依旧会有很多人继续结党,与群体结合。” “过去我还觉得这只能说明,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现在却觉得,其实不是这些人不想吸取教训,而是不得不与群体结合,否则就是轻松能被解决掉的个体。” “就算与群体结合,被上位忌惮,起码还有一定自保,能让上位者切割起来更费力。” “之所以总是这样的权臣下场凄惨,不过是因为他们存在感强,所以下场才被人在意。没有与群体结合,而早早就被弄死的官员,根本不会被人在意被人讨论罢了,那些都是背景板,都是炮灰。” “同样,对个别官僚,皇帝可生杀予夺,对整体官僚,皇帝都觉得无力,也是这原理。” 一念至此,眼前光一闪,又有了变化。 “【为政之道】3000,16级(3830/15000)” 苏子籍心里满意,不管这场会议最终结果是什么,自己来这一趟,收获颇丰。 不过有人却见不得代王只轻飘飘问了个不过线问题就缩回去,此时就有一个三品文官开口:“此事甚大,不知代王对这件事有什么意见?” 苏子籍看了一眼,这人三角眼,一双眸子精光四射,却是认识,是韩范良,新任的礼部尚书,跟蜀王有关系,没想到这时是此人先跳出来。 知道此人对自己不怀好意,苏子籍自然不会如此人所愿,就笑着:“小王是来学习的,岂有什么意见?” 一副谦虚的姿态,每个人只要一看,就觉得发自内心。 警惕心还挺强,并不上钩。韩范良暗暗觉得可惜,也知道不能多说了,说了句“代王谦虚了”就站了回去。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万岁驾到” 第七百二十六章 安石不出 随着这一声喊,在场的人都纷纷站直,连四王都站起来。 前面內侍开路,还跟着一列甲兵,随着身影进来,大屋内诸王和大臣都一起跪下迎接。 苏子籍自然也跟着跪下,虽即便入京两年,他仍不喜欢这动不动下跪的事,但谁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他的身份好歹是孙王,名义上那个走过去的身影是祖父,孙子给祖父下跪,也说得过去。 微微抬头,能看到已从他身边走过去的身影,略有些蹒跚。 只看了一眼,苏子籍就又低下头,暗想:“看来今天之事,给皇帝打击不小,吃过小还丹,仍有些体力不支?” “看来,皇帝这次元气损耗不小。” 对年轻人来说,大悲大喜是没有关系,但老年人或病人,往往要折寿数年都可能,苏子籍才寻思,就见赵公公小步跟在皇帝身后,两个太监分布左右,随时能听着吩咐,甲兵则站在殿门两侧。 皇帝微喘粗气,坐下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目视下方,见着群臣连着诸王都跪伏在地,说:“诸位爱卿,平身。” “谢万岁!”诸王与诸大臣谢恩才起身。 苏子籍没落座,而在起身就上前一步,说:“陛下,孙臣有话讲。” “说。”皇帝本来随意目光一扫,随着苏子籍起身露脸,突脑里“嗡”一声,血立刻涌了上脸,“太子”这二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不过当了二十年皇帝,毕竟养气甚深,他硬是止住了脱口而出的惊声,用最大的修养,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保证面部肌肉不抽搐,但两只手已痉挛得微微颤抖,而赵公公一眼看见了,也不由看着红痣惊呆了。 苏子籍一脸端容,说:“上午大震时,孙臣并不在城中,回来后就想入宫向您请安,不想立刻被您召见入宫。” “现在见得陛下无恙,孙臣这才心安,您之安危,关系黎民社稷,您之无恙,方是国家之福,还请皇上一定要为了天下黎民,保重龙体!” 这话按理说,有些肉麻,容易让人觉得这是在拍龙屁,可问题在于,苏子籍说得动情,周围的大臣,只觉得言出至诚,也都肃然动容。 满殿中静寂,就连对代王有敌意、立场不同的诸王,此时也不禁暗想:“没想到代王竟还真对父皇有这般真情!” 连诸王都这样,本就对代王没有恶感的内阁大佬,听到代王所说这话,看到代王的表情,就更心情复杂了。 以他们的眼界跟身份,不会猜不到皇帝对诸王都不信任,特别是代王。 哪怕是看似荣宠不断的代王,其实也只是皇上用来压制三王的棋子,甚至地位还不如三王,未来不能登基,被捧得这么高,下场只会更惨。 这本没什么,帝王心术罢了。 但问题就在于,帝王无情,儿孙却有情。 代王虽能力出众,天赋过人,却明显纯孝,对皇帝这个祖父是真有感情,不然说不出这样的话,做不出这样让这些老家伙都看不出破绽的表情。 他们自认为阅历足多,还不至于眼瞎到能被一个小子糊弄。 哪怕是久历仕途,但凡是家里有着子孙,都难免心里唏嘘一二。 当然了,也就最多唏嘘一二而已。 皇帝也不由动容,他看上去,却似乎时光倒流,二十年前,自己的太子也曾是这样,他微微仰脸望着藻井,就要忍住泪,突然之间,一副七窍流血的面孔,袭上了心。 顿时心一悸,勉强点了下首:“代王心意可嘉,坐吧。” 三王见皇帝表情淡漠,心中既松一口气,又有点心寒,忍不住去看代王表情,却更失望的发现,代王似乎并不在意皇帝的态度,应了一声“是”,就老实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退回去的苏子籍,面上看着平静,其实内心并不平静。 不是齐王猜测,是被皇帝冷淡反应打击到,每个人都信了自己的一片赤诚,这才是苏子籍感兴趣,也是满意的一点。 “文心雕龙之至诚之道,竟是用在我自己身上!” 原来,在刚才站出来前,苏子籍就灵光一闪,已启用了【文心雕龙】,却不是用在别人身上,而施展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在过去从没有过,苏子籍也好奇效果。 现在看来,效果还真不错。 在场诸王、首辅、次辅、大臣看反应都信了自己说的话是真情流露,毕竟施展【文心雕龙】时,苏子籍也能在一定范围内,敏锐感觉到周围的情绪变化,多的不敢说,波动,还能稍微能感应到一二。 这虽是表演,不是演给皇帝看,是给百官,给天下人看。 “文心雕龙之法,直接操弄别人心意,仅仅局限在七品内,看来差不多到极限了,但不用在别人身上,而用在自己身上,因此没有反噬,却把要表达的心意清晰传递出去了。” “这就是至诚之道——我真笨,早应该这样了,这就是王莽之道。”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当时列侯生活侈靡,声色犬马,互相攀比,唯独王莽独守清净,生活简朴,为人谦恭,勤劳好学。 内侍母亲及寡嫂,抚育兄长遗子,侍奉叔伯,十分周到,对外结纳贤士,很快声名远播 王莽30岁被封为新都侯,身居高位,总能礼贤下士、清廉俭朴,因此得海内之望,直到掌握朝野大权,在临篡位前,还献钱百万、田三十顷救济民众,世人都说只有古代圣人能比喻。 不是王莽后期改革步子太大,导致失败,就凭前期种种作为,是很可能成流芳青史的一代明君。 毕竟他篡位时,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热烈欢迎,觉得他继位,能带给天下人好日子。 恭谦、知人善用,这些且不说,还要出淤泥而不染,纵做着夺权的事,也要让人觉得是一心为公——这就是至诚之道。 要做到这些,其实极难,前世2000年,只出了数人。 但有了【文心雕龙】就不一样,【文心雕龙】可以将他想表达的心意,清晰传递出去,不会让听者、观者有误解,甚至能让敌人都觉得自己所说之话出自一片至诚。 就连是皇帝,也明显有着影响。 第七百二十七章 奈苍生何 “可惜,可惜。” 苏子籍是真心觉得可惜,其实15级的为政之道,已经是大宗师之流,行云流水而诸王自取灭亡,可以说,如果自己不是太子之子,是正经的皇子,有很大把握能得储位。 可太子的死,刚才明显是皇帝心中的刺,始终无法突破天花板。 “只有下一步了——安石不出,奈苍生何?” 和大家想的相反,王莽之后,尚有谢安、王安石,也是一脉相承,只是知道结党会引得皇帝大怒,因此升级了。 “君子群而不党。” 王安石虽不结党,但朝野盛传其名,天下人都觉得王安石才是真宰相,安石不出,天下不安。 姑且自己,就“君子群而不党”,合之天下朝野。 本来这需要十数年,二十年的养望,但那是普通人,正常人,自己可有着外挂,并且儒家本有20级,这至诚之道一出,他就灵光一闪,若有所悟。 “如果我预感的不错的话,我能得此异术,就是我三大道藏圆满才有的结果,并且下一级,也是文心雕龙的最后一种境界。” “这最后一种境界,必能使我如龙得水,如虎添翼。” “只是,这必须是【蟠龙心法】大圆满,我到何处,得此人道之种,助我突破么?” 可以说,苏子籍的权谋,一瞬间,几乎抵达神而灵之的地步,可这就行了么? 苏子籍垂下了睫毛,长长叹息。 内阁议事在皇帝到来而走入正题。 苏子籍静悄悄听着,就听兵部侍郎周永福站起来:“陛下,依臣看,应该严加看管神祠,神祠众多,光京城就有六十七处祠显露神迹,外地更不知有多少!这样多的神祠,实在是让臣感到忧心!” “不说别处,就说京城,信奉神祠百姓就有许多,往日也就罢了,因无显灵,都只是拜拜,可现在却出了显灵的事。” “一二神祠有神迹,或还能控制,这么多神祠显露神迹,不谈神灵本身,单是活人,必有趁神迹而集众敛财者,这能敛财,也能作乱,必须杀一儆百,否则后患无穷!” 周永福说完,意思已很明确了。 现在只集众敛财,但有了这开头,就无法发控制了,谁知道会不会集众造反? 这里可是京城,六十七处神祠显灵,一旦信众快速增长,谁都无法去猜测,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 更不用说,京城外,直隶、其他省,谁知道有多少神祠显灵?到时会不会各处开花,来一个里应外合? 只是,神祠本是圣贤以神道设教,可以说扎根千年,想要控制,想要整顿,阻力必是极大。 皇帝的脸色微微沉着,只点了下头,问:“诸卿怎么看?” “陛下,臣觉得,应该整顿神灵。”谢智站起身说:“有些不合典礼的淫祠应该消除。” 只是这样? 皇帝看了看谢智,知道这个老狐狸怕是不愿意多说了,而首辅跟次辅,在这件事上,皇帝还不想立刻当众问他们的看法,皇帝扫了一圈人,见都没有吭声,而是一副沉思模样,便将目光落在了诸王身上。 齐蜀二王微微垂眸,鲁王倒抬眸朝皇帝看来,皇帝却略过他,将目光落在了代王身上。 目光注视着代王,皇帝问:“代王,对此事,你怎么看?” 苏子籍起身说道:“陛下,孙臣觉得,前面两位大人说的都在理,神祠之事,关系天下人心,不能一刀切,这必会惹出大乱子。” “因此可以一步步来,先分出正祠和淫祠,将那些迷惑人心的血食之神,打倒之,不但可正本清源,尚可立下规矩。” 这话说的有水平,众臣都看了上去。 “哦?你这么看吗?”皇帝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点了下头:“那这事,交给你办,如何?” 这话一落耳,罗裴就是心里一惊,心里翻滚,暗想:“陛下到底对大王是什么想法?这不仅得罪人,还得罪神的活,凡是显灵的,若让大王给定成邪祠,焉能善罢甘休?” “并且显灵的神祠,信众一定会变得更加虔诚,虔诚的信众人数多了,会有怎样的力量,难道皇帝会不知?” “更不用说,京城刚刚遭遇大难,真与这些神灵有关,那这些神灵必定身负神力,并不是不能干涉人间,万一记恨,岂不是要害了大王?” 正担心着,就见代王更是站起身,一脸端肃庄敬行礼,答:“皇上有命,孙臣理所当然要分忧,只是这样多神祠,有不少信众,一不小心,怕就会惹出大乱,孙臣来京不久,无人可用,实在担心搞砸了。” 这话一出,众臣都是知道,代王是不畏艰险了,不由暗叹:“诸王之中,不想代王是风骨最硬,只有担当的人。” 当下一起看向皇帝,而皇帝也一怔,盯视苏子籍良久,见苏子籍才十八岁,还略带着稚气,神色却毫不局促慌乱,十分干净利落。 顿时心情复杂,沉默了下,缓缓说着:“你无权无人,朕都可以给你,不仅仅你原本羽林卫可用,朕还赐你圣旨、王命令牌、天子剑。” 苏子籍听了,心中一沉,这事之难,自己难道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也是试探,可皇帝却一口允了。 心中一叹,神色上却二话不说,当即跪倒:“既是如此,孙臣愿意为皇上为朝廷分忧!” “既要处理神祠,道佛乃大头,孙臣想起皇上允许,抽调人手,例原本清园寺的辩玄,孙臣也想许之戴罪立功。 皇帝见代王利索答应,也笑了。 “你能这么想,朕很欣慰,这些都是小事,朕都允你便宜行事。” 看来之前还是误会了代王,虽代王的确也似有野心,与齐蜀二王仍有不同,起码听话。 哪怕知道自己让其做的事得罪人得罪神,却仍愿意去做。 这份识时务,这份听话,是皇帝现在最需要看到了。 “至于以后……”皇帝也不由一黯。 齐蜀二王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到了幸灾乐祸,倒是鲁王,看看皇帝,又看了看退回去的代王,心里微沉,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七百二十八章 西南总督 齐王看着这一幕,不由暗暗冷笑:“代王以为这样,就能得圣心了?可得罪了那样多信众,得罪了不知道多少有神力又不知底细的神灵,这得惹来多少麻烦?这些麻烦,难道只凭有帝宠、圣心就能平息?天真!” 外行人和内行人最大区别就是这个。 许多人总觉得,自己是为皇帝办事,出了事,皇帝总能保住自己——是,皇帝大部分情况下,可以保住臣子,可这同样需要付出代价。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如果单纯理解皇帝过河拆桥,就有点太肤浅了,更多时,民意难违,官意更难违,对触犯了众怒的走狗良弓,只要皇帝不付出代价保护,自然会被灰灰。 蜀王亦是暗想:“代王不会真以为,只要乖乖听话,父皇就会转而支持?立太子太孙,虽是父皇敲定人选,可推动争嫡的各方势力,哪个不重要?便是父皇,也不会为了代王而与太多势力为敌。” 虽逼迫皇帝立储,这显然也是走不通的路,但反之亦然。 想只凭着皇帝宠爱就被立储,这也是不太可行的事。 之前的代王或还有很多威胁,毕竟有名分,可一旦得罪神灵跟太多信众,事端频起,能不能活到进入决赛,都未可知。 “看来父皇不过是拿代王做棋子,虽然这棋子的确令人厌烦,却也不是不能干掉,只是需要徐徐图之,不能让齐(蜀)王捡了便宜。” 本来因最近的事已有些浮躁,甚至偶尔夜深人静时会生出铤而走险之心的二王,那颗心慢慢地落回到了肚子里。 皇帝的这一命令,显然稍稍安抚了一番,让齐蜀二王觉得自己其实还有机会。既然还有机会,那自然就不会冒险。 谁能撑到最后一刻,谁就是优胜者。 不到万不得已毫无希望之时,没人愿意真孤注一掷搞逼宫、造反一套。 倒是鲁王,虽不再盯着代王看,坐在那里,微微出神,想的却与两个哥哥不同。 “代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可不信代王会这样认命的接下这任务,莫非是打算过程中阳奉阴违? “真是如此,倒可以抓住他的把柄。” 三王想着的时候,其他大臣亦有所思索。 罗裴对代王比较信任,代王既是这样答应了,显然会有些应对之策,罗裴虽心里有些担忧,却还是神色不露,盘算着回头私下问问代王是何打算。 别人心思百转,也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当着皇帝讨论,很快就不再思索此事,现场越发安静了下来。 一个人就是在这时站了出来,表情严肃,向上拱手。 “陛下,臣有本要奏!” 出来的这人恰是御史,还是这次大佬议事中品级最低一个,因御史地位超然,所以才能跻身于其中。 之前这位御史桂飞阳一直沉默着,也不参与讨论,似乎甘做背景板,没想到在这时跳出来。 桂飞阳这一出来,可是让在场的大臣都吓了一跳。 毕竟御史的职责之一就是喷人,而且都不需要具体的证据,捕风捉影即可喷人,还不需要负责,因这就是他们的工作。 谁都知道御史不好惹,大臣在此时站出来,别人还会觉得,或是奏事,可御史一站出来,基本就是参人无误了。 “皇帝要做什么?” 苏子籍刚才看得分明,这个桂飞阳是与皇帝对视了一眼,才站出来。 皇帝又要搞事了? 想到皇帝方才盯着自己,苏子籍心一沉,只是安静等着。 “你有什么话,说!”龙椅上的皇帝淡淡说着。 就听这桂飞阳站前一步,朗声说着:“臣弹劾西南总督褚遂。” 诸位大臣就是一惊,有些人莫名其妙,就听着这御史带些尖声的声音又清又亮,响彻整个小殿。 “昨日有消息传京,西南省三日前,原本降了朝廷土司,又有动乱,上千人冲击府衙,导致十三个差役死亡,县令被活活打死。” “这就是杀官造反,使朝廷处于两难之境,镇压的话,或又激起大乱,不镇压,朝廷权威受损。” “此事乃总督褚遂办事不利,愧对朝廷,有失厚望,才使得乱象再生,臣因此弹劾。” 说完,这桂飞阳就后退一步,御史的权限是弹劾,至于怎么样处置,就不是他的职权范畴了。 “臣附议,臣认为,褚遂实是有负皇恩。”又一个大臣站起来说着。 “当年钱之栋虽有罪论死,但也平定了西南,交到褚遂手中,不仅仅屡次要粮要饷,可恨的是,拨了粮饷,却不见起色。” “别的不说,今年春荒,朝廷调了一百万石,着加意抚慰受灾府县,务使百姓感沐皇恩,现在看来,不但毫无成色,反局面越发糜烂。” “臣觉得,朝廷应再命得力之人换下褚遂,以免这几年对西南的战事成果转眼即逝。” “西南省的事?”苏子籍暗想,这事,该不会又牵扯到自己身上? 听到御史和大臣的话,蜀王、齐王俱是精神一震。 西南省啊! 这可是比刚才神祠显灵更让他们觉得重要,更关系着兵权! 只要谁成为了西南的新总督,就能进而慢慢掌握目前的西南军! 而且西南虽在边境,位置却十分重要,地大物博,能掌握此地,对争嫡来说,可是不轻的筹码! “诸位卿家,都说说,换下褚遂,该另派何人去西南?”皇帝将在场诸人的反应都收入眼底,直接问了。 钱圩乃礼部尚书,也不由皱眉,事关一省总督,就算是皇帝,也不应该直接凭着御史的话就革职,必须经过廷议才行,就想说话,却见首辅赵旭略摇首。 钱圩一凛,就见着上面诸王,代王不动声色,鲁王四下扫看,齐蜀两王,脸色略涨红。 齐蜀二王自然知道皇帝这一问,未必不是设了个套子让他们钻,可谁让这诱饵太美味,就算明知道可能跳出来会被拍回去,也舍不得就这样放弃。 他们自然想派自己人去,但不等指使亲近官员开口推荐,又有人跳了出来。 第七百二十九章 罗裴升官 此人乃是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因兵部尚书崔兆全最近请了病假,正卧床中,兵部侍郎就勉强算是代表了兵部在这里开会。 此时这位兵部侍郎就站出来:“陛下,臣觉得有一人十分合适。” 在场的人都顿时竖起了耳朵,目光也紧紧盯着这位兵部侍郎。 因这位兵部侍郎明显就是皇党,比之前御史还要更明显,他此时跳出来说要举荐谁,在场的人就都立刻清楚了。 这是跟皇上在唱双簧,看来皇上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了! 只是皇帝用这一出,到底是为什么?要知道,体制就是体制,就算是皇帝,也不会随意改动。 却见着皇帝似乎不慌不忙,慢条斯理问:“卿要举荐何人?” 兵部侍郎回话:“臣举荐罗裴罗大人,臣认为,罗大人乃此去西南的最佳人选。” “哦?说说看。你举荐罗大人,可有什么理由?”皇帝扫了一眼差点绷不住表情的儿子们,那一眼,让即将站出来反驳的齐王直接缩了回去。 兵部侍郎早就心里有谱,自然是不慌不忙:“臣举荐罗大人,乃因罗大人去西南,比别人更有优势。” “罗大人善于治水,早年更曾督战过水军,而西南临海,水匪猖獗,水患也时常肆虐,罗大人去,可以说,正是人尽其用。” “换了别人,怕是不能有罗大人这般合适。” 皇帝听了,点了下头:“你说的有理。” 就看向罗裴,问:“罗卿家,你可愿去西南?” 早在兵部侍郎举荐自己时,罗裴就心里一沉。 西南省总督,的确是封疆大吏,在西南待几年,只要带着功绩回来,说不得他未来能成为次辅,再往上,说不定还可以奢望一把死前能熬上首辅。 这件事对他来说的确没坏处,可对代王就……可在这场面,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罗裴噗通跪倒,沉声:“臣自是愿去,就怕辜负皇上您的厚望……” “罗卿家过谦了,你的才能,朕心里有数,既你愿意,那就这样定了。” 皇帝显然对兵部侍郎举荐罗裴十分满意,都不等别人再举荐了,当即就让赵公公拟旨。 “罗裴,朕就命你为西南省总督,三日后上任!” “臣……遵旨!”罗裴只能一个头磕在地上,领了这命令。 皇帝发话,再是有人不愿意,可当众拍了板,这事就成了定局。 齐王还好些,只是郁闷自己这边失去了这个机会,竟然让罗裴得了好处! 再想想罗裴最近似乎与代王走得近,斜眼就去看一旁的代王,眼神都有些不对 但他就算是这样郁闷,也比蜀王好了许多。 毕竟他很快就想到了一点,那就是,此事放在自己、蜀王,甚至是鲁王身上,都必是大好事,大便宜。 毕竟党羽不小,放一个出去当总督,就掌握了一省军政。 可放在代王身上,就有点不同了,代王似乎到目前为止,只有罗裴一个投靠的大臣? 想到这里,齐王的神色就变了。 皇帝这是不想让代王真正结党形成势力?所以一有苗头,就立刻按了下去——毕竟罗裴和代王的联合,并没有多久,能有什么深厚感情? 罗裴一旦去了西南,双方隔着千万里,就算是亲人,时间久了也会淡漠,何况是这种半君半臣的同盟? 要知道,到了三品,除非当皇帝,就谈不上君臣关系,都是相互需要。 “可真的要按死代王,直接给罗裴调去冷板凳就是,为什么要委以重任?”这一想,齐王又吃不准了。 而这时,蜀王则是真的有些后悔不迭了。 罗裴居然还能有翻身的一天?之前罗裴出狱,就已让蜀王后悔一次了,但在那之后,罗裴虽恢复品级,却被挤出了权利中心,皇帝虽然也偶尔会召见罗裴,但也都没给罗裴安排差事,这让蜀王后悔的心情就淡了一些。 他觉得,罗裴就算是官复原职,因之前蹲过大狱,父皇就永远都不可能再信任罗裴,因为做帝王,随时都有可用的人,能选择对自己没有怨怼的,何必去担着风险,去选择一个被自己无辜下了大狱的人? 事情也本该是这样发展,但今天的事,就像是一个闷雷,轰地一下砸在了蜀王的头上。 比起齐王单纯只是错失一次机会的郁闷,蜀王还要忍受着被人嘲笑“对下寡恩”“眼瞎”的可能。 等皇帝一连丢下两个大雷,炸的诸王和大臣满腹猜疑,并且心满意足离开,在场的人都沉默了片刻,才起身向外鱼贯而出。 苏子籍与其余三王,谁都不搭理谁,各走各,才一出去,没走出多远,就发现有脚步声靠近自己,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来的正是罗裴。 “罗大人,恭喜你升迁。”苏子籍笑着说。 罗裴却不喜反忧,道:“怕对大王并不是好事。” 对方的担忧,苏子籍立刻就懂了。 罗裴是担心自己是代王阵营里唯一的大臣,现在皇帝却将他远派到西南,虽是成了总督,可这距离却拉得太远了。 尤其是罗裴明显是才投靠代王,在很多人看来,离远了,又没有太久的感情基础,慢慢也就脱离了代王阵营。 皇帝这是不想让自己跟代王结党,罗裴的心底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苏子籍沉默了下,拍了拍罗裴的肩:“单是这话,就能见到卿的忠勤,不过你放心,皇帝此意,都在我预料中,你在西南好好干,必会听我佳音。” 因是在宫中,罗裴又刚升迁,不好说太多话,说完这番话,苏子籍就转身离开。 罗裴望着代王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不少大臣都满腹迷团,一个侍郎就不解嘀咕:“皇上这到底是何意呢?” 到底是支持代王,给他和他的人重用,还是调离了代王的党羽,让代王冲锋陷阵,只作炮灰? 皇帝的心思,他怎么就琢磨不透? 这时,首辅赵旭从他身边经过,恰听到了这一声嘀咕,哼了一声,警告:“不管皇上是什么意思,这也是臣子能猜测的?” “还不回去闭门思过,等着弹劾么?” 第七百三十章 大学之道 苏子籍出了庆春园,丝丝雨落下,上轿坐了,说:“回王府。” 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细雨击打着牛车的油布,苏子籍这才怅然长叹一声,细细想着。 “世界上最悲哀的是,到了天花板,没有路了。” “官场杀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得罪人的活交给他,干好了,也得罪了不少人和势力,还是这话,只要上级或皇帝不保,自然就灰灰。” “干差了,就可名正言顺处罚,别人还说不出话。” 自己入京不久,可以说是根基浅薄,但又一方面,除了诸王,也没有得罪百官之处,并且还有着“太子之子”的根基,不少儒家正统之士,就暗暗支持,只要随着时间推移,不需要干任何事,根基自然会渐渐丰满。 可皇帝唱双簧,逼迫自己接下这烫手的差事,这用意就是使自己不能置身于事外,这还罢了,关键是罗裴,别看刚才自己表现的胸有成竹,但实际上对自己是很致命的打击。 代王府要结纳党羽,自己亲自去干,不但落人口舌,给人把柄,也很难一一理会清楚,因此罗裴这样级别的大臣很重要,可以有足够资格,代自己团结官员。 现在,这可能性消除了。 至于罗裴升迁西南总督,苏子籍有些意外,但是在情理之内。 “官场动不动诛杀,那不但戾气太重,历史影响不好,也使百官动辄获咎,消极抵抗,非暴力不合作。” “正常的手段就是人尽其用,榨干了价值——对我,对罗裴都是这样,罗裴年纪不小了,在西南放个六年,他回来还能干几年?” “对我来说,把这事办成了,对朝廷有利,又可以使我自然出局。” “这是石头里也要榨出油。” 苏子籍突然之间,想起了西南大帅钱之栋,当年下船时,甲兵如狼似虎拖起他的场面又在眼前。 “难怪钱之栋最恨的是自己为国效了力,流了血。” 苏子籍此刻想起来,一阵心寒,皇帝看来,是真的不准备立自己了,要不,手段不会这样绝,事到其间,他才真领教了天威不测,才知道钱之栋的心情。 牛车一顿,停住了,濛濛细雨中,代王府大门敞开,一众家臣出来迎接。 “大王……”野道人走在最前,有些担忧观察了一下,见大王脸上神色尚可,这才松了口气。 方才大王被临时叫走,包括野道人在内几个家臣皆心里惴惴不安。 毕竟京城震动,又被突然喊走,怎么想,都是出了大事。 “去书房说。”苏子籍淡淡说着,迈步里去。 野道人跟岑如柏等人交换了一个目光,都觉得大王反应,怕这次回来,要带回了惊动人心的消息。 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家臣们各怀心事,急匆匆跟上了苏子籍的脚步。 “大王!”距离书房还有段路时,走廊缓步走来一个人,朝着喊了一声。 苏子籍顿住脚步,朝着看去:“文寻鹏?” 文寻鹏因着受伤,一直在小院里休养,此时急匆匆过来,脸色并不是太好看,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虽没受致命伤,却也流了不少血,现在还没完全补养回来。 等文寻鹏来到跟前,苏子籍有点诧异:“文先生,你怎么匆匆过来?我听大夫说,你的伤还需要再休养半月。” 文寻鹏忙说着:“大王,今日发生这许多事,文某哪里还在小院里坐得住?听说您方才被內侍叫走,文某实在是担心……” 想到这段时间以来代王对自己的种种优待,此时望向自己的目光,也盛着关心和至诚,文寻鹏心中感动,就直接了当地说:“文某受大王您庇佑,愿为大王效力!” 苏子籍注视着文寻鹏,片刻微笑:“文先生愿跟随本王,本王欢迎之至。” 在自己那番话出口后,文寻鹏就提着心,此刻听到代王答应了,才终于暗松了一口气。 虽说他来到代王府,被代王收留,代王还在齐王面前庇护了他,可一时没有真成代王的家臣,文寻鹏就觉得心没有落到实处。 之前没有立刻说,是怕代王误会自己挟伤说事,不希望在代王心中落下不好的印象,现在则预感到代王怕是要有大动作,而若不能在此刻参与其中,就错过了最佳融入代王党的机会。 野道人的目光在文寻鹏脸上一扫,收回笑眯眯:“恭喜大王,又收一员大将!”一副欢迎的模样。 简渠态度更平淡一些,却也笑着朝着文寻鹏一拱手:“以后文先生便与我等是同僚了。” 岑如柏亦是笑着向文寻鹏说:“欢迎!” 苏子籍就道:“文先生,你可要回去休息?若身体还撑得住,就随本王去书房,本王有事与你们说。” 文寻鹏自然乐意,立刻表示愿意。 抵达书房,苏子籍让甲兵守在外面。 进去,苏子籍恍恍地望着窗外盛开的栀子花,目光忧郁,似乎在沉思,没有立刻就坐,沉吟良久,看了看放在桌案上笔墨,自己研墨,提笔在一张已经铺好的宣纸上写了八个大字:“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好字!”几个家臣,都能养气,虽知道必发生了大事,也不催促,围着看,这一声是岑如柏发出来。 岑如柏作为曾经的太子旧臣,在才学上自然没得挑,差一些文人也根本凑不到太子跟前,看着代王所写的这八个字,并不是狂草,字意都快要透过纸张冲出。 细看又觉得,这字正雅圆融,并不剑走偏锋,透着大气磅礴! 竟然连字都能带出王气! 岑如柏越看越觉欢喜,野道人却没这个学识,但看了别有感触。 “大王的书法是否更好了,我没这个品鉴,但里面含的气,的确更强了,与大王的面相一样,看着都有极贵。” 事实上,不止是他们,剩下两人也都能看出一些不同来。 苏子籍收拢到手的家臣,没一个省油的灯,不像三王是一收收一堆,走的精简路线,每一个都能顶别人几个。 将几人的反应收入眼底,苏子籍就问:“诸位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野道人想了想,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属下觉得,德是关键。德从何而来?从天!什么是从天而来?人生而有,是天赋予,这就是德。” 这么说也不能说错。苏子籍点了下头,这算是很多读书人的想法,认为德是从天而来,因在人身,所以可以说是人本自具有。 德者,人之所得于天也。 第七百三十一章 在明明德 岑如柏叹着:“人乃天地之心,天地之间本为混沌,有了人方有清明。身怀明德,这就是人。” 苏子籍再次点头,这是与孟子所说良知良能有着一些相似,虽有区别,却也是基于此而讲。 简渠跟文寻鹏也都各抒己见,都说得挺有道理。 苏子籍都听了点头,却不置可否,几个家臣都不知道大王突然写这一幅字,又问这么个问题,到底为了什么。 “诸位,本王这次去了内阁处,接了一道旨意。”苏子籍也不解释,突然敛了笑,脸色严肃起来。 “今日京城地龙大动,火球坠落,死伤惨重,这件事诸位都是知道,但还有一件事,怕是诸位还不清楚。” 苏子籍就将京城乃至天下,都同时出现了神祠显灵的事说了。 “陛下让本王接下来负责京城乃至整个大郑神祠显灵一事,你们有什么意见,尽管说来。” 野道人脸色一变,立刻知道其中利害,他沉吟了片刻,才徐徐说着:“大王,此事风险甚大,得罪人神甚多,不过您既接了这旨意,也无从抗拒,只能尽力把事情办好,化弊为利。” “说的是,办事,无非就是规矩,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道就是规矩。”文寻鹏喑哑着嗓子接口:“只要规矩对了,哪怕事办差了,毁誉都难以加之,要是事办对了,坏了规矩,怕也难有薄功。” “官场不外如是,因此要化弊为利,我们首先就是必须抓住以前的规矩——臣觉得,分出哪些是正祠,哪些是淫祠,这是第一条。” 岑如柏立刻接口:“朝廷本有制度,正祠有何等待遇,淫祠又何等处置,大王只要按足了条例,就可立于不败之地。” “对,就算有着个别错漏,也是大节无损,堂堂正正。”简渠满是肃容。 此时代王府初见,四位又都是人才,一人一句,竟然点破天机,滴水不漏,这所谓的守规矩,其实就是“与群体结合”,与自己领悟的大道,不约而同,苏子籍不由仰天大笑:“诸位都是荆山之玉,命世之杰,又尽心尽力,众志成城,孤何其有幸,就按照这个来。” 野道人又提醒:“大王,这事要办好,还需武力协助……” 光靠着代王府的力量,整顿整个京城神祠都有一定困难,连京城外神祠也要分类,到时怕是有着一场硬仗要打。 苏子籍摆了摆手:“陛下已赐我圣旨、王命令牌、天子剑,并且让羽林卫听本王指挥。” “不过,要合乎规矩,尽量不用军队,调皇城司或顺天府的衙役其实也足了。” 这是给了苏子籍“尚方宝剑”,虽处理这事会得罪很多人,还会得罪“神灵”,可处理过程中,却可插手羽林卫跟地方官,运作得当,说不定能收服一些人,或隐秘的插入一些自己人。 几个家臣脑子都不笨,在苏子籍特意提到这一点,眼睛俱一亮。 野道人说着:“虽是得罪人的事,但也可有很大收获。” 文寻鹏忍不住笑着:“齐蜀二王怕是会气急败坏。” “或还会幸灾乐祸。”岑如柏又添了一句。 简渠则说:“大王,想必您已有了部署,您吩咐就是。” 几个家臣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代王身上,苏子籍“嗯”了一声,心中暗叹:“虽四人都是人杰,但仅仅想着过程捞好处,就有点差些火候,至诚之道,仅仅谎言,不,不是。” “骗得了自己,才是至诚。” 苏子籍也不点破,吩咐:“有道是,不打无准备之仗,虽我已得了陛下旨意,可以调动羽林卫和衙役,但也不能蛮干。” “这第一条就是调查神祠庙宇的底细和后台,先不去管京城外的神祠,从京城内的神祠入手。” “找出既是淫祀,又民愤相对大的一个,还得是信徒相对多,影响大,后台也不硬者,杀一儆百。” “宁断一指,不伤十指,这一仗,我们要打的堂堂正正,打出威风,打出杀气,不能有丝毫含糊。” 苏子籍含着冷笑,扫看四周。 野道人和文寻鹏都是久浸阴谋算计的人,立刻明悟,连岑如柏寻思一会,也是明白了:“大王说的极妙,神祠众多,一起得罪广了却是不好,抓一猴子杀之,就使诸多神祠震撼畏惧,事情就好办多了。” 苏子籍颌首,不过他现在境界,与之不同,看的是更远——要“与群体结合”,首要的就是打出旗帜,打出风格,泯于众人,就不是结合,是本来就是小兵小卒! “第二,就是控制一家老牌京报,一旦开始处理,势必舆论上会引起哗然,我们不能在舆论上被动,起码要有引导和反击之力。” 几个人听了,都觉得有理。 其实历代都有京报,朝廷默许民间自设报房,选印从内阁抄录的谕旨、奏疏和官吏任免消息,公开出售,京城里有多家,长期控制不易,但短时间内控制一家,让其为代王发声,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有心去做,总能想到办法。 苏子籍继续说:“并且京报对我们处理神祠的事虽需跟进,但为了避免注意,也不得直接宣传自己,而要走潜移默化的路子。” 虽然这种事,时间长了,定会被人发现,但只要能在前期中间猥琐发展,暗搓搓进行控制,等大局定了,旁人发现了做法,也无力回天了。 文寻鹏自告奋勇:“大王,写稿就交给文某吧,文某虽不才,却曾在京报上写过文章。” “哦?” 苏子籍对此还真有点兴趣,毕竟他知道文寻鹏的能耐,在齐王党阵营时,曾干过不少事,几次都差点坑到自己,不过倒是没问用了什么笔名,只是点了下头:“既是这样,这事就交给文先生去办。” “文某一定将此事办好。”文寻鹏认真说。 “大王,第一件事属下愿意去办!”野道人这时也站出来。 苏子籍这次却没答应,而是让其稍安勿躁。 “第三件,也是最大的一件,既是处理神祠庙宇,就与道梵二教有深刻的关系,本王准备请刘湛和辩玄配合。” “路先生,你虽在京城也经营两年,但神祠庙宇这方面,却不是外人短时间内能摸清头绪,还是需要地头蛇帮忙才可。” 苏子籍淡淡说着,并不点破里面更多奥秘——要是自己冲锋陷阵,不但损失的是自己,而且也容易被切割。 就得裹挟道梵二教,以及官府加入,才能形成大势。 第七百三十二章 迫在眉睫 “路先生,你去联系刘湛,请他出资料。” 野道人听了,也没再坚持,他并不是一个为了抢功劳就能无视自己几斤几两的人,主公说的没错,这事的确由刘湛辩玄配合最适合。 只是辩玄不是清园寺的和尚?清园寺不是因大妖的事,已经被皇帝迁怒,全部都抓起来下了大狱了? 苏子籍微笑:“刚才本王见陛下时,已求得陛下许可,让辩玄戴罪立功了。” 既然要用,自然就会被放出来,这也算是完成了承诺。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有仆人禀报:“大王,方真方大人求见。” 方真来了?苏子籍似乎有点意外,怔了一下起身,对家臣说:“你们都去忙,我和方大人去接辩玄。” 野道人等人告退,鱼贯而出。 苏子籍走在最后,就看到被轮椅推进来的方真。 方真这么快就赶过来,其实是因苏子籍回来时让人去通知,此时脸上切实带着喜色。 “有什么话,等接到了人再说。”苏子籍止住方真要说的话:“大狱那种地方,早一刻出来,你才能放心。” “风声已经放出去了,要是去迟了,人没了,可就万事都休。” 苏子籍声音不高,但方真心中一凛,此时外间风雨转大,满院树木在黯黑天穹下摇曳,一阵凉风带着雨丝袭进来,不由打了个寒噤。 “大王说的是,这的确是迫在眉睫的急事。” 政坛上到了亲王这一步,影响力可所谓是无孔不入,无论是蜀王还是齐王,要暗示下狱官,让辩玄暴毙,可以说一点不难。 二人看看风雨如晦的天色,匆匆上车,赶赴大狱,消失在雨幕中。 苏子籍上了牛车,第一件事是拉开了抽屉,果然发觉里面有点心,小瓶的酒,还有一个油纸包,展开了是酱牛肉。 苏子籍不由暗笑:“我堂堂代王,今日竟然忙的连饭都来不及用,幸亏下面照顾的细心。” 伸手只一摸,就知道无毒,当下狼吞虎咽,临着最后,稳稳靠在车厢垫子上,望着车外,还倒了一杯酒,无声咽了口。 “其实安插人只是小道,最重要的是,在办事过程里,把更多人裹挟入内。” “其实齐王、蜀王、鲁王都不可小看,只是我有外挂,15级为政之道,已是一流水平,再加上文心雕龙,才使他们被动挨打,现在怕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现在,却不能让他们喘息,必须把他们都牵连入内。” “路逢云已经调查了三个王府的底细,是不是应该就从三个王府引爆这神祠的问题?” 沉思良久,车一停,原来已经抵达大狱,苏子籍下来,才发现天阴的厉害,这附近在白日都不算繁华,此刻就更显冷清。 大狱门口挂着两盏灯笼,但这光让半敞着的大门更显恐怖,仿佛一张兽口,正等着人钻进去。 街上偶尔匆匆行过一两辆牛车,也奔跑很快,大概是嫌弃这地方太晦气,不愿片刻停留。 苏子籍让府卫去叫狱官,传来车轮碾压地面声,苏子籍驻步回身,就看到方真被青年仆人用轮椅推着过来。 到了他的身旁,方真没说话,也先将目光落在面前大狱,看了看,就用手撑着轮椅两侧勉强站起身,拒绝青年仆人的搀扶,自己颤巍巍咬牙站着,向着苏子籍深深一躬。 这是感谢,这种人情,口头感谢显得过于轻飘。 他现在甚至可以说算是“落难”中,诸王里只有代王跟鲁王还与他来往,鲁王私下曾不止一次向他抛出橄榄枝,但因有着代王,鲁王的说辞就显得有些浮于表面了。 这二人,方真敢确定鲁王只是撒网投资,若自己答应,将来又能东山再起,就算是赚了。 “代王,看不透。” 苏子籍没让方真拜下去,眼见方真一躬而下,忙扶了,有些责怪:“你我认识许久,不过是小事一件,也需要你行这样大礼?且你的腿还没全好,还是赶紧坐下。” 青年仆人见状,也搭一把手,将方真重新按回到轮椅上。 方真不同意苏子籍的说法:“这如何算是小事?实不相瞒,直到现在,到了这里,我才有真实感,实没想到,代王您竟真能伸手相助!” 苏子籍轻轻摇头:“救辩玄这事,我也一直在想,他不仅是你的朋友,与我也算是熟识。” “我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所以之前一直不能帮忙,这次正巧遇到机会,我也只是顺水推舟,实在当不得这般感谢。” 方真正色:“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朝廷之上衮衮诸公,谁不是小心翼翼,不肯耗了哪怕点滴圣眷?” “辩玄已触犯圣怒,谁愿援手?这并不是顺水推舟,已经足见王爷的诚意。” 口中这样说,心里则想。 “代王行事,行云流水,之前我还在发愁,觉得代王纵然有心救辩玄,如何让皇上改变心意,仍是件极难办的事。” “毕竟君心难测,便如我这般跟着皇上做事几年的所谓近臣,也无法时时刻刻揣测皇上的所思所想,御前一旦说错了话办错了事,就可能大祸临头。” “救辩玄,代王竟能用这办法来救,可见代王本事。” 因为方真手里仍握有部分情报部门,苏子籍在内阁处的话也没避着人,方真自然在过来的路上,就已得到了更详细的消息。 见他这样说,苏子籍也不好多说。 “狱官出来了。”苏子籍目光一转,看到狱官急匆匆出来,打断了方真还要说的话,笑着说。 方真朝着门口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狱官急匆匆出来。 “卑职见过王爷!见过方小侯爷!”狱官一上前,就忙不迭给二人行礼。 苏子籍淡淡说着:“不必多礼,本王这次与小侯爷过来,是奉皇上口谕,见辩玄以及相关和尚。” 狱官一怔,忙跪下:“王爷奉旨来,请稍候,卑职开中门迎进……” 他没有丝毫疑心,说奉旨是轻飘飘一句话,但矫诏是死罪,谁敢? “不用了,奉口谕又不是宣诏,你带我们进去就是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 穿透琵琶骨 “是,卑职这就带路。”狱官说着,将二人往里让,苏子籍走在前面,方真被青年仆人推着走在稍后两步。 大狱内面积极大,关押着整个京城的犯人,普通犯人在一个区域关着,犯官在一个区域关着,达官贵人又在一个区域,而清园寺和尚,因身份特殊,犯的事情也特殊,是在较里的区域。 苏子籍没让太多府卫进来,只跟着两个,都是老府卫。 方真只带着帮他推轮椅的青年仆人,苏子籍曾见过这仆人几次,知道这是功夫高强的,就知道方真看似“落难”,但并不落魄。 收回目光,苏子籍走着,被动听着大狱里的鬼哭狼嚎。 他们目前是走在普通区域的路上,昏暗的油灯只能照得附近微亮,让整个环境更显阴森。 哭喊声、惨叫声、喃喃自语声,仿佛是疯子集会,除部分人仿佛蘑菇一样长在角落里,剩下的人,很多都是一看到有人从铁栅栏前走过,就忍不住口呼“冤枉”,伸手去抓路过的人。 “放肆!”狱官瞪眼怒喝,用刀鞘狠狠打过去,疼了的手缩回去,但麻木又绝望的眼睛,都死死盯着进入的人。 方真被仆人推着,这一幕让他微微蹙了下眉。 他并不是第一次进入大狱,过去的大狱可不曾像现在这般,或跟这一年来皇上性情暴戾了许多有关,入狱的人多了,时不时就会有一批被牵连的人。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微垂眸光,平静路过这些人。 到了靠中间的位置,又朝着右边一条小路,出了这黑沉沉建筑的后门,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庭院,从庭院穿过去,再向里走,又是黑沉沉的路,就听到带路的狱官说:“王爷,方大人,到了。” “王爷来提人,你们还不快将铁门打开!” 这条走廊里同样是用油灯照明,离近了能看到距离最近一个铁门前站着两个狱卒,听到狱官的吩咐,狱卒忙打开这扇铁门。 随着铁门打开,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就从里面扑出来。 方真单手掩鼻,皱眉问:“人都在里面?” “方大人,您瞧瞧,清园寺的和尚,还活着的都在这里呢!”狱官面不改色地说着。 方真示意仆人将他推着往前几步,就从打开的门,看到了里面影影绰绰景象,似乎坐着躺着有三十几人。 但从外面往里看,根本看不出哪人是辩玄。 苏子籍没走过去看,但也猜到里面的情景怕是不好看,对狱官说:“先将辩玄请出来吧。” “好咧!”狱官立刻吩咐狱卒:“你们两个快搀扶辩玄师傅出来!” 这话一出,方真脸上微微色变。 居然用到了“搀扶”二字,难道辩玄已被打得这样重了? 片刻,两个进去的狱卒就架着一个从里面出来。 那人倒不是完全不能走,只是身体无力,走得有些慢,才被人架出来,到了外面,一被放开,就直接靠着墙站着。 已长出一些的头发,让辩玄看起来像留着寸头,脸上有伤,一道深深的殷红的伤口,将本来俊美的面孔破坏,左眼似乎肿的厉害,显的狰狞。 方真拧眉,一示意,青年仆人不顾辩玄身上有难闻气味,上前两步,撕一下,就扯开辩玄的衣服,露出了肩膀。 两处的肩膀,都血肉模糊,一看就是被东西戳穿了。 辩玄身上的伤虽看着重,除了眼,其实都远不如肩骨被穿来得严重,对曾经高手来说,再重上一倍的伤势,也不会让辩玄这样虚弱无力,而肩骨被穿,就等于是被废了武功。 苏子籍不由看向狱官,狱官忙陪笑:“王爷,这是朝廷体制,有身有武功的犯人入狱,一概穿了琵琶骨,并非卑职暴戾,这是规矩,卑职也不得不遵守。” 狱官也怕辩玄这次出来要翻身,为了不让记恨自己,又说着:“其实这已是优待了,若罪大恶极,或危险性极高,按说还要挑断手筋脚筋,只是这样一来,人就会彻底瘫了,路不能走,手连苹果都拿不起来,故这只会用在死刑犯身上。” “这样穿透琵琶骨,难道不会染病?”苏子籍听了,有点诧异的问,这肯定会发炎吧? “王爷,是会,十个总有二三个熬不过,不过刑部也知道,一个暴病备案也就结了。” 苏子籍一凛,不禁暗自叹息:“真是杀人如草不闻声,这才真实。” “以前看的小说里,抓了高手都不废除武功,有机会就会越狱,现实中哪会有这种便宜事?只要进了大狱,无论是民是官,是普通人还是武功高强的高手,都要脱一层皮。” 这么看,辩玄的情况倒不算是太糟糕了。 肩骨上的伤是可以痊愈,好了不但对生活无碍,甚至虽有影响,还可以恢复部分武功,与挑断手筋脚筋不是一个等级的伤害。 挥手让狱官跟狱卒退出去,苏子籍就在这牢房门口,对沉默的辩玄说:“辩玄,我奉皇帝口谕,允你出去协助我做事,你可以再挑选几人随你一同出狱,不能太多,你挑选熟悉亲近的人!” 辩玄靠着墙站着,从刚出来时双腿发软浑身虚弱,到现在的勉力撑着,听了这话,沉默不语,只是看了苏子籍一眼,右眼燃着鬼火,在昏暗油灯光芒下,这个曾经俊秀温柔的和尚,就像堕入了魔道,散发着森森的冷意。 苏子籍等了会,见他看了自己一眼后就垂眸,不说话也不再看过来,诧异:“难道你不想出去?” 方真看得大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这个出狱机会,哪怕他再去求人帮忙,怕也无法阻止辩玄死在这里! 这和尚,在想什么? 方真咳嗽了一声,在辩玄看过来时,给他连连使眼色。 辩玄默默看着,这才再次看向苏子籍,轻声:“不知可带几人,又为了何事?” 苏子籍略松一口气,心中叹息,其实15级的为政之道,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据说 百分之九十的自杀者,自杀过都不敢自杀了,据说牺牲者和自杀者一样,真要死了,同样会后悔,只是当时已经来不及了。 看历史就清楚,任何人在监狱里煎熬,性命在别人一念之间,都会黑化。 辩玄眼瞅着前辈跟师兄弟一个个惨死,现在疯魔黑化正常,但既还能正常沟通,自己这次出手就还算是有价值。 “最多不过九人,余下的话,由方真和你说。”苏子籍淡淡说着。 第七百三十四章 梵法深了不少 苏子籍在外面等着,良久才看到一个人出来,在昏黄光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让大王久等了。”方真说,他的表情有些不对,之前欣喜激动都淡了不少,神色黯然,眸光中甚至带着一点泪光。 抬眸看向苏子籍时,不等苏子籍开口问,就说了致使他心情糟糕的事。 “辩玄的左眼怕保不住了。”说着,就忍不住叹息。 这句话,让苏子籍也略吸一口凉气。 辩玄的左眼保不住了? 方才光线昏暗,苏子籍只注意到辩玄脸上有伤,左眼肿得厉害,当时想的是,怕是这次伤愈了脸上也要留疤,没想到竟严重到要瞎一只眼。 方真见惯了受伤的人,辩玄也不是无知小儿,既这么说,就**不离十了。 那样一个相貌俊美风流的人,却破了相、瞎了眼,从普通旁观者角度看,都会感到可惜。 苏子籍叹道:“竟会这样?实是可惜,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方真微微苦笑:“大狱中,最喜折磨高官,还记得本朝开国时几起这样案子?” “辩玄俊美风流,也和这一样,就要折磨他,破他的相。” 苏子籍记起来了,这的确发起了多件,其中之一是礼部尚书入狱,都被打断了肋骨,哀号半夜而死。 后来有人出狱,花了大力气,硬是整死了狱官上下,才使后来不敢那样猖狂。 不想辩玄也栽在了这方面。 “唉,越是硬骨头,越是高官,越是俊美风流,越要折磨,这可惜了。”苏子籍说着:“不过,我看没有全瞎,马上就要出去了,我立刻派医师治疗。” “哎,希望有转眼!”方真的唏嘘遗憾,则要比苏子籍更强烈一些。 他毕竟跟辩玄是真有交情的朋友,哪怕碍于身份,两人在外人看来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甚至大多数时是通过新平公主举办宴会才小聚一下,可在方真眼里,还是有着不轻份量。 方真也是真赞赏辩玄的言行相貌跟才艺,觉得辩玄虽涉入了世俗却仍心存高洁,正是因他这么想,看到好友落难如同雪落泥泞,才会更难过。 “清园寺本有八十七个和尚,现在也只剩下三十一人了。”方真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 回想清园寺之前的盛景,是如何在文人中享有盛誉,又回想到辩玄的风姿,与现在一看,简直和梦一样,恍惚间,就醒了。 因这里并不是多让人放心的地方,方真的话就压低了声音,轻声:“当年我第一次认识辩玄,就是在新平公主的诗社,那时公主年纪不大,辩玄年纪亦小,只是少年和尚,却性格温和,言之有物。” “我那天恰受了父亲训斥,在宴上喝得多了一些,醉了,是辩玄发现,给予照顾,让我没有出丑,细心实是让人心里服帖。” “那一日,不过是聊了一些诗词,后来与他熟悉了,聊的事就多起来。我知他并非表面上看着不沾世俗,他认识公主也是有所图,甚至与我相交,初时怕也并不单纯,只因我出身淮丰侯府,又是陛下用着的人……” 方真再叹一声:“可不管是因何相识,我与他之友情,却还是真的。” “现在想来也是唏嘘,我曾以为,以辩玄的才貌,纵然有难,也该是与女人有关……没想到,他竟会因这种事入了大狱。” 过去他一直担心是辩玄与新平公主相处多了,引皇帝震怒,怕要遇到桃花煞。 没想到新平公主这个劫难被辩玄意外跨了过去,却因周玄的事让整个清园寺彻底完了。 苏子籍在一旁安静听着,也不由警醒。 是啊,曾经风光的寺院,出名的和尚,转眼间就跌落泥潭,连自救都难了。 要是自己落到这下场…… 但转念一想,太子出事,皇帝可是毫不留情,连子孙都杀尽,那可不是谣传,而是他亲眼看见。 自己要是落到这下场,怕是连半点生机都没有,连辩玄都不如。 辩玄起码还有人敢救,而且能救,换做是自己,到时诸王巴不得落井下石,而新皇帝也不会如对辩玄这样,把自己当做无关紧要之人,只会斩草除根。 二人说话间,里面就慢慢走出了第三个人,正是辩玄。 与方才的沉默阴郁不同,此时,辩玄仿梵被方真开导过了,一出来,就冲着苏子籍行礼。 苏子籍与对方目光对碰,没避开这个礼。 辩玄直起身,说:“救命之恩,小僧永不敢忘。小僧从入狱时,就已不觉得能活着出来,没想到却有大王相助,让小僧竟有踏出大狱这一天……” 似是想到了在狱中的遭遇,他眸光微沉,俊美的脸因伤痕,让他看着就让人下意识发冷。 辩玄十分认真向面前的代王承诺:“从今以后,只要大王需要,小僧愿为大王赴汤蹈火。” 这感谢,看似是发自肺腑了。 尹观派越发看重自己了,刘湛也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可见清园寺的和尚是真的遭了大难,受了大罪,自己现在伸出援手,才能让辩玄说出这样以前绝不会说出口的话。 “辩玄,你的礼我已受,你我也算是朋友,我当然不能不顾。”苏子籍听着,却没应下,只是说着:“这般感谢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只是你要洗净罪孽,甚至救得别人,重振清园寺,还得戴罪立功,望以后多多配合。” 辩玄定定看着面前代王,嘴唇颤抖了几下,再次一拜,这次起身,就不再说方才那番话,而说:“小僧定会配合,认真办好大王交代的事。” 随后又沉思片刻,说出了九个名字,这就是可以带出大狱的人了。 从剩下的三十人里只选出九人,这的确是件令人选择起来很艰难的事,谁知道被留下的人又能有几人活下来? 但辩玄必须要选,还要选出对代王有用的人,也唯有这样,剩下的人才存着那一线生机。 苏子籍见辩玄的神情波动只是片刻,很快就表情庄重,心下也有些佩服。 “经过此事,此人梵法,又深了不少啊!” “要不是我本身臻至至诚之道,还真看不出他的深埋在心的黑火。” 第七百三十五章 无一官殉死 “你现在还不安全,并且清园寺现在还贴着封条,不能住人,还请到我府内住着,到时协助我做事也利于沟通。”苏子籍想了想,说。 都已选择投靠代王了,只是去代王府住下,这种事自然是小事中的小事了。 而且辩玄也承认代王说的有理,清园寺的事,不仅仅只是清园寺的事,因牵扯着大妖周玄,势必也会与齐王府有牵扯,现在刚刚出狱,还没有恢复,在外面住很容易就被人灭口,住在代王府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辩玄轻声说着。 九个和尚是按照名单,由苏子籍带来的府卫去点了,请出来,一个个互相搀扶着,衣衫褴褛,身上都是血污,看着可比辩玄还要惨烈几分。 方真目光从脸上一一划过,九个人都是二十到五十岁之间的和尚。 “还能走吗?”方真问。 “小侯爷,我等还能走。”一个长相端正的中年和尚回话。 “那就跟我走吧!”苏子籍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呆了,转身走向书案,提笔在宣纸上写:提调辩玄及九个和尚与我处听令,并且取出随身小印钤上。 写毕,苏子籍递给狱官:“给你这个,放心了吧?” 狱官略过一眼,虽不是代王府正印,但也是私印,并且亲笔字,连忙赔笑:“这是王爷体惜卑职,卑职谢恩了。” 话还没有落,苏子籍已先一步往外走,跟来时一样,走了一段又一段,最终走出了大狱。 随着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弥漫在鼻间的血腥才没那么浓烈。 苏子籍踏出台阶,深深呼吸一口气,就看到门口除来时乘坐的两辆牛车,又多出了几辆,野道人静立在旁,见自己从大狱里走出来,立刻上前。 “主公。” “让人扶着辩玄他们上车,你一会同我坐一辆车回去。”苏子籍吩咐。 “是。”野道人立刻应着。 跟着野道人来的还有几人,都是府中的仆从,等辩玄一出来,这些人就走过去搀扶着和尚上车。 从牢房走到大狱门口,没有人帮着扶,已是耗掉大部分和尚的体力,现在扶着上车,许多和尚的腿都软了。 辩玄看出代王似乎有事要处理,没上前,安静任由安排,上了紧跟着代王车驾的牛车。 方真向苏子籍告辞后,被青年仆从抬上牛车,代王府的牛车在前面走,几辆牛车缓缓跟着。 牛车内的苏子籍没有看野道人递上来的资料,重重吁了一口气,说着:“孤刚才看了大狱,真是触目惊心啊!” 说着,就把刚才的事说了。 野道人却不觉得奇怪,静静听了,自银瓶奉上茶,才说着:“主公,这事多的是,本朝还算好,前朝末期,臣民仍动辄获咎,大狱里经常住满了人。” “不少高官,昨天还是起居八座卤簿如云,转眼铁枷加身,变成阶下囚,这些遭遇,都写在了《菊堂知氏》、《行在阳秋》、《帝京闻见录》上,可所谓血迹斑斑。” “此所谓民心似铁,官法如炉。” 苏子籍听了不语,半晌才叹着:“说的是,因此官场的人,才越发知道权柄的可怖,不过也正因这样,一旦遇到更强者,百官都纳首就降,本朝克了清台,抵达风安,满省官员尽降,满地俯伏,竟无一官殉死,毫无骨气。” 说到这里,苏子籍不由一叹,朝廷的人远比朝廷外还软,就是这原因,硬骨头早就被磋磨死了。 这话不提,苏子籍喝了口茶,看起了资料。 这是刘湛给的资料,苏子籍对刘湛速度能这么快也有些惊讶。 不过想到尹观派在整个圈子里都是实力雄厚的大派,只是查一下京城神祠的资料,也的确不算什么。 这甚至不算是什么机密,只是一般人想要查,耗费的时间太多,也没那么多门路罢了。 厚厚的一叠,苏子籍一张张翻看着,发觉这资料跟名单,并不是胡乱给,而是经过了初步筛选,是按照苏子籍目前最需要分类分出来。 哪些神祠行事乖张一些,哪些神祠行事低调,两类神祠都分开了放着。 被册封的是多数,也按着时间跟影响力排着。 一般来说,没有册封的神祠,就算是野祠,只不过民不举官不究,况且这些能在京城存在的神祠,便在本朝没有过册封,在前朝也一般接受过册封,多数信众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而每个神祠的资料里,不仅有神祠里人员的名单资料,也有主要信众的名单跟资料,其中凡是有名有好有些地位也都是重点放在了前面。 苏子籍心里暗叹:“到底是宗教人,这样仔细,怕是平时就用了心思。” 仔细看了良久,看到了一大片梵寺,苏子籍心里暗笑:“这是想借我的手,来清理梵寺?” 略过这些,指着几个放在后面的神祠:“这几个神信徒不少,但没有册封?” “对,没有,都是民众有信,但朝廷不封的民间神灵。” 过来路上野道人就已是将这份资料看过一遍了,苏子籍一指一问,野道人就立刻知道问的是哪几个神祠,这几个之前还重点调查了一下,发现与刘湛给的资料没什么不同。 苏子籍点了下,表示明白了。 “对了,等回府后,派人收拾出一个单独院子,让这些清园寺的和尚住,再多请几个大夫来府里给他们治伤。” 苏子籍重点提醒了一下:“这份情报,我们虽已有了,还得请和尚们也出一份,你明白么?” 道士既出了一大片梵寺,和尚也得出一大片道观才对。 “臣明白了。”野道人立刻点首,表示明白。 这是要平衡对比,他们带回了清园寺的和尚,这件事是瞒不住。 尹观派肯定已知道了,既是这样,就索性光明正大的来,不能表现出偏心,让某一方心存芥蒂。 苏子籍又低声吩咐:“再查下三家王府,有没有和这几家神祠有联系。” “是。”野道人立刻心领神会,他心中有些激动:“主公,难道想借清理神祠的事,打击别的王府?” “果然是一箭双雕。” 第七百三十六章 忠心事主 代王府 薄延穿着代王府的府衣,按刀巡查着代王府,见着王府假山叠翠,北侧是一处水轩,临水有水榭,隐隐传来的笙萧琴瑟之声。 远远望去,只见水榭汉白玉栏石桥处,十几个侍女在练剑,中间的正是洛姜,踅过回廊,踱到了临水处隔水听音,琴声中,一袭白衣的洛姜,舞着剑,隐隐泛起清光,一眼望去,恍若月宫之女,清影疏离翩然出尘。 薄延看呆了,手上却打了个手势。 “哼!”丫鬟红叶一眼看见了隔水的府卫,嗤之以鼻,瞪了一眼,洛姜看在眼里,也就略打了手势。 薄延得了回应,代王府不比外面可以随心所欲,也就离去,不由寻思:“洛姜的剑术,似乎又有精进。” “王府还有这妙用?” 薄延走了几步,就见不远是清莲馆、闻香室、见心厅、看山楼等,诸堂构以廊贯通,处处井井有条纤尘不染,不禁感慨,这就是王府之富贵? 不到王府,还真是不觉得王府的富贵,就和以前喝酒时有江湖客说——王爷挑粪肯定用金扁担。 踏着卵石甬道,薄延只觉得发闷:“可恨,王府规矩森严,文寻鹏虽遇到几次,却不好下手,并且洛姜还隐隐护着,难道她真的因王府富贵而变了心?” 才寻思着,噼啪几点雨落下,此时已漠漠黑云,才转入走廊,“唰”一声,雨点扫过,紧接着是一声闷雷。 六月天,前一刻还可能晴空万里,下一刻就能黑云压压侵上,噼里啪啦的下起雨来。 今日也一样,卯时远方还能看到璀璨晨辉下的霞云,看着就是难得的好天气,到了辰时二刻,突然就变了脸。 乌云远远压下来,随一阵风摇树枝乱,接着就是噼里啪啦豆子大雨点,摆摊的小商贩忙着收摊,路上行人也步履匆匆,顷刻间这一条街都空了。 代王府内却很忙碌,走廊上来来往往一些人,手捧着碗碟水盆,反正走廊上有顶,下雨也淋不到。 因着雨点不必打扫庭院,一些忙完活计仆人早早就吃早饭,端着大海碗坐在屋檐下看着雨越下越大的人也不少。 内院就稍稍安静了一些,略带腥味的气息随风一吹,就从垂帘间隙进了屋。 早起的代王夫妻,此时刚刚用完早膳,两个丫鬟捧着水盆,让二人漱口后吐到盆里,又有丫鬟递上精致手帕,用于擦嘴。 外面还有隐隐的琴声,水银泻地一样透穿过来,直往心里钻,这等奢侈生活,哪怕已不是第一次享受,叶不悔仍不能习惯,但可以坦然受之。 “困了?”见叶不悔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苏子籍有点诧异,忙问:“可是昨晚没睡好?” “倒也不是。”叶不悔的杏眼因打过哈欠而带上了一层水雾,看着竟有几分可怜兮兮:“最近几日不知怎么,哪怕晚上睡得沉,白日仍想睡。” 想到自己从大夫那里听到的说法,再加上前世信息时代得知内容,苏子籍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劝叶不悔:“你想睡就睡,你有了身子,这是孩子在成长,回去睡个回笼觉更好。” “有什么事,都丢开手,内事有嬷嬷和管家,外事有几位先生,这小小的代王府出不了乱子。” “几位先生都是荆山之玉,怎么管不好?”叶不悔白了一眼:“不过,你一向辛苦,我想多少给你分点忧。” “我知道,我知道,等你生了孩子,有的是时间给我分忧。”苏子籍哄着,等不悔真回卧房去了,端坐在正厅的主位上,听着直到一曲终了,袅袅余音已尽,才回过神来,让丫鬟鱼贯而入收拾一番,又奉上香茶,对到面前回禀王妃昨日大小事宜的贾嬷嬷说着。 “这些事,你继续盯着,再有王妃有孕,吃食上也要多加注意,除厨房不得懈怠,点心与水果都要备齐,哪些是孕妇可吃,哪些是孕妇忌口,你们这些人都要一一查清。” “没有事,你们都有功,但出了纰漏,拿你们是问!” 贾嬷嬷忙赔笑:“请大王放心,奴婢是跟着王妃的人,王妃好,奴婢才能更好,定会用心服侍王妃,绝不会让王妃跟小世子受委屈!” 这话由别人说,就略显肉麻,可由这看起来略富态且笑容爽朗的妇人说出来,就十分真心实意了。 苏子籍嗯了一声:“你明白就好。” 又特别吩咐了一句:“对了,要是以后毛桃上市,就多买些品质好的毛桃,这果子对孕妇好,可以让王妃每日吃几个,但也不能贪食。” 毛桃其实就是猕猴桃,这世界也有这种水果,价格昂贵,一般在京城售卖时,只有达官贵人能买得起,因数量不算太稀少,倒也不至于一上市就疯抢。 苏子籍知道这东西含有更多叶酸,不悔这几个月吃一些毛桃,还是有好处。 “没想到大王对这种事也这么懂,您这般体贴,王妃若知道,定会十分高兴。”贾嬷嬷算是活得久见识不少,可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代王这样连这种小事都盯着的男人,也忍不住感慨出声。 不过她好歹还知道分寸,说完这些话,就告退出去。 “贾嬷嬷,您这是要去哪啊?莫非是遇到了什么喜事?”贾嬷嬷从里面才出来,就碰到了个丫鬟,见她满脸感慨,忍不住问。 贾嬷嬷一抽手帕,爽朗笑着:“我怕这是替王妃高兴,大王与王妃感情好,我们这些服侍王妃的人才能有好日子过,等王妃诞下小世子,到时府里的喜事还要更多!王府一代代的传下去,你我子孙也能跟着一起长长久久依附王府活下去,这岂不都是喜事?” “这倒是。”丫鬟虽还是少女,被说到了结婚生子的事还有些害羞,可也觉得贾嬷嬷的话很有道理。 “得知王妃怀了小世子,满府的人都很高兴。” 这可是代表着王府的延续,王府后继有人,这些人才能专心待下去,只要忠心事主,后人就能成家生子,子子孙孙背靠大树好乘凉。 不是谁都愿意在这时代做浮萍一样的平民,没有后台,可能因一点纠纷就能被土豪弄死,甚至都不必直接出手,逼迫一番,就能让人全家上吊。 在福利好的达官贵人府邸做仆人,在这时代其实算上是美差。 至于伺候人,这时代谁不伺候人? 白身见个差役都要赔笑,见个举人就要磕头,除了皇帝,谁能不跪? 第七百三十七章 拿鲁王开刀 贾嬷嬷脸上表情再真挚不过:“是啊,且像大王这样爱惜妻子的男人,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你都不知,刚才大王吩咐我照看着王妃的饮食起居,这还不算,还特别吩咐,等毛桃有卖了,就每日买一些好毛桃给王妃吃,说是这果子孕妇吃了好!你说说,哪怕不是大王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便是做芝麻小官的,哪一个能这样对待妻子?” “哎呀,大王对王妃可真好啊!”丫鬟听了,也艳羡说。 “是啊,所以我们这些做奴婢仆人菜肴更加好好做事……我要去厨房说说王妃午膳吃什么,就不跟你继续说了。”说着,贾嬷嬷就匆匆离去。 厅里,苏子籍坐着慢慢喝着茶,贾嬷嬷在外面说的话,他耳力好,听到不少,嘴角不禁露出了丝阴冷的笑。 既知代王府好,大家才能跟着一起好,为何还要做出背叛代王府的事? “罢了,本来发动神祠之事,就得卷入王府或别的豪门,现在谁勾结你,我就选谁开刀。” 想到之前听到禀报,苏子籍轻拍手,对安静进来一个貌不惊人且换了衣裳的府卫说:“跟紧了。” “是。”这府卫应声,就脚步轻盈出去,朝贾嬷嬷离开的方向跟上去。 “主公,你怀疑贾嬷嬷有问题?”这时,野道人从屏风转出来,向苏子籍递上一份名单,问着。 刚才来得匆忙,刚到贾嬷嬷就到了,大王让他先到屏风后暂避。 苏子籍嗯了一声,拿起名单细看,野道人就不多问,转了话题。 “主公,臣请了几个城内名医给清园寺和尚看伤,别人都好,虽伤的不轻,但都是骨肉伤,只要用好药,仔细调养,未必不能恢复,唯有辩玄……” 说到这里,野道人顿了一顿,声音低沉了些。 “辩玄似乎重点照顾,琵琶骨损伤很大,左眼更是保不住了,恢复了,武功也不足原本一半。” 苏子籍站起身,踱了几步,叹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野道人目光一闪,没有回答,见代王坐回去,又禀告:“不过他们办事还很积极,为了戴罪立功,清园寺的和尚,联系着发动了不少人,这份名单是清园寺和尚递上来,请主公您过目。” 苏子籍看了名单,发觉这名单和刘湛的名单有重叠处,这很正常,毕竟调查的对象一样,重合必是无误。 但也不是全都一样,也有一些区别,苏子籍重点看了看有区别的部分。 野道人等着苏子籍看完,又递上来一份名单:“主公,这名单是诸王家眷和神祠的联系,何时上香,捐了多少,都有记录。” “哦?”苏子籍立刻接过来,边翻边说:“你做的很好,名单收集的很快。” “当不得主公夸奖。”野道人笑着:“这些其实也不是很难查,尤其个别神祠行事高调,只需锁定了去查,就能查出问题来。” “至于王府家眷,也很引人注目,总有有心人记得,只是化了些银子罢了。” “主公,这三洞娘娘神祠,据说能去痘送子,很是灵验,信众不少,但据我所查,这送子很有蹊跷,怕是个**的贼窝,又没有得朝廷册封,没有太硬后台,可以拿它开刀。” 苏子籍沉吟着,手指轻轻敲着把手,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再等等。” 说着闭目养神,野道人也不催,就在下座等着。 过了半个时辰,听到外面传来急急脚步声,野道人顺声望去,就见刚才的府卫进来,向苏子籍行礼:“大王!” 苏子籍本闭目养神,这时瞿然开目:“她见了谁,可出了府?” 这府卫乃前太子府兵的后人,忠心上没问题,立刻回话:“大王,贾嬷嬷先去了厨房,与厨房的人说了几句,就出了府,说是买些针线。” “去了附近一偏僻处,我一直不远不近跟着,就见她与对面开杂货铺的吕大说了话,因离得远,没能听清说了什么,随后就各自离开,我见贾嬷嬷回转内院,就一直跟着吕大。” “本来没有啥可疑之处,这吕大却立刻关了门,怎么才开店就关了,我就起了疑,继续跟着,却去了墨香街柳家当铺,说来奇怪,他一进去,柳家当铺就关了门,不接外客!” “我立刻请了一个人悄悄盯着,自己立刻回来向大王您禀报。” 苏子籍听得异常专注,坐直了身子:“你办的不错,去查下,这柳家当铺是什么底细。” “大王,不必查,这是鲁王的人。”野道人本来静悄悄的听着,这时插了话。 “哦,怎么回事?” 野道人回话:“臣受命于大王,自您封公时,就怕外人安插,因此对王府附近的店铺和人家,都查了一遍。” “有些是长年累月住在这里,嫌疑不大。” “有些却是大王封公封王后,迁移过来,就很是可疑。” “吕大并不是新迁移的,背景清白,邻居也说他办事勤恳,但柳家当铺却是新开的当铺,故我派人专门盯着,就发现他和鲁王府的人私下接头见面。” “贾家本是太子的旧部,大王提拔时,家境非常不好,还有个儿子得了病没有钱看,眼见要病死,是大王派了医师治了,在府内月例银子也是上等。” “臣也想不到,贾嬷嬷这样有家有底,还受了大恩的人,忘恩背主至此,竟被鲁王府收买了。” 苏子籍踱步,对着府兵说着:“你调查有功,自己去帐房支三十两银子,孤赏你。” “不过,守住你的嘴,不要乱说。” “是!” 眼见府兵退了出去,苏子籍沉吟,两场噩梦里都不曾有过吕大柳家当铺出现,但想也知道,贾嬷嬷既能与外人勾结,又非被皇城司盯上约谈,就势必有着中间人帮着联络外界,这个人想必就是能经常卖些百货入府,还不被发现的吕大了。 “鲁王,好,好,好,不想我还没有动你,却是你想动我,既然这样,那就拿你开刀了。”苏子籍暗想,转脸对野道人说。 “路先生,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去查查贾家名下,有没有出现田宅,还有,嫁出去的女儿有没有新联系,总之查一查。” “查清楚了,才可以明正典刑。”苏子籍闪过一丝阴冷的微笑。 “是!” 等野道人退了出去,苏子籍坐了一会,外面乌云,时有雨,房间内相对阴沉,看不清他的脸色,良久才唤了一声:“小白!” 没多久,一只狐狸头探过来,雪白皮毛在门口若隐若现,苏子籍朝它招招手,小狐狸就轻盈跳进来,走到苏子籍跟前。 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苏子籍说:“又是你们出手之时了,你去查查鲁王府有什么事,还有,鲁王府有个周管事,你让他捡了这银子。” 说着,就将一个画像给它看了,又把一个带着绳子的白色小布袋挂在了小狐狸的脖子上,里面有一块银子。 “唧唧!” 用爪子碰了碰,小狐狸就懂了,朝苏子籍点了下首,就窜了出去。 第七百三十八章 我是只狸猫 “雨小了?” 一辆牛车在街上路过,车轮碾过水坑,泥水四溅,里面的人一颠,皱眉掀开车帘向外望去,意外发现雨比刚出来时小了许多。 车夫回话:“是啊,老爷,就是刚才雨大一些,现在已小多了,怕到不了中午就能晴天。” “好事,不必耽误神祠今晚大祭。”男人说着,就要放下车帘,突然感觉到远处白影一闪,不禁又仔细看了看。 “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只狸猫。” 想到这一片住的多半是达官贵人,贵人爱养猫,刚刚冒出来鸡皮疙瘩就平复了下去,男人感慨一声,放下了布帘。 牛车匆匆行过,男人没看到的是,刚刚看到白影正蹲在街角。 刚刚过了街正蹲在一家没开门店铺屋檐下的小狐狸,目送牛车远去,略歇一歇,就再次朝着远处奔去。 “唧唧,大家看我是只狸猫!” 小雨淅淅沥沥下,地面一个接一个的水坑,虽是京城,路面相对郡县平整,可也不是所有地段都干净,小狐狸时不时就轻盈一跃,跳过污水。 因它速度快,也没有淋湿皮毛,况且它奔跑时,身上隐隐有一层白光,让雨水直接在白光外就滑落。 “唧唧。” 最前出现一道高墙,里面郁郁丛篁,大门正中一块盘龙匾,写“鲁王府”三个大字,檐下吊着四盏宫灯,这就是它要探查的目的地了。 前门自然难以潜入,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府兵,小狐狸直接掉头跑进巷子,长长小巷跑到头,再拐过来,跑一段路,就能绕到王府后面。 不过从后门进入也不安全,小狐狸是从小巷跑出,在后墙一个位置轻盈一跃就上去,打算翻墙而入。 只是将入未入时,突然间,它本能战栗,正要一跃而入的它顿时停下,伸出的爪也跟着一缩,毛都竖起来。 狐狸眼中闪过一抹光,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垂下,眼前的一切起了变化。 “看破真实。” 这可以让它的眸子瞬间有了一种可短暂辨别真实的能力,与龙目有些类似,似乎是低级版,但此刻也够用了。 它看到,原本正常王府后墙一片上空,竟布满了似有似无一片虚影。 虚影似是一条蛇,又似头上长着角,并且很模糊,并不清晰,不仅仅这样,肉眼看不见的细线像蜘蛛网一样交织一起,连接在虚影上,沿着墙里一溜竖起,将整个王府的上空跟四面都盖住了。 如果刚才它莽撞跳进去,怕是已经触动细线,从而引起布下防御的道人注意。 是的,这细线,明显就是道法! 小狐狸当初被追捕时,就已见识过道人厉害,现在也不敢粗心大意,它眼珠转了转,先试探着,将爪探向细线中间。 “唧唧!”爪子伸过去了,并无意外。 显然这防御主要防的是人,而不是小狐狸这样娇小动物! 得到满意的结果,小狐狸不再犹豫,它小心翼翼从缝隙里钻进去,刺溜一下,就轻盈落地,安全着陆! 回头看了一眼,它就灵巧地朝里面跑去。 一路上,因小雨不停,并没有见到很多仆从,倒有人在走廊处或院子里闲聊,它侧耳听了听。 “听说三洞娘娘今晚大祭。” “是呀,除了三洞娘娘,还有别的神祠,也陆续大祭,有的虽错开了时间,但也隔不了几天。” “都是三天前地龙翻身,还有各神祠显灵,大家都要祭拜下,求神保佑。” “你们有空不值班的去哪?” “别人不知道,周管事肯定要去三洞娘娘祠了,他讨好的是陈选侍,肯定要代她去求子了。” “唧唧!”小狐狸久居代王府,知道太子有太子妃,又设才人、选侍,而王爷有王妃,下设选侍。 陈选侍就是一个妾了。 听到了对它来说有用的信息,它就跑开,去听下一个。 只这跑一个院子接一个院子,别的不说,王府八卦及内宅阴私,倒听了个七七八八。 虽不知道是否有用,它都记在心上,又跑了一段路,再次抵达一个庭院,狐狸眼顿时一亮。 周管家到了这里了? 就见眼前的庭院比先前院子都大,门口站着府兵,看气派,比照代王府来看,这里很可能就是鲁王住的院落。 潜入后,就发现走廊里站着两人,还跪着一人。 它抖了抖耳朵,没有往前凑,离这么远已能听清楚,它小心翼翼听着。 附近表情冷酷的府兵都是目不斜视,并没有发现有这么一个小东西躲在角落处偷听。 走廊里,鲁王正袖手而立,听下面跪着的周管事禀报。 长着一张长瘦脸的周管事说起话来快又清楚,在小狐狸偷听时,正说到了代王府的事上。 “……代王府,按照桂先生吩咐,已让人联系贾嬷嬷,贾嬷嬷收了我们一千两,还有城外一百亩土地,愿意一举一动都报告给我们。” 鲁王点了下头,这代王府的贾嬷嬷,能被他所用,也不是巧合。 早在代王晋为代国公时,他就已将那时代王当成了对手,早早就布局,要多收买几个代王府的人。 安插新人入府做卧底当然可以,但新人难以立刻得到代王信任,只能慢慢来,收买了老人,就要好用多了,立刻就能用。 这个贾嬷嬷,是在内院代王妃跟前服侍“老人”,因早早就进府跟着代王妃,代王现在封王,她也跟着提升成了管事嬷嬷,待遇更是水涨船高。 可是人就有弱点,贾嬷嬷也不例外。 贾嬷嬷的夫家,是受了代王的恩,但她不一样。 贾嬷嬷本是宫里的人,太子出事前被放出宫,做了个当时太子宫的贾务友的继室,结果太子出事,贾务友由于官职小,扫地出门。 贾务友郁郁而终,成年儿女争财产,也不将她这继母放在眼里,贾嬷嬷因此受了苦日子,靠洗衣服为生。 辗转二十年,已四十余岁,也无一儿半女,一年前代王寻归旧人,二个儿子都入府当了府兵,她也有幸进了当时苏府,由于曾是宫内女官,教导苏夫人也就是代王妃管家应酬,有着这份情谊,才得以安定下来。 按说她只要安安生生在代王府里做事,养老的事都不用愁。 ( 第七百三十九章 和虫一样爬 偏偏贾嬷嬷觉得在贾家没有过好日子,一直记挂着家里人,家中哥哥也爱护过她这幼妹,在她最潦倒时还不时救济。 这份情谊,贾嬷嬷更是不敢忘,而哥哥儿子也就是她侄子,被她同样疼惜,记挂在心上,鲁王就是利用这一点,让人引诱了她的侄子去赌,然后欠下了大笔的赌债。 一边只有一年多情谊就算背叛了也不过是有些麻烦的主子,一边是血脉相连不救就可能会被活活乱刀砍死的亲人,选择谁,还用说么? “法器呢?她可愿意送进去?”鲁王淡淡的问着,这样背主之人,死不可惜,等成了事,必杀之以谢代王。 周管事忙回话:“有道是,睡了一次就有十次百次,贾嬷嬷已卖了主,进一步也不难,已经答应了。” “那就好。”鲁王点首,虽布局收买这个贾嬷嬷费了些手段,但效果不错,没有白白浪费。 鲁王就看向旁站着的中年人,此人没穿着道袍,一头黑发只随意梳着,因天热穿着件薄布宽袍,轮廓清隽,颇有些道骨仙风之感。 哪怕只是这么站着,都容易让人联想到得道高人。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桂峻熙。 作道人中的炼丹士,桂峻熙并不是寻常之辈,论修为或比不上刘湛,但也差不了太多,尤其辨气有才能,这也是他当初会被相中培养的原因。 而鲁王,就是他背后势力所看中的潜龙。 桂峻熙自己其实也这么认为,鲁王虽行事低调,可这不过暂时蛰伏,没看到冒头的齐蜀二王被皇帝视成心腹大患,一直被挑拨着在狗咬狗? “要是庸君,说不定能期盼太子英武,称之我家之千里驹。” “自古明君,不仅仅太子不得好死,就是英明的皇子也不得好死。” “皇帝与社稷来说,或可算一代英主,但是就因这样,鹰视狼顾刻薄寡恩,只有躲在背后不声不响,才可以坐得大位。” “任凭齐王蜀王,再多父子舔犊之情,能敌的过这英明么?” 桂峻熙和鲁王打的主意,是平时不争不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要做那个最后得利的孝子。 但突然冒出来一个代王,打鲁王一个措手不及,代王不像齐蜀二王,更神秘,更莫测,也就意味着更容易跳出掌控,成为黑马。 想到刚刚发生的神祠显灵一事,齐蜀二王都觉得,代王得了这个差事,怕是就此废了,唯有鲁王党更清醒,觉得这件事不一定是坏事,若是办好了,或能从中得利。 桂峻熙也因此提议对代王妃进行攻击的事,若让代王再得嫡长子,对他们来说就更麻烦了。 收回思绪,面对鲁王的询问,桂峻熙说:“王爷放心,这法器是一次性,事后查不出法力痕迹。” “只要接近了代王妃,就会发出一次攻击。” “要是胎儿承担不住,就会流产,宫里据说身体不是很好,虽一直想弄大还丹,可这事谈何容易,当年前朝隆安帝,接手的是兴旺之极的帝国,疆土尚在本朝之上,可搞了三十年,都没有成功。” 桂峻熙诡秘一笑:“现在岂有成功之理?天都不会许。” “宫里时日不多,岂能立无裔之王?” “因此代王妃这一次流产,代王就算以后有第二个胎儿,怕也过了争嫡的关键之时了——文武百官,更不会支持。” “当然,要是代王妃承担住了,法器之下,也会露出本命,显出异相。” “以皇上的刻薄寡恩,又临着这时,真有天命之人……”桂峻熙呵呵一笑,捋着短须:“怕不等我们动手,宫里就未必会容。” 现在陛下,可是正处于极度敏感的时刻,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可能会暴怒,绝不会在此时听到皇孙乃是天命之人感到欣喜,只会觉得更受威胁。 当初能灭太子满门,连正经的皇孙都不放过,现在会放过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么? “就算放过,我等也靠造谣——就说这婴孩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一旦出生,必能助父济世安民!” “甚至我们哪怕没有法器,也可造这谣,只是没有异相,怕是难以取信。” 听了这话,鲁王都心里一寒,陡然生出一种恐惧,这的确是一个怎么躲都难躲过的毒计,只要顺利实施,父皇必不能容。 桂峻熙一直帮着自己,这无可置疑,只是此人算计之深,自己怎么驾驭? 鲁王闪了桂峻熙一眼,点首,又问:“你这一言,胜读十年书——收尾可准备清楚了?” “准备清楚了。”桂峻熙可是亲自督办此事,可以确保万无一失,柔声安抚着明显有点不安的鲁王。 “您放心,与贾嬷嬷接头的人,并不是我们的人,是借别人的手,等事发了,就灭口,保管无论谁查,也查不出,更查不到我们头上。” 外面小狐狸听到这里,就是一惊。 而它这一惊,身上护体的白光也跟着闪了一下。 隐隐一声龙吟在耳畔响起,桂峻熙顿时蹙眉,脸色变的又青又白,袖子里掐指——怪了,虽有着反应,却查不到什么。 他立刻住口,与鲁王使了个眼色,意思就是暂时不说了。 鲁王一凛,心也就是一悸,他继承了母亲的直感,对这个深信不疑——多次靠这个避过大难。 就神态从容,不经意转了话题,对还垂手伺候的周管家说着:“你这次办事不错,有赏,去找帐房领十两银子,就说是我赏你!” 周管家立刻谢恩,知道是自己退出去时间了,无声的退了出去,随便擦了下汗,刚才的话听的自己毛骨悚然,想退又怕引人注意。 这处,鲁王说完就跟桂峻熙一起进屋。 小狐狸缩成一团,一动不敢动。 片刻,才小心翼翼一步步移动,和虫一样爬着,却不向鲁王而去,而是向周管事离开的方向而去。 良久,鲁王和桂峻熙从屋内出来,桂峻熙蹙眉:“难道我感觉错了,可龙气是有波动,或有妖近身,但又查不出妖气。” ( 第七百四十章 差事办成了 “王爷赏你银子,这可是看重你,周老弟,你以后可要更加好好做事才是,不要辜负了王爷的看重啊。” 帐房处,恰鲁王府大管家在,亲自递了一块京银,这京银十两重,底白细深,边上起霜,明显是九八的官银,还勉励了一番。 周管事顿时满脸绽上笑来,打躬连连称是:“您说的是,我们都是靠王爷吃饭,受王爷的恩典,怎么能不尽心?” 周管事这次差事办得好,既得了银子,又得王爷看重,连大管家态度和气许多,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要是刚才,没有听见那样的话,就更好了。 将手里的银锭抛了抛,好一会才将它揣进怀里,嘴里哼着小曲,溜溜达达往别处走。 走在走廊里,还能听到头顶的雨打顶子声,细雨沙沙作响,周管事心头火热,想着一会回去了,先忙完手里活计,等中午,就让厨房给自己弄几个小菜,再烫一壶小酒,那感觉一定美极了! 才转过一个走廊走了几步,就发现前面地上似乎有东西,在阴雨天都有着淡淡的光,像是银子。 本就刚刚得了赏银,正对银子敏感,一物一入视野,就让周管事心一跳。 哦豁,难道还真是银子不成? 快走几步到了跟前,低头一看,地上的那东西,可不正是一个银锭! “咦,我运气真好!难道今日走了财运?才接连得银子?” 拾起来在手里垫了下,差不多五两左右银锭,与他怀里揣着的银锭都是官银,区别仅仅是小了一半,这是谁丢的? 左看看,右看看,走廊一圈都空空,这会附近并无旁人。 虽说等在这里,也许过一会就会有人回来找了,可这是五两银子,并不是铜钱碎银,这可是一个银锭,将它拾到了手,再交出去,饶刚得了十两赏银,周管事也很舍不得。 所以他只是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身体都没停顿,捡起来下一刻,就左右看着,将银子就揣进了怀里,欢欢喜喜走了。 他没看到的是,在身后不远处,一个狐狸脑袋正从走廊上探出,目送着远去。 “唧唧。” 还真是贪财的人,小狐狸望着这人,忍不住感慨。 类似任务,小狐狸已完成了好几个,就没有一个人不贪银子,虽它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但贪了财,将银子拿了,就往往没有好下场。 “唧唧。” 不管了,反正这次又顺利完成了任务,回去一定让苏子籍多准备点橄榄——哎,可惜最近没有吃到,这太不规律了,还是勉强吃些鸡腿吧! “咦?有些不对。”小狐狸直立而起,看着庭院,只见朦胧中,长角的大蛇不断摇摆着,似乎在不安。 而纠缠在它身上的细线变的更麻烦,进来时只有鲁王府四面及上方有细线网,可现在往外时,发现连路上也有细线,数量多了几倍不止。 难道是发现了是妖进来,加了防备? 并没有听到那道龙吟之声,也不知道鲁王跟桂峻熙正在等着妖落网,小狐狸有点困惑朝着四周看着。 “唧唧。” 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垂下,它能清晰看到这些细线,只要小心翼翼走,就不会剐蹭到。 路上它还遇到几拨巡查的人,领头都是身上有道法波动,虽不如之前与鲁王说话那人厉害,可若迎头碰上,怕也是麻烦,所以出去时的时间,比进来时也多了数倍。 好不容易左绕右绕,再次到了墙下,它轻盈从细线网中钻过去,跳上了墙。 回头看了一眼,嘲笑的看了眼,就跳下去,朝远方跑去。 “咦,似乎看见一只狸猫?”巡查的一小队中,有个府兵惊讶的说着。 “……别胡说,你什么都没有看见。”队中的一个队长看了一眼,正巧看见了它跳下的身影,低声吩咐。 野猫不是人,都跳出去了,怎么去抓? 王府中,规矩森严,没有发觉就罢了,发觉了,又逮不住,一个废物的帽子就扣上来,就反会被处罚。 这队长原本是军中小卒,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搏了多少次命,才当上百户,结果就是犯了这错,几乎打死,还贬成了伍长! 从此就学聪明了,以后找了机会,迁到王府当差——这过程见过太多的同僚,就是这样傻,同样被打被贬,有的运气不好还被砍了头。 据说文官也是一样。 既没有抓着,又上报,贵人难道不震怒?活该去死! 小雨仍在下,回去时,小狐狸身上的白光不知怎么弱了一些,雨丝落在皮毛上,让它跑得更快,几乎成一道光,偶尔雨中有路人行走,也只是眼前一花,它就已从高墙屋顶上窜跃了过去。 回到代王府时,正赶上了午饭,炊烟升起,香味阵阵,小狐狸吸了吸口水,轻盈进了正院,顺着气息就来到了书房门外。 用爪子轻轻扒拉开书房的门,轻车熟路进去。 “唧唧!”小狐狸轻声叫着,虽经常看见,还是顿时眼睛一亮,只见苏子籍一身轻袍,顾盼生辉,令人一见忘俗。” “回来了?”正在说话的苏子籍示意它跳上来,转脸对野道人:“你继续说。” 小狐狸轻盈一跳,就到了苏子籍的身前,苏子籍拿起手帕,把它的毛皮上的水擦了擦,说奇怪,虽雨里回来,几乎不沾水,接着又把它的脚擦了擦,这上面有点泥。 野道人看了一眼小狐狸:“主公,洛姜母亲的差事,办成了。” “三日前地龙翻身,死伤上万人,我就立刻派人动手,用差不多的尸体,制造了被砸而死的假相,人已经救出来了。” “皇城司的反应很快,觉得脸血肉模糊有点可疑,在附近调查。” “我派人周旋了下,现在总算消停了些,可以报告主公了。” 洛姜的母亲掌握在皇城司高层手里,一旦被认背叛,母亲立刻会惨死,这是洛姜决不允许发生的事。 但是现在,她的母亲争取到了。 “知我者,路先生。”苏子籍真的是非常满意,思索一会,缓缓说:“这消息,皇城司迟早要传达给洛姜知道。” “你注意下她接触的人,如果发现谁和她接触,结果她脸色大变,神态有异,就是这人是皇城司的人了。” “记录下这人,看看这人,我们知道不知道,在不在名单内,再给她惊喜不迟,要不,她提前知道,也许会在这人面前露出破绽。” “是,那臣告退。”野道人又看了一眼小狐狸,起身说着。 第七百四十一章 知道没有坏处 “不必,你办事谨慎小心,我一向放心,有些事,你知道些没有坏处。”苏子籍说着。 野道人这才又坐下。 一本早就准备好的字典翻开了,苏子籍示意它翻着字典“说话”。 “唧唧!”小狐狸半趴在桌,爪子灵巧翻着,翻了几页,指着几个字,叫着。 “鲁王要用法器……攻击王妃?” 苏子籍心一悸,立刻站起身,问:“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怎么攻击?” “唧唧!”小狐狸再次翻着字典,挨个指字,给苏子籍看。 野道人也凑过来看着,原本主公神秘的消息来源,也顿时明白了,心中暗叹:“主公还有多少秘密?” 这次是野道人口中复述:“道人动手?法器……贾嬷嬷偷渡进府?” “唧唧!”小狐狸继续翻着字典,挨个指着字叫着。 “一次性攻击?承担不住,胎死,承担住了,露出本命?” 随后小狐狸又依次指了几次,将它听到的所有对话,以及它看到一些细节,都与二人“说”了。 还用爪子扒拉了一下脖下挂着的小布袋,继续翻着字典,用字“说”了它将银子给“周管事”的事。 苏子籍脸沉似水,手微微颤抖,连忙按住,咬着牙不说话,品着小狐狸带回来消息,之前不明白的事,现在全明白了。 “梦里不悔没有流产,估计就是承担住了,没有流产……” “而承担住了,会露出胎儿本命,或还因此让她入道也跟着暴露,然后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也可能是鲁王的人转告,才有了后来的失踪……” 这是对自己妻子和孩子动手,想到这里,苏子籍神色冷冷:“既你先动了手,就别怪我了。” “鲁王其心可诛,其行更不可容。” 苏子籍扯来一份名单,提笔在鲁王目前很宠爱一个小妾名字上划了一条线,又在姓周管事名字上划了一条线,最后提笔在“水云祠”这个名字上也划了一条线,看向野道人。 野道人刚才听的毛骨悚然,这时立刻说着:“臣明白,就从鲁王处动手,各方面都会配合,请主公放心。” 说着,心里暗叹,就要退出去。 “等一下。”苏子籍又叫住了。 “主公?”野道人回身望过来。 苏子籍阴沉的说着:“不要自己干,我们选定水云祠,就让道梵两教先发动,制造舆论,我们控制的京报再跟进,等火候差不多了,自然有大爆竹。” 这所谓大爆竹,指的自然就是让一切都瞬间“炸”起来“人”或“事”。 野道人脑子转的快,立刻就想起了以前,各家仆人都恰到好处“口吐真言”,更是醍醐灌顶:“是,臣明白了,臣告退。” 这次他退出去,苏子籍没有再叫住,书房门开了又被关上,屋内剩下了苏子籍跟小狐狸两个,苏子籍宠溺撸了一下小狐狸,说:“这次任务你完成的极好,想吃什么?” “唧唧!”小狐狸用爪子比划着。 “整鸡还是鸡腿?”苏子籍问。 小狐狸连连点头,表示都要。 “看来狐狸最爱吃的还是鸡,那这次就让你敞开了吃,连着三天,任你随便吃?”苏子籍笑着说。 “唧唧!”小狐狸立刻点头。 苏子籍随后就叫进一个仆人,吩咐:“你去厨房,吩咐给两只狐狸做整鸡,从今天开始,至少三天,除了平时给它们吃的,再额外每天准备二只整鸡。” “是。”仆人立刻应着。 正要走,苏子籍沉吟了下,又吩咐:“去唤薄延到书房来。” “是。”带着两个任务,仆人出去了。 苏子籍见狐狸和人都走了,这才项间青筋绷起,一脚把小案踢翻了,好好一个书房顿时狼藉不堪,书卷乱飞,笔墨也都碰翻了打滚,墨水溅得四处都是…… “有什么毒计可以反击?” “有了。” “水云祠是三洞娘娘的神祠,本来就是求子盛名,只是哪里凭空有子,里面秽不可闻。” “据说鲁王的娘卫妃,曾经出过宫拜过,不久就有了鲁王?” 为政之道16级,实是把阴险狡诈都提炼到了极处,几乎要堂而皇之,苏子籍并不是想不到,而是这等毒计,太过缺德。 只是鲁王此行,顿时激怒了苏子籍,不由嘿嘿狞笑。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青年的声音:“大王,薄延求见。” “孤知道了。”苏子籍出了书房,站在门口转向走廊,薄延一眼扫过,余光见到了散乱的书,暗暗奇怪,对苏子籍一礼,鹄立跟着抵达走廊一角。 苏子籍目光看着院内的假山,许久才问:“进府后,可还习惯?” 薄延本想和洛姜说话,通知她娘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代王要见,心里忐忑,有些不明所以,此时听到代王问话,连忙躬身:“府内不但食宿月钱丰足,还安排了丫鬟伺候,我本是江湖人,这等厚遇,实在感恩。” 但实际上情况并不算好。 现在新入府的人分成两队,薄延、郑怀、庞泗等几个明显都武功精湛却别有用心的人一队,魏海带一队,这样的分队让薄延总觉得有点不安。 但这些话能对代王说? 必是不能。 他只能是恭敬地回了两句,话里话外都是感激王爷的关心。 苏子籍听了轻轻一笑,对薄延说:“你觉得好,本王就放心了——本王给你任务,王妃跟前有个贾嬷嬷,本王觉得有点问题,你来调查她,可有信心?” 贾嬷嬷? 府里的一个仆妇? 薄延对这个贾嬷嬷没什么印象,毕竟这是王妃身边的人,他过来也不是为了长期潜伏,一直都在找机会想要干掉文寻鹏,但这样机会并不好找,想到自己总要做点什么,或能得了代王信任看重,这也算是好事吧? 想到这里,薄延就决定好好调查此事了,立刻应着:“有,我定会办好大王交代的差事!” “好,那就由你去办,出了结果,记得告之管家。” 苏子籍这么轻描淡写,越发让薄延觉得这是代王对自己的一次考验。 一件调查出结果只需告之管家的事,能有多大的事?薄延也不觉得一个内宅仆妇能有什么大事,估计跟内宅阴私有关。 这样想着,薄延就应声退去。 “行了,人调走了,狗咬狗,洛姜和她的母亲见面,就没有人盯着了。”苏子籍冰冷冷的一笑。 第七百四十二章 差了一些冰 “小人必把事情办妥。” 薄延领了命出去,在走廊上走着,想着代王的交代,暗想:“这事好办,只是我才接到消息,说是洛姜母亲出事了,我已经约了她,可以先去找洛姜,跟她说这事,反正不耽搁多少。” 但走出去一段路,又停下。 “不妥,原本我没有差事,可以说说,然后陪她一起去看家人,现在有差事,不能陪同,这消息其实还不确定,等派小弟肯定了再说。” 事情是真也就罢了,万一中间有误会,他说了这事,结果洛姜母亲没死,岂不是自己诅咒她的母亲? 薄延可是知道,她对自己母亲的重视,这样的错误是无法弥补,也许朋友都没得作,这样想着,就转了回去。 “薄哥!”一个仆人搬着几匹绢,也不知道干什么,遇到了打了个招呼。 “左泰,你这是给谁作衣裳?”薄延走着,从容问着:“难道是你媳妇闺女?” “您可猜中了,夏天快来了,王妃赏了绢,说是给府内的女眷作衣裳,我媳妇闺女也有份——王妃这厚遇,我们真的是不敢当!” “回去我得给我媳妇说,伺候得更用心些。” “是这样,是这样!”薄延笑,府内待遇,既不会多给,更不会少给,相比别家王府,用的人没有那样多,薪金按照级别多了一到三成。 薄延是读点书的,总觉得这恰到好处。 “恩大反成仇,我还是听说过。” “这就是读书人的本事?” 沿途不仅仅这人,路上陆续遇到人打着招呼,薄延也一一回应,虽说薄延在府内并没有进入管事级,可前三都是有客卿待遇,具体比照管事,相貌又长得不错,还会做人,自然与府内的人面子上都过得去。 但也就是这样了,要得到更多消息,以目前身份地位很难办到,更做不到潜入文寻鹏院子去杀人。 王府规矩森严,巡逻是分地段,自己根本凑不到内圈去,更不要说,自文寻鹏遇刺过一次,在文寻鹏周围就一直跟着人,普通人还罢了,隐隐在内圈巡查的洛姜却是很大的威胁,薄延不愿意再次和她火拼,又至今还没能找机会通气,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总感觉她的武功又精进不少,她哪里找来的传承?” 薄延很是纳闷,虽他不知道“控制性使用”,但是外面的门派这套都很熟,不控制武功传授,等着徒弟或帮众欺师灭祖? 薄延回到自己房子,这是专门给单身(外来)府兵用,一小间挨一小间,依次排去有二十多间。 有几间房在聚赌,呼吆喝六喊着,还有的人在房里独酌独饮,都是不值班的府卫,江湖气还没有磨去。 不过说实际,都是单人单间的屋子,床和家具都不寒酸,薄延坐在圆桌旁咕咚咕咚喝了半碗水,就起身到门口,叫住路过的两人。 “闻力、王琦,你们两个过来,我有事与你们说。” 闻力王琦都是跟着一同进入代王府,但因实力吊车尾,进府当然是最低等,他们觉得薄延这第一迟早能青云直上,于是听到招呼,就听话的走过来。 “怎么,薄兄,有事?”闻力问。 “的确是有事要你们协助……”薄延说着,就将代王刚交代自己的事讲了,提醒:“这虽不是什么大事,但王爷亲自交代下来,只要办好了就能被王爷看到成绩,你们进府并不只是为了混吃混喝,而是想要有一番作为吧?” 二人都点了点头,江湖人,除非是薄延郑怀这样的探子,剩下的没根基没背景,哪个不想得代王看重飞黄腾达,到时吃香喝辣? 要能再混个一官半职,做个拿朝廷俸禄武官,那就更改换门庭了——王府拿帖给兵部,都给些颜面。 “那好,来,我们先从这地查起……” 且不说薄延怎么带着二人调查,府内一个院落,一个四十余岁管事,正心不在焉听着仆人汇报。 “就这些?”管事掀起眼皮,问。 仆人看去眉清目秀,精干伶俐,回话:“是啊,江叔,就这些。” “那就按照往日惯例,给各院送去吧。”管事说,又突然补充:“洛小姐似乎还差了一些冰,上次她院中丫头来找过我,这事我需过去解释一下,正好将采买的鲜果一同送去,也省你多跑一趟了。” 这副姿态,果然赢得一番感谢。 “行了,去忙你的去吧。” 长辈一样挥手让其滚开,管事就自己提着一篮鲜果往洛姜住处去。 “洛小姐,在么?”到了院门口喊着,一个丫鬟就从屋里走出来,张望一下:“江管事?” 见是府内的管事江义,丫鬟立刻跑过来。 “您怎么直接提着东西来了?快给我吧!”说着,她就从他手里接过果篮。 “洛小姐可在里面?”江义笑呵呵递给,同时问。 丫鬟看了一眼,都是时鲜的果子,暗暗咽了口水,说着:“洛小姐正在里面看书……” “上次你不是说,前段时日,你们领的冰少了?”江义话一转:“我查了账目,是少分了一大块冰……” “我就说嘛,我不会记错的。”丫鬟松一口气:“那冰……” “冰你随时可以过去领,这事我需向洛小姐亲自道歉……”江义端容说着。 江义虽不是什么大管家,但在管事里也算是有些脸面,靠的就是会做人,他会特地来道歉,倒符合以往的做派,丫鬟没起疑,立刻说:“那您先进来,我去叫洛小姐。” 江义跟着走进院子,很快一个穿鹅黄色薄裙少女走出,眸光平静,问:“江管事找我?” 正是洛姜,居移体养移气,受王府的丰厚待遇,本来还有一丝草莽野气,现在却感觉不到了,江义眸光微闪:“洛小姐,是这样,府里刚采买一批鲜果,按惯例给您也送来一筐。” “前几日的冰,您少领了一些,这是我的人做事疏忽,您看,是直接给您抬过来,还是等下次领时一起给您抬来?” 洛姜对这种事一向无所谓:“都可。” “既这样,那下次给您补上?”江义说。 “好。” “对了,有人托我给您送了这个。”江义趁丫鬟把果子搬回房去,突然将一张纸条递给了洛姜。 洛姜:“???” 第七百四十三章 江义的义 洛姜一怔,就反应过来,将纸条接在手里,再看江义时,眼神都有点不对,这江义,突然给自己塞纸条,难道也是皇城司安插进来的人? 可听说是太子的老家底,不是新人。 江义递完纸条,就说:“洛小姐,您不看看?” 洛姜觉得有点古怪,但只是看看这纸条,也没什么,就展开折叠的纸条,目光落上去。 “轰!”就这一眼,看到的内容就是一记轰雷,轰得洛姜整个脑袋嗡一响,脸色顿时煞白,吃力的说着:“母……母亲……” 母亲已经去了?没有等到自己抚养就去了? 江义在她对面,看见这少女脸色苍白,转眼泛着青灰。 洛姜根本就没去问江义纸条是不是真的,她的母亲到底什么处境,洛姜很清楚,所以她一身武功,才会听皇城司做事。 并且没几个人知道她还有着一个亲娘,这件事就算她万分期待是假,但必有真的可能性。 万一……万一是真的? 不成!她要立刻回家看看! 短暂的昏眩,洛姜再顾不得别的,二话不说,就要奔出。 “哎?洛小姐,你这就出去?是不是先跟代王请个假?”江义见状,立刻跟出去,假意在后面急急劝着。 面对唯一亲人可能去了的消息,洛姜怎么可能还理智得起来? 江义的喊声,洛姜理都不理,跑到马厩,直接拉出一匹马,就翻身上马,冲了出去。 “洛小姐,你要干什么?啊!洛小姐,快追,她骑着马冲出去了!” “洛小姐疯了,快去追!” “快去禀报王爷!” 追到马厩,看着洛姜抢了一匹马冲出,马夫仆人都目瞪口呆,回神就喊叫着去追,躲在暗处看着的江义,顿时点了下头。 “看来,她的确不知道,代王府嫌疑可减少几分。” 地龙大震,死伤无数,皇城司一时也慌了手脚,等有人回过神,去查看洛姜母亲时,发觉被掉下的砖瓦砸死在家中,头脸血肉模糊。 这次死伤过万,本来砸死也不稀罕,但偏偏头脸血肉模糊,看上去有点像,但皇城司的人立刻犯了职业病,起了疑心——这是不是李戴桃僵? 因此才有这试探。 洛姜表现,明显是不知情,这点还能看出,要是真演的那样像,也只得认了。 既是洛姜不知情,就只能说明两种可能,第一是代王府知道了没告诉洛姜,二是代王府的确不知情。 “代王对洛姜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只当普通女教头或贴身保镖用,并无拉拢之举,或根本没什么隐情,是真的不在意。” “而洛姜母亲也真的意外砸死了。” 几乎同一时间,书房里,苏子籍正面沉似水听着仆人禀报,旁坐的野道人也慢慢喝着茶,同样倾听。 “这么说,江义此时已经见着洛姜了?”苏子籍问:“然后洛姜就夺马奔了出去?” 仆人立刻回:“是。” 苏子籍挥手让仆人退出去,转脸说着:“送鲜果,缺了冰去解释,呵。” 想到梦里得知几个背叛自己的人,除了王妃的贾嬷嬷,苏子籍原本不想直接给剩下几人定罪,毕竟是梦,说不定有偏差,可江义现在背叛了自己,却是显迹了。 苏子籍不胜感慨:“贾嬷嬷也罢,江义也罢,都是我从淤泥里提拔出来,待遇不薄,为什么都叛了呢?” “主公何必明知故问?”野道人微微一笑:“天下事,人间情,俯而就者易,仰而歧则难。” “齐王蜀王鲁王还罢了,现在和主公同级,谈不上是俯,贾嬷嬷只是见识浅贪心多的女人,中了计罢了,这种背主之人,哪怕成了,谁家贵人能容,日后必不得好死。” “至于江义,皇城司可是携有朝廷大义,一句为朝廷监督不臣,说不定江义满怀诚贞之心,连五两银子都不要,也要尽心尽力。” “这不是叛主,这是忠君。” 苏子籍转脸沉吟,想着江义的为人,以及没有查出他名下有多出的田银,还真有这个可能,不由哑然一笑。 “现在孤才真正知道,彼之英雄,我之敌寇了。” “还真不辜负他名字的义字。” “大王,江管事求见!”才说着江义,有仆人进来禀报。 “让他进来。”苏子籍一蹙眉,又展颜说着。 “王爷!”江义一进来,就立刻急急说:“洛小姐突然发疯,夺了一匹马冲了出去!” “什么?”苏子籍一听,就腾站起来,薄怒,“怎么回事?就是有再急的事,也不该夺马擅自离开,马上去查,到底怎么回事!” 江义立刻应着:“是!小的这就去查!” 等他出去了,旁坐野道人才将茶放到桌上,对苏子籍说:“主公,事情已如您所料,现在该做什么?就任由洛姜误会着此事?” “还有,您是不是对她太重视了?” “此女根骨秉性实在不凡,你可能不知道,我给了她三本秘籍,不过半个月,就融会贯通。” “要论学武天赋,与当年林国公子不相上下,但林国公子心思旁顾,而她却一心专于剑道。” “皇城司把她当奸细,实是暴殄天物,此女以后或有大用,至少王妃的安全,说不定得依靠她。” “府内,少不了一个真正剑客大家,要不刺杀防不胜防。” 特别是在灵汐复苏的情况下,苏子籍目光望着远处,淡淡说:“先不要告诉她,等洛姜回来,过几日再告诉她这事。” 野道人却觉得,没了洛姜母亲牵绊,洛姜未必还会愿意回代王府。 “主公,她会回来?” “当然。”苏子籍淡淡说着:“就算没了最大牵绊,但她只要想活,一时就无法脱身。有人会逼她回来,不然这棋子就废了。” 说完,沉默了片刻,又对野道人说:“你提前摸的底不错,是江义这原本就在名单里的人跳出来,要是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人突然跳出来,孤真的就要怕了,疑心孤的掌控了。” 野道人忙答话:“若非主公提前给了名单,臣也未必能这么快掌握情报。” 江义这样管事,一向对人和气,做事勤勉,出身清白,还相对早就跟着代王,这样的人,不是代王提醒调查,野道人也不敢保证能不能这么快就控住局面。 第七百四十四章 道梵发动 洛姜奔驰,她母亲暂居京城内,离着代王府不算远,骑马冲出,没一会就到了家,这是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她这一冲,将小巷里两个路人都唬了一跳。 洛姜全然顾不得,翻身下马,一丢僵绳,也不拴马,就直接奔入小巷里的家,推门进去。 “哎,你……”一个街坊见这一家大门敞着,想到不久前有棺材抬进来,顿时朝里面瞥了一眼,结果就看到她踉跄上前,一把掀开了摆在院中央的棺材。 “娘——” 棺材盖子咚一声落地,里面腥臭扑面而来。 洛姜一看见里面躺着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就一口血奔出,跌了下去。 就见着侧房转出了数人,一个穿着便衣,却穿着官靴出来,身后跟着二人,没有这人说话,有人就上去摸了摸她的鼻息,又按了按脉。 “卢大人,是真晕了过去。” 见这官还有点犹疑,又说:“普通人遇到大事,也会怒急攻心,洛姜修有武功,一旦急怒,尤其厉害,这作不了假。” 卢大人这才点首:“看来,是我多疑了,这样罢,既死了人,就给予抚恤,好生下葬。” “三日后,再让她回府去请罪,代王宽宏,不会计较死了母亲的她,这也是孝道么!” “可是……她……” “没什么可是,她久受皇恩,又知道规矩,必是会答应。”卢大人脸上闪过一丝冷笑,略一抬手:“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着,抬脚就走。 留下的人瞥眼见走远了,才招呼:“快,给洛小姐搬到床上去休息,哎,也怪可怜。” 垂春楼 酒楼二楼,用纱屏隔起的雅间,刘湛坐在桌前,几样小菜,慢慢吃喝。 这里风景不错,视野甚佳,从窗口望出,能俯瞰大半街道,路过的人、车辆,一览无余。 作道人,刘湛不仅可以结婚生子,也可喝酒吃肉,至于素菜,那是梵教的规矩,在这时代还不流行,学梵教的道人,都有附梵外道的嫌疑,实是道奸! 不过刘湛对肉食兴趣不大,挺喜欢饮酒,面前现在就摆着几样小菜,酒一小坛,以他的酒量,一个人就能喝光这些酒而醉意不浓。 外面走廊有脚步声急急而来,一直到门外,刘湛慢条斯理放下筷子,一个道人就已推门进来。 “真人,事情办成了,我们分派了二十一个人,都是我们的信民,又是各坊的老街坊,别的不说,传播个消息不难,保证必会迅速传开。”道人走到跟前,低声回话。 刘湛有些满意,点首:“好。” 但想了想,仍免不了叮嘱:“这是代王请我们办的第一件事,必须要干的漂亮,才能获得代王信任,把一些歪门邪道铲除!” 这时梵教还不算大昌,更有致命弱点,就是无法显圣,所以才收集武功和道法,企图改头换面,由于威胁不大,因此梵道还算和平,很多时会进行短暂合作。 但道门不缺聪明人,自然知道,相对一盘散沙的道门,梵教虽也没有统一组织,可信的是同一批梵神,这就是联合的根基,不似道门,连道君是谁,都争论不休,彼此不肯妥协。 因此大多数时,都视为潜在竞争对手,一直打压不断。 进来的这道人也清楚一点,对他们来说,梵教也是外道,迟疑下,低声说:“真人,有件事,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话休要吞吞吐吐,说!” “就是……弟子在做事时,发现不止是我们在搞,还有一批人也在搞……” 刘湛还以为是什么事,这事其实早就知道了,或者说猜到了。 “还能是谁?呵!”在桌上轻轻一拍,这位尹观派的真人冷笑:“这群秃驴倒会攀附!” 想到这些清园寺和尚原本被关在大狱里,还不是因代王才能出来? 不过,这也怨不得代王,刘湛有耳目人脉,自然知道是淮丰侯府的方真方小侯爷求了代王,代王才出手帮忙。 对这位方小侯爷,就忍不住埋怨:“方小侯爷也太会多事!” 面前站着的道人亦叹:“是啊,好不容易和代王拉上了线,还有来争功的!” 刘湛哼声:“所以我们必须办好差事,让代王知道我们的本事!” 心中一叹,却是知道,这是拉一派打一派,心中是有些不快,但谁叫这是王者必然的平衡,任凭谁也不例外。 因此转脸看向窗口,换了话题:“你派的一个,是不是下面的杨家茶馆?现在似乎闹出点事了。” “是,就在下面,是个帮闲的人。”道人说着,也凑到了窗口看去。 只见酒楼隔壁是一家茶馆,只一层,面积不算小,适合普通百姓过去喝喝茶,茶馆主人请了个说书人,让他在茶馆说书,以吸引客人。 今日恰是这位说书人讲故事讲到了关键处,散坐二十余人,三五成群,不时喊着好,气氛很是热烈。 “这不就是听熟的征西演义?” 临街靠窗一桌独坐个男子,穿着半旧绸缎,看着有点像寻常乡绅,但这里是京城,又不是外面,能有这样装束的,更大可能是各大高门的管事,这时露了个鄙视的表情,唤着:“伙计,再上点水。” “来了。”伙计对这样的客人素来是小心服侍着,每每喊着添水,都快快答应,给茶壶里添热水。 “上一碟花生。”喝着茶水,男子说着。 等伙计忙应声去拿了,男子继续慢条斯理喝水,摸了摸怀里,三锭银子,隔着衣服摸都心里火热。 “这样的好事再遇到几次,那就好了。”原来此人正是刚刚得了赏赐又捡了银子的周管事。 他心情现在极好,走在路上都有些发飘,喝茶听书一向是爱好,趁着没事,就跑到常来的这家茶馆点了一壶好茶,美滋滋的喝着听着。 “闲话少说名利处,言归正传已无言……”前面的说书人,终于将**说完,这本书算是结束了。 接下来,他会休息一会,该出恭出恭,该喝水喝水,这说书一气儿要说起码一个时辰,也是个力气活,要是一连不断的说一天,哪个大活人也受不了。 但要是中间就这么停了,恰逢一本书说完,可能客人就觉得没趣儿走了,所以这种时候,就是帮闲该出马的时候了。 第七百四十五章 给我打死 帮闲,这种人在京城中最多,等级高些,能以文人自居,给有钱有势的人做清客,给他们装点门面,为他们效劳,受着豢养。 最普通也是数量最多却是底层没有太多文化的人。 他们比到处惹事的地痞流氓强一些,起码知道自己赚银子讨生活,一般就是东家有事帮帮忙,西家有事去抬抬轿,或受店里雇佣,做一些琐事,靠付出劳动拿钱。 这家茶馆就有几个帮闲,并不是专门靠这家茶馆过日子,只偶尔提前收到消息,会在这里等着,蹭免费茶水果点,在说书人休息间歇时就做事。 做什么?帮着抬气氛,留客人。 不是强留,而以各种八卦事吸引人继续留下来。 就像现在,说书人念完结束语,就给邻近一桌使了个眼色。 那桌年轻人就开了口,声音洪亮:“先生渴了,让先生休息一下,再给咱们讲,好不好?” 有人就不满:“现在有茶无书,单是喝水,也忒无趣了些!” 年轻人就说:“那就说说奇闻呗,难得大家聚在一起……” 说着站起身,看着周围,笑着:“大家听说过水云祠吗?” 哟,水云祠有什么奇闻了? 常来这里喝茶,都知道这一唱一和的两个人是干什么,被这人这一问,还真有人被挑起了好奇。 “我家就住在水云祠附近的坊,你这么问,莫非说水云祠出了事?”新闻就是吃人血馒头,因此茶客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能出什么事?水云祠离这里也不远,周围几个坊有谁没听说过?” “是啊!水云祠一向求子颇灵,难道这京城内还有人没听说过?难道是因昨日的事?” 立刻有人自以为悟了:“昨天水云祠大祀,是大祀出了奇闻?” “啊,昨日的大祀我也去了,是去看热闹,但也没听说什么啊。” 挑起这话题的帮闲脸上带着神秘的笑:“你们啊,知道的还是太少,这水云祠不是一向求子很灵么?离这茶馆大约数百步远的兴盛酒楼,他家小娘子,昨日就去求子了。” 嘁!还以为是什么秘闻,原来就这? 水云祠一向求子灵验,这是京城百姓都知道的事,说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当下就有人嘘了一声:“这有啥?这不是经常的事?” “就是!” “对啊,我说王二癞子,你该不会是想媳妇了吧?才觉得这事有滋味?”有人甚至开起了玩笑。 别人听了,不少就轰笑了,帮闲能有什么地位,好几个人都打趣年轻人取乐。 这个说:“我说王二,你也二十多了吧?这么大了都没个媳妇儿,是不是现在想得紧?” 那个又鄙视:“连媳妇儿都没半个,就想着生孩子了,王二,你这可是着急也没用!” 对这些人的调侃,帮闲也不气,笑嘻嘻看着气氛被调动起来,突然之间压低了声音:“你们知道什么?我既提了水云祠求子的事,就自然有说它的道理!” “听说,兴盛酒楼的小娘子,有人看见她去求子,结果上了香还不走,转到后面房子钻了进去,就听见这娘子在叫……” 他神情猥琐笑:“这叫嘛,你们懂的!” “不仅是娘子一直在叫,事后还有人泼出了药渣,正巧听到的人是大夫,就拈起一些看了,你们猜怎么着?竟是壮阳的药!” 早在王二癞子说着小娘子在叫,不少人还笑,听到药渣,许多人回过味来,整个茶馆就安静下来,等他说完,寂静无声的茶馆内人人盯着他,片刻,轰一声,好几个人在座位上冲出,就要揪着他衣领子打。 “好你个王二癞子,帮个闲讨口饭,这里邻居谁不知道,大家也可怜你混口饭,也不揭穿你,可说这种事,你缺德不缺德?” “水云祠是何等地方,焉能容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我看你这张烂嘴是不想要了!” “再乱说话,打死你!” 急眼的几个,不仅仅是拥护水云祠,更是家里有女眷去水云祠上过香,毕竟是京城都闻名的求子圣地,虽不是人人去了回来都能有子,但的确有些去了有灵验,有了儿女,这几家就恰是这样。 而王二癞子这一说,自己家女眷的名声不也被毁了么? 这几人焉能答应? 更有人追着打,骂:“你刚才污了人家兴盛酒楼老魏家小娘子的名声,信不信他们能去衙门里告你去!” 帮闲王二癞子被打得抱头就逃,在茶馆里四处跑,嘴里还不闲着,嚷嚷:“别打了,别打了!我也是在兴盛酒楼外听到的啊,连他们自己家的伙计都在偷偷议论,跟我可没关系!” 又叫着:“现在街坊里可传了许多,要告,他们也要告得过来才成啊!” 临街一桌,周管事脸色铁青,手捏着茶碗,茶碗都被他手抖带的哐当哐当响。 刚才听到王二癞子这说时,他就先一惊,本是要笑,但笑还没有放出,突然回过味了,就一阵恐慌。 鲁王府里,除了王妃地位稳固,别的选侍都在争宠,而管事们也都各找门路各投主子,都在做投资。 周管事投靠的就是陈选侍,这位是小官之女出身,容貌秀丽,性格也有些活泼可爱,最近很受鲁王喜欢,唯一不足就是作宠妾之一,至今都没有孩子。 也因为这样,陈选侍也经常去各神祠庙宇道观上香,还去过水云祠求子,去求子的次数还挺频繁,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可不是好事。 鲁王虽不是齐王那般对妾侍打杀的人,但涉及到这种绿帽子问题,就算是不弄死陈选侍,一旦有了一点怀疑,陈选侍都会失宠。 王府后院,一个失宠妾侍是什么下场,还用说? 陈选侍死不死,周管事其实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陈选侍若是失宠,会不会连累了自己! 早知是这样,就不要投靠陈选侍了! 那样,他还有机会再选别人。 可问题是,谁能想的到会闹出这样的事? 盯着那还在抱着头逃窜的帮闲,周管事的眼睛都红了。 都是这厮该死,竟当众胡言乱语! 打,给我把他打死! 第七百四十六章 王爷喊你过去 尤其是这时,这帮闲还在边逃边说,竟是喋喋不休,听得周管事心头的火,简直窜起来就压不住。 大怒的他,眼见着帮闲跑到了自己附近,离座指着大喊:“胡说,你这是亵渎神灵,污蔑人家清白,该打!” 说着,就扑上去,抡圆抽了帮闲一耳光。 “啪”一声,将帮闲抽得直接懵了一下,别人打,也就是乱拳打,用脚踢,可没谁真情实感打着耳光啊! 这样恨,难道是这人老婆去水云祠求子还得子? 旁人见了这一幕,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些。 周管事就根本没留意旁人眼神,恨极的他,打一巴掌犹不解恨,照着帮闲又抽了一巴掌,两耳光下去,才算解气。 本想再踢几脚,可一抬头,就发现周围的人都在打量,而帮闲也不是一个,他的同伴之前是被气势汹汹众人给惊住了,现在也已反应过来,正往这冲,见这情况,周管事反应很快,呵斥:“滚,便宜了你。” 说着,就扔给伙计半串铜钱,转身外去。 出了茶馆,见着没有人追,心中一松,又看着路上的人,周管事心里既有懊恼也有害怕。 “刚才不该动手,哎,希望没人认出我……” 他现在有点害怕陈选侍去过水云祠的事被人扯出来,一旦扯出来,对王府女眷来说,就完了,可对自己来说,也有不少牵连。 尤其是……他想了下,陈选侍与别的女眷还不同,她是水云祠的忠实信徒,在去过水云祠后,再没去过别的庙宇道观或神祠,每每出去,都是去水云祠,原本没有多想,现在连自己都怀疑了。 这样的情况,若告诉王爷她是清白,能信? 唯一幸亏的是,陈选侍尚没有儿女。 “这群该嘴烂的家伙!”嘀嘀咕咕咒骂,周管事往回去。 鲁王府离这里不远,就两条街距离,一路上骂完了烂嘴传闲话,又不安自己的处境了。 “这件事,我既是知道了,是不是应该报告鲁王?” “只一两个人说,找人打一顿,威胁闭嘴也就是了,可现在这样多人知道了,甚至早就有不少人传这事了,如何让人闭嘴?就算真能让人闭嘴,也不是我这样的王府管事自己一个人能做到的啊!” “我不说,别人也会报告王爷……” “可我去说了,就一定能救自己?我本来和陈选侍亲近,这事府内许多人都知道,我与她已是一条线上的蚱蜢,怎能扯得清关系?” 心中忐忑不安,胡思乱想,但路总有走完时,一抬头,已回到了鲁王府。 侧门开着,他心思不宁进去,连守门仆人打招呼都没搭理,惹得仆人在他走过去后暗暗嘀咕。 “那不是张旺?”又走几步,看见一个跟他平时不对付的人,正拎着酒葫芦,面前椅子上摆着一盘卤肉,蹲在那里,与几个府兵在说笑。 仔细一听,张旺正跟这几人在说话,谈的话竟然也是水云祠的事? 周管事现在对“水云祠”三个字十分敏感,耳朵顿时竖起来,脚步也慢下来。 几人喝酒,说的兴起,一个府兵嘿嘿笑着:“谁说不是,就说咱王府后门旁开豆腐坊的小媳妇吧,就去过水云祠求子,那样水灵,啧啧……”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是一副“你懂”的表情,嘿嘿笑起来。 周管事听到这里,脸色更苍白了。 这几人说话这样,说明了什么?说明水云祠的龌龊传闻已传开了。 完了,完了,就算是现在想压下这传闻也来不及了。 再往自己住处走,周管事有些脚步踉跄,直到被脚下一个小坑差点绊倒,才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再这样下去,怕是没出事,都要被人看笑话了。”他低声告诫着自己。 这样一警告自己,果然气息就慢慢稳了下来。 “周管事,您回来了?”他装作没事回房,在住处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却被人叫住。 回头一看,发现是厨房的小管事。 “啊,是啊,刚回来。”周管事说着。 “您今日可是一直不在府里,不知用过饭没有?这不,厨房里王爷宴客还剩下些酒菜,尤其粉蒸肉跟碧螺虾仁,这两大盘是一筷子都没动过,我都给您送来了,正想着您会不会已经回来了。”厨房这人笑着奉承。 “您这样在王爷跟前得看重的红人,可得保重自己的身子,饭要按顿吃。” 周管事听惯了这样的话,也不怎么在意,心里有事,也不想被人看出来,强笑着谢了。 摸了摸怀,本想把银子掏出来,突然一激灵:“我这是魇镇了?居然有冲动,想着把整个银锭赏给他?” 这不是疯了么?自己平时哪有这样大方? 但手都摸进去了,也不好再装作没这回事,就又去掏挂在腰间小荷包,从里面摸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厨房小管事。 “不不不,周管事,这可……”厨房小管事忙推辞。 周管事就说:“你一向帮忙,我心里都清楚,拿着,不然就是看不起我!” 他都这样说了,厨房小管事自然不好再推辞,忙笑眯眯接了,连连感谢,嘻嘻笑着:“厨房来了时令的樱桃,很甜,一筐呢,晚间我给您送些来,用饭后吃上一点,快活的很。” 才说着,院外有人喊:“周管事在么,王爷喊你过去!” 王爷喊我? 周管事本就心虚,听到这话就是一惊,可就算再心虚害怕,王爷既喊了他,他就不能不去。 “这就来!”冲着外面回了一声,周管事对厨房小管事说:“帮我把酒菜放到屋里吧,我先去见王爷。” 厨房小管事忙说:“这自然,您去忙就是!” 周管事随后出去,就见一个府兵正站在外面等着,见着他,表情严肃,也没有个笑脸。 周管事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敢向打探消息。 鲁王不是齐王或蜀王,看着随和低调,实际外松内紧,对别的还管的不严,对府兵管的很严,不许随便和管事结交,又给予厚赏,这样恩威都施,基本都是人人忠心,自己问了,府兵必会向鲁王禀报。 刺探王爷的心思,可大可小,遇到事就万万难当。 第七百四十七章 今天就和你拼了 周管事沉默着跟着,不一会就到了内院,进了花厅,发现被叫来不止自己一个,还有十几人,都是各个选侍跟前服侍的仆妇丫鬟,以及亲近的管事。 鲁王神色有点阴郁,正背着手看着墙上一幅画,直到人都到齐了,才转过身一坐,也不说话,就这样慢条斯理自己端茶喝水。 周管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跟别人一直等着问话。 良久,鲁王使个眼色,管家就皱眉:“外面有些消息,你们都听说了吧,你们都是各个选侍的人,去水云祠的事,谁去了,去时都是谁陪着,具体待了多久,是否真全程陪同,都一一说来。” 周管事听了,意识到了自己害怕的事情发生,王爷果然开始怀疑选侍的清白,他的心砰砰砰乱跳,在王爷漫不经心的目光下,甚至有了一丝冷意。 已是热起来的天气,体内冷得差点打摆子,忙压制住这种冲动,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 “先说高选侍。” 众人都看向了几个人,只见一个婆子忙躬身:“王爷,奴婢都是懂规矩的人,高选侍是去过水云祠,但都是二人以上陪同,四月七日那天,禀过了王爷,奴婢记得清清楚楚,辰时三刻出发,到巳时一刻抵达,只上了香,捐了五两银子,就回府,回来还赶得及用午点。” 鲁王看了看管家,见管家点首,就抚着茶杯没有说话。 “章选侍。” 又一个丫鬟躬身:“我们是未时出发,在申时结束前就回来,有傅管事作证,当时正巧分派夏绢,还帮了忙。” 鲁王听完一个丫鬟说完,哦了一声,管家就继续问着下一个。 “我曾陪陈选侍去过一次,既王爷喊了我来,必是已知道,那我就要好好想想,一会被问到时,该如何回答。” 一问一答继续着。 周管事听得心慌,尤其是在询问时,他突然就记起,陪同陈选侍去水云祠的一次,中途的确被喊去用全素宴,有素海参、素鱼翅、素鹅等等,吃起来竟然都是肉味,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叫做以素托荤。 自己胃口大开,吃了半个时辰,只剩陈选侍一人礼神。 这本没什么,供的是三洞娘娘,求的是子,本是**的事,不能对外人齿口,女子独在殿里默默跪着祭拜祷告,都是极正常。 没有出龌龊传闻时无所谓,可一旦出事了,怎么说清楚? 只要承认,陈选侍就算是完了。 王爷可不会管这半个时辰是否一直礼神,半个时辰,干什么时间都够了。 想到这里,已是腿在发抖,好在还没问到他,周管事狠狠掐一把大腿肉,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没事,当时只有我在,只要我不承认,只说自己一直陪着陈选侍,这事就能搪塞过去!” “陈选侍!” 立刻就有丫鬟婆子规规矩矩答应一声“是”,一一论述,轮到了周管事。 “那是五月初三的事,我们去的更早,辰时就出发,当时正巧陈选侍的丫鬟有事,由小人陪同。” “过程礼神,小人一直陪着陈选侍,中途并无离开。” “是吗?”鲁王听了,点了下首,靠在椅上,看脸色,倒比刚才好一些,毕竟问了一圈人,这些人分别跟着各个选侍去,没有一个是选侍身边离了人,这起码能打消些怀疑。 “你们都先退下吧。”鲁王说着:“换下一批。” “是!” 周管事浑浑噩噩出来,出去后小风一吹,满身发凉,才发觉背心都湿透了,幸亏还看不出。 回到自己房间,之前送酒菜的小管事早走了,桌上摆着几盘菜肴,旁还有一坛子没开封的酒,周管事关上门,走到桌前坐下来。 看了看碗筷都放好,很是细心,他就开了封,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就着菜肴,喝了起来。 吃着酒菜,他突然之间越想越后悔。 “哎,我做错了!”周管事啪一下放下筷子,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下抽得脸上一热,眼泪都差点被自己给气得掉下来。 “周良啊周良,你可真是糊涂,真糊涂啊!” 刚才自己怎么就糊涂了,这件事自己做错了! 其实这事,刚才实话实说了,是有些牵连,但他不过是倾向了宠妾的管事,并没为陈选侍做错事,就算因有着倾向,会被主子嫌弃,但府内谁家管事,没有这倾向? 法不责众,也不会让他伤筋动骨,最多是面子上过不去,不那么受重用了。 自己怎么刚才就鬼迷心窍,说了谎? 说慌就是欺主,这是第一条忌讳,自己怎么就糊涂了呢? 这要是被发现,就不是被呵斥被冷落,而是会赐死! 周良全身发凉,越想越难受,一小坛黄酒也有个三五斤,竟然一碗碗的都喝了。 喝的大醉,摇晃着站起身要走,又一下子坐下,伏在桌子上就睡了。 不知道多少时间,脑袋有些疼,皱眉,趴着一动都不想动弹,见刚才给送菜的厨房小管事进来一躬,说:“周管事,樱桃来了,我们这就去拿吧!” “好,我这就去。”周良起身,可刚刚出门,却不见了小管事,恍惚间来到了一个园子,这似乎是陈选侍的院子,才诧异着,就见着陈选侍在摘花,这花血一样红,问:“你听说了么?” 周良诧异:“怎么了?” “听说卫妃娘娘,也和我一样拜过水云祠,所以就有了王爷。” “我也要去拜拜水云祠,给王爷多生几个儿子。” 恍惚间周良觉得不安,连忙就回避,走到一个院子,似乎很陌生,看不清是哪,正惶恐之间,却听见一个声音正在窗外说话,以声辨人,似乎是张旺。 “呵,周良那老小子居然敢对王爷说谎,真是不知死的鬼,我已拿到他袒护陈选侍的证据,这就去向王爷揭发罪行!” 说话声音很低,幽幽像远处传来,显得又清晰又阴森,周良吓的心胆欲裂:“你胡说,我没有。” “王爷,你一定要听我辩解,是他冤枉我。” 喊了几声,不知道哪来的戾气,周良突然扑了上去:“张旺,你这条中山狼,我忍你很久了,今天就和你拼了。” 第七百四十八章 我不能冲动 “啊,杀了你!” 随着一声尖叫,周良大汗淋漓醒来,不仅额头满是冷汗,后背衣襟也已湿透了。 “没人?” 周良一醒来,就赶紧起身去开后窗,但向外张望,不仅窗下无人,就是附近不远只见了几根青竹,也不见人。 周良仍不放心,忙打开前门看,见黑沉沉乌云,一阵风扫过,吹的浑身起栗,院子里倒有人,见开门,还笑打招呼:“周管事,您这是酒醒了?” 周良认得,是鲁柏,关系还不错,笑问:“你们还在忙什么呢?” 鲁柏指着一卷卷绢:“是夏绢,发下去给府里有点体面的女眷穿的衣裳,听说别的王府也都发了,王妃交待下来,刚刚清点好,要发到各房去。” 说着将一卷递上来:“您看看,成色不错。” 周良浏览了一下,看起来并无异样,勉强笑笑:“这是王妃的恩赏,你们有女眷的有福了。” 说了几句,就砰一下关上门,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下。 “难道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 也是,他刚才向外看,天色已暗了,他应该是喝酒喝得醉了,睡着做了噩梦。 “这就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拍拍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下,周良叹着。 “还是打水洗把脸吧。”闻了闻身上一股浓郁酒臭味,周良觉得自己现在脑袋木木,跟往常比有点不听使唤,这可不是好现象,尤其今天出了大事,事情还没有结束,需要让自己清醒一点。 心里叹着,早知就不喝酒了,误事! 周良就向外走去,打算去打水,洗漱一下。 提着木桶出去,才出院子,迎面就来一人,正是厨房小管事,慌里慌张,抬头见到,立刻就奔过来。 “周管事!”厨房小管事脸色慌张,说:“你可是要去前面?” 问完,才后知后觉发现周良提个木桶,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原来是去打水?去打水就好,我可跟你说,今日没别事,最好老实待在院子里,别往前院凑!” 周良心里发慌,勉强问:“可出了什么事?” “刚才你也被唤去了前面,对吧?”厨房小管事问。 “对啊,王爷问话来着,怎么,跟那事有关?”周良手都在抖,追问。 厨房小管事:“可不是嘛,原本我担心周管事你,所以匆匆跑来,但看你模样,你应该是无事!” “哎,你是不知道,袁选侍出事了,据说有嫌疑,现在她身边的人,以及靠拢她的人,不但被问话,还开始被拷打了。” “听着声音,打的好惨,有个丫鬟,只听十棍下去,声音就没了。” 厨房小管事说完,全身颤抖了下,想了下,又补充:“对了,王爷刚才还唤了张旺过去。” 说完就感慨:“也许张旺会倒霉也说不定。” 厨房小管事能这么想,周良就不敢有这样奢望了。 自己算是有头有脸了,关系不小,可张旺敢和自己不对付,他心里清楚,投靠的是王妃一系,虽然根本没法凑到王妃跟前,不过是稍稍有点存在感的“狗”,但有这层关系,人家在这场风波中,却基本安全了。 毕竟只要没有作死到当龟公,或自己染指哪位王爷的女人,这就是一层保护,哪怕仅仅一次。 反倒周良自己,因陈选侍是三洞娘娘信徒,去过水云祠,现在水云祠是淫窝的事情闹开了,陈选侍自身难保,周良因之前一念之差,欺隐了王爷,一旦发觉,就只有死路一条。 “作错了事,孤都容得,欺主万万容不得。” 想到鲁王说的这话,以及梦里张望的举报,周良更是心慌,甚至无法抑制,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就连对面的厨房小管事都发觉了,盯着看,有点奇怪:“周总管,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周良勉强笑笑,说:“先不聊这个,喝了点酒,满身酒气,怎么伺候,我要去打水洗洗,等有时间咱们再聊?” “哪您去忙,我也去厨房看看!”厨房小管事点头,心中就有了疑惑,只是一时觉得不可能。 二人一分别,周良先假装走去水井打水,回头见厨房小管事走远,忙回去,将水桶往门口一扔,就匆忙出去,这次是直奔小门而去。 小门在王府后面,平时上锁,恰周良腰上挂着的就有这小门的钥匙。 他奔向小门,这里茂林深竹,隐隐的有座小门,青藤爬得满墙都是,地板上满是台藓,还有几只鸟在不远作巢,见人来,“唿”一下飞起。 没有别人,周良没立刻去开门,而在门口徘徊,良久向台阶上颓然一坐,仰首望着园景,怔怔出神。 周良能在鲁王府混到管事地位,这可是很不容易的事,能一直干下去,不仅是自己能一辈子吃香喝辣,连后代都要沾光,十年寒窗苦读出来做了小官的人,见了自己也要客客气气,这就是仗的鲁王的势。 这样的好差事,一旦弃了,可能这辈子都难再有了。 并且如果他就这么走了,就是逃奴,能从此隐姓埋名生活这还是好,再惨些,怕明年今天就是自己忌日。 “不成,我不能冲动。” 努力压制住疯狂想要逃亡的念头,周良一咬舌尖,血腥弥漫在口腔里同时,脑子也清醒了一瞬。 左右看看,就看到不远处有假山,虽这假山小了些,上面也没有亭子,只是个纯观赏石,但高度不低,看起来有五六米,周良一清醒,就立刻有了主意,小跑几步,趁着没人往这来,就登爬了上去。 居高临下看去,东南是陈选侍的院子,从这里能看得清清楚楚,无论是里面的人出去,还是外面的人往院子去,站在这假山上,都能远远看到。 周良一边看,一边心里急急默念:“老天爷保佑,陈选侍千万不能出事啊!” “要是没人去陈选侍处,她安全,我也就安全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是眼珠都不敢错开一下,直直盯着,盯得眼睛发酸,仍毫无动静,眼见着夜渐深,周良提着的心,终于渐渐放下了。 “没有……没有人过去……” “太好了,我没事了!” 就说嘛,他周良哪有那么倒霉? 第七百四十九章 庆登科 水云祠就算真成淫窝,去的女眷也多了去了,单是府内,陈选侍又不是唯一的一个,王府里的选侍,几个不去默祈,想求得贵子? 说不好听,就连王妃也去过,当然王妃前去,前后起码有八个丫鬟婆子,是断然没有问题,但这也说明大家都去过,哪就真的轮到自己倒霉了? 这么安慰着自己,周良果然舒服许多,没有那样心焦不安了。 正要从假山上往下爬,就在这时,远处突响起喧闹。 周良手脚一哆嗦,差点从假山上滚落,忙用手扶住,再次站到高处,朝喧闹声处望去。 这不看则可,一看,整个人都像坠进了冰窖里。 就见着许多人举着火把,连成一条火蛇,向陈选侍院子和自己住的房屋而来! 完了,必是王爷发觉了陈选侍的问题,连带着自己欺主,也被发觉了。 当连滚带爬的从假山上下来,周良已吓得全身冷汗,站都要站不稳了。 完了,全完了!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他犹无头苍蝇,原地乱转。 “欺主可是要被活活打死,我这张烂嘴,怎么就能对着主子说谎,你可真是害死我了,害死我了啊!” 但再埋怨自己这张嘴也无济于事,事已至此,继续留下来,可能就要被抓到前面,当着众人面被活生生打死! 周良在不迟疑,立刻就沿着花间小道,奔向黑乎乎的小门处,哆嗦取出钥匙,掏出一串钥匙一把一把试着。 手抖着,窸窸窣窣,总算找到了对口的钥匙,捅了两次都没对准铜锁,当下“啪”一声,硬抽了自己一巴掌,再开时才顺利开锁,将小门打开了。 只听“吱”一声,门打开了,周良出来看时,外面是小胡同,根本就没有人,想踏出去,又迟疑了,心中满是仓皇不安:“出去了这门,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在门口硬是徘徊了良久,就在这时,突然远远听见有声音,这声音很飘渺,但有点熟悉。 “快,抓住周良,王爷说了,抓到就地打死。” 这声音似乎是张旺,周良一下胆囊尽裂,再也顾不得迟疑,呐喊一声,一咬牙就冲了出去。 顺天府 此时天上的云遮挡了月,没下雨,还有些小风,驱逐已有闷热。 内衙西花厅摆了宴,亮着灯笼,两侧笙篁齐奏,十二个少女翩翩,步摇叮当,随曲而唱,中间桌上摆着宴席,在场几人听着,都是各怀心事。 歌声刚歇,众人称赞,罗裴叹:“这真清艳绝伦,有歌舞如此,再有书画就好了。” “书画?我恰有幅!”说话间,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崔兆全坐直身体,一挥手,就取出了一轴新裱的画,说:“各位都是博学之士,请为鉴别一下。” 众人凑过来,只见纸色尚好,上面只有一二个图章,正图却是描绘着一群新科进士,其中一人特别显眼,翁唇似乎在说话。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罗裴十分仔细看了这幅画,嘘了一口气,说:“这是首辅大人,以及你我中进士时的画,您真有心了。” 顺天府府尹潭平也凑上去看,他虽品级最低,也有从三品,并且管理着京城司法、治安、民政、财政、官方祭祀和顺天乡试,还可以直接向皇帝奏事,权利可不小。 因此,他在这一圈人中,也不显局促,更有些长袖善舞,仔细看了看:“这必是名师吴嘉年之作。” “吴嘉年实是可惜了,入京科举不成,求官也不成,最后沦落到青楼。” “虽说这样,画也不多,此人仕途失意,就有求仙之意,渐渐非人间格调,所以我是记住了。” 说着看向苏子籍:“大王诗画绝代当世,您觉得这画如何?” 苏子籍一笑,对这府尹印象还不错,在这位置,其实看着权利大,但也要经常做个受气包。 京城权贵多,不说诸王,就是老郡王老国公,身份上就能压死府尹,更不用说,公侯伯府的纨绔子弟喝酒逗鸟,时不时就要闹出点事来。 而且往往还有相似势力的公子哥彼此较劲,闹到顺天府,顺天府府尹只能谁也不得罪,两边和稀泥。 能长期干和稀泥的活,还能干下来,而不是被人参一本落马,足见此人的确是有些本事。 而且这场晚宴,算是辞行宴。 罗裴即将赶赴西南,在这里,首辅、兵部尚书、连着自己,这时也不能扫兴,微笑着仔细上去看了。 良久,口中说:“吴嘉年我也听说过,其词精妙不下前朝纪落之,只是单看这画,虽尽力繁华,可细究其格调意境,还是有些疏远,说是仙气,或也有自怨自艾之心。” 罗裴静静听着,纵有千言万语想与代王说,此时此景下也不好开口,只是说着:“说的是,我还记得,这还是本朝第一场恩科,除了大王,我们都是这场科举出来,因此入了仕途,距今已有三十年,真的是恍惚一梦。” 这话说的感慨,但在场的人都知道,罗裴已是代王的人,而罗裴之所以去西南,看似是得势,是被皇帝信任,实际上是皇帝斩断代王的一条臂膀。 只不过这一刀是钝刀子杀人,只要罗裴心中仍有代王,这就反是代王的机会。 但话又说回来,中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大海,罗裴有心护主,京城真出了事,他也是鞭长莫及,帮不上忙。 代王劣势再明显不过,根基尚浅,党羽太少,人脉缺乏,手中可用之人跟三王比,简直被比到了泥坑。 虽然优势也很明显,但有了这劣势,就难以与三王拉开距离。 哎,龙椅上那一位,到底是怎么想呢?对代王又是个什么看法?就连首辅赵旭,想着这些时,都未免有些犹疑,更不用说别人了。 赵旭本来神色淡淡,听着罗裴感慨,也就改了话题:“吴嘉年画是不错,可惜诗词不过一般,也许他自知,因此画上无诗。” 苏子籍原本微笑,突然之间,耳朵一动,这时突然之间笑了,只一笑,就使周围的人觉得满是春风。 “缺诗么?这翰林之景,本是颂圣之诗,我本不拿手,不过且取笔来!” 几人都是眼睛一亮,这是代王要写诗了! 京城中人,有几个不知道代王写诗是一绝? 顺天府府尹潭平忙让人送上纸笔,苏子籍挥毫泼墨,直接就写了:《庆登科》 三十年前擢桂科,今朝欣喜上銮窝。 天恩宠渥文章贵,人道荣华得失何。 万里云霄鹏翼健,五更风月雁声多。 自惭无德酬知遇,空把新诗颂九波。 笔墨才落,只听“轰轰轰”三声,外面击鼓之声响彻,直透进来。 第七百五十章 敲鼓鸣冤 “好诗!” 鼓声震撼前,几人早就围拢着观看,苏子籍下笔有神,一句句飞快,写到最后收笔时,几人齐齐叫好。 大家都赞不绝口,能把这种歌颂赞德写成这样,实在了不起,几个等闲的翰林都没有这水平。 罗裴亦眼睛一热,忙压抑住了,才没流下泪来,怅怅望着酒杯里的酒浆,只点了点头。 跟随蜀王那样久,为其做过那样多事,换来是弃如敝屣,代王却始终如一。 这做人臣子,投靠主子,跟女人嫁郎君没有不同,也算是第二次投胎,选对了明主,君臣相宜,不仅是能谱写出传颂许久的佳话,还能各自安好。可是选错了主子,碰见个渣,的确让人心灰意冷。 罗裴并非愚忠之辈,蜀王以国士待他,他以国士回报,蜀王既弃他不顾,他自然也可弃蜀王而不顾。 苏子籍松了手,丢了笔,含笑:“还算马虎吧?” 以前看过明清翰林的奏对应景诗,这诗的水平,大概比翰林稍好些,准一流的水平,自然只算马虎了。 其实写这诗,也不是为了收买人心,之所以现在写了,是因他知道,到时候了。 果然才丢下笔,突然之间,院子里众人就都听到顺天府外面鼓声响起,众人皆是一惊。 罗裴尤其蓦地一颤,不由自主看向代王,就看到代王嘴角微扯了一下,似是露出一丝冷笑。 这冷笑一闪即逝,不是罗裴早有预感,怕都捕捉不到这一下。 刹那间,罗裴冒出这一个念头,这次辞行宴会,可以选择许多场合,为什么偏偏选在了顺天府衙门? 此时夜已深,顺天府衙门紧闭,东墙堂鼓前,一个中年男子正挥动手里鼓槌,一下接一下,砸着鼓面。 周围寂静无声,这鼓声,每一下都能传出极远。 在深夜里,简直令人心惊肉跳,原本在衙门里休息的衙役,都被惊得直接跳起,拼命穿衣,并且向外跑来。 “谁,谁敲鼓,不要命了么?”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敲鼓的男子状若疯狂,嘴里嘟嘟囔囔,仿佛有些不正常。 而这位看着不正常的男子,正是周良,鲁王府的周管事。 原来在王府后面小门冲出去,就一直朝远处逃,本来是打算租借一辆牛车逃得更远一些,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才离开王府不久,就感觉到有人在盯着。 回头寻找,路人看着都陌生,但鲁王手段何等厉害,周良这位管事是见识过,他知道,自己此次逃了,怕仍难逃一死! 自己是王府管事,知道王府一些秘密,王爷是绝不会放任自己就这样逃走! 王爷一定会派人来杀他! 留在王府是死,逃出王府可能也是死! 但他不想死! “王爷啊王爷,小的不想死,小的想活下去啊!您是王爷,为何非要杀了小的不可?既是这样,就怪不得小的自求活路了!” “还有你张旺,你竟然敢告密,要我去死,那也别怪我了,我给你沾染点脏水,你就洗不清楚。” “杖毙就是你唯一的下场。” 周良两眼都是血丝,粗重着喘息,似乎带着不寻常的兴奋。 现在根本出不了京,这一晚上,他怕逃到哪里都会被揪出来,唯一个地方是安全的,那就是衙门! 但不是任何衙门都会庇护自己,事实上,周良清楚,绝大部分衙门,都会立刻拿下自己,交给鲁王处置。 只有顺天府衙门掌管京城事,自己只要逃到顺天府衙门门口,敲响了鼓,那就可以惊动顺天府尹。 顺天府府尹坐在这个位置上,注定不能勾结任何诸王,否则会下场很惨烈,皇帝绝不能容。 作鲁王府的管事,周良也是有些见识,自然知道,若要求救,去哪里,都不如来这里! 他用了银子,雇了辆牛车,匆匆跑到附近,就下车,小心翼翼跑到衙门门口,手里抓着鼓槌敲上去,直到第一声响起,那种被人暗暗跟的感觉才消散! 自己果然没有猜错,的确有人跟着他,见他真跑到顺天府衙门门口敲鼓,所以才退走了! 事已至此,他绝不能停下! “咚咚咚!”周良奋力敲鼓,沉闷“咚咚咚”的响声响彻。 按照规矩,这鼓一敲,就得接受,无论是什么时候,哪怕是半夜三更,顺天府府尹都要立刻爬起来穿官袍去升堂。 不这样做,就是大罪。 这是前朝就有的规矩,到了本朝,郑太祖因想到前朝末年顺天府几年不升堂,这同属于末代景象,于是立下更严的规矩,要求必须严格执行鼓响升堂,否则,官有罪,重重处罚。 后院中大臣不过惊了一下,随之怔住,顺天府府尹潭平则变色,嘘了一口冷气,才镇静下来。 这可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在这里宴客,代王和首辅难得都在,怎么就在节骨眼上出事了? 可不去不成,府尹只能起身,冲着在场几人勉强一笑:“王爷、诸位大人,既是鼓响,下官就得去前面升堂了,还请诸位随意,稍候片刻。” 说着就要走,兵部尚书崔兆全若有所悟,一摆手:“罢了,你去前面,我们自己喝酒也没意思,一起去看看?” 这大半夜的跑来敲鼓鸣冤,还恰是在自己于府衙后面酒宴时,这种事,能做到高官的人,没几个会不多想。 万一是与自己有关的事呢? 罗裴也随之点头:“说的是,夜色已深,这时候来击鼓者,或有大冤,不如一起过去看看?” 两个都这样说了,首辅自然只得一笑:“也罢,不想我离开高堂二十年,今夜还又得重游。” 几人的目光就落在了还没开口的代王身上,罗裴心中隐隐猜到了这事或与代王有关,但几人还真没往代王身上想。 苏子籍说:“也好,小王还没有经过公堂,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王爷,诸位,请!”顺天府府尹这时,已脸色恢复如常,但心里怎么想,就没人知道了。 四人不再说话,一起过去。 第七百五十一章 鲁王要杀我 这时顺天府衙门中,几十个衙役已奔来,个个气喘吁吁,有的衣服还不整齐,又惊又恨又无可奈何。 “谁家的黑狗夜里敲鼓?老子热炕上吃饱睡足,结果只得爬起来摆弄。” “谁不是?我日这敲鼓的祖宗……”乱嚷嚷间,有人说:“嘘,不要命了,大人们过来了。” 顿时一行人,整顿衣角,拿起仪杖,而诸官其实看见了,听见了,也没有说话责备,一行人鱼贯而入。 这里是顺天府衙门,府尹潭平还是主座,让人在高堂左右摆了椅子,苏子籍坐在第一把椅子上,首辅坐在对面,不过位置稍靠下方一点,罗裴跟兵部尚书对面而坐。 四人坐在两侧,因是半夜,两侧跟正中案上都点着一些蜡烛,时不时有小风吹进来,吹得烛光晃动。 这场景,让苏子籍莫名想到了阎王殿,不由暗暗嗤笑一声,只坐在那里静观事情发展。 顺天府府尹居中而坐,见着短暂一刻,所有衙役都到位,手执黑红水火棍依班排定,不仅仅这样,尚有二个亲兵悬刀而入站在堂角,大堂立时变得紧张肃杀。 府尹满意的点首,脸上毫无表情的“啪”一声拍了惊堂木:“带敲鼓鸣冤之人!” “威——武——” 两侧衙役都齐齐喊着,威武声中,两个衙役带一人从外而入,这敲鼓之人显十分心急,一带进来,竟然直接扑进来,跪趴在地,开口就喊:“鲁王要杀我,大老爷们救命,水云祠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就这一句话,几乎所有大臣都脸上变色。 顺天府府尹潭平脸色煞白,翕动了一下嘴唇,蓦冒出冷汗,一时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 水云祠的事虽近日才快速传播开,但因着传播速度极快,就算有人想要压下,竟然也压不住了,就连顺天府府尹这个人都听手下汇报了此事,甚至打算近期就秘密调查一番。 但因京城内大部分神祠都显灵,水云祠的三洞娘娘当日亦是神像放光,显了灵,这种显了灵的神祠,可是连顺天府府尹这样的官员都避之不及。 更何况,除水云祠显灵不敢得罪这个原因,还有着淫窝被爆出这件事,实在是京城近期第一炸雷! 整个京城,有几个不知道水云祠求子灵验? 一般乡野村妇也就算了,相貌平庸,就算求到了子,一般也没人将她们与淫窝这事扯上关系,再者,寻常百姓也不太讲究女子抛头露面对不对这套,活下来都是需要努力的事,谁有这个闲工夫扯这些? 倒是富裕人家、官宦家庭,女眷们个个水灵,她们才是水云祠淫窝一事传出来后首当其冲的那些。 面前击鼓之人,扑进来后说的这句话,虽简短,却什么信息都透露出来了。 让人很难不立刻联想出一出鲁王被后宅女眷戴了绿帽子,想要杀人灭口的人间惨剧。 而这给鲁王戴绿帽子的,不必说,自然就是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淫窝”水云祠了! 罗裴则在听到这人这番话,又一惊,又看了看坐在斜对角代王,代王在烛光下不动声色,只安静旁观,很符合王爷的身份。 就连首辅都看了一眼。 “这样凑巧,代王接了旨意清查神祠,连过三天没有动静,不想就送上门来了。” 诸人寻思,一时间大堂静寂,静的连根针落都能听见。 而这时,堂下跪趴的人突然动了下,刚刚喊了一声,震住在场所有人的周良,猛清醒过来。 他的瞳孔都猛一缩。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跑到了这高堂上击鼓喊冤了,这事闹大了呀!” 自己这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在王爷跟前莫名说了谎是一错,连夜逃出去也就算了,难道王爷还真能连夜派人追杀? 只要他躲起来,就算日后要逃避追杀,起码能多活几日! 而且,这生与死都还有个几率问题,起码还有苟活下来的希望。 可现在呢? 他连夜跑到顺天府衙门敲鼓鸣冤,将鲁王内宅“丑事”跟水云祠的事全都给挑破了、挑明了,这事现在就闹大了,他的确能活过今日,可今日之后? 鲁王若是知道了这事,怕是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 “啪”! 堂上再次响起惊堂木:“休要喧哗,堂下所跪何人?先报上名来,因何事敲鼓鸣冤,一一道来!” “……是!”听着上面高堂木一拍,周良反应过来,无论怎么样,自己已经有进无退了。 周良横下心,继续喊着:“各位老爷,小的乃鲁王府管事周良,小的要举报水云祠!” 这话一落,所有的人各有所思。 看来今日是免不了听一听水云祠的秘闻了。 这事不小,但好在除了顺天府府尹有直接责任,最为不安,别的几人,除去苏子籍,都是一二品大员,并不惧怕听一听这事。 坐在那里,苏子籍不动声色擦了擦鼻子,还好,没有流鼻血,看着平静,却暗暗想:“文心雕龙到了现在,挖掘出了更多力量,虽不知道它怎么样处理的,但的确使周良到了顺天府衙门。” “并不需要我启动后手,人为的逼着他过来——那样会露出痕迹。” “现在却浑然天成,周良疑神疑鬼,说鲁王要追杀,鲁王还真反驳不了,难道说,我不想杀这叛主之人?” “不过,留在此人怀里的银子上的文心雕龙,在人到了公堂,就被破除,但是这也足够了。” 周良虽然清醒了,可为了求生,接下来可能只会继续攀咬水云祠,但就算是这样,其实也有些晚了。 就凭刚才一句话,鲁王就再也别想再低调藏在人后,既先出手对付无辜女眷,就休要怪自己反击! 现在的情况是,想要改口,周良就会被重罚,而周良这人显然贪生怕死,是绝不会为了保住鲁王再次改口。 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着几位大臣包括自己这个代王监督,顺天府府尹想和稀泥放水,也显然不可能。 一场大风暴,就由鲁王你点燃,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鲁王,你现在可知厉害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削去大半 鲁王府 “王爷,臣妾真是冤枉啊!”几个选侍跪在地上,个个梨花带雨,其中袁选侍哭的最凄惨,她小小巴掌脸,柳眉杏眼,皮肤白皙,嫩得犹奶豆腐,论容貌,她只是中上,但这身吹弹即破的皮肤却十分难得,一向被王爷喜爱,也因此与陈选侍并列最近几个月最受宠的妾侍。 可现在,她不仅哭花了脸上的妆,发髻散乱,更有一个巴掌印在左脸上,肿得老高,嘴角也带着一点点血迹,眼睛都哭肿了。 之前因她有嫌疑,身边的人,以及靠拢她的人,不但被问话,还被拷打一遍,她的一个贴身丫鬟更被活生生打死了。 她血肉模糊的惨状,让袁选侍当时就昏厥过去。 现在她是醒了,却哭着喊冤,还不是撒泼的哭,而是用哀怨眼神瞥向居中而坐的男人,哀哀切切,仿佛一朵带泪的花,在巴掌印的衬托下,狼狈又凄美。 别的几个选侍,也都不肯落后,没人愿意在这时露出心虚,而哭就成了一种宣泄,也成了一种表态。 作王府妾侍,她们多半都被调教过,知道如何哭才能让男人心疼,哭的也都很有水平,陈选侍作宠妾之一,甚至还有着泪珠一颗颗滚落,明眸直望过来,只凭眼神就能透着痛苦与绝望的技能。 “王爷!” “王爷,臣妾真是冤枉啊!” “行了!”被她们哭得心烦意乱,鲁王啪一拍桌子,喝着。 这一声,就让这些女人一下闭上了嘴。 她们惊惶不安望着王爷,鲁王掌握着她们生杀大权,若真下了狠心,她们这几人,就只能席子一卷,去乱坟岗终了。 见自己的女人们个个悲伤又祈求看过来,鲁王的脑袋更疼了,心烦意乱徘徊几步,心中暗叹:“我还是不如齐王,甚至不如蜀王。” 要是齐王,这种事无论是真是假,有了怀疑就可能杖毙。 蜀王多半会表示谅解不信,暗里冷落,过一阵“病死”。 可鲁王自己不是杀人狂,虽对女色并不沉迷,可这些选侍的确是按照他的喜好选入府,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处久了,哪能没有感情? 如果说有切实的证据也罢了,这种捕风捉影,自己实在下不了手,把她们杖毙送进黄泉。 仔细想想,今晚闹了这样一出,的确是有些冲动了,实不该一想到水云祠的传闻,就脑袋一热,大肆审问盘查。 要是徐徐图之,也闹的不这样大。 鲁王摆摆手,冷冷说着:“你们都退下!” “……是!”几个选侍愣了一下,忙陆续爬起来,向鲁王福了福,就如受惊鸟兽一般飞快退下去了。 跟着她们的丫鬟仆妇,大半还被拘押着,可她们也顾不上了,有的走出几步踉跄着差点摔倒,也都顾不上这丑态,纷纷争着向外退去。 鲁王起身走了几步,就站在厅里,背手,目光沉沉地目送着她们急急出去。 院中的血迹已被仆从洗刷掉了,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腥味,想到水云祠的事,鲁王仍心情不虞,不由蹙眉,又坐回到椅子上。 他按眉苦恼:人总有感情,这几个女人也陪了他几年了,又无明确偷人把柄,现在该怎么处理? 都杀了,且不说他心里是否忍心,就说这府里的动静,怕也瞒不住外人了。 “王爷。”旁坐着的桂峻熙一直没说话,此时开口劝着:“其实您无需担心此事。” “怎么讲?”鲁王望过来。 桂峻熙低垂着眸子,思量了一阵:“王爷,三洞娘娘素来有名,水云祠更是不少人拜过求过子,谁知道是淫窝呢,也不能怪她们去上香。” “而且,现在水云祠名声不好听,去过的人都被说,别说是没有事,就算是有事,也只能先掩盖,日后再处理。” “这也是为了防着有人将您扯进去,现在京城局势可不简单,代王受旨处理神祠,却一直没有动静……” 下面话没说尽,但意思已很明确。 水云祠的事,可是把整个王府的女眷都牵扯进去,一个两个还好办,弄个病逝就算了,放在京城权贵后宅里,这种事根本就不出奇,病逝个把人,连个水花都荡不起来。 可把除王妃外妾侍都除了,这不等于是公告天下,鲁王后院出了大事,鲁王被人戴了蓝帽子? 更何况,王妃也同样去上过香,能让妾侍轻松病逝,鲁王妃可是上了皇家族谱的正妃,难道还能让王妃也跟着病逝?显然是不能! 再者说,这事就算鲁王本人算受害者,蓝帽子王的标签贴上,可就乐子大了。 怕是回头有人再见到鲁王,第一反应不会是鲁王胸有乾坤有潜龙之资,而是鲁王的脑袋绿油油。 鲁王何尝不知道这些? 他再次按了按眉心,有些阴郁:“是啊,先生说的有理,此事只能暂时压下,也只得这样了。” 说着,又有些心软,唉了一声:“今日将所有选侍都盘问了一遍,她们怕也人心惶惶,过几日再安抚下吧。” 见桂峻熙不答,他有点诧异:“是我说的不对?” “不是,大王说的很对,此乃仁德之心……”桂峻熙心里暗叹,既有点不满意,又有点欣慰。 要是明君,女人可以多,但不可痴情,不可重情。 撂到了皇帝的手里,怕是立刻赐死了。 不过这也是好处,这样君王,臣下才能安心,要不,如履薄冰动辄获咎的生活,谁都受不了。 才想着,目光扫过,突然之间心一惊,脸色都变了。 为什么,为什么鲁王贵气,一瞬间削去大半? 这情况太诡异,桂峻熙毫无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中顿生强烈危机,立刻仔细回忆对话,按说这事,鲁王虽初时冲动了些,但也只是在府内审问一下丫鬟侍妾,可没对府外做什么,因此只要此时按下了这事,就不该有影响才对。 难道说,是府外现在出了什么事?水云祠出事了? 但能一下子削去鲁王大半贵气,这得是多大的事? 区区水云祠又算得什么? 一时间根本想不明白,桂峻熙顿时一阵心悸。 第七百五十三章 此事不宜细审 “桂先生,你脸色不好,是有什么地方不妥么?”鲁王一眼就觑到了桂峻熙脸色,不由诧异。 桂峻熙勉强一笑,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就见张管家急急跑进来,翻身跪倒:“王爷,不好了!” “周良突然之间不见,大家寻不着,还以为有事出府,刚才顺天府的文吏,偷偷传来消息。” “说这厮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夜去告官,要告水云祠藏污纳垢!” “什么?”鲁王大怒,立刻站了起来:“竟然是周良?” “这厮疯了么?” “回王爷,是他,周良敲响了顺天府衙门的鼓,告发水云祠,还诬陷大王您要杀他。”张管家立刻重重磕个头说着。 “胡说八道!本王何时说要杀他?” 头一次被人碰瓷,还是被自己的奴婢碰瓷,鲁王再好涵养也忍不住了,气到七窍生烟,咆哮:“不过,现在本王倒真的要杀,来人啊,快把他抓回来审问,这厮喝了什么浑酒,这样丧心病狂?” “传我的帖子,把这厮逮回来!” “不成啊,王爷,文吏说,当时顺天府中,首相赵旭赵大人在,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崔兆全崔大人在,更重要的是,西南总督罗裴和代王都在。” “什么,这厮竟然在代王面前出本王的丑?”鲁王听的全身乱颤,一脚踢翻了桌子,左右看看,抽出挂在墙上的剑,在手中一挺:“来人,跟本王去砍了这个背主的奴才。” 桂峻熙急急拦下要冲出去的鲁王:“王爷,先息怒!” “先生,周良这厮竟敢诬告本王,本王该如何能不怒!”鲁王气的说着,难道自己以后就是蓝帽王? 桂峻熙忙说着:“正因是府内的管事去告官,王爷,您才不能乱了阵脚,否则,恐中人奸计!” 鲁王慢慢压下了怒意,问:“依先生看,本王现在该怎么办?就这样放任这厮败坏本王名声?” “王爷,顺天府府尹为人如何,您该知道,断然不会与您结仇,现在当务之急,是问清楚审案的过程……” 这种事,若是顺天府府尹想压下,也未必没有办法,别的大臣也不会得罪鲁王,唯代王可虑。 鲁王觉得是这道理,就对张管家就是一脚:“你还不去查!” “……是!” 顺天府,鲁王也花了大价钱在里面安插了人手,这次消息能这样快送回来,也是多亏了有这先手。 鲁王现在就盼着,顺天府府尹能将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千万别传到父皇耳朵里。 顺天府衙门 顺天府府尹此时面色铁青,额上浮着一层冷汗,却不得不努力保持着官威,听着下面跪着的人一直说。 “除了几个选侍,卫妃多次上香?” 嗓子发干,但在首辅跟代王的旁听下,顺天府府尹不得不问出这话。 在得知鲁王府从王妃到选侍,竟人人去过水云祠后,他就知道,今天事怕是不能善了。 而在听到这个周良为了脱罪,竟供出宫中卫妃也曾多次去水云祠上香,他整个人都惊的僵坐如偶,几乎唬得魂不附体。 真如周良所说,这件事真是天下第一号的丑闻! 事实上,不仅顺天府府尹知道这事的可怕,别的官吏亦心中有数。 就连兵部尚书崔兆全也都额头见汗,心里后悔方才招呼大家一起来旁听了,你说多这个嘴干嘛? 竟不小心听到了这样宫中阴私! 事关宫妃清白以及皇室血统真假,可以想的到,这件事必会成一个导火索,让神祠显灵带来的闷雷“轰”的炸开! 而他们这些此时就被无意中卷入的人,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未可知! 场内一片静悄悄,首辅赵旭都拿出手帕擦汗,暗暗使着眼色,不过这是深夜,蜡烛本来就弱,顺天府府尹潭平还真看不出。 这时周良跪在地上,还哑着嗓子嚷着:“大老爷,千真万确!在小人逃出前,王爷正在府中审问此事,还打死了丫鬟!” 嘶! 这供词,更是让人心中惊骇,浮想联翩,做笔录的文书满脸是汗,擦了擦额,继续写着。 顺天府府尹潭平死死盯着这阶下囚,要不是代王和首辅在场,自己又是特殊的身份,早就下令,立刻将这人杖毙在公堂。 这样或有小小处分,但却不会有祸,可在这时,他只得啪一声,再次拍了惊堂木。 “大胆!堂下周良,你可知道,诬告主上和王爷,乃是死罪?!” 反正横竖都可能是死,此时承认诬告,怕是死的要更惨,连痛快死去都不能,而咬牙顶住了,说不定还能活! 事到现在,周良横下心了,重重磕头,说:“小人知道,这事一查就知,小人怎敢谎报?有不对,请斩小人之头!” 这话说的底气十足,让人一听,就知必有十全把握。 看来此人并非诬告,是说了实话。 罗裴听了,又看了看代王。 本来说实际,因他被调去西南,以及代王负责神祠的事,心多少有点摇摆,不是为自己而摇摆,是为留在京城的妻儿摇摆,这时却想,天命在代王! “果然,我坚持投靠代王是对的,卫妃的事一牵涉在内,鲁王怕是在劫难逃。” 而同时,也有一人起了相同的念头。 此人是首辅,左右看,见个个脸色煞白,特别顺天府府尹几乎瘫在座位上,代王则面无表情。 首辅心中暗想:“真有天命?” 这事,顺天府府尹处理不了,也不好处理,见由于夜深,潭平实在看不出自己的眼神,又心慌意乱一时想不到这点,心里掂量,再兜出丑闻,等于给皇帝出难题,扫了皇家的体面,实在不宜再细问下去。 思索定了,见旁人都不说话,首辅起身:“此事不宜细审,还是上报给皇上才是适宜。” 这话一说,潭平顿时醒悟,又一阵心悸,自己怎么了,怎么鬼迷心窍继续问下,当日说到卫妃,就应该退堂。 这时就不由分说:“来人,把这贱奴拉下去,关入大牢,不许任何人探望。” “大老爷,大老爷,我说的是真的……”立刻就有衙役拉着下去,周良顿生不祥之感,拼命嚷着,长长的声音远远去了,越来越弱。 第七百五十四章 父子裂痕 一片乌云压上来,再次挡住才冒头的月亮,牛车不急不缓走回到城南罗府前,仆从先下车,唤了一声:“老爷!” 车内沉思着的罗裴这才惊醒,掀开车帘,从牛车下来。 罗府的大门紧闭着,仆从上前叫门,只片刻,大门一开,罗裴夫人莫氏与长子罗正奇就出来迎接。 除这些罗家的主人,也只有丫鬟两人、仆妇几个,小厮也不过数人,这都是在罗裴入狱后没有离去的人。 罗裴入狱才半年,有点身份和财货的管家管事之流都已经走了,只留了些身份低、无处可去的人。 而在罗裴出狱后,不是没有管家管事痛哭流涕想要回来,可他们当时走的绝情,罗裴没有追究这事就罢了,想回来,断无可能! 也因此,偌大的罗府,现在就显得过于冷清。 “夫人,我无事。” 在妻儿陪同下进了府门,大门重新关上,罗裴牵着夫人的手,温声安慰:“不过是辞别宴,能有什么事?你说你,竟还等着我。” 这般晚了还不去睡,明显就是担心,在等他。 莫氏听了叹着:“你不回来,我如何能安心?” 京城处处都是危机,走错一步,焉知不会重蹈覆辙? 自从罗裴入狱半年多,莫氏可是尝尽了心酸,饱尝惊惧惶恐,早就有些草木皆兵了,大概时间长了这忧虑之心能慢慢放下,短时间内怕难以改变。 罗裴也知妻子心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放心吧,很快我们就能离京,到了西南,天高皇帝远,你也可安心睡一觉了。” 想到刚才听到的秘宫廷秘闻,他甚至觉得,几年内离开京城,对老妻次子来说未必是坏事。 他能忍受这宦海沉浮,可老妻已五十余岁,跟着他这些年并没有享受到多少好生活,老了,总要为老妻考虑考虑。 这也是他这几日又生出点动摇的原因,但有了刚才的事,心再次坚定下来了。 哄着老妻先去睡,罗裴没有立刻去睡,而是去了书房,望着摇曳不定的烛光,不知在想什么,却脸上毫无表情。 长子罗正奇跟着到了书房,有丫鬟进来奉茶,罗正奇让她退下,亲自端着茶碗放到父亲的跟前。 “父亲,请喝茶。” 罗裴慢慢喝了一口,润了下喉咙,也安抚了一路上复杂忐忑的心情。 “奇儿。”又喝了一口,罗裴将茶碗放下,看向长子:“你是不是有话要跟为父说?” “是。”罗正奇作进士出身的正七品官,现在官位还太低,其实并不能上朝,也挤不进上层圈子,但爹是罗裴,从父亲这里得到信息,就足以弥补他在别处的不足,也因此,罗正奇也知皇帝命代王处理神祠一事。 此时被父亲催了,就问:“父亲,儿子是好奇代王处理神祠的事。” “皇上命代王处理神祠,这可是过去数日,现在代王还没有动静,难道代王是打算继续拖下去?还是无从下手?” “父亲,您今日去顺天府赴宴,见了代王,可有什么说法?” 官场上,有着上命,不管事情能不能解决,第一就是必须作出姿态来,哪怕表面都可以,代王什么都不动,这真是奇了。 听了这话,罗裴的表情很奇怪,一时竟沉默了。 罗正奇见了,越发不解。 但他也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二十多岁做爹的人了,父亲不开口,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他就老老实实地站在跟前,一声不吭。 良久,罗裴才慢慢开了口:“奇儿,此事你不必再问,只管看着就是。” “以后我去西南,你在京不要怠慢代王,要知道,道一认,就不可改。” 罗裴说完,就叹着:“天命啊!” 以罗裴的地位和敏锐,他能感觉到,连接着几波,齐王蜀王都吃了很大的亏,皇帝似有转而注意鲁王的意思。 可是,这风还没有吹起来,今天这一大缸冷水就泼了上去。 “这是人略,还是天意?” “这可是釜底抽薪。” 鲁王能封王,甚至有继承大位的可能,并非是他有才德,而仅仅是血脉,血脉出了问题,他的一切都荡然无存。 别的不说,单是皇帝一猜疑,这争嫡的可能性就没有了。 “就算皇家有着鉴定血脉的秘法,但如果有冲突,父子之间怕就会起裂痕了,心里有刺,怎能继承大位?” 可惜,这样的话,不能对儿子说,皇家血脉的消息,可以在任何人口中流露,断然不能在自己口中流露,因此罗裴长叹了口气,却什么都不说。 “……” 长子罗正奇本还想从父亲这里打听一下代王的情况,结果却听到父亲说了这么一番话。 因着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父亲这番话说的也不清楚,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可到底是父亲的叮嘱,罗正奇不敢反驳,只能:“是,父亲,儿子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罗裴点首,又说着:“这次去西南,我与你母亲连同你弟弟前去,你在京中做官,需要多加小心。” “有什么事,可以向代王府求援。” 罗裴长子早已成亲并有了子嗣,又在中进士,在京中做官,不可能再跟着他去西南。 但次子才十六岁,原本要定亲,因着他半年多前突然下狱,议亲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次子性情冲动一些,经过这场家庭变故,就有些性情阴郁,罗裴此次就打算带着老妻跟次子去西南。 毕竟此番前去西南不知要待多久,次子若留在京城,其兄嫂纵能照顾,到底比不上父母。 罗正奇犹豫:“弟弟已十六岁,若是去西南,婚事……” “男儿晚些成婚也无妨。” 对这件事,罗裴现在已看开:“你弟弟读书差些,此番去西南,有我在,也好对他严加督促。再者,有他陪着,你母亲心情也能好些。” 父亲都这般说了,罗正奇不再坚持了。 想到最近岳家频频示好,甚至还有意撮合弟弟与岳家亲戚的女子议亲,这等事怕是以后少不得还有,倒不如让弟弟跟着父母去西南,还能各得些清净,万一留在京城,在他看顾不到的地方着了别人的道,被卷入什么争端里,也是祸事。 罗正奇是知道父亲,既有这提示又不明说,他就闻到了不好的味道——看来这京城,眼看着就又要起乱子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削去王爵 皇宫 此时夜已深,皇帝刚刚批完奏折,突然有些兴致,打算叫个低位鲜嫩些妃嫔到殿内伺候。 才让太监将妃嫔牌子端过来,不等选人,就看到赵公公急匆匆从外面小跑进来,脸上竟还带着满满的一层汗,在烛光下透着油腻。 皇帝见了,就有点不耐烦。 “先退下!”挥手让捧着牌子的太监退下,皇帝居高临下,直视给自己跪下见礼的赵公公。 “你这样急见朕,又有什么事?” “虽六月天热,也不至于那样多汗吧?” 这老东西,莫非在自己跟前待久了,忘了分寸,连这点礼仪都忘了? 以上念头只一转,皇帝心里又推翻了猜测,暗想:“不对!这老货既急急来见朕,必有大事!” 面前跪下的赵太监,头埋得很低,却没有立刻开口。 这情况不对! 赵太监可是他身边老奴,若是小事,不至于跑到跟前却一言不发! “怎么,又出了什么大事?”皇帝心中起了警醒,淡淡的说着。 “奴婢不敢说。”赵公公低着头说。 “你这老奴,朕赦你无罪,说!”皇帝皱眉。 “奴婢还是不敢说。”赵公公头垂着,却高高举起一张供状。 见都这样了,这老奴还这般害怕,皇帝心里一惊,知道发生了大事,一把抓过被高高举起的供状,看了起来。 赵公公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发现皇帝正蹙眉看着这供状冷笑了一声:“代王倒是有些运气!水云祠成了淫窝?呵!整治神祠的理由,这就自动找上门了!” 这话说的让赵公公没法接,皇帝也不需要他接话,知道下面内容才是最可怕的,赵公公忙再次垂下眸光,跪在御前,一动不敢动。 皇帝继续看着,初时还能有心情去想,这代王好运,莫非真是上天眷顾? 可看到鲁王后宅女眷竟也跟水云祠扯上关系,这脸色就不那么好看。 鲁王怎么说也是自己儿子,可不像是代王,一直放养在外面,这两年才认祖归宗,且还与他隔着杀父之仇,纵然是祖孙,皇帝也难以真心喜欢这个孙子。 而鲁王却是他亲儿子,是养在跟前二十余年的儿子,皇帝再薄情,只要没触犯底线,没让他真的起了杀心,还是多少能有一点父子之情。 也因此,儿子头上有了绿色,当父皇的自然是觉得不爽。 难看这就是老奴不敢开口的原因? 不,不是! 皇帝知道赵太监不是这样胆小如鼠的人,他继续往下看着,看到下面“卫妃”这一段,原本因着鲁王家事而沉下来的脸,顷刻间就变了色。 就像是一下子打翻了调色盘,脸色真煞是精彩! 原本眯着看供状的眼,也瞳孔猛缩,拿纸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赵公公打了个冷战,不敢抬头看,却已是有些瑟瑟发抖。 前朝魏世祖,称之千古一帝,算得上宽宏大度,宰相一次下朝,还是说着,皇帝稍有薄怒,他就全身颤抖。 天子之怒,纵是赵公公这样在天子身边服侍的老人也仍是畏惧。 换句话说,正因为明白天子掌握了多大的权柄,才会更加敬畏。 “混蛋!”短暂的寂静,突然之间暴喝响彻殿中,被点燃的怒火直冲皇帝的脑门,让皇帝额头青筋都在跳。 他伸手撕扯这张供状,喊:“混蛋,都是一群混蛋!” 赵公公急了,跪爬几步,急急劝:“皇上息怒!请您千万保重龙体啊!” 太医已经暗示,现在皇帝身体已经很不好,全靠丹药吊着,千万不能震怒,每次震怒都是一次重大损耗。 皇帝也知道这点,却还是咆哮:“朕也想保重龙体,可一件件都在刺朕的心,让朕如何保重?” 说着,皇帝突然之间就想起三代而亡的预言,之前总想,难道是太祖借了妖运,使妖人能在本朝兴风作浪? 于是上位,努力打压妖运,可偏偏齐王却和妖族勾结,还以为他不知道。 又怀疑太祖驾崩的早,诸将诸公尚未死绝,有着颠覆之可能,故上位后,重文抑武,徐徐削减武人势力,到现在也基本上完成。 代王回来,他又想,这事莫非应在继承上? 代王表现出老实臣服一面,并且办事还可以,齐蜀二王,虽各有脾气秉性,但都不算无能,怎么都看不出是亡国之君。 后来京城出事,皇帝觉得,莫非是跟神祠显灵有关?毕竟地洞跟天上坠下大石,都不是小事。 要不是神祠显灵的事,让京城百姓将坠石跟地洞与之联系到一起,加上让皇城司引导舆论,就那日异象,怕就要下罪己诏了! “卫妃几次去水云祠上香,之后就有了蜀王!” 而现在,皇帝看着这条,突然有个不寒而栗的念头。 蜀王和齐王使自己失望,代王更不考虑,自己最近自省,已有些念头要考察鲁王,可要是鲁王不是自己亲儿子,又传位给他,江山不就是落给外人了? 这岂不正好应了姬家的江山三代而亡的预言? 想到这里,一股急火攻心,皇帝心跳加速,喘息着几乎有些呼吸不过来,一下就踉跄了一下,险些晕过去。 “皇上,皇上!” 赵公公早有观察,这时惊得“唿”一下扶了上去,他有了经验,忙一个小药瓶取出来,就是茶水喂了小还丹。 小还丹还是有效,过了一刻,皇帝神色渐渐和缓,赵公公却没有喜色,心里担忧,这小还丹的药效越来越短了。 皇帝睁开了眼,用目光睨了周围一眼,深长叹息一声,说:“朕是老了……老了……” 说罢良久不说话,只是望着御书房,似乎在沉思,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神色平静了,突然之间,声音小而清晰:“你去传旨,削去卫妃妃位,削去鲁王爵位,都禁足于府内。” “啊?”赵公公蓦出了一身冷汗,今天上午皇帝还赞鲁王“条理清晰,不负朕望”,不到四个时辰,就突然之间削爵囚禁,这诏,他几乎不敢奉了。 皇帝见面前的大太监不敢奉诏,摆手:“朕还没有糊涂,不为这无法确定的小事而这样处置。” “但朕老了,许多隐患,必须提前拔除。” “鲁王我是深信,但只有削去了爵位,才能测试其血脉,要不就有混淆……要是检得清白,朕自会复他的王爵,你去执行吧,先传口喻,正式旨意等会来朕这里拿。” “是。”赵公公略心安,看了看皇帝没有别话,应声退出。 第七百五十六章 立刻杖毙 “等下!”眼见着赵公公就要退出门槛,皇帝突然又叫住。 赵公公忙又回来,垂手等候命令,皇帝脸色阴沉沉的,沉吟半晌才冷飕飕说:“你去传朕口谕,先去代王府,问代王,既领了朕的差事,为何不速速处理?还有,让罗裴迅速上任,不得再拖!” “是!老奴这就去办!”赵公公忙弯着腰应着。 皇帝面沉似水,说完就转过身,背手望着烛火出神。 见皇帝再无话,赵公公慢慢退着,一直退出大殿,才转身向外大步而去,擦了擦汗,才换了人问了问,就向皇后处而去。 “赵爷爷,这样晚还要去皇后处?”见着有些雨丝,一个小太监机灵上前帮着穿上蓑衣,同时小心翼翼问。 赵公公冷冷一瞥:“在宫中,想活的久一些,就要学会该闭嘴时闭嘴。” “是,是!小人受教了!”小太监被吓得脸色一变,忙说着。 见赵公公远去,小太监拔腿就走,此时更阑夜露,宫舍之间曲折纵横,到处都是路,踅几道已使人眼花缭乱,绕出一条路又在偏门进,直向卫妃宫殿跑去,才走到几步,突然就被一队太监拦住。 “拿下!”为首太监冷冷喝着。 “洪公公饶命……”小太监吓的脸色煞白,还想求饶,两个太监扑上去,一把毛巾堵嘴,立刻就拖下,按在了长凳上。 “给咱家打!” “唔唔唔……”小太监还想挣扎,啪一声,重重打下去。 “一、二、三” 伴随着数数叫喊,粗实刑棍毫不留情狠狠落在小太监的腰腿上,只几下,鲜红的血色就染红了衣衫。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十棍以后,一开始还挣扎的小太监此时已没了声息,一动不动,鲜血顺浸透的衣衫滴落而下,在长凳下形成了一滩血迹。 所有人都冷眼看着,洪公公手一挥:“停!” 有人就上去检查气息,抬首禀告:“人没了。” “没了就好,这种没规没矩的人,宫里不需要。”洪公公丢下小太监奉的茶水,冷冷说着起身。 他知道活不了,宫内规矩,要给条活路,是会说杖数,这种不说数字的就是打死勿论,施刑的太监重重打下去,十棍其实就已经断气,之后十棍,就是防止死的不透。 以前宫内可出过这事。 “你们可听到了什么声音?”不急不慢在御路上,卫妃突然侧耳听下,问着。 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都摇摇头:“娘娘,奴婢不曾听到声音。” 那就是听错了。 卫妃压住心中隐隐不安,继续向皇后处而行。 作宫妃,按规矩,一般早晨去皇后处问安。 但皇后从十几年前就免了后妃晨时请安,一直闭宫门不出,不见妃嫔,轻易也不见外人。 也就是这一年来,才渐渐有了改变。 可后妃仍不必过去请安,卫妃仔细回忆,她与皇后怕已有十几年不曾见过面。 在她脑海中浮现出,还是十几年前笑容温婉的中年美妇,穿着凤袍,连眼神里都能流露出温柔,那样女子,经历了太子之死,经历太子满门被诛,现在会变成怎般模样? 卫妃有些紧张,尤其是她突然请她过去,就更让她忍不住想得更多。 快到殿门口,里面灯火通明,她突然停下脚步,捂着心口,脸色一下苍白下来。 突然的心悸,让她觉得呼吸都困难。 陪她一起来的女官听到动静,见她脸色不对,也被唬了一跳,忙上前,细问:“娘娘,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身体不舒服?” “无事。”卫妃低声:“只是有些不安。” 女官见她的脸色果然慢慢恢复,这才信了真的无事,压低声音:“可是因为皇后?” “不是。”卫妃摇头。 女官安抚:“已到了门口,必须去朝拜,不过您放心,鲁王现在渐得圣眷,您是他母妃,看在这份上,皇后娘娘也不会有意为难。” 卫妃看了女官一眼,在这十几年里,就是此女一直辅助自己,堪称自己心腹,她的话,的确有效安抚了卫妃的情绪。 她点了点首,就进去。 一路上,能看到这处皇后临时搬来大殿有些小,可小归小,因皇后搬到这里,妆点的金碧辉煌,透着一种大气,比卫妃住处可是威严了许多。 在皇上心中,正妻原配到底是不同。 卫妃也有受宠时,尤其这十几年,她也曾因鲁王少年时可爱灵秀,得过两年专宠,也是那时晋为了卫妃。 可就是那时的她,也不曾见过这样多好东西。 这一件件的宝物,应该都是皇上最近才赐给皇后娘娘吧? 毕竟皇后的宫殿在前段时间受到波及,瓦片掉落,砸坏不少陈设,又死了不少工匠,纵救出来了一些物件,也仿佛带上晦气,除非是皇后娘娘看重的东西,否则不会再送到这新住处来。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走进去,见殿中央坐一女子,穿着私服,正看过来,卫妃不敢多看,忙收敛神情,庄敬拜见。 “卫妃,免礼,平身。”上首传来声音:“来人,给卫妃赐座。” 就有宫女上前搀扶她起来,并且还有人将圆凳搬来,就放在挨着上首位置处,请卫妃落座。 “谢皇后娘娘。”卫妃忙说着,也直到这一刻,卫妃才看清上首位置坐着的女子模样。 之前只看到穿着藕色绣着凤凰的衣裙,此时慢慢移到脸上,端庄秀丽的脸上毫无脂粉,已带上一些岁月痕迹,与十几年前的美妇有些区别了。 可说区别很大,似乎又不大。 眸子仍黑亮温和,表情恬淡,嘴角弧度都恰到好处,让人觉得岁月虽带走了她的青春,却留下了更多的豁达平静。 只对视了一眼,卫妃原本提着的心就松了一下,心里一安,看来不是坏事,转眼,又产生些佩服和妒意。 看这情况,皇后娘娘比她想象中要好,她本还觉得,一个失去唯一的儿子,儿孙还是死在丈夫手里的女人,会更极端一些,没想到身为一国之母,皇后果然是皇后,非常人可比。 , 第七百五十七章 严加管束 看这情况,皇后娘娘比她想象中要好,她本还觉得,一个失去唯一的儿子,儿孙还是死在丈夫手里的女人,会更极端一些,没想到身为一国之母,皇后果然是皇后,非常人可比。 皇后也浅笑着打量卫妃,寻思着刚才传话太监的用意,突然问:“卫妃,你怎么看上去有点神色不好?可是身体有所不宜?” 卫妃心里一惊,忙站起来回话:“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可能是有点着凉,并无大碍。” “那就好。”皇后点头,不急不缓的温声说着:“不过,虽到了六月,天气已热了,但还是不该过于贪凉,你要多加休息,万不可大意了。” “先前的杨妃,本来好好的,皇上也宠爱,结果贪了凉,一病就不行了。” “皇后娘娘说的是。”虽然这话说的不吉利,卫妃还是面现感激,恭敬回话:“臣妾必回当心。” 二人原本就都是宫中老人儿,倒也不是完全无话可说,但要说有很多话题,那也没有。 十几年前,一个为皇后,一个只是卫贵人,在皇后丧子自闭宫门,卫妃后来才慢慢升到卫嫔,又因资历深,坐上了妃位。 昔日地位相差悬殊,让卫妃现在心里也有些没底气,更猜测着:“皇后深夜召见我,难道就是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 才想着,外面突然一阵骚动,宫女分开,卫妃突然之间心悸,几乎不能自制,勉强镇静自己,放眼看去,一个大太监入内,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身边的首脑太监赵公公。 赵公公先给皇后行礼,却没跪,只说:“老奴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目光一凝,猜到了些,已经款款站起身,身为皇后,除非是专门给她的旨意,要不,不需要下跪,只要起身就可。 果然赵公公就转身,对卫妃说:“卫妃,接口谕!” 卫妃心一跳,竟有一种大祸临头之感,当即就脸色大变,忙起身,跪倒叩拜:“臣妾接口谕!” 赵公公却不单单对她宣布口谕,又对已走下来的皇后说:“皇后娘娘,您也请接口谕吧。” “臣妾接口谕。”皇后亦要拜倒,却被赵公公拦住。 “皇后娘娘,您不必跪下接口谕,这是皇上的意思。”赵公公面无表情,只是沉声说着,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晰。 “皇上有旨,卫妃用度奢侈,有过其位,皇后宜下懿旨,削去卫妃的妃位,并且严加管束。” “啊!”卫妃听了,一下就歪在地上。 皇后都不由变色,卫妃别的不说,一向小心翼翼这是真的,都二十年了,谁不知道? 这用度奢侈,有过其位,从何谈起? 当然,宫中行事,只要个理由,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皇后冰雪聪明,立刻明白:“必是鲁王出事了。” 见赵公公传了旨意要走,忙说:“公公请留步!” 赵公公忙停下,躬身听着皇后问:“这样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赵公公恭恭敬敬说着:“皇后娘娘,老奴刚宣了口谕,还得去请正式旨意,去鲁王府传旨。” “去鲁王府传旨?可否诉本宫,这又是因何事?” 皇后既问了,而且问的还是大家马上就要知道的事,赵公公没隐瞒,直接回话:“回皇后娘娘,皇上已经下旨,削去鲁王的王爵,废为庶人。” 噗通! “卫妃娘娘!” 不远处,本就强撑着的卫妃,恰听到这句回答,顿时晕了过去。 “削去鲁王的王爵?” 皇后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既然严重到这地步,就不能多问了。 虽不知道具体是何事,能让皇帝直接废了一个后妃妃位不说,还削了已成年皇子的王爵。 这可是足以惊动整个京城甚至天下的大事,其隐含着的风雨欲来之感,让皇后甚至有了一种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错觉。 那个狠心人又要做什么了? 这就是皇后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就是,此事会不会牵连到代王? 见赵公公告辞离开,皇后才收回思绪,吩咐:“你带着几人,伺候卫妃去侧殿休息。” 又特意叮嘱:“虽皇上口谕,削了卫妃的妃位,但毕竟是后妃,更为皇上生育了皇子,不许冷遇,皇上既没有说削了妃位,现在是何级,那就从本宫份子钱里拨出一部分,给予嫔级的待遇。” 妃下面就是嫔,既合了皇上的旨意,又显的自己仁德宽大,至于皇帝如果再不满,也可以随便打落,这其实不耗几个钱。 “是,皇后娘娘。”女官立刻应了,带几个宫女架起还没苏醒的卫妃就向偏殿走去。 又有女官出去,让跟卫妃来的人先回卫妃住处,等候最终的发落。 待事情都处理好了,皇后重新走回座位,坐了下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沉思着:“皇上为何突然发落卫妃与鲁王?难道这对母子犯了皇上的忌讳?” 但除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前太子灭门惨案,大多数时,皇帝对皇子皇女及后妃,都还算宽容大度。 甚至是那些不得宠的后妃,也不至于被人欺辱,都能有一个温饱的日子过。 而成年了的皇子,都封了王,开了府,如齐王那般高调嚣张,至今也没被皇帝弄死,而鲁王这样不知道真假的低调,日子也过的去。 未成年的皇子皇女有几个,都是跟着她们母妃过日子,虽不受重视,母妃品级也低微,皇上平时甚至都轻易想不起她们,可也不至于到夭折的地步。 这样的一个皇帝,突然对开府几年了的成年皇子发难,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卫妃是被鲁王给连累了。 皇后寻思良久,却觉得这里面的事不对。 “最近皇上其实渐渐恩宠鲁王,我还担忧对代王不利。” 其实她早就发觉皇帝对鲁王态度转变,知道纵然代王回来了,受封了王爵,也不在皇帝选择里,外面再觉得太子之子有名分,高过诸王,皇帝却只会觉得如鲠在喉,越发不顺眼。 皇后暗暗警惕:“为什么突然之间雷霆大作?此事必须要查清楚,弄个明白!” 想到这里,皇后当下吩咐跟前大太监:“你去查一下,鲁王出了什么事,回头告诉我。” “奴婢遵命。” , 第七百五十八章 银器不起眼 代王府 内院门口,府兵按刀守卫,两盏灯笼随风微微摇晃,除此寂静无声。 一个上了岁数的妇人在后门不紧不慢过来,手里提个竹篮子,一块蓝布半遮,隐约露出几个鲜嫩多汁的毛桃,要是这一篮子都是毛桃,怕少说也有二十个。 “贾嬷嬷,您怎么还没歇息?” 门口府兵认识她,这可是在王妃跟前服侍的嬷嬷,十分有脸面,是主子面前的红人,对她自然很客气。 贾嬷嬷笑着掀开蓝布,给看了一下竹篮子:“哎,这不是王爷心疼王妃,让我一直盯着,看到有毛桃就买回来给王妃吃么?” “昨个我就去找了,那时还不见有人卖,今日凑巧,后门来了个小贩,恰就卖这毛桃,我忙挑了上好的二十个,个个鲜嫩多汁,这就送去给王妃!听王爷说,吃这个,对孩子好!” 毛桃这可不是普通人吃得起的,虽外表看着有些怪,可吃过的都难以忘怀,府兵忍不住看了看篮子里满登登的毛桃,就觉得嘴里已有口水泛滥了。 “这可是好东西……行了,嬷嬷您快些进去吧。”其中一人怕口水滴下来,忙挥手让她过去。 贾嬷嬷暗暗松了口气,快步走入。 “这、这是怎么个情况?那不是洛小姐么?怎么跪在那里?”才进院子,就看到一个背影纤细的少女跪在地上,背脊挺直,一动不动,细一瞅,这不是府中的女教头洛姜又是谁? 贾嬷嬷心一动,小声问着一个路过的丫鬟:“洛小姐犯了什么事?怎么没人去拉她起来?” “不是小事,她跪着,我们可不敢去拉。” 被唤住的丫鬟低声:“说是她擅自夺了马出去,现在知道错了,回府就直接过来跪下,这是在向王爷请罪。” 走廊上停着一些丫鬟仆妇,因晚上不那么忙了,都在看热闹,此时有人说:“洛小姐这也是不知规矩,在府里再是教头身份,与我等不同,也该知道本分二字。” “是啊,她也太过鲁莽冲动些,莫非是觉得王府是江湖,能容得撒野?” 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洛姜全是错,也有人替她说一两句话:“倒也怪不得她鲁莽冲动,听说是她母亲得急症去了,这母亲死了,回去也应该。” 这就是因孝道而帮着说话,前朝跟本朝都以孝治天下,忠孝难两全,能全一个,也不算错了。 可赞同这想法的却不多,毕竟仆人,尤其王府里的仆人,更讲究一个忠字,洛姜一直住着独门小院,还派了丫鬟服侍,平时却只做一些简单的事,待遇与做的事不太匹配,就容易引来非议。 就有人说:“再急,难道连请示的时间也没有?想要出府,总得报告大王一声。” “说的也是,听说她出府时还夺了马,纵马出府,这可不仅仅是擅自出去的罪了,也不知道大王会不会原谅……” 更有人一向对这个洛姜看不惯,平时不欲多说,此时撇撇嘴:“只是罚跪,还不算原谅?洛小姐虽是教头,但也是王府的人,就该守王府的规矩,把自己当成主子一样,也要看自己有无那般的命!” 真有好命,那也是王妃这样的贵人! 贾嬷嬷听了,也有些幸灾乐祸,嘴上说:“这可真是让人说什么好,哎,洛小姐也实在是太不注意了些!” 一个路过的管事听到这边聚集着仆人仆妇嘀嘀咕咕,就一蹙眉,插话:“王府规矩最重,无论是齐王府还是蜀王府,甚至是鲁王府,一旦做错了事,被杖毙也不是稀罕事,鲁王府上个月就有仆人被后门拖出去,扔到乱坟岗,那都是不守规矩,做错了事的人。” “现在大王虽没有接见洛小姐,只是罚跪,已经非常宽宏,但……” 说着,又扫视一圈这些八卦的人,语气严厉:“大王宽宏,却不代表着你们可以如此懒散说闲话!现在虽是晚上了,也有许多活计要做,你们一堆人围在这里,莫不是还想陪着她一起罚跪?” 这话一出,立刻让在场的人立刻鸟兽散。 贾嬷嬷是心中有鬼的人,讪笑了下,沿着走廊折过假山池塘,见着四下无人,摸了摸胸口。 在衣服里面,藏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银器,这就是她奉命要带到王妃跟前的法器,有人让她必须带这个东西靠近王妃三米处。 “要是被发现……”想到刚才管事所说的话,贾嬷嬷有点不安,迟疑了下。 她虽年纪不算小了,可还没活够,得了银子跟田地,以后有更好日子过,被府里的人发现…… “不,就如那人所说,这银器不起眼,也不需要刺伤王妃,只要靠近到三米处,就有可能发动。” “外人只会认为是王妃突然之间动了胎气,只要我小心些,就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做的手脚。” “毕竟贵人动胎气的原因多的是,饮食问题,天气问题,心情问题,甚至住的问题,最先查的应该的是饮食,最多就是厨房的人倒霉些,我是靠不上。” “再者,王爷跟王妃年轻,这法器对子嗣有些影响,也算不得什么……”贾嬷嬷虽不知道谁是背后的人,但也能估计些影子,这时自己给自己鼓着气,还是下了决心,低头摆弄一下篮子里鲜嫩毛桃,就顺着走廊继续向里去。 “贾嬷嬷过来了?”门口挑帘子的丫鬟一身嫩粉,看着就很水灵,见到她顿时笑着唤了一声。 又目光落在其提着的篮子上,惊喜:“毛桃?” “正是,恰刚才后门处有人卖毛桃,我就买了一篮,这是好毛桃,还有些次一点也极是鲜嫩可口,放在我房里,等一会你下了差,就去我房里拿,我啊,给你们这些小丫头留着!”贾嬷嬷亦笑着说。 丫鬟立刻抿着嘴笑:“那就先谢谢嬷嬷了。” “王妃可安睡了?”贾嬷嬷这才问。 “还没睡呢,您直接进去便可。”丫鬟并无半点戒心,论亲近和身份,贾嬷嬷比她强多了。 贾嬷嬷见一切无异样,深吸一口气,这才自己挑开珠帘,向里而去,进门说着:“王妃,看看奴婢给您带了什么来!” 这是一间布置得十分清雅的小厅,窗上糊着名贵的蝉翼纱,一入眼,却看见厅内不仅坐着王妃,代王也在,正和路先生说话,甚至连江义江管事,都在一旁伺候着。 第七百五十九章 我冤枉啊 “大王,水云祠的事,都已经准备妥当,用的是顺天府的衙役,还有羽林卫的人压阵,到时只要大王一声命令就可。” 贾嬷嬷才进去,就听见了野道人慢条斯理的声音,无论什么府邸,大人在议事,她自然不能靠上去,只能拿着篮子在角落里等着,只是她心中一动,就把这些话记在心中。 苏子籍似乎没有看见她,只是沉吟:“水云祠是民事,不是乱事,之所以让羽林卫的人压阵,只是为了防备万一,并不是准备动用。” “要是动用,就授人把柄,不是很好。” 野道人就笑着:“臣省得,请的衙役都是打点过,都肯出力,外面还有些得力的帮闲,就算是水云祠敢聚众反抗,单靠这些人也能拿下。” “就如大王所说,羽林卫的人压阵,只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仅仅是防备万一,加上层保险罢了。” 苏子籍满意的一笑:“你办的不错,让他们候命就是。” 转脸对江义说:“洛姜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王爷在议政,江义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忙躬身回话:“我们已经查看了,洛姜的母亲的确死了,是上次地龙动时,有瓦砖打在面上,或当场没有毙命,但也没有人照顾,故死了。” “后来官府命各坊里正一户户巡查,敲了门没有应,才让人翻了墙看看,结果就看见躺在地上,尸体都凉了。” “洛小姐得了消息,因此性急下,夺马奔去,现在安葬了,又回来请罪。” 江义说到这里,大胆的看了一眼苏子籍,没有多说。 “恩!”苏子籍蹙眉,似乎很意外的样子:“原来是这样,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处置?” “处置,小人不敢多说,不过小人觉得,这是她一片孝心,或有可谅之处。” “有可谅之处。”苏子籍点了点头,这时叶不悔听了,心中一动,清了清嗓子就要说话,苏子籍似乎没有看见,正巧对着贾嬷嬷说着:“你来作什么?” “奴婢见过王爷。” 贾嬷嬷听见问话,因代王常常会陪着王妃,虽有点心虚,还是收敛了笑,小心翼翼行礼。 跟代王妃不同,代王身上威严更重,能在王妃跟前说笑的贾嬷嬷,到了代王跟前,时刻都得陪着小心。 坐在椅上的叶不悔,仍端庄秀丽,但肚子已经隐隐有点能看出,微微鼓着,脸上也多了两分母性光辉。 见贾嬷嬷来了,她本要说的话,却被打了岔,就没有说话。 苏子籍在贾嬷嬷进来时,他就起身离座与野道人和管家说话,似乎在小厅里散步,此时转身,看向贾嬷嬷又问:“何事?” 按贾嬷嬷原本算计,进来后就借着献毛桃,靠近王妃,让法器启动。 此时见代王这么问,恰就挡在了王妃前面,心里就有点着急,只能按捺住:“回王爷的话,您之前吩咐奴婢买些毛桃,这不,刚才后门有小贩叫卖,奴婢就买了一篮,特意拿来给王妃品尝。” “难为你有心了。” 苏子籍看了看贾嬷嬷手里的一篮毛桃,笑着:“看着很不错,在王府办事,第一条就是不欺主,本事可以历练,心田二字如果坏了,也就无药可医了——你很用心了,应该赏。” 贾嬷嬷这时还听不出话,只听见赏,连忙说:“这点活不算什么,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事。” “不然。”代王微微摇头,意味深长:“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这乃天经地义之事。” 坐着的叶不悔就一怔,原本只微笑看着眼前一幕,此刻忍不住看看夫君,又看看贾嬷嬷。 她很熟悉自己的夫君,深知夫君平时说话做事的姿态,虽然夫君这番话乍一听没什么,但她就觉得这话听着不对。 难道这个贾嬷嬷做错了什么事? 叶不悔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不过,她并不蠢,并不打算给夫君拆台,在发现夫君说这话可能是有着深意时,就忍住了,只是静静看着。 贾嬷嬷心里本就有鬼,听到代王再次重申的这一番话,心里也不由咯噔一下。 难道代王知道些风声了,否则怎么会突然对她说这样一番话,听着就不对。 但又一想,代王真知道她背叛,要害王妃跟世子,为何现在不发难?对男人来说,正妻与嫡子的安危受到威胁,不应该会立刻怒发冲冠? 这与感情还关系不大,更与利益有关,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她想多了,代王说这番话,只是巧合,并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胡思乱想着,贾嬷嬷还能脸上挤出笑:“王爷说的是,是奴婢愚昧了,不过,这毛桃还真不错,奴婢拿着给王妃看看……” 就在这时,有人在外面说:“王爷可在?薄延求见!” “王爷,您若是没别的吩咐,小人就……”江义见状就想告退。 苏子籍看江义一眼:“不必退让,此事你也可以在一旁听着。” 此事,什么事? 江义心念一转,嘴里应着“是”,就退到一侧。 贾嬷嬷倒是想趁机走到王妃跟前,却被王爷跟前路先生给拦住了去路。 “贾嬷嬷,急什么?王爷面前要懂规矩,在这里等吧!”野道人似笑非笑对她说着。 这表情,让人看不出什么,贾嬷嬷再次心里突了一下,但面上还要绷住了,勉强笑了下:“是。” 就只能老老实实站着等着,与王妃之间隔着几个人。 薄延得到允许,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屋子的人。 “王爷……”他犹豫着。 代王扫了一眼:“你直说就是。” “是!”看了一眼不安的贾嬷嬷,对这妇人,薄延没什么可同情,为了钱财背主,这是潜伏进代王府的刺客薄延也不齿的事,这样的小人,枉顾人家代王妃对其看重。 他就直接报告:“王爷,小人查到在贾嬷嬷名下,多了一千两,还有城外一百亩土地,都是上好的良田,全都记在了贾嬷嬷的名下。” 这话一出,贾嬷嬷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急急看向代王跟王妃,摇头:“没有,我没有,王妃,我冤枉啊!” 第七百六十章 还敢胡乱攀咬 “奴婢真的冤枉啊!” 见代王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并不言声,贾嬷嬷忙求救看向代王妃。 叶不悔左右看看,有些犹豫,按说贾嬷嬷夫家算太子旧属,贾嬷嬷又来到她身边很久,算是王府的老人,她应该信她。 但人有远近亲疏,跟贾嬷嬷比起来,叶不悔当然更信自己丈夫。 她看向苏子籍,见夫君神色冷漠,就大致心里有了数,只蹙眉问:“刚才调查说的银宅,可是真事?” “王妃,您信我,我没有!奴婢没有,奴婢是被冤枉的,奴婢对您忠心一片,怎么可能背主收这些贿赂,您该明白奴婢一片忠心!”贾嬷嬷慌忙说着。 “背主”这一句,却被薄延抓住了话柄,立刻狞笑:“背主收这些贿赂?贾嬷嬷,我只说了查到你名下突然多出了银子和良田,可没说你叛主。” 这可是不打自招。 贾嬷嬷一噎:“我、我只是怕王爷王妃误会……” “不想王爷王妃误会,就现在说清楚。” 薄延盯着她,见她慌乱的语无伦次,却也不同情,自己要获得代王信任,这次的差事就要办好,不能出纰漏,自己查到贾嬷嬷的事,若让贾嬷嬷当代王代王妃的面翻了案,脸上也无光。 当下步步紧逼:“你说没有背主,那你说说,你贾家原本连吃饭都难,你自己也不过靠洗衣为生,入府才一年,哪来的一千两银子和一百亩肥地?” “难不成是王爷和王妃赏你的?” “我……”贾嬷嬷卡了壳,一时说不出,脸色煞白,勉强争出一句:“是亲戚送我!” “这可是一千两银子一百亩良田。” “安乡伯家的爵田,也不过27顷94亩,谁家亲戚这样好,送你10顷良田?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什么时送你?为何送你?贾嬷嬷,在王爷面前,你可要说的清清楚楚!”薄延冷笑。 贾嬷嬷哪说的出来,这本就是她出卖代王妃拿到好处,万没想到,藏的严实,竟还是被薄延查出来! 这人也太过可恨了,为何非要跟她过不去? 知道自己怕是今日要完,她看向薄延的目光里都透着怨毒。 类似的目光,薄延这些年见得多了,根本毫不在意。 见贾嬷嬷哑口无言,他冲着代王一拱手:“王爷,事实如何,已显而易见,这贾嬷嬷背了主,定做出有害王府的事,才得了银子与土地。” 至于跟谁联系,从谁得的好处,薄延隐隐查到了一点,就中断了,想必应该是京城哪家权贵收买了贾嬷嬷。 以代王这两年来的晋升速度,怕是在诸王眼里都是眼中钉,哪个都可能对代王府下手,收买一二个人。 “好,好,好!” 站着代王,听到这里,已脸上浮现出冷笑,看向贾嬷嬷的目光更透着杀意:“王妃待你不薄,你竟然真背主?来人,拿下!” “是!”从外面进来两个府兵,也不管男女,不管贾嬷嬷是不是王妃跟前得意人儿,直接就将贾嬷嬷按住了,不仅按住,还搜了身。 “王爷,搜出了三百两银子和这个不知名银器。”一个府兵搜完,将东西托在盘子里,高举头顶,给苏子籍看。 野道人这时过来,先拿起银票扫了一眼,这是鸿盛最大额百两龙头银票,鸿盛钱庄是京城六大钱庄之一,开出的银票,信用铁硬,十足承兑,不由笑:“出手真豪爽!” 放下银票,拿起银器,本漫不经心,只一看,就变色:“这是……冲虚纹!” “冲虚纹?” 苏子籍对这个名字陌生,问:“这有何用?” 他看出了,野道人忌惮是拇指大小银器上的花纹,而不是银器本身。 野道人眸显寒芒,一躬身,阴沉沉说着:“主公,这冲虚纹似阵非阵,刻在银器上,用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母子心血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再辅以几种材料,进行炼制,就可成就一法器。” “依照此法炼制出的法器皆名冲虚,此器没别的大用,唯对怀孕女子不利,能伤婴孩。” 这话一落,苏子籍大怒。 这怒,就算是三分做戏,也有七分是真,早知道贾嬷嬷干出了这等背主的事,已经气过一遍的苏子籍,此时听了野道人的解释,仍杀意骤生! “对怀孕的母子不利?很好!” 苏子籍垂眸看着瘫倒在地拉都拉不起来的贾嬷嬷,冷笑:“不过一千两银子,一百亩土地,就能让你做出这等狼心狗肺之事……拉下去!” “王爷饶命!”贾嬷嬷吓得浑身发抖,空气中甚至有一股尿骚味弥漫开,让人闻之欲呕。 苏子籍冷喝:“本王一向对臣仆宽宏,不想今日反被毒蛇咬了,江义!” “小人在!” 江义目睹这一切,也脸色发白,这事虽与他没直接关系,可别的不说,单是王府管事,府里的嬷嬷干出了这等胆大妄为的事,往严重说,他这做管事的也有失察之罪! 这和皇城司不同,皇城司说穿了,是秉了圣意,仅仅是监查,而不是要害代王,更不会允许有人害龙孙。 听到代王咆哮,江义一直噤若寒蝉,此时听到,忙站出来应声。 就听代王吩咐:“此事交由你和周管事去审查,她究竟被谁收买,又怎么联系外面,府中是否还有背主之人,你都要查清!” “还有,做出这样的事,贾家和她母族,都要严加审查,看背后是谁?” 江义也知道事情严重,这可事关皇家子嗣的大事,立刻应声:“请王爷王妃放心,小人必会将此事查的清清楚楚!” “行了,你先退下,立刻去查!查不清此事,就不必再见本王!”苏子籍冷冷的对江义说。 江义冷汗直冒,忙告退,才出了门,就听着贾嬷嬷醒转过来,拼命喊着:“王妃,救命,我糊涂,我不是人,饶了我……” 又唤着:“江管事,我家和你同事。” 江义叹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连累了家人,来人,把这贱婢拉下去,重重审问。” 似乎见着绝望,她突然之间嘶声:“我和外人勾结,你也好不了多少,我看见你和外府的人偷偷见面……” 才说到这里,口被堵上了,只听江义喝着:“死到临头,还敢胡乱攀咬?” 第七百六十一章 榨干了油再杀 苏子籍没让薄延和野道人离开,二人站着等着吩咐,听见这话,都是脸色一动。 “你二人……”苏子籍正再欲开口,忽见叶不悔脸色不算好,就止住了,忙走向叶不悔。 “你可是哪里不舒服?”他收敛身上煞气,温声问。 叶不悔摇摇头:“我没事,你若有事,去忙你的事,无需担心我。” “什么事能有你跟我们的孩儿重要?是不是倦了?也是,这时你也该歇息了,我扶你过去。”苏子籍说着,扫了一眼要上前丫鬟仆妇,亲自扶起叶不悔,朝着里面走去。 被他那一眼吓到不敢动的丫鬟仆妇,都愣在原地。 苏子籍动作轻柔,一直扶着叶不悔在塌上坐下,才也在一旁坐了,拉住叶不悔的手,安慰:“你放心,贾嬷嬷这事,我定会查清楚,不会让外人伤到你跟我们的孩儿。” “我信你。”叶不悔点头。 说实话,贾嬷嬷竟然背主,竟然要害她跟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事发生的太突然,让她既惊讶,也有些难受。 贾嬷嬷与她的关系一向不错,毕竟在她比较艰难时,她来到她身边,细心服侍着她,她最初学管家,也是从这些老人身上得到了经验。 作为老人,哪怕来到她身边只有一年多,与她这个主子之间自然还是有些主仆情谊。 贾嬷嬷本人既做了这事,叶不悔不好为其求情,而且她也不打算为欲害自己与孩儿的人求情。 可想到苏子籍之前放下狠话,叶不悔就有点不安,斟酌了一下,说:“夫君,贾嬷嬷做错了事,该罚。但她做这事,她家人却未必知道。能宽宏就宽宏,哪怕为孩子祈福……夫君,不要牵连太多无辜。” 苏子籍与她对视着,片刻笑着:“好。” “既不悔你为她的家人亲族求情,那我就不牵连太广,若她家人真的无辜,我可以网开一面,放一条生路。但也参与了进去,我也不会放过一个。” 这话,外间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野道人看似表情不变,薄延眸光微动,而服侍王妃的丫鬟仆妇则都面上一松。 她们刚才真的被代王吓到,既恨贾嬷嬷背主,又担心自己会被牵连,但此时王妃的话,就像是救命的甘泉,一下就缓解了不安。 片刻,代王出来,明显息了怒,让服侍的人去里面照顾王妃,他则对站在原地的薄延说:“薄延,你这次做的很好,立了功,本王要赏你。” 没想到薄延立刻就回话:“王爷,小人不需要赏,只求您宽恕洛姜的罪。” 这是为洛姜求情?倒是胆子大!就不怕泄露了身份? 苏子籍挑眉:“你打算用你的功劳,抵了洛姜的罪?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薄延张了张嘴,垂下了头。 见他说不出,苏子籍就说:“有功赏,有过罚,这是本王的规矩。你既有功,就赏你一百两,别的事,不是你能管的。” “……是。”虽心中不甘,但也知道继续留下也无济于事,只能退下,才走了几步,又被喊住,回首见代王若有所思:“你办差不错,江义我是信的,但流言不可不防,你再给盯着江义!” “是!” “不但江义本人,他的底子也要查下。” “是!” 薄延突然打心底泛上一股寒意,竟自打个寒颤,忙回话:“小人明白!” 等他退出去了,苏子籍看了野道人一眼,示意他跟自己出去,沿着走廊,慢慢走着。 此时,虽已入夜,吹来的风微微带着熏热,苏子籍目仰天遥望天穹,这真是个晴朗的夜,天上繁星点点。 不远处的庭院亮着灯火,池塘引的活水流淌,似乎带着薄雾升起……这样的夜色,难得这样平静,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苏子籍在暗中问着:“都准备好了吗?” 野道人答:“都准备好了,会有证人攀咬江义,周管事方面也暗示过了。” “慢点来,先给江义线索,让他得知是鲁王的人,看他咬不咬鲁王,要真的忠义,只效忠皇帝,应该去咬。” “就算不咬,也必会禀告皇帝。” “然后,安排薄延动手,刺杀此人吧,死了,孤必赏抚恤他的家人。”说着,苏子籍自失一笑,说:“他既要忠义,孤自然要成全他!” 野道人躬身应是,暗暗觉得代王真的是恶趣味,让着奸细查奸细,突然之间一凛:“奸细查奸细,难道薄延也有嫌疑,他又是谁的人?” 才寻思着,又听问:“洛姜母亲呢?” “已经接过来,安置在了小院中。”野道人答,又不由自主的疑心洛姜。 “你做的很好。”苏子籍点头,野道人做事一向稳妥,尤其这种小事,几乎少有办砸时,见他一脸狐疑,不由笑了。 “路先***细的事,几乎每家府邸都有,特别是我代王府才建,没有长久跟着的人,更不可避免。” 苏子籍叹了口气接着漫步,感慨:“就算有奸细,或大部分都不可留,但也不必急着铲除,毕竟奸细要证明自己,就得拼命干,你看吧,江义出乎本能,就会努力查案——等榨干了油再杀也不迟。” “奸细查奸细,奸细杀奸细,还可以还故作迷阵,让人疑神疑鬼,自己的人可达不成这效果。” “更有些奸细,还是可以转化的。” 野道人在暗中转脸看了看代王,总觉得他意味深长,一时又体会不出。 两人没往远处,就在附近走走,边说边聊,走一圈,又绕了回来,从走廊这里,能看到院中跪着的少女。 这洛姜已跪了一个多时辰,苏子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对野道人说:“让她进来吧。” “洛姜小姐。”野道人亲自走到洛姜跟前,弯下腰,唤着。 连唤了两声,她才有反应,苍白着一张脸,有些木然抬头对视。 野道人就说着:“王爷要见你,别跪着了,随我过去吧。” 她如同游魂悄无声息起来,身形微晃了一下才站稳,然后就沉默着跟着野道人往里走。 也亏了刚才代王发威,让院中没人敢聚集着看热闹了,否则洛姜这模样,怕是又要引来侧目。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不知入府何事 洛姜脸色灰白,几乎脚下发飘进了书房,进去就默默跪倒,似乎她母亲的死,让她一下子就失去了生趣。 “洛姜,你可知罪?”苏子籍站在她面前,冷声问,心中却暗叹。 洛姜眸子直直看着前面地面跟代王的靴子,回话:“我知罪。” 这回答,可是十分利落。 虽然早知道洛姜对母亲感情深,但到这种程度,还让苏子籍有点意外。 不得不说,哪怕是苏子籍,对孝子孝女也会有少许怜悯,而洛姜他也本没打算弄死,否则也不会绕这样大一圈来收服她。 心里暗叹一声,苏子籍说着:“跟我走。” 说着,就从洛姜身侧走出。 洛姜一怔,虽不知道代王要带自己去哪里,但她也不怕,起身跟着,代王走在前面,沿着走廊折过一片假山池塘,穿过了一处洞门,突然停下脚步。 洛姜一看,越发不解,在面前是一座偏僻小院,代王府甚大,哪怕把新招府卫都算上,也不到百人,而王府可容数百人都绰绰有余,半数院子现在都空置,这里也不例外,很是幽静,到了夜里更黑漆漆一片。 附近甚至连仆人都没有一个,只有野道人跟过来,三人脚步都很明显,代王带着她来到这地,是为了什么? 不过,洛姜现在也提不起精神去问,懒得猜,只念头一转,就放弃,打算听代王接下来的吩咐。 就在这时,前面院子里传来开门关门声,洛姜有些恍惚想,难道里面有人住?还是有仆人进了小院? 因有院墙,只要不是灯火分明,从外面也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 洛姜跟着沿甬道走廊到了月洞门口,就看见了院子晾晒的衣服竿子,听到里面有着时断时续的谈话声和咳嗽声,便知的确有人住。 洛姜正想着,突然就听见了一个女子声线,像与人低声交谈。 她猛地抬眸,朝着那个方向看去,这声音、这声音! 熟悉的声音,让她甚至觉得自己此时会不会在梦里,或已是疯了,才会听觉出了问题? 为什么她会听到……这个声音? “先等等……”苏子籍一直在旁注意着洛姜的反应,见洛姜一下就抬起头,想朝里面冲进去,就:“稍安勿躁。” 洛姜一怔,半晌才醒过神来,止住冲进去的动作,可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苏子籍无声一笑,继续听着里面说话,因现在离得更近了一些,里面的说话声,就隐约传出来。 就听妇人说:“大夫,我这身体真的无碍?只需要按时熬药吃,就能好起来?” 一个声音是男子,不过听声音岁数应该挺大了,老气横秋的同时还中气十足,乐呵呵回话:“您啊,安心养着就是,您的身体并无大碍,一就是砸了块瓦片,额上有条伤疤,但不碍事,过阵连疤都能消。” “还有就是你身体弱,这是长期的满性疾,只要按老夫的方子熬药调养就可,等身体调养好,以后怕不是能活百岁!” 妇人明显松了口气,也笑:“哎,活百岁倒是不敢想,我只盼着能多活几年,好多看几眼我家囡囡……” 囡囡……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里面的妇人是谁已不必猜了。 是母亲洛依玉……母亲还活着? 里面还在说着话,听着听着,洛姜已泪流满面,等她擦了泪,却迟疑着,不敢再往前走,不敢去推门。 苏子籍就问:“怎么?现在不想进去了,是近亲情怯?” 刚才是拦着不让立刻进,现在可示意她可以进了,她却不进了。 近亲情怯?这种感情的确有,洛姜知道里面人可能就是自己的母亲,可她又害怕这只是一场美梦。 但代王这样说了,再心里害怕,也要进去,最重要的是,既母亲洛依玉在此,自己的一切必是被代王所知了。 本来这是心病,洛姜重重吐了一口气,突然双膝跪下,轻声说:“王爷大恩大德,我不敢隐瞒,我出生于月影门。” “月影门?”苏子籍若有所思,月的影子,有些意思。 “月影门实是培养暗卫之地,虽说我是孤儿,被师父捡了回去,教授武艺,但我后来查知,父亲其实就是暗卫,只是在一次行动里阵亡了。” “为了母亲的缘故,我十三岁就入了暗卫。”洛姜说到此处,突然手捂眼,任泪水从指缝里淌着,颤声:“当年我的伙伴总共十九人,只有三个活着,更可怕的是,一旦通不过,不但是自己,连着家人也消失了。” “我为了母亲,不得已作了许多事,此次就奉皇城司之命,监看大王。” “我罪无可赦,还请大王处置,只求安置我的母亲。” “你……”苏子籍听着她泣诉,把玩着手中竹扇,沉吟良久,脸上颜色已和缓下来,说:“原来是这样,王府本不用剑客之流,更不谈刺客。” 见着她身体一颤,又接着说:“但本朝以孝治天下,你是为了母亲,这就是孝道,就为了这一条,也有可谅之处。” “但有过不能不罚,王府初建,王妃有了身子,你贴身保护,仍以管事之礼待之,不得有误,算是将功折罪,如何?” “臣妾谢大王。”洛姜如释重负,谢恩的站起身,就要进去,突然之间听见代王问:“当年你的伙伴总共十九人,只有三个活着,其中一人,是不是薄延?” 洛姜全身一震,低首说着:“是!” 她这才真正感受到咫尺天威,心头不免慌乱,待应了是,她倒略觉平静下来,说着:“只是薄延的母亲病死,他没有牵挂,还没有结业,就反了出去。” “月影门几次袭杀,都反被杀了,由于还没有正式入籍皇城司,为了不受呵斥,因此索性隐瞒了这事,放任他在江湖厮混。” “就不知入府何事。” 苏子籍点首,目前这回答已经使他满意了,人的交心是一个过程,他笑着:“孤没有啥话了,你进去吧!” 说着,站在外面,转眼就听到里面骤起的哭声,跟一声“娘!” 第七百六十三章 你觉得如何 野道人一直在不远处,听到这声音,也脸上带了笑,过来对苏子籍说:“恭喜主公,必得此女之心也。” 苏子籍笑笑,向来时路去,野道人跟着,低声汇报:“大王,外面关于水云祠传闻已几乎人尽皆知了,这道梵两家的潜势力,可真正不小。” “是呀,就算是清园寺,看似扎跟不过百年,但信众香客真不少。”苏子籍对两家的工作还算满意,又有些凛然。 “不错,温家、李家、陈家,以及宁家。” “这些家族虽不是世家,也是各坊有头有脸的人家,有家人在各个衙门里入职,可所谓盘根错节。” “这一发动,让臣暗抽一口凉气。” “尹观派渊源流长,更受过敕封,可动员也堪堪相当而已。”野道人说到这里,不胜感慨。 与这院子隔一座花园加一条走廊,就是清园寺和尚住处,苏子籍听了这话,也朝着望了一眼,说着。 “这不一样,尹观派的主职是斩妖除魔,并且走上层路线,而梵家一方面高喊不依国主,不成法事,一方面却扎根基层。” “或者说,修炼成仙自古未闻,炼丹更是耗资巨大,新城县有个缙绅,家有千亩,合着去炼丹,不消五年就倾家荡产。” “因此修仙不是百姓所为,而梵家只需香一注,念着梵号,就能往生,却是方便法门,百姓岂有不信之理?” 说着苏子籍也不由感慨,这其实就是受众的问题,而不仅仅是组织和能力。 就在这时,忽然急急跑来一个府卫,看到苏子籍,就忙过来:“大王,宫里的赵公公来了!” 赵公公作皇帝身边首脑太监,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苏子籍一怔,连忙住了口,收住了感慨:“我这就去。” 转身才迎出去,就在二门处迎到了,苏子籍眼尖,一眼就看到赵公公虽两手空空,但跟在赵公公的小太监却捧着圣旨,忙对管家:“快去准备香案!” “慢着!”赵公公说:“代王倒不必让人备香案,不是正式旨意,只是口谕。” 这话说了,不仅苏子籍诧异,别人都不解,暗想那你捧着圣旨干什么? “代王,接接口谕吧。” “孙臣姬子宗,恭迎口谕!”苏子籍立刻跪了:“恭请万岁圣安!” “圣躬安!” 就听到赵公公面无表情的回话,脸上毫无表情,冷冰冰问着:“代王姬子宗,既已接旨数日,因何迟迟不处理神祠,据实奏来!” 苏子籍一怔,才接了旨意不过三四天,皇帝这样急了,当下应答:“神祠之事,悠关民意,孙臣才学疏浅,略有了迟疑,此一私心,难逃圣鉴,必当努力办差,在近日内就发动。” “代王,快快请起。”赵公公代天问完,就恢复了笑脸,亲自搀扶着苏子籍起来:“代王的话,奴婢会带回给皇上。代王也莫要多想,这是皇上一片爱护之心,接下来,办好差事就是了。” 苏子籍应是。 赵公公没打算久留:“既宣读了口谕,奴婢就不久留了,奴婢还要去鲁王府传旨。” 说着就离开。 “这样急,去鲁王府传什么旨意?”苏子籍见自己被呵斥,周围的人也不由灰头土脸,仔细想了,让人散去,而野道人没动,静等着吩咐。 苏子籍背手,望着星辰,片刻对野道人说:“我被呵斥,这未必是坏事。” “当然不是坏事,在皇上眼里,诸王是一体平衡,谁大了都不好。” “鲁王既在昨天受了奴仆告主,还涉及到了卫妃,事关皇家血脉传递,必不可轻易放过,这次去传旨,怕是必有处分。” “过程里经过呵斥大王,不过是皇上的权术,不使大王过于得意。”野道人不假思考的说着。 苏子籍颌首:“既是这样,要怎么样进一步?” 野道人同样不假思索回答:“据说皇家有测试血脉之法,主公就曾经经受过,如果测出血脉有错,那自然不用说,无非是掩盖过去,然后鲁王和全家尽病死,不会在明面上处置。” “要是血脉是真,单是这一件事,或有间隙,但不可能抹杀父子之情,皇上或会有愧疚而弥补。” “因此必须把原本的缝隙扩大……臣听说,鲁王受了这个处分,因此对皇上不满,在私下甚有怨望?” 听了这话,苏子籍大笑:“你说的不错,这事交给你办理。” 这种活,几个幕僚都不适合去干,还是野道人合适。 野道人自己也乐意忙碌,扶龙庭是一辈子的夙愿,只要为这个奋斗,就有一种人生的充实感。 当即就应了是。 苏子籍慢慢踱步,说也奇怪,定了这计,本来一点模糊感觉,现在又出现了。 脑袋中清凉阵阵,这次给他带来的感觉,不是思想上的变化,而是一种更玄的感觉。 隐隐之中似乎牵动了什么。 苏子籍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仍晴朗,星光闪烁。 而在不远处一个院里,一群和尚正在念经。 因离着前面住人的院落都挺远,这里环境清幽,倒没比清园寺住的环境差,就算挤一些,在此情此景下,也已是很好的容身之所。 代王救出了和尚,还安排了住处,哪怕为了用自己,但意识到道门也在为代王做事,这群和尚就知道,代王并不是非自己不可。 许多和尚都是武僧,恢复的速度快,不看衣服里,从外表看,很多已看不出曾受过严刑逼供,而受伤重的也都得到了医治,各种药源源不断送来,除个别伤势已没法挽回,大多数都可恢复。 虽在王府,晚课还是诵经,似歌似吟,听声音也很齐声,中间是一个老和尚,眉毛已半白,有些长,微微垂下来,身上则比较消瘦,穿着僧袍显得肥大,罩在身上,被风一吹,瑟瑟作响。 他正半眯着眼睛,盘坐念经,一部经念完,周围安静,让着众和尚回房而去,眼见着人散了,就开口:“这次的事,我们已经尽了力,可以交差了,现在已卷入了鲁王,实不能再深入了。” “辩玄,你觉得如何?” :。: 第七百六十四章 无恨也无怨 辩玄静静坐在一侧,安静听着,坏了眼睛已经摘除,一个黑色眼罩绑着,斜斜遮着,因遮去了疤,露出来大半张脸仍清俊非常,倒给人一种混杂着一点别样的美感。 但与他完好的眼睛猛地对视上,却又容易身体一抖,心生畏惧。 只因着那眼神太过平静,静得像是一波毫无生机的湖水,可真以为这湖水死气沉沉,又错了,他开口时,那只眸子就闪过了一些看不彻底的东西。 “师叔您说的不错,可代王会同意么?”辩玄略有疑问。 老和尚看他一眼:“我们梵教还是有力量的,只是是皇帝,又是上次雷霆一击,来不及反应罢了,现在我相信代王会顺水推舟,同意此事。” “如此甚好。”辩玄低眉顺眼的合掌,不发一言。 老和尚不由一凛,刚才为什么领群僧念经,就是牢狱之灾虽短暂,却导致了不可改变的后果——师兄弟被诛杀,人人尽受折磨。 这戾气可不容易磨灭,别的不说,就连自己,难道不也难以真正心平气和? 而辩玄作目标最大的和尚,眼瞎了,琵琶骨都洞穿了,他能低下头颅,心平气和,这份城府就了不得。 “你心中可有怨恨,如有,还得疏导才是,不能埋了心魔。” 老和尚说着,从他的角度看去看,烛光下年轻和尚的脸在光下阴晴不定,寂静幽幽。 “小僧心中无恨也无怨,说起来还要感谢这次牢狱。”辩玄双手合十,神色诚恳:“让我知道了世间的真理。” “什么真理?”老和尚眉挑起。 “师叔,小僧原本以为,只要梵法能传播,就能生者天下太平,死者尽归极乐。” “现在呢?” “现在小僧悟出,王法归王法,梵法归梵法。” 梵法对上禅机是正常,可这话听起来总觉得不对味,老和尚不由皱眉:“比如说?” “比如说,木鱼只可敲磬,却不能吃,真鱼才能吃。” 老和尚更是蹙眉,就要说话,突然突然住口,朝天空看去。 “轰”一声,夜空本来晴朗,现在竟乌云密布,一个闪电,把房屋照得雪亮,接着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风将蜡烛吹熄,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倾盆大雨直泻而下。 沿着走廊,远远看见一道绿瓦粉墙,野道人跟在主公身侧,这突然天气大变,也立刻抬头望去。 晴朗的夜空乌云密布,雷声轰隆,路逢云是个野道人,不是单纯谋士,这天气的变化,就很容易让他将与之前的事联系在一起。 按说,主公代王刚刚受到皇帝口谕训斥,这天气变化该是不好的事,但望向代王时,野道人却忍不住瞳孔一缩,倒吸一口冷气。 突然起风,吹得外面的人有些站不住脚,代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迎风而立,长发飘荡,衣袍瑟瑟作响,整个人不像是欲乘风而去,反像是一个风中地标、绝对的中心! 野道人突然之间觉得,似乎眼前的主公,已成为世界中心,整个风云都在为之而动。 这种感觉太过玄妙,让他张了张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远处走廊,一道人影匆匆行来,正是文寻鹏。 文寻鹏身后跟着府卫,这个投靠代王的谋士,在大风中,走的有些急促,想着听到的代王受到训斥的事,就一刻不停,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尽一份力,不能让主公受辱。 直到看到了这风中的一幕,不由大惊止步。 “天人合一?真有这种?”对天象异变也有些研究的文寻鹏,直接惊呼出声。 鲁王府 “公公,鲁王府到了。”牛车停下,外面小太监轻声说着。 赵太监这才睁开眸子,嗯了一声。 到了啊,今日的事,不知道会引起怎样轰动,但这宣旨不能不来。 板着脸,他从牛车上跳下来,跟坐在一起捧着圣旨的小太监也下来,在这小太监和一队甲兵的簇拥下,赵太监径直朝鲁王府门口而去。 “轰”一道明闪,将鲁王府照得一片惨白,隐隐看见的树木摇曳,惊得赵太监浑身激凌一颤! “公公,起风雨了,快进去,当心着凉!” “唔,不要紧。”赵公公仰视着天穹,疾步上了台阶,这时倾盆大雨已笼罩了黑沉沉的大门。 门前的府兵见这阵仗,疾趋而出,行礼赔笑:“赵公公有何见喻?” 赵公公没有答话,气死风灯的等光,照在他冷峻的面孔上,小太监代答:“这是赵公公,来传旨。” “原来是天使到了!”门房胆怯地看了看赵公公,立刻跪下磕头:“我这就打开大门,向王爷禀告,迎接赵公公。” “不用了。”赵公公说:“咱家就是传个旨,你也不用禀报,咱家自己进去就是。” 说罢就踏步上前,这不合规矩,可门房看到,赵公公倨傲得目中无人的神情,以及背后的甲兵,嗫嚅了一下退下,飞也一样跑了进去。 虽在走廊中,一阵风吹来,裹着雨斜袭,赵公公也不理会,看了看漆黑的天空,不言声沉思着,自己受皇命削鲁王的王爵,就有这大风雨立刻袭来? 龙子龙孙系于国运民命,本觉得是虚设,不想是真,踏步而入,见改建得秀丽多姿,与齐王府巍峨壮观不一样,心里暗叹。 而赵公公这次到来,可谓惊到了鲁王府上下。 以往鲁王府的人也不是没接过圣旨,可这时间点,这阵势,哪怕还没宣旨,也让人都心中一惊,生出不安。 “王爷!宫里来人了,还是赵公公!”鲁王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书房坐着,旁坐着的是桂峻熙,来报的门房一说,鲁王一下子就站起来。 “宫里来人了?” “是!是赵公公来了,后面小太监捧着圣旨,还跟着一队甲兵,让您速速出去接旨!” “桂先生……”鲁王忙去看桂峻熙。 桂峻熙安抚:“大王,未必就是坏事。” 心里却已是掀起惊天巨浪,眼前的鲁王已贵气大削,难道就应在这次圣旨上? 但这话,却不能对鲁王说,如果现在说了,怕是鲁王绝望下,作出蠢事,反祸端更烈。 听了桂峻熙的安慰,哪怕这安慰十分苍白,鲁王也不得不去信,天使不等人,鲁王整了整衣冠,就忙出去。 第七百六十五章 一口心血 须臾听炮响三声,鲁王戴九旒冕,穿绛纱袍、青裳,并有蔽膝迎接天使,看着赵公公带着甲兵而入,不由一阵阵心悸。 不过,在看到赵公公带的甲兵不是很多,心略安,鲁王下意识去寻找桂峻熙身影,发现桂峻熙不在人群中。 因着香案已在大厅匆匆备好,天使也到近前,鲁王只能收敛心神,上前去,待赵公公南面立定,鲁王便行三跪九叩大礼:“儿臣鲁王恭请父皇金安!” “圣躬安!”赵公公瞟一眼鲁王,面无表情,只是展开了旨意,一展开,鲁王只觉得让他窒息的恐怖徐徐展开,却只能忍着心悸,跪伏听命。 “坏了。” 此时桂峻熙不仅不在人群中,甚至出了这院,躲在了一处院子房间里,靠在紧闭着的门上,脸色涨红。 又转过身,从窗户望去,能看到鲁王已跪下,来宣旨的赵公公一展圣旨,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鲁王品性无端,即今日起,削去亲王,降为庶民,幽居府邸,未经允许,不得出府,钦此!” 父皇,为什么…… 听到圣旨内容,鲁王只觉“轰”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废除亲王,降为庶民? 哥哥齐王那般暴戾,做过那么多事,父皇可曾降过齐王位份?没有! 他做错了什么?品性无端?自己一向做事低调,什么时品性无端了?何德何能能配得上这一句?父皇不公,为何要这般对他?难道齐王蜀王是父皇的儿子,他就不是了? 任鲁王如何去想,也想不通。 所以他呆呆跪在地上不动,整个人都木在了那里。 赵公公垂眸看着,有点怜悯,看鲁王这模样,似乎还不知宫里出的事?也不知是卫妃连累了血统被质疑? 这事,赵公公作太监,也无权去说什么做什么,只能跟皇上走,皇上让他来,他就只能来宣旨。 而此刻,他也只能站在那里,冷淡问:“怎么,你不奉诏?” 这态度惊醒了鲁王,鲁王颤抖了嘴唇,片刻,才呜咽着声音:“儿……臣……奉诏……谢……恩” 听着鲁王奉诏,赵公公就一摆手,立刻上来两个甲兵,一人扶住,一人就去摘了鲁王的九旒冕。 而鲁王九旒冕被摘下的一瞬间,不仅鲁王自己身体僵住,远处房间里遥遥看着这一幕的桂峻熙也脸色一白,向后退了一步,就喷出一口鲜血。 道观 刘湛正慢慢倒着茶,这一间茶室内,茶香弥漫,清香扑鼻。 在刘湛对面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俞谦之。 虽然之前在刘湛这里碰过钉子,可京城的局势越来越严峻,暗流涌动,让俞谦之根本坐不住,只能勉强为之。 尹观派作道门中的一大派,是俞谦之以及俞谦之背后难以割舍的拉拢对象。 俞谦之这次来,是因着代王奉旨处理神祠事件,在俞谦之看来,皇帝先斩去代王一个臂膀,让罗裴前往西南做总督,又让代王负责神祠的事,很明显,这就是对代王不看重,没有立代王之心。 帝王的想法,对于立储可是有着决定性作用,一个不能被皇帝当候选人的人,哪怕是亲王,又有何用? 他就正在劝,却不是从这个角度劝,而说:“代王心机深沉,束手让你们前冲,本来这也没有多大的事,可现在卷入了鲁王,性质就变了,你们再继续下去,就打了上代王烙印,再也下不来了。” “经处理神祠的事,难道真人还看不出,代王争嫡并无胜算?” 有着太子之子的名分又如何?大臣如何想又如何?齐蜀鲁三王也不是没有名分,他们可是正经皇子,如何争不得?既都能争,那么,皇帝属意谁,就是很重要的事了。 俞谦之不信尹观派没看出这一点来。 刘湛给自己倒了茶,将茶壶放下,抬头看向俞谦之:“那你的意思是?” 俞谦之笑着说:“可以顺势下船了,我想,代王也不会因此介意而强留,而诸王也不会介意之前作的这点事。” “道梵二教,应该远离旋涡,坐看人间风云才是。” “要是自己下场,或不但无福,反是有祸。” 虽这话有些道理,果然又是来给鲁王说客。 刘湛暗想:“不是那一日得知代王是潜龙,机会最大,门里也有了倾向,恐怕俞谦之这一次来,还真能说动我。” “鲁王虽低调,但低调也的确有低调的好处,就是不会被围攻,可以暗中发展,坐收渔翁之利。” “但谁能笑到最后,还真不一定,有时缩在后面想求个安全,想得好处,可能连喝粥都喝不到热的,这本就是看天命,看运气。” 这样想着,刘湛微微而笑,还没有说话,只听“轰”一声,外面风起云涌,天色骤变了。 “……”二人都是真人,对天象的变化自然敏感,但这变化太快了,几乎突然之间就乌云密布,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轰!” “啪!”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一道闪电落下,将整个道观照的惨白,一瞬间,茶室院落中的一棵茶树应声而中,有些枝条直接起火,但好在只细小火苗,大风一吹,没让火势大起来,反给吹灭了。 而茶室内的俞谦之,全身一震,仰面就倒,一口鲜血喷出,喷的茶具满是血沫。 “天谴?不,不是,这是天机反应。” 刘湛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放下染了血的杯子,推开窗户望向远处。 乌云滚滚,这天象竟应在城中,不知道是应在何处。 但只看俞谦之的反应,这天机反应,或就是应在了鲁王身上。 真人能窥探天机,与普通人还是有些不同,跟着潜龙,可以得利,修行能飞速提升,反之跟着的人败了,因果牵扯深了,立刻也会有反噬。 刘湛皱眉看着,暗想:“这是鲁王出事了,败的这样快?” 又回头看了一眼还没有爬起来的俞谦之,牵连那样深? 原以为不过是如他跟尹观派一样,就算是觉得鲁王能成事,扶持帮助,也会有所保留,结果竟直接喷出一口心血? 这一口心血,十年修行就没有了。 :。: 第七百六十六章 世子吐血了 镇南伯府 在京城地位相对超然的伯府之一,镇南伯府一向不怎么掺和诸王争嫡的事,行事低调,帝宠却不少,算京城权贵中的中上流。 这主人身份尊贵,做下人的,自然也就跟着得意,越发想长长久久留在府里,共享富贵。 原本这天夜里,仆人都准备睡了,谁料突然变了天,乌云顷刻就笼下来,风大得吹得窗户呼呼响,风雨就要来。 “快,快!”丫鬟婆子忙去收拾衣服,府内乱哄哄,就有丫鬟抱一摞衣服,走廊走着,路过一个院子。 丫鬟脚步没停,速度却慢了,偷偷朝看着,发现院子大门紧闭,灯笼也没亮,在风中摇摇晃晃。 那是世子谢真卿的住所,以往她们这些府里的丫鬟也都只闻其名,根本见不到世子的人,好不容易世子最近出来了,可也只远远看过一眼。 但就这一眼,就勾去了这丫鬟的魂。 世子谢真卿,人如其名,果然是翩翩佳公子,哪怕一直有着病弱的名声,人看着也有些苍白,时不时还会咳嗽一二声,但世子生得并不矮小瘦弱,也不形容猥琐,竟是身形挺拔修相貌出色的美男子! 那三分病态,不仅无损世子的气度,反让一些女子看了,更容易生出怜惜。 加上本就有的世子身份,可不就让个十几岁丫鬟浮想联翩,每日就忍不住花痴了么? “看什么看?”旁走的婆子是见多识广,只一眼,就看出这小丫头在想什么,嗤笑了一声:“也不害臊,发春啊?” “李嬷嬷!”丫鬟忙收回了目光,小脸涨得通红:“您说的什么话!” “我说的什么话?实话,劝你老实本分的好话,你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寻思也不想想配不配!” 这婆子笑她发春后,又指着一树,傲然:“看到这树没有?上百岁的老树,却郁郁葱葱,生机不断,每年连落叶都比别树晚一些,这树可不是寻常之树!” “当年伯爷入府时,就有相士说,这树代表着本府气运,这样葱郁,说明极显贵,甚至代代显贵下去,那样贵人看你一眼都嫌腌臜,哪是你能肖想?让主子知道了你的心思,怕你立刻就要被赶出去了,我和你还有点亲戚,是为了你好,才与你说这些!” “别人,我还不指教,任凭碰了钉子,空出位置。” “府内人有限,有个差事,府内包吃包住还有衣绢发下,每月尚有三百到八百文的月钱,谁家没有妹妹女儿想进呢?” “积蓄几年嫁出去,就是一笔嫁妆,日后夫家脸色就好看不少!” 丫鬟被训的低下头,涨红脸,不敢反驳,她也是识几个字,看过市井的小说,本以为大户人家糜烂,进来了才知道,伯府规矩森严,等闲侍女丫鬟哪能爬上世子的榻,真有这事,很大概率是突然之间“病”死! 她原本心里冒出来的一点点小萌芽,被婆子这话说完,就像遭了冰雹,顷刻间就熄灭了大半。 就在她垂眸掩住失落时,突然之间,“轰”一声,一道闪电落下,她们刚才还指着说的高大树木,应声劈开一个分叉,一根枝叶就落下,这来的突然,两人都惊呆了。 “这……”婆子哆嗦着嘴唇,眼都直了。 丫鬟则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朝着之前望去的院落看去。 也就是这时,原本只有一点点亮光的院子,顷刻间又亮了灯,喧闹声骤起,还有人高喊:“不好了,世子吐血昏迷了,快,快去请大夫!” “世子……” 丫鬟呆呆看着,又将目光移回到眼前这棵刚遭了雷劈的大树上,脸色一下煞白。 难道,真有相士说了这话还说对了?这树真与本府气运关联?现在这树被劈,岂不是…… 她不敢再往深了想了。 临化县·桐山观 桐山观处于山上,山不高,五十余米的缓坡,一道台阶通向顶处,沿途有三个亭子,周围遍植竹林以及树木,青翠欲滴,风吹过时,竹叶摇摆,沙沙声不绝,而一个老道带个道童,溜溜达达从山路上往上去,此时已抵达观门。 他们不是刚回来,是白天就到,只是回来晚,吃过了晚饭,老道要去外面转一转,带着道童出去,围着这山走一圈,回来时,就有些情绪不高。 “去叫门吧。”老道说。 道童哎了一声,就去叫门,谁知都不必叫,手才按上,观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居然连门都没关着?观里的人越发懒惰懈怠了!”道童索性将门直接推开,对身后的道人嘀咕。 “沈诚当年得罪了代王,还挖了代王的祖坟。” “虽沈诚已经被诛,并且这祖坟也不是代王真正祖先的坟墓,但也犯了大忌讳,原本大家不知也就罢了,消息传到了郡县,岂有不怕之理。” 老道表情淡淡:“不仅仅怕得罪了代王,香客变少,当时观里就走了一些道人,本就就只剩下几人,忙不过来也是有。” 道童扯扯嘴角,没说什么。 真人这是给观里的道人留着面子,不然,就凭道观这冷清模样,任谁都能说出一些不好听的话。 当初自己离开桐山观时,观里可是香火正盛,这才过去了多久,就一片萧索了。 原来,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惠道真人与道童,当初离开桐山观云游,已有了许久。 从门外进来,看着有些狼藉地面,白天回来时就是这样,也不见道人清扫,近处乃至远处树木花草,有一些已有枯败之色。 观内的确冷清了许多,这衰败之相明显。 “没想到,当年红极一时,威震四方的桐山观,破旧成这样。”进来了,竟然也没有道人迎接,偌大一片道观,灯火也极稀少,只远处偶尔一两声略给人一点烟火气息,惠道真人心里暗叹,虽这破落,非战之罪,更有自己不传授真决导致,但岂能不感慨? 才踱了几步,觉察到天阴重了,星星雨点已洒落下来,惠道真人不禁苦笑:“今天一感慨,雨就下,还真是天如人愿!” 才说着,突然之间一个明闪,接着一声石破天惊炸雷响起,撼得道观颤动,惠道真人没有防备,被震得发呆,愕然抬头。 :。: 第七百六十七章 却有封王之贵 现在夏天,打雷本是正常,可身是真人,早有预感,怎么会突然之间被雷震呆,这毫无预兆,可不是好事! 道童也跟着抬头看,觉得很奇怪,嘴里嘀咕:“这下雨真的说来就来。” 一转头,就见惠道真人仰首看天,表情奇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忙问:“真人,你怎么了?” 惠道真人不说话,只死死盯着天空。 道童见了,只能闭嘴,不安守在一旁。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惠道真人才重重吐了口气,问:“白日回来时,我听你说,观里有人寄了马?” 道童不明白真人问这个做什么,答:“是,听说是一个商贾,想作生意,重金买了几匹塞外马,要给官爷送礼去……因着临时去办事,放别处不放心,就将马寄在了观里。” 惠道真人吩咐:“立刻去借马,我们出去!” “哎!那我去问问……”道童就说着。 惠道真人明显更急,想了想,就直接大步流星朝马厩去,嘴上说:“算了,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了? 道童步子小,需快步才能跟上去。 片刻就到了马厩,恰一个道人正在喂马,看到惠道真人过来,立刻唤了一声“掌观真人” 惠道真人是观主,哪怕中途离开了一二年,威信也没有消失。 “这马是谁的?” “是张钧的,您还记得么?曾经拜访过您,他想献给新任知府毕尚义毕大人,他是个位好官……” 惠道真人也听说过,据说一来,就重修学舍,巡查县里水利和农桑,但这时哪有耐心说这个:“快、把马拉出来上鞍,我借用三天……” 道人一怔,为难:“这是张钧的马,临时用一二时辰是小事,用三天……” “这是租金,你和张钧说,就说是我有急事用了。” 说着“啪”一声,一个银饼丢了过去,这道人接过看时,是一块官银,足有五两,顿时就不推辞,打躬说:“掌观真人您放心,我和他还有些交情,必能说通,这就为您去拿鞍。” 顷刻之间在隔壁拿了鞍过来,麻利的装上了,得了马,惠道就立刻牵马出去,见真人这般急,道童不敢耽搁,说了一声,也牵马出去,还在罗嗦:“这厮记得是 罗旱,是真人当年收留,不想势利成这样,还要讨价还价……” “本来他就不是真道人,只是寄在观里讨口饭。”惠道真人随口答,牵马奔出了道观,一到平地上,就撒开了欢儿的奔驰。 道童连忙跟上,风吹的急,还有雨点,话都说不出了。 路过附近村镇,路人听到马蹄急急驰来,不得不纷纷让道,有人看到是两个穿道袍的,知道是从桐山观而来,也有人一眼就认出了在前面那匹马上的是曾经的惠道真人。 “怎么回事?” 认出惠道真人的路人非常奇怪,这桐山观名声还不错,惠道真人更有善名,哪怕一直结交达官显贵,平时观里的道人也不这样猖狂! 还是说,是出了什么大事?才让桐山观的道人顾不上这些了? “真人!”道童马术一般,但因着路上行人其实不是很多,只要放开了催马,速度就能上来,所以他很快就追了上去,迎着风,叫着。 惠道真人只说着:“跟着!” 就继续催马向前。 真人这是要去哪里?看走的路,是要出临化县?莫非是要去隔壁县靖高县? 道童骑马被颠得慌,有些叫苦,却不敢停。 他可是知道真人本事,能让真人这般紧张,怕真是大事。 还真让他猜到了,惠道真人骑着马在前面,果然是沿着路,一路出了临化县,进了靖高县地界。 不过他没进城,而是沿着路,一直狂奔至小虞山附近。 “吁——”随着放缓了速度,一拉马缰绳,一直奔跑着的马终于停下来,呼呼喘着粗气。 坐在马上,惠道真人抬头看着面前这处小虞山,但见山体青翠,满是郁郁青竹。 “驾!”一催马,就又向前小跑了一段路。 近了,就能看见是几十亩坡田,尚有烟袅袅,极目看去,却能看到一处祠堂以及墓碑。 “真人,您是冲着这墓主人来?”道童也是聪明人,龇牙咧嘴问,随后哎哟:“我这屁股,好痛!” 狂奔这一通不停,屁股都要磨出血了,见惠道真人点头,立刻翻身下马,牵着自己所骑跟真人的马,朝着而去。 又近了一些,仔细看:“是苏祠!” 惠道真人此时也下了马,目光落在字上,说:“果然如此。” 这话说完,就问道童:“你看出了什么?” 道童盯着苏祠看,片刻就挠挠头,按说,真人既这么问了,这里就该有些门道才对,可他是真没看出这里有什么门道,难道是他修为不高眼睛不利,才看不出这里的玄机?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说:“真人,弟子觉得,这里没什么特殊,不过是有点地脉支流在,或有点庇佑,但不至于富贵。” 这话说的也不算错。 真是极好的风水,也轮不到当时还没有得势的苏子籍到手。 惠道真人点了下首,又跟着摇头,说:“此间主人,阳世不过是一秀才,阴世却有封王之贵也。” 啊?这么厉害? 道童又盯着苏祠看,可无论怎么看,这地方都十分平常,也就是比百姓坟墓风水好些,甚至比不上官宦人家的祖坟,怎么就能有封王之贵了? 这阳世跟阴世虽是两个世界,却彼此有着联系,阴世地位身份与阳世息息相关,苏祠的三代都是普通人,最多也就是秀才,没有啥地位,阴世地位身份谈不上多少庇荫。 虽抚养了代王,曾经有过父子之缘,也没有听说朝廷有正式敕封。 当然,也许是风水地脉,可怎么看,都不至于有这样贵重,要封王可必须是王者之脉了。 这里哪可能出这样的龙脉? 想问真人,谁料惠道真人说完话,又翻身上马。 道童这时也觉得不对,也不喊痛了,跟着上马,问:“真人,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余府,可一可二不可三,如果余府是,那就是了。” 第七百六十八章 大运来了 临化县·西河镇·余府 入夜,余府内有一个院落仍灯火通明,就连院落门口也有着灯笼亮着。 这院落附近是小湖,是活水湖,因被圈在余府里,就在上面盖个亭子,旁还有桥连着,夏日时虽然蚊虫不少,但亭子上围着薄薄的布幔,再点上驱蚊虫的香,在水上就十分凉快,微风一吹,布幔飘动,简直比待在屋里摆上一盆冰还要爽。 余律、张胜、方惜三人就因天气热,临时让人布置亭子,从院子里挪到了这湖中小亭上。 亭子中亮着三盏灯,亭子四角还有随微风晃动的灯笼,这里甚至比院子还要亮堂堂。 余律透过布幔,看着外面小湖,只觉得这里风景好,让脑袋都跟着越发清醒,读书都能事半功倍。 三人还是按照当初苏子籍的办***流朗读,别人“听”书,三人都轮了几番,余律就放下手里的书卷:“这本书已读完了,先歇息片刻,不如……我们来作诗?” “作诗好!”方惜从旁捞起自己茶碗,咕咚咕咚喝干净,抹了下嘴巴:“我已有了,你们呢?” 余律笑:“这样好的风景,的确已有诗一首!” 甚至张胜也非昔日那般苦读书事,他已是中了秀才,别看秀才好像到处都是,仿佛不值钱,但也不是谁都能考中的,有的是白发苍苍老童生,一生蹉跎都中不了秀才。 能中秀才,证明了张胜这两年的确下了苦功,而作诗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了。 当余律跟方惜都说让他先作一首时,张胜也不推辞,想了想,就走到铺好的宣纸前,提笔写了一首诗。 “初夏凉如水,今宵月满湖。偶然成独坐,何以慰平芜。” “这诗不错啊!”方惜赞着:“张兄,你这是学问大进,连作诗都开始有灵气了啊!” 方惜跟余律都已是举人,方惜本人也更傲气一些,平时可没这么夸赞过张胜,他也的确不会对友人胡乱吹捧,这话既说出口,就证明是真心。 张胜顿时面上就现出一点得意,嘿嘿:“倒也算不得什么,这不是感觉来了么!” 余律含笑望着:“那也要真有才学,才能写得出心中所感。之前你中秀才,伯父伯母甚高兴,觉得你已是长进了,依我看,你继续努力,考举人可能也就是这几年的事。” 这夸的,让张胜的厚脸皮都微红了。 “哪里,哪里,哎,我还有的学呢!不像你们,苦读十年不止,我现在是越来越后悔,早几年用功,也不至于现在这般吃苦!” 一想到自己这两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哪怕已有了要熬出头的迹象,张胜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心疼了一把。 方惜就说着:“知上进从不嫌晚,何况你比我还小,已是秀才,再谦虚,就是骄傲了。” 余律也说着:“何况你学问大进,现在已开窍,以后自可日日长进。” 才说着,就看到一个余府小厮急匆匆过来,躬身:“公子,刚才外面有人敲门,开了门,发现竟是惠道真人来了,要见您,您看……” “惠道真人?”不仅余律听到这名字一愣,张胜与方惜也是微愣。 在这府县,惠道真人还是很有名。 尤其是方惜,当初曾被治疗过,虽说他总觉得自己能好与贵人也就是现在的代王有关,可到底是承了惠道真人的情,听到来了,立刻就站了起来。 余律放下了书,不由蹙眉:“这可是贵客,不过,这么晚过来,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张胜就没有多少心思:“见了就知是何事了。” 有道理,余律就对二人说着:“不管怎么样,这是贵客,我们出去相迎才合乎礼数。” 左右他们暂时也是歇息,惠道真人突然到访,让余律有些好奇是为了什么。 三人连忙出了小亭直奔前面,迎接了惠道真人。 惠道真人跟道童一前一后进来,三人见了第一眼,就更心里觉得奇怪了。 就见惠道真人发髻有些凌乱,脸上也有一点汗,身上道袍也有些褶皱,看着像是赶路许久过来,有点狼狈。 道童更不要说了,走路都有点别扭。 余律将这二人让进厅里,请二人落座,余律坐在主位,请仆人上茶,就问:“真人深夜到访,可是有事?” 这就算是访友,不该是白天来么?入夜了再过来,这可不像是正常人能办出来的事。 惠道真人目光一扫,心就一定,寻思:“余家底细我清楚,不过有三百亩地,爷辈是举人,不会有这大运,就算余律有,别的二人也不可能同时有。” “看来,我是没有看错了。” 心一定,惠道真人一时没有回答,而端起茶一口接一口解渴,笑:“此次来,是来恭喜三位!” 余律越发感到奇怪,就问:“本家不过是乡绅,就算在下侥幸中了举,算是缙绅,何喜之有?” 张胜也凑趣:“难道是要发财?” 惠道真人解了渴,舒了一口气,笑着:“三位公子都很奇怪,为何老道我会深夜到访吧?实不相瞒,我是因感知到一些事,所以匆匆而来。” 说着,就用手点指着面前的三人,依次点过:“你们大运要来了,发财算什么,只是附带罢了。” 被惠道真人目光一扫,手指点过,余律、张胜跟方惜都觉得心一提,因都是本地人,对桐山观是有些相信,尤其是桐山观这位观主,在他们眼里,的确是有些修为,有些本事。 当初为方惜治疗,他们也都亲眼所见,有所感应,此时听到惠道真人这番话,茫然之余,还真有些半信半疑。 “真人,您的话,我不太懂。”余律说着。 惠道真人看着余律,指点:“余公子,你现在是举人,但时运已到,明天春天去京赶考,必中进士,还不是三甲,有机会可进一甲!” “嘶”这一声,却不是余律发出,而是不远处站着余府小厮发出的声音。 这小厮也信桐山观的道士有本事,而现在,这惠道真人大半夜的赶来,这么铁口直断说,自家公子必中进士,还有机会可进一甲……那可是一甲,最差也是探花,莫非自家公子还有进士及第的运道? 真是那样,还真能说得上是大运来了! :。: 第七百六十九章 大仇可报了 这样好听的话,这样吉祥的预言,余府的人自然爱听,不是外面已有人听到这话就去禀报,他也想去向老爷夫人报喜,肯定会有赏钱。 惠道真人没停下,说完余律,就又看向张胜。 “张公子,你要是能中举,去京也是必中,要这次不中举,就失了小半的运道,必须迟得一二科,到时是什么情况,就未必了。” 这就是在提点了,赶紧抓紧时间学习,争取这次举人一考就中。 张胜听了,面上一喜,又有些压力,同时也有些不明白,为何自己这次中举,进京就能中进士? 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还是说,自己的运气,与余律扯在了一起?又或者……张胜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变幻。 惠道真人说完了张胜,又看向方惜。 “方惜,方公子,你虽才学大进,本来这科也未必中,但现在不一样,如果明年上京,必可中。” “这个……真人,我能问问,为何会这样吗?”方惜问。 惠道真人摇摇头:“老道我只能说这些。” 明白了,天机不可泄露,对吧? 方惜似懂非懂,但也知道,自己问了也白问,索性就不问了。 毕竟,惠道真人说他们三个,都是说好事,这好事嘛,就算不知道是因什么原因出现,也不会让人焦虑,更无须提前知道来规避,好事真来了,或到那时,自然而然就知道为什么会有运气。 惠道真人又说:“你爹方文韶,听说是不想考了?” 这事惠道真人知道,方惜也不奇怪。 他爹方文韶在府县也是有些名声,举人也当了多年,这次没考中,肯定会有人议论,方惜就答:“是,上次回京,我爹就说不考了。” 惠道真人就说:“你回去对你爹说,这次再去,必可中,虽是低低中了,但也可完成他的平生之愿,以后官途大开……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就是自断官途之路,再不会有机会了。” “真的么?”方惜听到这话,简直比刚才听说自己会中还要惊喜,站起来追问:“真人,此事当真?” “当真。”惠道真人说。 余律在一旁听着,越发觉得惠道真人这次半夜过来,特意来说这一番话,是有着深意了。 他朝着旁看一眼,发现刚才奉茶的小厮还在站着,但门口却少了个人。 细一想,就知道那人必听到了这好消息,跑去禀报父母去了。 果然,又过了一会,就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余老爷携夫人从外面走入,冲着惠道真人就是一礼,热情说着:“真人前来,今日真是蓬门生辉。” 等重新宾主落座,还亲自摆好点心,余老爷按捺住心情,就问:“刚才您与犬子所说的话,我已听说了,可是当真?入京真的必中,且可能是一甲?” 惠道真人莞尔一笑:“贫道虽是山野之人,也有些薄名,却是不敢在乡里胡说的,这事是真。” 哎呀,这可真就是大喜事了,这对夫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喜悦。 “不是怀疑真人,不是怀疑真人的话。”余老爷心中一喜,站起来连声道歉,与年轻人对惠道真人只是一般相信不同,附近府县凡是上了年纪,对桐山观就越发敬畏。 因知道的事情多一些,知道当年桐山观在前朝甚至垄断本府道纪司的职位,这可是九品官身。 据说前代掌观真人,在本朝开国时也立下赫赫大功,可惜后来病死。 因此对惠道真人这样真人,也更敬畏有加,现在从惠道真人口中听到这样肯听的话,焉能不乐? 但高兴归高兴,惠道真人半夜过来告之这个消息,也让这对夫妻觉得,或会有别的什么要求。 余老爷就说:“真人前来告诉,我等感激不尽,就不知,可否有我等能帮到真人的地方?” 这就是委婉的询问惠道真人有什么要求了。 惠道真人一笑起身,看了看天色,说:“我只是突然之间心血来潮,因此冒昧拜访,哪有什么要求,时辰不早了,没有说完的地方,留着日后谈吧!” 惠道真人态度温和,说也奇怪,就有使人不得不敬之处,余老爷不敢挽留,微一俯身,说:“真人事多,不敢多留,这是我家一点孝敬。” 说着,一张银票递给惠道真人,惠道真人看了是张五十两银票,只是一笑,也就收了,告辞而出。 余老爷心中略一安,却有了想法,说着:“律儿,你送送真人。” 此刻已入夜,刚才的雨丝早就没有了,风还微微带着热,余律送着两人出去,一时都没有说话。 “真人。”余律暗中看了看惠道真人,说:“别人不知道,我是举人,在府学省学都学过礼制。” “科举是朝廷抡才大典,就算是国公、郡王、亲王,也难以干预吧?” 夜里看不出惠道真人神色,听声音是笑着漫步而行:“说的不错,你了解的对,科举是朝廷抡才大典,就算是国公、郡王、亲王也难以干预。” “前次一位国公,想给自己的一个门下打个招呼,结果被皇上知道,革了一年俸,而这门生被剥了功名,终身不得再考——这还是轻轻处置了。” “那为什么?” “天数变化,哪能尽知,有时祸福前来,并无预兆。”惠道真人含糊的一笑,顿了一下,又说:“当然,所谓的没有预兆,只是你看不彻。” “要是事后去看,必能找出原因,这就是稍微的早知三日事,富贵一百年。” “可惜的是我们都是凡人,不仅仅不知道,知道也不能说……” 余律低头思忖着这些活,良久透出一口气:“您这样说,学生就无法问了,只是真人您前来通报,恩惠甚大,我怎么还你呢?” 这样说如果是真,自己还罢了,本就想去上京赶考,而张胜、方惜、甚至方文韶就不一样了。 错过了,就可能有许多变数。 三人二年同学,情谊渐渐深厚,却不能不问。 这时,已经到了门口了,惠道真人倒也不矫情,直接说:“不求别的,老道只希望,若到时老道所说都应验了,只想被引见一二即可。” “引见一二即可?”余律听了,只略一沉吟,就笑着:“这个自然。” 一阵风掠过,惠道真人听了,稽首告辞,心中不由默念。 师父,你在天之灵,听见了么?我本按照你的指示,把天机术埋没,可现在天机大改,你的仇终于可以报了。 :。: 第七百七十章 全都哗然 代王府 叶不悔由丫鬟伴随,穿过走廊,不远处是新搬的园子,这是王府的精华茂园,外环水渠,种着修竹,连接一个水池,石山径幽,亭榭错落,虽盛夏烈日,一入园就觉水气沁凉,可以消暑,环境极清幽。 只是这时,园外有些杂乱喧嚣,叶不悔不由得放缓了脚步看去。 只见小广场挤满了人,有上百个,一眼看去,全府管事仆人几乎都到了,因不知为何被喊来,台上又被人按着跪了三个五花大绑的人,众人皆惶惶不安,个个鸦雀无声。 “王妃?”一个大丫鬟担心王妃被惊到,唤了一声,这是王爷吩咐的,孕妇也不可不动,每日沿走廊散会步,但不能跌着,惊着。 “没事。”叶不悔笑笑,继续前去,她不仅看见密密麻麻的人,还看见了被绑在高台上的贾嬷嬷。 贾嬷嬷也看到叶不悔,原本麻木的脸上顿时迸现希望,大喊:“王妃救我,王妃……” “闭嘴,休得打搅王妃!”看守的府卫踢了她一脚,恶声恶气。 “王妃,看在我伺候您的情分上,快救救我啊!”但这仍阻止不了贾嬷嬷的哭喊声。 叶不悔继续走着,看似充耳不闻,实则心里已乱麻一样。 她本是民间长大的普通女孩,内心柔软,一个和她生活了一年多的老仆,竟要谋害她和她的孩儿,这件事本就是一次巨大的冲击,而她的凄厉哭喊,更是让她心烦意乱。 按了按小腹,叶不悔抿了抿嘴,寻常事她求情也就罢了,她可亲眼看到从贾嬷嬷的身上搜出了法器,路先生又告之,这怀揣着的法器,对母子都不利,这是要害她和腹中孩子! 女子为母者强,这凄厉哭喊再悲惨,强压着心头慌乱,叶不悔都没有出声,只是吩咐“你们在这里候着”,自己进去。 “主公,这是鲁王批示的文件,有他的笔迹。”一入厅,就看见文寻鹏在说话,见王妃进来就住口,退到一旁。 “不悔来了。”苏子籍一眼看见,忙起身,扶着叶不悔到座位上,让其落座,拿过几个毛桃,剥了皮,用干净小刀切成小块,放到盘子里,端到了叶不悔跟前。 “你尝尝。” “这是……”叶不悔看着这水果,有些迟疑。 “这是毛桃,有身子的妇人吃它对自己好,对孩子也好,且味道不错,你看看是否喜欢。” 苏子籍还用几根细细的木签扎在果肉上,说着时就用一根签子戳起一块果肉,喂到了叶不悔嘴边。 “啊——” 叶不悔有些不好意思,见夫君眼睛亮亮看着自己,举着果肉等着自己,就忍着羞涩,张开了小嘴。 果肉被喂了进去,酸酸甜甜的口感,让她杏眼也亮起来。 “好吃吗?” “嗯,好吃。”慢慢咀嚼了几口,咽下去后,叶不悔目光顿时落在了那一整盘切好的果肉上。 说来也奇怪,她以前并不怎么爱吃酸,可有了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这一口,这毛桃虽是酸甜,但酸味其实更浓一些,恰就让叶不悔吃得满意。 见她喜欢,苏子籍嘴角也噙着笑,说:“虽味道不错,不过每日也不能吃太多,一顿最多这么一盘。” 叮嘱,看她拿着小签字戳着果肉吃得眯起了眼,苏子籍出去,顺手关上门,隔离了外面的声音。 “主公?”外面等候的是野道人和文寻鹏,文寻鹏还不说话,野道人似乎有些不赞同,唤了一声。 “哎,不悔虽有身孕,但终是王府的主母,这一摊子以后都应该她管,我总得看她知道些王府的规矩。” 文寻鹏没有说话,心里雪亮。 叶不悔本是民女,可王府规矩不仅仅是宽宏,更是森严,既要让她见见血,又不忍心惊着她,因此只得既在园门口,又关上了门,王爷真的是用心良苦。 不过这用意一声不敢言语,只跟了上去。 “王爷,人都抓来了,都在这里。”园外小广场,江义见代王和二位先生过来,忙上前禀报。 苏子籍扫了一眼下面管事仆人,见他们都目光茫然,就吩咐江义:“你将查到的事,都一五一十,当众说来。” “是。” 领命的江义,转过身,面朝下面的管事仆人,清了清嗓子,朗声:“各位,这次王爷叫你们来,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当众处置几个狼心狗肺、背主忘义的玩意儿!” “贾嬷嬷,你们应该都认识,她夫家与在场的大多数一样,都曾是辅佐前太子殿下的旧部老人!” “因此她是早一批被王爷找回来的人!” “王爷对大家不薄,找回大家,给住处,一年四季衣服,管吃,管孩子,管老人,月月给银子,走出王府大门,谁不因王爷高看我们一眼?” “可就是这样,仍有人不满意,正应了话,人心不足蛇吞象!” “贾嬷嬷在王妃面前服侍,王妃对她也好得不得了,双倍的月例,每次赏赐都是头一份,大家谁不羡慕?” “可她,却为了一千两银子,一百亩土地,就出卖了王妃,出卖了王爷,出卖了咱们王府!” “外人让她害王妃世子,她为了银子和田,就答应了!” “不仅答应了,还真拿着害人的法器,跑到了王妃面前,要害小主人,要不是薄延查出了真相,及时来禀报,就让她给得逞了!” 几句话说得众人微微骚动,江义扫了一眼,就见着苏子籍颌首,又继续说。 “当时我就在场,亲眼看到在她身上搜出银票和法器,对她的质问,她一句也答不出!” “说一百亩土地是亲戚送的,你们说,这话可信?这究竟是亲戚送给她,还是外人为收买她送给她,就连咱们都心知肚明!” “可王爷仍怕冤枉了好人,寒了老人的心,让我继续去查,王妃也说,不要牵连无辜,所以我奉命查的干干净净。” “在这贾嬷嬷的名下,的确多了一千两银子,多了一百亩地!” “除在她身上搜出的银票,剩下银票连同地契,都被她拿回娘家,被娘家藏匿了!现在人赃俱获,我奉王爷之命,将涉及此事的人全部带回来,就是你们面前跪着的这些人!” “哗”,这一番话说出,就让在场众人全都哗然,低声议论起来。 :。: 第七百七十一章 运势增了不少 要说受冲击最大的,却是贾家,贾家有三人在当府内当差,长子贾乐容顿时“轰”一声,血向上涌。 看向四周,见着周围的人,似乎闻到了臭味一样,立刻散开几步,贾家就立刻孤立起来。 “蠢货。”贾乐容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对,论道理,贾嬷嬷本是宫里的人,太子出事前被放出宫,做贾务友的继室,结果太子出事,贾务友由于官职小,扫地出门,不久抑郁而终 儿女争财产,也不将她这继母放在眼里,贾嬷嬷靠洗衣服为生,可以说因此受了苦日子。 可一旦代王回京,不仅仅贾家受了代王的恩,她也恩泽不小。 更重要的是,作这事,谁都不会容,就算真办成了,指使的人都会立刻灭口。 贾乐容看着被绑着跪在台上的贾嬷嬷,本还觉得可怜,现在再看她,眼睛都迸出了恨意! 她竟敢害王妃和世子,这得多蠢? “敢害世子和王妃,这等丧心病狂,把她送官处置。” “流放三千里,千刀万剐。” 下面的人立刻喧闹起来,一声声丢了过来。 在王府当差,但凡想要长长久久干下去,哪个不希望王妃平安诞下世子? 王爷与王妃有了嫡子,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是世子,是未来的小王爷! 这能受朝廷承认,使大家的饭碗继续吃下去,不仅仅这样,还至少几代人可以吃,这老贼,竟想害了王妃腹中胎儿,简直就是该死! 与此同时,众人神经也绷紧了,闹出这样大的事,会不会让王爷对府中的人事进行清洗? 短暂的汹涌后,下面管事仆人都渐渐熄了声,面面相觑,看向了代王。 苏子籍一直袖手听着,直到此刻才开了口,问的却是江义:“贾氏证据切实,罪无可赦,可贾家是否知情?” 听了这话,贾乐容三人立刻上前跪下,连连磕头:“这人一向与我们不和,小人的确不知,小人的确不知啊!” 苏子籍盯了一眼,又看着江义。 江义目光一闪,却是实话实说。 “王爷,贾家人的确不知情,贾嬷嬷只想把银子给自己娘家,她做的这些事,也就只有她娘家知道一些,但也知道的不多。” 贾家不知情就好,苏子籍点了下首。 贾嬷嬷为什么能进代王府?还不是因嫁到了贾家做继室?贾务友已死,贾家的儿女连同着贾嬷嬷这遗孀,在代王起势后受了益,现在看来,倒不全是白眼狼,苏子籍也不必对着贾家下手了。 他就问着:“贾务友有三子,都在府中当差?” “是,贾务友长子贾乐容在府里做二等管事,次子第三子在府中做一等府兵。”江义早就调查得清清楚楚,自然立刻就答了。 苏子籍沉吟良久,整个场面静悄悄,跪在地上的贾家更是冷汗淋漓。 “贾乐容降一级,当府兵的两人,降成二等府兵。” 王府内管事,除正副管家,共有三等管事,最小三等管事,一般也就管个一二人,甚至光杆一个,管个小库房,而一二等则是给管家打下手,油水相对多。 代王一句话,就让贾乐容从二等管事落到三等,贾乐容听到这话,脸上肌肉都抽了下。 至于两个弟弟,原本好好做一等府兵,也因贾嬷嬷的事,降到二等,与新进府的府卫差不多的待遇了,也都面上一白。 但要说没松一口气,那也是假,不仅是他们,听闻代王这处置的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虽贾家三人无辜,但涉及到谋害皇室血统的事,这样的处罚,已宽大了。 当下贾乐容率着二个弟弟,一起磕头:“小人谢王爷大恩。” 看着的薄延,一直没有说话,暗想:“原本觉得,代王必震怒,没想到这样宽宏大量,是不是有些心慈手软了?” 才这样想着,就听到又有人开口说话,朝声音处看去,说话乃是代王身侧的路先生。 野道人咧了咧嘴,先让贾家三人退到一旁,就看着台上仍跪着三人:“贾氏罪无可赦,这不必说了。” “吕大,还有你,柳家店铺的张老板,你们涉及谋害世子,谁都救不了你,来人,请他们上路。” “是!”轰一声应,顿时府兵上前,拖起台上三人就走。 台不远,有几棵树,都是大树,树干高直,枝桠众多,葱葱郁郁,一行人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府兵用绳子往上一抛,绳子绕过粗大的枝桠落下去,扯一扯,再系一系,三个上吊用的套子,就系好了,顿时全都明白了。 “嗡”一声,在场的男人还撑的住,最多是新人变了色,以前王府的旧人,甚至露出了喜色。 “刚才对贾家太过宽容,现在才有点章法。” 可一大群丫鬟婆子,个个吓的面无人色,原本看热闹的八卦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请吧!”见三人死死使劲,就是不向前走,嘴里客气的府兵顿时拖着往前。 贾嬷嬷被堵住了嘴,声音都喊不出,神色已吓的变形。 “不,饶了我吧,我就只为了十两银子。”吕大被吓得脸色煞白,哭喊求饶着,拼命想后退。 柳家店铺的张老板虽也吓得瑟瑟发抖,却还勉力喊着:“你们不能这样,就算我有罪,也有《大郑律》处置,你们不能用私刑!” 野道人笑了一声:“哟,你还懂《大郑律》?的确不是普通人,来人,送他们上路!” 随着一声命令,脑袋被塞进套子里三个人,当下一脚就被府兵踢翻了墩子。 顿时三个人六条腿拼命挣扎、乱踢,嘴里发出“荷荷”,手拼命去抓挠脖子上的绳子,但根本就抓不住,也挠不下,脸被勒得涨红发紫,随时间一点点过去,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直到一股股的腥臭味,从尸体下面散出,在风中弥散开,尸体更随风飘着,这场“私刑”才算是结束,而在场上,男人也脸色煞白,女人更吓昏了几个。 野道人倒不觉有异,回头一看。 “咦?” “为什么总感觉,大王的运势,又增了不少?” “难道是处置这些人,肃清了规矩?不至于吧!” :。: 第七百七十二章 名声非常要紧 野道人看着众人,只见尸体随风而飘,在场的人都个个脸色煞白。 虽这些人大多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但死人与死人不同,这一次死的是昔日同事,是因背主被吊死的人,这明显就是杀给看。 但这事能怪王爷? 王爷的待遇,大家都心中有数,其实倒不是说代王的月例高,这高出二三成,关键是处置家仆的家法。 齐蜀二王封王已久,府中抬出去的人不少了,原本觉得代王宽宏,现在还是这话,人啊,要惜福。 “江义。”代王从尸体上收回目光,又落在了江义身上。 江义忙垂首:“在。” “这次的事,你办得很好,副管家位置还空着,就准你补上,赏你一百两银,可去账房去支取。” 江义心中一喜,能在府中爬上更高位置,不仅代表能做的事情多了,更代表着代王的信任,这对自己潜伏奉差可大有好处,立刻欢喜应了。 看着江义欢喜的样子,苏子籍又看向薄延:“薄延。” “王爷!”青年出队,向苏子籍行礼。 “调查贾嬷嬷一事,你立下大功,虽对你已有赏赐,但与立下的功劳相比,却还不够。这样,你与江义一样,可去账房支取一百两银子,这是给你赏银。另,薄延,本王晋升你第三府兵队副队正……从今以后,望你好好做事。” 大郑继前魏制度,勋贵允许有少许府兵,亲王有三个队的编制一百五十人,按照大郑规矩,伍什之长尚不是官身,但正副队正,已经是官身。 虽是王府府兵,还是编制之内,也有官身可得,这可是从九品,薄延听到厚赏,心情复杂。 许多人总觉得这官小,可有无官身,实完全不一样。 多少江湖大豪,求这从九品不可得。 “没想到我志不在此,却反被代王看重。”薄延甚至忍不住想,如果没有早早就答应了差事,是不是现在跟着代王,反可以做个忠臣? 念头翻转间,薄延余光看着郑怀和庞泗,已单膝跪倒,不经意改了称呼,说:“是,臣定会尽忠职守,绝不辜负王爷信任!” “那么,就散了吧!”苏子籍也看了一眼郑怀和庞泗,自半片紫檀木钿可知,薄延不过是江湖客卖命,尚未加入别的王府,而郑怀和庞泗,却是齐蜀的人。 “吊的胡萝卜有了,不仅仅府内震肃,也起了积极心。” “郑怀和庞泗以后必差,必会更加用心,这样才能榨干了油。” 苏子籍寻思着,就回转了去。 “恭喜了,薄队正,升官了,可别忘记了差事。”等代王走了,路先生过来,低声提醒一句,薄延顿时一凛,再抬头时,路先生已是转身走了。 贵人走了,人群纷纷围了上去,不断恭喜。 “恭喜薄队正,现在你得王爷看重,以后必是官运亨通,前途无量啊!”第一个上来的是郑怀,他似笑非笑。 “薄队正,今日得了银子又升官,我可要厚着脸皮向你讨一杯酒喝了!”庞泗哈哈大笑,带着些湿漉漉。 薄延顿时头疼,虽没有暴露出自己身份,但这两人似乎闻出些味道,想到这里,他神色不由一阴,随之露出笑容。 “恭喜薄队正……” “江管家,恭喜恭喜,快得请客呀!” 今日两个得了赏银又得提拔的人,成了众人中的焦点。 回去的路上,不断有人向二人道喜庆贺,薄延心事重重,还要装出开心模样,笑到最后,已十分勉强。 与此同时,有人是哭都不敢哭,那就是贾家的三兄弟。 贾务友三个儿子连同长子的妻儿,现在住在一个偏僻小院里,院里还住两户人家,平日三家来往密切,可今日回来的一路上,两家只与他们说了几句干巴巴的话,就相顾无言,各回各家。 毕竟,贾家死了老太太,按正常程序来说,那是该发丧,可谁让这贾嬷嬷是因背主被赐死? 作邻居,这是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说什么都好像不对,可不就是索性避开了,免得各自尴尬? 三个兄弟闷坐在屋里,屋里关着门窗,光线很暗,一时也不说话,远处是庆贺声,顺半开的窗户传来,让他们心里越发憋屈。 别人是得了赏银又得提拔,他们呢? 老大这管事怕是再也爬不上去了,明明升一等管事是明摆的事,还有希望爬上副管家的位置去,现在都糊了。 老二老三的府兵都降到了二等,虽月钱仍不少,够两个光棍每天吃饱喝足,但二等府兵跟一等府兵如何能比? 别看只差着一等,以后但凡有着升官的事,都必定从一等兵里选,且轮不到二等兵! 再者,经过了今日的事,亡父给他们留下的福荫,这次怕全耗光了。 老大贾乐容沉着脸一声不吭,良久象是拿定了主意,开了口:“有道是入土为安,事已至此,我们想一想,怎么把母亲入葬了吧。” 贾老三脾气暴,立刻跳起来:“凭什么?这女人一向不安份,原本给人洗衣服就有风言风语,这还罢了,小户人家不讲究太多。” “现在还私下欲害王妃,哪家王府出这事,不株连全家?要不是王爷仁慈,看在爹当年伺候太子的情分上,我们全家就完了。” “我们还没追究她坑害我们的事,倒要给她收敛尸体,凭什么,又不是我们的亲娘,只是过继。” 贾老二眯着眼也说:“大哥,她得了银子只给娘家,我们一分不得,还蒙了冤,要收尸也是她娘家去收。” “住口!” 见这两个人越说越不像话,贾乐容皱眉看向:“你们懂什么?她陪了爹多年,就算不看她,也该看爹的面子,替她收敛了!” 这也是,贾务友去世前,继母嫁给爹做继室,他们那时还小,虽说继母对他们并不多好,但也没让他们饿死冻死,更陪着爹过了多年苦日子,就凭这个,再怨恨继母坑了自家,也不能真的让其死无葬身之地。 “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贾家,说到底是被她连累了,还有挽回的余地,名分上她是我们继母,她可以不仁,可我们不收尸的话,外人怎么看?” “就得去收敛尸体,让王爷,让别人都说一声以德抱怨,我们才有翻身的日子过!” 这话说的对极了,名声是非常要紧的事,丢了可捡不起来了。 :。: 第七百七十三章 是在挑衅本王 贾乐容说完话,三个男人就沉默下来不说话,坐在远处哄着孩子的贾乐容的妻子也不开口。 片刻,她忽然听到椅子声响,抬头就看到自家男人跟两个小叔闷头外去。 这就是去给婆婆收尸去了,女人轻声哄着孩子,一阵莫名的委屈和伤感涌上来,她擦了擦眼角,叹了口气。 贾家三兄弟出门也不出声,就沉默着往小广场去,路上遇到人,看到这表情这模样,想打招呼的也都噎住,只让开路,目送着他们过去。 到了时,三具尸体还在随风飘着,走得越近,恐惧感就越强。 毕竟这被活活吊死的人,样子实在是好看不到哪里去,三个人忍着臭味跟心里别扭,一起合力,才将死后变得又硬又沉的尸体解下来。 “哥,你看着,我们去找人买一口薄棺吧!”老三嘴硬心软,看到贾嬷嬷死状,竟最先开了口。 “就去张家棺材铺,既收敛了尸体,就办的漂亮,重重厚葬就算了,太矫情,别人也不信,中上等的棺材,买一口去。” 贾乐容当年读过书,办事清晰,两个弟弟都服他,当下就应了声,他们是当府兵的人,这半年天天吃肉锻炼,很是强健,穿巷来到张家棺材铺,打了招呼,也不用伙计送货上门,二人抬着,就将不算沉的一口棺材抬入了小广场。 这时贾乐容的妻子也来了,觉得抬回家再换衣服霉气,就临时架了芦席,在里面给她换了衣杉。 这一套很花时间,又没有人帮忙,把尸体装入,眼见着就入夜了。 “怎么又有雨了?”大家都累的够呛,肚子沽沽叫,见雨不大,丝丝落下,就抬着回家。 本来这是很热闹,但今天发生了这事,连个人影都没有,抬了段路,贾乐容擦了擦汗,就看到不远处的亭子靠着一个人,仔细一看,这不是新升的副管家江义? 江义好像正朝着这看,一副看热闹姿势,这可让贾乐容心头火起。 二人平时倒是没什么矛盾,可眼下这情况,就这么靠着亭子看热闹,实在是不地道,过于张狂了! 按住脾气最暴躁的老三,贾乐容忍住怒上去问安,毕竟现在贾家在风口上,可不宜竖敌。 “见过江管家。” “江管家?” 江义却一动不动,也不出声,这这么看着,仔细看,甚至能发现对方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等等! 眼睛都一动不动? 贾乐容嗅了一下,还有一股腥味,像是……血的味道。 “江管家?”贾乐容心念一颤,就上前一步,轻轻一推。 噗通! 原本靠着亭子站在那里的江义,斜斜砸了下来,落在地上,荡起了不少水迹,后背处是一团已散开的血污,竟有人在用凶器捅进江义的后心,这是一刀毙命? 贾乐容煞白着脸,抖着手将手指凑到江义的鼻下,已早无气息了! 江义两只眼大睁,刚才不知已死,觉得是高高在上的眼神,此时知道死了,再看,就觉得这分明是死不瞑目! “大哥!” “这……这又死人了?” 贾老二贾老三目瞪口呆,身体颤抖,贾乐容的妻子更腿一软,一下跌在地上,她反应快,立刻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口,可不能给丈夫添麻烦。 “你们看着现场,我立刻去禀报王爷!”贾乐容脸色煞白,但他迭遭大变,虽慌不乱,已经大步抢出亭子,命着:“你们看紧了,谁也不许碰,我这就去报告王爷。” 说着,立刻就急步朝内院而去。 内院里正有人三五一群,低声说话,这些丫鬟婆子听到脚步,抬头见贾乐容,就有些态度轻慢,随口打着招呼的就已算客气。 还有人根本不理睬,觉得这贾乐容家的老太太险些害了王妃,看贾家人就有些别扭。 贾乐容此时心里有事,根本无暇去理会这些态度上的变化,急急向里去,突然眼光一花,一只狐狸从屋里钻出来,朝外面奔去,与身形交错瞬间,贾乐容看到狐狸脖子下有个口袋,口袋还露出了一张纸角的样子。 “等等!王爷在里面,你莫要这么闯进去!”一个婆子这时拦住贾乐容,不高兴地呵斥。 贾乐容心里起急,就一推,将这婆子推开,朝里面喊:“王爷,出事了,江义江副管家死了!” 屋里,苏子籍这时正和野道人说话,野道人问着:“刚才这手信,是不是写的轻了点?” 苏子籍踱了两步,说:“路先生,恰到好处,才使人信,要是写重了,反使人疑心,鲁王的性子,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太露骨。” “你最近辛苦些,盯紧点。” “臣明白。”野道人应声,就在这时,就听到外面有了嘈杂声。 “王爷,出事了!江义江副管家死了!”随后外面有人大喊一声。 苏子籍就是一皱眉,匆忙起身出去。 “你说什么?江义死了?” “是,小人去张家棺材铺买了棺材收敛尸体,她对我家不义,我不能对不起她的名分。” “不想回来时,就遇到了这事。” 贾乐容眼见着代王,就立刻跪下,忙将自己刚才遇到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去看看。”苏子籍脸沉似水,就朝着小广场去。 抵达时,就看到已围了一群人,有人震惊,贾老二跟贾老三大声嚷嚷,让人靠后,不要破坏现场。 “天啊!是谁干的?竟然是一刀毙命?谁害了江副管家?你们真没看到凶手?” “居然能在王府里杀人?难道府里潜伏了刺客?” “我看也许是寻仇……不然为何只害了江副管家一人?” 众人议论纷纷,直到听到“王爷到——”,才匆忙让出一条路给代王。 代王明显是急匆匆赶来,一走到人群前,看着倒在地上已经死去的江义,整个人都被低气压笼罩,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居然公然刺杀本王新提拔的副管家,简直就是胆大妄为,是在挑衅本王!”代王大怒。 “薄延!” “在!” 这位同样刚刚才得到提拔的青年从人群中出来。 “你去查,查出凶手是谁!” 薄延还有点不适应,迟疑了下应了:“是,臣遵命!” :。: 第七百七十四章 王府成了活棺材 皇城司·崇青楼 这里是西大街中段,就算有着雨丝,由于是夏天了,行人往来不绝,店铺挤满了顾客,人声嘈杂。 崇青楼不是青楼,是一家出售名贵瓷器的店,因此顾客不是很多,三楼处,房间不大,窗户大开,外面有人路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有光投进来,落在端坐在主位的男子,伴着斑斓光影,窗帘随风而动,而男子白净无须的脸上眉眼阴郁,全不似在外人面前笑呵呵。 他就像一尊神像,端坐着听着面前青衣人的禀报。 “……都督,事情就是这样,三人当场就被吊死,这是代王府管事仆人都亲眼所见的事。”青衣人说着。 “都死了啊。”听到贾嬷嬷、吕大、柳家店铺的老板皆被吊死,赵公公面上仍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这一句。 这背主之人,死不足惜,就是有点替代王可惜,人死了,线索也就断了。 但又一想,不处死这三人,代王怕也抓不到真正幕后人的把柄,能被用做这种事的三人,不过是别人用过即丢的炮灰罢了。 愚蠢如那贾嬷嬷,怕是根本不会知道,就算她害代王妃成功,当时没有露出破绽,也是有命拿银子田地,没福气去享,过段时间必会灭口。 再说,代王深究下去,怕未必落得好。 “除此之外,代王还提拔江义跟薄延,江义升为代王府副管家,薄延升第三府兵队副队正,二人各得白银一百两。小人过来时,代王府已派人到兵部和内务府给二人备案了。” “江义也就罢了,薄延也升了?” 赵公公听到这里,脸上表情就有点奇怪,有些无语。 青衣人抬眸看了一眼,就忙垂下:“是,薄延在调查贾嬷嬷一事中立了功,得升副队正,小人觉得倒不奇怪。” 又说着:“不过这薄延,似乎之前接了齐王的单……” 偏偏还在这时升了官,哎,这种事上哪儿说去? “代王也是无奈,这是根基还浅,没有可用之人。”赵公公起身踱了两步,神色若有所思:“要不,我们也不能随便安插人进去,江义也不能这样容易就答应响应。” 就算有所谓的“大义”,别的王府也不是那样容易“响应”。 赵公公才说着,突然楼梯有人疾奔,立刻就警醒的住了口,果然,转眼有人在外面禀告:“报……都督,江义死了!” “什么?”赵公公顿时站起来,原本还感慨着的那张脸上顿时乌云密布。 “江义死了?怎么死的,谁杀的?” 竟有人杀了皇城司的人,简直该死,也难怪赵太监震怒,这实在是在打皇城司的脸。 进来的青年身着灰衣,看着就很不起眼,跪倒在地,快速禀报:“都督,不知是何人杀了江义,似乎是被刺杀,一刀毙命,从后心捅进去,代王震怒,已吩咐了在查凶手。” 赵公公忍不住在屋内转了两圈,徘徊着,慢慢怒气被压下去,不禁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按说,江义是皇城司约谈,算是安插进代王府的人,最有可能对江义下手应该是代王才对。 但皇城司派了江义潜伏,可没让他做太多事,就算贾嬷嬷被抓后就胡乱攀咬,咬出了江义,可这才过去了多久? 且不说代王就算真查出江义暗里勾结皇城司会不会下手,就算会铲除,也该查出江义的真实身份再下手才对。 怎么看,江义之死都像是针对代王的挑衅,因江义被当众提拔了,有人想挑衅代王,就当天干掉刚刚被代王奖赏的“功臣”,这不仅可以重重打了代王的脸,还可以让代王府的管事仆人陷入恐慌。 在这个时间点这么干的人,该不会是…… “吩咐下去,让潜伏在鲁王府的人立刻去查下鲁王的动静!”赵公公沉默片刻,开口吩咐。 “是!”面前的灰衣人立刻应着。 “还有,派人守住了鲁王府,不要让人轻易出去。” “是!”又一个青衣人同样领命退下。 鲁王府 知了的叫声,声声不息,平日里就让人心烦意乱了,在此情此景下,就更撩拨得府内被困的众人心焦如焚。 一个方管事从里面往外去,距离门口还有十几步时就停下。 门房早就被甲兵接手了,站着能看到见门房和沿墙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个个按着长刀,目不邪视,满带肃杀。 往日这样的甲兵,虽然不至于被鲁王府的一个普通管事鄙视,起码也不会得一个正眼。 宰相门前七品官,亲王府门前也差不多如此。 可现在,这寻常甲兵,就足以吓得方管事止步不前。 鲁王现在被撸了亲王爵,成了庶民,连带着他们这些曾耀武扬威的王府管事仆人,也都像是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哎!”深深叹一口气,这方管事转过身,往回走。 大门虽就在眼前,但有甲兵把守着,没有买菜之类任务在身,别说出去了,就算是走近了朝外面看一眼,也会被呵斥。 他自做了鲁王府的管事,出去一直都是被人捧着,何曾受过外人这种气! 不过是几个甲兵而已,竟让他畏惧至此! “哎!”又叹一口气,结果发现这一声却不是自己发出的,管事抬头,就看到往日竞争的老对手钱管事,也正唉声叹气。 曾经的那些敌对,在此刻都不见了,心中皆惶恐不安,二人目光对视,竟走到了一起,丧气满面,并排走着。 “你说,他们是不是打算一直这么守着,将府里的人圈到死?”钱管事说到这里,打个寒战。 处置皇子,除了赐死,最大的就是圈禁。 一旦封府,这王府就成了活棺材,直到幽死。 “呸呸呸!休要胡言!”方管事虽也丧气满满,可听到这话还是掀起眼皮,怒视:“王爷乃皇上的亲儿子!亲的,这次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想必过段时间就能恢复王位,王府也能恢复!” 钱管事也觉得自己说的不祥,点头:“你说的是,王爷是何等的贵人,必会否极泰来,到时王府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说这话的两个人,眉眼之间都是沮丧,显然这话说出来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 第七百七十五章 去联系灰鹤 鲁王可是诸王里第一个被撸了王位贬为庶民,就连齐王做事嚣张跋扈,还不是只受过训斥,都不曾降过爵位? 再想想十几年前那位不可说的太子殿下……哎,谁知道等着他们,是即将落下的铡刀,还是新的锦绣太平? 连府中的管事都是这么想,仆人丫鬟自然个个垂头丧气,要不是根本逃不出去,怕顿时散了大半的人。 桂峻熙走在走廊,看到这一幕同时,还看到了凡人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散了大半啊。”驻足望着王府上空,但见本凝聚在府上蛟影,已散了大半,顿时一股躁意涌上来,不由咳嗽起来。 “嗯?” 剧烈咳嗽间歇,似乎看到了什么,有个白影一闪,再看时已没有了。 “难道是猫?”府中女眷有两三个喜欢养猫,这事他也听说过,府中有猫窜过,倒不是奇怪的事。 桂峻熙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又慢慢向前走,就看到路过一个月亮门里,似乎有个人站着,那里是王爷的小库房之一,放的都是一些普通古董字画,他望过去时,此人正往怀里放着什么。 “这人不是赵柱么?” 这可是王爷的贴身仆人,竟然也在搞这种小动作,看着鬼鬼祟祟,难道是在偷东西? “临难了,连王爷的贴身仆人也心乱了。” 无论是对王府还是皇宫,临难偷东西卖,这不罕见,人心大多自利,之前不敢,一是主子威仪所摄,二是尽忠职守更有利可图。 现在是止损,自然偷东西了。 前朝国祚将终时,还发生了大案,不仅仅偷瓷瓶字画这些埋在煤渣车里往外运,竟然连贵妃的金册都敢偷,使当时皇帝大怒,杀了三百余。 桂峻熙看见了,也当做没看到,事到现在,大事都管不了了,小事又何必去管? 人心散了,再管,也无济于事。 慢慢走到鲁王所住院落,见门口有府兵守着,就问:“大王在吗?” “在,在里面。”虽鲁王被撸了爵位,可府内的人还是习惯称其为“王爷”“大王”。 听到鲁王在里面,于是桂峻熙推门入内,只是走这几步,就忍不住掩口又咳嗽了下。 鲁王整个人看上去都憔悴了几分,但眸中仍有亮光,可见还没有失去希望,见桂峻熙咳嗽,还关心问:“先生可是着了凉,怎么咳嗽这么厉害?快入坐!” 请了入坐,桂峻熙慢悠悠坐下,说:“臣无事。” “我现在已不是鲁王,先生也不必再称臣了。”鲁王苦笑。 “大王,现在还不是丧气时,皇上下旨削爵一事,未必就没有转机。” 桂峻熙说着,摸了摸袖子,里面藏着东西:“再者,虽鲁王府被围,但大王也并未彻底断了外界的消息……” “买菜买货还能出入,连王爷的府兵都没有解除武装,这就已经说明圣上之心了。” 这倒是,鲁王点了下头,虽府内普通管事仆人出不去,但专职买卖生活物品的人还能出入,控制起来也不是太严。 鲁王的势力并不仅仅是府里这些人,猥琐发展的他,扎根京城京外也有几年,有这方便,传递个消息,调查个事情,不是什么难事。 正说着时,就有个不起眼的小厮远远过来,到了也不说话,跪在地上,将一张纸条递到鲁王手里。 “贾嬷嬷、吕大、柳家店铺的老板都吊死了?” 鲁王张眼一看,这消息来的突然,也有些惊悚,想到代王的狠戾手段,脸色都有点发白。 要是王爵在,就算被代王查到身上,他也不怕,现在却有些心虚了。 “代王发觉的这样快?果然是心思深沉之辈!”没害成,鲁王对代王这侄子的忌惮更多了几分。 桂峻熙没有接鲁王这话,屋内就沉默了下来。 坐在那里,鲁王的脸色阴晴不定,突然又开口,问桂峻熙:“先生,你说,本王落到这样的处境,是不是代王搞的鬼?” 桂峻熙心一动,一时间竟然觉得有这个可能,但仔细想了想,又摇头:“虽代王或有这理由搞鬼,可您想想看,周良是王府老人,跟了您许久了,这次去顺天府告密,无论成功与否,都是死路一条,代王才来京城多久?怎么能买通这样的王府老人?” 能让周良豁出命去做这件事,要么是周良被人握住了比死还可怕的把柄,要么就是周良从一开始,就是别人的人。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鲁王沉思片刻,也不得不承认桂峻熙说的有理。 “先生说的是。” 他也觉得周良或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的人,是别人安插进他府里,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周良这宁死都要拉着自己一起下台的做法。 除非是为了别人尽忠、甘愿赴死,否则,实在是解释不通周良去顺天府告密的逻辑。 代王就算知道他想害代王妃又能如何? 可没本事提前布局,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退一万步说,就算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又能做多少? 说到底,论根基,代王还太浅,再有城府有心机,没人可用,就不过是只会隔空低吼的没有爪牙的老虎罢了,伤不到人。 可不是代王下的手,是谁下的手? 蜀王,齐王? 这二人都有嫌疑,鲁王对坑了自己的幕后黑手恨之入骨,只要一想到,自己现在被削了爵位,困在鲁王府内出门都难,被整个京城的人议论,而蜀王齐王都在看自己笑话,说不定二人都在这事上插了一脚,就恨得牙齿咯咯响。 “来人!”随着鲁王这一声,门口府兵立刻进来,跪倒。 “换身衣服,拿着这令牌去联系灰鹤,让他们调查蜀王和齐王。” 灰鹤,这不是一个人的名号,是一支潜伏在京城队伍的名字,算是鲁王最能用的组合之一,在暗处的杀手锏。 门口守着的府兵,是鲁王相对信任的人,比贴身仆人还要知道的多,关于灰鹤的事,就曾负责过接头,让他去联系,正是用对了人。 至于鲁王府被围,也不是谁都不能出,府兵趁着晚饭运输队伍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桂峻熙听着,有点觉得欠妥当,张口想劝,看了看鲁王面色,又止住了。 这不说话,就等于默许了。 第七百七十六章 打听消息来了 等人出去,房间又只剩下两个,桂峻熙才从袖里取出一卷纸,递过去,这才是他此次过来的真正目的,为的就是跟鲁王说这件事。 “大王,现在重要的不是调查谁是幕后黑手,而是顺天府最近的报告,您看看。” 鲁王听到这话,顺手将这卷纸接过来,本觉得再严重也不过是自己血脉出了问题,甚至波及到了王妃,展开一看,内容严重性,远远超出鲁王的想象,看得全身都颤抖起来。 “原来是这样,贱奴,贱奴!竟敢污蔑我母妃,该死,应该抄家灭族!”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被下旨削去了王爵,原来根子在这里! “这贱奴竟丧心病狂说母妃上了香才有我!” 之前不明白的,现在全都明白了! 只因为自己后宅出事,怎么可能让父皇这样震怒,甚至将自己削了王爵贬成庶民,原来父皇是怀疑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儿子! 这种侮辱,不仅侮辱了他的母妃,更侮辱了自己,简直让他吃了蛆虫一样恶心又愤怒! 鲁王咬牙切齿,突然大力撕扯,几下撕碎这纸,一脚踢开面前的桌案,犹不解恨,咆哮:“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见鲁王露出这般要吃人的表情,桂峻熙反露出笑容,咳嗽了两声,温声安抚:“大王,这是好事啊。” 见鲁王猛地扭头,恶狠狠看过来。 桂峻熙微笑:“明白原因就好,大王,明白原因,找到了问题所在,才好对症下药去诊治。” “既不是大王出了大错而获罪,而是这原因削爵,只要证明了自己血脉,自然会复爵。” “可是,先生……”鲁王气喘吁吁坐下,这口气缓过来了,却仍有不安,拧眉,迟疑说:“父皇……真的能信我么?” 桂峻熙一眼就看出了鲁王的担忧,怕是有万一,笑着:“大王,您皇家血统是肯定没有问题,现在削爵囚禁,其实可以理解。” “这就是剥离爵位,露出本色,如果是外人,就测不出龙气,是皇家血脉,哪怕削爵,也还有龙气尚存。” “只要测出了,必会回归王爵。甚至……您还可能因祸得福。” 桂峻熙心里怎么想的且不说,但此时说出的话,却着实安抚住鲁王,给其吃了一颗定心丸。 见鲁王神情慢慢平静下来,桂峻熙继续说:“只要您血统纯净,皇帝错怪您,冤枉了您与卫妃娘娘,肯定会有几分内疚,会给大王您补偿。” “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事,眼下的处境,算不得什么,您只需等着血脉测试,测完出了结果,就可以苦尽甘来了。” “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您万万不可有丝毫怨望,但也不能表示被冤枉也没有关系的姿态,可借故瘦弱生病,向皇上哭诉,自己受了外人污蔑……” “我懂了。”鲁王轻轻点了下首,若有所悟。 是啊,经桂先生这一劝,这件事对他来说竟未必坏事。 虽然自己现在削爵,可这不是受了冤枉么? 一时的低谷算什么?能凭借此事一跃而起,还再得父皇怜惜内疚,那才是真正的好处! 鲁王听了不吱声,半晌一笑:“如先生吉言了。” 起身踱了几步,不知为什么,就算是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只是暂时,总觉得一层沉重压在心上,有些喘不过气来。 看了看桂峻熙,鲁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自己此时感受。 桂先生已将事情说得这样透彻,还说这些,岂不是显得自己这个皇子太脆弱?一个心理脆弱,不能承受任何挫折的人,如何还能在谋士面前有着主公的威严? 不是十分好面子,可也有着脸面要顾及的鲁王,压下这种心底的沉重,脸上露出轻松之色。 外面走廊,一人端着一小锅野鸡香菇汤,还冒着腾腾热气经过,似乎是不动声色,进入了几丛旺盛的花卉,放下了锅,表情有些凝重。 “怎么回事?” 就在刚才经过鲁王身处的厅前,听到了“哗”一声,是桌案被踢翻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鲁王的咆哮。 他隐隐听见了“杀”这个字,更详细内容听不清,他也不敢往近,现在只能徘徊在这里,焦虑不安。 “那是赵柱?” 不远处小路上匆匆走来一人,却是鲁王贴身仆人赵柱,男人转念一想:“这汤是给王妃的,我已经借故绕了点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倒不如给了王妃,再在路口等着。” 看了一眼赵柱,男人就匆匆走远了。 赵柱也是过来给王爷送酒菜,自从府里出了周良的事,王爷对府里的人就都有些不放心,而且王府被围,王爷也被削了爵位,赵柱这种贴身仆人就更忙碌了,很多事都要他来做,只因王爷相对信他这种贴身服侍的人。 “王爷,这是厨房给您做的酒菜,有您最爱吃的鱼,您多少吃一点吧。”赵柱提着食盒进来,向二人行礼,就将食盒打开,给鲁王将酒菜一一摆出来,嘴里也絮絮叨叨劝着。 他过去是给鲁王做小厮,现在年纪大了,就成贴身仆人,论主仆情谊,可比周良强多了。 要不是这做贴身仆人比做管事还威风,拿的月钱也高,他说不得也愿意去当个管事。 哪像现在…… 想到鲁王府现在的处境,赵柱心里叹了口气,脸上还不敢露出来。 鲁王有点不耐烦他说这些,不过也觉他是一片忠心,就说着:“我知道了,先退下。” “是。”赵柱只能再在心里叹一口气,向外退去。 收拾这残羹碗筷有别人,他不必守在外面等着。 “赵老弟!”没走多远,前面有人喊他,赵柱看过去。 哦,熟人。 “季二哥,你怎么站在这里?”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仆,看起来很利落,正笑眯眯等着前面,见是熟人,赵柱心下一松,走过去问。 季二哥就笑了笑:“咱们兄弟两个许久没一起喝酒了吧?我托人买了些酒菜,不如到我房间,咱们兄弟两个吃一番?” 见赵柱诧异,又说着:“我也有些不安,咱们聊聊。” “哦,原来这样。”赵柱心中醒悟,这打听点消息来了,在在往日,一点酒菜还真不至于让赵柱嘴馋,可这不是特殊时期? :。: 第七百七十七章 咒死谁 王府现在受控制,伙食顿时下降了几级,听到有酒肉,立刻就应了。 反正都是王府的仆人,也不怕暗害了自己,再说,季二哥也有些脸面,结交并不是坏事。 “行,季二哥都这样说了,我不去,岂不是说不过去?”赵柱笑着,不过等赵柱跟到了房间,看着一桌的酒菜,忍不住就有点惊讶。 “哎哟,糖醋排骨?爆炒兔丁?菜不错啊,你怎么弄到?” 以前这菜不算啥,可在王府封门时,就不简单了。 “虽关闭了府门,出入有点严,但有关系总能弄到。”季二哥笑着:“这京城,那个军营和衙门,没有点沾亲带故?” “就算这样,你怕是花了不少钱。”赵柱说着。 季二哥一边让他坐下,给他满上酒,说:“不然能有什么办法?王爷都出不去,我们不过是做仆人,主贵才能鸡犬升天,现在啊,能不被拿了银子还不帮着办事就不错了。” 起码花了银子还能得到酒菜,这要是银子花都花不出去,那才是最恐怖。 赵柱听了,觉得是这道理,叹一口气,一抬手,就将小杯一饮而尽。 季二哥忙又给他满上,赵柱砸吧着了一下嘴,却没继续喝酒,而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在嘴里,慢慢吃着。 “这味道,嗯,不错!” 又夹了别的菜,慢慢地品。 见赵柱更爱吃菜而不是喝酒,坐在对面的季二哥不由握了握筷子,给自己满了一杯,举起对着赵柱:“咱们兄弟上次喝酒,怕都是一个月前了?难得又聚在一起,来,碰一个?” 赵柱笑呵呵举杯,一饮而尽。 但他本就酒量不错,喝了一些,怎么劝都不肯再喝,菜大吃,自然没有醉意。 他这样口风紧,季二哥纵然有点心焦,也不知该如何套话了。 “喵!” 窗外不知道哪来一声猫叫,季二哥正心事重重思索着给赵柱灌酒,根本没有去理会。 赵柱,听到一声猫叫,脑袋“嗡”了一下,摇了摇脑袋,暗想:“我才喝了几杯,怎么就有点醉了?” 脑子里这样想,可手却仿佛不受控,竟自己给自己满了一杯,滋溜一声抿了进去。 “好酒!”嘴上赞着,又给自己满了一杯灌了下去。 方才还有点焦心的季二哥,此刻看他这喝法,眼睛都有些发直。 好在赵柱只这样喝了两杯,就又开始吃菜,又恢复刚才的态度。 季二哥也假意陪着喝酒,其实大多数时只是抿一口就放下,一坛上好桃花酿,大半都进了赵柱的肚子,他醉意上来了,话也渐渐多了。 “我跟你说,不是做兄弟的我吹牛……王爷,一直最器重的人就是我……旁人都及不上我!” “是是是,赵老弟你可是王爷的红人,顶顶受重用,以后说不定能做管家!” “嘿,管家算个球!我啊,我一直都想着做官!当官,当有钱的官,当大官!这……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你说对吧?” “对对对,要是能当上官,的确是光宗耀祖了,王爷要是愿意给,说不定老弟你能外放个县令!” “县、县令算个什么?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而已!我……我要当,就当大官!大官!” 这话是越说越没溜儿了,季二哥仔细一看,赵柱已眼神迷离,有点醉了。 季二哥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就套着话:“是啊,要真能那样就好了,可咱们王爷现在落了难了,这往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哎,不说这些,喝酒!” 说着,就又给满上一杯酒,赵柱拿起来就往嘴里灌。 放下后,又被哄着喝了几杯,这时醉意上头,说话就更大胆了。 不仅大胆,还很上头,嘴里嘟嘟囔囔就带上了一些怨言。 季二哥却不是为了听他这些话,叹着:“哎,你说,我们王爷这样体恤下人,待人和善,怎么现在就落得背了黑锅,满京城被人议论?” “男人,尤其是王爷,被人议论……那样的事,谁能忍?” “可王爷不仅要忍,竟然还被皇上下旨削了王爵,惨,实在太惨了!” “事到现在,你还想做官,做大官,那些都别想了,王爷落到这下场,连我们也落不了好!” 这话果然招得赵柱叹气连连:“是,是呀,你是不知,王爷接旨后就气坏了,还踢翻了案桌,让桂先生写咒要咒死……” 说到这里,赵柱瞬间打个激灵,原本昏沉脑袋直接就清醒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住了口。 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再看面前的季二哥,似乎也醉了,正坐在傻笑,赵柱狂跳的心脏这才稍稍平稳下来,可这酒也不敢再喝下去了。 而且刚才自己突然说出口的内容,听着就怪,谁知道继续待下去,自己又会胡言乱语什么? “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急匆匆起身,推开椅子,赵柱匆忙逃出去,被外面风一吹,心里更暗骂了一句:“发酒疯,乱说什么?真是讨打!” 当即给了自己一嘴巴子,脚下不停,出了这院子。 季二哥见着人远去,傻笑敛去,整个人惊呆了。 刚才虽只听了一半,可看赵柱吓得立刻离开模样,心里已有了一个猜测:“桂先生我也听说过是会法术,咒死?咒死谁?难道是……” 这个猜测光浮现出来,就将季二哥吓得全身一颤,丝毫不敢耽搁,忙出了门,一阵凉风吹来,本是凉爽,这时反打个寒噤,朝着后门急匆匆而去。 “谁呀?”后门也守着甲兵,恰与季二哥熟识知道身份的“同僚”,装没有看到就直接放行。 季二哥出去,就忙钻进小巷,片刻消失了踪影。 眼见又快落日,一辆牛车朝皇宫行去,车里赵公公随车晃动微蹙眉,有些烦恼。 江义的死,让赵公公有点不安。 在皇城司,江义接口不算低,毕竟是在代王府做事,这种潜伏人员,使用起来也小心翼翼,一般轻易不会暴露。 赵公公现在担心的就是,江义暴露根源是什么,莫非是皇城司内部也混进了诸王的人? 真是如此,麻烦大了。 他按了按眉心,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 第七百七十八章 让朕散落下心 刚才临回时接了一封信,拆阅了就不由使赵公公心思重重。 “这些皇子皇孙,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赵公公心想:“就连鲁王,看着不声不响,这次打草惊蛇,拨开了草丛,竟然也有不少暗手。” “灰鹤这组合,建立时还有皇城司的因素,是一个百户为了方便办事而支持建立,因此一向属于皇城司相对放心的名单,不时也用的上。” “谁想到竟然还是鲁王的人。” “可惜……江义死了,又得在代王府再找个人……” 寻思着,牛车抵达皇宫,停在外面,赵公公下车,整了整衣冠,朝大门而去,要乘车进皇宫,除了皇帝皇后皇太后,谁人能享? 皇城门口,八个带刀侍卫钉子一样站着,都认识赵公公,见他过来,都很恭敬问安。 赵公公随意颌首,正要进入,身后有人高喊:“公公,公公!” 回头一看,喊他的人,赵公公认识,是派出去的人,一直负责联系潜伏在鲁王府的百户。 他怎么突然又来了,难道是鲁王又出了事? 赵公公立刻就有不祥预感,等百户靠近,直接就说:“虚礼就免了,咱家没时间浪费,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公公,潜伏的人设计灌醉鲁王一个贴身仆人,从他口中得知……”百户不敢明说,上前耳语几句,赵公公就立刻脸色变了。 “此话当真?这可不是小事!容不得谎报!” 魇镇可是要死人,哪怕是王爷,沾了这个也会死。 前朝就有例子,在靖安朝,靖安帝的长子深恨父皇宠爱别的皇子,对他屡屡打压,铤而走险,用了魇镇之法,欲咒死靖安帝,作皇长子好登基。 结果被发现举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不仅皇长子被赐毒酒,母妃也被赐死,受此事牵连者六千人,纷纷被杀,据说连一个月每天都有人头落地,京城的空气中都飘着浓重的血腥味。 这样的事,不仅仅是前魏,更前的朝代不止发生一次,次次都是死一大批人。 百户忙回话:“公公,卑职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事上弄虚作假,下面报上来的就是这个,绝无错漏,人我都扣住,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敢动一根毫毛,就等着公公问话。” “咱家知道了,你且候着,或会传你进去回话。”赵公公吩咐一句,铁青着脸,匆忙入宫去。 入了御书房,听得隐隐人声,垂手在外等候,见着一官倒退了出去,入内偷瞟了皇帝一眼,上去就行礼,也不言语。 皇帝一怔,板着脸问:“你这老奴,又有什么事?” 赵公公连连顿首,说:“皇上心情不错,是奴婢的不是……又带来了坏消息。” 说着,又叩了首,咽了一口气,将事情一一说了。 本觉得皇帝会和过去一样震怒,却没想到,皇帝没有再说话,只是眯缝着眼望着远处,许久,才粗重透了一口气:“朕知道了。” 但真听了没感觉,也不尽然。 赵公公眼瞅着皇帝看上去又老了些,本努力挺着脊背都不由自主驼了一些,眼睛也有些酸涩。 此时天已黄昏,云色晦暗,缕缕风透门而入,更显得寂静,他慢慢退到一旁,殿内安静了良久,皇帝才开了口:“让顺德过来。” 这话是吩咐小太监,立刻就有小太监应了出去寻人。 赵太监站在角落处,抬眸朝着皇帝看了一眼,又垂下眸。 皇帝此时喊了大太监顺德来,应该就是为让顺德去查此事。 果然片刻,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太监入内,恭敬向皇帝行礼。 “朕命你去鲁王府,查一查鲁……老六是不是对朕有怨望,是不是命那个桂峻熙魇咒朕……” 魇咒一出,顺德身体都颤了下,心里惊骇:“六皇子竟要魇咒皇上?” 此事为真,怕六皇子的下场不会好,就算皇上暂时不杀这儿子,也不会容忍太久了。 想到当年太子府发生的事,顺德将头压得更低:“奴婢遵旨!” 见这大太监就要走,皇帝又喊住,目光盯着,冷冷说:“让霍无用及荀太医一起去,测试下鲁王的血脉。” “是!”顺德应了退了出去。 他才带人离开,天空“轰”一声,雨“唰”一阵扫下,已大雨如注,书房里已变得更加晦暗。 皇帝走到门口,望着台阶下哗啦啦的雨水,又抬头看着昏暗天空,表情阴晦不定。 已是六月,雨下得勤,更下得大,感受着雨,皇帝细不可闻的叹着:“过去有人言,天家一举一动必有灵应,朕现在是信了。” 折返回到殿里,瞥了一眼老实站在角落里的赵公公,唤着:“朕实在吃不下晚膳,让御膳房等等再奉上——你这老奴,与朕下会棋,让朕散落下心。” 赵公公目睹皇帝迷茫的神色,只觉得悲哀,低声应了。 鲁王府 此时也被笼罩在雨雾中,突然下起来的雨,让本就心情不好的管事仆人越发觉得不安,服侍鲁王侍女从走廊过来,因斜风阵阵,衣裳仍有些打湿,忍不住抱怨:“说下雨就下雨,这种天气,哎!” “下雨也未必不好,起码下一场雨,能消一消暑气。” 一个侍女叹着:“府里的冰块早就没了,连王爷王妃屋内都没了冰,再不下雨,天渐渐热了,日子可怎么熬?” 这话一出,立刻就让前者差点红了眼圈。 她们这些跟着鲁王妃的侍女,比府外小官之女还要过的舒服,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委屈? 只是自己受委屈也就罢了,偏偏鲁王跟路王妃现在也受了委屈,这就实在让她们感到不忿了。 “王妃一天都没吃下东西了,我先去厨房催着赶紧做些可口吃食,你去针线房领些针线,现在出又不能出,还是做些针线活好了。”后者想了想,说。 两个侍女就此分开,去针线房领针线的侍女,又聊了一会,这才捧着针线往后院走,才走到前院走廊处,就听到大门口有骚动传来,她好奇回身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被吓得魂飞天外。 只见佩刀的甲兵,“轰”一声踢开门。 第七百七十九章 会惹皇上厌憎 “王妃虽早早躺下,但是刚才才睡着,你们别打搅了!” “有大事,快唤王妃起来。” 鲁王妃隐约听到声音,只是很细碎,她累极了,原本睡不着,是点了“安神香”才算睡着。 香道的流传,不如茶棋之道为人所熟悉,宫里最忌讳春、药、香,虽有些女人喜欢用,可明面上是赃物,被抓了就完了。 王府规矩没有那样严,但也不容易弄到,刚才睡不着,硬是点了支“安神香”才睡着,一旦睡着,闻着淡雅的清香,令人几乎想继续睡下去。 “王妃,王妃,快醒醒,宫里来人了!” 什么?宫里来人了? 耳畔焦急呼唤让鲁王妃清醒,也顾不上仪态,腾一下翻身坐起。 在她跟前面现焦急之色,正是贴身侍女之一。 “宫里来人了?来宣旨的?”一边示意侍女给她绣鞋,鲁王妃问,一颗心砰砰乱跳着。 几个侍女陆续帮鲁王妃穿上衣裙,整理发髻,一个侍女回想刚才看到一幕,犹在瑟瑟发抖,惊恐说:“来的是马公公,咱们王府大门敞开着,甲兵闯入,可吓人了!哎,马公公已带许多甲兵闯进来,向王爷去了!王妃,您说……您说是不是……” 鲁王与鲁王妃住的并不是一个院子,仅是挨着而已,听到这话,鲁王妃的心都凉了半截。 虽然她嫁进皇室时,太子府满府的坟头草都长老高,她并不曾认识过昔日太子妃,但长在家中,偶尔也能听到长辈悄悄议论,当然知道一旦丈夫落到前太子处境,她这个王妃的会遭遇什么,怕也只能跟着共赴黄泉,只片刻工夫,额头冷汗就冒出来。 但她终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经过培养,知道这时还要稳住人心,说:“王爷乃是皇上亲子,便是没了王爵,也是皇子,只要不是谋逆大罪,最多就是贬为庶民,不会有性命之忧,你们既是王府的下人,就不要先自己吓自己。” 这话与其是说给这些侍女听,不说是说给自己听。 已是六月,穿的衣裳薄而少,全部整理完也没用多久,鲁王妃只带一个嬷嬷并一个贴身侍女过去,见着有雨,还打了伞。 “谁也不许动,谁敢乱跑,格杀勿论。”雨中,有陌生人低声喝着,不过不是对她,而是对丫鬟仆人。 见甲兵涌入,直线通向鲁王院子,到处是按刀的侍卫,鲁王妃低声问侍女:“这是哪个衙门的?” “奴婢问了,是皇城司的人。” 鲁王妃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不自禁打了个寒颤,鼓起勇气上前,却也没人阻挡,赶到鲁王院子时,就看到甲兵更是密集,个个虎视眈眈,虽没有阻挡,可气氛肃杀,她脸色越发惨白。 这情况,可是肉眼可见的不妙。 鲁王院中,马顺德脚下不停,直奔鲁王休息的房间,门哗一下打开,看着沉睡在榻上的青年皇子,马公公也不客气,直接就对旁站着的王府仆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醒六爷!” 鲁王被削成光头皇子,这个六爷,就是记在皇室族谱上的排名,前面除前太子、齐王、蜀王,还有两位皇子都是十岁出头夭折,这种过了十岁夭折,虽丧事不大办,但排序并不消,一般还有谥封。 “六爷,六爷醒醒!六爷!”被看了一眼的仆人恰是赵柱,此时冷汗淋漓,觉得怀里的五两银子太重,烙的慌,走到榻前,不迭声呼唤。 私下虽喊王爷,但当宫里来人,却不敢再这么喊。 而六爷这称呼,实在陌生,喊了几声,床上的人才有了反应。 鲁王终于醒了,一睁眼,先看到满脸焦急的赵柱,意识到屋内还有旁人,就又看向去,一下子就看到了马公公。 宫里来人了?! 马公公神情严肃,见鲁王醒了,就朝着躬身,说:“六爷,奴婢这次来,是奉旨意请您测试,还请配合。” 身后过来二人,一个是御医,一个是霍无用。 这都是鲁王认识的人,现在三人都面无表情,鲁王坐起,这时细雨在下,打在屋檐下融成一片,在昏暗天穹下,显得异常令人恐怖,鲁王的心都纠了起来,有点疼痛。 马公公行了主仆之礼,又对小太监说:“你带着几个人去书房看看,记住,别弄乱了六爷的东西。” 鲁王听到这话,心又是一紧,好在随即想到,自己在书房里放着的都是不怕查的东西,倒没必要紧张。 但测试这事他早就料到了,父皇派人来,他也不觉得奇怪,可同时还要去查抄他的书房,这事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难道父皇不仅怀疑自己不是父皇血脉,还怀疑自己做了什么? 因不知是何意,鲁王心中不安,坐卧不宁,可咬着牙,不说话,保持着最后一点体面。 “六爷,请稍稍忍耐一下。”马公公亲自捧一个小玉盘到了跟前,这与其说是玉盘,不如说是小碗,里面密密麻麻全部是花纹,不,是符咒。 旁还有个小太监,手捧着银盘,上面有一根长长的银针,先告了个罪。 “这就是检验了。” 鲁王虽有自信,也知道生死荣辱全在于此,不由死死盯着。 霍无用这时过来,示意鲁王将手伸出来,随后就捏起细细长长的银针,在鲁王一根手指的指肚上轻轻扎了一下。 “嘶!” 虽是轻轻一扎,但十指连心,鲁王还是下意识蹙了下眉,但注意却没放在这上面,而紧紧盯着几滴血落在了玉盘上。 可不等他再看更多,玉盘就被马公公端走,上面扣个银质盖子去了外间,由御医和霍无用等待变化。 这间屋里,鲁王是坐着,有些坐立不安,而马顺德却还是垂手站着,维持着家奴对小主子的本分,哪怕自己实际拿捏着小主子的性命。 可以杀,不可辱,因辱就是跨越了本份,是打皇帝的脸。 多少太监就因这个摔了交,跌死了。 马顺德心中细想着,露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不是笑鲁王,而是笑赵公公——几次报告皇帝的消息都是坏消息,忠是忠了,可会惹皇上厌憎了,家奴一旦被厌憎,下场还用谁么? 以后,是我马顺德的天下了! :。: 第七百八十章 望江怨 雨水噼啪,窗户还能看到树影摇摆。 之前查抄鲁王书房的人回来,手捧一个托盘,上面有一张揉皱了又被人展开的宣纸。 “公公,抄到了这个。” 鲁王下意识就要站起来,马公公却比他更快,伸手就从托盘上拿下了这张纸,这么一看,脸色就微变。 凭谁诉 一寸柔肠万千缕 春归何处所 满庭芳草连天暮 黯凝伫 独自有情怀 不堪回首觑 这是一首《望江怨》词牌的新词,要是深闺的少女或少妇写来,本是不错,借暮春之景,写出了内心深处的苦闷和忧愁。 全词一长三叹,语言优美,意境,有言尽而意不尽之美。 可是鲁王写的,又是这时间,这言尽而意不尽,就是怨望了,还是从鲁王书房里抄出来的怨望词! 这样的一首词,足以当做证据呈交上去了。 鲁王也已顾不得别的,凑上前看了,这一眼看见了,脸色大变,忙说:“这不是我写的,马公公,这是有人栽赃于我!” 马公公笑了笑,连忙收起这词:“六爷,请稍安勿躁,是不是您写的,自有人分辨。” 字迹辨别,这可是有专门的人员。 鲁王却心中很不安,这字迹足以以假乱真,他刚才看一眼,都恍惚觉得或真是自己写的,若有人害自己,真能查得出? 这时,霍无用进来,说:“六爷是皇家血脉,只是……” 凑到马公公跟前,耳语了几句,马公公一听,深深看了看鲁王,眼神里似乎有着怜悯。 鲁王更觉不妙,但马公公已吩咐了一句:“好生伺候鲁王,不得有误!” 说着,拔腿就走,正巧遇到了鲁王妃,还行了个家礼,向她一躬,才头也不回出了院,冒雨匆匆而去。 霎时间院子空落下来,在雨声中,鲁王独自呆坐移时,见着鲁王妃进来,才突然一扫,将不远瓷器扫的粉碎,一阵怒吼,到了口中,还是化成了嗬嗬声。 人在屋檐下,怎么不低头,这雨,是下得越发紧了。 深宫,没有谁说话,只有棋子微下,与君王下棋的赵公公后背全是汗。 这与皇帝下棋,既不能敷衍,不能输的太明显,也不能毫无顾忌只知道去赢,帝王的棋术必须最好,但人家让个奴婢与他下棋,是为了解闷,大多心情不好或无聊时,作必须输的一方,还要让皇帝尽兴。 这种分寸的拿捏,实在是不好把握,但对赵公公来说,不是难事。 难的是现在这复杂的局面。 尤其今日,竟可能有皇子要魇咒皇帝,若此事真查出证据,怕京城又要迎来一场血雨腥风,光想一下,赵公公都觉得喉咙发干,后颈发凉。 才想着,有着脚步声,殿外小步走进一人,正是被派去鲁王府的马公公,马顺德。 见他回来了,皇帝一推棋盘,起了身。 “不下了,收拾了吧。” “是!”赵公公顿时松了口气,忙小心翼翼捡着棋子,收拾残局。 马公公忙上前跪了,向皇帝禀报了鲁王府的事,又说:“根据霍真人的检测,鲁……六爷血脉无异,只是,似乎母系血脉,有点问题。” 这事,事关重大,不仅要听马公公的回禀,皇帝还宣了等在外面一同来的霍无用和御医觐见。 霍无用和御医进来,说辞与马公公无异。 皇帝神色一松,不管怎么说,不管卫妃是不是有问题,起码鲁王是自己亲儿,血脉无异,这就够了。 这至少说明了他没有替别人养儿子,听说还从鲁王书房里抄到了一些文书和一首词,皇帝就说:“呈上来。” 马公公亲自捧着递上来,皇帝先捞起文书看了看,这些倒没什么,只是鲁王府违反大郑律做了一些买卖,虽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但这仅仅是幌子,没有一家能办到。 无非是置办了一些灰色产业,还不至于让皇帝发怒。 又捡起写着词的纸看了看,这诗看完,皇帝半晌没说话。 马公公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才呼出一口浊气:“朕还不知道,我这老六,还有这雅兴。” “雨夜写词,望江怨,好啊!” 皇帝说着,似乎想笑一声,笑声干巴巴,连自己都觉得嘶哑,因此话一转:“你和霍无用去皇后处,查一下卫氏的血脉。” “是!”马公公和霍无用都应声,见着无话,退了出去,入了雨中。 镇南伯府 世子院子里的芭蕉被大雨打得摇摇晃晃,屋子里烛光明亮,有人正在小心翼翼端着药碗走到床前。 床上躺着的青年,只着里衣,盖着纯色蚕丝被,脸色更苍白一些。 “公子?”这几个月个头窜高了不少的道童弘道,现在已换了服,长大了些,有些少年样子,他将药放下后,就凑到床边,轻声唤着。 青年刚才就醒了,只是一直没睁眼,此时放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公子,该喝药了。”弘道被他这么冷淡看一眼也不怕,仍梗着脖子说。 青年,也就是谢真卿,这才蹙眉,示意弘道扶自己坐起来。 弘道给他后背处垫了软垫,慢慢扶着他坐好了,就端了药碗,一勺勺喂。 谢真卿喝了,良久不说话,弘道也不说话,垂手站在一旁,等候着吩咐。 谢真卿对此有些无奈,上次道观的人全部血祀,两个人的关系就变成这样了。 弘道的忠心无可置疑,但这脾气实在是比过去更大了一些,偏偏还一副沉默本分模样,哎,实在是头倔驴! 不过这时也顾不得这些,谢真卿只是顺手拿起一柄小镜子,照了照脸,就见镜中青年眉心一片若有若现的黑气,无语的放下了镜子。 “唉,鲁王这棋算是废了,我也反噬不小。” “要不是我已经去了三尸,成了妖道,这次非死不可。” 才想着,又咳嗽,把手帕一看,又有些血色,谢真卿有些无奈,几次折腾,这身体怕也寿命不久了,十年? 十年也足够了,只是自代王入京,这卷起的风暴也太大了些,以前的布局,几乎都被撕的支离破碎。 最恐怖的是,连自己都难以查知,怎么形成的,似乎是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这样了。 难道真有天命? 第七百八十一章 细思甚恐 “轰” 一道闪电落下,雨渐渐大了,打得树枝屋檐一片刷刷声,天地成了混沌,谢真卿久久看着,沉思良久,渐渐露出了狞笑。 “天命?” “龙君不在争,因此死了,我要是不争,就得落得龙君的下场!” “天命不是已经死了一个么?上官不如现管,皇帝现在就是天,借他的手,再死一个又何妨?” “不过,不能粗暴,还是推一把!” 话才落,天上一个明闪,房间内亮的惨白,紧接是滚滚的闷雷声,吓的弘道心里一缩。 谢真卿思略而定,倏然间坐起来吩咐,声音显得从容。 “你不要怕,去齐蜀两王处查查反应,还有,把这个送入隆安帝陵墓第四层。” “隆安帝陵墓有甲兵守卫,你可以走密道。” 话音刚落,谢真卿对着挨着床的墙一按,就打开一个小暗门,里面是巴掌大小暗格,里面没别的,只一个小匣子,匣子又取出一卷发黄的旧纸,递给了弘道。 “切记不要有误。” “是!”弘道强忍着不安,应了,转身出去。 齐王府 孙伯兰赶到书房门口,就见着齐王正侧着身子眯眼看着琅玡插架的书架,连忙给齐王请安。 齐王转眼看出他眼有些浮肿,吩咐:“给孙先生送一碗参汤。” 说着自己坐了,问:“事情办完了么?” “王爷,办完了,府内新置了一处庄子,七百亩,这是地契。” “还有呢?”齐王接过纸略看了一眼便丢在桌上。 孙伯兰的神情有些憔悴,抬眉看了一眼:“代王府的情况,我也查了查,六家酒楼生意兴隆,却是双吊粉的缘故。” “只是酒店的人自己都没有方子,是代王府每月拨给。” “啪”齐王突然之间大怒,在桌上一拍:“孤要知道的,是这些琐事么?” 孙伯兰连忙跪伏在地,不到半年仿佛老了十岁,连连磕头告罪。 齐王一抬眼,就见贴着“戒急用忍”,心不禁一沉,瞟了一眼孙伯兰沉吟不语,他有点后悔了。 自上次打死了一个幕僚,又逼走了文寻鹏,下面的谋士个个是唯唯诺诺,但办的差事却越来越不中靶心了。 “晓事不等于能办事啊!”齐王才寻思着,听到窗外有拍打翅膀声,不久门外仆人就禀报:“王爷,有一只信鸽送回了消息。” “起来吧,去看看啥事。”不得不说,齐王有些长进了,扫了一眼孙伯兰说着,孙伯兰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在仆人手里接过信,不由变了色,连忙入内呈了上去。 “大王,是鲁王出事了,不仅仅被革去了王爵,还有马公公带着甲兵闯入府了。” “什么?”齐王一把抢过信,看了看,难得没有暴躁,而有点不安徘徊起来。 蜀王府 此时云重天暗,越显得幽深,远远一阵琴声婉转,似有似无,袅袅不断,在殿中盘旋。 蜀王隔殿听完,叹:“京师风云将变……罗裴今日出京了,你们怎么看?” 众人都是沉吟,一人说着:“这事不是很好办,罗裴现在是西南总督,等闲动摇不得,必须是大事出了纰漏。” “但是他给皇帝的折子,我等揣摩了,的确有些贼才贼智,要是依策而行,西南怕还是能平定。” 蜀王心里有些难受,叹着:“我何尝不知呢,所以是想和大家计议一下。” 才说着,就听外面有人禀告:“王爷,有急报。” 蜀王心中一惊,知道没有大事,不会来禀告,说着:“进来!” 进来是个仆人,把一份情报奉上,蜀王接过随手一翻,浑身不禁一震,站立而起,似乎觉得热,命:“将珠帘拉开些。” “是!”立刻有仆人拉开,又自退了出去,一阵凉爽的夜风立时袭了进来,吹得衣角簌簌作响。 “王爷,出了什么事?” 蜀王在这几个人面前,总能很快定住心神,略一沉吟,把事简略说了,喃喃:“老六这是出局了?” 说着,就将这份情报传下去,让在座几个谋士看。 都看完了,谋士低声议论,有的还露出喜色,毕竟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了,一个谋士却不说话,只是沉吟。 表情,似乎也并不高兴,有些担忧之色。 蜀王忍不住问:“纪先生,可是哪里不对?” 纪鸿绪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满身书卷气,这时蹙眉:“主公,您有没有觉得,这发展有些过快了?” 蜀王没有听明白,发展过快,什么意思? “主公,这一二年,您不觉得,比过去十年发生的大事都要多?”纪鸿绪脸色有些凝重:“无论是您与齐王矛盾加剧,还是清园寺勾结大妖,以及神祠显灵,天降陨石。” 纪鸿绪屈着指:“还有鲁王被削王爵,卫妃被降位份,一件接着一件,情况发展的太快,应接不暇。” “您不觉得心惊?” 蜀王一怔,渐渐变了颜色。 这一二年,好像整个世界都加速,事件一个接一个来,之所以他一直没觉得哪里不对,大概是因父皇老了。 十年前,父皇还身体康健,大权在握,而他们才开始封爵,一级级往上爬,根基不稳,没到争嫡白热化的时候。 最近一二年,父皇身体明显一日不如一日了,齐王嚣张跋扈,他这个与其年龄相近的亲王,就是争夺太子最强有力对手,二人自然混战一片,彼此针锋相对,关系越发恶劣。 现在被这谋士一提醒,不由悚然一惊。 是啊,就算是因父皇身体不好了,这一二年各种事情都冒出来,但这时间与代王的崛起隐隐暗合,未免让人多想一些。 “是啊,最近一二年,大事频出,实让人应接不暇。”蜀王顿了顿,转身问:“你觉得和代王有关?” “这历次大事,府内都在收集探察,我蒙王爷许可,得观大要,但可怖的是,真的似乎一件都和代王无关,可每次都是代王得了便宜,一步步从代侯、代国公、乃至代王。” “要是有关还罢了,没有,细思甚恐。” 蜀王听了心一悸,出神良久,拿起传回到手的情报,放到了蜡烛上一点一点烧了。 火焰照亮了殿内,还差一点就烧到尽头时,被扔到了地上。 有人就问:“主公,那罗裴处?” “先不动他,看看代王的动静再说。”蜀王的脸在烛光下神色难辩,说着。 :。: 第七百八十二章 有大案要破 顺天府 夜里,这里较之周良告密时还要压抑,因下着雨,集合在院中的几百衙役没有人举着火把,只远处屋檐下灯笼随风摇曳,微末的光稍稍照出这些人的神情。 一片寂静中,一个个都忍着大风冷雨,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在蓑衣下挂长刀,一片肃穆森严。 片刻,从后院屋里走出一个官员,正是铁青着一张脸的府尹潭平。 半夜被人从被窝里喊起来,还要冒雨工作,这怎么都不可能让人舒服。 “代王是怎么回事?白天不做事,大半夜的折腾人玩?” 心里腹诽着,对此很不满意的潭平,还不能将这种话说给别人听,只能郁闷站着,就见上百人一齐行礼:“给大人请安!” “你们起来罢!”潭平在一个举着油纸伞仆人前,扫了一眼,沙哑着嗓子:“你们是本府,以及刑部的要吏。” “每个人都有善捕的名声,要不调不到这里。” “今晚有大案要破,水云祠窝藏大匪沈三,今晚要一体捕拿……”潭平眼都不眨下,立刻给水云祠按个罪名——笑话,难不成喊着水云祠是淫窝,祸及王府和宫内? 见着下面个个无声,潭平满意的一笑:“除了你们,衙役已出动,连接的道路已经封锁,我们有侦拘之权,具体由我们主办。” “水云祠一体人员,一概擒拿,拒不投诚,敢于反抗者,格杀勿论!” 说到这里,下面一阵不安的骚动,这些人都在郡县有名捕神捕之名,立刻得知不对,大匪沈三虽手上有三条人命,又糟蹋了些姑娘,但还真用不到这样大的阵势,更不要说格杀勿论这四个字了。 这不是市井小说,这是极严重的字眼。 正寻思着,潭平却是不理,转身而去,外面飞快跑进一人,行礼:“大人!” “可查清楚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从接到代王派人送来的消息,得知要半夜冒雨出去,顺天府府尹潭平就着人去查一下发生什么事。 回来的这个正是被他派去的人,潭平问完,这人就立刻回话:“大人,小人已查清楚了,代王之所以方才送信,要半夜去处理神祠的事,乃因宫里刚才来人,传了口谕,呵斥代王办差不用心。” “我说呢,原来是这样。” 原来代王是刚刚被皇帝呵斥过? 原本心里的不满跟怨气,一下子就消了,甚至这位顺天府府尹还对代王有了一点同情。 他作为顺天府府尹,别看这官不算小,甚至还有些权利,可京城贵人多,他这个顺天府府尹又是要处理京城的大大小小的事,一不留神就可能被拖入几个权贵相争的漩涡里,那真是谁都有理谁都惹不起,唯有自己这夹在中间的人最可怜。 而代王,身为皇孙,现在是亲王,可还是要处理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一不留神就可能既得罪了人,又得罪了神明,这可比自己这个顺天府府尹更倒霉。 他是要帮着代王做事,但不过是打下手,真有问题,肯定是代王顶着。 “都不容易。”潭平抹了一把脸,叹着。 “报——”就在这时,有人进来,急急报:“代王到衙门前了!” “代王来了?”潭平忙让身旁人举着油纸伞,自己整了整衣冠,大步迎接出去。 到了衙门外时,停在门口的牛车上已下来了人,两旁是穿着蓑衣带着斗篷的骑士,正撑起油纸伞给代王遮雨。 后面一辆牛车上也下来了人,同样被人撑伞挡雨。 代王脸色严肃,后面跟的三人则手捧着,就着灯笼仔细一看,见都搭着绣缎龙明黄袱子,不过就这一看,形态也能看出,这是王命旗牌、圣旨、天子剑,这是全套仪仗都带来了! 这阵势可不小,府尹潭平饶有心理准备,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被捧着的圣旨和天子剑,可是如朕亲临,见者都要行礼。 潭平也顾不上地上潮湿,忙领人跪倒:“臣顺天府府尹潭平,恭请圣安。 “圣躬安。”代王淡淡的说着,一摆手让他们起来。 “不要再耽搁了。”代王根本就没打算进衙门,而一挥手,直接吩咐:“事不宜迟,今夜就解决水云祠——立刻出发!” “是!”连着府尹潭平在内,都低声应着。 深宫·皇后处 大殿里太监涌入,让女官宫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皇后站着,动也不动,只是垂眸看着。 她的面前,两个身材魁梧力气大嬷嬷按住了卫妃,马顺德从太监举着的托盘里捏起一根银针,说:“得罪了。” 就要去扎卫妃的手指取血。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大胆!不要碰我,本宫是皇上的女人,你不要碰我,皇上,救命!” 本来老实本分的卫妃,见马顺德靠近自己,立刻拼命挣扎,那疯狂劲,让不少人心里一惊。 两个嬷嬷险些没按住她,霍无用表情阴冷,朝卫妃的肩一按,正大力挣扎的她,顿时身体委顿在地,一副麻痹的样子。 马顺德深深看了她一眼,顺利取了血,法器盖上银盖,由自己亲自护送,要送回到皇帝处。 “皇后娘娘,贫道先告辞了。”朝着皇后行一礼,霍无用转身就走。 他带着的人也跟着走了,留下卫妃一脸麻木跪坐在地上,让皇后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几眼。 难道卫妃的血脉有问题? 这从来只见过测试皇子宗室子血脉,可从没见过测试后妃血脉的事,难道卫妃是什么前朝后裔? 这件事实在是让她很难不往这方面想,皇后若有所思,还是吩咐了一句:“请卫妃下去休息。” 两个嬷嬷连同着宫人,拖着卫妃下去。 有宫女在雨中进来,与卫妃擦身而过,小步到了皇后跟前,低声报告:“娘娘,奴婢按您的吩咐去查,发现外面都传开,都说……都说鲁王之所以被削爵,是因鲁王后院的王妃、选侍,都去过水云祠上香,而水云祠被发现是淫窝,闹得满城风云,或因此事,才有了削爵跟降位的旨意。” 竟然是因这个理由? 这还真是皇后不曾想过,但这也解释不了刚才马顺德和霍无用给卫妃测血脉的事,而且就这么点事,或可能引来皇帝呵斥,却不可能让皇帝削去鲁王的王爵。 人的感情培养很难,毁灭是一旦,皇帝再凉薄,也不会不知道后果。 真这点事,赐死涉及的王妃选侍的可能性,都比削爵大一百倍。 :。: 第七百八十三章 这就是皇帝 皇后想了想,索性先压下这不解,问:“此事和代王有关么?” 水云祠成了淫窝,扯出鲁王的事,很难不让皇后往代王身上想,毕竟代王不久之前才奉旨处理神祠。 宫女回话:“皇后娘娘,是道梵两教出手对付水云祠引出来的事。” “除此之外,没别事?”皇后问。 “还有京城一些权贵女眷也被攀扯,不过都传的不如鲁王的多。” 就是没有关于卫妃的传闻,但卫妃跟鲁王的事,应该比这些更严重,皇后隐隐猜到了一点什么,吩咐:“去查查卫妃。” 说完,就又吩咐:“摆驾,本宫要去见皇上。” 凤辇很快备好,皇后上了辇,因住处变更,与过去离得更近,没多久就到了皇帝处。 下了辇,抵达殿门,就见着皇帝的大太监赵公公就要出来,见到是她,忙跪倒行礼。 皇后见他脸色有点煞白,忙制止了。 “你可是生病了?脸色不太好。”皇后看似关切问。 “老奴没事,只是出来吹吹风。”赵公公忙陪笑说。 只这一个照面,里面情况,皇后就已心里清楚了,她稍稍平复一下心情,就露出微笑,往常一样进去。 殿里,皇帝一动不动坐在椅上,见皇后进来,这才起身。 “皇上。”皇后见他神色,忙上前几步扶住:“是不是又没有按时休息?” 皇帝勉强笑着:“你怎么来了,这样晚,用过膳了么?一起用罢。” “用过了,倒是皇上,听说还没有用膳,臣妾吩咐了,先上些粥,总得调和下胃气再用。” 顿了顿,皇后又问:“臣妾本不应该干政,但卫妃还属皇家的内事,特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后叹着,皇帝听了,沉重坐了下去,皱眉说:“让这老奴来与你说吧。” 赵公公应了是,看了看皇后的人,皇后就对她们说:“你们先退下。” “是。”女官领几个宫女退了出去。 “皇后娘娘,这事、这事说起来,其实是从水云祠的事开始……”赵公公简单说了一下周良告密的事。 “……后来测试了六爷,发现的确是皇室血脉,但血脉却不纯,有妖族的血统……就测了卫废妃的血脉,结果发现,卫废妃是混血,的确有妖族血统。” 皇后不由蹙眉,这事可大可小,可自己这位夫君,可一直致力清扫妖族痕迹,要不尹观派也不会在这二十年兴旺,正寻思着,皇帝说着:“朕本以为,卫妃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不想此女却有妖族血脉,现在细想,真的是不寒而栗。” 说着问皇后:“皇后,你说此事该怎么办?” 大殿里,因皇帝突然一问,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赵公公垂首在一侧,不发一言,仿若一尊泥偶。 皇后听了,若有所思,美目瞥向皇帝。 见皇帝认真望着自己,仿佛真的无计可施,正等着自己出主意,一叹:“皇上,这本是谣言,闹大了不好,六皇子既然是您的子嗣,还是宜复王爵。” “卫妃有着妖族血统是有错,可她本人未必知道,话说前朝人妖混淆,不少人有着妖族血脉,也不是太大的事。” “就算她千错万错,却为皇上生下六皇子,对嫔妃来说,生育就是有功,若您觉得不喜,降到嫔位就是了。” 后宫女子,无论什么血统,大多一生被圈在小小天地里,若得宠些,还能有个盼头,若被帝王厌弃了,日子就不会好过,有的是踩地捧高的人。 卫妃看着还算低调,如今也不是很得宠,皇后也想高抬一下贵手,但见皇帝沉着脸,听得极专注,若有所思,本着皇后的职责,她忍不住又劝了一句:“母子连心,要是处置了她,怕父子永远有裂痕。” 皇帝本思索移时,听了这话,却反冷笑一声:“那倒不必担心了,皇后你不知,怕现在那孽子就已对我有怨恨了,再多些,料也无碍!” 说到这些,阴狠一笑,咬牙说:“你听朕处置就是,立刻将卫妃赐死,至于鲁王,降成宁河王,还有,将鲁王府邸上的那些奸贼全部杀了!” 见皇后迟疑,皇帝本来胸口憋着的怒火,竟意外散去一些,不管怎么说,皇后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皇后。 他放缓了语气,叹着:“皇后你就是太心软了,按照朕的处置去吧。” 皇后蹙起蛾眉,仍不赞同:“总得要给父子留点余地。” 皇帝正在气头上,现在这样吩咐,将事情做得这么绝,事后想起来怕会后悔,妃嫔死了也就死了,之前明明已看好的儿子,却要放弃,这就是一根刺,怕就要扎在肉里,长久刺痛了。 听了皇后再劝,皇帝沉吟片刻:“那就对外说是病死,留着她的名分。” 这倒是后妃出事留些颜面的一贯作法,皇后点了下头,深深一礼:“皇上心意已定,那臣妾这就回去料理此事。” “外面还下着雨,要不,让你的女官回去料理?”皇帝送了几步,看外面的雨,忍不住说。 皇后摇摇头:“到底是生育过的后妃,还是我回去吧。” 让一个女官料理这事,就太敷衍了。 赐死妃嫔,总要给她一点最基本的体面。 除了皇后来时带着的人,这次回去料理卫妃,皇帝还让皇后带上两个太监,见她们入雨离开了,皇帝转过身,就变了脸。 他沉着脸对赵公公说:“你去仔细查,看老六的事,是不是和代王有关。” 听到皇帝话语中的狠戾,赵公公心就一跳,忙应了。 雨中,因怕滑倒,凤辇不快不慢,皇后坐在辇上,听着头顶雨声噼啪,看着远处的雨景,脸色更差了一些。 “卫妃可惜了。” 卫妃既是人与妖混血,或是祖上与妖结亲,传到卫妃这一代时,只是容貌美丽罢了,连一点妖术都不会,更无别的异常,只凭着有一丝妖族血脉,就认定她是妖族奸细,给予赐死,这未免太过无情。 但这样的皇帝,才是皇后认知中的帝王。 他对所有人的喜欢,都可以随时收回。 结发之妻,可以无视其痛苦,有才能的臣子,可能前几日还觉得是国之栋梁,几日之后,一纸诏书,就能下了大狱。 而对儿子,可能在皇帝心里重要一些,可感情是有,但真要挥刀铲除时,也可以咬着牙下达旨意。 这就是皇帝呀! :。: 第七百八十四章 赐死 “皇帝有没有怀疑代王?”皇后回忆着皇帝的表情、眼神和所说的话,这答案就自然而然的冒了出来。 代王数日前领了旨意,负责处理神祠,没多久,水云祠的事就被曝出来,以皇帝的性子,必会有所怀疑。 垂眸想着,凤辇已走回来,宫人有的撑着伞给遮雨,有的小心翼翼扶着皇后。 看了一眼跟上来大太监,身后还跟着小太监,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个托盘,走得稳稳当当,上面摆着酒壶酒杯,酒壶里不必说,就是赐给卫妃的毒酒了。 “将卫妃带上来。”皇后进了大殿,直接吩咐。 “是!”她的女官,虽不知道皇后在殿里跟皇上说些什么,又领了什么旨意回来,但只要看一看端一壶酒的小太监,跟浑身透着阴冷的大太监,身宫里的人,就大致猜到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竟要卫妃死! 这可是十几年来,第一个被赐死的高位妃嫔! 究竟出了什么事,竟严重到这程度? 所有人都脸色煞白,女官默默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卫妃正坐在一个房间,靠着墙,听着外面的雨声噼啪,只要看一看她正揪着衣角的手,就知道她的内心很不平静。 “为何会这样?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才惹得皇上大怒?”卫妃在苏醒,就一直陷入在有些迷茫癫狂的情绪里,有些难以自拔。 毕竟任谁好好的妃子正做着,突然一口黑锅从天而降,让她从妃位直跌下去,都不会心情平静。 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怪异。 尤其是给她的罪名,用度奢侈,有过其位……这罪何等可笑? 她服侍皇上已二十余年,一向小心翼翼,就是妃位该有的享受,也不敢尽享,生怕连累了儿子名声不好,这样二十年,竟还被扣上这可笑罪名。 卫妃笑容苦涩,有一件事,她至今不敢去细想,那就是究竟是她连累了儿子,还是儿子连累了她。 其实无论是谁连累谁,母子都难有好下场,但只盼着就算真的被定罪,她的儿子能不被打击过甚。 “钱氏,有旨意来了,随我们去吧。”就在她想着这些时,有女官带着嬷嬷突然闯进来,冷冷说着。 原本削去妃位,她们虽不热情,还带着礼敬。 这时,脸色雪白,神情冰冷,让一直还心存侥幸的卫妃脸色立刻灰败。 但凡她还有起复的可能,这一向会见风使舵的宫人,就不可能对她是这个态度。 这些人既这样态度,就说明,她今日怕得不到什么好了。 卫妃颤颤巍巍扶墙起来,踉跄外走,没再多问这些宫人,看她们的态度,多问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或会被打入冷宫吧。”卫妃路上想,这样结果实在让她难以接受,但她相信自己的无辜,也信儿子鲁王的能力,只要给一些时间缓冲,未必不能再让皇上回心转意。 她想着,到了大殿,先看到皇后表情复杂看着自己,随后看到了捧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一个酒杯的太监,卫妃脑袋顿时嗡地一下。 虽说着十几年就没有妃嫔被赐死,可闲来无事,听宫人讲讲前朝的故事,赐毒酒之类,耳朵都能听出茧子,她焉能猜不出这是来干什么? “不……不会的……”卫妃一步步向后退去,不断摇着头。 “皇上不会这样对待我,不会的!” “钱氏,皇上口谕,令本宫下懿旨,给你最后体面……你,准备上路吧,到时对外宣布你病去,会给你拟个谥号,以妃位下葬。”皇后叹一声,望着她说。 “不会的,皇上不会这样对待我,肯定是你!”卫妃已近疯魔,听到皇后声音,就猛看过去,恶狠狠说:“是你诬陷我!” “大胆,这时还敢污蔑皇后,堵上她的嘴!”见她继续说下去,怕冒犯皇后,跟着回来一个太监一声令下,跟着他来小太监忙扑上去。 这太监又对皇后陪笑:“娘娘,您去里面等着吧,这里由奴婢来办!” 皇后也觉得心里不太滋味,看见几个太监扑上去按住卫妃,卫妃拼命挣扎,神色疯狂,不由一叹,朝着里去。 大太监回转过来,神色就变了冷漠,冷笑:“要不是皇后求情,你还有谥号?真是反咬一口!” 说着,一挥手。 就有人掰开卫氏的嘴,也不用杯子,直接拿着小酒壶的壶嘴往里灌。 “不……不!” 卫妃不想死,哪怕被人按着,也不妥协,拼命挣扎,毒酒给她灌下去,她趁旁人松懈,猛挣开了,呕的几声,将毒酒又吐出了大半。 大太监冷笑,也不介意:“何苦?全部老老实实喝了,毒发的厉害,还可以不那样痛苦就去了,现在这样,非要折腾一番,可是自找的,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就在大太监的注视下,卫妃开始还犹无头苍蝇,到处乱撞,试图冲出去,过了一会,就脸色大变,捂着肚子满地翻滚。 “啊,救我,疼!” “好疼啊,娘救我,啊——” “啊——” 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让不远处站着的宫人全瑟瑟发抖,脸色煞白。 大太监就这么看着,表情都不变一下。 不断翻滚、哀号着的卫妃,简直快没了人形,七窍流血不说,眼睛都要突出,双手更拼命抓着地面,因太疼了,指甲都抓得崩了,鲜血淋漓,到处都是她抓挠的血迹。 “娘娘,皇后娘娘,求你,求你告诉我,鲁王,我的儿,怎么了,怎么了。” 疼到一定程度,或是回光返照,她突然之间清醒了,也不在地上嚎哭了,对里面就爬去,就喊着。 有小太监要拦,大太监摆了摆手,阻止了。 “哎!”听着外面一声声,皇后终还没有忍心,出来了,走到了她的面前。 卫妃这时已撑不住,身子还在蠕动,见皇后过来,闪开昏眊的眼,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鲁王没有事,只是降为宁河王,还有个郡王。” “没事就……”卫妃重重吐出最后一口气,声音就没了,但身体仍在抽搐,又过了一会,方再也不动了。 皇后弯着腰一动不动,良久,才站起身:“卫妃病故,本宫和皇上都不胜悲伤,奉旨,命礼部拟谥号,厚葬。” :。: 第七百八十五章 宁河王 大太监向皇后磕首,说:“娘娘,奴婢还得继续办差事,前朝有过赐死而不死,按照规矩,还得填验尸格。” 皇后看不出表情,只是点了点首,就进去了,到了里面,就听着“噗”一声,一滴血落在地上。 这是指甲刺入了自己肉里。 “太子,娘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的儿子代王,落到这下场。” 外面,一个太监凑过去,摸了一下鼻息,又取出了银针,对着她的脚心刺了下,回头禀报:“卫妃病去了。” “既病去了,就按照规矩迅速收敛,早点移出去,就移到原来的宫里,不能冲撞了皇后娘娘,等雨停了通知礼部。” 大太监说着,心中一叹,既是择日以妃位下葬,虽知相对来说也是草草,但至少还保持着最后位份。 鲁王府 雨声噼啪,马顺德带着数骑纵马疾奔,抵达大门口。 “马公公!”守着鲁王府一个百户,正与几个队正说话,见来的是马顺德,立刻就迎出来,恭敬行礼。 “您这样匆忙到来,可是有什么旨意?” 马顺德已翻身下马,将马缰绳扔给一个侍卫,一边向里,一边掏出一个令牌晃了晃,说:“自然是有旨意,你们几个,立刻带人,将整个鲁王府都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出去!今日是要有个了结了!” 在马顺德怀里就放着来宣读的圣旨,待今日过去,京城内格局就又要变一变了。 百户连同几个队正听到这话,都心一跳,马顺德这话,虽不算是明着说,但也算是提醒了。 难道今日鲁王一家就要交待在府里了,跟十几年前的太子一样? 妈呀,这可是摊上大事了! 其实任谁都不想干这种斩杀皇室成员的事,谁知道过些年会不会翻案,皇上会不会后悔? 皇上后悔了,只会迁怒当时杀人的“刀”,太子死后没几年,当初杀戮皇孙的几个百户,不就都莫名其妙死了? 是病死还算好,保留着体面,有罪处置才是一手空空,什么都没落得。 不过这时,再是心里惴惴,但干的就是这工作,职责所在,也无从抗拒,百户咽了口水,应着:“卑职遵命。” 马顺德也脸沉似水,还好,不是杀鲁王,就算这样,也必和鲁王结了深仇,可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为什么不把这差事给赵公?”马顺德大步流星闯进去,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抵达了鲁王处。 鲁王作亲王,哪怕一向行事低调,但该有的都有,王府很大,正院更修得气派,光是这一个院子,就能站着几百人都不会嫌挤。 而院子前的小广场上,可以容纳更多人。 “将六爷府上所有妻妾管事仆从全都召集到这里来,咱家有话要说!”马顺德出示了可以调集甲兵的令牌,尖着嗓子说。 “王爷!”仆人赵柱听到这话,急急折返,进了屋,对坐在榻上沉默不语的鲁王说了外面情况,问:“现在该怎么办?” “扶我出去。”鲁王咬着牙,从榻上起来,腿却有些发软,临到这种时候了,全身都在颤抖。 他狠狠拍了一下大腿,痛恨自己的软弱,但直到这一刻,“终于轮到我了”的绝望,才让他终于感觉到无力,明白了什么才叫皇权。 原本觉得,自己是鲁王,筹谋多年,还笑看两个哥哥狗咬狗,自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实在顺风顺水,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父皇的掌控,再过几年,就算父皇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也拿自己没办法了。 却没想到,如今面对父皇,他竟依旧这般无力,不说别的,竟连面对可能的结果都瑟瑟发抖,这样软弱的自己,真的可以吗? “君臣父子,唉,这就是皇权么?” “此意谁能知汝,一笑傲王侯。” “上次读这词,还觉得甚好,现在才知,这不过是矫情。” 被扶着走出屋,外面雨势已小了一些,但仍下着,被召集来的人里,有妻妾,王府管家仆人,几乎人都到齐了,全都面现惶惶之色,在雨中站着,衣裳湿透了也不敢说什么,实在是狼狈。 鲁王站在台阶上,这样的场景,让他很难不去想十几年前的事。 “太子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难道我也是这样的命运?” “难道我满府的人,也要被杀戮一光?等着我的,是赐死的圣旨?” “六爷,还不听旨!”马顺德面无表情,拿面而立,看了鲁王一眼,尖着声音催促。 “儿臣恭迎圣喻。”鲁王在赵柱搀扶下,颤巍巍走下去,与一众王府中人一起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国之刑属三千,其罪莫大于不孝,小民无知,犯者犹鲜,况尔鲁王乃朕之子,本宜率训义,以迪四方。” “而母妃有疾,乃忘探望,饮酣沉酗,可谓肆情鄙行,达于朕听。” “虽是朕子,若苟贷法,何以教天下哉,宜左迁爵秩,下领宁河王,以省其非,钦此!” 马顺德拿出一卷圣旨,展开站在台阶上朗声念,圣旨很短,也不是鲁王所认为的赐死灭门,原来改封为郡王。 宁河王,虽降了一级,但比起他之前想到下场已是好了太多,算得上是很好的一个结果了。 鲁王心下一松,直接瘫在了地上,地面上都是雨水,他也不介意,只觉得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太好了,自己还能活着,只是降为郡王! 不仅是鲁王松了一口气,身后跪着的妻妾也个个松了口气。 鲁王能想到十几年前太子一家灭门惨案,难道她们就想不到? 她们也想到了,还被吓得不轻,如今知道不过王爷从亲王被降为了郡王,依旧还是王爷,最多是等级低了些,这已是很好的结果,起码她们还能保住命,甚至还能过着荣华富贵生活,不会死,不会受苦,这已再好不过的事了。 鲁王妃……不,现在该说是宁河王妃,她见丈夫瘫在那里,而上面宣旨的太监还等着,忙推了丈夫一把:“王爷!” 宁河王这才醒过神,对,要接旨! 新出炉的宁河王忙爬起来,先让仆人用手帕给他快速清理了一下手,就上前接旨。 “儿臣接旨!” “宁河王,这圣旨还请拿好了。”马顺德看他一眼,意有所指说。 :。: 第七百八十六章 母妃薨了 这话还不如不说,宁河王才接过圣旨,听到这话,手就是一抖,险些没将圣旨掉在地上,忙用手指抓牢,勉强笑着:“公公说的是,本王定会好好供着圣旨。” 马顺德目显怜悯,很明显,宁河王还不懂啥意思,不再多废话,而看了看宁河王身后的这些人,狞笑问:“你府上的人都在了?” 宁河王回身仔细看了一遍:“都在……” 又看了看,犹豫着:“似乎就桂先生不在。” 他现在已是劫后余生,不想再横生枝节得罪人,太监问了,就如实说。 “用不用我让人找一找桂先生?”宁河王还这样问。 马顺德冷冷说着:“不必有劳宁河王了。” 随后就高喝:“圣上口喻,宁河王有过,也是小人进谗之故,除宁河王和宁河王妻妾,王府所有府卫奴婢仆人幕僚清客尽数有罪,法不容赦,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是!”早就听了命令围住的甲兵,齐声喝着,瞬间拔刀,就对着周围的仆人丫鬟砍了上去。 “啊,王爷救命!” “饶命……啊!” “不要,救我,王妃,救救奴婢吧!” 一时之间,宁河王府成了人间地狱,只听一声“杀”,大郑开国未久,皇城司或侍卫,都是精锐,刀光一片,“轰”一声,掀起满天的血花喷薄。 杀奴仆就和赶一群羊一样,刺斩劈戳之处,喷涌着血泉,大部分人都哭喊着受死,不敢有丝毫抵抗。 府兵中亦有性格刚强,不肯受死的人拔刀反击,但只见“噗噗”连声,甲兵投出了长矛,就算府兵中有武功,立时有数人惨叫被钉死在地。 投出长矛,侍卫一拥而上,数刀从各个角度砍下,惨叫声不断响起,一府兵一声吼叫,拼命格开这几刀。 不料旁又有三个人高喊:“杀!” 三刀一齐劈下,这人大声惨叫着,不由自主跪了下来,要使尽全力挣扎站起,刚一直身,又听到一片整齐大叫:“杀!” “噗,噗,噗!” 又是长刀入肉的声音令人心寒,这人闷哼一声跌了下去,这时横错交抵的尸体在堆成个小坡,流动的血汇集成小溪。 曾经的鲁王,现在的宁河王,意识到自己面前发生了什么,嘴唇抖了抖,什么也没说,他能活下来都是侥幸,也幸好妻儿无事,别人……哎,别人,他也没法护住了。 因不忍去看,宁河王只能闭上了眼。 摊上了血脉混淆的事,就算事后发现血统没问题,以父皇的性格,也不可能不发火。 不能冲着确定是亲儿子的人发,自己府上的这些人就首当其冲了。 会有这样的结果,跟被搜出的那词也脱不了关系吧? 到底是谁害了他?竟然能模仿出连他都分辨不出的字迹? “王爷救我!王爷!”就在他闭着眼努力不去看府中,衣服突然被人抓住,耳边的惨号声,让宁河王下意识睁开了眼。 “赵柱……” 贴身仆人赵柱,身上中了二刀,血葫芦一样,正抓着自己的衣服哀求着,但下一刻,就被人扯着头发拖走,一个五两的银子滚落在地。 “杀!” 就在距离不远,一刀落下,人头滚落,尸体倒地,喷出血与早就红的雨混在一起,刺痛了宁河王的眼。 在更远的处,还有人哭嚎着,惨叫着,王府管家、管事,侍女,嬷嬷,小厮,还有住在府里的幕僚清客,纷纷成了刀下鬼。 被杀的是多年培养出的势力,他们一个个倒下,宁河王的脸色青白,都化为了麻木。 转眼,就没有站的人,只有此起彼伏哀呼惨号,可随着一个个补刀,这惨叫也响了片刻,就再没了声息。 整个王府还活着,除了宁河王本人,就只有他的妻妾儿女,儿女都不大,小小的两三个,都是庶女庶子,被几个年纪大些选侍紧紧搂在怀里。 王妃则神情木然,细看,也在全身发抖。 宁河王看一眼他们,想问母亲,但无论是浑身沾血的甲兵,还是面上冷漠的太监,都让他实在不敢张这个嘴。 他才起身,又黯然跌坐在了台阶上。 冰凉刺骨的感觉蔓延到全身,但他现在全身发软,也没有奴婢仆从扶着,哪里还能奢求更多? 马顺德见他这样,也不说什么,只望着现场。 本来一切很顺利,突然远处似乎有着骚动,马顺德就是一拧眉,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阵大乱,为首者挥着剑,带着数人杀了出去,血光喷涌,带着甲兵竟然一时抵抗不住。 “公公!”一个甲兵跑来报告:“侧门有人抵抗,且杀了多人,冲出去了!” 马顺德顿时狞笑:“宁河王,你招揽的好贼子——还不去追?” 不用说,这个人应该就是他出来时,被皇城司提醒,可能是桂峻熙的幕僚了。 立刻就有人奉命,大批人群涌过去。 宁河王府内已是“清理”的差不多,马顺德也不愿意看这尸堆,就要离开,宁河王突然之间涌起了勇气,喊住了。 “宁河王还有事?”马顺德回身问。 宁河王就问:“请问公公,我母妃怎么了?” “怎么,卫妃患症已十数日了,时好时不好,太医几次视事,今夜还是薨了,王爷没有伺疾,因此皇上大怒削爵,宁河王还不自省么?”大太监惊讶说,说完,就转身。 自己刚出宫时,前去给卫妃赐毒酒的人也才跟皇后回去,宁河王在府里困着,就算能有消息来源,又如何这么快得知? 但皇上说是,就是了,卫妃必不是“暴卒”,而是久病不治。 “母妃薨了……” 宁海王目光如痴,有些茫然望着远处,喃喃,突然之间,想明白了圣旨的事。 卫妃久病,自己却不探望,所以皇帝以孝治天下,为之震怒,因此将自己鲁王的王爵,削成宁河王。 可是前天自己还探望过母妃,母妃气色很好,还叮嘱着自己要小心,现在转眼去了,还由自己背个不孝之名。 在这世界,身负不孝,千夫所指,更别说大位了。 “父皇,你好……”宁河王呆呆站着,好一会,砰一声,竟仰天就倒,一口血喷了出来。 :。: 第七百八十七章 一概就地正法 噼啪的雨往下落,水云祠所在大街都被雨雾笼罩,烟雨朦胧,望不真切。 这条大街,被人称为水云街,半条街地盘都是水云祠所有,附近原本还有着一些住户,后来都纷纷搬走,只留下了半条街的店铺也多是售卖香花,除几家酒肆、茶馆,少有营生。 因着是夜里,水云祠早就关了门,附近店铺也个个关门闭窗,望过去,只门口灯笼在风雨中摇曳。 离得稍远一点的街边,有一家酒楼共三楼,隐隐有些喝酒说笑声。 与一楼二楼有着一些客人不同,三楼整一层都很安静,尤其是临街一面,连点烛光都没有。 但实际上,最大也是视野最好的房间里,此时却坐着两个人,黑暗中还影影绰绰站着一些人。 府尹潭平表情看似沉稳,若细辨眉眼,就能看出已带上了一丝焦急。 他在代王带领下,分散着兵力,悄悄抵达水云祠附近。 衙役都神不知鬼不觉散开,聚拢在水云祠周围,只等着一声号令,就攻进去。 而府尹潭平与代王在十几人的保护下,上了酒楼三楼。 他不是不知,外面人都在雨雾遮掩下慢慢靠近水云祠,并且将水云祠几个出入口堵住,水云祠里的人早就成了瓮中之鳖。 可现在已过去一炷香时间,代王只下令围着,却不命令这些人冲进去,府尹潭平就免不了焦急。 他不知道代王在干什么,带了兵又不动手,这是在等什么? 潭平悄悄朝着对面坐着青年看去,屋内虽暗,但待久了,也能看清近处的人,潭平并无夜盲症,自然可以看到青年一动不动的身影,以及没有表情的脸。 不得不说,哪怕这样一动不动,代王看上去也远要比在场木然坐着或站着的人有风姿。 此时似在闭目养神,其神态之平静,让潭平焦躁的心情也稍稍平复一些。 潭平算是眼看着代王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对代王的风姿也很叹服,这样的气质,比从小养在京城的皇子皇孙还要出色,哪像是从小郡县出来的人? 或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吧。 但仅靠着这些,却还不够。 潭平有点替代王可惜,处理神祠的事,怕怎么做都落不了好,当然,不做更不成,皇帝可是一直等着结果。 外面还是无动静,屋内也安静着,代王该不会是不小心睡着了吧? 潭平忍不住又看了两眼,有心轻唤一声,但又不敢。 外面下着雨,六月天,本就天气热,这房间虽大,因关着窗,就有些闷,当然了,潭平心里更闷,等了这一会儿,他再也坐不住,索性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在三楼向外望去。 从这里,能将整个水云祠尽收眼底,水云祠大门离着这座酒楼大约半里左右,外墙却已扩在了酒楼对面,大门口附近有一些树木,影影绰绰藏着人,不必说,自是早就埋伏的衙役了。 就在潭平看着时,雨还在下着,大半天已被墨黑煌浓云遮住,只见一道闪电,照的大地惨白,光骤亮,接着就听“轰”一声,久久不绝。 眼睛受不了强光,潭平下意识眯了眼,等再睁开时,伴随着稍迟些轰雷,瞳孔就是一缩:“那是……” 就见水云祠原本漆黑一片,突然亮起来,火一起来,就窜老高,虽是雨中,可这火一起来,却不见熄灭,隐隐有着人声喧哗,显是水云祠的人被惊动了。 “王爷,水云祠着火了!”醒过神,潭平一声惊呼,侧面看去,却见端坐的代王一动不动,仍闭着眼坐着。 “这……”潭平急得张嘴想说话,目光落在代王背后府兵持的天子剑上,又闭了嘴。 算了,代王才是拿着天子剑拥有行动调配权的人,代王不急,自己急什么? 咔! 又一道明闪划过夜空,接着石破天一声炸雷,代王坐着,仿佛入睡了一般,闭着眼,没有表情。 “……” 可随着第二道惊雷,半片紫檀木钿顿时浮现,果然自己所料,鲁王的变化已经形成了,苏子籍只看了一眼,就随即睁开了眼:“时机到了,进攻罢!” “是!” 随着一声命令,黑暗中立刻有人传令,才一颗时间,夜中就看见数百人出窠一样涌出,个个身手矫健,一色长刀寒光闪闪,直扑向水云祠。 水云祠内一直都是安安静静,除了大火起后有一些人影晃动,似在救火,别的方面,看着都很普通。 转眼,数百衙役已冲到门口,后面几个衙役甚至抬着一根圆木,这是用来撞门的,一旦里面的人不开门,就可用圆木撞门,这是连城门都能撞开,何况是普通厚门? 潭平松了口气,笑着:“谅这水云祠,也不敢违抗天兵,大王或是过虑了。” 才说着,对面墙上突然涌出二十余黑衣人:“放箭!” 话一落,箭齐发,顿时冲上去的衙役,七八人倒地,竟被射死射伤,后面的衙役顿时缓了脚步。 府尹潭平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怒:“好大胆子,竟敢抗捕?” 他虽知道今天未必一切顺利,但真看到了这拘捕伤人的一幕,还是被水云祠的大胆妄为惊住。 这是的何等嚣张?这可是在京城之内,竟然敢公然反抗官府? 苏子籍也皱眉朝着看着,心里暗想:“难道是神灵示警了?” 那些衙役潜伏到周围时,可连酒楼一楼那些进进出出的客人都没有惊动,水云祠竟然在半夜得了消息? “不,就算是神灵示警,也未必迅速纠集出武力来对抗。” “或者有诸王插手?” “未必是真的想阻止我,但只要我决心不是那样大,出师不利,就可以让皇帝和朝廷觉得,我不能办事。” “或者让我动羽林卫就可以。” 想到这里,苏子籍阴沉的说着:“张百户。” “标下在。”立刻,就有一个剽悍的百户站了起来,按刀侯命,潭平不由侧目,难道要动军队? “你下去监督,凡是溃逃不前,一概就地正法!” “是!”这百户一怔,大声应是,转眼就奔了下去,不久,就有人喊着:“立刻进攻,大王有命,凡是溃逃不前,一概就地正法!” 第七百八十九章 见过陛下 倒有丫鬟脑子活泛,知道这两只狐狸对王爷王妃意义不同,哪怕是宠物,那也是金贵的宠物,此时看到它们吓得瑟瑟发抖模样,这万一出点什么事…… 想到这里,说话丫鬟就悄悄推门,向里面看去。 结果才推开一条缝,还没等说什么就听到床幔有人说话:“怎么好像听到了小白它们的叫声?” “王妃,您没听错!两只狐狸似被雷声吓到了,刚刚跑来,叫个不停,也不让我们抱。”丫鬟连忙回话。 “我看看。”随着纤纤玉手挑开床幔,叶不悔穿洁白里衣坐起,穿上鞋,走去了外面。 就发现外面几个丫鬟都蹲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王妃,您快看,小狐狸不动了!”见叶不悔出来,几个丫鬟忙起身,同时急急说着。 叶不悔忙过去,就见一大一小两只狐狸正趴在地上,大狐狸瑟瑟发抖,看着还在动,小狐狸却一动不动。 “小白,小白?”叶不悔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去摸它的鼻息。 还好,还有鼻息,但眼睛却紧紧闭着,无论怎么叫,都不动,难道吓晕了? 这时,小狐狸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处宫室的榻上,侧面看见珠帘垂地,镶的是细细密密的水晶,风一吹,叮当作响。 目光一转,又见榻上一重帷幕,揭开一看,见一处不大的房间,不远是案几,白玉铺地,明珠嵌墙,晶莹剔透,处处都在彰显奢华。 “又回来到了以前?” 胡夕颜坐起来,若有所思。 她记得曾听三姨说过,水府是幼龙坐镇,而水府与主人的权柄力量都有关,当龙宫主人强大时,龙宫会巍峨华丽,当龙宫主人弱小时,龙宫就会残破不堪,这就是权柄与力量的体现。 犹记得幼龙重新出世没多久,不应该有此相。 “青丘君,您醒了,我伺候您更衣。”胡夕颜才沉思,一个明眸皓齿的丫鬟进来,身上带着淡淡清光。 “青丘君?” 理论上说,青丘狐族的族长,领青丘君之爵,这是龙宫和大魏都承认的爵位。 作青丘狐的新族长,胡夕颜本应该继承青丘君的爵位,这时乍然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别人”,也不慌。 “正好借着这机会,看一看龙宫真实。”这时的她,心底已经有了一个猜测,猜测为真,这样可以看到昔日繁华龙宫的机会可是不多。 “青丘君,陛下来了。”结果才这么想着,有人低低说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动起来。 小狐狸刚刚还在的自主权,一下被剥夺,身体自己朝殿外走,在殿门口,她就看到了腾云驾雾的一条龙。 龙在全身似淡青色,微微盘着,龙头仰着,龙目威严,透着一种看破一切的淡然,接着,就化成了人形。 满身冕服,十二纹章,二十四旒,但面目却看不清了,似有一种光晕笼罩,让她看不真切。 小狐狸任由身体迎接下去,恭谨口呼:“陛下。” 酒楼 苏子籍闭目养神,远处的杀声和呐喊声渐渐远去,只有“铛铛”声,这是悠长的钟声,清澈透明。 脚仿佛踩在云里,天地一片黑,自己正在缓缓下降。 无光,无风,一片黑暗,下面是一片光,正慢慢靠近,两侧是悬空的大小建筑。 亭台楼阁自不必说,更有世间难有的奇珍异宝,竟都这么随意挂在其间,点缀着一片片,璀璨非常。 “这是什么地方?是地府?” 他仍在下降,没有睁开眼,却意外能描绘出自己此时身处的沿路风景。 仿佛这一切,他已经看过了千百万遍,不必睁开眼,脑海中就能浮现。 苏子籍的脑子很清醒,眼皮却有些沉,他知道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必有玄机。 随着这一想,原本人类之体,顷刻间就变化了,他能感觉到龙尾正愉悦摆动,自己又变成了龙? 化为龙下降或飞翔,这不是第一次体会,苏子籍想着上一次化龙时遇到什么,心里有了数,落地时,慢慢睁开了眼。 重楼叠阁,门户连绵,规模远大于代王府,高高一阶阶的台阶,玉石铺就,再远处,被淡淡云雾遮掩小部分的宫殿,正闪着宝光。 这建筑看着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苏子籍回想一下,若有所悟。 “龙宫,传承时见过的完整的龙宫。” 有这领悟,向上一看,果然见天穹,不仅仅是淡金色,恰似完金,水波一样荡漾,有微光洒下来,使庭院种植的瑶草灵芝,一片欣欣向荣。 不远处白璧纹龙,珊瑚横斜,灵光徐徐,弥漫着一种淡淡,空山新雨一样的清气,这是鼎盛时期的龙宫,可所谓金碧辉煌。 “不,比上次传承时见过的完整的龙宫还强大,但肯定是一个。” 龙宫只有一个,强盛与主人有关,前任龙君威名赫赫,令众妖臣服,更是天地之间第一条龙,实力深不可测,完全不是现在幼龙能比,这宫殿令人见了,就心生敬畏,只觉得天上宫阙也不过如此。 只见珠帘垂地,镶的是细细密密的水晶,风一吹,叮当作响,玉阶下,站着两排甲兵,个个身材魁梧,两眼有神,看着就如传说中金甲神,台阶下一些宫女,正捧东西往殿里去,都穿彩衣,容貌秀丽,步履轻盈,看起来像准备膳食。 苏子籍落地间,化成了人形,刹那间,钟声响起,贯通大殿,宫门处几个大妖出来,宽袍广袖,料子精美,美轮美奂,还分了品级,见他出现,忙下来迎接,齐声说:“见过陛下。” “陛下,难道自己不仅仅又变成了龙,还变成了龙君?不,不对!”苏子籍自己看看,自己一身冕服,衣袂上清辉重重。 “咦,不似龙君冕服,反似帝王冕服。” 说也奇怪,自己有时变龙,有时变蛟,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规律。 苏子籍蹙眉,能感觉到,面前几个大妖,不仅仅衣冠辉煌,蓬荜生辉,更有可怕的力量凝聚不散,宛然山岳。 难怪说数百年后妖族已经没落,他曾觉得死去周玄已是万中无一的资质了,毕竟是能开创一条妖王之路的大妖,可跟这几个大妖一比,资质看不出来,但论起实力来,这几个大妖,哪一个都不逊色于周玄! :。: 第七百九十章 似曾相识 不过,说来也奇怪,苏子籍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垂眸漫不经心的看着行礼的大妖,一摆手:“你们起来吧!” 这种姿态,似是君主对臣子,仔细看,大妖里还有一张脸看着有些眼熟,是又回了幻境,那自己现在身份是谁? “陛下。”这时从玉阶上又迎下一道身影,人还未到,声音已到,其声轻灵悦耳,有些耳熟,苏子籍目光就迎了上去,只见一位少女而来,云发鬓鬓,腰带玉佩,身披云锦,容颜精致,论品级,似乎还在刚才行礼的大妖之上。 “是青丘狐。” 龙目一扫,就知,只是青丘狐却与之前所见的青丘狐不同,隐隐相似,但容貌似乎有了一点变化,有点眼熟,有点陌生。 再定睛一看,本有些陌生的面容模糊了一下,再次清晰时,就想起来了。 梳着垂挂鬓,点缀翠玉,盈盈走来,宛是仙子,看这少女,不正是苏子籍在昔日小城认识的胡夕颜胡小姐? “一面之缘,再次相见。” 她是狐妖不奇怪,可竟与幻境里青丘狐有大关联,这不得不让苏子籍多加在意。 这狐狸本相似乎在龙目扫视下露出来,苏子籍看了看,见“胡小姐”外表还是一副龙宫重臣的模样,没有揭穿。 说起来,两个都来得奇妙,倒谁也不必说谁了。 “陛下!?” 身体自动引着这龙进去大殿,胡夕颜心中奇怪,理论上龙君才是龙,也是唯一的一条龙,为何又有一条龙来到水宫,还是这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 “噗嗤。”才寻思,耳畔响起一声轻笑,一个女声说:“你虽是青丘君,窥探陛下,可是不行的哟。” 谁? 小狐狸心里一惊,但这身体的一个意识却很平静,仿佛并未听到声音,将这龙继续往深处领。 深处却不是宫殿了,而是一处精舍,假山水池,花遍小门,曲径通幽,只听环佩叮当,幽香细细,前方就出现了一道身影。 青丝垂腰,用铜环束起,黛眉细细,裙裾青青,撑着油纸伞,等离近了,小狐狸发现,这是自己并不认识的陌生美人。 眉眼如画,有一种柔柔弱弱,微微抬起头,望过来,竟似笼着三分烟雨温柔。 只是自己一看,就有一种凛然生威的感觉,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美人是在看自己引领进来的龙? 小狐狸想到刚才轻笑说话,怀疑就是此女在警告,生怕窥探到自己念头,遂压下,不敢再想。 苏子籍被青丘狐引领着进了大殿,见一个陌生女人出来相迎,神态亲切,似与自己所化的龙熟识,心念一动,下一刻就听到“自己”说:“只回来一趟,竟劳你迎出来。” 话语间,颇是亲近。 女人含笑:“陛下许久才回来一次,得知你到了,我实是想念,自然忍不住前来迎接了。” 说着,就将一龙一狐让进小厅,小厅有着淡淡的冷香,摆设都是清雅,与龙宫的奢华既有不同,又有着融合。 三“人”落座,小狐狸这身份,似乎与女人也很熟,并且身份不低,虽进来后说话少,却不是因关系疏远,而似在故意给这女人与这龙更多说话相处的机会。 她就安静坐在一旁。 陌生女子给苏子籍斟了一杯酒,苏子籍在“自己”饮了这杯酒,叹了口气,女人就问:“陛下为何叹息?” “人生苦短,寿命将近。”苏子籍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陛下扭转天命,建极盛之世,国祚绵长还罢了,更掌控灵机,天下灵族,尽仰鼻息,真为这个叹息?” “还是说,您已经想离开了,不恋这江山和帝位了?” “就算不爱了,难道我和我的孩子都不能挽留你么?”美人眸似秋水,轻轻叹息着。 苏子籍与她目光对视,又听到这话,就感觉到这具身体的意识有些动容,心中微震,似有一种淡淡的悲伤愧疚之感。 难道我其实认识这女子? 这样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苏子籍嘴唇微动,只这么看着面前的女子,就有一种想安慰的冲动,就在话要出口时,恰一道火光闯入,将他即将出口的话给打断了。 “轰” 庭院摇摆,假山炸成粉碎,刚才一丝怀恋一扫而空。 “可恶,可恨!” 眼见千载难遇的机会消失,坐在对面的女人大怒,话出口时,浮现出金光,隐隐有龙展开,细细密密的金鳞覆盖,威严肃穆。 苏子籍一恍惚,发现女人同时竟还换了模样,方才时是个陌生的美丽女子,现在再看,分明是周瑶! 怎么会? 不光是苏子籍惊讶,身体刚刚恢复了控制权小狐狸,一瞬间就被压得趴在地上,她惊愕抬头,看见那女子竟是周瑶,亦是震惊。 “陛下……”可惜的是,她震怒却没有来得及发泄,一瞬间,“周瑶”就消失不见。 “咦?”进来转了几圈的火焰,落地,竟化成一个女子,年纪略大些,是个风姿卓绝的美妇。 说是美妇,其实也只是少妇,鸦发堆髻,珠宝流速垂下,仿神仙妃子,而她自己,也显然将自己当做神仙。 苏子籍看见她的同时,就知道是谁了。 “三洞娘娘?” 她屈膝万福,裙裾摇摆,不卑不亢,笑意中,烟波流转,风情万种:“终于能见你了,代王。” 话出口,正要笑盈盈起身,突然之间住了口,仿佛直到这一刻,她才看清了这是什么地方,代王的梦,竟是这样的场景? 又看到跪趴着少女,这整个大厅,都仿佛有一种奇怪的气氛,她有些惊疑,这跟她想象的与代王见面的场景不一样。 苏子籍这时却能开口了,叹了口气,对这突然闯入的三洞娘娘有点心情复杂,刚才似乎是一场大梦,不是她突然闯入,刚才自己差点就要答应了。 答应了,会发生什么事? 可走了疑似周瑶的女人,现在来的这位三洞娘娘,也是个麻烦,苏子籍问:“你怎么能这样见我?” 自己是堂堂代王,鬼神怎么能入侵自己的梦? :。: 第七百九十一章 这三洞娘娘也配 三洞娘娘掩口而笑:“贵人为何有此一问?我乃神灵,入梦本是神灵的手段之一啊,再者……” 她媚眼如丝,目光落在这年轻人的脸上,说也奇怪,也许是早知道是代王,因此她的眼中,眼前的人并无迷雾罩住面孔,更没有感受到天威。 代王长得这般出色,让三洞娘娘不由心里发痒,更看见了代王的帝王冕服,更觉得不大不小得了把柄。 “哼,代王也想着当皇帝。” 本就是野神,虽因信众颇多,让她第一批苏醒过来,可她本性水柳,本因水云祠被针对一事对代王深恨,此刻倒觉得,代王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起码,这身俊俏皮囊就挺惹人喜爱。 “……我与你也算有些缘分,你虽对本娘娘大不敬,但念在你年纪尚轻,本娘娘也不是不能既往不咎,只要承诺放了我的人,再给我塑了金身……” “若我不呢?”苏子籍淡淡说着。 三洞娘娘笑容就一敛:“那你怕就要受些折磨,再是皇子凤孙,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与神灵作对,怕你活着时痛苦,死了也不得安生,本娘娘既能轻松入侵你的梦,就能让你再也醒不过来!” 苏子籍还以为她要给出什么警告,没想到竟是这样轻飘飘的一番话? 她真能对他做什么,岂会行恐吓之事? 再者,她要是随便能入侵,鬼神早就统治世界了。 而小狐狸更是张大了嘴,它继承的是青丘君的道统,深深知道内涵,此人虽面孔看不清,可身穿帝王冕服。 承受天命的天子,威加四海,就算是道君梵神也屈于其下,何况野神? 这所谓的三洞娘娘竟然敢恐吓? 小狐狸一脸目瞪口呆,这时一声轻吟远处传来,顷刻就由远及近,到了殿外。 苏子籍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幼龙来了。 果然,下一刻一道白光就从外窜进,先围着转了一圈,继而盘旋靠近二人,露出真容是一条白色幼龙,头上尖尖角,足下嫩嫩爪,鳞片明亮耀眼,通体都是青春,是一条生机勃勃的幼龙。 明亮的龙目甚是可爱,绕着苏子籍飞了两圈,最终停在他身边,贪恋闻了闻:“有妈妈的味道。” 又张嘴口吐人言:“你在说谎!” “神灵不能轻易入贵人之梦,你休要诓骗先生!” 虽是幼龙,却隐带云气,丝丝连片,可所谓天丛云,三洞娘娘淡定的脸上,在看到幼龙出现,就再不复胜券在握,而换上了一副震惊。 这幼龙虽然小,却是货真价实的龙君,她能感觉到龙君的气息,这是神灵的相互感应,做不了假,为何这幼龙的真灵会出现在代王的梦里? 难道代王和龙君有直接联系? 真是这样,事情就麻烦了。 见龙君已是戳破了她刚才的谎话,三洞娘娘心里发慌,她的确无法对代王做什么,梦里折磨什么,更是无稽之谈。 她原以为,代王不过是个人间王爷,虽位高权重,但实际上不知道自己的厉害。 这点别说是王爷,就是皇帝也一样。 就是皇帝不知道自己的强大,所以才求仙问梵,只有真正死后,才会明白自己的“天子”之位,并非虚设。 她可是神灵,入了代王的梦,恐吓代王一番,代王自然会就范,谁能想到才刚说了一番话,就被一个同样入梦的龙君给戳破了? 真倒霉! 眼见着代王神色变冷,三洞娘娘只得忍下气,知道靠恐吓欺骗是无法达成目的,就试图闻言细语的将已经崩了的形象拉回来,她就不信,自己这样的美人,难道还不能让代王心生一丝怜惜? “巫山云雨,我可是有前辈成功的。” 巫山云雨典故,就是指巫山神女自荐枕席给楚王并且成功,还获得了册封。 苏子籍就听到了面前的三洞娘娘忽然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柔媚入骨,直往人的肉里钻。 普通男人听了,怕就要因美人蹙眉哀愁模样忘记了刚才的事,说不得还要觉得自己冒犯了人家。 但苏子籍冷冷看着,却一声不出。 还真是个狠心郎,三洞娘娘心中愤愤。 生怕这狠心郎做什么,三洞娘娘只能又叹一声,说:“方才我说的,其实非全是谎话,这次入梦,的确轻松……” “不知道为什么,近几年天门敞开,而刚才这一瞬间更是如此,万物被冲击,就算贵为龙种,也被压制,就可入梦。” 原来是这个原因,苏子籍想到自己刚才又到了幻境,莫非也是因天门进一步敞开? 他只是有些不确定,这天门进一步敞开,是不是因升级引起。 可能性很大。 难怪当时自己就觉得,若升级,会带给自己,以及这个世界新改变,天门进一步敞开,灵气越发浓郁,的确会带给世界更多的改变。 三洞娘娘见代王似在思索,觉得说服也并非不可能,就说:“你我又何必非要互为敌人呢?我知水云祠闹出了事,不抓人不成,但抓人可以,却不能关神祠,若你答应,你我之间的恩怨就可一笔勾销,说不得……我与你还能谱写一段云雨缘分……” 苏子籍冷笑:“水云祠关系鲁王甚重,又有圣旨,我怎么可能放水?” “三洞娘娘,你这个娘娘不过是民间伪号,我也不知道你出身是谁,但凭你说话,就知道你出身不高。” “更无册封教导,就算一时得运,获万民香火成了神灵,却还是脱离人间太久,大概不懂,这射出去的箭,焉有收回的道理?” 不仅仅不懂政治,更是痴心妄想,巫山云雨,这三洞娘娘也配? 见代王根本不肯妥协,三洞娘娘也急眼了,真让代王拆了神祠,灭了香火,那她这神灵就会元气大伤,更严重的话会陨落。 她咬着牙,露出薄怒:“得罪神灵,必有魇镇,你必获得报应。” “而且,你不怕我回去,就把你与龙君有关系说出去,纵然你是皇子凤孙,除非你一辈子不出京城,也要成万妖所指!” “大郑的皇上,可是非常厌恶与妖族勾结的事吧?” :。: 第七百九十二章 区区人间王爷 “纵是天子,也有梦境,才有谈魇镇变色,以为无法豁免,其实这并非是外力,只是自己的恶梦罢了。” “我却不怕所谓的魇镇。”苏子籍不屑一笑:“还有,你想回去说,那也得是你能回去。” 明明只是一个人间王爷的威胁,三洞娘娘却立刻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那是来自神灵的本能警告! 而这种来自心底的不安,等三洞娘娘反应过来,顿时就成了焚烧的怒火,自己竟被一个凡人威胁了? 这个大王可真是胆大! 三洞娘娘美貌的脸上狰狞:“那你这个区区人间王爷,给我等着!” 下一刻,身体就虚化,这是要隐去身体,出梦境。 在她看来,自己放了狠话,不代表立刻就要对付,来日方长,回去总有办法令这代王生不如死! 但突然之间,就人影恍惚一下,又在原地,顿时脸色大变。 “你当这仅仅是梦境?真的可笑。” “这是龙宫,哪能由野神随便来往,来妖,将这擅闯龙宫的野神,立刻拿下,就地正法。” 区区人间王爷,苏子籍都不由哭笑不得,这应该是典型的民间思想了。 这里可不仅仅是梦境,不是心志坚韧就可豁免,苏子籍有一种感觉,在这里,自己虽然不是主宰,却也相差无几,果然,随着自己一声令下,整个空间都发生了变化,之前封闭了三洞娘娘进入“门”,而现在,是所有“门窗”都已封闭。 苏子籍感受着自己的权柄,空间全部封闭的同时,“铛铛”钟声,继而脚步纷至沓来,入眼却是甲妖和大妖。 “杀!”大妖似乎仅仅只有一个,一声令下,甲妖扑至。 “不过是梦中之妖,敢对神灵动手,找死!”三洞娘娘心知必有一番恶斗才能冲杀出去,她也豁出去,赤红着眼,祭出一条红绳,红绳瞬间变无数条,以她这个人为中心,向着外面射去。 每一条红绳,都带着一种不祥的红黑之光,有的没落空,碰到了妖兵身上,绳子就像是活了一样,直接就势一卷,将妖兵直接捆个结结实实,然后猛收紧,砰地一下,就炸开,变为一滩碎肉,接着就化成了烟雾。 但大多数红绳,都在即将触碰到妖兵或大妖时,被武器和法器拦下。 “不过是梦境中的妖兵大妖,竟不比现实中的大妖逊色?”三洞娘娘越打越是心惊。 如果说,之前有着龙君气息的幼龙出现,让三洞娘娘惊了一会,那现在,发现代王梦中的妖,竟打斗起来仿若活物,她是真的有了一种后悔。 早知道代王这般难缠,今日就不该这么随意就入了代王的梦! 但又一想,若是不入代王的梦,她又怎么会知道,他不仅仅是个王爷,还是个与妖族中龙君有关系的人? 她作京城神祠里的一个神灵,在苏醒时,就已从信众里收到了一些信息反馈,自然知道,现在大郑,对妖族的态度,可与前朝大不一样。 身为皇子凤孙,若与妖族有了勾结,只要证据确凿,曝光出来,足毁了此人的前途。 “可恨,就算梦中之谈,不能当证据,但是只要有个结果,反推过去,就能剥得蛛丝马迹。” “到时,看你怎么死?” “啊!”因着走神,只听“噗”一声,三洞娘娘一声惨叫,只见一剑自背而透出,剑尖从前心冒出来。 要是人或实妖,这是致命的伤害。 三洞娘娘却惨叫而不死,向前一扑,剑就抽离,带出一股红雾,接着红绳一转,毒蛇一样将后面个妖兵缠住,狠狠一收紧,砰地一下,就炸开,又化成了烟雾。 更有十数条红绳回转,在周身旋转,保护着自己,而在伤口一阵蠕动,竟然转眼就愈合,只剩一条红线。 她倒是想突破层层妖兵与大妖,去擒贼先擒王,可刚才失了先机,现在想靠近代王已不可能。 这就是一场无望的战争,无论她打死打伤多少妖兵大妖,可转眼,炸散的烟雾渐渐凝聚,又化成了妖兵,再投入到围殴中。 “神灵与人不同,倒是耐打。”苏子籍站在战场外安静看着。 在这么一段时间里,三洞娘娘已受伤五次,一次伤到心口,两次伤到了小腹,剩下的则伤到胳膊与腿处。 每次受伤,都是几乎能捅穿或削断肢体的重伤,可同样,每次受伤后,她的伤口都会愈合,但随着次数增加,苏子籍发现,在第五次受伤时,她伤口愈合的速度明显比之前的慢了许多。 而就在这时,“轰”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妖兵和大妖似乎熟视无睹,而苏子籍看去,却见龙宫边缘处,一座侧殿,在漫天沙尘碎石中徐徐倒下。 “虽不完全是梦,但的确大半是我的梦组合,龙宫在渐渐崩塌。”苏子籍从容之色消失,露出了凝重。 这代表着梦境要醒了,也代表着战斗太激烈,导致梦境支撑不住了。 三洞娘娘看到了龙宫边缘崩塌,顿时露出欢喜神情,眼中是希望:“太好了!” 只要她再坚持一下,就可以顺利从这梦境里脱身! 随着龙宫崩溃,梦境的禁制在减弱,“门”与“窗”即将重新打开,不,这等于是整个房间都快要塌了,到时连“门”都不必走,就可以直接出去! “噗!”大妖突然之间抓住机会,一个半月的法器,突然之间击到,只听一声响,半边身子几乎切断,狼狈跌了出去。 半空中,伤口就开始修复,在略一感觉后,三洞娘娘又露出了一丝绝望。 “太慢了,这崩溃的速度,远小于自己受到的攻击,再打下去,梦境崩溃前,她的伤怕就要彻底要了自己的命!”三洞娘娘焦虑的想着,自己是神灵,根本无所谓致命伤口,但战斗和修复是要花费力量,不能再拖了,需断尾求生,哪怕传出去一点消息都可以。 还没有等她想出办法,突然之间大妖一伏,化成了一只斑斓的猛虎,只见着它猛的张口,一声巨响。 一道风刃,夹着震耳风雷击至。 “轰”风从虎,云从龙,风刃所过,在一声裂帛声,三洞娘娘在眼前变成二段,喷洒出一片浓稠的血雾。 “啊啊——”三洞娘娘惨叫,半截身子满是恨色:“我不过是化身,你等着……啊!” 又一声惨叫,几把武器从前后左右,齐齐刺入她的身体,这一次,已不能再修复了,直接身体僵了一下,“轰”一声,炸成了烟火,竟是三色。 “嗷呜~~”不等苏子籍反应过来,幼龙就已一道光冲过去,小嘴猛张大,一口就把这些炸开了的烟花吸了进去。 :。: 第七百九十三章 实在不值得 “唧唧!” “小白,小白?” 小狐狸苏醒时,先听到耳畔的焦急呼唤,随后感觉到自己正被放在柔软被褥上,它慢慢睁开眼,就看到叶不悔正望着自己。 “王妃,小狐狸醒了!”围着看的几个丫鬟都发出惊喜声。 “小白,你感觉好点了吗?”叶不悔问它。 “唧唧!”小狐狸朝她叫了下,小爪还搭在她抚摸着它的手上,以示安慰。 旁趴着的大狐狸,此时身上也裹着小毯,见它醒来,也松了口气,细细地叫了两声。 “唧唧!”你没事就好,刚才是怎么回事? 小狐狸没有说,而陷入了沉思。 去了龙宫就罢了,见到的陌生女子难道是龙君?可她为什么又变成了周瑶的面孔呢? 才想着,又是一声闷雷,雷声滚滚,小狐狸下意识地抖了下。 然后它就突然凌空而起,被坐着的叶不悔轻轻抱到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身上的毛,舒服得狐狸眼都眯了起来。 呼呼~~ “别怕别怕,我在……”不悔轻声安慰。 一股淡淡的暖香,在被抱进这个怀抱,慢慢地弥漫在鼻间,不悔的安慰,更是让小狐狸本仅仅只是本能的颤抖停了下来。 它伏在了她怀里,想着最后一个场景,眯着狐狸眼,忍不住又思索着。 “三洞娘娘的化身崩溃,化成了烟火,被小龙君吸取……” “三洞娘娘与那条青龙的对话,都模糊不清,是因它们不想我听到,还是我不该听到?” “青龙和小龙君还说了什么,可惜,在小龙君吸取烟火时,我就就要苏醒,看不清了……” 否则,拼着去看口型,或也能看出什么…… “还有那条青龙,跟小龙君是什么关系?它给我熟悉的感觉……我认识它么?” 想到在梦里看到的景象,小狐狸想不多想都难,可为什么自己的半片紫檀木钿,没有丝毫共鸣? 水云祠 殿柱下一片尸横狼籍,一场厮杀刚结束,雨仍在下,空气中充斥浓重的血腥,令人闻之欲呕。 地面上,几乎每隔几步就是一具尸体,血与雨混在一起,淅淅沥沥,偶尔给人错觉,仿佛老天在下血雨。 这些死了的,多数身穿着各种各样杂服,是水云祠的人,还有一些伏尸是统一的黑袍,里面是衙役公服,自是不幸殉职的公人了。 捕头石承颜提刀,无视了还没彻底平息骚乱,一步步朝墙角瑟瑟发抖的两人而去。 刀尖不断淌血,身上脸上也都是血,双眼赤红,嘴咧着,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疯魔,才走到一半,就被不远处正让人清理战场的一个捕头看到了。 “老石这是杀红眼了?那两个已喊着投降了,怎么还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捕头忍不住皱眉,忙过去。 墙角处无处躲藏的两人,身穿着水云祠庙祝的蓝衣,本来因长得都不错,看起来该是风度翩翩,但此时在这一连杀了几人的捕头面前,哪里还有风度可言? “饶了我,饶了我。”二人躲在了柱子下求饶:“不要杀我!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两个庙祝已吓的全身颤抖,他们的熟人,都在他们注视下,被这人砍死,而这个杀人者,此时正像捕猎的猫,残忍朝着自己这两只“鼠”走来。 石承颜充耳不闻,仍朝一步步走去,杀意几乎毫不掩饰挂在脸上,两个庙祝见慢慢逼近,吓得快要疯了。 “不关我的事啊!我也是被迫的,不要杀我……啊!”其中一个庙祝话还没说完,看到了对面的神色,心更是沉了下去,突然大叫一声,转身就逃。 石承颜猛一刀砍去,这庙祝吓的一躲,只堪堪避过要害,只听“噗”一声,一刀己将右臂劈断。 血流如注,庙祝大声惨叫,断臂之痛让他几欲晕过去,不过生的渴望,还是让他拼命而逃。 “老石,刀下留人!”石承颜举刀追上,一个捕头忍不住喊,抵抗时杀了就罢了,现在杀人不好吧! “何必非杀了,抓到俘虏,这也是功!” “再说,抵抗官府,杀伤官兵,迹同造反,罪无可赦,肯定是死,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石承颜充耳不闻,追上去,连砍几刀,只听“啊”一声,这个庙祝仰天躺地,双目圆睁,鲜血流出来,在雨水中混淆。 这捕头大怒,就要呵斥,后面有人拉了拉衣角,低声说着:“柳头,别冲突,石头带的人死了三个。” “听说,有一个还是亲侄子,才十七岁,这次带出来见世面,没有想到……” 听了这话,细问情况,柳捕头顿时就不说话了。 并不是每个捕头的手下都死了人,毕竟来水云祠的大多数只是普通衙役,捕快本就是精锐。 因石承颜是名捕,手下的捕快也是精锐,在第一波往里冲杀时,就有石承颜的人参与并且冲在最前,谁能想到,水云祠不但敢杀官兵,还用上了弓箭。 刚才看了,这强弓可射百步,洞穿铁甲,任凭武功不错,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立刻连中数十箭,一下子折损数人,其中三个就是石承颜的人,其中还有一个是亲侄,这怎么回去向大哥交代? 柳捕头不说话了,剩下的庙祝,吓得浑身颤抖,更说不出话来,就听着“噗”一声,又被石承颜一刀给砍了,血噗地溅了一脸。 石承颜面无表情,用手抹了一下,在冰冷的雨中,雨噼啪地落在身上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良久,石承颜才又抹了抹溅在脸上的血,对柳捕头说:“柳头,你向王爷跟大人报告吧,就说,水云祠上下已被肃清。” “我明白了。”柳捕头无奈地应着,刚走几步,又被叫住,听着石承颜阴沉的说着:“还有,把准备好的狗血拿来。” “你这是要亲自动手?”柳捕头一下明白了,有点不赞同,“这事本不必你亲自做。” 在有神的世界,泼神像狗血,有效不有效先不说,这无疑是极大得罪了神灵的事,其祸不浅。 不畏神灵,那怎么会畏朝廷,就连上官也会有暗里看法。 这实在不值得。 :。: 第七百九十四章 天门开 “柳头,你说的都是好话,我知道。”石承颜仰面看天,忍住了泪,冷冷的说着:“我亲侄都死了,做又何妨?” 成吧,对石承颜这个在衙门里有名声的名捕,柳捕头知道他必满腔怒火,不亲自发泄出来不可罢休,只能摇摇头,去拿早就准备好的狗血。 “来了。”是个道士送来,其实黑狗血辟邪是民间说法,本身没有太多功效,但以后和神祠打交道多的是,不能不给衙役壮胆,因此这黑狗血是施了咒,不仅辟邪,还能破神灵的元气。 早在他们出发前,就已准备了足足一坛黑狗血,在石承颜一步步走进殿里,端详着上面坐着的女神像时,道士已指挥着两个捕快抬着这一坛黑狗血进来。 “老石,东西拿过来了,你真打算自己干……” 柳捕头不敢进去,隔门向殿中窥望,但觉帐幔层层,女神像宝相庄严绰约可见,心中胆怯,本想问,你打算现在就动手? 就见石承颜径直朝坛子走去,单手从二人手里接过,拎着就朝着神像走去,顿时一下咽了下口水,不说话了。 眼见着靠近几步,突然之间,“嗡”一声,神像隐有微光,一个声音呵斥:“你敢?!” 这是女声,分不清是从哪里发出来,在殿内回荡,阴冷气息立刻就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在场的人吓得一颤,有人惊呼:“娘娘显圣了?!” 显圣! 这两个字的份量,足以让人心中惊骇,却步不敢向前。 死了二个兄弟一个亲侄的石承颜,也不由脚步一顿,只是眼前顿时浮现着大哥大嫂的面孔,入夜时才拜托自己带着照顾,现在怎么回去说? 一股戾气冲上去,遂冷笑:“有何不敢?!” 才喝完,扬手就将黑狗血泼了过去。 “啊——”一声尖叫响起,刺耳至极,在场所有人几乎都精神恍惚一下,唯有石承颜这个直面尖叫声的人,只微微白了脸,整个人冷冷立着,并按住了刀。 轰! 随后是一声巨响,原本好好呆在台上神像,竟从中间裂开,向两侧倒塌,碎末溅开,还让躲得慢的几人划伤了脸,反是毁了神像的石承颜,连碎末都仿佛避着,毫发无伤。 一股香烟迅速从神像上流出,向外飞快逃去。 石承颜下意识就是一刀,只听“噗”一声,斩是斩中,但似乎对烟气毫无作用。 “毁我根基,坏我香火,我必给你们报应,让你们千刀万剐,子子孙孙都不得好死!” 香烟卷出的瞬间,隐约听到了细细的声音,竟是神灵的诅咒。 石承颜怒吼一声,又一跃而去,但还是来不及,只见香烟快速飞去,根本追不及了。 “咦,不对!”以石承颜的视力,看出这香烟逃串,转眼就似乎稀薄些,嗡嗡的轰雷声似乎对它有影响,这是在丝丝削弱? 别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仍望着神像惊呆,转眼,柳捕头醒悟过来,拍腿喊着:“坏了,惹上祸事了。” 酒楼 苏子籍正坐着,忽然睁开眼,望向了窗外。 “诅咒?”听到了细细诅咒声的苏子籍,就是一挑眉,若有所思。 竟然让她给逃了? 他方才入了梦境,醒来就听到了这诅咒声,可见,神灵并不是那样容易铲除,想要办好整理神祠这件事,也并不是那样好办,需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成。 当然,这也在苏子籍的意料之内,神祠势力在京城内根基不浅,光是信众,就涵盖了底层与中上层,无论哪家神祠,都几乎有着权贵级别的信众,如今又陆续有神祠显灵,那些权贵哪个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这种显圣,就给了信心。 “王爷!”就在这时,方才下去了的府尹潭平,急匆匆走上楼,一进来,就略带着一丝喘息,说:“下面禀告,水云祠已被肃清,还泼了狗血,您看是不是……” “本王立刻就过去看看。”苏子籍不等着说完,就眯着眼起身,代王要去,潭平只能跟着去。 雨夜里,整条街道因水云祠的厮杀,已彻底安静下来。 苏子籍能感觉到,在部分店铺或房子门里面,正有一双双眸子向外看着。 他没理会这些普通百姓,这类的事,自今日起,怕陆续还会有,既做了,就无需遮掩了。 水云祠的门口已清理过,死尸都被搬到一旁,地面没来得及清洗,血迹看着触目惊心,空气中有极浓郁的血腥冲面而来,但不管是苏子籍,还是府尹潭平,都连眉都不皱一下。 府尹潭平是见惯了伤人、死人,他倒没想到,代王面对着两排尸体及这冲天的血腥味,竟也能面色如常。 “是了,代王曾经去过西南,立过军功,这可不是一般皇子凤孙。”很快就想起这一点的潭平,就不奇怪代王的反应。 苏子籍大步流星走进去,进了水云祠才发现,门口痕迹都算是小清新,这水云祠内还没清理,到处都是伏尸,可见杀到最后,大概连衙门的人也杀红了眼,竟没留下活口? 一路沿着而入,到了大殿前,府尹潭平看着迎上来的人,指最前面一个身材高大魁梧浑身是血的男子,对苏子籍说:“王爷,他就是石承颜,不仅仅第一个冲进去,还第一个泼了神像狗血,据说还有异事发生。” 苏子籍打量了一下石承颜,倒不堕名捕的名头,看着就仪表堂堂,更隐带煞气。 “王爷,大人!”头上身上湿漉漉,石承颜大步流星上前,向二人见礼。 “果然是条汉子。”苏子籍让其不必多礼,汇报方才的情况。 “是,刚才小人泼狗血时,竟然还有声音呵斥,小人不理,继续泼了,就化成烟雾逃了。” 石承颜一一细说着。 苏子籍还没开口,府尹潭平作知情人,先喃喃出声:“竟然可以显圣?我要向朝廷上书!” “你办的不错,有胆气,孤就要你这样的人。” “潭大人,你顺天府还有没有空缺,给他补个从九品。” “流品莫贱於吏”,捕头带着一帮捕快缉拿罪犯,威风八面,其实还仅仅是个“吏”,就算是名捕,其实也没有品级,不是官身。 “谢王爷,谢大人。”石承颜悲喜交加,连连磕头,苏子籍却不理会了,目光所向,看见了断裂神像上的灵光,若有所思:“有灵光……似乎我抵达20级,就打破了什么枷锁,天门么?” 第七百九十五章 根本没有仙 京城·望鲁坊 此坊名字不错,但在京城是相对贫穷的坊,总共有六七十户人家,这时入夜已深,街上静悄悄,只有更夫提着灯笼,敲着铜锣,灯光昏暗,可以看见大体上人家都已经入睡,偶尔有几家还在熬夜纺织。 一条又窄又长胡同里的一户人家,看起来熄了火,里面一处房子,除了一张草席就再无他物,盘坐着一个人。 此人面色蜡黄,嘴唇发黑,整个人较之前时日已老了十几岁,更时不时就吐出一口血,不是别人,正是逃出了鲁王府的桂峻熙。 他现在身处普通民房地下,漆黑一片,眼却如鬼火,在黑暗一片中闪着不甘的怒火。 竟然输了? 眼看着鲁王大好,有希望获得最后胜利,竟然功亏一篑,怎能不让他痛彻心肠? 但他能做的,只有逃到这里,如幽暗之中的老鼠,连面都不敢露。 因反噬,他现在修为大减,不得不给自己治疗,一面铜镜就摆放在身前,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铜镜内景象,此时在铜镜内出现,就是密室外院子,靠着它,桂峻熙才能安心。 突然间,他微垂的眸光一冷:“谁?” 密室内无人应答,桂峻熙没上当,冷笑一声,伸手就向铜镜一戳。 “噗”一声,铜镜内犹水波荡了荡,竟显出了一个女人身影,鸦发散乱,华袍破碎带血,脸色更十分难看,看起来颇狼狈。 “原来是你,三洞娘娘。”桂峻熙瞳孔微缩,咳嗽一声,冷笑:“你怎么变成了这副狼狈样子?” “而且,还在这里显形?” 很显然,他与三洞娘娘认识,带着警惕和惊讶。 三洞娘娘刚才被他戳了一下,现在又被踩了颜面,没好气说:“你不也是丧家之犬?” “至于显形,嘿,天门已开,显圣越来越容易,只是你却未必有机会享用。” 听着她挖苦的话,桂峻熙面上微冷,对这三洞娘娘本就没有几分尊重,而且她神色狼狈,显然吃了大亏,竟然还敢挖苦自己。 “听闻此女本是青楼一妓,机缘凑巧,才在前朝受到香火,到了现在,却没有几人知道她的底细。” “现在看她的样子,或是不虚。” “要是能把她拿下,也许能弥补我的亏损。”想到这里,桂峻熙眸光一暗,看向镜中三洞娘娘的目光里,也带上了一些贪婪。 三洞娘娘似有所觉,正要说什么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锣声,声音由远及近,让两个心怀鬼胎的“人”都屏气凝神,停了下来。 “官府有令——查封水云祠——” 哐! “定三洞娘娘为邪神——” 哐! “百姓不可擅自参拜——” 哐! “违者有罪——” 哐! “官府有令——擒拿妖道桂峻熙——” 哐! “举报有重赏——” …… 打更的人敲着铜锣,吆喝着,所喊的话,让密室内的两“人”都愣住,随后两人都表情扭曲狰狞。 良久,等打更的人远远走过去了,声音也渐渐远去,三洞娘娘沉默了下,开了口:“联手?” 想到自己如今处境,及彻底被毁了的前途,抹了下嘴角刚才溢出的血,桂峻熙应着:“联手。” 京城外·新平观 雨打花枝,枝影微摆,走廊折过假山水渠,月亮透过黑云将清幽的光撒落,刚才风大又有雷,许多穿道袍的丫鬟不敢出来,此时雨小了,丫鬟一时睡不着,开门窗透气,三五成群,在门口走廊处乘凉,摇着扇子小声说笑。 一间雅房,暂住的周瑶,正盘腿坐在床上,黑暗中,一个女子隔两步远相对而立,虽不同的容貌,但她们之间,又有着极相似的感觉,明明不是同一张脸,此时相对而立,却照镜子一般。 “可惜!”对面的女人叹,这一声轻叹,成功让周瑶冷了下去。 周瑶的性格并非冲动易怒,此时也忍不住质问:“刚才龙宫的事,你可有解释?告诉我,你刚才想干什么?” 若不是突然被打断,她莫非是打算对青龙做什么? 周瑶的不满,更多因这事超出了她的意料,让她有一种事情在失控的感觉,还有几分,是青龙给她的感觉很怪,让她觉得眼熟,偏偏她还记不起自己什么时曾见过这条龙。 女人抬眸看她,打量着,忽然笑了:“哎,你怕什么?我并不打算对它做什么,我仅仅只是想复活。” “复活?” 这个词更是戳到了周瑶的敏感处,她睁大眸子,神色带着寒意,虽女人天天说,自己和她本是一体,但周瑶却不觉得她和自己是一个人,别的不说,思考都不一样。 “难道是她骗我?” 女人仿佛毫无觉察,语带遗憾:“是啊,只要它答应,我就可以复活,哪怕……我已经死了。” “复活……”周瑶嘴里轻轻念着这个词,说:“你不是说,我是你的转世?既然我是你的转世,你又何须复活?” “是呀,你是我的转世,此事的确是真,但……” 女人爱怜看着面前周瑶的这张脸,随修为慢慢增加,周瑶容貌已越来越美,快要变得不像是人类了。周瑶本身就谈得上是佳人,而最近她的五官其实并没有大变,但就变了一些,就显的完美,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 气质也渐渐转化,只这点不断改善,就可以让一个普通女子变成美女,而本就是美女,就是朝仙女发展。 这样的一张脸,已快与前世时不相上下了。 可惜,纵然如此,修为上还是差得太多了。 女人仍注视着她,望着她的目光,温情脉脉:“……但你还是人,要真的复活,就可能恢复位格,难道,你不想感受一下,那样畅快淋漓一脚迈进神灵之路的快乐?” 女人叹着:“你感受过强大,就不会再甘于现在的弱小……” “特别是现在,天门已开,残破的要修补,弱小的要变强,你可知道,我们世界,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仙,更没有长生不老。” “我读《列仙传》,上面说有七十人成仙,或食宝玉,或食石髓,或食松实,都冲举成仙了。”周瑶听了,按了按道经,她最近读了不少:“难道这些,全部是错的?” :。: 第七百九十六章 见下代王为好 周瑶有些发怔,看着女人:“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女人没有立刻答话,略带迷惘和疑惑,长长一叹,说:“你全部恢复了记忆,就不会有这迷惑,至少我当年,是没有遇到不死之仙。” “别看道经三千卷,分什么人仙、地仙、天仙,又有道卷说大罗,可我从没有看见过,遇到过。” “要是仙人也寿尽而终,只剩元神,那与神灵有什么区别?”女人微微叹息着,人已渐渐消失:“不过天门开了,却说不定有机会,这是大争之世,可你太弱小了。” “我知道你有戒心,可根本没有意义,融和是不可逆。”女人惆怅,怀念的看着四周。 也许刚才梦中,是唯一的机会,只要“允诺”,自己就可苏醒,可现在,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去吧,现在的我,去西南吧,你会拣起从前的我留下的遗产。” 遗产么? 周瑶悠悠醒来,睁开眼,房间里一片幽暗,眼前并没有女人,她垂下眼帘,微阖上眼,沉默了片刻。 与其说是弱小,不如说是防范,她实在信任不了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体内的“自己”,哪怕的确在相互融和。 “是呀,就算我抗拒,可始终在一步步融和。”她伸出手,就见房间内微风自动,在掌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小龙卷风。 周瑶看了片刻,向上一丢。 她说的内容太惊人,目标太缥缈,成仙成神,哪有那么容易?她对此并没有渴望,只是有些惆怅。 “我自己在一步步改变,以前,我深爱着邵郎,也渐渐失去了印象,就和画卷一样,只留下了墨迹。” “我不知道是我的薄情,还是过去改变了我。” “可我能深刻的感受到,西南处,深深吸引我的力量,那是铭记在血脉深处的力量。” 道观·走廊 因许多灯笼明亮挂在走廊旁,许多丫鬟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正拿着自己做了一半的绣活问着旁人。 因是晚上,怕费眼,她们也就是说着,点评着别人的,让别人看看自己的,并不动针线,偶尔有凉风伴着细雨吹来,煞是凉爽,这可比闷在房间里舒服多了。 就有丫鬟朝着走廊远处的一个房间努了努嘴,说:“说来奇怪,服侍周小姐的桂儿姐姐也病了,你们说,是不是周小姐真有些邪门,服侍她的几个姐妹才相继病倒了?” “小声点!”一个穿着藕荷色裙子的丫鬟瞪她一眼:“周小姐可是公主的贵客,被公主知道你背后说这些,定会生气!” “这不是只有你跟湘儿姐姐在嘛,别人在,我才不会说这些!我就是有点害怕,听说又要选服侍周小姐的人了,万一选到我们……”年纪小些的丫鬟有些惧怕地缩了缩脖子。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也从眼中看到了些畏惧。 周小姐本来生得美貌,为人又和气,刚来新平观时,不少丫鬟都乐意去服侍,反正除一等大丫鬟能服侍公主,别的丫鬟都休想靠着公主。 一旦想要殷勤讨好,就要被“护食”的大丫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挑剔,反倒是服侍周小姐,服侍好了,能在公主面前得了脸,这也是普通丫鬟的一条晋身的渠道。 可谁让先后几个过去服侍周小姐的人,不是突然发了烧,就是忽然着了凉,相继病倒了。 再加上周小姐每日越发不爱出来,也不愿与人说话,虽看着气质缥缈,越来越美,但美则美矣,有些时遇见对方,一对上眸子,却有些心里发冷,总觉得她不似个活人,丫鬟们就有些发憷往她的跟前凑。 “哎,别说了,大晚上的,说这些不好。” 恰一阵风吹来,其中一个丫鬟打了个寒颤,听着远处几个丫鬟说笑声,才稍稍平复了心情,就转移话题:“我们不如说说别的吧。” “别的?咱们跟着公主住在新平观,连城都进不去,这里到处都是山树草,除了观里的人,偶尔也就是来几个送东西的公公,旁的人影都看不到一个,还能有什么可说的?闷都要闷死了!”先前小丫鬟苦着一张脸叹着。 这话倒是说到了她们心坎上,是,新平观建得精致漂亮,公主府一般,可周围都是山树,哪里比得上京城公主府的繁华? 至于乡村的人,不说交流困难,话说不到一处,就算想说,乡村的人也不敢靠近呀! 在京城时,公主结交的都是什么人? 她们就算不能跟着公主去参加诗会,但出了门,就是繁华大街,时不时还有人上门拜见,各种才子佳人,她们可是时不时就能看到,京城中八卦新闻,常常出门去的小厮也总会偷偷说给她们听,还有书肆可以买各种话本看,作丫鬟,她们也不怕抛头露面,偶尔结伴去雅处逛逛铺子,买些小玩意儿,也能解闷,可远要比待在这里强出十倍、百倍去了! 想到公主最近心情也不好,一个丫鬟就叹:“还说呢,因皇上最近没有派人来问候公主,公主都有些闷闷不乐,这种日子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咦?”本来风雨停了,突然之间,道观上空出现一阵风,龙卷风一样,虽不大,可树叶和花瓣也被卷着落下,清风中夹杂香气,倒让这几个丫鬟都停下了,安静看着。 接着一阵脚步,她们也听到了,转头去看,就见她们谈论的周小姐,从房间里出来,正朝她们走来。 三个丫鬟微微愣住,总觉得此刻周小姐,似乎与往日又有些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她们也说不上来。 “见过周小姐。”见她走近了,三个丫鬟忙起身,向周瑶行礼。 周瑶摆手让她们起来,说:“我欲离开,明日一早就走,要向公主辞行,不知公主可歇息了?” “明日一早就走?可是觉得哪里住不惯?”年纪最大的丫鬟忙问。 周瑶微微一笑:“并非如此,是住了许多日了,有些想念父母,打算回去。” “尚未歇息,姑娘请,我去通报下。”丫鬟忙向更深的里面去,片刻就出来,笑着:“公主请你过去。” 周瑶进去,见里面有着暗暗灯光,一挑帘抬脚进去,一股清香弥漫,却不由一怔,竟被门槛绊个踉跄。 “这门槛太高了,已经有几个人绊着了,明天要重作个。”公主回首,手里还拿着道卷,周瑶眼尖,看着是代王的亲笔,不由蹙眉。 “怎么了?”公主有些诧异,伸手要扶。 “没事,我在这里住了许多日了,有些想念父母,打算回去。”周瑶想了想,手摸着黑木手镯,终是舍不得,说:“公主,您最近是不是有些变化,还是见下代王为好。” “哦?”公主惊异了,她端详着周瑶,良久带上笑:“好,我知道了。” :。: 第七百九十七章 府内小麻雀 清晨 苏子籍出来时,雨似乎停了,瓦檐处还有水滴声滴答,夜晦单去,烟雾渺渺,一阵沁凉的风扑面而来,顿时精神一震。 回身看时,府尹潭平眼中有着血丝,不由笑着:“忙了一夜,你也累了吧,我实在有点乏了……” 这时,府兵鱼贯而出,侍立苏子籍身后,没有表情,似乎很习惯了。 “王爷请回府休息,余下的事,下官来处理。”府尹潭平略是苦笑,代王可以休息,自己怎么休息,必须善后。 眼见着代王上了牛车,府尹潭平怔怔看着,心绪有些纷乱,望着远去的牛车不语,良久,吐了一口气:“哎,代王出手,京城又多个下棋人。” 府尹潭平久在宦海,却是明白,办差对最底下人,也许是苦差,但是对有些权力和才能的人,却是增强自己影响的好办法。 别的不说,以前闲贵,就算贵为代王,与顺天府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不过恭敬罢了,现在办差,却可直接指使自己这三品大员。 车轮碾过泥水,噗噗作响,京城虽是贵地,天子脚下,连着下雨,仍有些地面泥泞不堪。 “可惜我不是皇帝,不仅不是,还是容易被皇帝忌惮的人,否则拿出水泥方子,就可以让京城的道路有所改善。”苏子籍靠在了软椅上,不知过了多久,缓缓睁开了些眼。 水泥的方子其实说简单很简单,说难很难,关键是思路。 除此,还有一些东西可以用在军事民生上,但只要自己不是皇帝,做了这些,就可能被人扣上无数顶大帽子。 就好象双吊鲜粉,成本很低,按照道理来说,代国公时还未必撑的住,代王应该可以撑住,但盲目扩大的话,日入斗金,怕立刻就有祸端。 “无论是什么世界,什么地位,都是办事和身份相衬,超过了,就会有祸端,出发点是好的,也会死——或者说,出发点是好的,死的更多才对。” 因此做事还是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不过有这差事,文心雕龙的扩散,就可以有依据了。” “天地之门进一步打开,天地灵机会更加充沛,也许人族与非人的局面,也会慢慢发生变化,还要让路逢云派人在各地盯着才成。” 牛车慢慢行驶,在辰时回到了王府,从牛车下来时,不远处似有几人看过来,苏子籍不动声色,朝看了一眼,就进了门。 迎着他往里走的管家嘴里问着要不要准备早膳,苏子籍随口:“上一碗燕窝即可。” “是。”管家忙吩咐准备。 走到小厅前时,苏子籍看到了不远处走廊站着一男一女,背对着这方向,女人一身黄裙,从背影看,正是洛姜,男的一身绯色官袍,这是九品武服,应该就是薄延了。 郑继魏制,紫色属帝王专色,一至三品青,四至五品黄,六至七品红,八至九品绯,民间除紫都可用,但不许纯色。 薄延已是从九品副队正,从升职起,不必再穿着府兵衣服,而是可穿从九品武官服。 大郑朝以武得天下,现在又刚刚才建国三十余年,军头虽已被打压,但武官仍是令普通人艳羡的上等人,官服都款式大方,但凡长得不丑,穿上它显的身材挺拔,颜值就能飙升,更不用说薄延本相貌英俊,人靠衣装马靠鞍,他现在哪里还能看出曾是江湖草莽?走在街上,怕要有人觉得,这是出身颇好的将门之子。 苏子籍看了一眼,笑了笑,就在这时,小厅内本来正低声说话的几个幕僚,已齐齐出来相迎。 野道人、简渠、岑如柏、文寻鹏皆在,几个陆续被收拢的人被派出去做事,并不在府中。 “恭喜主公,旗开得胜!”四人上前,齐声恭贺。 苏子籍面上虽疲惫,眼睛却亮,笑说:“同喜,走,进去说话。” 说话间,就先一步进去,早就准备好的滚烫的毛巾,被侍女递过来,苏子籍仔细擦了把脸,顿觉毛孔都张开了,一夜的疲惫也仿佛一扫而光。 又有侍女上了燕窝,给幕僚重新泡了茶,苏子籍也不把野道人当外人,问是否吃过了早饭,就端起碗,喝了一碗燕窝。 肚腹之内暖洋洋的,这才松懈了些,令人将碗碟撤下去,笑着将晚上的事讲了一遍:“这次虽出了些意外,但还是办妥了,能旗开得胜,也是诸位先生未雨绸缪的功劳。” 又寻思,京城对体制非常敏感,我一直韬光养晦,连府兵都不敢招满,还故意容得了外人进府。 但是现在,没有规矩,没有体制,却成不了气候,是时弄个规矩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当下就笑着,似乎漫不经心说着:“现在府内事渐多,大家分个工,路先生跟在我较长,许多事都有参与,主持大局以及情报管理,非你不可。” 野道人心中欢喜,这是主公对自己的肯定,也不推辞,深深一揖:“蒙主公大恩,臣必须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苏子籍含笑点头,又看向简渠:“简先生,你对军营事务擅长,羽林卫有什么事,你是第一参谋,不过,也要学习经济,府内产业的掌管,还要有赖先生你多费心了。” 简渠忙回话:“臣明白,臣一定好好学习经济,不辜负主公信任!” 说完这二人,苏子籍就看向了岑如柏,岑如柏的性格,是既有些像野道人,也有些像文寻鹏,还有一点简渠偏执,只是这种偏执隐藏极深,才会让不熟悉的人觉得岑如柏洒脱。 他若洒脱,就不会记挂旧主十余年,始终不肯真心实意入仕。 苏子籍知道岑如柏忠心的是太子,但现在他这太子之子的身份已砸实了,忠心前太子,对他这太子之子自然也就有了忠心,因此沉吟少许,说:“岑先生你与江湖人来往密切,就掌管涉及江湖的产业,路先生,你回头将那部分产业与岑先生交接一下。” 野道人也没非要把着所有产业不放,随摊子越来越大,他要管的事越来越多,一些对他来说不是最擅长,就需要分出去,立刻应下。 四个幕僚,三个都被分了工,就只剩下一个文寻鹏。 :。: 第七百九十八章 此人忒狠毒 文寻鹏是四个人里最没底气的,论资历,他最浅,论功绩,他刚才投靠过来,也没功劳可言,论感情,也是一样,他现在与代王说话还有些放不开,也不觉得代王会对自己有多深感情。 以上几点,就势必会影响到代王对他的信任,他不知道代王会让自己做什么,只能不安的等着。 “我之前负责着京报的事,不知是否会被分工管理这方面……” 文寻鹏心里想着,只是以他的敏锐,已发现京报很重要,代王势必会用信任的人来掌控京报,自己才刚刚投靠过里,只办了一些小事,代王真能让他继续负责京报? 正想着,就听着代王说:“至于文先生……” 代王含笑看着:“你对京城更熟悉,又文采风流,不如就继续掌管文档及京报?” 文寻鹏不安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立刻应着:“臣一定尽心尽力,办好这件差事!” 苏子籍几次与之谈话,虽到了现在,汲取的经验不多,但也能知心,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但还是叮嘱:“京报这事非常重要,能否操控舆论,拥有一个有力发声的渠道,就要看京报办得好不好了。” “不仅仅京报,别的报刊,也要尽量影响,只是不能我方单独控制。” 随着活字印刷的发明,古代其实早有报纸,这也是客观需要,皇帝谕旨、官员的奏折和公文公布称“邸报”。 一些生意人看到卖报可以赚钱,就把邸报印刷并且销售,因此建立报房,内容渐多,逐渐形成制度,现在京城有十几家报房,名号不一。 虽朝廷尚没有清晰认识它的作用,但也不会蠢到忽视,因此自己控制一二家就是极限,多了反露了马脚。 文寻鹏对代王的话自然十分赞同,因随身就带着文刊,此时从袖中取出,起身上前几步递上去:“主公,这就是新准备发布的名目,请您过目。” 苏子籍接都手里,翻看仔细看了一遍,良久,点了点首:“写的不错。” 与此同时,苏子籍暗想:“这文有点类似新闻稿了,不知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到底效果怎么样……” 于是就说:“这文章先让别的报刊发行,然后京报再跟上。” 毕竟京报先发行,很容易就暴露,苏子籍意在搅浑水,而非让京报现在就脱颖而出,跟在别的报刊后面发声,也就如木在林,有了遮掩。 文寻鹏心里越发觉得自己与主公简直就是心有灵犀,竟想到了一处,心里高兴,嘴上则利索答:“回主公,臣已经这样准备了,臣选的是邸钞,这是京城老牌的报房了。” “寄稿人也是很久就和邸钞有联系,是个老秀才,以他名目发布,不会有太大的疑点。” “并且围剿水云祠这样的事,别的报房肯定会跟进,我们京报会在随后发布,但会在前面基础上深入。” 办事一套套,苏子籍对此非常满意,看着面前的文士,再次感慨,齐王可真是愚蠢,竟放走了这样的人,反留下孙伯兰。 “听说你不仅仅写稿,写折子也有一手,齐王多篇折子都由你出手,不如替本王写一篇向皇上汇报水云祠的折子,注意,把道梵两家的功劳写上去……” 苏子籍的话一说,文寻鹏眼睛就一亮,赞:“主公,此是大善!” “道梵两家虽插手,却爱标榜远离权利,不依贵人,可主公您代王之名,举荐了他们,他们不上船也是上船了。” 就算他们觉得自己没有彻底投靠了代王,可别的势力能信? 为了不让别的势力最终争嫡成功清算了这些“代王党”,道梵两家就只能死心塌地跟着代王了。 这是阳谋,明晃晃将事情摆出来,可道梵两家除非现在就翻脸划清界限,要不就算拧着鼻子,也要领“代王不贪功劳”的这情,跳这个坑。 野道人也笑,说:“臣补充一点,我们虽有下一步下手的名单,但可以让道梵两家继续推荐下个讨伐的目标。” “善!”这是分担了火力,三人都立刻称赞。 文寻鹏身处代王幕僚小圈子里,终于有一种摆脱猪队友,跟一群智商在线的人合作的痛快之感,继续说:“我还可以借别的时报的人约稿,挑动一些对朝堂政事不敏感的举人,让他们发表支持打击淫祀的文章。” “对,打击淫祀就等于支持主公,卷入的人也许无心,可别人未必那样看,等风波一起,他们自然就不得不上船了。”野道人看文寻鹏顿时顺眼极了:“不仅仅如此,在打击淫祀这事上,我们代王府的大谋,就是使更多的人卷进来,到时,我们代王府,必能发展出许多人来支持!” “毕竟,他们有资格上船,没资格下船。” 小厅内隐隐人声,一般人在外面根本听不清,但对有着特殊力量的高手来说,却可能是另一番景象。 小厅不远处的走廊里,穿着从九品武服的薄延,耳朵动了动,他耳朵特殊,只要想听到一定范围内的声音时动用了这本事,就能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眼前洛姜正望着远处景色,薄延也目光放空,耳朵里,全是小厅里几个代王幕僚的说话声。 无论是早就让薄延觉得不像个好人的野道人,还是看着洒脱爽朗的岑如柏,又或是行事温和有礼的简先生,竟都对拉人上船的事发了言,每一句话,都让薄延觉得恐怖。 更不用说他进代王府的主要目标文寻鹏,此人忒狠毒! 薄延心里叹着:“如这些人所说,这计一出,道梵两家根基深厚,或可以在付出一定代价跳船,无心卷入的举人,怕是万万没有改头换面的机会了。” 谁能想得到,不经意一声支持打击淫祀,本是极正确的事,就可能不得不上船,从此身家性命都可能赔上去? “难怪齐王要下单杀文寻鹏,这样的人落到别人手中,成了别人的刀,威力太大了。” 薄延心有戚戚,但心里又似乎有一个声音:“可这样的一个人,竟能被齐王逼走,投靠了代王,岂不是说,代王这新上来的王爷,要比齐王这个经营多年的王爷更值得效忠?” 这样声音一出现,就立刻被薄延给压了下去。 他抬头,再次看向了洛姜,见她的虽脸色还有点白,阴郁却散去了大半,想到她能恢复不少,可能是因见过了代王,与代王说了什么,心里就一痛,嘴里说:“你似乎最近康复了些?” :。: 第七百九十九章 心乱如麻 洛姜听到这话,转过看他,神情淡淡,但细看,就能看出神色好转许多,没有什么悲色了。 “人总要向前看。”这在众人眼中刚刚丧母的少女长长睫毛垂下来,略白的小脸就更加惹人怜惜:“我只能生活的更好,母亲才会放心。” 目光在薄延脸上打了个旋儿,洛姜就收回来,不管怎么样,代王救了母亲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母亲还活着,就已是大幸,绝不能在节外生枝。 皇城司受郑高祖之命而建,直接编制仅仅四千五百人,但权柄极大,掌刺探监察,“高祖尝密遣人于伺察外事”,不受内阁辖制,直接向皇帝负责,是直属皇帝的机构,虽不可能无孔不入,但一旦流露出了风声,却很难再掩盖住。 到时,必有大麻烦,涉及母亲的性命,就算是薄延,她也不能说。 但她平静的目光与冷淡的语气,还是让薄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说不出了。 能说什么呢?她既放下了,这对她是好事,自己该为她松一口气,但想到洛姜之所以神色好许多,可能与代王有关,又有些难受。 沉默了会,洛姜再次开口,这次却是问:“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薄延心一紧,扯了扯嘴角:“自然是在代王府好好干了,现在我已是从九品副队正,是正经的官身,只要熬下去,总能有好日子过。” 他这话,却让洛姜嗤笑一声。 “你骗别人可以,骗得了我?脚踏两条船,可是要翻的。” 见薄延的神色一下冷了,望过来的目光也带上了审视,洛姜叹一声,有些无奈地与他对视,说:“你在担心什么?觉得我会举报你?” 薄延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 洛姜叹着:“你我小时候一起长大,我怎么会举报你?可你的事并不算秘密,别的不说,你几个小兄弟都知道,秘密不传二耳,传了就不再是秘密,这道理,你会不懂?人一多,代王府迟早会查出来。” 薄延听了,就是一怒,冷声:“我和我的兄弟出生入死多年,彼此可以交付性命,断然不会出卖我。” 但这话听着很有底气,但实际上在足够利益下,到底会不会被出卖,想必薄延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洛姜也不反驳,只继续说:“共患难易,共富贵难,何况你独享富贵呢?” “你要仍旧是他们的头,领着他们出生入死,身当先锐,我相信你们的兄弟还能继续下去,可你现在已经超生了,他们仍旧在江湖过着舔血生涯。” “一年二年或还能理解,五年六年,八年十年呢?” “如果在执行任务,死了兄弟呢?一方面你富贵安享,一方面他们草席裹尸,他们还会理解你,认可你么?” “再说,你不是谁的人,就算为谁做事,也只是雇佣,仅仅是接了单。” “你现在已受代王重用,已是官身,以后更是有前途,为了一二笔不长久的单子,就放弃得来不易的官身,你不觉得可惜?孰重孰轻,你自己想想吧。” 薄延听了,薄唇抿成一条线,洛姜的这番话,等于直接将他这段时间的心事给掀开了。 他最纠结的,的确是这点。 作江湖人,他讲究江湖道义,齐王下了单子,他接了,就应该完成,这为的既是银子,也是因为他看中了齐王,打算以这机会攀上齐王,能得个前途。 可接了单子,与他联系的只有齐王跟前的红人孙伯兰,他连齐王的面都没见过,反倒是潜伏进了代王府,不仅被代王重视,还意外得了从九品的官身,这是何等的造化弄人? 莫要小看从九品官身,想要做官,就需要履历清白,现在又不是乱世,就算是西南的军将招人,也不会愿意接收江湖人,谁知道是不是服管?是不是被别人收买了? 背景不清白,考武举也没机会,除了攀附贵人,或混成一方山大王,就再无别的途径。 而混成一方山大王,被直接剿灭的可能性,远远大过被招安。 薄延轻松得到从九品官职,若是被别的江湖人知道,怕要羡慕得眼红了眼。 兄弟们,真的能接受和理解么? “洛姜,你似乎长进不少,以前你说不出这话。”薄延收敛了神色,看不出多少表情。 “人总会长大,代王府的府库也不小。”洛姜睫毛似乎在眼下蒙了一层浅浅的影子:“薄延,我们为了一本刀谱或剑谱,付出多少代价,你也清楚。” “可现在,虽不是随便可以拿,但只要付出忠诚,获得并不难。” “为什么要给人干这些脏活呢?” “都活不长的。” 二人正说着,薄延耳朵动了动,听到小厅里议事已告一段落,一行人簇拥着代王出来,而洛姜似有所觉,说:“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我此言是出于真心,你再想想。” 说着,起身面对着小厅,转眼就看见代王出来,就走过去见礼。 “真心么?”薄延心中苦涩,要说洛姜没有情分,他能看出她的关心,但是她的关心,未必是他希望的那种,这时容不得多想,同样向代王行礼。 苏子籍不知道两人的暗流,让着平身,就问洛姜:“对了,之前孤给你的剑谱,你练完了没有?若是练完了,孤再给你一本。” 这洛姜可是天生的学武胚子,几本秘籍给她,就能练得精髓,而自己就可喜滋滋的汲取,不可不培养。 洛姜忙说:“大王,之前已练完了。” 再抬头时,就见代王手里已有一本新秘籍,随手递给她。 这秘籍,也是剑谱,封皮是靛蓝色,上有几个黑字,写得颇飘逸:“疾风剑法?” 薄延目光一凛,这本《疾风剑法》,虽说名字很普通,但凡是江湖人,基本就都听说过。 这可是一百多年前的顶尖剑客叶问柳所写,现在算是叶家的绝学,怎么会落到代王手里? 他曾与叶家后人交过手,对方应该就是习学的疾风剑法,很难对付,现在这剑谱却和杂书一样随便赏赐? 这就是帝王家么? 再想想上次他与洛姜交手时,洛姜的表现,他又恍然:难怪洛姜武功突飞猛进! 薄延心乱如麻。 江湖人,哪个不想成绝顶高手? :。: 第八百零一章 将功赎罪 “七哥!”几人皆喊着,热情奔过去。 “七哥,你今日让人叫我们过来,可把兄弟几个高兴坏了!” “是啊,七哥!”一个汉子打量着薄延这身,连连说:“贵气,这身衣服,真是衬得七哥你越发英气了!” “怎么这样客气?又不是第一天见我,快坐下说话!”见他们嘴上说着,却没立刻落座,而站在面前,薄延立刻就看出这几人竟拘束了,忙请他们落座,同时还调侃了其中一人:“熊义,你是我们中读过书的,怎么也扭捏起来了?” 又说:“是不是跟姜波学的?” 姜波是一个瘦小个子,立刻说:“七哥,你这么说我,我可不依!” 故意捏起了兰花指,逗得别人都笑了,气氛顿时比刚才要活跃许多,原本的拘束,现在也没了。 姜波放下兰花指,艳羡望着薄延:“从九品的武官,一入府,这才多久?就能得了官身,几个江湖客能有您的运道,我和邓云星都着实羡慕!” “七哥,王府是什么地方?要不是您这次出府,我们甚至都见不到您!” “就是,七哥您发达,可不能忘了兄弟我们几个,您吃肉,我们能喝汤,也心满意足了!”邓云星连忙说着。 “你们太夸张了,我们可是连正八品的百户都杀过,我现在不过是从九品。” “七哥,不是那样说,是,我们杀过名捕,杀过官,但正因这样,所以没有了出路。”熊义长叹一声,已红了眼:“七哥,你还记得大哥燕纵云么?” 大家立刻沉默了,大郑开国后,首先处理是呼啸一方的山大王,一个又一个山寨被破,聚云寨的燕纵云据说本是官宦家的子弟,见着不对,丢了山寨想洗成白道,后来又想入军效力。 结果投效的胡大人不过是个百户,要考验,一考验就是三年,眼见着糊弄不过去,就“宴客”了燕纵云,所谓的摔杯为号,真的涌入了大批刀斧手。 燕纵云率聚云寨兄弟杀出重围,也死了大半,自己中了六箭,第二天就在破庙里咽了了气。 薄延后来设计杀了这百户,临死前问缘由,这百户呸一声:“不过是盗贼,也想洗白,作梦去。” 虽杀了这百户全家七口,连小孩都没有放过,可这聚云寨彻底混不下去,因此改头换面,后来也想过有个正途,可次次碰壁。 “不说这个了,我现在处境是脚踏二条船,还不安稳。”因附近没人,薄延声音低沉着,将洛姜的话复述了一遍,叹:“你们说,这该如何是好?” “能得官身,被代王看重,也是我以前不曾想过的事,偏偏发生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接了这单生意。” 他的话,让几个江湖客都沉默了。 好在街上人声嘈杂,叫卖声不断,就算这桌突然安静下来,也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好一会,熊义眼睛闪了闪,说:“的确,我们接齐王府的生意,是有人知道,虽不多,可随时泄露,就越发要收手了。” “就算按单子,刺杀了那人,您肯定会暴露,到时京城就待不得了,只能逃去外地,您好不容易才得了官身,可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 姜波也说着:“七哥,洛妹子的话,我觉得有理!现在代王府就很好,代王对您看重,这就是您的运道,我们又不是齐王的人,何必给他卖命?” “是啊,七哥,您就算是做成这一单生意,齐王也不会因此看重您,在他眼里,你就是个替他杀人的江湖客……” “不是兄弟我贬低您,想要投靠齐王的江湖客还少了?可真能进了王府,入了齐王眼的江湖客,又有几个?您就肯定,帮了齐王做事,齐王就能如代王一样看重您?”邓云星也劝着。 薄延被这几人说得哑口无言。 邓云星的话,更直戳在了薄延的心上,这也是生了迟疑的原因。 这历来权贵,都瞧不起江湖客,能被吸纳到自己党羽里,无不是江湖闻名的绝顶高手、一派宗师,像他这准一流,在权贵眼中,就是可用但毁了也不可惜,必要时充当炮灰的马前卒。 人家根本就不会拿他当一回事,如代王这样,能举办擂台招人,事后还给予他机会,让他有了官身的王爷,不说百年难遇一个,起码本朝的几个王爷,都做不到这一点。 莫说是王爷了,就算是官,又有哪一个能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客? 想要从别的府邸往上爬,难度太高,放弃现在官身,焉知这辈子还有没有别的机会再披官服? 几个兄弟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 他们明显是希望他答应毁约,几个兄弟根本不讲所谓的江湖义气,这让薄延心里欣慰,又有点难受。 他感到欣慰,是知道,兄弟们明显是站在他这方,目前说的这些,也是为了他好,而难受,则是因毁约了,就违背了薄延的一向原则,让他觉得自己竟成了过去最看不起的小人。 再说,就算选择投靠代王,可这把柄…… 想到自己曾经手刃了代王府的好几个人,府兵死在他手里的就有几个,以代王的护短,知道了这事,这能饶了自己? 到时,别说是维持现在的官身,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都未可知。 薄延只能冲着几个兄弟微微摇头,提醒:“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们可是杀过代王府的人。” 薄延入府杀了一些,兄弟们当初在代王产业处也杀了几个,还烧了房子店铺,这些事被代王府的人查出来,就算想投靠代王,也不能了。 几个江湖客愣住,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后悔。 早知今日,这单生意就不接了! 可世上难买早知道! 还是熊义读过书,眼睛转了转,压低声音说:“七哥,代王府现在用人之际,规矩就没有那样严,可以将功赎罪!” “不如……把给我们任务的孙伯兰杀了,那是齐王府内的先生,听说还是齐王跟前的红人,杀了他,肯定可以将功赎罪,让代王原谅和接受我们。” :。: 第八百零二章 杀了孙伯兰这狗贼 众人面面相觑,对啊,他们之前仅仅是被孙伯兰雇佣,就算与代王结仇,也只是充当“刀”,现在只要毁约杀了孙伯兰作投名状,代王未必会翻脸。 熊义先开了口,别人也都一下子兴奋起来,纷纷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也都出谋划策。 “七哥,外人都觉得我们呼啸江湖,吃香喝辣,可谁知道我们的苦处,刀头舔血,久在河边走,谁人不湿鞋,加上朝廷渐渐稳固,能腾出手处理我们,江湖越来越不好混,当初我们上京,还有十三个兄弟,现在只有六个了。” 熊义见着薄延迟疑,拭泪不胜感慨,声音都有点颤抖。 “就是这原因,以前的燕大哥想给我们找个出路,当年狗百户许给燕大哥,就是从九品的副队正,一辈子都没有成功,不想七哥你成功了。” “七哥,办了吧!”姜波尤其羡慕薄延,此时说:“七哥,你可以把我们兄弟都介绍进代王府,到时,我们兄弟互相扶持,肯定能做一番事业!” “是啊,七哥,赶紧杀了孙伯来,我们兄弟共谋富贵!” 听着几个兄弟展望,薄延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就算想按道义继续履行这单生意,几个兄弟怕也不会同意了。 他这几个兄弟虽未必背叛他,但因一单生意就与兄弟几个断了交情,这也不是薄延愿意看到。 薄延沉默了,其实真论收入,一行人的收入不低,别说从九品,正八品百户都捞不到那样多。 收入不低没有用,见不得光,江湖无十年运才是真,每年总要折损一二个兄弟,有多少兄弟可继续折损下去? 因此燕纵云每年交的款子很丰厚,能使百户升官,所以才有信心,不想这百户就要升职前,还是过河拆桥。 这次代王会不会过河拆桥呢? 可望着兄弟们的神色,薄延面前又不由浮出了燕纵云临死时的面孔,长叹一声,下了决心。 “燕大哥,我自己对不起你,总得把你最后的兄弟给安置了。” 他点了下头,说:“知道了,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又说着:“光杀了孙伯来,也许还不够,我还知道几个府内的几个奸细,到时也可以一起报告。” 说话时,心里浮现出郑怀和庞泗的面孔,他暗叹:“为了我与几个兄弟的身家性命与前途,就只能对不起你们了。” 熊义几人听了,都很高兴。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畅想,等入了代王府,该如何立功,又该如何让代王看到他们的忠心与能力,只要能被看重,升官指日可待,他们闯江湖这些年,不就是为了这个? 给谁卖命不是卖?能给前途的人,就敢跟着! “卖报了,卖报了!今日新出的文林报出来了!新鲜的时刊!一文钱一份!” 恰在此时,茶馆外响起了卖报人的喊声。 大郑的报刊,在京城发行的有许多,知名的就几个,这文林报就是其中之一,创始人是前朝大儒,战火时曾停刊,后来大郑建都在这里,又有文人聚拢在京城,没两年,文林报就又复刊了,正当红。 一文钱对于京城普通百姓来说,不算多,但愿意看报的普通百姓其实很少,毕竟看报需要识字,但老百姓大多是不识几个字。 所以这报刊,一般都是卖给讲书人及文人。 讲书人看了,就可以在茶馆、酒肆讲了报刊上内容,无论是去喝酒的、喝茶的,都能听一听,也可以因此知道报刊上的事。 文人识字,一般住在京城的文人也不至于穷到一文钱的报刊都买不起,再者,报刊上的文章,往往也是文人投稿,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之间较劲比拼,文章一篇篇,也像是打擂台,热闹起来,“围观”的人自然就多。 听到外面喊着卖文林时刊,茶馆内就有几个靠门坐着穿着长袍的茶客,出去了一个,买了一份报刊进来。 薄延原本没在意这事,但架不住他们看着议论,尤其提到了“代王”,让薄延立刻就竖起了耳朵。 “前阵说代王没有动静,不想昨夜竟直接派顺天府拿下水云祠,端了这个淫窝,不愧是代王,换成别人,未必敢这样做!”说话的人压低声音。 同伴也说:“张兄说的极是,早听说代王从民间来,嫉恶如仇,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听说水云祠还用弓箭反抗,死了好几个官差。” “什么,这不是杀官造反么?” “所以才说水云祠是淫窝,是贼窝,听说还窝藏大盗沈三。” “嘶,原来沈三和水云祠勾结,难怪虽手上有人命,还糟蹋不少姑娘,却一直拿不下。” 他们低声议论,但熊义几人都是江湖客,耳力比一般人强,薄延更不必说,一听说起了代王,都停下了话,只听他们聊。 因很快又有人拿着报纸进来,评价着上面的文章,先前一桌的人,也放开了胆子,声音渐渐大起来。 薄延想着打探一下情况,回去了能向代王复命,就走过去,仔细听了,笑着向他们一拱手,问:“这么说,代王剿了水云祠,竟是好事?” 几个人正聊的兴起,一抬头,见与他们说话的虽不是文人,可是一个穿着武服的青年,这是做官的,不敢怠慢,其中一个容长脸的男子忙说:“当然好,要不,留着淫祠,还要祸害多少女眷?” 薄延听了,若有所思。 “不知您怎么称呼?在哪个衙门高就?”因怕薄延不高兴他们讨论这事,几个识字的茶客中,就有人小心翼翼问。 薄延客气一笑,回答:“京城讨生活的人罢了。” 见几个人还有些惴惴不安,他现在也习惯了自己这身官皮带给普通人的震慑,就越发和气说:“你们继续聊,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回了自己一桌,对几个兄弟说:“走,事不宜迟,我们把这事立刻办成,别节外生枝了。” 说着,用手指轻轻比了个划脖子的手势,熊义几人对视一眼,皆看见同伴眼中的兴奋,立刻起了身。 “杀了孙伯兰这狗贼!” :。: 第八百零三章 眼皮直跳 夜晚 天上星子黯淡,明月当空,因雨后放晴,地面又闷热,知了叫声一声接一声,让人听着就心烦意乱。 薄延没有回府,离开了茶馆,换了身衣服,又陆续去几家酒馆,当夜幕降临时,他已走到第六家酒馆前。 “哎哟,这位客官,您可来了,快请进,请进!楼上还有雅座,您看,您是上二楼,还是在一楼为您寻一桌?” 迎客的伙计一看是个青年进来,上前让入。 薄延神色淡淡:“雅间就不必,大堂给我寻一桌就是。” “好咧,请官爷随小人这来!”伙计见他很好说话,心里一松,忙在前面带路,找了一桌靠里,用肩搭着的白毛巾仔细擦了一遍桌子,才说:“官爷请坐!您打算吃点什么?咱们小店的酒不错,最好的就是梨花酿!” “你这里的招牌菜,上两道,再来一小壶梨花酿,别的就不要了。”薄延意不在吃饭,就随便一点。 “好咧!客官请稍后片刻,小人这就让后厨准备!”伙计立刻应声离开,片刻又先送上来一壶茶,一碟花生米。 此时的酒馆内,因正是晚饭点,除了他现在坐的这一桌,基本都坐满了人,白天时的几家报刊都卖得火热,基本都有关代王围剿水云祠的文章,此时这事已传开了,许多人知道且议论着,几乎所处都能听到这事讨论,尤以酒肆最多,毕竟人一喝了酒,就容易大了胆量,口吐真言。 他之前去的几家茶馆酒肆,已有讲书人开始讲这新出的报刊,即便是大字不识的人,很多也都知道报刊上的这件事,知道代王派人围剿了水云祠,已将水云祠这座淫祠给封了。 薄延坐着,附近就有一桌恰在讨论着围剿的事,这一桌坐三人,似乎都对这事很赞许,其中一人就忍不住说:“我以前对代王也有些看法,现在看来,的确是条汉子,为我们京城人办了好事!” “可不是嘛,这淫祠能废除,可是救了许多女眷,免得她们被坑害,是好事一件,但我也有些担心,听说水云祠信众有一些达官显贵,并不都是女眷,万一这些人记恨代王,代王怕会有些麻烦。” “瞧你说的什么话,代王那是什么人?是皇孙,难道还还会怕那些达官贵人?论贵,他们还能比皇孙比王爷贵重?” 除了这一桌,也有同样在议论着这事,但也不是都是赞许,有个看样子是老举子的人微微摇头,说:“才办了这一件事,就有邸钞和文林吹捧,不恰当。” “手段也不稳重,动不动就是刀兵,造成了流血事件,要不是皇天庇佑,事情办成了,出了纰漏,怎么弥补?明明可以不动声色就解决。” “而且虽废除了水云祠,可水云祠毕竟是老祠,香客很多,不泛贵人,还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同伴也点首说:“可不是,再说,这事曝光了,让那些女眷还怎么活?这不是害人么?” 恰好有人路过,听到这桌人说话,顿时不乐意了:“晚痛不如早痛,这事痛一下就过去了!要是不把这事解决,以后还不知道多少女人受害,你们觉得这样不对,那按你们的意思,就该将这事继续捂着?” “是啊!你家女眷也信了淫祠,你就不会觉得此事不对!” 说来说去,就往对方女眷身上说了。 不远处的薄延默默喝着酒,听着:“我都听了六家,都是大部赞许,少数质疑,这已不容易。” “代王这是声誉顿起!” 之前虽有着太子之子的名声,但靠着所谓先人名声,总会让人觉得自身不强,让人觉得再多名声都是借光,而这次围剿水云祠,却让更多京城人知道代王的手段,就算是因此得罪一些人,也未必是坏事。 只是,围剿水云祠这事,虽不小,但闹成现在这样,却让他心里突然之间觉得有点怪怪。 “这事虽不小,但是不是过火了些?” 薄延觉得不对,又想不出有什么蹊跷,毕竟这事的确是百姓自发传播,百姓也的确乐于讨论此事。 就在这时,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酒馆,很快就到了跟前,正是熊义跟姜波。 二人坐下,熊义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仰头喝了,对薄延说:“七哥,我们传出了消息,要见面,只有半天,孙伯兰就来了,就在半里外的冯家酒楼。” “看来,孙伯兰的压力也不小,也是,我听说他在齐王府,没有以前那样得意了,急着作出些成绩。” “有护卫没有?”薄延颌首问。 熊义回话:“有,不过仅仅是两个。” 两个,薄延手指敲了敲桌,两个王府护卫倒不多,而且两个护卫,也算是投名状之一。 “七哥,干吧。”姜波生怕薄延最后时刻后悔,忍不住低声说。 薄延已不打算反悔,听了说:“兄弟们,按照以前规矩,我去见孙伯兰,你们就把护卫杀了。” 说着话冷冷:“既准备干了,就绝不能让事情失败,不能让他们逃了!” 姜波跟熊义都咧嘴一笑:“是!” 像他们这样的江湖客,其实与亡命徒也没不同,之前不敢杀,是考虑后果,现在孤注一掷,只要给好处,别说是孙伯兰,就算是权贵也敢杀之。 既是准备动手,这酒菜就没必要吃了,恰伙计刚刚上了菜酒,薄延随便喝了一些酒,就往桌上扔了一小块银子,让伙计收了,带人外走。 还有兄弟就在冯家酒楼盯着,薄延一到,几人就彼此递了个眼色,都心中有数,薄延没让熊义姜波跟自己一起上去,怕引起两个护卫的警惕。 他自己先上了二楼,二楼走廊处,就看到两个穿着王府护卫服的男子正靠墙站着,见他上来,也不说话,只淡淡看了一眼就朝着尽处的雅间汇报。 薄延恭敬站着,心里冷笑:“不过是齐王府不入流的府兵,竟还看不起我?我可是从九品队正!” 而在走廊尽处一处雅室里,孙伯兰正坐在椅上等着,桌上酒肉只动了一些,因最近一直办事不利,他也受到了齐王呵斥,这让他心情很不好,此刻可眼皮直跳,心里有些不安。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要出事?” 第八百零四章 狗急跳墙 孙伯兰有些坐不住了,就拿起刚才在门口顺手买的一份《邸钞》,展开打算随便看看。 才看了几篇文章,就看到了让他猛睁大眼睛的内容,啪就将时报扔在地上,喊着:“蠢猪,竟然给代王说话,蠢的脑子全部是水!” 邸钞的报房是林庄,有个举人功名,老京人,科举不利,就办了保房,一向对齐王还很恭敬,不想却还是刊登了水云祠的事。 更不要说,写稿的人是向奉之,这人自己记得,是个老秀才,比林庄更惨,一辈子都中不了举,自许清高,现在却满嘴奉承,歌功颂德,给代王唱赞歌。 “混蛋,打水云祠是对的?那可是代王的成绩。” 孙伯兰又耐不住拾起来,翻开了几页,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名字,恨恨的又丢了下去,这些文人,也不知是真的投靠了代王,还是脑子进了水! 但不管是哪一种,既为代王说了好话,就不能被王爷所用了! “还有,别的还罢了,《一扫腥风》这稿,简直其心可诛!虽未明着贬低诸王,可却一味吹捧代王,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不能放任下去,让别人看了纷纷效仿,事情就麻烦了!” “代王的声誉,不能再高了。” 孙伯兰明显觉得不妙,只是沉思。 “代王入内阁听政,这是诸王的常例,又是皇帝旨意,阻挡不得,但齐王和蜀王,已经在朝堂里布局,只要代王敢发声,就立刻雷霆一击,不管有理无理,先打闷了再说。” “第一声就打了闷棍,谁还敢靠拢代王?” 只有傻瓜才喊着后发制人,这先发制人的战术,是孙伯兰苦思冥想的计谋,哼,没了你文寻鹏,难道就不吃猪了? 可惜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代王入了中枢内阁,硬是不出声,等来等去,都等不到他发声。 他不出声,外面却连连出事,齐王被大妖牵连,蜀王被边疆小国牵连,都受了皇帝的呵斥。 鲁王更惨,卷入了水云祠,听说因卫妃上香之事,还被皇帝怀疑不是亲子,最近接到了消息,虽查清楚没有问题,其母卫妃还是被赐死,本人更是降为郡王,可谓已经出了局。 想到这里,孙伯兰一丝莫名恐怖骤然袭上心头,想站起来,又咬着牙关坐稳了,猛喝了一口酒。 “这次水云祠事件,更有着给皇家灭口的含义在内,却是无法阻挡,可正面无法阻挡,这邸钞的事,却大是不妙。”孙伯兰似乎发觉了新的天地。 “我回去就得汇报王爷,找人将这写稿的人揪出来,杀一儆百。” “不仅仅这样,还得控制这些报纸。” 孙伯兰才想着,门外响起一个府卫声音:“孙先生,薄延来了。” “这也是头蠢猪!” 孙伯兰正是气头上,想到进入代王府这样久,都没能杀了文寻鹏,忍不住骂:“交代的事,现在都办不好,蠢猪!” 但不管怎么不满意,他被齐王几次催促,必须要尽快办好此事,只能忍着气说:“让他进来!” “孙先生让你进去。”汇报的府卫冷淡对薄延说,目光在他身上轻蔑的扫过,虽此人没有穿官服,但是府卫也听说了他已经得了官身。 可恶,我都没有官身,这条贱狗竟然能得? 薄延脸色有些阴沉,不但是这府卫的神色,孙伯兰刚才在屋内骂的,他耳朵灵,已听到了,本就下定决心要杀此人,原还有些道义上的迟疑,现在已没了。 孙伯兰既将他当奴仆,那自己杀了孙伯兰求个好前途,又有什么不对? 薄延推门进去,反手关门,目视坐在椅子上的人,恭敬作了揖:“孙先生。” 孙伯兰根本就没让薄延坐下说话,脸色阴沉得比薄延的还难看,直接“哈”了一声,说:“我说呢,为何你迟迟不肯办好差事,原来竟披了件虎皮?怎么你没有穿过来给我看看?” 孙伯兰起身,围着站得笔直的薄延转了一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骂:“你要记得,你不过是个草莽!是我,是我帮你在王爷面前说了好话,你才有这个脸面替王爷办事!” “不然,凭你一个贱民,有什么资格在京城立足?知不知道,碾死你,就跟碾死一只臭虫没两样?” 用手拍了拍薄延的胸膛,孙伯兰面带嘲讽,更尖利喝着:“别以为披了虎皮,就可以做个清白人,死在你手里的那些人命,说出任何一件,都够你去法场转一圈了!” “你可有把柄在我手,再说,就算没有把柄,齐王府要剥了你的虎皮,砍了你的头,就和杀一条野狗一样容易!” 先是骂臭虫,又骂是条狗,之前在齐王跟前受的气,孙伯兰都翻倍给了薄延。 在他看来,薄延就是一条被自己抓着绳子的狗,把柄在自己手里捏着,敢不从命,立刻就能让薄延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薄延受到代王重视又如何?薄延可是潜伏到代王府的,这样卧底,代王知道了,难道还能信任? 既当初跳了坑,现在想反悔也晚了! 说完这些,孙伯兰就去看薄延的脸,他也清楚,自己的话,就算薄延这样低贱的江湖客,也必受不了,可觉得耻辱又如何,还不是要忍着,要服从? 但让孙伯兰意外的是,他没看到薄延耻辱又不得不服神色,却见薄延仰起了脸,点了点,冷笑一声说:“所以,才要一了百了。” “不好,这是要狗急跳墙。” 孙伯兰脑子“嗡”一声,就冒出了“危”这字,眼前薄延,原本是狗,突然这一仰脸,却冷不丁变成了狼! 虽立刻有所悟,但孙伯兰作文人,脑子够用,身体反应却迟缓,只来得及后退一步,张口就欲喊。 这家酒楼人不少,他就不信,薄延敢公开杀人,只要喊了声,必不得不退去。 “等着,我回去必发动齐王府,立刻要了你的狗命。” 思想快,而薄延的速度也快,就在说完话,就唰一下入怀,取出了短刀,两手一分,刀鞘分离,几乎就拔刀瞬间,刀光一闪,只听“噗”一声,就在孙伯兰的心脏处穿了过去。 :。: 第八百零五章 死得可笑 啊! 孙伯兰犹脱水的鱼,睁大了眼,可惨叫还没喊出,嘴才开,一块肉被塞了进去。 这肉,正是桌上的肉,直接捅到嘴里,血和声音含糊而出,别说外面的人听不到,就是近在面前的薄延,也只能从他瞪大眼的扭曲表情,看出他此刻的痛苦。 “唔唔……”血顺着嘴角溢出,孙伯兰用手指着薄延,脸上满是不敢相信。 一条永远翻不出手心的狗,竟咬了自己? 难道这贼就不怕齐王府追杀? 薄延冷漠看着,心中浮出快意,手里不停,直接一搅,一下,孙伯兰嘴里的肉再也塞不住,直接就被一股混着内脏碎片的血拱出。 随着薄延拔刀,噗通一声,死尸倒地。 “啊!”门口这时也传来短暂的惨叫。 薄延回身,几步到了门口,将门一拉开,几个兄弟就拖两具尸体入内。 姜波细心,拿了雅间桌上的酒水往门口泼洒,擦了擦,酒味遮掩血腥,只要不推开门,外面的人就不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 “走,割了人头,我们回代王府,先去拜见文先生!”薄延直接吩咐,他是知道文先生和孙伯兰有仇。 屋内稍稍整理了一下,刀光一闪,一颗人头被斩落,用盘子盛着,上面罩着油布,装入食盒,由薄延提着,几人就这么走出去,还把雅间的门关上。 “客官,你们这是要走?”伙计在楼梯处看到,笑问。 姜波也笑着回:“是啊,我们兄弟先下去,雅间还有人在吃,不要打搅。” “好咧,客官放心,小人知道规矩,不会进去打搅。”自以为明白了什么,伙计忙说。 几个人竟就大摇大摆出去,从容不迫离开了。 代王府 文寻鹏的小院,原本是前魏国公的读书之院,靠着绕院的水渠,沉沉一片修竹,虽六月,一入就觉沁凉,文寻鹏很是满意。 “什么?”文寻鹏本要歇息了,却突然听见被派来保护的府卫说,薄延求见。 “这么晚,莫非有急事?”可有急事,按说也不该找他,他现在负责的事与薄延可关系不大。 “唔……倒也不是完全不沾边,之前主公似乎派他去外面打听事情?与今日报刊发表文章的事有关,倒也该来找找我。” 文寻鹏寻思片刻,觉得有点理由,匆忙穿好衣袍,就对府兵说着:“请薄队正,到小厅说话。” 说着,就也入厅,见着府兵也跟着,不由笑:“在自己府内,何至如此?” “大王说了,还得小心为上。”府兵连忙应了声,文寻鹏也就不再多话,踅进了小厅,尚有丫鬟垂手侧立让路。 薄延这时得了准,拿着食盒到了,见廊下挂了只鸟笼,听里面声气:“是薄队正么,请进来说话!” “我在!”薄延应一声就进去,见着二个府兵在侧,不由一笑。 “我真的动手,怕是这两人抵抗不住。” “不过杀人容易,闯出府就不易,逃出重重围杀更难。” “在王府杀人,这是直接挑衅皇家,皇城司必会震怒,高手尽出,我怕活不了三天。” “哼,孙伯兰根本不怀好心,直接把我们当成了弃子。” 寻思着,文寻鹏本在喝茶,一笑抬首,见薄延是一个人来,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心里纳闷,这是做什么?莫非邀请我吃饭喝酒? “文先生,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还请您笑纳。”薄延一开口,就说了让文寻鹏很不解的话。 礼物怎么回事,难不成送点酒菜就是礼了? 虽说礼轻情义重,但也太轻了吧,平时也见过几面,觉得薄延不至于这样粗鄙。 “我已用过了晚点,酒菜就不必了。”文寻鹏说着。 “这礼物,文先生却一定会笑纳,费了我们兄弟不少功夫。”薄延却不离开,直接走到桌侧,将食盒放下了,一掀盖子,取出了一盘,掀起上面罩着油布,示意文寻鹏看。 “文先生,请过目。” “嘶,这是……”文寻鹏不明所以,走过去借烛光一看,顿时呆住。 就见盘子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说实际,文寻鹏猛吃一惊,但他知道,薄延不会消遣自己,当下定了定神,仔细一看。 就算人头表情狰狞痛苦,文寻鹏还是认出这是谁了,孙伯兰,这竟然孙伯兰的人头! 这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放在盘子,文寻鹏看了又看,不由仰天大笑:“孙伯兰,孙贤弟,你也有今天?” “你杀了孙伯兰,不仅仅是给我出气罢?”文寻鹏何等聪明的人,笑完也不看薄延,盯视窗外一片竹林,波光幽幽。 “是,文先生您是知道我,我本是江湖客,吃的是刀头舔血的活,先前我接了齐王的活,却是杀了几个人。”薄延说了自己接单的过去:“过了几天,却听见了羽林卫比赛,为了赏金参与了。” “不想却得了头名,当时一时糊涂,觉得无人知道,就没有向代王府坦白。” “原本还罢了,上次得了王爷的赏赐,提拔成副队正,不想齐王府知道了我被提拔了,派这人来威胁我,说是和文先生有仇,不杀文先生,就揭发我,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这里,薄延扑哧一下跪下:“代王提拔我于淤泥之内,我虽愚钝,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岂有忘恩负义之理?” “故一时激愤,杀了此人,两个齐王府府卫也被我们几个杀了,就放在冯家酒楼二楼的一处雅间里。” 薄延又解释:“冯家酒楼,后台就是齐王府,掌柜就是齐王的人,我杀了三人,事后惶恐,想给王爷谢罪,还请文先生美言几句,这是我一点私心,望文先生能谅解。” 说着,连连磕首。 “原来是这样……”文寻鹏听了,心情之复杂,真是难以言喻,他略一盘算,就知道虽可能有不实,但却大体吻合。 “齐王竟然派人杀我,这虽是意外,其实也在情理之内,齐王就是这样的人。” “薄延的话未必属实,但杀了孙伯兰却是事实。” 文寻鹏心思百转,怔怔看着这人头,寻思:“这个孙伯兰给自己弄了多少麻烦,就因为有齐王的宠爱,自己就算才能胜过十倍,也不得不低头,这样一个将自己逼得不得不离开齐王府,另投别主的人,现在却因匹夫一怒而死了,死得这么可笑。” :。: 第八百零六章 本都有死相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无论多巧舌如簧,只要匹夫真心杀人,一刀捅了,哪还能等你去劝说? 他的目光又从这颗人头转到面前薄延身上,更没有想到,孙伯兰竟然找到这人当刺客,潜入代王府就是找机会杀自己。 “我险些就死了。”文寻鹏心里一阵后怕。 薄延看着文寻鹏的脸色,见只是满脸感慨,又有着害怕,没有立刻大怒,就知道,别管是不是为了先安抚住他,起码,自己现在的确还有挽回余地,于是,薄延又连连磕头:“文先生,我还有事要报告。” “薄队正请说就是。”文寻鹏长长呼吸一声,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示意薄延可以继续说了。 薄延垂眸说:“与我同时新进的人中,有几人可能是奸细。” 说着,就将郑怀和庞泗的名字说出。 文寻鹏原本还有丝迟疑,觉得此人虽果断杀了孙伯兰,但之前曾经杀过代王府的人,更觉得这“果断”太过棘手,太江湖人了,但听到这话,又有了想法,沉吟良久,对薄延脸色也好了些:“薄队正,你弃暗投明,这是好事,把奸细指出来,这又是功,走,我们去见主公去!” “我必会为你说话,保你性命和前途。” 薄延的一颗心算是落在了肚子里,这样说,就说明自己走这一步,或是走对了。 他将人头重新放在食盒里,提着就跟在文寻鹏走。 二人绕过书房,沿走廊越过花洞,抵达内院时,刚走进院子,就听着声音,见一个道人在小厅说话。 “大王,休得怀疑,贵人之气直冲云顶,却是真真切切,古典记录,陆续不绝的事。” “这是什么?”文寻鹏有些诧异,要知道代王虽礼敬道梵,但其实并不怎么热中,就连尹观派渊源流长,更受过敕封,掌教真人刘湛的待遇,也仅仅是客气,怎么,又来个道士? 这时走来一人,正是野道人路逢云,野道人竖起手指在嘴,嘘了一声,文寻鹏就一怔,停下脚步,站在外面听着。 就听着道人在厅内说:“大王云气,青色而圆如车盖,笼罩在顶,此乃非人臣之气。” 薄延听了,心里又惊又喜,别管这事是真是假,这样的说法,的确是让跟着代王的人听了舒服。 谁不希望能有个从龙之功呢,非人臣的也就只有一人! 这时,站在文寻鹏位置,能看到小厅里间走出一丽人,正是王妃叶不悔。 小厅内的道人一见王妃叶不悔,神色一怔,又叹一声:“王妃怀胎,内育云气,状若蟠龙,也是极贵之相。” 小厅内,苏子籍听了,不由要喷出茶水,寻思:“太扯谈了,这云气青色而圆如车盖,不就是当年魏文帝曹丕的说法。” “胎育云气,状若蟠龙,也有不少皇帝出生时用过。” “难道神棍都大同小异,同一批教科书培养的?” 一转眼,却见连着野道人在内,个个面露狐疑,将信将疑,也不说不信,笑着:“惠道真人,你给我看看这二人。” 说着,目光就直望向了外面。 薄延一愣,不知这是什么意思,野道人则转过身,说:“薄队正,你与文先生进去吧。” 代王说的二人,竟是自己与文先生?薄延心中惊疑的同时,也生出了一种受宠若惊之感。 自己虽自恃武功不错,怀才不遇,可入京后的遭遇,已让他渐渐认清了江湖客在权贵眼中的地位,不敢再谈这事,只想着能立些功劳,讨个官身,也不算是白来世间一遭! 代王是第一个看重,还给官身的人,如今竟将自己与文先生一起叫进去,莫非在代王眼里,自己竟也是如文先生这样受重视的人? 大郑建国已三十余年,因天下太平,文人地位渐渐提升,武人地位渐渐下落,虽没到夸张地步,可也让薄延知道,同品级,武将也比不过文官,在代王眼里,自己能被与文先生一起相提并论,自然有着感想。 再说小厅内,与代王苏子籍说话的道人不是别人,正是远道而来的惠道真人。 他风尘仆仆到京,就直接来求见代王,因曾与代王有过一面之缘,拜见这事十分顺利,代王与代王妃的面相,让惠道真人心里叹一声:“果然如此!” “苏祠在地下已成气候,苏家先人有封王之相,果然是应在了代王身上!” “代王已经认祖归宗,仅仅是王爵的话,根本不可能让养父一家在地下封王,除非代王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只有成至贵之人,养父才可能被追封成王!” 而代王妃叶不悔的格局,更让惠道真人一怔,叶不悔本是书店老板之女,可以说品性应该很低,就算妻以夫贵,也仅仅是外力,本命也不至于这般浓郁。 “先前几年,经过京城时,由于新平公主经常外出,看过一眼,具备贵格,这是由于她的帝姬。” “叶不悔一眼看去,竟然有几分和她相似。” “现在还隐隐有凤命,仔细分辨,她竟已怀有贵子!” “帝姬相,皇后相,贵子之母相,三者合一,实在是世所罕见。” 母子皆极贵,有了这等气运,倒不奇怪了。 毕竟是嫡子,很可能就是代王的继承人,而代王位抵至贵,嫡长子若无意外,亦必极贵。 惠道真人起了点疑心,又仔细看代王,哑然暗笑:“我是多疑了,所谓内外有别,往昔有人夺运借运,脸带蟒纹,也仅仅是外表,不得其神。” “代王分明是大魏龙气激发,内外都圆满,是大魏龙子无疑。” “就算叶不悔是遗落在民间的龙女,也不可能改变代王内在命格,断不可能有别的变数。” 本想再仔细看,就听到了代王说的话,看看二人?就知道代王有些不信,这却是考察自己,但自己门中天机术,还真不怕这考验。 要是没有真金,先师如何能扶龙庭? “这……” 等进来了一文一武,惠道真人仔细看了,却蹙眉迟迟不语。 “怎么,可有疑难之处?”苏子籍笑着。 “并无疑难,只是现在才知,贵人真有改命之能!” “哦?真人此话何解?”苏子籍问。 惠道真人就说:“请恕我直言,这二人本都有死相,命不久矣,这位先生,按照命数,甚至现在就应该死了。” :。: 第八百零七章 真有什么奇遇 听了这话,两人神色都一变,都还沉的住气,继续听下去。 “现在你(薄延)又同时有些大将根骨,你(文寻鹏)又同时有些公卿之相,可见命数之奇!” 惠道真人的话,说的太直白,也太令人惊骇了。 进来小厅的二人,无论是文寻鹏,还是薄延,都心中一惊,直直看过去。 这老道是谁?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又去看代王的表情,代王只微笑听着,表情看不出信了还不信。 但不管代王信不信,文寻鹏想:“若非主公让薄延甘愿跳反,我或已被刺杀了,这也的确合的上去。” 至于公卿之相,自己能成公卿,这意味着什么,还用说么? 薄延刚刚才对文寻鹏坦白刺杀的事,也觉得被说中了,心想:“我还未向大王禀报刺杀的事,代王也不会为了我这个小人物设这一局,这么说,这道人竟真有本事?” 小厅蜡烛点了三根,惠道真人刚才说出惊人的话,连苏子籍都有些意外,只不过并未表现出来。 叶不悔因身子沉,就由丫鬟陪着回去。 “这些却不能当真。”苏子籍笑着让座,命人上茶,似乎有长谈的意思,又住了口,而文寻鹏立刻明白,拉着薄延退到了侧厅。 “惠道是桐山观的观主,在临化县是有名的人士。” “当年我还以为他是幕后黑手,后来知道不是,也觉得此人不是凡俗。” “现在却眼巴巴过来,似有投靠之意,我现在到这份上了?”抿了口茶,苏子籍看了惠道真人一眼:“我却有着疑惑,真有面相,气数的事,那一切都是注定的,还要人干什么?” 惠道真人笑:“一切注定,就是庸碌之见,所谓的命,就是人力难改之处,又的确存在。” 见着苏子籍凝神听着,惠道真人说着:“比如说,您才学深厚,学富五斗,中了状元,可就算这样,无非就是三品之格,与代王、蜀王、齐王,甚至已黜贬的河宁王不能比喻。” “这一出生,就不是人力能追上,这就是命。” “而人力能改变之处,就是命运变化之处,河宁王原本是鲁王,因此下降一等,也是明证。” “中秀才,世人都知无忧温饱,中举人,世人都知一方乡绅,中了进士,世人都知道官居五品。” “这其实就是相术,所谓的相,就是外部已给予,而只要俯身拾之。” “当然,要是连俯身拾之都不肯,自然就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因吹进的风凉,惠道真人一笑。 苏子籍若有所悟,这其实就是固定和变化。 有的人一出生,获得的固定资本很多,甚至别人一辈子都赶不上。 但谁都有变化的部分,而相术就是外部已经满足了条件,就等着你去拿了。 “这说的精辟,这样人赶来,至少是看好我,越是这时,越要戒骄戒躁啊。”苏子籍听在心里对自己说。 苏子籍能感觉到,天地正在发生着大变化,世界格局亦在变,他似乎主导了这场变化的开始,但能否在这场变化中获大利益,却仍需继续筹谋。 这变化,对他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惠道真人仿佛一副自己已贵不可言模样,但是何目的,苏子籍有些拿不准,觉得应再试探一番。 就在这时,一个府卫急匆匆走进来,禀报:“大王,新平公主来了。” “什么?”一听这话,惠道真人静下来,苏子籍也一怔,收回思绪:“新平公主来了,她到了门口?” “是,大王,正在门外牛车里等着。” 饶是苏子籍,也不禁惊了,她竟在此时回来? 他看了眼窗外,现在夜已深,一个在新平观奉旨清修的公主,竟不仅连夜回京,还来找他了? “新平公主也未免太任性,夜里还到处跑,要是给人知道,就有闲话。” 她自己惹得闲话也就算了,自己被牵连了,就是无妄之灾。 “大王请便就是。”惠道真人十分识趣站起来淡淡说着。 苏子籍令野道人暂时进来陪惠道真人,大步流星向外走,外面夜风吹来,让他有些焦躁的心情稍稍得以平复。 算了,来都来了,烦恼无益,不如先去看看她回来是为了什么事。 想了想,苏子籍出府,在门口见面。 因新平奉旨清修,他与公主之间又有没传开的绯闻,断不可能在夜里将她迎入府内。 想着这些,苏子籍步履匆匆,很快到了府门处,门虚掩,外面安静,只偶尔能听到牛无聊踏地声。 见大王走来,早有人将王府大门打开,苏子籍直接出去,站在台阶上,果然看到不远处停一辆牛车,附近是几个骑士牵马保护,心里一安。 “总算还有人陪伴。” 本觉得是不是公主真找自己有事,可苏子籍近了,却看到牛车上先下来的人虽是女子,却并不是新平公主,更非宫女,而是一个苏子籍认识的人。 “周小姐?”苏子籍与下来的周瑶一对视,就一怔。 周瑶本生得明眸皓齿,入道更有灵气,看着越是清丽,可此刻苏子籍看她的第一眼,就发现她身上气息发生了变化。 苏子籍不由得想到了当日幻境中所见,幻境中的女子,最后一刻曾变周瑶的模样……是否与周瑶有关? 但周瑶能迈入修行之路,还是苏子籍指点她去新平公主里得的秘籍,修行的时间尚短,除非有变故,否则绝不会提升到那种程度,甚至在幻境中试图影响自己。 等距离周瑶大约三步远时,苏子籍看得越发清晰,暗暗惊异:“这是入道灵机彻底消化了?竟灵气再无外泄,看不出任何入道痕迹了。” “这是返朴归真,难道周瑶真有什么奇遇?” “能让周瑶进步这样神速,若是幻境中那个与她有关,此时周瑶变化……是觉醒了前世记忆?” 这种事,在民间传说中并不少见,也多出在修行人的传记里。 苏子籍自从做了代王,就不再缺少书籍字画,相关杂书也不少,偶尔也会看一看,其中就有几卷书有过类似记载。 有些修行人,前世亦修行人,因某些原因寿元到了,只能转世重修,但人有隔阴之迷,一转世,前尘尽忘。 :。: 第八百零八章 怕对您有大碍 部分修行人会特别交代前世至交好友或师门,寻找自己转世,带回重修,而一部分则可能会利用窥见到未来,设下一些“奇遇”,让前世自己在某一时刻某一地点受一把刺激,记起过往。 以上这些都是常见,但也有更少数修行人,甚至妖物,会采取一些秘法,在陨落前分割出一缕魂魄来保存记忆,待转世出现,魂魄归位,前世修行记忆,自然而然就有了。 “难道周瑶,或有了其中一种可能?” 曾经的周瑶仙气缭绕,看着就欲乘风归去,现在周瑶美则美矣,仙气却淡化,整个人看着,就只是一个气质出众的千金,再无缥缈之感。 这对周瑶来说是好事,苏子籍目光落在周瑶手腕,手腕上戴着黑木手镯,但他可以保证,这气息变化是出自周瑶自身,与手镯无关。 “代王。” 苏子籍思绪转瞬就闪过,现实中只是片刻,跟着就下车的就是新平公主。 新平公主明显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些,道袍宽大,穿在她身上,在夜风吹拂下,越发显得娇小柔弱,她轻唤苏子籍一声,就又沉默下来,与过去张扬有了很大的不同。 苏子籍并不敢小瞧这位受宠多年的新平公主,目光落在新平公主的瞬间,苏子籍再次一怔,若有所悟。 “新平公主。”苏子籍已是亲王,自然不必向新平公主行礼,但作“晚辈”,他态度还算和气,问:“深夜到访,可是有事?” “怎么,无事我就不能来了?”新平公主说着,痴痴看着苏子籍,半年没有见,眼前的人,仍旧戴着银冠,长袖飘飘,似乎还是十七岁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成熟。 她浮出了些失落,接着说:“放心吧,只是送周瑶回府,顺便看看你罢了,毕竟……许久不见了。” “好了,苏子籍。” 有些低落说完话,新平公主忽然微微抬起下巴,看着面前的人:“看也看过了,既然你忙,那我就走了。” “公主且慢。”她才走出几步,苏子籍暗叹了口气,刚才一见面,就知道她为什么来了,又听着叫着他原本名字,更是感慨,叫住她。 “你去我书房,将放在书架第三格紫檀木盒取来。”苏子籍对一个府卫吩咐。 这府卫立刻应声而去。 新平公主回身看着,有些不明所以,但她也的确不想立刻走,难得一次借着送周瑶的机会回城,只看这一眼就走,心情难以接受。 但想到刚才苏子籍冷淡模样,新平公主的心,又像被人用手捏住了一样,酸涩难受,不想待下去了。 好在府卫很快就折返,将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双手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转手就递给了新平公主,说:“你回去再看。” 新平公主低头看了片刻,嗯了一声,这一次,没再看苏子籍,直接转身上了牛车,周瑶冲苏子籍微微点了下头,也跟着上了车。 牛车如来时一般安静,去得也神速。 “这是什么东西?” 新平公主没让宫女拿木盒,自己抱着,有心路上打开看,但想到苏子籍的话,又忍住了。 周瑶的府邸距离代王府不是很远,不一会就到了,目送周瑶进了周府,新平公主命着回转公主府。 可回府还需要时间,此处无人,她迟疑了下,打开了木盒。 “竟是这物?”打来一看,新平公主微愣看着黑木手镯蹙眉:“似乎周瑶也戴着它,这是怎么回事?” “奇怪……”牛车一路而去,消失在街道上,片刻一道影子一路飘过,到了这处就停下了。 提鼻闻了闻,刚才分明能闻到的味道,突然消失不见了。 “奇怪……”不迭声轻语这话,这个影子渐渐飘远。 代王府 送走新平公主,苏子籍有点感伤,她的幽怨,他不是不懂,可虽说实际上没有血缘关系,但名分是姑姑,怎么可能? 希望她能解开心结罢,才想着,却看到惠道真人竟也出来了。 “大王,贫道叨扰多时,时候已晚,也该告辞了。”惠道真人行礼。 苏子籍望着这道人:“夜已深了,真人现在告辞,找旅店也不好找,不如暂住王府一晚,明日再走也不迟。” “也好,那就叨扰了。”惠道真人想了想,也的确是这样,答应了。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 惠道真人虽没看到代王与新平公主说话的一幕,但府卫来禀报时,听了个正着,这事本不该他管,可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大王,您有大贵之相,本来女子任凭取用,但新平公主怕对您有大碍。” 说完,就深深一躬,回转而去。 “有大碍?难道真人还以为我色迷心窍?”苏子籍听了,不禁摇了摇头,虽然说历代都有糊涂帐,但自己还不至于。 回了大厅,薄延和文寻鹏还在等候。 “说吧,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苏子籍早知内情,与文寻鹏对视一眼,就让其先退下,看着薄延,想着刚才惠道真人所说的话,问。 薄延就将自己的来历及为何进府一事,一五一十说了,最后跪在地上,告罪:“臣过去行江湖事,误杀大王的人,更欺瞒了大王,虽已杀了孙伯兰和二个齐王府侍卫,但自知罪孽深重,请大王责罚!” 苏子籍此时正分神想事,姑且听着,心里则想:“周瑶已看不出有丝毫外泄的灵气了,新平公主怎么就入道了?这实在有违常理。” 薄延跪在地上,见苏子籍迟迟不说话,不由滴汗。 良久,苏子籍才回过神,看了看跪在面前的人,说:“起来,你这事办的卤莽,不过既愿意向我坦白,还是忠心可嘉,可以让你几个兄弟来王府,但得守规矩,至于那几个叛徒,我自有主张。” “现在给你一个任务,就是保护文先生,你可能做好?” “请大王放心!臣定会竭力保护文先生,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必不会让文先生被人所害!” 薄延刚才提着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立刻朗声应着。 :。: 第八百零九章 一个顶用的都没有 “你有这念就好。”苏子籍看起来很高兴,说着:“只要按照这念行事,必是有福报的!” 苏子籍带一丝微笑,说话家常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薄延只觉心里泛上一阵寒意,打个噤,见挥手令自己退下,忙退了出去。 苏子籍回转房,见叶不悔此时睡了,他一时没有睡意,放轻了声音,在院子里溜达了下。 代王府经过经营,满园树萝浓荫,小鸟啾啾而鸣,在卵石小径上踱步,又到了一处假山前沉吟。 说实际,今天连连意外。 惠道真人前来,言自己有极贵之气,这罢了,苏子籍自己其实更信实际控制的权柄,而不是这相术。 但此人是桐山观的掌教,也许可以用他平衡下道梵两教,毕竟无论是梵门还是尹观派,都是大派,而惠道真人现在其实无兵无卒,几乎是散修了。 而新平公主和周瑶,个个都入道,让自己诧异,什么时,入道这样容易了?难道又是天门开了的缘故? 就在昨日,其实又听见到各地奏报异相。 承项郡的大山中,出现了野人,高一丈。 崇江出现了“蜮”,能对着船射水,被它射中的人,会全身抽筋、头痛发热,严重的甚至死亡。 宜息县出现魑魅,看不见它的形状,但有声音,使人惊恐。 营丘郡发生了蛊术害人的事。 种种异兆,怕不仅仅是鬼神复苏,就连魑魅也渐渐苏醒,只是现在被压制罢了。 正沉思着,远处有人敲更,苏子籍醒转过来,自失一笑,踅身回去。 入了房间,自然有丫鬟帮着脱衣,躺在床上,望着帐顶,苏子籍还忍不住沉思着:“至于薄延杀了孙伯兰和二个齐王府侍卫请罪,告密郑怀和庞泗,这实是出乎预料,但并不算什么,齐王现在怎么样?也许会暴怒,可我现在却不怕了。” “此可谓此一时,彼一时。” 想到这里,就沉沉入睡。 齐王府 许多人举着火把,将院子照得亮如白昼,台阶上一把椅子,坐着面沉似水的齐王。 远处时不时传来惨叫声,随鞭子啪啪啪的抽打声,惨叫越发凄厉。 齐王跟前站着的这些人,大气不敢出一下,在他们面前,摆着三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不知道多少时间,齐王突然站起身,朝着三具尸体走去。 掀开其中一具尸体上的白布,无头尸体,腔子里已不再往外冒血,这原本是最倚重的幕僚孙伯兰的身体,却不仅被人杀了,人头更被割去。 齐王定定看着,额头青筋直蹦,眼神里透着阴狠,让附近的人都不敢直视。 “好,好!”齐王用力捏着白布,咬着牙,怒极反笑:“居然杀我心腹,真是好胆!” 这不仅是杀人,就如他当初让人给代王捣乱,去杀代王府的幕僚和府卫一样,自己最倚重的幕僚在京城,还是在开了的酒楼里被杀,被人割了脑袋,简直是奇耻大辱! 狠狠将白布丢下,齐王起身,心里憋气,面对面前的这些人,更觉得火大,看着左右,除去审问酒店老板和伙计的人,剩下几个幕僚都站在两侧。 往日的时候,齐王还会问一问他们的意见,但一想到孙伯兰惨死,觉得被人狠狠打了脸的齐王,连问都不想问了。 这帮废物,一个顶用的都没有! 他阴沉着脸沉默着,远处双手绑着吊在树上的几人,正被几个府兵轮番抽打,鞭子沾了盐水,抽在身上,一下就是一道口子,而随伤口越来越多,鞭子再抽上去时,皆是抽在了伤口上,疼痛刺激得这几人都身体抽搐,惨叫听着都不像是人声了。 “停!”对面站着的中年幕僚见火候差不多了,一抬手,几个府兵就停下。 中年幕僚冷冷看着这几个血葫芦一样的人:“怎么,还不肯老实交代?” “赵先生,小、小人能说的,都已说了啊,小人真的不知道啊,求赵先生饶命,求赵先生饶命啊!”酒店老板浑身是血,大声哭喊。 旁吊着的伙计也哭喊:“赵先生,我们说的都是实话,他们走了半个时辰,我们才发现孙先生死了,我们真没有背叛王爷!” “小人狗命一条,全赖王爷赏饭吃,如何能背叛王爷!冤枉啊!冤枉!” 中年幕僚赵寿对此很不满意,冷冷说:“打,继续打!” 几个府兵再次挥起鞭子,朝着吊着几人狠狠抽去。 “啊,哎哟,饶命,冤枉啊!” “啊!” “哎哟!” 啪,啪,啪!鞭子陆续抽打在这几人身上,惨叫声此起彼伏。 又过了一会儿,赵寿又叫停,再问:“还是不肯说?” “赵先生,孙先生死前,会见几个人,看情况似乎是江湖人,杀人的定是那几个江湖客,其他的,小人真不知了!” 众人也还是方才的说辞。 赵寿望着这几人,暗想:“这几人可不是死士,审问这么久,一直没改口,看来说的确是真话了。” 旁就有笔墨纸砚,中年幕僚走过去,提起笔,问一句,让几人答一句,都写上,最后让这几人都在供书上按了手印。 可带着供书走到齐王跟前时,看到齐王此时脸色,赵寿就有些腿抖,但都走到这里了,想止步是不可能了,到底还是走上台阶,将供书双手递上,说:“主公,此乃那几人的供书。” 旁太监忙几步走过去接了,又走回去,递给了齐王。 齐王单手拿过去,展开一看,本就表情阴冷,此时更是沉下来,阴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了。 “你是认真的?”齐王抬头,语气有些危险问:“这就是你审问的结果?” 赵寿心中害怕,虽能感觉到齐王越发恼怒了,但还是得硬着头皮回答:“回大王,那几人的确是这样招认……” 啪! 供书被齐王冷笑着丢在脚下,继续盯着这幕僚:“你是说,可能是我齐王府原本雇佣的人,此刻反戈,杀了孙伯兰?” 这是什么屁话? 赵寿额头冒出冷汗,但知道齐王脾气,这时不改口,还能有余地,一旦改口,必是欺主,因此还是硬撑着回话:“是。” “那你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齐王脸沉似水,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发作,而继续“温和”问。 :。: 第八百十章 独木难支 赵寿抖了下,汗珠越发滴下去,可齐王等着他回话,不能不答,只能小心翼翼说:“小人觉得,可以拿这这事做文章,对代王发难,毕竟刺客反戈,杀了孙先生跟两个府卫,若是追究……” “若是追究!本王也要跟着丢人!你这是出什么馊主意!” 要是追究,首先就得暴光自己派人去刺杀代王的人,结果给代王的魅力俘虏,反过来给自己一击,这主意简直蠢到不像是正常智商的人能说出来了,齐王直接暴怒,吼了起来。 他直接一拳砸在小桌上,上面放着杯盏直接被震得跳起,滚落在了地上,啪嚓一声,茶水顺着台阶流下去。 “你就出这不痛不痒的主意?本王养你何用,养你们何用!” “这样的主意,是打算让本王成为笑柄?” “还是说,你这是打算脑袋也被人割了去?” 齐王的突然爆发,让赵寿吓得腿都颤抖,差点腿软跪在地上,幸而他还知道齐王的性格,此时若是他噗通一声跪倒了求饶,齐王怕是更要火大。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外面急匆匆而来,步履轻盈,很快就到了齐王跟前,低头禀报:“禀王爷,外面有人递了帖子,要见您,还出示河宁王的信物,并递进来一封信。” 河宁王? 齐王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着眉想了一下,才想起,哦,河宁王,这不是鲁王吗?现在不是鲁王了,被降为河宁王了。 河宁王派来的人? “信呢?”齐王问。 那人双手将信递上去,立刻有太监接过来,先打开,检查一下没有毒,才转交到了齐王手里。 齐王展开一看,上面没有字,只有一幅画,画的不是别的,就是一棵被风吹断了的树木。 一棵被吹断了的树木,这是什么意思? 齐王看着这幅画,沉思良久,才说:“让那人进来。” “是。”府卫忙应声出去。 不一会,门口出现一道身影,这人才一露面,坐在椅上的齐王就差点站起身。 “桂峻熙,你真是好大的胆子!”齐王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厉声:“你被皇城司通牒,是皇命要杀的人,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不怕我杀了你?” 原来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河宁王曾经心腹幕僚桂峻熙。 桂峻熙一袭青衣,曾经风华散去,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看着像老了十岁不止,脸色苍白,听到齐王断喝,也只苦笑一下,向齐王行了一礼。 “大王,我正是因这样,才没有了活路,不得已,只能当个小卒,过河到底了。” 齐王看看左右,这里站着都是自己人,在他一亩三分地,周围又都被他的府兵把守着,齐王也不怕走漏风声。 就算想杀此人,倒也不必立刻就让人动手,齐王沉思良久,问:“有意思,那派你前来,是老六还不肯认命,要挣扎一番么?” 桂峻熙沉默着,没有否认,齐王顿时来了兴趣,挑眉:“怎么,觉得自己落到这下场,有什么不对……难道是代王的错?” “大王猜测的对,主公现在已经认命,却不甘心……”桂峻熙叹着气,脸上神情转为坚毅:“这事发生的蹊跷,不但主公母妃死了,主公都降成郡王,过程迅雷不及掩耳,连扳回的余地都没有。” “主公千想万想,只让我转告您一句,最近的事虽并无痕迹,但只有代王是获利者。” “只此一点就足够了。” “主公不可能明里说什么,但有些事,大王可以去作了。” 齐王听了一凛,只是沉吟,对河宁王落到什么地步,并无太多同情,在察觉到鲁王可能有扮猪吃老虎之嫌时,齐王就有些庆幸鲁王已被降成了河宁王。 就听那桂峻熙继续说:“并且代王之势已起,势不可挡,只有诸王联合起来,才能对付代王,因此,您和蜀王联手才是最好的办法。” “独木难支么?” 一瞬间,齐王想明白了手里这封信的意思,顿时大笑。 是的,独木难支,群木成林,可成林,就得有头木,老六现在虽没死,但区区一个郡王,没了帝宠,还背负不孝之名,对自己已无威胁。 目前这样的格局,河宁王只要和自己联合起来,就事实上是依附自己,自己倒可以趁机收拢一些势力,增大自己阵营。 至于原因,其实也想明白了,河宁王死了母妃,降了亲王,失了地位,此仇岂能不报? 这其实是投效信了,只是他虽降成郡王,终是皇子,是自己兄弟,不可能明白着称臣,所谓的“可以去作”,就是可以接收他的一些势力了。 仰天大笑,齐王将手里的信放到火把上烧了,再看桂峻熙时,神情冷酷,但眼底已无杀意。 “滚吧!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本王知道了,他总是我弟弟,让他好好活着,我领他这个情!” 齐王说完,就挥手令人带着桂峻熙出去。 桂峻熙进来时一样,脸色苍白向齐王拜别,走了出去。 强撑着到了外面,才出王府大门没有多远,就激烈咳嗽起来,等将掩口手帕拿开,就见上面满是殷红中带点点黑色的血迹。 桂峻熙似乎并不如何惊慌,慢慢向着远处走着,耳畔一道女声响起:“你可真大胆,居然敢冒充河宁王的信?你可知道,刚才你差一点就死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刚见齐王时,齐王是起了杀心,这一点,桂峻熙心知肚明。 就算齐王不起杀心,但凡派人去问河宁王,桂峻熙冒充河宁王的信这事一曝光,桂峻熙也是一个死。 “我知道。”桂峻熙此时脸色越发苍白,也显得嘴唇越发红了,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颠狂:“可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这就是赌命。” “现在传达了这意思,齐王不可能直接去问河宁王。” “而河宁王的人,由于河宁王失势,必须重新找个靠山,一旦有齐王接触,多半也会半推半就从了。” “因此这骗局,就成了。”桂峻熙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决心:“而且,也不算是骗局,就算齐王不拉拢,河宁王原本势力也会散去。” “现在齐王以为是河宁王默许配合接收,若成大位,必会回报河宁王,重回亲王之爵不难,河宁王对我不薄,这也是我仅能报答河宁王之处了。” 桂峻熙勾了勾嘴角:“而且,不借两王甚至众王的力量,怎么能报复代王呢?” “你真觉得是代王?”女声问。 “他是最大利益者,无需证据,怀疑就足够了。”桂峻熙淡淡的说着。 :。: 第八百十一章 荡然无存 京城·寅时 继前魏制,京城一般没有宵禁,可都是四更了,京城里早就静街,家家户户都熄了灯。 民宅前小路上已漆黑一片,乌云恰遮住月光的话,就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走过去时,仿佛与远处灯笼明亮处分割成两个世界。 这时,想叫牛车,在京城也非常困难,夜里扎堆在街头的牛车,早就被车把式驾回了家。 “哐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在街道和胡同里,更夫提着灯笼,敲着铜锣,拖着长音,刚刚敲了一遍锣,原本安静了一瞬的虫鸣知了,又忽地响起,且声调拔高,让人听了烦不胜烦,就有刚刚从酒肆出来的醉汉,被声音烦得骂骂咧咧。 一个人就在这时从一条胡同尽头向光亮奔去,“蓬”的一声撞上了。 “急着去报丧啊?”醉汉在路口摇摇晃晃,被撞了一下,险些跌倒,忍不住破口大骂。 看穿着,这人应是大户人家家仆,年纪二十来岁,中等身材,速度不慢,但能看出额上满是汗。 那人也不停,转瞬就跑远了。 醉汉啐了一口,又摇晃着往前走。 他却不知,刚刚撞了的人,双眸微红,神情狰狞,差一点就要折返回去,一刀砍了嘴欠的醉汉,到底忍住了。 此时已是凌晨,不知从哪吹来的一阵风,将树枝摇摆起来。 闷热感消减许多,可不远处知了声,还一阵接着一阵,还有水坑传来扰人清梦的蛙声,此起彼伏。 而热繁华街区,特别是青楼,还能看见灯光,并且不时尚有丝竹之声,还能听到婉转低唱,隔楼细得似有似无,袅袅不断。 一些睡不着的人,就坐在酒肆或茶馆里,喝酒品茶,与人侃大山,度过这难忍的夏夜。 这仆人急匆匆经过时,就引得一些好奇议论,能在凌晨急急在路上,无非就是遇到了急事。 这仆人完全不去理会渐渐热闹起来的街景,也不去理会望过来的目光,径直往前跑,又拐进一条街,这里比之前几条街更整洁,街道除了夜摊,就是摊位旁高墙内的大宅,再往前就是代王府。 仆人三步化两步,几乎是奔抢着,到了代王府门前,扑上前就叫门。 “来人,来人,我要见代王!” “呼。” 代王府正院卧房里,垂下蚊帐大床内,一人坐起,像从噩梦中惊醒,喘息着四处看去。 这时盛夏,苏子籍觉背上汗潮,就去摸身旁的人。 丝被薄薄一层,盖在侧卧的女人身上,虽是夏夜,但屋角放冰,房间也被改造过,可以更好让风穿过,很是凉爽,所以她睡得又沉又香,白嫩小脸上还有着淡淡的粉晕。 在苏子籍的注视下,叶不悔毫无所觉,呼吸轻轻起伏,让苏子籍看得越发入神。 没人看出,苏子籍平静的面容下,是松了一口气的庆幸。 幸好,只是噩梦! 他盯着不悔,此时她仍在身侧,没有被人掠走,没有一尸两命,这让刚刚从梦魇中醒来的苏子籍多少有一些安慰。 可想到梦里的事,苏子籍又阴沉下了脸。 醒了就再睡不着,苏子籍索性就不再睡,悄无声息起身,见着外间睡着丫鬟,不由一笑,也不惊醒,踱了出来,站在了门口,仰天遥望星斗。 这真是个晴朗的夜了,天穹中,幽亮不一的星星点缀,整个王府静悄悄,远一点能看见墙,但厨房似乎有点动静了。 站在屋檐下,看着不远处的夜景,沉吟着。 “不悔又出事了,该如何保住不悔?”苏子籍轻声问着自己。 任谁做了很多努力,结果发现在新的预言梦里,妻儿结局并未改变,都很难心情变好。 “我已做了一些事,试图改变命运,可不悔在梦里还是出事了。”苏子籍仔细思考:“归根到底,就是自己还是太被动了。” “现在问题,或就是解决皇帝,或就是解决产生祸端的根源。”苏子籍猛的浮现出杀意。 可以说,几次周折,就算尚有一点的情分,也荡然无存了。 只是苏子籍盯着不远的人声良久,终于还是抬头看看天,叹了口气。 “目前,解决掉皇帝不现实,要救下不悔,保下妻儿,就得解决产生祸端的根源。” “不悔最大问题就是入道之灵机,想要保住她,就得解决这件事,可怎么样解决?” “废掉灵机?废掉太可惜了,这可是许多人一生也得不到机缘,也会因此折损寿命,再加上现在有孩子,稍不留神就可能一尸两命,根本不能这样乱搞,不能这么做。” “那就得提前让她入道灵机消化,这样,就算没有法器遮掩,就算暴露,不悔也不会有事。” “那怎么提前消化灵机?”苏子籍不由想着,想起了周瑶的面孔。 一段时间不见,她的气息竟然高深莫测。 “修行消化?不,正常情况,断无可能,周瑶不能当普例,再说现在修也来不及了。” “要影响不修道法的人,其实有思路,只有外丹,和皇帝一样也可服用的外丹,才可解决此事。” “但又不能让别人帮忙,这炼丹就只能由我自己来了。” 虽他用了梵道两派,可谁知道不悔入道的事被他们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利用此事向皇帝投诚? 苏子籍之前的诸多谋算,都是针对一般的事,可以交心,但能让皇帝长寿的大事,谁知道梵道两派会不会铤而走险,用这事背叛自己? 叶不悔入道这件事,绝不能让别人知道。 一个为了活命为了长寿,连正经孙媳妇跟重孙都可杀的皇帝,太危险了。 苏子籍想了良久,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 “外丹术0” 自己的外丹术,才堪堪11级,这还不够,11级外丹术,不足以炼制出对叶不悔消化入道灵机起作用的外丹。 事关炼丹,差一点都不成,差一点,都可能让良药变成毒药,不可不慎。 “起码必须15级!” 15级是大师(宗师)级之始,就算叶不悔没有修炼,怀着身子,大体也能用了,想到这里,苏子籍突然开口:“来人。” :。: 第八百十二章 方真求援 明明附近看不到人,但立刻转出个少女,颜色似乎是小家碧玉,梳了双丁髻,穿的是衫裙,是丫鬟。 “很不错,内院十二侍女,在洛姜训练下,有点成形了。” 这些侍女,不需要太出色,太出色很容易出事,杀人无形,反噬其主,就算苏子籍不怕,手无缚鸡之力的内眷和孩子呢? 现在这程度恰好。 侍女走到苏子籍跟前:“大王。” “请路先生到大厅。”苏子籍说,侍女立刻应声福了福,去请人。 过了一会,野道人急匆匆走来,直奔大厅,就看到主公已坐在里面等着,在喝着早茶。 野道人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没有用过早点,直接就对旁边正要给他上茶的丫鬟说:“给大王上早点吧。” “是,路先生。”丫鬟看一眼代王,发现王爷没说不要,就应声退了出去。 野道人顺手从她手里接过了茶碗放下,就走到苏子籍跟前,说:“主公,凌晨召见,是为了名单的事?” 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卷纸,递了上去。 苏子籍接了,一看是祠观庙的名单,虽未必全中,还是笑着颌首:“知我者,先生也。” 低头看去,见纸上十几处都是祠观庙的名单,每个下面还有简单的条程,苏子籍翻看了下,问:“这就是道梵两家提供的名单?” “是。”野道人点头:“都可以对外称,这是道梵两家给大王的建议。” 这样,祸福就由道梵两家承担了,真出了事,也可以称是“谗言欺瞒大王”导致,随时可切割。 苏子籍听了,铺开这卷纸,凝神看了良久,才伸手在几个名字上一划,只是又摇首:“这几个祠观庙,根基也很厚实,看来,道梵两家也有自己的心思。” “这还罢了,具体办事,已经投靠我门下的石承颜,就算提拔成从九品,要把这几个查封也不容易。” “总不能,次次由我亲自带领,再拉上顺天府吧?” 苏子籍蹙眉,真办事,自己根基不厚的缺陷,越来越明显了。 才沉吟着,就听到有脚步声,有仆人急匆匆进来,禀报:“大王,门外有人自称是方小侯爷的人,要求见您,说有急事!” 方小侯爷,方真? 他的人这时来见自己? 虽说马上就要吃早点了,可现在只是凌晨,如果没有急事,这时来求见,这等于是将人从梦里惊醒,可不是知礼的事。 “来的这样早?”苏子籍起身,走出几步,又停下,说:“请他去小厅。” “是,大王。”仆人忙出去安排。 野道人看了看已经摆好的早点,对苏子籍说:“方真凌晨派人来,或有急事,可您昨晚吃的就少,不如先用一碗燕窝再过去?” 吃一碗燕窝用不了多少时间,苏子籍自醒了,就心情烦躁,没什么食欲,但他也爱惜自己身体,就点了下首:“你也来用一碗。” 说着,就让丫鬟也给野道人盛了一碗,二人用勺子慢慢吃着。 吃得再慢,用不了几口,一小碗就见了底,估摸时间,方真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小厅,苏子籍起身,带野道人过去。 抵达小厅,一看到等候在里面的人,苏子籍就认出来了,这的确是曾跟在方真身边的青年仆人,上次是在淮丰侯府见过。 青年仆人神情焦急,也没在厅里坐着,正来回踱步,看到苏子籍野道人过来,立刻就奔出,当即跪地,向苏子籍恳求:“大王,救救我家公子!” 这话说的连野道人都忍不住一惊,之前可没得到方真出事的消息,难道说,是情报有遗漏? 听到这青年仆人说:“府内发生了变故,现在我家公子病了,也无人看护,还请王爷救命!” 苏子籍一皱眉,立刻意识到,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只是病了,无人看护,这青年仆人还能特意跑过来向他报信? 这所谓的无人看护,怕不止是看着人这么简单,难道是有人要害方真?要对方真不利?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方真曾是皇帝手中一把刀,为皇帝做过不少事,现在方真伤了腿,暂时不能为皇帝做事,皇帝也表现出不闻不问的态度,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想要趁机报复方真? 就算外面的人不打算报复方真,以淮丰侯府的情况,或也可能有很大的变故,甚至使方真失去自保之力,这都是保不准的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 “小人的确不知,只知道突然之间,原本联系我们的人消失了,接着,就是淮丰侯把公子身边的人调走了,连我都必须调开。” “小人知道不妙,记得公子说过,说有紧急的事,可以向大王求援,小人怕夜长梦多,连夜直奔大王处。” “还请大王救救我家公子。” 苏子籍想了下,皱眉说:“我知道了,立刻就去!” 说着,就对不远处跟着的府卫:“让牛车开进来,让几个人跟我一同出去!” “是,大王!”府卫立刻领命去准备。 苏子籍转脸对青年仆人:“你不必急,先起来,等牛车备好,我就带人去看望你家公子。” 青年仆人见代王不仅不怪自己凌晨来找,还立刻就要跟自己去探望,眼圈都红了,朝着苏子籍就磕了个头,说:“大王高义!” “起来吧。”苏子籍摆了摆手,又吩咐上点早点,自己就出了去,才出去,野道人就说着:“主公,您还没有问清楚情况就去,似乎有点不妥。” “无妨,我料无事,再说,现在快天亮了,我们一路去,抵达淮丰侯府,必是上午了,光天化日,还能对我干什么?” 苏子籍笑着说着,话一转,又对野道人说:“不过,谨慎些是好,你去查查,看看是出了何事。” 虽问青年仆人,但青年仆人既然只说方真病了,别的说不清,苏子籍又喜欢凡事掌握在自己手里,让野道人派人查了,做到心中有数,才是一贯作风。 “是!”野道人应命。 :。: 第八百十三章 我明白了 淮丰侯府 处于繁华街市,人烟阜盛,太阳升起,总是伴随着酷热灼烤,照得大地一片白,热气扑面而来,蒸得人透不过气。 正门不开,门口蹲着两个石狮子,都仿佛不耐酷夏,张嘴目视路人。 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而在这时,一辆牛车急急行来,最终停在淮丰侯府大门,护着牛车一起的几骑翻身下马,其中一人冲着大门而来。 看装束就能看出是府兵,而在京城中能拥有府兵,无不是公侯甚至皇子凤孙,淮丰侯府的门子一看,就立刻脸上挤出笑,忙不迭疾趋而出,行礼赔笑:“这里是淮丰侯府,敢问哪家勋府?” “我家大王前来探望方真大人!”几个府兵按刀侍立,簇拥着一人下车,上前的府兵已将来意说了。 代王? 门子只扫了一眼,忙不迭翻身跪倒,磕头:“小人真是有眼无珠,小人立刻开大门,进去报……报……” 顿了下,才说清楚:“……报我家侯爷,大开中门迎接大王!” “不必,起来!”代王府的府卫点点头说:“王爷说了,不爱这虚礼,你也不用禀报,直接开门,无需劳烦侯爷,我家大王直接去见方公子即可!” 这不和规矩,门人嗫嚅了一下,还想说话,看了看府兵,见个个按刀,一副不允许就硬闯的架势,还是不敢阻挡,硬的头皮开了门。 苏子籍不再说什么,在几个府兵簇拥下往里去,目光看见一个小厮飞快的奔过去,就知道是得了吩咐,跑去给淮丰侯送信。 不知怎的,苏子籍嘴角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冷笑。 这本正常,公侯府,正常情况下,就算是王爷要来,也得通报下,可能让方真的贴身仆人亲自上门来向自己求救,这事绝不是小事。 况且,方真之前一直都住在别院,最近却住回淮丰侯府,是不是因早就预料到会有什么麻烦? 回到淮丰侯府不过是一种自保的方式? 可惜,事到现在,还是到了要向自己求援的程度。 苏子籍旁若无人进去,踏上了走廊,沿着而走,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方真遇到的事……会不会也与自己有关? “方真并不是一个喜欢欠人情的人,他也知道向我求救,就等于明着倾向我,对于一个曾经是皇帝手里刀剑的人,方真不到迫不得已,不会这样干。” “就算是有着性命之忧,焉知求救了,我就一定会帮?还是说这事,本就已将我卷入其中?” 想到最近与内阁大臣接触,这些老狐狸都个个越发沉默,苏子籍预感到,老皇帝的身体怕已糟糕到了一定程度。 作为一个能为延长寿命杀死至亲的上位者,寿命将尽,老皇帝现在会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自己接连做了的几个预言梦,虽并不涉及太多人,可光围绕代王府的事,就足以揣测出,未来将会有着怎样的腥风血雨。 “是不是把曾念真调过来?” 苏子籍早有过此念,可和剧本不一样,京城是皇权中枢,严密监控必不可少,仅仅数人十数人就罢了,几百个来历不明的精壮武士,是很难逃过监控。 “就算以我代王府之能,只能保证七天。”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调入。” 淮丰侯府·内院 淮丰侯一夜未眠,此时坐在书房里,由窗外的阳光洒进,整个人萎靡不振,大大的眼袋,毫无精气神,哪怕不说,旁人也能看出他的心事重重与疲惫。 面容憔悴还是一方面,心里不断撕扯着的心,更让他坐立不宁,仿佛屁股下面有着钉子,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侯爷,您一夜未眠,又吃不下东西,连这也不喝,怕是身体要撑不住了啊。”贴身管事也有五十多岁了,叹一口气,低声劝着。 淮丰侯脸色憔悴,心情也很消沉,望着端到面前的参粥,根本碰都不想碰一下,胸口憋着一股火,让他实在吃不下东西,更别提睡着了,这心时刻撕扯着,如何能睡得着? “方忠,替我请黄大夫过来。”淮丰侯沉默了一会,突然说。 管事只能应了一声,出去请人。 片刻功夫,书房门重新被打开,跟管事方忠身后进来的个老者,目光炯炯有神,看年纪只有五十岁,实际已六十余岁,可见保养得宜。 黄大夫一进来,就对着淮丰侯行礼:“黄钰见过侯爷。” “黄大夫,我有医药上的事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淮丰侯说着:“这很重要,不得有丝毫错漏。” “回侯爷的话!”黄钰微一躬身,朗声答:“我虽不是府上的人,但先父就和侯府结缘,现在更效力府上多年,别的不敢说,医药上的事,我有一说一,断无欺瞒,还请侯爷放心!” 淮丰侯盯着黄钰,点头:“我信得及你。” 想说话,又没有说出口,挪动了一下身,背着手踱步,良久,才转脸问:“我想问,我儿方真,腿……真的好不了了?” 淮丰侯问这话时,带着一点颤音,目光也紧紧锁着黄钰。 原来是问这个。 黄钰自己开着药堂,但其实就是府内的专用大夫,听了这话,立刻明白了。 天下岂有破相之贵人,大公子方真,他的腿能不能好,就涉及到他的命运。 黄钰对大公子自然是倾向,可现实无法改变,犹豫了一下,到底还实说:“侯爷,小人也算是京城名医,不敢说天下第一,但在京城中,不是当年祖训,御医也做得,别人也高不过小人多少,小人不敢说别人一定不能治好大公子,但小人的确对大公子的腿伤无能为力……” 这话说的罗嗦,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淮丰侯身体就是一颤,整个人都仿佛老了几岁,管事方忠见了,顿时担忧看着,但当外人的面,也不好劝说。 片刻,淮丰侯才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颓然:“我明白了。” 随后又对着管事方忠吩咐道:“方忠,你去账房取纹银十两,这是给黄大夫的,顺便……送黄大夫出去。” “是,侯爷。”管事方忠一脸灰败,应声对着黄钰说:“黄大夫,您请吧。” 第八百十四章 你混帐 本以为自己说出实情,淮丰侯就算不会迁怒自己,也不会态度好,结果却比自己预想的好许多。 黄钰算是看出来了,淮丰侯虽有失望与悲伤,怕早就已经猜到这结果,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也不难理解,凡是与淮丰侯府有过接触的医者,谁不知道方小侯爷的腿伤十分严重? 现在能保住命就不错了,想让伤腿恢复如初,一点不瘸,是痴心妄想。 黄钰心里想着这些,嘴上谢过了侯爷的赏,跟着外去,一点都不想停留。 走到路上,就看到一个小厮急匆匆向里来,擦肩而过。 书房里,管事方忠刚送着黄大夫出去,就转身进来,突然之间跪倒磕头,说:“侯爷,求您救救世子吧!” “你先起来。”淮丰侯低头看着地上边说边磕头的人,皱眉。 管事方忠不起,仍连连磕头:“侯爷,世子可是您与夫人的嫡长子,是您看着长大!马公公心胸狭窄,为了争权,必无所不用其极,说不定危害着世子的性命,这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侯爷!只要您一句话,世子就能活!求您救救世子吧!” 管事年纪不小了,是看着大公子方真长大,方真对侯府仆人向来不错,尤其对管事这老仆更态度温和,管事当年丧过一子,恰与方真年纪相仿,当初曾有移情,加上方真是侯府嫡长子,管事忠于淮丰侯,自然不愿看到淮丰侯的嫡长子就这么死了,才会不断磕头,请淮丰侯救一救大公子。 “侯爷,哪怕是为了夫人……”见侯爷坐着不动,管事一颗心已是沉下去,嘴里仍说着。 淮丰侯长叹一声,说:“你啊,我知道夫人当年对你有恩,你先起来,放心,马公公向我保证过,只要真儿与他合作,就不会伤及真儿性命。” 管事抬起头,已是流下泪来,哽咽:“可要是世子不肯呢?” 世子不肯? 淮丰侯想到马公公与自己说话时的神情语气,心里抖了一下,叹:“那就看他的命了。” 不是说淮丰侯府就是软柿子,侯府本身就是侯府,是开国公侯之一,潜在人脉和力量都不小,硬顶,是可以顶,可让淮丰侯府为一个注定会残废的儿子去得罪马公公,这就不值了。 方才他询问黄钰,就是为了下最后的决定。 长子方真的腿能好,能袭爵,就算得罪马公公,也要救下长子。 可谁让长子的腿根本就好不了? 伤愈了也会成为瘸子,瘸子如何袭爵?如何为陛下效力?做官可是要讲究一个容貌身体无缺,方真这一受伤,等于前途尽毁。 一个注定前途尽毁的儿子,跟一个得罪不起的首脑太监,怎么想,都该选择后者啊。 但就算是已经下定了决心,想到自己要放弃养大的嫡长子,淮丰侯也胸口直发闷,闭上了眼,一丝泪花就浮现。 “瑞娘,当年你去了,临死拉着我的手,我就许诺,断不会让真儿没了娘的人吃亏,可现在……唉,可侯府毕竟是第二代第三代了,怎么和马公公斗?” 才没有奈何处,一个小厮突然进来,跪倒禀:“侯爷,代王进府了!” 代王?代王来了? 淮丰侯知道大儿方真与代王有交情,之前代王就曾为大儿子来过淮丰侯府,现在听到这一声,竟下意识松了口气。 呆立了良久,只是出神,许久淮丰侯才合掌,对着门外的虚空说着:“祖先保佑,祖先保佑啊!” 作一个父亲,不敢拼着得罪马公公、惹怒陛下去救大儿,现在代王来了,大儿有救了,他自然立刻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哪怕离府,总能留着有用之身。” “唉……” 淮丰侯的叹息长长传出,而一个声音传不到的院子,门口窗外站着十几个人,都不是侯府的下人,个个容貌陌生,还按着长刀,带着阴森气息。 不远处走廊,站的几个丫鬟想靠近又不敢,有丫鬟听到里面传出声音,面露不忍之色。 就听室内一人说:“方公子,你虽现在不是皇城司的人了,但也在皇城司待过,应该知道皇城司规矩,配合才能有好果子吃。” 说话这人穿着百户的官服,说完这番话,就又看了看坐着的方真的腿,脸上神情越发轻蔑。 “我们也扯了许多时间了,就说明白话吧!” “如果你是世子,我们当然不敢对你动粗,可你不是淮丰侯世子了,又没有了明里的官身,就算你明日就病去了,也是可能的,方公子,我奉劝你,还是识时务比较好。” “哦?你不过是区区一个百户,这样大胆,敢公然威胁侯府子弟?” 不等方真露出怒容,门突然踢开,一个声音同时传进:“以前有人告诉我,说皇城司桀骜放肆,我还不信,现在听了这话,我真信了。” “谁?!”百户立刻回身,就看到一个年轻人冷笑从外面进来。 此时是白日,屋内就不黑,门一开,更光线明亮,百户自然看清进来的年轻人是谁,顿时一蓬冷水倾下! 竟是代王来了? 别管心里有多少惊讶,作百户,哪怕是皇城司的百户,面对着一个亲王,只能立刻跪下:“卑职皇城司百户,叩见代王。” 苏子籍也不理会,进来一眼看着,就看到坐在榻上的方真,形色憔悴,真是狼狈,当年,可是和自己并称京城三公子。 命运之奇,莫过于此。 苏子籍目光一闪,叹一声,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百户,对跟着自己进来的人说:“这里不能呆了,来人,将方公子抬出去,与我一同回王府!” 跪在地上的百户傻眼了,见有人上前抬人,忙起身,嘴里说:“王爷,还请且慢!” “王爷,方公子涉及前几个月如宝商行走私一案,因与宫中采买有关系,马公公派卑职特来询问,这、这才开始问,可还没有问出个结果,王爷,您可不能就这么带他走啊!” “卑职实在无法交代。” 他正把马公公抬起来,不防苏子籍“啪”一声,赏了一记清脆的耳光! “你混帐!” “太祖有律,开国功臣勋贵及世子,有免死减罪之铁牌,就算犯了罪,也必须有旨意才可审问。” “方真现在还是侯府世子,有罪自有旨意,何时轮到你这区区百户来问罪?” :。: 第八百十五章 屈打成招的可能 “卑职有罪,王爷宽恕。”百户无可奈何,只得连连磕头认罪。 “这才像话。”苏子籍见百户额头冒了冷汗,就拍了拍他的脸,说:“我也不为难你,你回去告诉马公公,就说方公子病重,本王邀请他入府治疗。” “有公事的话,就来代王府,本王身是亲王,必当表率,不会妨碍马公公的公务——你听清楚了么?” “听、听清楚了。”百户忙磕头应着,心里也一松,自己拦都拦了,现在代王把责任缆在身上,自己也可以交差了。 “方公子,你也没意见吧?”苏子籍看向方真。 方真早就回过神来,他虽知贴身的仆人去向代王求援了,却没想到代王真来了,还来得这样快。 “我自愿意去大王府上。”方真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着。 这工夫,方真仆人已推着轮椅进来了,苏子籍的人帮忙,几个人抬着方真,将其小心翼翼放在轮椅上,苏子籍在前,别人在后,就这样关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皇城司的人看着,心里着急,可也不敢拦,别说上手拦了,就是再说一句话,也不敢。 别看百户都挨了耳光,那可是不久前刚刚血洗了三洞娘娘庙的代王! 再者,官大一级压死人,皇城司虽威风,可在代王跟前,那就是一只蚂蚁,真得罪了代王,马公公未必有事,或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别忘记了,藐视亲王,这就是罪! “大人,就这样让他们走了?”也有人不甘心,副百户这时过来,低声焦急说:“马公公那处,咱怎么交代啊?” 说完就迎来了一个冷冷的眼神,百户说着:“你问的好,不如,你上去再拦下代王?” 副百户立刻哑了,刚才已经拦过了,再拦,自己当场被砍都可能。 苏子籍自然不会去理会这些闹剧,他顺利从淮丰侯府“抢”到人,就不耽搁,领着人往外走。 路上也不见淮丰侯府的人露个面,苏子籍没有多少表情,心里有些不屑。 软骨头到让一个太监骑着脑袋屙屎,也是够无能。 这可是在淮丰侯府,堂堂淮丰侯府的大公子,就算当不成世子,也是侯爷的儿子,在自己家里被人逼供? 何其可笑! 也就难怪方真之前笑得那般勉强,就算被他救了,家里明摆放弃了他,换谁也难心情好。 到了门口时,苏子籍就看到,乘坐的牛车旁已站着野道人了。 苏子籍大步过去,野道人也上前两步迎上,将一卷纸递过去。 “主公,这是调查的结果,请过目。” 方真还在后面被推着走,等着时间里,苏子籍就站在原地,展开纸,将里面的内容扫了一遍。 “好,此事回府后再议。”苏子籍说,扫到方真已被推出,就将这卷纸放在了袖子里。 野道人点了下头,上了不远处一辆牛车。 方真这时已被推着到牛车前,来求援的贴身仆人跟着,眼圈泛红,望向苏子籍,就上前重重磕首。 “大王,奴婢多谢您救了大公子!” 此处不是说话之所,苏子籍睨一眼街道,以及里面空空的场地:“先回去,有话路上说。” 回去?这个词用的好,方真回望一眼淮丰侯府,靠近门的走廊和路径上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心里不由一沉,又酸又涩。 要说百户威胁要“病去”,方真觉得未必敢到这地步,但偌大淮丰侯府,威风赫赫,曾是自己的家,可这个家,在他遇到危机时,没有给他丝毫保护。 “路夏布把我抬上去吧。”方真吩咐贴身仆人,这人是自己花了不少代价,救出和培养的,现在证明,一切都值。 “是!”路夏布先将方真抱上牛车,放好,又将轮椅折叠搬上去。 苏子籍跟方真同乘一辆牛车,路夏布与骑士跟在后面。 里面空间不小,前后两座,中间还有套桌,苏子籍坐了,说:“回去” 车夫一声吆喝,牛车稳稳前去,一点也不波折,苏子籍随手丢个湿毛巾,自己擦了擦脸,又取出银瓶倾一杯凉茶,喝了口,才问:“方兄,你因何得罪了马公公?” 这事,其实野道人已查到一些,但苏子籍还是问了,想必从方真这里可以得到更详细的情报。 方真端着茶杯,一声不言语,但见牛车徐徐而进,良久才轻轻一叹:“赵公公或有点失宠了,最近,因小事而被呵斥,还罢了一项职位。” “有人退,就有人进,马公公最近很得意,不仅仅是我,别人也受到了不少牵连。” 既开了这口,后面的话也就好说了,方真将事情原委与苏子籍一一说了个明白。 原来,最近赵公公圣眷下降,而马顺德这大太监却春风得意,在宫里,太监与太监之间的争斗,可丝毫不比妃嫔争宠逊色,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宠妃失势,其实在大部分后宫情况来说,仅仅是皇帝去的时间少了,有位份在,待遇不会减少多少。 打落冷宫这词看起来很熟悉,其实例子非常少。 皇后、四妃、妃、嫔、贵人、才人等,只有下降位份同时下降待遇,几乎很少有所谓的打落冷宫——那得是把职份全部剥光。 但皇帝信任的大太监,在太监看来,就应该去争第一,并且斗争非常激烈,许多不能善终。 马公公有志顶替赵公公的位置,赵公公曾经用过的人,就成了马公公除之后快的眼中钉。 方真与赵公公合作过不止一次,又曾是皇城司的人,在马公公眼里,自然也就是“赵党”了。 这次马公公上位,不仅立刻剥了方真剩余的权力,还给予一记痛击,企图通过方真,在牵扯到宫中的走私案中找出破绽,给予赵公公更致命的打击。 “代王,要不是您迅速过来,我落到皇城司手里,还真未必能完整的出来。”方真苦笑了一下:“他查的如宝商行走私一案,问的却是双吊粉。” 不是苏子籍及时来救,方真落在马公公的人手里,还真有屈打成招的可能。 平常的贪墨、走私,在皇帝眼里或还不算什么,可真查出方真有自己“小心思”,可就要了命了。 第八百十六章 代王府冷眼旁观 “双吊粉?马顺德敢这样猖狂?”牛车晃了一下,苏子籍蹙眉,有点不信。 在代侯时,就有了双吊粉,当时只提供六家酒楼,随着苏子籍成为代王,身份和权力大增,自然就不一样。 现在酒楼扩大到十一家,并且有限提供给别人。 “代王府收入,大部分都来自路逢云组建的商队,当初为打通关节,路逢云在我同意下,给赵公公和一些权贵供货。” “虽没让赵公公帮做什么,但能使他的产业生意变旺,自然也会给予一些方便,这本是很多权贵都在做的事,也不局限于赵公公,可有人故意小题大做,拿这件事来做文章的话,还真能挖个大新闻。” “勾结皇上的大太监,意欲何为?” 想到这里,苏子籍真吃惊了,想不多想都难,这马顺德才上位,敢这样猖狂,悍然与自己为敌? “代王,您和太监接触不多,了解不多,他们的心理,有时非常情绪化,不能以等闲正常人看之,简直和女人一样。”方真苦笑。 这话有歧视女人的嫌疑,但苏子籍若有所思,太监割了蛋,据说的确情绪就和女人一样了,许多事正常人不会干,但她们就干。 “马顺德并不是在找方真破绽,方真腿已受伤,就算马顺德要铲除异己,拿方真开刀,也最多是杀鸡儆猴,可丝毫不留情,容易落下阴狠不留情面的名声。” “但换个角度想,方真其实不过是马顺德要找的一个突破口?马顺德的目标是赵公公和我,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从方真找出破绽,证明赵公公和我一开始就有勾结,中间还有方真当联系人,这就是结党营私,还是最让皇帝痛恨的一种……” “只要证实了这一点,我倒霉,赵公公就成不忠之人,不忠的家奴,焉有命在?这就直接可以从根本上消灭对手。” 太监的手段,果然狠辣!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冲着给对手挫骨扬灰去。 “我现在保住了方真,说不定也符合了敌人的意思,至少关系是明面化了。” “只是还是这话,马顺德为什么敢这样猖狂?这是连我一锅端了。”说实际,苏子籍并不担心最坏的结果,皇帝这身份,时刻面临的就是臣子上纲上线,把后果说的严重的无以复加。 要是真信了,早就把朝政搞的一塌糊涂。 从皇帝二十年执政看,不至于。 但鲁王失势,降为郡王,事实上出局,皇帝虽未必后悔,也未必觉得是我在搞事,可趁机敲打我,把我削去几分势力,却是可以——比如说羽林卫。 “而且,鲁王失势,不仅仅对皇帝有影响,对齐蜀两王怕更是震动,他们或会有动作?” “马顺德勾结上了齐王蜀王,或者全部?” 苏子籍顿时浮出了阴霾,朝政一发而牵全局,后果现在都出来了。 自己动手太快了。 可鲁王对叶不悔动手,却断不可容,再来一次,也要出手。 现在这情况,方真要保下来,赵公公也要有所对策。 心里这样想着,苏子籍对方真说:“我明白了,你放心,就住在我府上养伤,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谢代王!”方真不意外代王会对自己说这些,从代王突然出现将他带出淮丰侯府,就说明代王已决定保下自己了,但这要如何报答? 方真想到自己的伤腿,神情有点复杂。 苏子籍看了出来,笑着:“还有,也不是让你白住,你也没有了差事,帮我处理神祠的事,如何?” 方真听了,沉思片刻,起身一拜:“请代王放心,就交给我好了。” 二人说话间,或百户强行扯起方真的缘故,本就没养好的伤腿带来剧烈疼痛,方真强忍着,可额还是冒了汗。 见状,苏子籍就对着外面说:“停下!” 牛车顿时停下,苏子籍说:“你靠坐着舒服些,我去后面牛车与人说话,别事等到了府里,给你看过了腿伤再说。” 不等方真推辞,就掀开车帘跳下去,跟在后面牛车这时也停下来,野道人掀开车帘,请苏子籍入内。 苏子籍坐稳了,牛车动起来,随牛车微微晃动,苏子籍笔直坐着,神情凝重,对野道人说:“马顺德来意不善,赵公公和我,或有劲敌了。” 说着,就把方真刚才说的讲了。 野道人没有立刻说话,一阵风袭进,带了几分凉意。 之前查到的情报,与方真说的大体相同,但没有方真知道的这样细,良久,野道人也叹着:“不想太监斗起来也这样狠。” 这光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的手段。 平常人争斗,狠一些,也不过是死,马公公的手段要成了,赵公公怕是死都难痛快死,以老皇帝的性格,怕是真会将赵公公挫骨扬灰。 野道人想了想,就问:“主公,那现在,我们可不可以拉拢下赵公公?” 赵公公往日作皇帝的心腹,风光无限,有皇帝信任的首脑太监,就连阁老见了也要给个好脸色,免得被记恨了。 那时,怕连诸王都想拉拢赵公公,一个首脑太监倒向了自己一方,无异于是如虎添翼。 大家都这样想着时,想要让他倒向自己,需要付出的努力那就太多了,还未必能成功。 现在赵公公遇到难事了,能雪中送炭,或就可让其感激。 苏子籍却摇摇头:“不可。” “主公的意思是?” “赵公公跟着皇上多年,皇上此番对其发难,未必是真不信任他,怕是觉得,赵公公掌权太久,皇城司姓了赵,才会想平衡一下,默许了马顺德搞事,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忌惮。” “否则,赵公公再位高权重,也只是太监,并不是文官武将,说到底,只是皇帝的家奴,皇上想如何处置不成?不必非要证据才成。” “现在既留着,就说明还有信任,只是想分分权,搞下平衡。” “现在我救了方真,方真本和赵公公亲近,已使赵公公有嫌疑,皇上怕会默许进一步打压,但我要是进一步拉拢赵公公,就中了敌人的奸计。” “赵公公也许会死,我也许会和鲁王一样。” 苏子籍的脸上浮现出冷笑,沉声:“现在我们代王府冷眼旁观,不伸援手,那就仅仅是我和方真的个人情谊,赵公公不会死,只会处境艰难些,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 第八百十七章 速速出来投降 “臣明白了!” 野道人恍然,全部想明白了,不由浮出冷汗,争嫡之事,处处是坑,要是早半步,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心里佩服,躬身:“主公,这事跟进,就交臣吧!” “嗯,不仅仅赵公公,还有查下,谁人献了这计?”苏子籍脸色也有些不好:“此计甚毒,必须找出来杀掉。” “还有,我渐渐势大,崛起太快,齐蜀两王,或有联手将我先出局之意,不可不防,也必须查个清楚。” “是!” 金羽祠 神祠位于京城北,在齐略胡同附近,与前朝征西将军齐关系不小,齐略曾立下赫赫战功,但更为人所熟知的是曾养过一对神俊的大鹰,这对大鹰甚至在几次战役中给予帮助。 其人死后入了前朝功臣阁,民间更传其死后封神,成统御鸟类的神明。 金羽祠就是因他而立,周围虽不是最热闹的街坊,又是盛夏,但店铺都开着门,乘凉喝茶,也有人有气无力的吆喝几声。 一家老板上身赤膊纳凉正想拿个瓜,突然之间,一阵脚步声,就见着一群衙役拥着牛车进来,个个都带刀。 “金羽祠出大事了。”老板就是附近的人,心中清楚,在数百年传承中,金羽祠渐渐变了味,明面上是神祠,私下却参与了一些不可说的事,与权贵跟京城三教九流都有来往,连忙缩回店铺内。 “围上,不许放走一个。”石承颜大声吆喝着,就见着衙役云集,有的甚至弓箭拉开,对准了门里、墙上,只要有人敢在此时外逃,就会被射下来。 石承颜吆喝完,狞笑一声,作捕头,手里有几宗案子与金羽祠扯不清的关系,石承颜早就盯上金羽祠,就算没有代王领旨处理神祠这事,对上金羽祠也是迟早的事。 而有代王下令处理金羽祠,对石承颜这样捕头来说,就犹瞌睡来了枕头! “没有代王之令,毕竟是前朝大将,衙门会留些颜面,现在却不一样了。”石承颜盯了里面一眼,爽快的暗想。 而神祠里,已是慌乱一片。 “怎么办?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是好?”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扒着门缝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就吓得双腿发软,连滚带爬跑到大殿里,问着在场的人。 能在大殿中商量对策,都是金羽祠的骨干,因参与许多暗地里“买卖”,此时陷入困局,个个神情或狰狞或恐惧,露出信众们看不到的一面。 “外面全围了,后门处也有人,前面正在喊话叫我们投降,怎么办?是不是反抗?”一个二十多岁青年咬牙问着。 “反抗?那是找死!”他这一问,立刻就被同伴骂了。 骂人的不到三十岁,身材高大,看着就凶悍,可在面对这件事时,反倒少了冲动,皱眉骂:“水云祠倒反抗了,可他们是何下场?被打成了反贼,不但神祠被全部拆除,还牵连家人。” “数十户几百人,或斩首,或流放,别看流放千里还是活着,其实半路都纷纷病死了——谁有空陪着走千里?” “反抗朝廷就是找死!” 这话一出,就等于是挑破了在场众人最担心的事,整个大殿顿时就寂静了。 水云祠那就是前车之鉴,反抗的话,岂不是要像水云祠一样,所有人都要共赴黄泉? 能在金羽祠做事的,有几个是光脚不怕死的“少侠”? 他们借着神祠做掩护,做着种种与信仰无关的事,为的还不是多多的赚银子,好让自己过得舒坦? 这样的人,怕死的占多数。 那人一骂,大殿内多数人的脸上都露出赞同,见状,几个年轻人很不忿。 “可不反抗,就让他们将我们抓了?焉知这样就不会丧命?” “对啊!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了!” 但能豁出去的年轻人不算多,更多的人是在担忧自身,也有人虽贪图享乐,却也信奉金羽神,金羽祠在手里被拆除了,这罪过就大了。 “主持来了!”就在这些人意见不一,纷纷争论时,一道人影从殿后过来。 头发花白,穿着神祠主持袍的老者,长得慈眉善目,虽放任了手下参与一些生意,可也并不是真无恶不作,就像此刻站在殿中的年轻人,多数都是孤儿,小时被这位主持捡回去养大,他一出来,大家就不敢吵了,纷纷问起来。 “主持,官府围了神祠,我们该怎么办?” “主持!” 神祠里面意见不一乱乱哄哄,外面则十分安静,只有衙役们的呼吸声,与风声共存。 距离神祠大门几十米,停着一辆牛车,牛车上有代王府标志,里面坐着的人却不是代王。 随着一阵脚步声走过去,牛车的车帘被人掀起一角,里面的人向里面望着,正是方真。 方真一直坐在牛车里,虽没露面,但围住神祠,是他在指挥。 神祠里面的骚动声,他这里隐隐能听到,心里已有了一些把握。 “方公子。”石承颜这时已走到牛车旁,低声禀告:“里面的人既不开门也不冒头,您看,是不是现在动手?” 方真蹙眉略一沉思,也不打算拖延,就命令:“传我命令,反抗的话,直接格杀勿论,并且立刻拆祠!” “要是投降,就仅仅封门,不拆除神像,等候朝廷旨意。” “将这话告诉他们,给他们一次选择,对了,无论是杀是绑,切记,将把里面的书籍全部封存,搬回代王府去。” 石承颜对此没意见,代王又不是索要里面金银或文书,只是要书籍,这些东西本就不重要,要就要了。 “是!”领了命令,石承颜就向门口去。 “大人,可是直接破门?”带着捕快问,就听着石承颜说着:“先喊话,不能不教而诛么!” “是!”捕快就上前,高声喊着:“喂,里面的人听着,代王有令,金羽祠虽非淫祠,却集众闹事,多有不法,要关祠处理!” “尔等速速出来投降,可保性命,官府也仅仅封门,并不拆除神祠,要是反抗,格杀勿论!” 第八百十八章 趁水摸鱼 跟着石承颜的人,有嗓子洪亮,扯着嗓子重复着 大殿里的人这时听到石承颜的喊话,脸色都一变。 “我们好好奉我们的神灵,怎么就成了非法贼窝?”哪怕已知朝廷不会放过,可听到人说金羽祠是法贼窝,这里的人有不少都心中愤恨,有人要冲出去,被主持拦住。 “不可冲动!”主持沉声,带人向外去。 能在这金羽祠做主持,领着一群人做事,不是普通人,起码胆识就较之身后的人强些。 可石承颜已经等不及了,见喊了话,里面鸦雀无声,而周围店铺,却到处有人从门缝里看,石承颜就勃然大怒,吼着:“兄弟们!” “在!” “撞门!”说完,石承颜又命令:“弓弩手准备!” “是!” 这就是打算强攻了,里面的人在进入时反抗,就无需劝说他们投降,直接就可以剿灭了。 只听”轰”一声,门撞开时,门里面空空,没什么人,石承颜率衙役而入,低声对吩咐:“有异动,别迟疑,立刻动手。” 石承颜咬着牙,当日围攻水云祠,就是一时没有下狠手而死了侄子,虽自己得了福,成了从九品,算是修了正果,可名声更坏了——不少人说自己是用侄子的血升官。 现在自然一肚子戾气,当下这样吩咐,而听了命令,弓弩手一个个准备,一旦有人反抗,就会乱箭齐发。 眼见着有人迎出,衙役正警惕,不见率众而出的主持,与石承颜目光一对视,就毫不迟疑的跪下来。 “主持!”看到主持跪了,几个年轻人都情绪激动。 “放下棍子,全都跪下!”主持喝着:“你们想给神祠和大家惹祸么?” 听到他这么说,再心中不服,这些年轻人还是陆续丢掉棍子,跪倒在地。 “大人?”石承颜身旁的捕头低声问:“都抓起来?” 石承颜看了看面前“哗”跪倒一片的人,心里竟然有点遗憾,沉默片刻,一挥手:“全都绑了!” “是!”随着一声令下,衙役们一拥而上,纷纷用绳子将这些神祠的人绑了。 见神祠的人果然不反抗,石承颜虽有点失望,但心中的石头才算是落地。 能兵不血刃解决一个神祠,对他来说也是好事,毕竟只要有反抗,就容易有着伤亡。 “搜索下人,有人全部抓了。” “还有,清点下财货,不要手长,在这时伸手。” “所有书籍,全部清点入册。” 一道道命令下,众人紧急清点,幸亏神祠不大,忙了一阵,总算停当。 发现无人躲藏,就整理神祠里的东西,这都是要登记入库,至于神祠内书籍,都搜捡装入箱子,由代王府的人抬回去。 石承颜出了金羽祠,精神抖擞到牛车旁向方真报告:“小侯爷,事情办成了,没有伤亡,王府要的图书也都装箱了。” 方真点点头,微笑:“你也辛苦了。” 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看来一切顺利。 距离金羽祠颇远一处密室,此时正有三点光在黑暗中微闪,手持三根香的男人,拜了几拜,安静得仿佛这是一件虔诚的事。 但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却透着一种阴冷,眼眸中更蕴含着恨意。 上前几步,男人将手里三根香插在了香炉里,以男人的眼睛,自然看到这香一插上,就有几个影子扑上来吸取,犹恐怖的鬼魅,虚虚实实。 “又一个。”沉默片刻后,男人说着,无喜无忧。 一道女声开口,声音却有些尖锐,又带了丝惶恐:“桂峻熙,现在伐庙破神,已经有四五家了,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桂峻熙望着微微发光的香,心情也一抑。 自己已成丧家之犬,不但明里有通牒,还有着暗里四处寻着,要不是与齐王府有着默契,要不是突然之间受了神秘势力的资助,自己说不定已经被拿下了。 “可单是躲避,不是事。” 与三洞娘娘结盟,又借诸王对付代王,意图让神祠势力与诸王一起讨伐代王,达成自己的报仇。 可先是水云祠,随后又是这金羽祠,两个在京城都有着很大名声的神祠,竟就这么一前一后被处理了? 水云祠好歹还反抗过,金羽祠的人竟直接投降了! 代王之威,竟有这般效果了? 可再不甘,且躲在这“鼠洞”里的自己,还要继续蛰伏。 就不信,京城这么多神祠,会都胆小如斯!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桂峻熙耳朵动了动,就迈步上了台阶,出了密室,往外面去。 这是一处普通民宅,普通到谁路过了这里都不会多看一眼,就在不久前,忽然有人到这里找到桂峻熙,桂峻熙险些因此直接杀人并且逃亡。 但有时风险也代表着机遇,最终让桂峻熙改变主意,是代王的威势,在代王势如破竹的行动下,他不得不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一个可以找到他躲藏地的人,其背后的主子,必然不可小觑。 果然,桂峻熙打开门,看到的就是曾来找过他的青年。 青年长着一张平凡到极点的脸,身上的气息也平常,但越是这样,桂峻熙就越是觉得其背后不是寻常人。 加上他有观气之术,这也是他上次与之见面后没逃走的原因。 “有情报了?”桂峻熙问。 青年敲开门,就直接将叠起来的一张纸递给桂峻熙。 “这是关于赵公公与代王的情报,现在怎么办?能不能利用上?”青年立刻就问着。 桂峻熙看了,眉一蹙:“代王没有进一步和赵公公联系,就扳不倒,这计本来就是打草惊蛇,打草没有意义,惊蛇才最重要,代王不上钩,打了草也无用。” “现在怎么办?”青年问。 桂峻熙冷笑:“我自然已经有计,这时此人,应该上代王府了。” 说完,问:“你家主人是谁?为什么助我?” 青年表情仍沉默,不开口。 见这人不答,也不意外,毕竟前几次找自己,也一向是这么神秘和态度,只是冷笑一声:“你隐瞒不了我,我虽道行大减,但也能感受到,你家背后有王气,却又不是齐王蜀王,难道外藩之王,也想在京趁水摸鱼么?” :。: 第八百十九章 还请通禀一声 听到桂峻熙的问题,青年笑笑,答:“桂先生,不管我背后是谁,与您现在没有多少关系了吧?” 语气中有着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的轻蔑,的确,现在桂峻熙已经不是鲁王的谋主了,既没有地位也没有力量去追究。 桂峻熙一怔,想了想,长长叹了一声:“我现在已穷途末路了,的确没有关系了。” 说着,垂眸不语,心想:“我的棋子,快到了代王府了吧?” 代王府 其时过午,连着多日无雨,又是到了七月了,更觉闷热难当,一辆牛车侧门进去,直接行到一个院前,府卫一拉缰绳,将牛车停下。 “上面都是经书?”简渠闻讯赶到,就见着牛车上几个箱子搬了下去,打开盖子,就见一卷卷线装书。 府卫躬身回话:“大人,箱里是金羽祠的全部藏书,抄了,全部搬来了。” 别看只有几箱,但这年头,书籍本就珍贵,而对神祠来说,每一家藏书,都各有不同,或基础是市面上常见,但必有没有的精品。 无论是一本,还是几本精品,这就是收获了。 简渠知道主公喜欢收集这些东西,一挥手:“把它们全部搬到里面去,小心存放,别毛手毛脚。” “是!”几个府卫将箱子搬下来,抬进院落,这院不住人,一进去,就见着里面已经有三排书架,几乎将整个房子充满,还顶到天棚。 “把书先放到书桌上,我得分个类,吩咐府里的文书,将我分出的,有价值的书抄录一遍,分库存放。” 这是免了一旦失火就断送的后果,几乎所有书香门弟,都这样未雨绸缪。 “不忙着抄录,我先看看。”突然之间有人说话,一转眼,就看见是代王,忙躬身迎进,苏子籍却不忙看,对跟着的管家说:“上次烧制的陶管,我看了,还可以接受。” “但怎么样缝合衔接,不使漏气漏水,你找人再想想办法,谁能想出好办法,孤就赏银三十两。” 在这时代,也要过的舒服,其实关键是抽水马桶、自来水、冷热空调。 别觉得可笑,在古代是可行,烧制陶管就可以,以风力水车灌水塔,形成自来水管道,还可水管循环降温,有些分支,冬天接上锅炉就是暖气管道。 关键是,怎么样使陶管之间密封不漏气不漏水,据说船只的密封技术可以借鉴上去,这就不管了,苏子籍只要结果。 “是!”管家应着,见着无话,退了出去。 苏子籍用扇子扇了下,苦笑:“夏日酷暑啊,院里都热得蒸笼一样了。” 简渠刚才在配合书单默默检视,听了这个觉得有点奢侈,不过也没有劝说,这时将书单双手捧给苏子籍,说:“里面总共是三百零七本,二百四十九本,是市场上都有。” “余下五十八本,都相对珍本,具体还没有检查。” 苏子籍接了审视一遍,神情已变得认真,上前就检看,果然,就有些失望,大部分都是曾看到过的道经。 不过,也有一些看名字陌生,就在这五十八本中,抽出一本翻阅了一下。 “高竹化书?这本看来并不算精品。”竟一点经验值都没带来。 苏子籍对剩下的经书更少了期待,又翻了几本,突然半片紫檀木钿一动。 “【绛宫真篆丹法】+/12000)” 突然得到的经验,给苏子籍不小惊喜,感受头顶灌入清凉与脑海中多出知识,苏子籍慢慢消化。 “哪怕只有一本能带来经验,260点经验也不算少。”苏子籍暗暗想着。 现在与以前有很大不同,之前时,经验值增加快,随便翻一本都可能得到经验点,而现在,对自己来说,市面上常见经书已不能带给任何经验。 而且道法又不同,这次能有二百多点,已是不小的收获。 苏子籍也不继续汲取,颔首对简渠说:“这分类不错,这二百四十九本是市场上都有,那就查下书库有没有,有的话,不要放在这里。” “没有的,抄录整齐干净了放在这里。” 简渠从命,有人上茶点,简渠就吩咐人把这二百四十九本搬出去整理。 “【绛宫真篆丹法】+3/12000)” “【外丹术】+/10000)” “三本经书,增加了800点道法,500点丹法,收获颇丰。” 房间内一片沉静,苏子籍才又翻看着书籍,一本本摸过,发现竟还有两本也能带来经验,特别是一本炼丹经摸过,带给了500点炼丹法,就更觉惊喜了。 “果然此法可行。” 因迫切需要提高炼丹术,给妻子叶不悔炼丹,能多出500点炼丹术经验,比增加800点道法还要让苏子籍满意。 “第一批是5家神祠,各有密藏,想必大有收获。” 本朝庆武七年,钦差岳子恒要借玄清观经书,观主据说修到真人之境,给予拒绝,结果岳子恒调300甲士,一举歼灭,将观主射杀,夺了道藏。 虽岳子恒结果也不好,三年后获罪罢官,又牵连甚深而赐死,但这方法还是可行。 “其实,要是能看下大内藏书就好了,大内藏书包罗万有,可惜的是,主人不是我,就算看了,也无济于事,除非我当上皇帝。” “当上皇帝,又不必这样了。” 苏子籍不知怎的,心一阵惆怅。 代王府·门口 一辆牛车停下,一人下了牛车,迈步上了台阶,对代王府的门房:“学生是白乐康,乃延州城的举人,有一样古籍想要献给代王,还请通禀一声。” 一个举人要求见王爷,这在别的王府,有些痴人说梦,微末小官无人带领,直接登门求见,这都是被挡的命运,而一个连进士都不是举人就这样登门,更容易被拦了。 但代王府不同,代王喜欢收集古籍字画道经,这在京城许多人都知道,并不是什么秘密。 看着这举人穿着绸袍,只是浆洗得有点褪色,虽谈不上娴雅俊秀,也满脸书卷气,手里捧着一个木匣,门子不禁微微一笑,反正自己作门子,也就是帮着通禀一声,跑个腿儿而已,当下就痛快应了。 也没要举人给好处,直接说:“先生在这里等着,我这就进去禀报。” 第八百二十章 未必是真心投效 “举人?” 门子往里禀报,得到消息的是才出来的简渠,有点惊讶一笑,想着:“主公现在虽贵至亲王,比刚入京时也有根基,但根基尚浅,举人拜见,万一是有用之才?” “或可以一见。” 主公入京的幕僚,最高也不过是举人,想到这里,简渠说着:“将人请到小花厅,我见一见。” 说着,就先一步到小花厅,到时,府卫已将白举人请[ ]了进来。 二人一见面,简渠就暗暗点了下头。 白举人满脸书卷气,身上穿半旧不新的袍子,气质宛青竹,十分符合时下之人的审美。 光是这气质,就让简渠有了些好感,等将人让入座,二人略一交谈,简渠更是大喜过望。 无它,实在是此人言之有物,简渠在西南多年,又辅佐代王,所说是泛泛还是有才,自然能够听出来。 “白先生有才呀!” 而且,白举人还表示,有古籍要献给代王,简渠自然能看出,此人有心投靠自家主公,当然不觉得献书有什么不对,这是礼,笑着:“白先生愿意,我这就带你去见主公?” 白乐康微笑着:“学生求之不得!” “那就好,主公正在藏书院,白先生在此稍后,简某这就去禀报主公!”简渠起身说着。 寻常人来拜见,到简渠也就挡下了,没急事,最多是事后报告给代王,可面前这人却是有才之士! 这样的人,不赶紧拢到主公碗里,谁知道会不会被别的权贵拢去? 当下,简渠就兴冲冲的回去。 苏子籍这时正坐在房间,慢慢消化四本书的内容,刚刚睁开眸子时,就听到外面响起简渠的声音:“主公,现在可方便?” 这声音,透着欢喜。 苏子籍起身出去,就看到简渠笑容满面站在门外。 “有何喜事?”苏子籍惊讶的问。 简渠高兴说:“今日有一举人来拜见您,来自延州城,名白乐康,是一乡绅家出身的举人,此人年纪才三十出头,却言之有物,胸怀锦绣,这是良才,您一见便知!” “真的?”苏子籍听了也很高兴,总算有人纳首就拜了:“走,文先生,我们这就去。” 一抬眼看见文寻鹏,叫着一同去。 文寻鹏本想说话,略一沉吟,也就跟上,抵达了小花厅,就见里面一人,站在墙前看话,似乎在出神。 这是个三十出头的人,苏子籍环视一眼,也暗暗点头,光这气质就不俗,就是不知是不是如简渠所说,内有锦绣。 见过后,闲谈几句,白乐康就赞:“大王清理淫祠,京城之风为之一清,实在功在千秋,不仅仅此时,百姓也必受大王之益,实在是让学生佩服!” 苏子籍笑着摇头:“这是皇上之旨,小王不过是执行,言重了,言重了,不敢贪天之功。” “大王实在谦虚。”白乐康却话一转:“只是大王现在清剿,只是治标,尚属于小处。” “小处?”苏子籍一怔,有点惊讶,问:“那大处呢?” “大处,就是不能流于外表,要治标,就得使诸神立下盟约,加入朝廷的祀典,这才是正本清源。” 说着,白乐康就打开带着的小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卷,递了过去:“这是学生所写十一条,希望能对大王有助益。” “……有些过急了。”苏子籍这样想,有点失望的接过来,翻开一看,眼中闪过惊艳。 这十一条写得很不错,条条精辟。 “莫非此人的确有真才,只是不太懂官场规矩?”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把这卷给了简渠,简渠方才听了就有些惊愕,此时接过看了,越发眼睛发亮。 这是大才啊! 而文寻鹏看过后,则只是舔了舔唇,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苏子籍目光落在文寻鹏身上,问:“文先生可有什么想法?” 文寻鹏犹豫了下:“臣也觉得甚好,没什么可补充……只是,是不是太快些?” 可以说,十一条已是将诸神限制这事的各种细节都想到了,条条框框都列出,已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苏子籍显得很认真,默默听完,又问:“白先生大才,还请详解十一条,为小王解惑!” 白乐康忙说着:“大王折煞学生了。” 这位白举人就针对苏子籍的提问,连连回答,妙语连珠,连文寻鹏听着,都连连点头。 白乐康见自己折服了其他人,很是得意。 苏子籍面上赞叹,但最初看完一册后惊喜,却犹被冷水一样给浇灭。 “白乐康妙语连珠,回答皆言之有物,可【为政之道】仅仅+5,这说明此人就算说得再好,其实并没有才能,而是假借别人。” 要不是经验值造不了假,明明白白展现出来,苏子籍也不信,这气质出众言之有物妙语连珠的举子,竟并无内在锦绣,只是个庸碌之辈! “这十一条或有人教,别的学问却不行,可以一试。”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交谈着,来回几次,确定了。 “原来此人竟是有人教他来,本身学问,不过一般,难怪多年不中进士。” “那谁使他上门?” 苏子籍就笑着,对白乐康说:“事大,还请先生住在本府,让小王能多多请教,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白乐康见自己果然入了代王的眼,还被邀请入住,心下一松,笑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等举人笑着答应了,被苏子籍令人带去休息,苏子籍坐着一动不动。 简渠率先恭喜:“大王,今日府内又多一个人才,可喜可贺!” 文寻鹏却若有所思,沉着脸,脸上没有一分喜色,说:“只怕未必是真心投效。” 这话让简渠一愣,苏子籍却已想明白了,微微一笑:“文先生一言中的,此策怕是连环计,我要依此策行事,怕连鲁王的结果都没有。” 鲁王是皇帝的亲子,皇帝曾经也对鲁王有过考虑,就算是犯了大错,也依旧享有亲子的待遇,只从亲王降为了郡王。 鲁王并不能与太子相比,虽触犯到皇帝底线,可并没有带给皇帝威胁。 在不曾被威胁到情况下,皇帝还是可以做一做慈父。 苏子籍就不同了,名义上,他是太子之子,与皇帝隔着一辈,只是孙辈,更何况是乡野长大,与皇帝有杀父之仇的孙辈? 可想而知,苏子籍真触到皇帝底线,皇帝会怎么做。 第八百二十一章 非小人能左右 简渠有些诧异:“主公这话,莫非是说白先生有问题?” 但无论怎么想,十一条都十分好,以简渠才能,自恃也写不出这么缜密的策略,他想了想,不觉得有问题。 难道这事里真的有坑?但按照这十一条去做,的确可达成目标。 文寻鹏不像简渠这般“单纯”,在齐王府待了多年,常年浸在阴谋里,让文寻鹏想事情就容易往阴谋论上想,因此说着:“主公说的极是,此人居心莫测。” 见简渠仍不解,文寻鹏就一笑,提醒:“简兄,前朝大臣石夕戏,曾经在《示子七篇》中说过。” “自古才干,下等人不能事,中等人能于事,上等人能于人事。”文寻鹏说着,有点感慨,下等人解决不了事,这不用多说。 中等人能解决事,但往往没有分寸,须知办事不是目的,受益才是目的,自古良将谋臣,不泛滔天之才者,可不懂这点,就死无葬身之地。 文寻鹏摇头笑着:“石夕戏有此感悟,才能三十年不倒,最终尚能以三品俸回乡,需知,功高盖主,必死无疑!” 就这一句话,一记雷轰在简渠的脑袋上。 是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还在戎之上,这是大节! 虽白乐康献上的十一条的确是良策,可以将神祠事处理得滴水不漏,甚至功在千秋,可问题是,里面过于揽功在代王手里了。 就算是主公代王,也不能这样,不仅不能这样,诸臣诸王,都不能“独断”。 唯有皇帝,天下之主,才可“圣断”。 代王要真按这十一条所列,使诸神立盟约,加入朝廷祀典,事情就算办成,利国利民,也定要种祸不浅。 甚至因功在千秋,青史留名,皇帝怕越是难以容忍。 “十一条一字不提暗谏皇帝,请皇帝圣断,这心实在莫测,越是缜密完备,越是祸端深种。” “这其实是捧杀。”想明白了这件事,简渠不由冷汗直冒。 再想到这白乐康是自己先看中了,引给主公,简渠就恨不得立刻跪下谢罪。 “这不是你的错。”苏子籍看出简渠的后悔。 文寻鹏也说:“简兄,此事也未必是白举人故意为之,或连他也不知道此事会有什么后果。” 当然,这话不过是安慰简渠。 一个能写出十一条的人,如何会看不出此事让代王办成了,代王会有什么隐患? 当然,仅仅这一事,还不至于立刻祸发,但有了一,再有二三件,就难说了。 简渠不由擦了擦汗,脸色煞白:“主公,若真针对您所出的计,就未免太毒了。” 苏子籍望着窗口,沉吟:“是啊,计是良计,但因位份不同,就变成杀人诛心之刃。” 位份不同,计策是良策还是毒计,就都有变化。 苏子籍能感觉到,这一瞬,自己对政治又有了解。 “【为政之道】+级(0)” “依你们看,我应该怎样做?”苏子籍感受着变化,问。 “臣以为,一切照旧。”文寻鹏淡淡说着,神态从容:“此十一条,虽不知何人所献,但除了独揽大权这点是致命处,别的都可圈可点。” “主公或可取其中几条。” 他与苏子籍对视,二人目光一对,苏子籍笑着:“大善。” 简渠在看着这一幕,不由有点酸溜溜,明明自己比文寻鹏来得早,可跟文寻鹏相比,他觉得自己的确是逊色一分。 苏子籍似有所觉,又吩咐简渠:“简先生,你认识文人多,找个集会,一起听听他们对处理神祠的看法。” 自己的文心雕龙,已经在发酵,有多少效果,却还得试探下。 其实这已经带了烟火气,可却更符合自己的处境。 玄武门之变,能从容收拾局面,也得是李世民秦王之名威震天下,没有人不服,要是庸碌之人,就算侥幸成功,也难以获得众人认可。 要是有大臣反对,更有御史撞死在柱上,用血连写“篡”字,如何是好? “就算有烟火气,也必须短时间内布望于海内。” “如此能收拾局面。” “当然,情况未必恶化到那程度,但我总得未雨绸缪。” 想到这里,苏子籍眸子不由幽深。 “臣也觉得应该去听听文人的看法。”街头巷尾的讨论,虽也有人文人掺和,但真正的文人讨论,还是在文人齐聚的文会上进行。 简渠不知道代王所想,答应后,略想了下,说:“正巧今晚千棋湖就有文会,若是您没别的事,臣就先去准备?” 苏子籍点头:“简先生去忙就是。” 简渠告退出去。 还没走出这个院落,就看到正院门外有道人影急急走来,二人在门口撞见,简渠就一怔,问:“真人急急而来,可有事找主公?” 惠道真人也不寒暄,问:“代王可在?” 惠道真人自来到代王府,一向都是仙风道骨,简渠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般焦急,忙说:“主公就在里面。” 惠道身影仿佛一阵风刮过去,简渠回看一下,不由诧异。 “大王!”惠道真人本面带焦急,直到大步进了内院,看到站在走廊目送着文寻鹏离去的代王,神情一变。 松了一口气同时,惠道真人的脚步也放缓了。 苏子籍却看到了惠道焦急赶来的样子,有点诧异:“真人先急后缓,不知有何见教?” 惠道真人略一躬身,神色已从容许多。 “贫道蒙大王款待,一向心有不安,苦无以报答。” “方才遥遥看到一人,观其气,与代王您来说,乃是祸端,听说他乃今日才入府拜见您的举人,贫道就忙来见您,不想……” 再次仔细看代王,一如刚才所见,风华依旧,气数不减。 “……不想,却丝毫无损大王,可见大王的运福都极深厚,非小人能左右,是贫道多虑了。” 只说了他为何急急奔来,别的也不多问,这言语让苏子籍心就是一动。 “看来这惠道真人不仅仅有些本事,倒似真对我有些善意。” “再试他一试。”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八百二十二章 有神灵苏醒么 “哦,有小人作崇?”苏子籍将白乐康献上十一条递给惠道,并诧异的说着:“我看此人虽仅仅是举人,却本身不小,此策看起来不错。” 惠道真人接过看了,皱眉良久,才说:“策是好策,贫道不通朝纲之政,也看不出错漏。” “只是以天机看,这外吉内凶,虽有短利,怕终会对大王您不利。” 这观点,与苏子籍不谋而合,朝廷之道,为政之道,说穿就恰如其分,这策虽好,却不安分。 当下笑了笑,也不说对错,惠道有些失望,暗运天机,心中越是叹服,不愧是有着大气运之人,王气稳固不散。 “此真王气也。”惠道真人也不多说,只是一躬。 “还请真人到厅里说话。”苏子籍笑了笑,似乎来了兴趣,邀请入厅,就见着一卷卷新墨抄写的经书。 苏子籍随手拿起一本丹经,向惠道请教。 “真人,你看这丹经如何?我怎么觉得,里面似乎有东西,又似乎言之错漏,让人摸不着头脑。” 惠道作道人,自然不会觉得代王学炼丹是玩物丧志,一笑接过,看见是金羽丹经,就翻开看了,先是神色略凝,翻了几页,又笑了。 “大王,这不是金羽丹经,是翠林经的上篇,不知道这人是谁,得了上篇,研究了,又化开写了这经。” “上篇有很多隐晦,不是真传难以解读,又只有半篇,任凭此人有些天赋,发展出了新意,但又有不少错漏。” “大王能一看就中的,这就是天授。” “炼丹传承相对明确有三宗九道二十六派,每派都有丹经,有时也不能乱读,大王有兴趣,贫道别的不会,解读这半篇,还是能的。” 说着,对里面字句,一一说说。 其实对苏子籍来说,任何哑语隐语密码都无所谓,汲取是它的本意,本含笑听着,却心一动,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 “外丹术级0” 炼丹术增加了接近1500,可比在经书上汲取的还要多。 “看来,惠道真人的确内有乾坤,腹中才学不小,并且是真心在指点自己,要不,就算有才,也不会一下增加这样多。” “如果说,洛姜是武学经验包,此人或可以成为炼丹经验包。”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几句指点,可就比好不容易搜罗来的经书带来的好处还多,苏子籍想了下,说:“真人,您在京城可有别事?” 惠道听到他这么问,顿时闻音知雅意,笑着:“倒是没什么事。” “既是这样,何不如就留在小王府上?小王府上还缺一个客卿,以后多家神祠要清查,还需有人主持抄录整理,若是请外人,小王有些信不过,真人可否受累,帮小王这个忙?” 这邀请很客气了。 惠道真人在见到了代王夫妻,就对留在代王府没了排斥,之前说要走,不过是因为那时留下名不正言不顺,而现在,代王已邀请当客卿,惠道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当即就应了。 不仅答应了下来,惠道还深深一躬:“贫道必不负大王所望。” 见着惠道告退,苏子籍转入了小卧房。 小卧房就挨厅,是苏子籍平时忙完休息之处,跟叶不悔的大卧房不同,独属于自己。 这里的布局也都是按照喜好而来,在想事情时,苏子籍偶尔也会躺在这里,放松自己,让自己能更敏锐的沉思。 凉席让他再次放松下来,苏子籍沉思:“其实白乐康带来十一条,虽是针对我的奸计,其实也并非没有道理。” “现在灵气复苏,灵气是很大筹码,能令神灵立盟约,这功劳怕是不小。” 苏子籍有一种感觉,自己真做成了这事,必能获大利益。 “但是这事我不能干,可我不能干,别人可不可以干?” 这个别人,指的不是诸王,也不是皇帝朝臣,而是自己阵营的“别人”。 苏子籍躺着想了一会儿,翻身而起,走到桌案旁,铺纸,研磨,提笔在上面提了两个字:龙宫。 “龙宫!” 苏子籍写完这两字,盯着看了片刻,就要喊狐狸,不过又停了,将这纸拿起,拿出火折直接烧了,打开窗,任由一阵风,将灰卷了出去。 再次躺回凉榻,只是沉思,苏子籍并不是不信任小狐狸,而是这事太大,一点罅漏也不能有。 “以前都是龙宫拉我去,现在我自己去,不知可不可以。” “与小龙亲自交代,我才能放心。” 苏子籍闭上眼睛,试着放松精神,并想着去龙宫。 随着一种玄而又玄感觉出现,再次睁开眼苏子籍,发现自己正徐徐降落,身下是璀璨的龙宫宝光。 眼前的这一片宫殿,连绵到极远,如画似梦。 虽还没有彻底恢复数百年前的鼎盛,但废墟全部没有了,仅仅是相比下,有些小巧玲珑。 当然了,这“小巧玲珑”,参照物是过去龙宫,跟现实中代王府比,也要大了数倍不止。 宫殿前的台阶上,有甲兵来回走动,苏子籍见过他们许多次,知道这是龙宫的虾兵蟹将。 人员数量也稍微多了一些,虽同样不如先王在时多,力量也都不强,但整个龙宫看起来已是井井有条,霞光自天穹垂下,映照在宫门,重重叠叠光环交织,看着就欣欣向荣。 “当,当,当!” 楼上钟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妖兵都忍不住寻找钟声来源。 而宫殿内,化成人形趴在桌案上小睡的幼龙,洁白无瑕额有金光微闪,很快,眉心处就浮现出了一枚金色印记,在钟声响彻时,璀璨夺目。 幼龙对此毫无所觉,她打着哈欠,因着钟声从睡梦中醒来,醒来,印记就消失了,钟声也停了。 “您可是被吵到了?”一道丽影急匆匆进来,眉目如画,身龙宫高品女官服饰,行走间,玉佩叮当,到了跟前,柔声问。 来的正是贝女,幼龙摇摇头,只是静静撑着自己的小脸,良久,就在贝女觉得无事,想告退时,她突然之间问:“我们龙宫附近,有神灵苏醒么?” 第八百二十三章 幼龙要奋起 “……” 贝女听了,不由神色一变,首先扫看了下四周,没有人,也没有妖,特别是没有狐狸,她又仔细端详着幼龙。 “哈”幼龙又长长打了个哈欠,瞳仁因还没有睡足而幽深一点,它其实刚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只是想着要处理事,就又忍不住想瞌睡。 一切没有变化,幼龙哪来的这个想法? 贝女想了一下,说:“自然有,还有神想要拜访您,只没有找到门路,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说着,她凝神观察,这本是她就要告之龙君,但因临时有事处理,才耽搁了下,没想才回来,龙君就自己问了。 幼龙晃晃脑袋,站起来在地上噼啪走了来回,握着小拳,说:“我是龙君,我也要振作!把所有水神全部打服!” “好啊,他们本就该臣服与您。”贝女觉得这很对,立刻赞同,水神臣服于龙君,这在贝女看来,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答应后,她又神态微妙的观察,虽这事是应该,可幼龙成龙君没有多久,就算有上一代龙君的传承,但是这方面的“王霸之气”,却不像能通过传承拥有。 是什么,才导致小龙君打算打服所有水神,先统一水域? “可您怎么想到这个……”贝女才问了一半,就看见幼龙又打了个哈欠,鼓了下脸:“我饿了。” “诶?”贝女眨了眨眼,立刻召唤,话说幼龙需要多种食物,有一种似乎不会带来多少力量,但却是很享受的美食。 话说,这还是狐狸们带来的,不过是狐狸创造的,是当年龙宫的遗留。 水妖还是很迅速,转眼一个侍女端上了菜肴,看上去牡蛎、生蚝以及一种虾,还有陆地上的鹿肉,香气四溢。 “诶,的确很香呐!”贝女想着,至于这些牡蛎生蚝是不是和贝壳相似,她是不在意的,动物本来弱肉强食,何况成了妖。 幼龙坐在桌前:“好麻烦,哥哥说要用筷子。” “嗷!”它突然之间“啪”一声,变成了真正的幼龙,这下就不用筷子了,一口把食物吞了下去,满足的咀嚼,才仰脸想想。 “我为什么这样想?”幼龙眼睛亮晶晶:“好象是哥哥想这样。” “代王来过了?” 贝女当然知道小龙君的哥哥是谁,可也正因知道,在没有发现苏先生到来痕迹,贝女就更好奇了。 因苏先生已有了王爵,贝女自然也改了称呼。 幼龙想点头,又摇了摇头,尾巴噼啪敲打着地板,说:“不知哥哥有没有来过,我似乎在梦中听到哥哥这样对我说……反正,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呀,就这么做好了!” 说完,爪抓了抓自己的脸,贝女听了瞪大了眼。 “嗯,这些都交给你们了!”幼龙合上嘴,尾巴又拍打了下地,大声嚷嚷:“还有,再来一盘。” 周府 主家可以乘凉休息,就连管家也可以眯一会,但仆人还是忙碌,三人运了车在侧门进去,一个仆人一看见,就眼一亮,笑嘻嘻迎了出来,帮着卸车:“老田,你终于带着西瓜来了——李管事,请对下帐!” 一时见一人出来,四十岁上下,满面笑容,李管事口中念叨:“西瓜总算又来了,本府已有二天没瓜了!” “二天?”运货的老田不禁一笑:“这一个月虽也降过两次雨,但还是闷热的得人气也透不得。” “虽漕运上,一船船的西瓜甜瓜运过来,密密麻麻。” “可一到码头,立即就被二道贩子一抢而空,别说是二天,有的人家,二周都没有井镇西瓜享受了。” “还有人耐不得热,中暑死了,现在这西瓜可是急市货。” 老田这声音大了点,又有跟的人,似乎是第一次过来,目光转悠四处乱看,李管事看了里面一眼,就说:“说的是,不过声音小些,主家在午睡,不能惊了贵人,一会我们吃酒谈天好么?我请客!” 管事担忧并没有中,虽周府没有王府大,不远一处院落就是女眷,但清风吹过,繁茂的花枝轻摇,淡淡花香飘进半开窗里,正躺在榻上的少女,眉微蹙,此时的她,正陷入到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境。 “邵郎,你看,今年梨花竟能开得这样早,好美!” 少女似乎又小了几岁,在别人跟前已经是娴静模样,可在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前,就带上了小女儿姿态,她倒退走,欢快转着圈,笑着指着前面梨树,示意他去看。 “这是我们当年一起栽种的梨树,今年应该就能吃上果子了吧?” 庭院并不是在少女家里,而在情郎家的别院,庭院开阔,阳光明媚,梨花在阳光下闪着光。 看着看着,少女竟有一种被刺痛眼睛,眼泪要落下来的感觉,她忙移开目光,看向沉默跟上来一路上不说话的竹马。 “邵郎,你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心情不好?为什么不与我说话?” 少年望着她,温柔笑了:“只是午后有些困倦罢了。” “我还以为邵郎已与我无话可说了呢。”少女轻哼一声,脚步轻快朝前面去:“快点啊!我们去前面!” 少女催促着,少年哎一声跟了上去。 “啊,这个秋千还在!这还是你给我做的秋千!”少女惊喜看着树中间的秋千架,坐了上去,支使少年:“邵郎,快来推我!” “你啊,不管多大,都是小孩心性,这样可不成。”少年嘀咕一句,过去轻轻推着秋千,看着少女裙摆在风中飘荡,听着少女的轻笑声,他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微笑。 阵阵风吹过,梨花破碎,四散开来,趁着夕阳的光,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天黑了。”夕阳很快就落下去,明暗交替,两人的身影都被拖到了暗影下。 少女似有所觉,有些不安看着,将手抬起,看着手心上淡淡的月光,轻说:“天怎么黑得这样快?” 她几乎是说完这一句,就忙看向身旁的人。 站在秋千架旁的少年,已上前几步,原本侧对着她,在少女忽然伸手去拉他衣袖时,倒退两步,也面向了她。 少年一直仿佛笼罩一层淡淡薄雾面容上,此时竟满是悲哀。 “邵郎,你怎么了?”少女心中不安越发浓烈,她几乎一下从秋千上跳下,追了上去。 第八百二十四章 应国也想插手 少年却再次后退,半个身体都被笼罩在黑暗中,只有脸隐隐发光,让她可以轻易看见他细微表情及眼中的泪光。 “瑶瑶,我们的缘分,就到这里了。” “邵郎,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一股心底涌上来悲哀,让少女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少年身形似乎在慢慢拉长,顷刻间,就变成一个年纪更长几岁的他,眉眼再无青涩,这张面容一出现,就让少女的心脏一揪的疼。 “你应该也想起来了吧?我已死了,你我阴阳两隔,如何还能在一起?” “但我也会死!等我死了,我们就能相守在一起了!”周瑶心中焦急,话就冲口而说。 少年露出苦笑,深深的凝视着她,看着她的表情:“贵贱分离,瑶瑶,你我不仅不能相守,亦不能再相见。” 什么意思? 周瑶惊呆了,她没有想到会听见这话。 “邵郎,你在说什么糊涂话?家世我们明明差不多,否则,长辈也不会为我们定下亲事。” 少年却再次摇头:“此一时,彼一时,瑶瑶,你家蒸蒸日上,以后会有很大发展……贵不可言……今日来见你,是为了告别,再见……” 说的话有点支离破碎,他的身影也似是被搅动了的水中倒影一样破碎。 同时破碎的,还有周瑶的梦。 “啊!”周瑶猛的坐起来,扫看四周,就见得午后的阳光洒在庭院里,自己仍在凉榻上,外面还有人说话,隐隐听着西瓜二个字,周瑶用指肚摸了摸脸,已满脸湿痕。 正用扇子慢慢给她扇风的丫鬟刚才打个瞌睡,听到动静,忙抬头,正看到小姐一脸泪,顿时惊住,忙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难受?” 她心里有点心虚。 周瑶却没有在意这点,虽她感觉贴身的内衣有点湿,显是惊出了汗,轻轻擦拭了眼角的泪,定了定神,轻声:“无事,我只是……遇到了梦魇。” 原来是做了噩梦! 丫鬟这才松了口气,闻着一股香气,非常清冽,她没忍住身体朝前探了一下,说:“原来是梦魇,小姐,梦与现实都是反着,您做了噩梦,现实中必是康乐顺遂……可要给您上些香茶?” 周瑶身体一缩,觉得她靠的太近,却说:“先不必上茶,去给我拿毛巾,我要洗洗脸。” 丫鬟哎呀一声:“是奴婢的错,竟还劳小姐提醒,奴婢这就去给您备水!” 说着忙丢下扇子,快步出去。 安静坐在凉榻上的周瑶,心像被什么捏住了,又酸又疼。 她细想着梦,梦到邵郎这事的确让她有些惊讶,自从他离世,这么久,她从没梦到过,无论多么思念,梦里都没有过他的身影。 而这一次出现了,带给她的,却是一种即将永远离开的不安。 “你家蒸蒸日上,以后会有很大的发展……贵不可言……什么意思?” 说的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家是说周家? 可周家不过是一普通文臣家,蒸蒸日上是怎么个蒸蒸日上法?以后会有很大发展?父亲升官? “不对……”周瑶摇头,一种莫名其妙感觉,仿佛在心底告诉她,这是个错误的猜测。 可如果指的不是周家,又是哪? 她心情烦躁起来,穿上鞋走到窗前,半开的窗被她推开了,正巧就看见了西瓜。 “邵郎,你在九泉下,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她喃喃说着,只要想起,她就有一种浓重的不安,似乎这一走,就真的再也看不见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心中不安,只是人鬼幽途,却是问不得。 “也许可以问问?” 突然之间,她想起了神秘声音,以及她带来的知识,不由掐住了自己的手。 “也许,我应该主动点。” “据说西南桑女,有她……不,有我的传承。” 代王府 知了声不断,在夏日午后扰人清梦,但实际上睡熟了,又莫名有一种助眠效果。 苏子籍从小卧室的榻上醒来时,发现自己也出了一身薄汗。 他捏了捏眉心,努力回忆:“我方才有去成龙宫?” 隐约中似乎是梦到去了龙宫,不仅到了龙宫,还听到钟声,钟声一声接一声,他似乎还对幼龙说了些,再以后的事就很模糊了。 这不像是他以往去龙宫时的感觉,更像是梦。 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苏子籍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成功抵达。 细想下梦里的事,他又觉得自己在梦里的举动有些荒唐了,睡前竟会想着去龙宫,让幼龙给自己办事,岂不是荒唐? “龙君还只是幼龙,就算我去成了,它怕也未必能承担整顿神灵的任务。” “现在,还是按照原来计划行事吧。” 虽然一个神祠接着一个神祠的处理,速度很慢许多,但这计划却很稳妥。 “主公!” 一个身影匆忙走到小卧房门口,没敢直接进来,而在门口唤了一声,苏子籍听出是野道人的声音,就起身开了门,见满面喜色站在门口,有些诧异,问:“怎么了,难道是钓到大鱼了?” 野道人一躬,欢喜说:“主公吩咐我调查白乐康,顺着线去查了,发觉去了拜月祠。” “这的确是条大鱼,拜月祠里有几个人,表面是外郡来投靠亲戚。” “让石承颜出了面一吓,结果所谓亲戚只是收了钱财,来路不明,顺这条线查下去,发现他们可能是应国的人!” “白乐康也似乎与这拨应国人有关,只是有些可惜,因暂时不好打草惊蛇,因此还没有深入挖下去,到底是谁献了这计。” 石承颜这个名捕,官品不高,威慑力很大,是典型的地头蛇,扎根很深,三教九流都能使唤,野道人非常满意。 “应国?” 苏子籍没有在意这点,只是寻思。 “应国去年发生变革,新王登位,虽对大郑恭敬,却连连吞并了二邦,疆土扩大不少。” “此事本应该给予警告,但现在皇帝老迈,诸王争嫡,朝廷已无心外事……” “难不成,这大变之局,区区应国,也想插手?”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八百二十五章 尖锐的诅咒 苏子籍沉思良久,方说:“拜月祠这线,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应国掺和进来,怕是所图非小,不要追查得太粗暴,免得打草惊蛇。” “但要查的更细,用民不用吏,让百姓在日常里监督,路先生,你可让石承颜主办此事,你给予指导。” 石承颜是地头蛇,的确更适合追查此事,野道人想了想,点头称是,对石承颜这外人,自然不会有任何担忧。 “至于这个白乐康。”苏子籍踱了几步,不由浮现出冷色。 “还是我代王根基太浅,所以别人看着恭敬,其实内心还是觉得我可欺,要不,这个白乐康,怎么不去诈蜀王、齐王,而来我代王府?” 苏子籍口中说着,脸上却渐渐和缓,看着野道人,慢吞吞说:“这人先不要动,给钱给待遇,放长线钓大鱼,配合调查,再明刑正典。” “这里没有外人,皇上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诸王都在准备,我不能让代王府觉得可欺,一旦有乱,人人都会投奔强者,因此你不要心存犹豫,有手段就使出来。” “……是!”野道人见苏子籍这样说话,深深一躬,喑哑着嗓子说着:“士为知己死,主公对我以国士,我必以国士报之。” 说着低头沉思,转眼就想出了二三个办法,正想说话,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简渠来见。 “进来……”苏子籍微微一怔,转脸笑着,简渠入内,禀报了一些府内的本职之事,又说:“主公,今晚千棋湖的文会已在准备,去了上百个举子,您可还有别的吩咐?没有,臣就去打探情况。” 苏子籍一笑,说:“先不忙,此事,本王有了新想法。” 简渠眼皮跳了下:“您的意思是……” “今晚的文会,本王亲自去。” “主公,您刚刚处理了几个神祠,虽震慑住它们,焉知不会有信众想报复?此时参加文会,您应该不会带太多人吧?这太危险了!” 不光是简渠,就连野道人也有些不赞同,劝说:“臣附议,而且主公您亲身前往,怕难以听到真话。” 谁会这么傻,会当一个亲王的面评价亲王的事?到时听到的怕都是恭维。 苏子籍难得见这二人着急,也不逗他们,直接说出打算:“以代王去自然不妥,以举人参加,自然无妨。” 说着,一挥手,喊着:“来人!” 片刻,就有一个仆人进来,托盘里是一套半新不旧的举人服饰,这可不是伪造,当年上京就穿过。 见主公要“白龙鱼服”,野道人跟简渠更眼皮直跳,面现担忧。 可自家的主公自家知道,虽不是诸王翻脸无情,但也不是下了决定后悔轻易更改主意的人。 知道劝说不了,甚至怀疑主公在这情况下微服私访,或还有用意,野道人沉默了下,就:“那臣也愿往。” 苏子籍倒没反对,说:“好,路先生就跟我一起去,再带上薄延,余人就不必去了。” 这余人里同样包括简渠。 改变计划是因从野道人里得知应国插手一事,让苏子籍有了不好的预感以及急迫感。 这次大郑争龙,怕不仅仅有皇子内争,外藩也可能插手。 “时间太短暂了,可以说,皇子争龙,除了皇帝本身意志,皇子个人,特别是声望也很重要。” “我来京时日尚浅,这方面其实很难迅速赶上。” “要弥补,就得靠文心雕龙,因此必须亲自去看一看,听一听,才能对它的作用,有更清晰的了解。” 在这样的情况下,野道人久混江湖,更是合适。 简渠怔了下,心中不愿,还是应道:“是,我这就去唤人。” 薄延自升职成了武官,又向代王献了忠心,中午暂时无事,就在府内开辟出的演武场练了几场,突有人来找,说是让他换一身私服去见代王,忙擦了汗,换了一身衣裳过去。 到了厅里,就见苏子籍正出来。 薄延顿时眼睛一亮,只见苏子籍一身宽衫大袖,已穿得半旧,束着木冠,衬的更是姿态从容,令人一见忘俗。 薄延心里不禁暗想:“代王真的有忘尘公子之仪。” 只是代王这一身服不是王爷该穿的,而是举人服,有些发懵。 野道人就吩咐:“王爷要去私服看看民情,你负责保护安全,明白么?” “……啊,明白了。”薄延知道代王之带他与路先生微服私访去千棋湖文会,心中就一动。 让他独自一人保护微服私访的代王,这可是代表着信任! 否则为何不带老府卫,只让他一人保护王爷? 薄延立刻就应了。 因是微服私访,所以就不能用代王府牛车了,毕竟王府牛车都有标志,一看就知道车上是谁。 几条街外就有车把式租车,苏子籍带着同样换了私服薄延跟野道人出去,从侧门出,门口这时路人跟附近小摊都不少,出去时,还听到许多叫卖声,也没引起太多人注意。 倒距离代王府门口不远的一个售卖糖人的小摊,有个平平无奇青年正与小贩买糖人,眼睛时不时瞥向王府门口,恰看到了从侧门出去三人,看了一眼,就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些。 “糖人我不要了,钱给你。”小贩做的糖人才刚开始,青年随手扔下铜板,就匆忙离开。 从这小摊向着相反方向大约走了一条街,街头有个布庄,青年匆忙进去,与其中一个伙计耳语了几句,这伙计就塞给一块碎银,青年捏了下,满意转身离开。 密室里,依旧光线幽暗,桂峻熙手里拿着三根香,点燃,冲着前面,嘴唇微动,默念着,片刻就将这三根香插在了香炉里。 随着三根香的烟蜿蜒升起,在这密室内弥漫,在香炉正对着的地方,模糊的影子又多了两个,与先前影子一起扭曲舞动,仿佛是许多饥饿的人在争抢吃食。 烟就朝着黑影涌去,黑暗中,光点快速闪烁,香也在快速消耗。 片刻,当香燃烧速度渐渐慢下来,黑影也终于不再挤来挤去,却并没有就这么平静下来,犹如吃饱喝足终于有了力气,尖锐的诅咒声,也在这密室内此起彼伏响起。 “代王不得好死!” “好恨啊!我誓要灭代王满门方能解恨!” “辱没神明!不得好死!” 第八百二十六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桂峻熙能听见这些尖锐诅咒,他却仿佛没听到一样,只看着这些黑影扭动,面显一丝讥笑。 “这些神灵,原本不能显圣,反有些神圣,现在却原形毕露。” “也对,打落的神灵,多半是出身不正,自然没有多少教养。” “不过,总算这些神在京上百年,几百年,有点根基,信众中总有几个愿意出死力的人,这就是不小的力量。” 外面响起手指叩打门扉声音,三长两短,这是来给送消息的人与商量好的暗号。 桂峻熙走过去,打开密室的门,带着让人分不清喜怒的表情,立于门口,与外面的人面对面,问:“代王又有动作了?” 他身后的黑暗中,黑影还在尖锐叫着,骂着,诅咒着。 桂峻熙面前的人,却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是觉得不仅眼前这先生给一种越发阴冷可怕的感觉,身后没有光线的密室,也仿佛藏可怕的东西,让他光站在门口都鸡皮疙瘩冒出来,心里发寒,不太舒服。 不过,他这恍神也就是一瞬,很快就收敛了,没让看出来,回话:“先生,您之前让盯着代王府,倒真有消息传回来,说是代王身穿举人服出了王府,身侧也只带着两人。” 穿着举人服? 其实代王没有几个人亲自看见过,这也是苏子籍换身衣服就敢去文会的原因。 桂峻熙就是一挑眉:“白龙鱼服?你没有看错?” 没想到代王在这时,竟还有这种微服私访的兴致?才又平几个信众颇多的神祠,就不怕只带两个人出去被人寻仇? 虽说代王不出京,可京城治安说好也好,说不好也难说,当初新平公主还带着不少骑士,也不被人当街截杀过? 但转念一想,代王不是没成算的人,这时出府,莫非另有打算? 可恨的是,鲁王府的武力,几乎连根拔起,有幸存的也散了,自己尽一切力量,借着鲁王的名义,才勉强凝聚了一些,原来是十分之一都没有。 现在还能运作,是神祠的人填补了基层。 才想着,桂峻熙身后一瞬间的安静,更疯狂声音涌进了他的耳朵。 “我已经按动了信众给你做事,传递消息,你什么时能使代王死?!” “如今就是个好机会!他多活一日,我就难受一日!你快派人杀了他!” “杀了他!让他死!让他死!” 这些声音不止言语上逼迫桂峻熙,更有一种直刺魂魄的力量,虽这些黑影单论实力,已衰败到了只能勉强维持,狼狈不堪,但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桂峻熙原本就受过伤,这时脸色一青一白,咳嗽起来。 来人一惊,失去了鲁王,大家都不好过,听说桂峻熙暗里有着鲁王的授意,想东山再起,大家才跟着,现在他要是出事,大家都没有希望了,当下关心问:“先生,您没事吧?可是病了?” 桂峻熙掩去脸上一闪而过的暴戾,努力平静情绪,说:“无事。” 但刚才放下手时就看清了,手心已是一点红。 将手心放下,不让对面的人看到,现在这时间,其实是自己狐假虎威,出任何纰漏都可能有大事,桂峻熙当即:“代王白龙鱼服,这机会难得,走,我们跟上去。” 离开了密室范围,他的脸色仍苍白脆弱,看着就弱不禁风,明明已酷夏,穿一身不算薄的文士袍,却不仅不出汗,还有些畏寒。 桂峻熙自己倒不怎么在乎身体,边走边吩咐:“你再派几人,分别将代王白龙鱼服的消息,传给蜀王、齐王——对了,还有应国的人。” 说着,桂峻熙浮出一丝冷笑。 “是,先生。” 齐王府 齐王托腮在厅里看着歌舞,舞女身姿婀娜,随着悠扬乐声,时而聚拢,时而散开。 坐着看着的齐王,仿佛是看得目不转睛,实际上在走神。 因着代王冒头的缘故,齐王与蜀王之间的关系已变得更复杂,尤其鲁王被降为了宁河王,这对齐王更是一个敲打——就算是朕的儿子,贵为亲王,也不是不可以贬黜。 可以说,鲁王被废,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诸王渐渐闹腾,而皇帝身体渐渐经不起折腾了。 这敲打只是正巧鲁王遇上了。 但这重重一击,的确使列王如老皇帝所愿,这段时间不太敢公开冒头,就怕也落得一个宁河王的下场。 但这并不是说就认命了,齐王心里憋着火,其实一直在想着找机会憋个大的,将代王小子直接打压下去。 “蜀王说的是,这一二年变化太快太大,但总是对代王有利。” “我不信代王就是鸿福在天,必是他使了什么诡计,让我们查不出来。” “宁河王也是废物,既然猜到了谁害他,竟只能给我提供这点帮助,妄想我替他出头报仇?想的倒美!” 齐王觉得自己不是傻孩子,才不会干这事,除非宁河王能拿出更有诚意的筹码。 “大王!”在面前的舞姬又换了个舞,一个管事从外面急匆匆进来,俯在齐王耳畔说了两句,齐王顿时一拍手。 乐师跟舞姬都停下来,撤下去。 两旁正巧坐了个王府的幕僚,心一惊,就知道,这可能是又出事了,原本已有些困意的人,也都微直起身体,看向了坐在正中的齐王。 齐王扫看了一下,这人名字是祝饮香,就说:“祝先生,就在方才,宁河王的人传来消息,说代王要参加千棋湖在今晚的文会,只带着两个人,白龙鱼服,扮成举人前去了。” 说完这句,齐王皱眉,他其实听到这传来的消息,最大感觉就是,鲁王都变成了宁河王了,还有这样强的情报网? 还是只桂峻熙这人有本事?这桂峻熙既掌握这力量,或可以收服。 祝饮香若有所思:“真是宁河王的人?” 管事看了一眼齐王,见着无话,就代答:“是,是原本鲁王府放出去的刘力夫,我们查过底。” 祝饮香听着,沉吟下,突然之间看了一眼齐王。 “大王,代王只带两人出府,机会难得,是不是做点什么?” 齐王听了无语,冷冷横了一眼:“做什么?天子脚下,你想让本王对一个亲王做什么?蠢货,给我滚出去!” “……是!”祝饮香本是想要在齐王面露面,结果一出口就被呵斥,忙顺势退了出去。 但等祝饮香退了出去,齐王蹙眉踱了几步,脸上浮现出狠色。 “查不出代王动手的痕迹,难道是天命?” “哼,我命由我不由天,真到不得已,也许可以用这策——死人是没有天命的,当年太子,就是榜样。” 第八百二十七章 双子星 京城北面较偏僻区域有一条街,住着许多商人,因多是外地商贾在京城买的宅子,平时常住的少,这就使得这条街与别的街道不同。 这里既有大宅林立,也有小宅紧凑,虽看着还算齐整,又人烟稀少,透着一种寂寥荒芜,偶尔有牛车经过,也是匆匆行过。 其中就有这么一栋宅子,前后两进院,因是普通商人住,门庭窄小,里面面积不算太大,进了大门就是商人自己连同几个仆人住的地方,后面是堆放杂物用,并不怎么使用。 就算大门全打开了,也就只能使一辆普通牛车勉强穿过,所以在宅子旁开辟出了一片空地,专门用来停靠旁的牛车。 到了快傍晚时,只有几户院子升起炊烟,远方传来牛蹄声,一辆由一头牛拉着的朴素牛车由远而近,抵达了这一户门前,停了下来。 “吁——”驾车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缰绳拉住了,就从车上跳下,跟着下来的是一个中年文人,但这人不是真正的主人,文人转身,就搀扶着一人下来,最后下来的这个,身着青衫,修眉俊眼,虽只是普通举人打扮,却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 “这就是刘达的住处?”青年抬头看了一眼这宅子,轻声问。 中年文人就说:“公子,就是这里。” “阿大,去叫门。”青年收回目光,淡淡吩咐。 魁梧汉子应了一声,就大步流星上了台阶,啪啪啪叩打门扉。 “谁啊?”过了一会,里面就有人走过来,隔着门问了一声。 “我家公子姓曹,远道而来,前来见一见故人。”门外叩门的汉子答。 “曹公子?”门子听了,不知道这来的“曹公子”是谁,就问:“是哪位曹公子?” “休要多问,你去禀报,你家老爷自然清楚。”阿大不客气的回话。 这么不客气,门子反倒心里已突,京城的贵人实在太多了,一不小心就可能给自己或主人带来祸端,忙说:“请稍等片刻,我这去禀报老爷。” 脚步声就向正屋跑去。 “老爷,老爷!” 商人刘达正与爱妾嬉闹,他年过四十,看着没怎么发福,被揽在怀里的女子也就是二八年纪,美目流转,正用嘴叼着葡萄,要喂给老爷吃。 因着说笑着,他虽听到了外面的敲门,知道有人来了,却没在意,直到门子跑了进来,才随口问:“怎么,又有人来了?谁啊?” “老爷,对方说是远道而来的曹公子,还说您一听就知道是谁,您看……” “曹公子?”刘达本来有些醉意迷蒙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哎哟!”美妾被猛地推开,轻呼了一声,刘达也没理会,他腾地站起来,头就有些晕。 那位怎么会跑到郑朝的京城来?这可不是过去了啊! “老爷?” 似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刘达先清了清喉咙,对爱妾吩咐:“你先回你屋,一会我与曹公子叙旧,不要打扰。” 商人的妾,就是随买随卖的奴婢,平时也见多了自家老爷与人喝酒说事,立刻乖巧应了,退了出去。 刘达略整了整衣服,才小跑着出去,亲自开门去迎,越过门口汉子,看向身后的青年,腿一软,险些当场跪下。 但在与那青年目光对碰,刘达立刻勉强撑住,微哈着腰,热情说:“曹公子,许久不见了!” 曹公子微笑:“是啊,这次上京特意来看看你。”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里面请!”一面将门外三人往里让,一面吩咐门子将曹公子乘坐牛车安置到一旁。 曹公子进来宅子,初时看着的确像是温文尔雅的客人,可等他被让进了小厅,没了外人,直接表情淡淡的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已吩咐仆人自己要与曹老爷叙旧,不接待客人也不准打扰的商人刘达,进了这小厅,将门一关,就噗通一声,朝着青年跪了下来。 商贾之气也随之一变,叩头说:“大王,您怎么来了?若让伪郑的人发现您的踪迹……这、这是何等危险!” 原来这位居中坐着的曹公子是已在应国登基的应国新主曹易颜。 一年多时间,足使曹易颜在应国渐渐坐稳王位,特别是连连二次大胜,气质带着几分杀伐,原本虽自矜是魏国继承人,可贵气总觉得有点虚,现在却沉凝下来,实实在在了。 刘达乃跟了很久的老人,又是曹易颜在一年多前就吩咐潜伏在京城的嫡系,曹易颜略一点首,从容说:“起来吧,不要紧,孤新得两块地已划分了郡县,一般事有内阁主持,而这里更需重视,毕竟……时不待我。” 应国附近的二个小国,一方面是应国事实上无主,无人主持讨伐,一方面是留着才能使郑朝放心——独大自然引人注意。 但现在天机已显,曹易颜自然不会再纵容,吞并二国,就可得一倍疆土,人口也增了七成,实力大增。 并且过程里也建立自己身是国主的威信。 当然,办完这一切,就得迅速进入京城——他想知道,天机到底在何处。 想着,就让刘达汇报这一年多大郑京城的情况。 “大王,这一年多来,要说京城变化最大,还要属代王……”刘达报告京城的演化,着重讲了代王的晋升。 “才一年,由代侯、代国公、至代王。” “大家都在说,当年皇上珍爱太子,可惜病死了,现在找到了太子的儿子,就算不立刻立太孙,也会照顾重视——现在果然证明了。” 说到这里,刘达还不错:“这是京城的舆论,许多人这样说。” “哦,京城这样传说?” 当过掌握一国的大王,曹易颜微睨了一眼,就若有所思。 “与代王晋升成对照,就是诸王不顺,其中最不顺,当属鲁王了,听说鲁王的母妃与水云祠关系亲密,鲁王未必是皇帝的亲子。” “现在降成宁河王,也在情理内,毕竟有嫌疑。”刘达说的津津有味,将被京城百姓怀疑戴了绿帽子又被降为郡王的前鲁王一一说明。 苏子籍成了代王,这事曹易颜其实已听说过,但更详细的内容却不知,此刻坐在厅内,听着讲述,不由得微微变色。 太快了。 这苏子籍,从刚与其认识时的举人,到现在代王,才用了多久? 莫非,苏子籍就是当日双星之一? 第八百二十八章 越乱越好 当日星空异相,升冲起二颗星直射紫星,紫星受此一冲,竟然有些偏移,也有些黯淡。 “为政以德,譬如帝星,居其所而不移,众星拱之。” 帝星偏移就意味着动荡,黯然就意味就失德,曹易颜之后不久,就接过了应国的权柄,心中更是觉得自己应了天命。 大郑必亡,大魏当立。 可这两颗星,却使曹易颜久久不能释怀。 “第二颗星,应的是谁,难道是代王?” 苏子籍实在可疑,别说是刚被认回去的前太子之子,就算养在皇帝身边的皇孙,又能谁升的这样快? 年轻一代诸王,现在就只有三个亲王一个郡王,其中就只有苏子籍是皇孙,余都是皇子,这样可怕的升迁,苏子籍比自己想的还要厉害。 不过,这也符合自己对代王的认知,现在鲁王失势,变成宁河王,京城局势大变,下一步该怎么做? 代王假如就是第二颗星,与我是敌是友? 曹易颜起身,在屋内踱步,很快就转身问跟进来不出声只默默听着的中年文士:“钟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大王,臣不懂天机,但也略懂相术,鲁王格局看似平庸,其实深藏福运,怎么会败的这样快?要找个机会看看。” 文士钟萃,也并非是外人,而是大魏遗族,话说大郑开国三十年,现在处于微妙的阶段。 再过去二十年,当年遗老遗少都死光或老朽了。 现在是最后一批元气了。 曹易颜在没去应国前就收服的人,学问,还懂一些阴诡之术,就成了曹易颜幕僚之一,这次曹易颜返回郑国,也带上了此人。 听了钟萃的话,曹易颜点点头,的确要看看宁河王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现在虽是应国之主,但作小国之主,想要谋取天下恢复故国社稷,绝不能行差错步,错一步,就可能前功尽弃了。 才想说话,就听脚步声,接着就是敲门声,总算有些规矩,还在外面叫喊:“老爷,有急事,有急事。” 屋内几人都不说话,曹易颜立刻就看向了刘达,刘达立刻明白了,立刻起身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 “混账!”刘达一出去,就劈头盖脸骂了外面的人一顿:“我不是说了,我要与友人叙旧,不许打扰吗?你是耳朵聋了?” 那个仆人有些委屈,忙低声:“老爷,您虽刚才吩咐了,可您之前同样吩咐过,若是桂先生有什么消息送过来,就不许耽搁,要立刻禀报您……” “哦?他送消息过来了?什么消息?”刘达就是一惊,立刻平复了怒气,问。 仆人回话:“来人说了,代王只带着两个随从,刚刚前去千棋湖参加文会了。” 千棋湖文会? 代王只带着两个人微服参加? 刘达听了这消息,心里就一动,忙挥手让仆人下去,快速折返,关上屋门,就对着曹易颜禀报:“大王,刚刚宁河王的幕僚桂峻熙传来消息,说代王白龙鱼服,只带着两个随从,去了今晚千棋湖的文会,您看……” “桂峻熙?此人你可了解?”这名字曹易颜听过,此时再次听到,就问。 “桂峻熙原本是鲁王的谋主,许多事都和他脱离不了关系。”刘达神色有点凝重,对曹易颜解释一下桂峻熙曾经在鲁王府的地位,又说了现在的处境,说:“虽这位桂先生现在似被通缉,可在京城的人脉势力却不小,原本臣还怀疑他是虚张声势,现在看来,鲁王,哦,现在是宁河王了,的确把他当心腹,掌握着不少的暗线力量。” 说着,就把桂峻熙几次表现说了。 “空架子,可办不成这样多的事。” 曹易颜听了,若有所思。 前鲁王,现宁河王,竟还有这样的潜势力? 宁河王过去虽是诸王之一,可与齐蜀二王相比,却仿佛透明人一般没什么动静,这样一个低调的皇子,竟是扮猪吃老虎? 但随即又一想,自己当初作前朝皇室后裔都能蛰伏拜道人为师,在大郑忍辱负重多年,大郑的皇子为了争嫡而蛰伏,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宁河王有这力量,虽有点出格,但也可以接受。 想着,曹易颜就笑了下,随口问钟萃:“你说齐王蜀王知道了这事,会不会趁机动手?” 钟萃说着:“大王又在开玩笑了。” 说着,神色就凝重起来:“当然不会,还不到这地步,争嫡斗争素有规矩,要是谁坏了规矩,惊动了郑朝皇帝,怕谁先下手谁就先出局。” “而且,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种坏规矩的,怕立刻引起围攻,谁不怕?” 曹易颜听了颌首,大魏也有争嫡,也出过直接刺杀见血的事,但开头的皇子,的确立刻被诸王围剿了,第一个出局。 曹易颜立在小厅上,略一思忖就笑:“你说的对,齐鲁王等,断不可能行刺杀之举,至少在这时不会。” “除非图尽匕现。”曹易颜说到这里一笑,笑容冷森森:“可我不是郑朝的皇子,乱才成取胜啊。” 钟萃一怔,就立刻说着:“对,我们不是郑国的人,郑国只有越乱越好。” 曹易颜来回踱了两步,倏然转身问:“千棋湖文会的船上可有我们的人?” 这问的就是刘达了,刘达忙答:“大王,凡是京城各大文会,臣都会安插一些我们的人。” “不过,专业的,称得上顶尖的刺客,并没有。” 毕竟上百人的文会,都能听到一些消息,若能拉拢一二举子为他们所用,不必发展成自己人,事实上利用就很好了。 将势力渗透进郑朝的朝廷上,这是曹易颜本就想做的事,而刘达是早期就跟着曹易颜的老人,可不是应国的人,自然希望自家主子能复辟成功,恢复前朝大好河山。 曹易颜很满意,点点头:“顶尖的刺客没有不要紧,就是来个袭击,不求伤人,只要弄出事端就好。” “京城代王遇刺,不知道卷起多少风浪,最好让伪郑的皇帝和王爷都个个猜疑提防才对。” “是,那小臣就传令让他们弄出一些事端。”刘达忙躬身应着,就要退出。 “且慢。”曹易颜喊住,见着刘达诧异,啪合上了折扇,说:“孤这次来,也再想看看代王的风采,走,我们也去看看。” 第八百二十九章 一只灰鸽 千棋湖 傍晚,牛车一辆辆到岸,再由小船送去湖中画舫,来来往往,十分热闹,清风卷着花香扑面而来,都是衣冠楚楚的读书人,不少都露出陶醉。 “千棋夜景,自此而始矣。” 往往这时,驾小船的艄公一晚上就能得到不少赏赐,他们虽身居下贱,眼睛很毒,能辨认出哪些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读书人,哪些是出身不俗的公子,就算穿着刻意隐瞒身份,也能看准一二。 这不,王老二刚刚带大儿子划船送两个举子上船,从身边经过的是同干这营生的老相识,瞥见老东西船上载着个年轻人,看衣着,看折扇,立刻就明白是一个公子。 “不是那些只吃豆腐青菜的老举人。” 虽说举人都不穷,可离乡抵京,京城又大不易,花费不少,许多举人都不敢浪费盘缠,而这人明显不是,有钱人。 想也知道一会可能会有打赏,王老二有点羡慕。 “狗东西,又给他载到了豪客……咦!” 才想着,王老二突抬头凝望,话止住了,眼中涌起惊色,原来是一点鸟影飞来,转眼飞近,赫然是一只灰鸽,只是体积是普通鸽子一倍有余。 “灰鸽。”王老二喃喃说,不动声色就拿住,就在脚下取了个纸条,展开一看,就寥寥几个字。 “回去,我们去岸上等人。”王老二立刻说着,说着丢个小鱼过去,这灰鸽一口咬住,竟然就立刻吞了下去。 然后它就展翅飞起,也不怕京城多有鹞鹰,转眼就消失。 “爹,上面有差事?”大儿子低声问着。 “不错。”王老二闭口不说,等到船抵达了岸,也就四处打量,也没有等多少时间,目光一转,王老二的眼就一亮。 岸堤上来了三人,前面的是两个文人,一人穿举人服饰,手中拿的是汉玉坠儿檀香木折扇! 给青年撑伞是个中年人,一脸书卷气,起码是个秀才,后面还跟着英俊男子,看模样不是读书人,更像有功夫的随从。 这就不但有钱,还有势,看来是目标了。 王老二的目光再次落在前面的年轻举人身上,就算自己是大老粗,还觉得修眉凤目,暗想:“画舫中女人看见了,怕是倒贴都愿意。” 王老二打量着,三人就已到跟前,忙朝三人见礼,赔笑:“公子,你可是要去参加文会?” “正是。”被王老二问的苏子籍看了一眼远在湖中央的几艘画舫,说:“还要劳烦载我们过去。” “哎哟,公子,小人可当不起劳烦二字,这本就是小人该做的,还请上船。”王老二忙躬身说着。 这几艘小船,本就与千棋湖的画舫有联系,就算没有举子打赏,只要载过了客,拉上了羊,一日下来,画舫也会给银钱。 小船可容纳五六人,除撑船父子,正好能容纳苏子籍三人,三人都识水性,自然不怕翻船,可就算这样,薄延和野道人都无心看四周景色,都有些警惕,立于苏子籍左右。 王老二看着一凛,顿时示意儿子:“小心些,是贵人。” 苏子籍立于船头,这时丝丝小雨下来,在这天气,不但不凉,落在脸上凉丝丝很受用,这时夕阳而下,夜色渐深,一艘艘画舫已点了西瓜灯,在微风细雨中缓缓航进。 不远就是莲花,虽没有白天清楚,可无论是岸堤还是湖上画舫,都挂着灯笼,蒙蒙细雨斜斜打下来,也只略湿衣襟发丝,不至于影响人观景,甚至在画舫看,这样的小雨夜景,更惹得灵思。 一片清阴覆绿苔,水晶帘外小船开。 西风吹起芙蓉露,只有秋香入座来。 一阵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还能听着里面嘻笑,苏子籍立在船头上,晚风拂动衣摆,思潮起伏。 “所谓靡靡之音,也就是这样了,真是盛世之景。” 要是普通官员,说不定还觉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可苏子籍为政之道16级,自然知道,国家之衰退失败,大半系于体制,小半在于君王,与商女又有何干? 商女唱,舞女旋,是她本份,是她谋生之途,何需质问? “只是这江山如画,谁主沉浮?” “就看文心雕龙之能了。” 苏子籍若有所思,路过画舫,最小也是船舱可容纳数十人,大的三层,歌声琴声,不断从画舫上传来。 千棋湖文会,就在最大艘画舫上举办,离得近了,就能看到这艘三层画舫雕梁画柱不说,竟还有走廊环绕着画舫四周,可凭栏眺望。 雕花镂空的木窗,有的推开了,有的半开,琴声从里面传出,比方才经过几艘画舫可要奢华,并且这歌声也是这里传出,可见就算同样歌姬,这里请的歌姬也是更高级一些。 “公子,到了。”王老二将船划到画舫旁,自有爬梯,三人上阶,里面的人已经迎了出来:“三位,快里面请。” 不必苏子籍吩咐,野道人就扔给王老二一小块碎银子,三人上了画舫,就见着王老二接了,见苏子籍进去,就打个手语。 迎接的伙计一见,也是眼一亮,高声吆喝:“贵宾来了,大家用心伺候啊!” 这吆喝有点响亮,内容却没有问题,野道人回首看了一眼,笑着:“画舫待人果然热情。” 才说着,就发现里面不少举人,苏子籍看时,楼下散坐几十个人,三五成群,都是举人,秀才都不多,有的已经醉眼迷离,有的吟诗作词。 底楼没有歌姬,二三楼有,无论是上去还是下来,都是自便,无人拦阻。 区别就是底层可以让素不相识的众人搭讪闲聊,二三楼可以让一些熟悉的举子有方便处讨论。 苏子籍三人进去,论身份仅仅是水滴落入大海,只是气质出众,也惹得人注意,不过大家都是取乐,也就一眼罢了。 野道人还是有警惕心,看了下四周,低声:“公子,我先去转转。” 苏子籍点头,野道人就走开。 薄延一直跟着苏子籍,几乎寸步不离,因不少举子这次来都带随从,苏子籍身后跟着薄延同样也不是引人注意的事。 第八百三十章 五年养望 苏子籍走了几步,就听到不远处几个举子正说话,聊风花雪月之事,几人说的最多,是“秦大家”。 “秦大家?”正说到兴头上的几人,忽听旁有人诧异了一声,他们也没在意。 “不知你们说的秦大家,是哪一位?”那人又问。 谁这般不知趣?几个举子都有些不耐烦,其中一人就转过身看去,打算敷衍一二,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一个风姿卓绝的年轻举人,正笑盈盈望着自己,这举子脸上的神情顿住,转而惊讶。 文人多颜控,喜欢美女不假,同性风姿卓绝相貌堂堂,也会高看一眼。 甚至过去还有人只看长相,就非要嫁女的事,发生过这事还是高官。 转身望过去的举子也不例外,语气也温和:“这位兄台,你有点眼生,是新来京城准备明年赶考的举人?” 眼前这人看起来实在年轻,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穿着举人服饰,这应该就是已有举人功名,京城可不曾听说过有这样年少风姿的举人,但刚刚抵达京城,就不奇怪了。 苏子籍笑笑,说:“正是,所以对京城的事不甚了解,方才听你们提到秦大家,就有些好奇,是不是打扰了?” “怎么会?”这举子心生好感,忙说:“来参加文会便是有缘,有什么打扰不打扰?” “再者,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至于秦大家……她可是京城万花楼的名妓,想要见她一面,都需至少十两银子,听她一曲,需三十两,想要成她的入幕之宾,就要看她是否能看入眼里,非是王侯公子、作词大家,怕是少有能如愿,不过她的才艺的确非同寻常,光一手琴,就技绝京城。” 苏子籍对这事不感兴趣,只借着这话题,与人混熟。 他点了下头,如人所愿露出惊讶:“看来秦大家,的确了不得。” “是啊,所以今日文会没能请到她,实在是可惜,原以为她能来。”举子摇头晃脑的叹着。 说完,就又冲着苏子籍:“这位兄台,还未问你如何称呼?” “免贵姓苏。”苏子籍答。 “苏贤弟,我姓陈,痴长你几岁,你不嫌弃,可称呼我为陈兄。”陈举人说着。 苏子籍拱手:“陈兄。” 陈举人又热情邀请:“我正准备去二楼,不如苏贤弟同去?楼上那些人此时怕正议论最近的事,我看苏贤弟气度不俗,或能谈得来。” 苏子籍本不想去,虽这次千棋湖文会,多是刚到京城的举子参加,可万一遇到了熟人,就有些尴尬。 但一听上面的人正在讨论最近的事,苏子籍就改变了注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薄延要跟着,苏子籍朝微微摇了摇头,薄延只能在楼下等着,耳朵动着,听着动静,好随机应变。 苏子籍跟着这陈举人拾级登楼,见二楼有六间雅座,桐油地板擦得明净,用屏风隔离着,隐隐看见一个大卷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陈举人已经推开门进去,笑着:“你们倒讨论的热闹!” 里面几桌,有十几个举子坐在一处,走近时,恰在讨论“代王”。 就听一人站起来,大声说着:“代王虽做事有些刚烈,可也要看冲着谁,为了什么事,代王处置都是些淫祠,淫祠又盘踞京城许久,信众颇多,若不用雷霆手段,焉能铲除毒瘤?” 这声清朗,苏子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才上来,就有举人给自己说话,顿时看了上去,只见是个貌不出众的举人,衣着半新不旧,却也干净利索,略一迟疑,就听着对面也有一人说话。 这人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潇洒大方,摇着一把素纸扇子,不疾不徐:“刘贤弟说的没有错,自古刑典,可轻可重,唯取之时事。” “淫祠盘踞京城许久,为祸甚烈,不用重典,安能治之?所谓矫枉必先过正,就算有利有弊,也是利大于弊。” “不然,乱世用重典,可淫祠并无刀兵,可徐徐图之,现在这样酷烈,动辄杀人抄家,怕有伤盛世和祥之气。” 几人都是举人,发言有褒有贬,苏子籍听着这些,问了一句:“你们说的代王是哪位?” 大家顿时觉得诧异,陈举人忙解释:“苏贤弟才刚到京城不久。” 哦,原来如此。 众人这才了然,京城外面对京城内的发生的事以及舆论如何,的确可能不知情。 大家都理解了,刘举人就笑着:“我也是新来,才到京城不过半月,提前来京准备会试。想必兄台你也是第一次参加文会吧?便新来京城,若参加文会,也定会知道代王大名,这可是一位身具侠气的王爷。” “有侠气是没有错,可王爷是天璜贵胄,龙子龙孙,要的可不仅仅是侠气。” 几个举人又争吵起来,楼下薄延离得远,用了耳功,也能听到楼上的谈话,听到这些读书人虽有争论,但多半称赞代王,也不禁与有荣焉。 “大王如今威名赫赫!”他暗暗想着。 苏子籍听着他们的争吵,暗暗沉思,看来文心雕龙,的确大有奇效,自己名声,已经深入人心。 当然,有些人持不满态度,也可以理解。 才想着,一声响起:“苏贤弟?” 顺着声音望去,就见一个青年人过来,笑盈盈望着。 苏子籍看着此人,觉得有点眼熟,青年人就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曹易颜。” 曹易颜?苏子籍这一惊非小,青年容貌虽然变化不大,可面相气质变化颇大,若不是主动提及,苏子籍还真未必能想起来。 曹易颜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成了代王,过来就问:“苏兄看上去容光焕发,可是发财了?” 这是一句玩笑话,苏子籍也就随口:“你也是,发财了?” 四目相对,片刻两人都笑了。 不远处站着曹易颜的幕僚,隔着十几步打量苏子籍,就是一皱眉。 曹易颜似乎只是萍水相逢,与苏子籍说了几句,就走到一旁与别人说话,幕僚趁机过来耳语两句,曹易颜也微微皱了下眉,随后松开:“怎么这样多事,那就走吧。” 曹易颜主仆下楼时,不远野道人回来,恰看到了,顿时蹙眉。 “公子。” 不过眼下不是细想时,深深朝已经走开二人看了一眼,野道人上楼,对苏子籍低声报告自己转了一圈的见闻。 “主上,许多人都听闻了公子威名,总体都在称颂。” 这至少值五年养望,苏子籍颌首,正想说话,目光一瞟,却见一个举人似乎喝醉了酒,踉跄着过来。 第八百三十一章 有刺客 “……” 这本来没有啥,可人一靠近,别人都没有察觉,苏子籍已心里微微一动。 “似乎有杀气,冲着我来?” 此番白龙鱼服,主要就是亲自听听民间舆论,可以说临时起意,别说外人,自己府内知道的都不多。 “该不会是刺客吧?” 现在竟能感觉到杀气,苏子籍立刻警觉,临时起意都被人盯上,或不仅仅是内奸的事,而是有人常盯着代王府的出入,要不,不会这样快。 想到这里,不由笑容转淡,自己本没有以身作饵,看看是否能钓上一二条大鱼的意图,那实在有点蠢,但事实上有了,却也不妨利用。 只是,谁要杀自己,诸王真有这么蠢? 历代争嫡,从没有听说过暗杀,这可是立刻自绝于朝廷,自绝于皇帝。 杀气刚才一闪,很快就又收敛了,能有这样的手段,怕不是寻常之辈,苏子籍怕有所误会,目光再次扫下周围。 二楼处读书人渐多,三五成群议论,往这来的不少,但稍加注意,左侧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似乎喝醉了酒,脚步踉跄过来,相隔已不远,很快就能走到自己身侧了。 “必是此人无疑。” 虽这人已看不出杀气,但还在靠近,换了别人,有疑似刺客靠近,怕立刻就会小心以待,可苏子籍却只是一哂,转眼看向了刚才通报了名字的刘时廉刘举人,只见还争论的厉害:“依我看,代王作的对,现在虽开国不久,可贪腐却已经不小了,上次邸报说,火耗已有二三分,多有实际一倍有余,必须严厉处置。” “严厉处置?年轻人,治大国如烹小鲜。”对面一个中年举人笑着:“火耗粮耗其实是必然的事,运输冶炼都有损耗费。” “这项只能细,严厉处置一刀切,却未必是主意。” “那依你之见,就得纵容了?”刘时廉嘿嘿冷笑。 中年举人轻轻合起折扇,说:“火耗粮耗是必须,从中渔利也是明摆着,可要清,可不容易,或可以统一征课,使其不能随意增减。” 这恰是苏子籍感兴趣的,火耗粮耗也是历史上的疑题,这人竟然想到了火耗归公,可谓明见。 所谓的火耗归公,根本问题就是,民间流通着碎银,官府收了,就得炼成官银运到省藩库和户库,这里就有损耗问题,郡县根据本省情况,每两银加火耗数分至1钱不等,数无定额,从中渔利。 而火羡归公就是统一征课,存留藩库,进一步就是酌给官员养廉。 “这位是高裕高兄了,说的有理,不知还有没有进一步的高见?”苏子籍顺势起身过了几步,这样说着。 说实际,千年之间,这个弊端不知道为什么谁也没有注意。 那就是,朝廷原有金银巨万,可不断的融炼、剪开、再融炼,每循环一次,金银就至少损耗百分之一二。 就算是一亿两金银,往往一百年就全部消耗完,这就是为什么朝廷越来越出现金银荒的原因。 火耗归公许多人赞,其实不过是小人之计,根本没有到这层次。 根本解决方法也非常简单,就是铸造可流通的标准金银货币,一两还太重,还必须剪开,铸造半两或四分之一两就可正常流通了。 这样的话,每年朝廷不但可收铸币税,并且可以完全避免所谓的火耗,金银也可以越来越多(因有开采),不消百年,储备量就可比现在多三倍以上! 等于整个朝廷的财富和流通多了三倍! 虽现在有刺客,可这次遇到这二个人,一个是持之公义,一个是眼光锐利,苏子籍不由惊喜,细细而问。 要是高裕能看见这点,就算日后给个宰相,又如何? 这策就抵百万。 “再有良策?”高裕看了一眼苏子籍,叹着:“我却是想不起来了。” 苏子籍不由有些惋惜,而看见主公突然穿插到人群中,没有隔几步的野道人,心里就一跳。 他是最早跟着苏子籍的人,苏子籍这姿态在旁人看来十分正常,可落在野道人眼里,就代表着情况有变。 薄延离稍远一些,野道人不动声色,临对着楼梯朝薄延使了眼色。 “……”薄延一凛,已拾级登楼,向苏子籍而去。 也就在这时,那人已离苏子籍只隔两人距离。 苏子籍现在的身份就是一举人,与别的举人探讨事情,就算走动,也再正常不过,潜伏过来的刺客,却因此暗暗蹙了眉。 目标人物这是有所察觉,还是没有察觉?他原本很快就能凑到跟前下手,可偏偏几步就走开了。 突起的警惕,让他也小心起来,往挪去,却没发现目标人物有异动,真察觉到了,此时不该立刻叫人保护? 手指微微握紧,从他身侧走过两个壮汉,都穿着统一服饰,腰间配着刀剑,从走路就能看出,应是江湖人,现在是画舫的保安。 这二人虽武功比他弱,但做刺客讲究的就是出其不意,没得手之前,他自然不想引起注意,所以在二人经过时,不得不停顿一下脚步。 等着两个壮汉过去,才加快速度,朝着目标人物行去。 而在这时,还有人也在关注着代王。 此人身着酱色读书人袍,看起来三十岁年纪,嘴上有短须,五官平庸,看起来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举人,但仔细观察,就能看出此人脚步轻盈,似有些武功。 虽说读书人也有不少习武健体,但真修出武功的少之又少。 此人一直默默跟着代王,距离代王又始终有段距离,手里虽无纸笔,每每目光扫过代王接触过的人,甚至说的话,都默默记录下。 此时这个人,也同样感觉到哪里不对,他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流,虽不是做杀手出身,但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是毫无所觉的读书人可比。 “那人是谁?难道也是王爷派来盯着代王的人?” 因他混在人群中,他在暗,别人也在暗,反容易找人,很快就锁定让他感觉不对的目标。 只盯着看了一眼,就微微皱眉。 “此人看着可不像是盯着代王的人,更像是……杀手。” 他家王爷乃是齐王,说这京城中跟代王不合最深,怕是市井之人都能想到自己家王爷身上。 可自己家王爷并无趁机刺杀代王的意思,有的话,必会通知,不是自家王爷,又会是何人,竟派了这样的人靠近代王? 难道是蜀王,或现在降为郡王的前鲁王? 难道他们是想趁着代王微服外出,痛下杀手,解决争嫡对手? 到了这一刻,齐王府出来的这跟着苏子籍的人,脑袋一片乱,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办,是该向代王示警,还是就这么旁观? 示警,会不会暴露了自己? 旁观代王被杀,会不会反让自家主子得渔翁之利?他不禁有些犹疑。 第八百三十二章 来的好快 赝太子正文卷第八百三十二章来的好快更远一点,已走到楼梯口的曹易颜,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几个读书人的身影,他看到安排刺客已成功靠近了代王,本以为立刻就能看到混乱,结果就是这么巧,刺客若无其事凑过去,代王竟然就离开,二人这么你来我往两次,甚至让曹易颜觉得代王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什么。 “难道代王早就猜到了什么?”曹易颜才有点想法,刺客终于抓住代王停下与人说话的机会,如鱼进了水,很快就“游”到了身侧。 “你们在说什么,是说耗余?” 一靠近,刺客根本不犹豫,先装作普通读书人欲与苏子籍说话,突然间,手伸进了怀中,就是一拔。 怀中短刀,大约仅仅是军刀三分之一,看着不显眼,此刻拔出,却寒气逼人,杀气腾腾。 刀光一闪,就已刺了上去。 “有刺客!”几步远外的野道人顿时大惊失色,大叫了一声扑过来。 “噗”恰在这时,苏子籍侧退一步,只传出一声裂帛,大袖裂了一条大缝,堪堪贴着肌肤,却没有伤着。 “运气?”短刃只差了一分,刺客一顿,已无暇思索,人一缩,贴身一靠,随即身刀似已浑然为一,往上一划,对着苏子籍的脖子划去。 脖颈是要害,划中不说人头落地,中了必难保命,可见是杀人来的。 这变故,其实就发生在一瞬,野道人叫声连同着刺客出手,让周围都身体僵住,竟一时难有反应。 曹易颜在远处看了,微微点首。 “这刀法有点火候,让我看看代王的虚实。” “休得伤得主公!”才想着,就见楼梯处一道灰影,才听到风声,一刹那,长刀贯入,惊心动魄的震鸣,火星飞溅,对面刺来的刀光突然爆散。 “啊,有刺客!” “快来人,抓刺客!” 随着格档,周围原本压抑住的声音,这才倾泻的洪水一样一涌而出,惊声连连。 曹易颜看得分明,心里多少有些失望,没能趁着这机会看看代王的虚实,实在是可惜。 但这本就是顺带,他摇了摇头,当机立断:“一刺不中,就断无成功之理,不过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代王遇刺,此船不宜久留,走吧。” “还有,吩咐我们的人,把齐王府的嫌疑留下。” “明白,我们的船在外面等着。”钟萃跟几个人混在人群中,护着曹易颜就往下走。 在人群骚乱的节骨眼,顺着人流快步走下去,就连与擦肩而过往上爬的穿着统一服饰的壮汉,也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毕竟人人都在逃。 “铮”一声,刺客斜震出数尺,刚才一击不中,就知道不妙了,突袭失败了,身向下一伏,急冲几步,就要逃离。 这时已由不了转念,一人挡住,长刀袭进,沉喝声传来:“贼子,还不纳命!” “铮铮铮……”金铁交鸣声,二楼刀光飞腾。 “主公!小心!” 野道人此时已挤回到苏子籍身侧,刚才直扑,桐油地板擦得明净,脚一滑,却重重摔了一下,怕是早就青肿了,衣冠也歪了,他也不去理会,拉着苏子籍就往后退。 因不知人群中是否还有刺客,此刻堪称小心警惕。 聪明人永远知道趋吉避凶,大家都是读书人,谁都不笨,纷纷走避,整个二楼大乱,有躲避不及时的人,被刀伤到,越发引得惊恐不安。 “哎哟,快让让,快让让!”惊到了的读书人四处逃散,其中就有一个看着毫不起眼的秀才,一边逃,一边慌不择路,直接就撞到了同样往外逃的齐王府的人身上。 齐王这人,本就因代王突然遇刺一事惊住了,生怕又出了什么事,心神不宁,这才没有注意到四散开的普通读书人中竟早有人盯上了自己,这一撞,只听一声,似乎掉了东西在地上。 齐王的人心里就是一跳,想回头去看,可现在人在楼梯上,被人群挟裹着往下去,想要挤回去看看掉落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人犹豫间,就已被推着走远了。 又见到这艘画舫的护卫纷纷往上去,他只能咬咬牙,赶紧趁乱躲开。 更远处,已是来到甲板的曹易颜,耳朵动了动,里面一声,别人听不到,他听得清楚,知道事情办成,笑着跳到了临着一艘船上。 这船小了点,跟钟萃等人一上船,就很快移开,朝着远处行去。 才离开,就听到举办文会的画舫上,惊声更胜,显然是画舫的人在控制局面。 其实就算不控制局面,画舫在水上,只要小船不接人离开,想要走,谈何容易? 而这些,都与曹易颜无关了,他设计了一切,自然将后路想得周到,并没有被困在画舫里。 回程时,甚至还欣赏了一下风景,还别说,不说莲花,远一点岸堤不远,虽这时入夜,可灯光明亮,栉比鳞次的店肆都开着,行人熙熙攘攘,丝丝雨霾在微风中洒落,反更增了情趣,一派盛世繁荣之景。 就算已是应国的王,可仍觉得,单论风景,也是这边独好。 “这大魏的京城,这大魏的江山,终要回到我的手里。” 船靠岸,自然有一辆外表普通的牛车停下,有人默不出声扶着上车,曹易颜上车坐了,说:“回去!” 车夫一声吆喝,牛动了,一起一落悠然而行,穿过一条街,就抵达到了一处,牛车就一顿停住了,曹易颜才下车,就听见了隔壁街一阵马蹄声。 “来的好快。” 曹易颜快步进去,这处暂住的是临街的楼,共两层,奔到二楼,推开窗,顺着打开的缝隙向下望去,就看到一队骑兵从眼皮子下奔驰而过。 将窗合上,有人安静进来,上茶跟果点,曹易颜坐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喝着茶,心里沉思。 “反应这样快速,伪郑还堪称精锐。” “大业怕是艰难啊!” 钟萃这时坐在下首,也喝着茶,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跪倒禀报:“大王,代王遇刺一事,已被顺天府府尹接手,顺天府衙役现已围住举办文会的画舫,不仅刺客被拿获,在大船上还发现了一块齐王府的令牌。” 这事本就是曹易颜交代,又亲自过去了,亲眼看到刺杀现场,此刻听到后续,自然略觉得满意,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脱离自己的掌控。 “嘿,不管别的,伪郑的皇子凤孙,相互刺杀,事情闹到了这地步,我看你们怎么办。” 第八百三十三章 齐王刺客(上) 码头 此时暮色中,但见远远灰暗的京城城楼,到处点起“气死风”灯,隐隐只见水中到处停泊的是船,但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已消失不见,此时一片安静,一个个甲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按刀冷冷扫视任何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京人立刻知道出了事,不少人躲在远处,特别是酒馆以及茶馆,不时窥探着。 “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有贵人被刺杀!”一个中年人神秘看看左右,诡秘说:“死了好几个人。” “你怎么知道?” “我侄子就在画舫上,刚才传了个短话!”说话人连连叹息:“哎呀,现在画舫上,真血流成河!” 人人瞪圆了眼,又津津有味,一个穿着秀才服的年轻人用折扇打着手心,一哂:“别乱瞎掰,画舫都不许靠岸,你侄子怎么传下话来?千里传音么?” 中年人看了一眼是秀才,也不直接驳斥,只说:“也许我瞎掰,可你们看,这样多甲兵,这架势是小事么……看,顺天府的人来了。” 众人一惊,不由凑到窗口目光看去,但见宽阔码头,一辆牛车而至,微啸的风吹过,站在笔直的甲兵一动不动,一派肃杀,袭得众人都打了个寒噤,一人长叹一声:“的确,出大事了。” 大郑虽已进入安定阶段,但对战乱的敏锐恐慌,仍会在人心中窜起。 这一年内,京城发生太多事,表面上已压下去了,可实际上不过是嘴上不说罢了,很多人心里都在犯嘀咕,隐隐不安。 无论害死了不少人的地动山摇,还是亲王被贬,又或诸神祠被处理,好坏都有,却都指向了一个问题,就是:变故。 京城,怕要生大变故啊。 千棋湖素是文人墨客喜欢游玩之处,现在夏季,寻常百姓也爱来湖畔乘凉散步,结果又闹出了事,还来了这样多甲兵,怎能不让人心中惶恐? 同样心中不安,还有刚从牛车上下来的顺天府府尹潭平,因着急,下车时甚至一绊,几乎摔个跟头,幸被仆人抢前几步一扶,扶住了。 “老爷,小心。” 潭平站稳了身,暗暗庆幸。 本来涉及到这等事,已经是麻烦,要是摔了一交,传出去,怕有御史弹劾一本“有失官容”,罚俸还是小事,评价就不好了。 这时,一个顺天府的捕头急匆匆从远处走过来。 捕头虽是捕快之长,遇案奉命带差镇压,但其实都是无品,只是此世有着武功,因此虽不给别的职位,尚有官帽可赏,一般不超过九品。 这就是名捕的待遇。 上次代王要了个官身赏给石承颜,其实就是归于此种。 顺天府当然不会没有能干的人,这人就是名捕,很让上官放心。 “丁太平,船上到底是什么情况?遇刺之人真是代王?”潭平急急问着,这人是自己提拔的,受自己恩惠,可以放心用。 丁太平忙躬身:“大人,我等已乘小船上去拜见,发现遇刺之人的确是代王!” 哎哟,最糟糕的事情出现了! 潭平顿觉头疼,心里更暗暗埋怨,一个堂堂亲王,要出行为何不带仪仗,非要白龙鱼服,这不是给刺客机会么? “代王可负伤?”潭平有些胆战心惊地继续问,别说死了,要是受了点伤,自己就脱不了关系,谁叫自己是顺天府府尹,治安活该自己负责。 “大人勿急,代王并没有受伤。”丁太平立刻看出了恩主的担忧,连忙回话:“且刺客已被当场拿下,只是……” “只是什么?”潭平听着代王无事,本来松了口气,看出丁太平还有话要说,且这话还有些难以说出口,心里再次一沉,招手让其再靠近两步。 衙丁太平这才低声说:“但现场还有齐王的人……” “什么?”潭平差点绷不住表情:“齐王的人?此话可当真?” 丁太平忙回话:“大人,这事卑职怎敢欺瞒,齐王府的人要跳船时,被人直接按住了,后来嚷嚷着自己只是秀才,因怕事才想跳水。” “但当场有人认出了,说他是齐王府的一个家仆,根本就不是秀才。之所以会搜人,说起来还跟他掉落一个令牌有关,不是令牌掉了,被人捡到,也不会去仔细查。” 可见,这事就是这样凑巧。 潭平满嘴苦涩,什么巧不巧,在他眼里,不过都是自己倒霉罢了。 难道自己还是逃不了搅入诸王倾轧的命运? 无论是在京城根基甚深的齐王,还是如日中天的代王,他都不想靠近,他做这个顺天府府尹,本就是身处在漩涡中,平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万事不去掺和,希望能混个好下场。 可千算万算,都算不出这些王爷不是省油的灯! 此时被搅入了诸王的争斗,无论得罪哪一方,怕都难以有个好结局。 一时间,潭平满口苦涩,咽了下口水。 要说自己毫无野心自然是矫情,谁家当官不想入阁拜相或博个从龙之功,可也要先有命才成! 自己的能力自己知道,自己的运气自己也知道,没有祖坟冒青烟,就是个寻常之人。 能到现在位置上,都属运数了。 既怎么都爬不上位极人臣,现已混到了三品,能平安当官,年老致仕,自己搏个谥号,儿子也能庇荫,就是一向的目标,可惜,现在怕是不成了。 脑海中闪过这念,潭平叹了口气,声音有气无力:“你等,都随本官去迎船只抵岸吧。” 因画舫上人不少,为防止可疑人员在顺天府到来前跑了,画舫的舫主一面报官,一面将船依旧停在千棋湖湖中央,直到衙役用小船上了画舫,与交涉过了,这才慢慢靠岸。 此时,正在缓缓靠岸的画舫上,苏子籍作被刺杀的对象,同时还是代王,自然被安排在二楼的一处,旁护着的就是薄延,野道人也在跟前,至于画舫上护卫,都撤到了楼梯口跟一楼,不敢离代王太近。 苏子籍看起来毫发无伤,就连躲闪时有些凌乱的衣襟也都整理过,此时坐着,听人禀报了消息,就笑眯眯一转:“齐王派人刺杀我?路先生,这事你怎么看?” 第八百三十四章 齐王刺客(下) 野道人皱眉沉思,良久才说:“虽说文会上混入了齐王的人,但刺杀您的人,却未必就是齐王所派。” 说着看了一眼苏子籍,苏子籍“哦”了一声,示意继续。 “首先,就是齐王现在没有必要这样做,齐王虽脾气暴戾,却并非傻子,当众刺杀亲王,坏了规矩,惹得皇上大怒,只会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利,对齐王并无任何好处。” “就算退一万步,有着刺杀嫌疑,这刺客也太差了。” “刺客的武功,放在江湖上,大概也就是一二流之间,本来算是高手,可在刺杀主公这事上,就太寒酸了。” “堂堂齐王府,就这点货色?臣都不敢相信。” “臣觉得,此事有蹊跷,或真正幕后之人,是打算挑拨您与齐王的关系。” 说到这里,野道人苦笑了下。 “就算这样,怕我们和齐王,都得吃闷亏。” 苏子籍站起来,对着舷窗,外面光色甚暗,只有码头上灯笼照着,恍惚之间,似有鬼魅,不由蹙眉。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代王与齐王关系早就不睦,朝堂上也算撕破了脸,可文斗跟武斗还是有很大区别,明着使绊子跟暗中派人刺杀,更有着天壤之别。 前者不过就是争嫡常态,算不得什么,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就算败了一方,未必就会死。 后者可就是真撕破了所有遮羞布,连最后的退路都斩断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真到关键时,这样干也就算了,能赢,就是枭雄! 可现在哪就到了那时了? 皇帝虽有些病歪歪,可大权在手,丝毫不曾旁落,之前鲁王被封亲王也有几年,再低调也是有人脉的王爷,还不是被皇帝一句话就给废了? 仍旧是郡王又如何?被皇帝厌弃,又从亲王贬为郡王,满府仆人全斩杀,被圈在府里不得出去,这跟废人也没有多少区别。 苏子籍也是如野道人那般想,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像是齐王的手笔。 更可恶的是这是阳谋。 点了下首,苏子籍神色忧郁,说:“我也是这感觉,这是导火索,把我和齐王的矛盾直接撕开,难道是蜀王的挑拨?” 就算之前再针锋相对,只要没闹到你死我活地步,还有缓和余地,至少在世人眼里,有血缘关系的叔侄,打断骨头连着筋! 现在闹出一场刺杀,只要传开了,怕都要觉得自己与齐王是生死仇人了。 到了这时,就算齐王与自己生死相斗,也要相互势力相信才成,这就如赶鸭子上架,鸭子自己是否愿意,已经不重要了。 挑拨他与齐王的人,是不是蜀王? 就在苏子籍想着时,脚下一晃,随后稳住,野道人一直估摸时间,立刻说:“主公,船应该是靠岸了。” 果然片刻,就有一个官员从楼下小跑上来,在苏子籍面前跪倒:“臣潭平见过王爷!” “潭大人请起。”苏子籍淡淡的说着。 潭平这才起身,对苏子籍说:“是臣无能,才让王爷受此惊吓,不知王爷可负伤?” 虽早就知道代王毫发无损,可该问还是要问。 本来潭平大小也是重臣,不必这样,可现在出事了,只得这样请罪,这就是君臣分野了。 苏子籍就一摆手:“多亏我身边的侍卫反应快,本王倒不曾受伤。” 潭平见代王态度还算和气,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一半,但想到这次的事牵涉了两个亲王,就又觉得脑袋疼起来。 脑袋疼归疼,该办的事还是要办,潭平请安完,就恭声:“此处已不安全,王爷是万金之躯,坐不垂堂,还请移步。” 请着到了一楼,看了一眼被抓起来两人,潭平冷声:“将他们都带回顺天府!” 话音刚落,就被一个声音阻拦。 “慢着。” 说这话的人还不是别人,正是代王。 潭平诧异看过去,就见代王举步走来,那姿态,看着倒不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刺杀,但脸上也的确没有什么笑容,虽长得好气质好,可不笑时,那模样硬比诸王怒时还要让人心下一哆。 潭平的话顿时就堵在了嗓子眼里,只能看着代王走到身侧,朝着被制住的两人看去。 “我要向这二人请教些问题,所以还请潭大人稍后片刻。”代王在请教二字上重重一顿,见没有人反对,特别是当事人也没有人反对,就走到了被制住的齐王府仆人前。 这齐王府的仆人,从被抓住起,就懊恼不已。 这一晚可是屡屡出错,不仅在发现刺客踪迹时没想着赶紧走,居然还晚一步出去时被人碰掉令牌,这也就罢了,还被人给捡到了。 现在“人脏俱在”,就算是立刻自尽,怕也只会落得一个畏罪自杀的罪名,不仅无法给主子解决麻烦,还要成更大麻烦。 所以现在就算心里忧虑,也硬挺着没敢寻死,此刻看到代王走到自己跟前,就更屏住了呼吸。 就听面前皇孙开口:“刺杀本王的人,可是你带来?” “当然不是!”齐王府仆人连忙否认,自己还算有点脸面,真有,不会不知道。 “那你有无参与刺杀?” “没有,小人发誓,这件事真与小人无关!” 生怕代王不信,他还解释:“我与这刺客根本就不认识,且真是我所为,我怎么可能带着令牌留在船上,等着被抓,这岂不是蠢到了极点?” “唔?”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 “你获得卫侧传授的谍报,是否学习?” “是!” “谍报” 连跳三级,倒并非是这人很厉害,而是结合了苏子籍原本知道的知识,当然那些知识都是捕风捉影。 “此人竟然还是齐王府重要的骨干。”苏子籍一凛,又问了几句,只听卫侧嚷嚷:“小人只是爱慕文学,故前来观礼,并无别事。” 一口咬定了。 潭平不由暗暗点首,这人有点脑子,一口咬定了,才有台阶下,一转眼,却见苏子籍含着一丝笑,不由一凛。 上次鲁王府仆人告主,代王也在场,虽怎么都查不出有什么设计,但这太巧合了些,政治许多时不需要证据,就起了疑心。 现在又有这神色,难道又有大事? 才想着,苏子籍已转过了脸,这人身上汲取到了谍报的经验,可对自己现在地位来说,没有太大意义,但因此知道了此人的心中所想。 人在被问到问题时,嘴上可能说了假话,心里大多都会想着真相,这是大多数人的本能,通过经验汲取,就能携带些零星思考,单是这项,苏子籍就知道,这次刺杀的确不关齐王的事。 苏子籍看向刺客。 “齐王府的人,说不认识你,你可认识他?” 第八百三十五章 查下曹易颜 刺客嘴里没堵毛巾,听到代王这样问,敛起一刹间的恐惧,说着:“小人的确不知道齐王府。” 这话一说,众人暗松口气,却见这刺客说着:“但我本来是贫穷出身,十三岁时几乎饿死。” “有人救济了我,才活了下去。” “我不知道这恩人是谁,但给我看了信物,说以后会问我讨这人情,就是这卫侧给了信物。” “说你作恶多端,我刺杀不但是还人情,还是代天行道!” 苏子籍一怔,突然一笑,就问:“我怎么作恶了?你听了吩咐,难道也不自己查下?” 这不是好借口,不说全国,起码在京城附近,代王名声并不算差。 刺客呸了一声,扭头看向别处,却是不答。 苏子籍还要再问,刺客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哽咽:“不管谁是谁非,我受人大恩,却不得不报。” 说着,就要咬舌自尽,丁太平乃是京城名捕,自然留心,一见此,就“咔吧”一声,手疾眼快,直接掰住刺客的下巴,直接给卸了。 就算这样,也咬了些舌尖,鲜血喷出。 是个死士,这透露的信息已经非常明显,很多人立刻信了,齐王私下招揽死士,都不由自主看向卫侧。 卫侧心中一寒,自己有没有用信物驱使这刺客,自然没有,可这话合情合理,一时反驳不得,只得青筋蓬起,口中反复说着:“你胡说,你污蔑。” 苏子籍盯着刺客深深看了一眼,却不再问,转身对潭平说:“潭大人,你可以让人带走了。” “来人呀,都堵住嘴,拉下去。”潭平求之不得,擦了擦汗,忙吩咐衙役推搡着二人离开。 潭平自己小心翼翼护送着苏子籍上了牛车,又吩咐几个衙役一路护送,眼见着代王离开,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又是满脸霉气,重重一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牛车远去,现在渐渐入秋,又是入夜又下着雨,街衙巷陌几乎没有行人,车厢一片死寂,只听得牛蹄踏在泥水,以及细雨打着油布时紧时慢。 苏子籍沉下了脸。 “原来是曹易颜。” 就在刚才,别人都以为,他对刺客问话毫无收获,实际上既没有反驳他的“请教”,又回答了,苏子籍就能得到一些线索。 刺客回答中携带的信息,直指一个人,曹易颜。 “可惜信息太少,但刺客的主人必是曹易颜,难道曹易颜是蜀王的人?” 可苏子籍蹙眉咀嚼“主上”的词,心里顿有了疑惑。 “仅仅是蜀王的人,就算是受敬重的客卿,也难以用得主上这个词。” “曹易颜,或真有问题。” 这样想着,苏子籍就对着对面侧坐的野道人:“你去派人查一下曹易颜,我觉得这人不简单。” “是,臣也觉得此人突然来到京城有些可疑。” 对在文会上与主公搭讪的青年,野道人若有所思,微微闭上眼睛,刚才见了一面,论面相,曹易颜也算是贵格,过几年必可以为官,这几乎是预示会中进士,这也很平常。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一丝丝迷雾,看不彻,看不明,眉宇间更透露着一股阴气。 野道人本就不太放心,听到吩咐,立刻应了下来,又迟疑着说:“主公,这还可以缓下,您遇刺的事,怕已在京城传开了。” 代王在文会上遇刺,当着那样多人,就算调查时会暂扣,可这些人多数是举人,不可能长扣,一旦释放,这些人回去,不可能个个闭口不谈,但凡有一个与别人说了,这消息就会飞快传开,更不用说顺天府府尹带着衙役奔驰到千棋湖,这一路上就不知道惊了多少人。 “……”苏子籍也觉得麻烦,不过这麻烦总归虽牵涉到了自己,但最该烦恼的却不是自己。 “曹易颜这是想要搅浑京城的水。” “从这一点来看,背后是不是站着蜀王,还未可知。” “回去想想怎么应付这件事。” 虽说成功钓到了鱼,但这鱼未免太惊人些。 不过,曹易颜这人,苏子籍早就有所提防,只不过此人突然销声匿迹,也就暂时撂下了,没想到又会在此时跳出来,若此人真的背后有着什么势力,此时跳出来对自己倒未必是坏事。 真正麻烦的,是一直藏于暗处的老鼠。 会跳出来,就已由暗转明,再麻烦也能想办法应对。 牛车一顿,停住了,濛濛细雨中,野道人先下车,就见一个丽人在丫鬟婆子簇拥下,在台阶上迎出来。 “你怎么迎出来了?”苏子籍跳下牛车,就忙扶看起来只是稍微有些显怀的妻子,她的肚子虽还不明显,可苏子籍已有些胆战心惊,看着她走路都小心翼翼。 叶不悔因有孕,这几个月已是丰盈了许多,皮肤白皙,五官柔和,看着比刚到京城时柔美了不少,大约母性光辉中和她骨子里的一直压着的泼辣,看着就像是个真正性格温和的小女人。 抬眸看向苏子籍时,眸子里更盛着担忧。 “夫君,文会上的事可是真的?你没事吧?”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还仔细端详了丈夫一番,见丈夫面色如常,从牛车上下来行动自如,不像受了伤,这才暗松一口气。 “我带着人呢,怎么会有事?”苏子籍扶着她往里去,说:“倒是你,天气虽转了些凉,可秋雨更是透骨,何苦特意到前面等我?就算担心我,让人到前面等着,见了再向你禀报,不也一样?” “那如何能一样?”叶不悔笑着,见夫君露出不赞同的神情,立刻说:“放心好了,我这段时日胃口都好了,一次能吃一大碗,再不走一走,再过几个月,就要变得臃肿不堪了。” 这状似撒娇的样子,倒让苏子籍绷着的神情松了些,也跟着笑了。 眼见着丈夫没受伤,又察觉到气氛不对,叶不悔只让苏子籍送到正院门口,就说:“你们定是还有正事要谈,我让人给你们送一些水果,只管去忙你们。” 说着,就离开。 苏子籍看着她离开,含着笑,似乎入神了一会,才带野道人去了花厅,不一会,脚步声连绵,幕僚就都汇集于此。 第八百三十六章 奸细用武之地 花厅正中坐着苏子籍,两侧坐着野道人、岑如柏、简渠和文寻鹏。 在他们面前都放着瓜果,不过眼下谁都没将心思放在这方面,野道人将自己与主公在船上遇到的事,详细与三人说了一遍。 “好猖狂的贼子,竟敢在京城文会上公然行刺大王!”简渠怒着。 岑如柏的脸色也不好看,这事虽听着惊险,实则主公没受一点伤,可凡事就怕一个万一,万一之前行刺,主公受了伤怎么办? 自己不但是性命,还有家人,可全部寄托在代王身上。 苏子籍凡是在场人中神情最平静,扫视了一圈,说着:“你们的劝谏,先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这事必会惊动皇帝,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 简渠就说着:“主公,这事应该就是齐王干的,虽这人赃俱获看着像太容易了,可焉知不是大王之鸿福,这在历史上比比都是。” “再者诸王中,齐王与您结怨最深,性格暴戾残忍,之前就曾派刺客入府,这种事,除了他,还有谁敢做?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 岑如柏摇摇头:“这可不一定,我觉得,刺客身后的人,明显不是齐王,与其说是诸王中的哪一个想要刺杀主公,倒不如说,是幕后之人欲挑拨主公与齐王的关系。” “否则,以齐王的实力,既要彻底撕破脸刺杀主公,何必只派一个二三流?齐王府这些年,一二流高手也招揽不少吧?” “更不会单打独斗。” 这话一出,坐在上座的苏子籍就暗暗点首,岑如柏的推测,与他不谋而合。 岑如柏继续说:“刺杀的事,想必已经传开了,皇上知道是迟早的实,与其等着皇上从别人听闻此事,倒不如立刻上书皇上,说这事有蹊跷。” “岑先生的意思,是先提出这事有蹊跷,是有人在搅和风雨,这样就能提前在旋涡里抽身出来,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主公都不必受到影响?” 文寻鹏说着,却摇了下头,“这思路虽对,可你想过没有,主公真这么做了,皇上或会对主公多一些忌惮。” 事情才开始,这样敏锐看破的代王,怕不是皇上所需要,更不会喜欢。 岑如柏微微怔住,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说着:“多亏了文先生提醒,的确不能这样上书!” 苏子籍看着,喝了口茶,没有说话。 文寻鹏与岑如柏笑了下,再次面向苏子籍:“主公,就算明知此事是挑拨,您也不能提出这一点,若表现得太过,反倒容易被皇上做忌。人之常情最好,这样,进可攻,退可守。” “常人的办法?” 常人受刺杀,自然大怒,督促顺天府破案,疑心齐王,甚至向皇上哭诉。 就算疑心齐王错了,最后发现是挑拨又如何,代王可真遭遇刺杀,刺杀者是谁派来,那是顺天府该查明的事,没必要抢了顺天府府尹的活。 苏子籍点了点首:“这话说的有理。” 现在死磕齐王,其实不符合皇帝的意思,皇帝要的是什么,是战略平衡,谁冒头就打谁。 现在鲁王已被按下去了,齐王又出事,自己就嫌疑最大了,哪怕这事没有证据证明是自己自导自演,但皇帝怀疑谁,也不需要什么证据。 但上书皇帝,说事有蹊跷,又太反常,显得太心机,不管是不是自导自演,上书来这一手,在皇帝大臣眼里,大概都是假惺惺的表现。 文寻鹏说了,与其上书皇帝指出其中蹊跷,倒不如只做寻常苦主,但这寻常苦主,也有怎么做之分。 苏子籍心中若有所思,接着问:“只按寻常人行事,又该如何?” 文寻鹏与三人互相看了看,四个人异口同声:“正常追索,问责顺天府即可。” 文寻鹏又补充一句:“大王应该向皇上哭诉,把疑心告诉皇帝,但不必深抓深究,这就是常人之姿。” “既是如此,那就按照这个来。”苏子籍心中满意,吩咐着说着。 “简先生,你来起草这折。既要显出我对遇刺的怒气,又不能深入,只需正常上书即可。” “是,臣明白。”简渠应声。 吩咐仆人准备笔墨纸砚,简渠站在桌前,想了想,提笔就写了起来。 论文采,简渠写这份折子绰绰有余,原本偏激在拜在苏子籍门下,就慢慢消散了,越发显出文采。 墨迹还没干,苏子籍就拿起来,看了一遍,点首:“这样就可,不必改了。” 这折子,苏子籍打算直接让人送上去,作亲王,他当然有直接上书给皇帝的资格,按说这折子他可以在朝堂上递给皇帝,可谁让他既是臣又是孙,现在递折子上去,就等于是以臣子加皇孙向皇帝诉苦。 不但亲近,而且也不闹大,局限在“家事”范畴内,要是闹到了朝堂,就是“国事”了。 事情议定,大家都放松不少,岑如柏就笑着:“顺天府方面,催促办案,就由我去当这个恶人。” “那潭大人的头发也要白几根了。” 调笑完,众人就陆续告退,苏子籍也不留人,只问了一句:“神祠方面,还进行的顺利?” “现在程序都是道梵两教提名,又报给内阁备份,能丢的责任都丢了,能抓的事也都抓了,方小侯爷,办事实在老道。” 野道人回了一声:“新收集的典籍,也都搬到了藏书阁,大王可检视一下。” 说完,见着无话,就退了出去,见着都走了,苏子籍想了想,唤着:“小白。” 声音不大,片刻,一只狐狸就雪团一样飞快从外面跑来,一直到苏子籍的跟前,尾巴柔软扫了一下苏子籍的腿,小狐狸一蹲,抬头望着叫了两声。 “小白,有事需要你去办……”苏子籍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狐狸听完,点了下首,表示明白,随后就转身跑了出去。 看着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的白色影子,苏子籍坐着慢慢喝了半盏茶,这才放下了茶盏,轻笑一声向着藏书阁而去。 “府内奸细,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毕竟,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总养着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实在不划算。 :。: 第八百三十八章 彻查 “这份折子,竟然是给和尚道士请功的折子?” “是了,这段时间,代王接连处理十六家神祠,都有清园寺的和尚,以及尹观派的身影,它们帮了忙,代王为他们请功也是正常,不过这样直白,明显招揽二派为自己所用,代王就不怕引起陛下的不悦?” 马顺德这样想着,将这份折子装好,看不出任何痕迹,才又打开第二份。 这一份折子上的内容,就“惊心动魄”多了,果然如马顺德所料,说的就是遇刺一事。 这份事关代王受刺而上的折子,马顺德逐字逐句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抚平了看过的痕迹,沉吟起来。 跟着的两个小太监,彼此之间谁也没看谁,都躬身等着马顺德的吩咐。 马顺德沉吟片刻,竟又展开第二份折子,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将折子放好,拿到手里。 截了折子献媚小太监观察着他的神情,试探:“公公,可是折子有问题?是不是……先扣几天?” 马顺德顿时从沉吟中醒转,说:“不用。” 心里暗想:“真是蠢货。” “朝廷折子,都有流程和时日,何时递上,何时御阅,更有着规矩。” “我等大太监,就算要扣,也是压在折子下面,皇上疲倦的话,就可能不阅,拖上几天。” “而且,外将外臣的折子扣几天可以,代王可是陛下吩咐要密切注意的人,怎么能扣?” “这厮敢擅作主张直接扣,真是短命鬼,不但没福,还可能牵连别人。” “还是寻个机会杖毙了为好。” 马顺德这样想着,又有太监过来,这次是相熟的人,一叠内阁的折子递了过来,高有数尺。 马顺德扫了一眼,将代王所递的两份折子放入其中,就放在第三份,才吐出一口气:“进去罢,皇上或已经醒了。” 大魏改革,内阁处理政事,汇集到御书房,不需要每日上朝,一般是十日一朝,四品以上官员面上奏事。 但皇帝醒来,就习惯闻事,这勤奋是没有话说。 马顺德独自一人小心翼翼进了内殿,发现龙榻上已有了动静,一面悄无声息打了个手势,让宫女太监准备,一面自己小跑过去,扶着皇帝起来。 老皇帝神色疲倦起身,马顺德亲手接过宫女手里的毛巾,动作轻柔伺候着老皇帝洗了脸,又伺候漱口,直到太监宫女开始鱼贯而入在侧殿里摆早膳,老皇帝才清醒过来,淡淡问:“现在可有什么折子新递来?” 这话问的十分随意,马顺德心里一凛,忙说:“回皇上的话,内阁已有折子递上,还有六份折子别递。” 这六份折子都是越过内阁递进来,马顺德弯腰低头,将折子递上去。 “晤!”老皇帝似乎并不意外,随手翻了翻,就看见了放在第三的代王折子,直接抽出这两份细看,马顺德顿时一凛。 “果然,皇帝是知道昨夜发生的事,要是一时糊涂扣了不递上去,就立刻犯了杀身之祸。” 背心有些冷汗,马顺德小心翼翼观察着皇帝神色,发现皇帝神色一变,猜测皇帝看的这一份是哪一份时,就看到皇帝又挑了一份折子看了。 马顺德心里就有数了,皇帝刚才看的那一份,必就是代王遇刺的那份折子,因皇帝现在手拿着的折子,是顺天府府尹递上来的折子。 宗室与官员大臣所递折子有些区别,别人或看不出,马顺德这样大太监,扫一眼就能判断出来。 皇帝手里拿着两份折子,对比看,沉默移时,又看了代王又一份折子,良久才阴沉着脸说:“你可知道此折说了什么?” 说着,扬了扬手里代王的折子。 马顺德只看了一眼,就忙低下头,说:“奴才是皇上用久的人,知道规矩,怎敢私拆折子?” “不过,这两份折子封面都写着名讳,想必是代王有事。” “是啊,代王有事,代王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刺杀,最稀奇的是,齐王的人竟然就在当场,相差不过数尺,还掉了齐王府的令牌,你说,这是不是一桩奇闻?” 皇帝冷冰冰说着,手一挥,就将包括顺天府折子在内的三份折子,全部丢在马顺德的面前。 这就是要让马顺德看一看的意思。 “……”马顺德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可皇帝让看,就只能看,躬身拿起,就当是第一次看见一样,细细看了。 “代王说话,滴水不漏啊,我都找不出破绽。” “不知是哪个幕僚代笔,又或是代王亲笔?代王曾是状元,却也不是不可能。” 再看一遍代王的折子,马顺德仍心里感慨,这份折子看似平常,实际上写折子的人是个高手! 折子就把当时的事情说了,当然字里行间充满被刺杀的惊愕委屈,哭诉一番,请皇帝为其做主。 相比下,顺天府折子,虽也是说了这事,但更谨慎客观,只描述,没有感情偏向,没有任何结论。 这也正常,涉及到亲王遇刺,这种事,哪一次发生不是预示要有大风暴到来?更别说现场还抓了齐王的人,齐王还偏偏在此之前与代王有仇怨,这事闹到现在,顺天府府尹怕已经头痛欲裂了。 最奇怪,也最无懈可击的是,代王的折子,自然满是愤懑,请皇帝严查,只是虽怀疑了齐王,却更怀疑是淫祠恶党反扑,并没有咬死是齐王。 马顺德遗憾,心想:“要是代王咬死是齐王,咱家还可以说代王有别的心思,趁机打击齐王。” “代王要是只字不提齐王,看似宽宏,其实就是心有山川之险,更触犯了皇帝的忌讳。” “就是现在,什么都抓不住。” 马顺德知道皇帝英明,他能想到的事,皇帝不可能想不到,于是小心翼翼说:“皇上,京城之内,竟然有刺客悍然刺杀亲王,丧心病狂莫过于此,奴才觉得,非彻查严查,不能正朝廷之威……” 这本是套话,只是皇帝听了,却有了反应。 “你说的对,那就彻查吧。”皇帝淡淡说,目光一闪,突然又问:“代王,已经破了多少神祠寺庙了?” 第八百三十九章 成了灰烬 马顺德吃惊看了皇帝一眼,随即垂下了眼睑:“连刚刚处理的玉蟾庙,已有十六家了。” 每每想到这数字,马顺德也忍不住头皮发麻,十六家,这可不是十六家作坊,更不是十六家酒楼,这是十六家神祠! 能在京城盘踞多年的神祠,就算势力最弱,也不容小觑。 何况代王处理神祠,完全不是柿子找软的捏,而是真能列出罪状,按罪大罪小处理——这些哪个好相与? 说不定几个信徒不少却更安生的神祠,被处理了都没有这十六家神祠麻烦。 代王的胆子实在大! 连自己也要赞一声,了不得! 马顺德心中佩服,代王简直是不要命了,到底真凭着一腔热血,还是别有倚仗? 怎么想,都觉得除了皇帝,再不可能有更大后台。 可皇上对代王的心思,怕也很复杂,代王放开胆子做了,将来未必就能得善果。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许,代王还是年轻人? 马顺德脑海中快速闪过这念,却又觉得不对,只是低首等待皇帝命令。 皇帝听了,默然良久,眸子在灯晨烛下闪着光,倏然间又黯淡下来,说:“代王肯用心办事,勇于任事,朕心实慰,所求的敕封,朕岂能不许?” 说着,就向外去,马顺德忙上前搀扶,触手冰凉,带着老人特有的体味。 “朕老了。” 感受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想到丹药迟迟没有开炼,皇帝眸中闪过一丝阴郁,难道在朕死前,都看不到丹药炼成? 皇帝最近几日尤其缺乏耐心,一想到这事,脸上肌肉都微微抽了下,抵达了侧殿,示意马顺德松手。 给皇帝准备早膳,自然丰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落在皇帝的眼里,却毫无胃口。 勉强喝了一小盏羹汤,就放下筷子,示意撤下去。 “去书房。”皇帝说。 马顺德忙应声,陪着皇帝往御书房去。 马顺德到这里不知多少次,此时换了身份仔细审量,回廊过道,一重重门前都站着宫女。 御书房,明黄重幔,书架错落有致,躬身侍立着太监,御案上折子已经叠了上去,笔墨伺候,只是与普通人不一样,蘸的是朱砂。 “这是朱笔。”马顺德目光火热,这是皇帝批阅奏折、御览文件时用的笔,代表的是皇帝的权威,如果没有皇帝的许可而擅用,就是矫诏,依律就得处死。 可以说朱笔一动,万万人生死荣辱就在一笔之间。 这批折子是从内阁递来的,今日不是上早朝的日子,可皇帝依旧要办公。 因眼睛花了,看久就看不清,马顺德这样伺候的大太监,还要负责读折子,别看似乎没什么权,可能混到这一步,就基本可以操纵很多事。 以往吩咐处理这些事都是赵公公,现在也终于轮到自己了! 正寻思着,听见衣服沙沙,忙收神看时,见皇帝却没有立刻入座,在屏风前站着沉思,连忙低首,心里却有些焦急。 良久,皇帝慢慢踱着,口中说着:“有旨录。” 立刻就有一个太监熟练援笔在手,等着皇帝下旨。 皇帝沉吟:“代王年轻,朕本以为,要学得几年,但现在勇于任事,不计毁誉,朕却甚有惊喜,此不可不嘉。” “清园寺原本有嫌疑,有些罪有,有些是捕风捉影,但辩玄现在尽心办事,前罪不但可消,尚有奖赏,可赐禅师之号。” “尹观派功劳也不小,但已有册封,可多赐一匾。” 太监行文极速,皇帝的话落音,墨淋漓的草稿已写好,小心吹了吹,双手捧给皇帝,皇帝细看,修改了几个字,点点头入座,开始奏折,头也不抬说:“抄录一份,盖上玉玺,等会你去传旨,吩咐顺天府严查代王遇刺的事。” “是!”没有轮到真正读折,马顺德有些失望,不过这也是正差,答应一声,就退了出去,圣旨要拿到手,还要等会。 “加封禅师,赐匾?”出了大殿,干儿子忙上前殷勤服侍,伺候马顺德吃了些东西,同时也听马顺德提到这事,小太监顿时惊讶不已。 “看来代王在皇上心中还是有地位,提了就能成功!” “你小子懂个屁!”马顺德有点恨铁不成钢瞪了一眼。 “求干爹教诲!”小太监忙顺杆爬,求教。 马顺德见此刻只有两个,也无旁人,但也恐被人听了,只说:“你只需记得,帝心难测,咱们做奴婢的,只需好好侍奉皇上即可,多想多说,都可能让你掉了脑袋,懂了吗?” 小太监一吓,忙说懂了。 “行了,咱家也该出宫了。”刚喝完一笑盏茶,圣旨就到了,马顺德估摸时间,就起身。 “也不知姓赵的老狗,是不是正躺在榻上等死,算了,回头有机会,倒要去探望一次。” 几乎同时,一处皇城的院落,宫女行走无声,正院一间卧房,才被马顺德念叨的赵公公,正背靠软垫,看着手里两份折子。 他虽看起来带着一些病容,没有马顺德想象的憔悴,折子被仔细翻看,看完,一时没有说话,只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十六家神祠,代王您得罪了这些人,该如何收场?”赵公公暗暗叹着:“朝廷必有褒扬,但必种祸不浅。” 这样多神祠被处理,得罪的人实在不少,莫看代王威风,仿佛任何一家神祠都没有反抗力量,这是因皇帝还用得上代王,神祠的事情处理完,就不一定了。 无形中,代王急速上升之势,就被自己打断了。 “这姑且不说,代王请功,道梵两家得了好处,以后不知道要怎么还。” “干爹,咱是不是干点什么?”正沉思着,小太监没忍住,终于问出口。 赵公公盯着看了一眼,说:“咱家待查之人,本来就身有罪责,一切由皇上决定就是了!” 小太监还想说的话,被一眼隐藏着的阴冷直接吓了回去,忙低下了头:“干爹说的是!” “把火折子拿来。”赵公公抬头说。 立刻小太监将火折子递给,赵公公将两份折子一点点烧了,眼看烧掉了大半,才扔到铜盆里。 “蓬”一下,冒出了火焰,剩下的纸片成了灰烬 第八百四十章 封赏 代王府 因今日不必上早朝,许多官员都会睡个懒觉,苏子籍也不例外。 一觉醒来就已是辰时,夏日辰时,天早亮了,起身时,就是身侧叶不悔还在继续睡着,但不悔是有孕在身嗜睡,苏子籍觉得自己是骤然放松睡意沉。 轻手轻脚出去,让人备了热水、毛巾以及漱口之物,毛巾雪白,在滚烫的热水里走了一波,按在脸上,十分醒神。 原本的疲惫困倦,随热毛巾敷脸一会,都一下子飞走。 漱口后,用了早膳,就听到了外面脚步声,就见岑如柏和文寻鹏过来,一笑,到了走廊。 外面下了细雨,秋意渐浓,苏子籍笑:“天气炎热,到现在终于下雨了。” 岑如柏一笑,说:“下雨了,再下几场,天就凉了,大王和王妃,也可以过些清凉日子了。” “这说的是,不悔辛苦,又怕冰镇伤了身,连冰也不敢用,实在辛苦,现在就好多了。”苏子籍说着,一转眼,就看见文寻鹏不说话,似乎在沉思,不由笑着:“文先生,想什么呢?” “大王,臣在想,昨日和简先生起草的折子,不知道有无错漏,神祠方面,是不是要缓一缓。” 苏子籍不由失笑:“这折子我看了才递上去,折子写的很好,没有错漏,要是我预料的不差,皇上必有褒奖。” 这样说着,苏子籍含着笑,心情很好,说着:“神祠方面,是可以缓一缓,等我再想想。” 其实,文寻鹏的话,前面是假,缓一缓的劝谏是真,自己连干了十六家神祠,信徒波及百万人,虽说民意尚轻,但这样多,也极是可观,对自己大是不利。 可自己要的,就是这个。 自己连连下手,所战尽胜,不但鲁王出局,就连齐蜀都暗里削去不少,虽天衣无缝,没有证据,可这声势,在皇帝的棋盘上一衡量,就有些出格了。 皇帝未必属意自己,就算属意自己,也希望和诸王平衡,而不是自己渐渐脱颖而出。 这次神祠的事,本是皇帝丢给自己的黑锅,自己大大方方接了,雷厉风行,得罪了这样多人,凭空自削了声势气数,皇帝知道了,想必心里贴切,自然会安抚给赏。 可皇帝怎么想到,自己文心雕龙大成,却可借事传播自己名声,按照自己的观察,虽得罪了不少百姓,可在士林官员之中,不说声闻天下,至少也誉名渐升。 “为什么原本世界,只有李世民可以有玄武门之变?” “实是秦王之功,闻名于朝野。” “要是没有这名,就算成了,也是乱臣贼子,百官很难接受。” “我是想太平成太子太孙,但真不成,就需要李世民这样的名声了,这就是提前铺垫。” “更不要说,抄家所得典籍,使我道行日进,炼丹更是进步不小。” 才寻思着,管家匆忙前来,躬身:“大王,宫里来天使了,是来宣旨!” 大概是来宣旨的是陌生面孔,管家有些紧张,忍不住想到了前鲁王曾经遭遇过的事,有些担惊受怕。 苏子籍起身:“香案都摆了吧,去不悔处叫醒。” 叶不悔必须有人去通知,没办法,遇到来宣旨的事,虽很大可能与叶不悔这位王妃无关,可有关,人没到,就是失礼了。 片刻,代王府大门大开,苏子籍身着王袍,亲自出来迎接。 一出府门,就见站在外面笑呵呵大太监,不是旁人,正是在外人眼里,刚刚掐赢了赵公公的马顺德。 “原来是马公公。”苏子籍含笑迎接。 “奴婢惶恐,怎么敢劳王爷迎接?”马顺德笑得很热情,甚至比之赵公公姿态还有过之无不及,不知道的怕要以为与代王有私交。 苏子籍忙说:“您今日是钦差,是天使,理当如此!” 二人说笑着,就向里去,等入了正院,已有香案摆上,叶不悔也王妃服饰,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等着了。 马顺德扫了一眼,说:“还请唤道士刘湛跟和尚辩玄前来,旨意提到了,需来听旨!” 苏子籍虽有把握,微微提着的心,才算是落到了安处,不必说,此次马公公来宣读,就是加封道士和尚的圣旨了。 “快去请刘真人跟辩玄师傅前来听旨!”苏子籍忙吩咐:“还有,王妃是有身子的人了,让王妃去休息,不必在此伺候。” 人匆匆跑去,不一会,随着一阵轻盈脚步,先一个穿着梵袍和尚进了正院,一进来,就合十。 静静行礼的和尚,看起来仍玉树临风,气度卓然,然而美中不足之处,就是抬头时,俊秀面容上绑着一个黑色眼罩,就是一块美玉,终有了瑕疵。 马顺德听说过这辩玄的事,知道辩玄曾经在京城颇有美名,达官显贵圈子里都混得开,没想到因与大妖的事有了牵连,在入狱后就被打瞎一只眼睛,想必这绑着的黑色眼罩之下,就是被摘除了眼球的瞎眼? 马顺德露出若有所思模样。 又等了一会,并不在府中的刘湛也来了。 这位刘真人不是无名小辈,似与前朝颇有仇怨,马顺德也深深看了一眼,这才收回目光,说:“既人都到了,就开始吧。” 说着,面无表情,在香案后南面而立,扯着嗓子:“有旨意!” 别人没有这资格接旨,都远远避开,回避到里面去,三个当事人长跪在地,叩头有声,“臣等恭聆圣谕!”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这句话其实是表明旨意的等级,马顺德继续念:“代王奉差巡视神祠,勤劳王事,卓有政绩,深合朕心,着赏金五百两,绢千匹,给假半月……” “刘湛本已晋封普济真人,学士,用心王事,不辞勤苦,亦宜量加恩泽,加号玄诚,并赐一匾,以免其观之税……” “清园寺辩玄,本有嫌疑,今协助办事,用心甚诚,不但可免其罪,并当酌功赏之,着赐鉴信禅师之号,以示优异,钦此!” 马顺德读完圣旨,恢复了满脸的笑,先请代王起身,又对刘湛说:“玄诚普济真人,恭喜,恭喜!” 按照朝廷规矩,封号者,初二字,再加四字,玄诚就是给刘湛加封二字,他本就是普济真人,加了两个字,变成四字玄诚普济大真人,再进一步,就是真君了。 除加封了两字,还给刘湛赐了一块新匾,这意味着又一个道观可以纳入祭典,对刘湛以及师门来说,都是好事。 至于辩玄,马顺德也笑盈盈说:“也恭喜鉴信禅师了,可洗清冤罪,回归清园寺并且主持。” 虽清园寺问题没有查清,尚有嫌疑,但辩玄既证明清白,自然归寺。 原主持却不可再担任,皇上既加封辩玄为鉴信禅师,让辩玄担任新主持,自然是理所当然。 第八百四十一章 满车书卷 马顺德向刘湛辩玄道贺过,又转向苏子籍。 再诚恳不过的脸上,露出更热情笑容,仿佛对着的不是没有交情的代王,而是自己的衣食父母,真正的主子。 “代王殿下,您这段时日为皇上办事,不辞辛劳,皇上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特别派奴婢慰问——来人,把赏赐搬进来。” 这用的不是太监,是侍卫,端着条盘,上面盖着黄绸,马顺德一把将绸布扯下,只见在朦胧的晨光下,尽是饺子密行的金元宝,晶晶耀人眼目,这时圣旨宣完,靠近的仆人一下子都直了眼! 苏子籍倒毫不意外。 “孙臣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竟得皇上奖赏,实在是惭愧!” “请马公公回宫转告皇上,臣必定会更加努力做事,不负皇恩!”苏子籍再次谢恩,又诚恳说着。 “这当然,这当然。”马顺德满口答应。 苏子籍突然一笑,又随手拿起金元宝,看上去十两重,掂了掂,就不经意的问:“马公公,我倒要请教下,这是宫储金?” 请教这两字咬的重,很是清晰。 马顺德觉得这无关重要,就笑着:“是,咱家记得,这是承寿十八年,户部铸造的足金,十两重,三千枚。” “您看,这面还有户部的戳印。” “【为政之道】+/15000)” 请教的经验极少,这正常,第一就是请教的问题不是政事,第二就是现在这级别,很少有人能抵达。 可重要的不是这个,也许是运气好,伴随着知识透过来的,却是一股恶意。 “奇怪,此人为什么对我有恶意,并且还似乎有异样。”苏子籍心中一凛,脸上露出一丝笑:“取五个茶水钱(金元宝),马公公实在辛苦了!” 马顺德就告辞离开。 刘湛目送着马顺德带人离去,若有所思:“此人,怎么使我生出厌憎?” 片刻回了神,见着苏子籍“啪”合上折扇,吩咐:“把金子,绢布,都收到仓库去。” 刘湛瞟了一眼辩玄,就心里暗想:“我得了代王好处,也该有所表示,代王贵为王爵,什么没有,财货上就别想了,等闲千两不放在眼中。” “而且千两白银,道观也实在心疼,既代王喜欢炼丹,礼尚往来的话,仓库里的几本炼丹本,倒可以都给代王。” “至于这辩玄,有些违常之处,就不关我的事了。” 外面,雨丝蓬松,侍卫和太监伺候着马顺德上了牛车,突然之间又掀开车帘,扫向了代王府的门匾,同时吩咐:“待辩玄归了寺,就监督下。” “干爹,可是这辩玄有什么问题?”今天跟出来的小太监,因年纪小一些,在马顺德跟前没有拘束,关系亲近,此刻就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你这猴儿,今日的话倒多,怎么,又不明白了?”马顺德笑骂了一句,才说:“之所以让人监督这辩玄,是因此人或对朝廷有怨望。” “你应听说过他吧?”马顺德问。 辩玄的名声,小太监自然是听说过的,就点头:“他可是曾经在达官显贵圈子里备受追捧的人物,咱虽是宫里做奴婢的,也听闻过他的名声。” “他这般人,昔日如何,如今又如何?便现在被加封了禅师,可他瞎了一只眼,就再难恢复昔日荣光了。” 达官显贵追逐向来风雅,一个眼睛瞎了一只的和尚,就算封了禅师,如何能被他们看在眼里? “他瞎了眼,是朝廷所罪,怕会心怀怨望,要是抓住了心有怨望的证据,代王是他的伯乐,推荐了就有了责任。” 见小太监陷入沉思,马顺德又笑笑,说:“哎,不过是一招闲棋罢了,成与不成,都不算什么。” “还是干爹您厉害,竟能想到这些,做儿子的别的不要,只盼能跟着干爹您多学习!”小太监连连应是,又奉承了一番。 马顺德对这样马屁早就听习惯了,嘴里又笑骂了几句,牛车顺着代王府门前的路一直外去,走的不快不慢,极是平稳。 但走了半炷香时间,就听到前方有杂乱牛蹄声及车轮碾过声,而且自己车队也稍慢了,这显是遇到了别的车队? “公公,车队刚刚过去两辆,都是方小侯爷的车,后面则是代王府的牛车。”前面赶车的太监低声禀报。 马顺德顿时用手挑开车帘一角望去,恰看到又一辆避让的牛车,风吹起车帘,里面似乎没人,都是堆放着书籍。 “方真,本以为是权宜之计,现在看起来,却是实实在在跟代王搅合到了一起了?”马顺德眸子一暗。 方真本是赵公公的人,逼迫他,第一就是想让赵公公出手。 官场上,本等待朝廷审查的人,一出手就是罪。 如果方真投靠了代王,赵公公又出手,那就可以扣个私结亲王的罪。 在赵公公的位分、圣眷,只有这种罪可置于死地。 “可惜,似乎没有上当?” 想到这里,马顺德还是有点不甘心,立刻吩咐小太监:“你回去,让监视方真的人,多一倍。” “还有,你去问问,这些是啥?” “是,干爹!”小太监立刻应声。 马顺德是钦差,牛车稳定前行,陆续过去几辆牛车,马顺德还看到有人抬着箱子,看箱子大小跟重量,怕里面也都是书籍吧? 马顺德只是眼睛一扫,就大致猜到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不由得暗暗纳闷。 被他派出去的小太监,有自己的打探方式,跟抬东西的人过去,与人说了些话,又问了一路跟着看热闹的闲人,这才快跑回来。 “干爹,打听清楚了!”小太监重新爬上牛车,对马顺德说:“是不远处的五凤祠又被围剿,刚才牛车里装的,跟抬着的箱子里放的,都是被搜出的书籍,听说全部搬到代王府里去了!” “都问清楚了,就只有书籍?没有其他?”马顺德虽亲眼看到了“事实”,可还是有些不愿相信,又问。 小太监回话:“干爹,的确就只有书籍,要再去查查?” “不必了。”马顺德摇摇头:“算了,既是代王光明正大搞这么一出,就不怕人查。” 第八百四十二章 咎由自取 只是要了书籍,就算禀告了皇上,也无法给代王治罪,但代王要这些多书籍,又是为什么? 就算这些书籍不是金银珠宝不是值钱东西,但这样每处理一个神祠就搬回来这么多书籍,也容易引人议论吧? 代王,这样喜欢书? 马顺德皱着眉,疑团弥漫在心间,始终不得解。 代王府·书库 虽有着曦光,雨丝落下,一种空旷寂寥微的秋意,只有几个人匆匆搬运着一叠叠文书,进入其中。 书库只见是大间,连贯着数间,地下铺着砖,连绵的书架,满满的书卷,不同的还标签着类别,一进门满屋都是墨香,喜书之人在这里,的确就是一种享受。 旁还能隔出一间,有桌椅,有冰盆,有茶点,在这里抄录书籍,夏天都不是什么难捱的事。 更何况,书库所在的地方,本就凉爽并不潮湿,很解暑气。 一身道袍的惠道,就在隔间这里指挥人抄录道籍,时不时还要让人分类,或去书库翻阅一些书籍,虽不算忙碌,也不闲着。 隔间这边到处都是墨香,与书卷特有味道融合在一起,久了,竟就有些闻不出区别了。 直到一阵脚步声从外面由远及近,推开了书库的门,一阵凉风顺门从外面吹进来,有人抬头看向外面,忍不住愣了下神。 惠道也不催促,径直从隔间走出来,站在书库大间,从所站之处,能看到外面院中风景,耳边则响起小道童的声音:“真人,前院迎了圣旨,清园寺的辩玄,跟刘真人都受了封。” “在往日,哪有这般容易?可现在,只是一句话的事,一道圣旨下了,清园寺的辩玄还罢了,只是赦免了罪,可尹观派就多了一个入祭免税的道观,这可真是太容易了。” “要知道,尹观派已有四处入祭免税的道观了。” 说这话时,小道童的脸上就难免露出些许羡慕之色。 “大树下可乘荫,不奇怪。”惠道淡淡说,见小道童仍有些欲言又止,就笑着:“莫要羡慕他人,你师父我,得之也不难。” 无非就是机会还没到罢了。 后面那话,惠道并未说出口。 正说到这里时,就看到院门外进一人,青竹一般,卖相极好,不是白乐康又是谁? 惠道真人立刻就收了声,就连小道童也没再说什么。 “真人。”白乐康进了门,先打了个招呼,就掩口咳嗽了几声,一副生病了的模样。 惠道就问:“白先生可是要借书?” 这里的书库,也不是只有代王才能看,有些书籍也可以借阅给府内人,只是需要登记一下。 “是。”白乐康说:“不过见到了真人,就想起了一件事,不知在下的折子可是递上去了?内容怎么样?可是如在下所提?您最近与代王殿下见面颇多,应是知道吧?” “白先生这可就是难为贫道了。”惠道笑着:“折子是递上去了,但内容是什么,贫道却并不能知晓,毕竟,贫道也只是在这里管着这些书罢了,政事如何能过问?” 听到折子已递上去了,白乐康就暗暗松了口气,有些不满意,但知道在惠道这里问也问不出别的,而且,想来这等大事,也的确不是一个书库客卿能知道,就笑着:“杨时捷,是当过宰相的人,据说事君以忠,事事以慎,是难得全始全终的大臣!” “我虽年纪不小,对科举还不死心,就借他的书读读,养些精神。”白乐康语气十分恳切。 “白先生有此心,就是祖上厚德——”惠道温和看着说:“在乙架第十一排,快去取来。” 小道童连忙取来,白乐康道了谢,随后告辞。 看着白乐康的身影出了院子,惠道摇头,问道童:“你新学的相法,可看出什么变化?” 随着进京,惠道一改原来办法,却把天机术传了下去。 道童回想着刚才所见,不确定说:“这位白先生,原本小贵之相,说不定能中个同进士,官可至知府。” “本勃发就在这一二科,不久前却被削去大半贵气,现在……嗯,现在似乎是死相?” 惠道对回答还算满意,叹着:“京城满街熙熙攘攘,天下郡县举人云集,有的高车驷马,有的布衣青衫,各有命数。” “这白先生熬了十数年,其实在近期,学问已基本上老练,虽无缘一二榜,但同进士却已可入,因此才有勃发之相。” “只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临着最后一脚,沉不住气了,却选了死路。” “不过这样的人多的是,完全是咎由自取,你也不必同情。” 见道童似懂非懂,惠道又吩咐别人:“将新的道籍搬给王爷。” 话说,白乐康随便借了本书,放到住处,就出了门,恰在这时有着脚步,遂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正提着篮子走路,生得明眸皓齿,虽不算绝色,却亦有动人之处,不觉看的呆了。 丫鬟似有所觉,回首看来,但白乐康很快收敛了神情,从容摇摆折扇,目不邪视就出了侧门。 门口自有护卫守着,一般丫鬟仆人要出去,都需要牌子,但白乐康身份还算特殊,出去时无人拦着,一路悠闲走着,渐渐远离了代王府。 前面是个岔道口,有着不少店铺,不远是一家肉铺,有一株大柳树,拐过这处,悠闲就顿时敛住,走得快起来。 “咦?”才走出十几步,银光一闪,他一怔,迟疑了下,才小跑过去,看看左右无人,就将这块不知是谁掉了的银子捡起来。 在手里抛了下,起码五两,够吃一顿花酒了! “桂先生让我出府后不要直接去找他,正好可以拿银子逛一逛,乐一乐。” 想到在代王府里见过的秀丽丫鬟,一股火顿时就涌上来,让白乐康有些难以忍受。 “唉,入了王府,看似厚待,却连丫鬟都没有派一个,弄的我要出去消火。” “不过,真不愧是王府,丽色如云,就不知道齐王、鲁王府上是不是更多。” 白乐康熟门熟路,很快就到了青楼颇多的街,因现在不缺银子,他对往日可能会注目一番的站街流莺看也不看一眼,直奔了百花楼。 进了楼,找个漂亮姑娘,就去了房间。 直到入了夜,才从青楼里出来,看看的确无人跟着,才暗松口气,连忙带着酒意就奔了出去。 走了好一会,一处房子门前,他也不敲门,站住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里面是个后园,能看见种的琵琶和青竹。 沿着走廊而去,在一面墙前停下,轻轻按照暗号敲了敲,只听“啪”一声,一道暗门突然打开,让开一条直通下面的黑漆漆的路。 “有点黑!”白乐康喉咙吞咽了几下,还是一脚踏了下去。 第八百四十三章 真是妖道 越往下,阴冷感觉就越是明显,白乐康不是为了天大的好处,此时早就忍不住转身逃了。 里面藏着的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虽相处不多,但这人身上那股神神秘秘,让白乐康觉得每一次见,骨缝里都在冒凉气。 邪性得很! 从上面到密室只有短短一段石阶,很快就进去,星星点点烛光随着进来,摇摇欲灭。 一阵凉风袭来,白乐康打了个冷噤,只见地下室光线很暗,只桌上有一盏油灯,幽幽发着光,不远还有一个祭坛,更让人心寒。 祭坛前坐着一个人,不必靠近,就让白乐康确认了身份。 这是曾经在鲁王面前颇有些脸面的谋主,现在被朝廷通缉的人,桂峻熙! 桂峻熙脸沉似水,一声不吭,似乎是冥想,良久,才抬起头盯着看了一眼,问:“可有人跟踪?” 桂峻熙似乎对自己很不放心,白乐康不以为然,还是答:“没有,出了代王府,我转了半天才上你这里。” “是么?” 桂峻熙不置可否,在白乐康看不到的世界里,几个人影同时或坐或立,浮在祭坛上空,冷冷的盯了下去。 “……”白乐康虽看不到,可有些心悸,强烈的不安让他下意识想退,可转眼一想,自己本是老举人,蹉跎了多年,再熬下去,怕是要油尽灯枯了。 既已经选择了,这时退了,就全功尽弃了,才一迟疑,就听到桂峻熙问:“事情办的如何了?” 办妥了一半,没有完全办妥,白乐康心想。 虽说自己按照桂峻熙的要求,以桂峻熙打造样子去接近代王,也果然住进了代王府,但不知道是代王太谨慎了,还是不识人才,竟除最初一面,再不曾召见过自己。 白乐康再欺骗自己,也觉得隐隐不对。 从老道处也没得到准信,只知道代王的确有递过折子上去,但是真是假,里面是什么内容,他一概不知,这怎么也不能说办妥了事。 可白乐康现在怕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悸的厉害,而且,就算以前讲究礼义廉耻,但自放下了道德线作这事,自然就对信义承诺这玩意儿解脱了。 白乐康想脱身了,心里转着这些念,嘴上信誓旦旦说:“事情自然是办妥了,代王对我一见如故,不仅请我在府里住下,还几次宴请了我,只要多用上几日,怕是连这代王府的谋主都可以被我拿到手!” 一道影子在白乐康跟前转了一圈,飘到了桂峻熙跟前,说:“他说了假话,根本就没有办妥这件事。” 桂峻熙点了点头,在白乐康看来,自然是信了自己话的表现,本来就只有少许的心虚,此刻也荡然无存了。 白乐康舔着脸,想要向桂峻熙提前讨要好处,说:“之前您可说了,只要我办妥了这件事,您就答应帮我荫官……” 朝廷制度,主流是科举,但还有二个补充,就是“门荫”和“杂色”,所谓的杂色,就是有着秀才或举人功名,而参与吏部铨选,但上限就是七品。 “门荫”制,就是五品以上高官子孙可以直接以荫入仕,并且不仅仅子孙,门客也可以,上限还不低。 特别是王府,自然有名额推荐门生(客)。 桂峻熙沉默了,良久,才应着:“放心,答应你的,必会给你……” 不等白乐康露出笑容,就听到桂峻熙后半句话:“……至于你的报应,更会给你……” “不,这家伙骗我,这里危险!” 白乐康心一跳,立刻觉得不对,发出一声嚎叫,转身就往上逃。 “噗”祭坛上,一道影子无声扑了上去,直接就扑到白乐康的身上。 “啊——啊——” 白乐康整个人都翻滚在地,接着就惨叫连连,仿佛受到极可怕的酷刑,面孔狰狞,声音都变了调。 不多时,一张有白乐康面孔的脸,从仍在抽搐身体中挣扎突出来,一副试图冲出来的模样,冲着祭坛上的桂峻熙大叫:“你骗我!” 不等他挣扎出来,又一张脸从身体里冒出来,嘴中似乎咬着一块,发出了咀嚼声,冷笑:“让我看看味道……还真以为你道貌岸然,不想你这人狼心狗肺,连对嫂子和侄女都会下手,出了事逃到京城不回去,使她们上吊!” “难怪不敢回去,要拼死当官。” “我原本为神时,就喜欢给你这些人报应。” “不,不……”白乐康挣扎着,面孔被拉了回去,很快身体内部,就响起了一阵令人听了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惨叫声越来越低,过了片刻,地面上躺着的白乐康七窍流血,一动不动了。 桂峻熙一直淡淡看着,无动于衷,而在不远处的一扇屏风却微微颤抖,原来,屏风后面还有个人,目睹了这个,吓的瑟瑟发抖。 片刻,这人才勉强平复了情绪,从屏风后转出来,脸色微白,再看向桂峻熙的眼神都有些闪突。 “不想先生竟真有神通道法!”掩去本能的恐惧,这人恭维的说着。 在目睹这一幕前,他可对所谓神通道法嗤之以鼻,觉得都是骗人的玩意,但此刻却不这样想了。 桂峻熙眼也不睁,说:“时也命也,这不是我的本事,是代王倒行逆施所致。” 目光仿佛透过这人,看向了远方,声音也更冰冷:“所谓的人在作,神在看,代王围剿神祠,现在已是十七家,每家都有数万信众。” “整个京城,触怒者已过百万,人怨神怒,怨气充塞,岂会没有报应?” “你回去说,代王最近必有大劫,你家主人自然知晓!”说完,桂峻熙就一挥手:“送客!” 这人本就是奔着此事来,不由沉思:“主上经过调查,怀疑桂峻熙是虚张声势,故派我前来。” “不管是不是虚张声势,可单单桂峻熙的这个本事,就不得了。” “似乎可以为主上所用?必须立刻回禀。” 想着,这人立刻就答应了一声,也根本不想多呆,疾步走了出去,出了门口,不由暗舒一口气。 “呸,真是妖道。” 第八百三十四章 全是鬼神 随着这人出去,桂峻熙只微微一甩袍袖,开着的门就“啪”一下重新关上。 密室内的蜡烛也噗地一声,全都熄灭了。 桂峻熙坐在一片漆黑的环境里,激烈的咳嗽了起来。 “嘿,你这样,可活不了多久了。”祭坛有隐隐的人声,似乎在哧笑:“看来,齐王鲁王都起了疑心,觉得可能被你诓骗了。” “以神通欺瞒贵人,没有不报应的,你这次渡过危机,还能瞒多久?” “这就不劳你们担心了。”桂峻熙冷冷的说着,这些神祠之神,性情暴戾多变,哪怕是同一阵营,也未必保险。 “就算以前是空架子,有这百万信怒,反对代王的力量,也化虚为实了。” “齐鲁,甚至新来的下棋者,不会看不见。” “我倒不担心这个。” 桂峻熙良久才止了咳,皱了下眉:“我刚才就心神不宁,是不是有人跟着白乐康摸到了这里?出去看一看,是不是附近藏着人?” “这可关系着你我的大事。” 白乐康那个狗东西,枉费一番调教,竟这般没用! 想到白乐康的无能,桂峻熙恨不得再鞭尸一次,只是这一想,就觉得不妙:“不好,我的性情也越来越不稳定了,要不,我不会刚才一起疑心,就立刻杀了白乐康,至少要等等。” “这就是反噬?” 才想着,立刻就有一道影子扑了出去。 密室外是后园,琵琶和青竹摇摆,夜色虽浓,月光很亮,将地面照得很难藏住活人,起码在影子快如闪电扑出去,没找到人。 “没有气血,没有魂魄。”影子转了几下,似乎有些疑惑。 可就在它底下在不算高的草丛里,趴着小小一团,正是一只小狐狸,它吓的毛都竖了起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说也奇怪,影子出来仔细搜寻,几次经过它,竟没发现它的踪迹。 天空隐隐有闷雷,影子啪一下缩了回去。 “……” 小狐狸仍趴着不动,果然下一刻,影子就再次飞速飘过,距离它也就是半米之遥,若低头仔细看,怕就要发现小狐狸了,可偏偏视而不见。 “没有。”影子怀疑看了看四周,终于飘了回去。 因着影子之前使诈,小狐狸依旧趴着又等了一会,确认不会再突然飘出来,这才蠕动着向后退,等到了一个安全区,猛的一跃,朝着附近一道矮墙一窜,就从墙上飞跃而过,迅速奔远了。 因是夜晚,虽路边青楼以及酒楼都人满为患,热热闹闹,可路上已没什么人,小狐狸的速度极快,犹落到了地面的月光,让人恍惚见到了,也会觉得眼花了。 代王府很快就奔到了,它熟门熟路,直接从小门的墙上轻盈跳落,正在巡逻这一边的府卫有瞥见它,因知道这是代王所养的宠物,所以确认了它的身份后,就不再理会。 “唧唧……”小狐狸惊恐叫着,直奔正院。 正院·书房 苏子籍正陪着方真在说话。 方真的伤势已好许多,虽仍坐着轮椅,但已远离一旦恶化就会危及生命的可能,只是整个人都由这一场变故消瘦了许多,哪怕有苏子籍的帮助,没让他落到马公公手里,可方真想到最近发生的事,仍有些坐卧不宁。 “大王,今日我的人报告,马公公还打听了神祠的事,是不是又要做什么?”方真微微皱着眉,诚挚说:“这太监正是得意时,怕不会善罢甘休,而且我这里有一份折子,写得阴损,你看看……” 苏子籍接过扫了一眼,莞尔一笑:“我是奉旨办事,他就算是想为难,也抓不住把柄,就算知道我要了神祠书籍,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敢为这点小事就发难,随他去。” 见方真还有点不安,就一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桡桡者易折啊,总要刚柔相济才是正道,已办了十七家,放心,办了这十七家就够了,下面不必做了,火候已到。” 方小侯爷顿时松了口气,上司的许诺都靠不住,就算是圣旨让代王处理神祠,代王一往无前“蛮干”下去,该怎么收场? 指望龙椅上坐的那一位帮着收场,有点多想了。 当下方真笑着:“大王明白就好,再这样干下去,连我都要胆怯了。” 说着看了苏子籍一眼,还没有再说下去,这时,门外响起仆人的声音:“王爷,王妃派人送夜膳来了。” 方真听了,忙顺势告辞,说:“大王,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您有什么吩咐,随时差人通知我。” “那我送送你。”苏子籍起身相送,就看到不远处的小狐狸朝着探头探脑。 叶不悔并不在,一个丫鬟提着食盒站在外面,苏子籍送方真出了院,就对丫鬟问着:“怎么又烦劳王妃派人送膳,还没有歇息么?” “大王,王妃已经歇息,歇息前派奴婢来送膳。” 丫鬟将提着的食盒放到桌上,摆出了里面的饭食,都是好消化又有营养,很适合夜里。 “唧唧!”小狐狸见方真走了,窜进来就直接跳上桌,炸着毛“唧唧”叫起来。 苏子籍心里一凛,笑着:“怎么,你也饿了?” 说着,就去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又挥手让丫鬟退出去,丫鬟不以为意,府内大王和王妃,宠爱这只狐狸,是人都知道的事。 等屋内只剩下一人一狐,小狐狸就“唧唧”声不绝,配合着字典,没有多少时间,苏子籍就霍立起身来,脸色变了:“你是说,那处——隗桥坊的旧侍郎府,全部是鬼神?” “白乐康去的,就是这处,并且可能死了?” “唧唧,唧唧”(错不了,还有阵法保护,要不是靠近,还发觉不了)小狐狸叫着,没有说,要不是青丘至宝的保护,自己就被发觉了。 苏子籍搞明白了,脸色不由蒙上了一层阴霾,握紧了拳,自己只想当个太孙,以后当个皇帝,为什么就有这样多为难的事? 按下西,又浮出东! 良久,苏子籍才平息下来,摸到了方真刚才贡上的一本书,才翻看一页,眼前就闪出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外丹术】+级(0)” “快了,就差一点,就可升到15级,必可炼出掩盖不悔的丹药。” 其实虽说要迎合皇帝自污,但也不必这样急,这样种下不小的祸端,可没有办法,这些神祠的藏书,对自己太重要了。 “这就是我得罪无数人,也要争取的东西。”苏子籍心中感慨,神色渐渐平静了下去。 “或者,我可以利用这事,化害为利?” 第八百三十五章 大王有召 房间内苏子籍沉思片刻,伸手捏了捏小狐狸的后颈,惹得它唧唧叫了两声,这才松手。 “这很好。”苏子籍低头看它:“你帮了我大忙。” “唧唧?”见苏子籍起身,一副要出去的模样,小狐狸叫了两声。 “隗桥坊需要走一趟,能在京城盘踞这么久,没被发现,看来并不寻常,我必须去亲自看看。” “唧唧。” “你以为我直接去抓人?”苏子籍见小狐狸放下鸡腿,朝自己唧唧叫着,忍不住用手揉了揉一副跃跃欲试的小狐狸脑袋:“不必你跟着,好好回去休息。” 说着,苏子籍打开门,将跳下去的小狐狸放了出去,又换了一身衣服,走出去吩咐一个行万福礼的丫鬟。 “通知洛姜,去请惠道真人到我这里。” 丫鬟立刻应声:“是。” 代王府·院落 烛光微微晃动,惠道真人又是柔毫舔墨,转眼,最后二十几个字流淌了出来,不由暗舒了口气。 “帝王家,真不可思议。” 案桌上有一叠书稿,都是手抄,惠道真人这一本新抄录的在烛光下,全是蝇头小楷,略一扫过,发觉没有错漏,不由一口气松下来,露出一丝微笑。 “京城神祠,能屹立百年,自然都有些根基,有着不少秘籍,现在仅仅是一声令下,一下全抄为官有了。” “其中有不少绝学,甚至可以加深本门的底涵。” “我过个手,都获得不少好处。” 惠道真人想到这里,敛了笑,默默注视墨汁尚未干的纸,久久没有言语。 以前自己,深恨朝廷过河拆桥,故宁可失传,也不让以后弟子有机会效力朝廷,现在看来,有点自大了。 朝廷富积四海,人才云集,缺了自己一个,并不算什么。 “不,不能妄自菲薄,天机术可不是大路货,我门前辈,可多有着济世之功。”“卫恨之……你可以回去……”惠道真人见墨干了,吹了吹,叠了上去,才准备吩咐道童回去,自己洗漱就寝,就听见了脚步声。 脚步声轻而有节奏,接着有人敲门,惠道真人睁开眼睛,微微一怔:“这么晚有人找?难道是代王有事相召?” 这倒有些意思了。 不需要提醒,道童卫恨之就去开门,看到来人,还发出了低低惊讶:“是您?洛小姐,这么晚了,您找我师父可是有事?” “正是有事。”回答道童卫恨之的,是个女声。 不等道童卫恨之再问什么,惠道就出来了,发现门外站着,是曾在代王身边见过一次的少女。 她可不是丫鬟,而是府内的客卿。 之前惠道对她就多加留意,这时心有所思,对着她一打量,更是暗暗一凛。 “煞气和剑气,手上有不少人命。” “还有新增的官禄,看来代王选才还真是不拘一格,竟连女子也会重用?”不过,惠道很快就回了神。 来人正是洛姜,见惠道真人开门,穿着看着还齐整,就微微一礼:“惠道真人,大王有召,请跟我来。” 说着,转身引之,道童卫恨之有些好奇,惠道真人却并不觉得奇怪,看道童一眼,示意卫恨之留下,自己跟了出去。 洛姜走在前面,不必回头,就知道惠道真人跟上,她的速度不算慢,跟在后面的人气息平稳,竟也没有丝毫气息稍乱的模样。 但惠道真人身上不见内功,想到修道人往往都有一些奇异之处,对这道人,洛姜从知道出身后,就多少有些好奇。 当然了,这好奇只是单纯好奇。 她曾与皇城司牵扯颇多,自然知道代王的事,这位道人来自临化县的桐山观,和代王出于一地,据说曾经有过冲突。 代王留下惠道真人,是出自老乡情谊,还是这道人真有才能? 此刻倒稍稍有了一些结论,起码这不是个普通道人。 二人一前一后,直到穿过一侧门,走出了代王府,看见了前面一辆牛车,惠道真人才微微挑眉。 “大王何故夜出?”惠道真人走到不远处一牛车前,躬身问着,上次微服私访,结果就惹出了刺客。 贵人最忌讳白龙鱼服了,惠道真人不相信代王会这样轻佻。 牛车内传来代王清朗声音:“放心,孤自然不会白龙鱼服,周围虽仅仅数人,都是孤的精锐之士。” “孤有事有办,真人可要跟我一同去看看?” “大王有令,敢不从命?”惠道真人躬身一礼,代王大半夜不睡觉,突然要出去,还是以这副低调的模样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去哪里?应了一声后,惠道就上了牛车。 除了跟随的府卫,就只有车内两人并一辆牛车。 洛姜都没有跟上去,一路上,牛车车轮碾着地面,除偶尔发出一些响,再无别声,代王坐在车内,闭目养神,惠道真人也不多言,端容而坐。 微微摇晃着的车厢内,竟有了少许身处静室论道的感觉。 这是难得的机会,惠道真人仔细打量。 “本门相术,只能观过去,现在,少许未来。” 作真正的天机术的传人,惠道真人是真正理解所谓的面相,过去已经不可改变,自然留下痕迹。 现在是事实,形成了主相。 未来其实多变,但有些是定局,比如说,有个一品官使皇帝厌憎,自然就凝出死相,这就是对未来的折射。 要改变,就得改变皇帝的看法,因此面相仅仅能折射少许未来。 “代王有着皇家余荫,可惜早年命运颠簸,父母横死,还有人怀疑代王的血脉,不说皇家验血,就算是眼前的面相,除了太子之子,还能吻合?” “现在运数皆开,隐隐有蛟形,这就是代王现在名爵,而未来却一片混沌,这也正常,身是龙子,又在争嫡,生死荣辱千变万化,哪能有定数。” “相反,一开始就甘心退出争嫡的皇子,其命数面相,就基本定了型。” “只是,总有着异样处,看不清,道不明。” 才寻思着,牛车一冲,听了下来。 “到了?” 惠道睁开了眼睛,就看到坐在对面的代王从打开了的车门走了下去,他不假思索,也跟了下去。 下去才发现,竟然站在一处石桥前。 第八百三十六章 细想惟恐 “槐桥坊?” 槐桥坊面湖临河,虽不算最金贵,也是京城中一处不错的坊区,白天店铺席棚连绵,现在却显的冷清。 牛车就停靠在桥这侧,距离石桥几步远,代王则站在桥上,朝着远处看去。 难道这里有什么问题? 惠道当然不会认为代王晚上不睡,带他来到这里,是为了赏月看景。 这里的景致就算有桥有水,算是秀丽,断不至于能诱代王半夜来观看,代王带他前来,必有特殊原因。 但任由惠道观看四周,看了一圈,都没发现这里有什么问题。 “风水地势,有些运势,也仅仅这样。”惠道蹙眉,顺着代王所视方向看去,离得最近的是一座府邸,惠道眼神好,就着月光,看清了府邸上面半旧门匾,这里是一座旧侍郎府。 许此间主人换了更大府邸,这里空置,又或这里出过事,此间主人暂时去了别处,这宅子看着不算小,但却没有人气,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荒芜。 代王晚上不睡,乘车来到这里,望着这府邸看,难道这府邸有什么问题? 可惠道没从这座府邸看出任何问题,这就更疑惑了。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代王只是突然有了闲情逸致,所以带自己出来逛逛? 但这怎么可能? 当然,除以上可能,其实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里虽然有问题,但自己看走了眼,并没有看出问题。 惠道一想到这种可能,就心中一凛,并立刻看向了代王。 代王拿起檀香折扇展开又合拢,也不故弄玄虚,只是一点,就问着:“真人是有功行的人,这槐桥坊的旧侍郎府,与我可有妨碍?” “轰” 这话一说,惠道只觉得脑袋“嗡”一声,仿佛一瞬间有遮掩眼睛的东西被人突然抹去,再睁眼去看不远处的旧侍郎府,景象已大变。 就见府邸门口石狮子本布满了灰尘,虽还立在那里,却与这宅一样荒废,看着就落魄,现在一下就像活了一般,满满都是凶悍,眼睛有鬼火闪着,四处巡视。 但凡有灵机,看过去,与狮子眼对上,都会生出一种可怖。 惠道望过去时,双眼被刺痛一样,不由闭了一下,再睁开时,已护住双眸,不至于被震慑。 这样的凶气,可不是寻常能有! 再看府内,门紧闭着,可整个宅却有着满满的红黑之气,更带着杀煞,已是无法抑制,溢了出来,可偏偏一种秘阵,似乎是蜘蛛所织的网,将滚滚煞气锁在一地,不漏半分。 “果然一入龙庭,异事层出不穷。”惠道不由抬首看了一眼,连着京城龙气都可暂时隐瞒,这是何等可怕,看着就令人心惊。 “而且,还仅仅是人气。” 更让惠道不敢轻视,是这杀气,还不仅仅是人类所有。 虽说但凡武将,一般所住宅子都有杀气煞气,寻常鬼神都要避之,但这座旧侍郎府所弥漫着的杀气,却并非人所拥有,而是鬼神之杀气。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地覆天翻。” “鬼神杀机,更难见到。” 鬼神轻易不会有杀气,动了杀气,往往也难以善了。 “这、这……”惠道最初的惊诧过后,转眼镇定下来,暗算天机,已有所悟,嘴上问:“大王,此处,难道隐藏着破灭神祠的鬼神?” 京城乃天子之地,外地鬼神很难随意进出,能在京城盘踞,还能有浓重杀气,不像外来者,更像本地的鬼神。 这样的本地鬼神,因不是“外来者”,在城内要自由多,代王处理十几家神祠,鬼神若不死,已无神祠安身,盘踞在无人居住的废旧宅子里,倒也合理。 真是它们,事情就麻烦多了。 它们必对代王恨极,只凭这冲天杀气,就知道有多难对付,不解决它们,必会被它们死死纠缠,不死不休。 代王似乎早就知道这事,毫不吃惊,听着惠道问了,淡淡说:“不错,没有意外的话,正是它们。” “这等余孽,真人可有办法处理?” 问着这句话时,苏子籍慢慢在桥上踱步,却始终没有踏出桥墩处抵达对面。 惠道看得真切,想着代王说的话,心知今日代王带自己来这里,恐怕是一场考验了。 要是自己无意代王,就不会特意来寻代王,并答应留在代王府,现在倒是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惠道虽觉得棘手,沉思良久,还是说:“大王,容贫道多看看。” “你看看。”苏子籍也不急,一挥手,牛车徐徐后退,掉转了方向,准备着回程,而惠道打量着府邸,回想着方才的事,此时也终于有时间来仔细地琢磨。 越想,就越觉得震惊。 “代王不说时,旧侍郎府在我眼里,就只是一处寻常不过的旧宅,我竟都没有觉察到一丝不对。” “可代王才说了一句,我就立刻能有所察觉,仿佛有遮掩东西被瞬间抹去,这难道就是天数?” 等闲贵人就罢了,无论皇帝或王爷,仅仅一言,就足以让修道人受到莫大影响,这一点,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强烈。 “还有,刚才用天机测试,过桥就是警惕线,就会被发觉,可代王始终没有跨过去,难道代王竟然也能看到旧侍郎府的凶煞之气?” 这可能么? 可自己偏偏感受不到代王任何的修道灵机,这种事,真是细想惟恐。 留的时间不多,惠道深汲一口气,转身稽首:“大王,您奉旨行事,就是天意,神祠已封,它们就等于革职待勘的臣子。” “只是,还有三处妨碍。” “首先,就是朝廷还没有正式定成淫祀,必须请得公文或圣旨。”惠道真人看向代王,见苏子籍若有所思:“一旦请得公文或圣旨,它们在京就处处受限,事情就容易解决多了。” “其次,就是信众香客,虽神祠已封,可百万信众香客,也不容小看,这很难有办法迅速解决,只能硬干。” “因此鬼神也会保留一定力量,临死反扑,其性必烈,贫道虽有办法,但必须两教配合。” “配合容易。”苏子籍眯着眼一笑:“真人只要有办法,其余准备,都由本王来办。” 话说上山入伙有着投名状,其实官场上这事更平常。 站了队,办了事,这就是投名状。 惠道本事不小,不久就进入争嫡的关键时,自己自然愿意给个位置和机会。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八百三十七章 传唤 顺天府衙门 专门用来审案有几个院落,按照需要审问犯人等级不同、要审事情大小,分别使用。 其中最宽敞一个院落内就分两堆站着一些人。 此时秋老虎尚有余威,靠近院门和阴凉处,大多是官吏、衙役,也有一些获优待的读书人,此时虽交头接耳,只敢小声议论,眼睛时不时望向正厅,眼神中仿佛写着“八卦”二字。 又一堆人则站在外面相对晒的地点,有商人,有伙计,有工匠,有妇人,他们不敢说话,可注意同样也投向大厅。 在里面,可有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在审案。 “威武!”照壁按序手执水火棍衙役一声递一声威严的堂威:“传唤举人薄凝云入内。” 所有嘈杂立刻停止,静得一根针落地也听得见,站在荫处的举人薄凝云一怔,神态看去还算恬静,连忙入内,透着帘子隐隐能看见,厅上一个案座,坐着一个戴着金冠的年轻人。 “没想到代王竟亲自来审问,这、这还真是头一回见到。”稍过了会,人声又起,靠近院门一棵树下一个小吏用手扇风,忍不住感慨。 同僚露出赞同之色:“谁说不是呢?” 莫说是代王这样的亲王,就算是一二品大员,也没见着一个专门跑到顺天府的地盘来审案,最多就是在升堂时坐陪一番,而这一般也需要皇上下了口谕,才会纡尊降贵过来。 毕竟都是贵人,而顺天府这衙门还好,审案处在贵人眼里就自带晦气,谁会没事给自己找晦气,往这里钻? 偏偏这位太子之子,皇上之孙的代王不寻常! 也有人看了里面一眼,替代王说了两句:“也不怪代王亲审,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在京城,堂堂亲王竟遭遇了刺杀,这事换谁能善罢甘休?换成你,能不急着把指使刺客的人揪出来?” “也是,代王可恨死刺客了……”有个衙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已经是第三批了,先头二批已经问完话了。” “可问题是,到现在为止,问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人了,可问出什么来?我等还好,还能在这里议论,倒是刘大人,怕已生无可恋了。” 这小吏口中的“刘大人”,其实谈不上多大的官,是顺天府负责记录文书的文吏,文吏本不入流,但顺天府级别高,因此他也是从九品,这时坐在大厅一侧,手里执笔,不停记录着供话。 小吏多半圆滑,就算是抱怨,也不敢明目张胆,倒是读书人,议论声就要大声多了。 一个举人长眉细目,嘴唇很薄,虽在荫凉处,也不耐烦,背心有点湿了,这时抱怨:“代王之心可以理解。” “只是不管是谁,船坊上,码头上,连附近店铺甚至旁观者都拉来询问,而且有的明显就与此事无关,这样大海捞针,能有什么用?难道就这样一直审下去?” “代王遇刺,你也知道,心情可以谅解,那我等更应该配合才是。”结果刺头才抱怨,一个老举人白了一眼,冷哼:“葛生,你是举人,自然懂得什么叫谨言慎行,朝廷优容,不是我等放肆的理由。” “再说,这等大事,别说是我们,就是府尹大人,也得答应啊。” 年轻举人葛生抿嘴不说话了,顺天府府尹虽算是皇帝心腹之一,能在这个位置的人,除了圣眷,必有过人之处。 这过人之处,可能是骨头特别硬,且对自己也够狠,让人挑不出毛病,抓不住把柄,但就算这样,也坐不长。 更多的是潭平这样,讲究忠君,办事认真,又讲究一个分寸,虽不结党营私,却也不轻易得罪人,做事向来喜欢留一线,擅长给人解决纠纷,遇到代王这种苦主亲自上门审问案子的事,只能答应。 “哎!可这样问,又能问出什么来呢?”旁人也跟着叹着。 与这些有功名护身,自问事不关己的人不同,别的被叫到这院里等着被询问的人,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都带着些紧张。 毕竟这些人里,多半是普通商人,还有一些船夫,都不曾经历过这种事,一想到要被代王问话,还与刺杀代王之事有关,哪怕与自己毫不相干,也会心里砰砰乱跳。 谁知道这位皇孙贵胄会不会迁怒呢? 此时,葛生不说话,只是扫了眼跟在里面的几人,只见这些人脸色都有点苍白,带着忐忑。 葛生只是扫了一眼,听着里面隐隐的问话,心里却寻思。 “刺客已被抓住,嫌疑人也有,代王却不去盯着,反亲自跑到顺天府审问,且不光是有嫌疑,凡是参加文会,无论是举子还是船夫,都被带过来问话,这莫不是真打算从大海里捞针——这有些偏执了吧?” “在这里问看似无关的人,难道察觉到了什么?” 一想到这里,葛生不由心一凛,自己可是曹易颜的人,这事也是主公派着弄出来的事。 “别瞎想,自己吓自己。” “我的身份,埋了十年,都是单线联系,又有功名,代王就算察觉到什么,也只能问上几句,断不会用刑。” “且不说与之有关大多是举子,就算不是,这么多人,贸然用刑,也会惹来非议,代王爱惜羽毛,不会随意用刑——刚才也没有用刑。” “可这样问话,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仅仅是代王一时愤懑?” 葛生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代王是因被刺杀一事恼羞成怒,这解释最靠谱。 “下一个,葛生。” 随着举人薄凝云面露轻松的在厅内出来,同时出来的衙役,冲着外面喊着,目光落在正想着事的葛生身上。 薄凝云略一揖手,笑着:“葛兄,没事,代王仅仅是问些话,坦率回答就是了。” “谢薄兄提醒了。” 大魏到大郑,有功名尚未授官,不称大人,称兄弟——秀才称举人为兄,举人称秀才为弟。 同一阶级,相互称兄。 不是秀才,自然就无权这样称呼。 葛生顿时收敛了心神,一副从容无辜的模样,撩衣进了大厅。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八百三十八章 婴啼 葛生进入,见这大厅正中摆着两张公案,一张中间背后是一个年轻人,就算是立场不同,一眼看见,还是眼睛一亮。 只见苏子籍没有穿冕服,戴着金冠,身穿月白色大袖纱衫,袍袖翩翩,目似点漆,顾盼生辉,令人一见忘俗。 葛生第一眼就心里不禁想:“闻着代王风姿过人,今日一见,果然。” 这时衙役黑红水火棍一顿,拖着长声“威武”一声,更有亲兵悬刀而站,大堂上气氛立时变得紧张肃杀,葛生这才醒悟过来,暗凛自己失态,连忙对着代王行跪礼,又起身作了揖:“学生直隶举人葛生,拜见大王,见过潭大人。” 虽说给潭平见礼,但这时葛生才看见潭平坐在公案背后藤木座椅上,只是位置稍侧,表示主堂是代王。 还有文吏由于必须笔记,也有侧案,别的都站着,一个身材矮小中年人坐在这里,桌上摆放笔墨纸砚,望向葛生时,这个留着短须的小官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将刚刚放下的笔,又用活动了一下的手拿起来,一副继续做记录的样子。 “请起吧,不必多礼,我有些事要请教!”坐在上首位置的苏子籍似乎有点疲倦,打量了两眼,不等葛生谦虚,就摆手问:“言入正题,你叫葛生,哪里人士?” “回大王的话,学生是直隶籍,家住京郊八里的魏家镇。”葛生不慌不忙回话,这身份,早在几年前就在经营,完全不怕人去查。 “从小就在魏家镇?”苏子籍又问。 “代王,学生虽祖居在魏家镇,但幼年随家父居于魏山郡沙安县,在魏山郡中了童生秀才,直到六年前才回到魏家镇,不久侥幸中了举人。”葛生再次作揖答话。 “你当日什么时登船,当时看见了什么?” “学生受举人薄凝云邀请参会,在下午时等船,却在隔间与几个朋友喝酒,什么都没有看见,后来听见传闻,才知道船上出了事,别的一无所知。” 接着代王又问了几个问题,也不过来参加文会可受到了邀请,在文会上做了什么,可知道谁是幕后指使者,这样问题,简直就是小孩在玩过家家。 负责记录的刘文吏,手上一丝不苟,用蝇字记录着这些询问及回答,脸上的无奈却始终没褪去。 这样的问题,能问出什么来,与刺杀一案又有什么关系? 就连葛生,初时还警惕,此刻也不禁有些不解,嘴上答话,心里暗想:“虽代王不是刑名出身,难道以为只凭着这样的问题,知道内情的人就会将真相如实托出?怎么可能?” 这算是什么?既不讲究审问技巧,也不在乎结果? 还是说,代王其实和刚才的认识不同,不过仗着血脉乃是皇孙,才能成代王,而并非有着真才实学? 因着敌对关系,葛生对郑朝皇子皇孙一直都有着敌意,但并没有鄙视,临之大敌,现在却在心中蹿升起一种对面前之人的不屑。 “真的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枉费我小心翼翼。” 在回答完代王的几个问题,被苏子籍挥手令出去,这种不屑就转化成了鄙夷。 果然不过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暗里鄙夷的葛生面上仍满是谦逊,恭敬转身退出,却没有看见代王望他出去时若有所思的神色。 “任你奸猾多巧取,还是被我拔了根。” “曹易颜,应国的人?” “六年前安插在京郊的读书人,现在已是举人,这样的人,还有多少潜伏在暗处?” “看来应国在京城的势力不小。” “还有桂峻熙,这区区前鲁王的谋主,竟然有这样大的危害?” 刚才上百人问话,虽只有十几人知道一些内情,但也足让苏子籍拼凑出一个大概的真相。 也许是级别相差太大,问话时经常可带出情报,综合起来,苏子籍已能隐隐摸到了一个大阴谋的轮廓。 事关曹易颜的筹谋、应国的野望,还真是麻烦。 “奇怪的是,只感觉曹易颜是上级,具体职司,没有感受到。” “不过也能知道,此人权柄不小,必是应国的大人物。” “姓曹,难道是前朝余孽?”苏子籍若有所思,话着自己肉体血脉,似乎也是前朝宗室,只是改了姓避祸。 到了这时,已经没有继续留下来审问的必要,匆匆将后面几人问完,苏子籍就站起了身,对着潭平微微一礼:“潭大人,辛苦了,小王的问话,已经全部问完了。” “代王,您这是要回去?”潭平忙跟着起身,小心翼翼问,心中也很是奇怪,这问话很不成章法,代王到底什么用意? 潭平却没有和葛生一样鄙夷,他对代王了解越深,越是觉得深不可测,断不觉得这是胡蛮。 苏子籍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权当不知道此人及外面衙役小吏对自己的腹诽,微微点头:“嗯,这就回去了。” 然后就被潭平难掩心情一松送了出去。 走出顺天府衙门大门时,外面牛车前,已候着一人。 “大王。”惠道上前,迎接入车。 “真人可有什么收获?”上车后,苏子籍在座位上一坐,揉了揉眉心,矜持一笑问着。 惠道收敛了笑,正容欠身:“大王,贫道刺探,查实槐桥坊,的确积蓄了多家鬼神,几乎十七家,一家不缺,槐桥坊存心险恶,已是确定无疑。” “只是一举解决,却不容易。” 见代王表情不变,暗赞一声不愧代王,继续说:”虽不易,但也可以完成,贫道已拜访过玄诚真人及鉴信禅师,他们都已答应了助一臂之力。” 玄诚真人便是刘湛,前段时间被加了二字封号。而鉴信禅师便是辩玄,已是清园寺主持。 这两方面,代表着在京城也有不小势力的道梵二教。 虽然苏子籍也可以去请两教出山相助,但惠道能说服两方答应,自然是更好不过。 苏子籍对惠道的办事效率很满意,笑着:“真人真是辛苦了,孤对这些鬼神之事,不甚精通,就得全仰仗真人……” “桐山观本是玄门正宗,原本革去道田和封号,依孤看,也应恢复。” 见着惠道恭敬听着,牛车已经看见了代王府的女墙,此时入秋,满院浓浓似染,夹道花篱斑驳陆离,看不出凋零,苏子籍才要止口,突然之间,不知何方传来一声隐隐的婴儿啼哭,让苏子籍下意识身体一僵。 “哇!”这一声婴哭,并不真切,却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苏子籍的太阳穴上,让他脑袋嗡的一声。 不仅是苏子籍脸色一变,惠道也是脸色一变。 “怎么回事?难道是不悔的灵气泄露了?” 刺痛只是一瞬,苏子籍很快就反应过来,意识到府内一道灵机一闪就逝,顿时脸色大变,整个人瞬间罩上了一层骇人气息,连对面坐着的惠道都被这个吓了一跳。 这是生杀予夺,不由分说的杀气。 第八百三十九章 胎动 惠道心中一动,这灵气似乎从代王府传出来?只是才想着,就看到苏子籍阴寒的目光扫视了一眼,不由一凛,立刻低下了首。 代王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不言声继续坐车入内,只瞥了瞥院里的灯火,等到了正院时,一干人早已候在檐前廊下。 “发生了什么事?”苏子籍似乎还带着笑问着。 “王爷,刚才王妃突然动了胎气。”管事看来受惊不小,强打精神立刻回答的说着。 “情况怎么样?”苏子籍顿时脸色一变。 “王爷,老奴已经立刻请了大夫,已经入内检查,刚才有消息,说是并没有大碍。” 苏子籍无声透了一口气,顾不得再说,匆匆而入,就见院里静悄悄,有提水煮药都蹑手蹑足,就上了走廊,丫鬟婆子,立刻鸦屏息跪下。 苏子籍也不理会,到了小厅,见里面卧房放着丝帐,叶不悔隐隐躺着,外面是一个郎中,正在写药方,很明显,叫过来的府里郎中已给叶不悔检查过了。 “王爷来了。”郎中是一个干瘦老头,头发花白忙给代王行礼,苏子籍一摆手:“袁家山,不要多礼,怎么回事?” “大王,王妃刚才突然动了胎气,不过现在王妃和胎儿还很稳健……”说到这里,叫袁家山的郎中心里一动,能被代王府聘请成府内大夫,医术自然不差,就算不是顶尖,也有真才实学。 这时袁家山心里纳闷,按照脉相,明明王妃身体不错,腹中胎儿稳健,可王妃为什么突然之间动了胎气? 看情况不是食物或香料,这一进来就检查了。 难道是受了气?可代王夫妻一向恩爱,在府内的人都清楚,谁能给她气受?但想了想,袁家山就将这事归结为胎动。 胎动导致疼痛,王妃初为人母,觉得难忍痛苦,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袁家山躬身:“小人刚才检查了下,熏香和食材并无问题,依小人看,王妃应该只是胎动,无甚大碍,容小人开个安神养气的药方,取了药,喝上一剂,应就无事了。” “不过……” “不过什么?” “王妃十月将近,就算无害的安眠香,似乎也可不用。” “那就不用,以后王妃院里,一切香料全数不许用。”苏子籍微松一口气,命令的说着。 见众人应是,又和缓了颜色:“袁先生,那有劳了。” “不敢,不敢,这是小人的本分。”袁家山年纪不小了,进王府一年有120两银子进帐,这还罢了,关键是和代王府攀上了关系和情分,他还想着子孙受益呢,怎么敢不尽心。 旁早就有人摆上了笔墨纸砚,袁家山过去写药方,苏子籍入内,坐到了床侧,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躺在床上的叶不悔的手腕。 “你可还难受?”苏子籍嘴上问,手里则试探放出一缕灵力,检查一番,不由心一沉。 果然不出苏子籍所料,叶不悔身上有灵力波动,入道之气再次溢出了。 苏子籍眸子幽黑,看着叶不悔手腕处黑木镯,这黑木镯按说可以阻住入道之气的散出,可现在不悔戴着它,刚才还是泄露出来。 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手镯,手镯并无问题,还在阻止外泄,并且刚才外漏的灵气已经在渐渐消散。 可这次叶不悔的入道之气突然散溢,祸端已经形成。 “可恶!” “眼见怀胎快足,入道一年也要到期,为什么会发生这事?” “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非人力能控制?”想到自己梦中的事,苏子籍暗暗咬牙。 明明别的事都能改变,为何不悔入道这事,却仿佛始终无法彻底压下? “夫君,我没事。”叶不悔却误以为是夫君心疼自己,眼眸已满含笑意落在夫君身上:“不要大惊小怪,我听那些夫人说,胎动也是正常。” “胎动是正常,可入道之气突然散溢,就不是了。”苏子籍心里的话没有办法说,才苦笑下,就听见说话。 “大王,药方已写好了。”袁家山的年纪,已不需要太避讳,拿起笔墨未干的药方过来,向苏子籍禀告。 “我看看。”苏子籍轻轻按了按叶不悔身上的薄被,将目光从叶不悔身上移开,目光在方子上一看,没有看出问题,含笑望向老郎中:“好,你用心伺候,赏你10两银子,若王妃吃了药能睡得安稳,还有重赏。” “这一阵,你多多待命,每日来为王妃诊脉。” “小人明白。”袁家山早就见惯了代王对代王妃这一胎的重视,自然毫不怀疑,恭敬退了出去。 等屋内只剩下代王府的人,叶不悔看着自己丈夫脸上含笑模样,聪明如她,敏锐察觉到,丈夫无论是方才还是现在,神色都有些不对。 外人看不出他的神色有异,但作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又是唯一枕边人的叶不悔,却立刻就发觉了。 她心中有疑问,就直接问了:“夫君,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 苏子籍低头看向不悔,与她眸子对视,强忍移开的冲动,用手轻摸她的头发,又试了试她的额,这才微笑:“没事,只是我初为人父,患得患失,总是怕你与孩子出事。” 叶不悔想到自己初为人母,也时常会多想一些事,立刻就被这解释说服了。 也是,都是第一次做父母,她现在怀着孩子,丈夫听到自己突然身体不适,会心中紧张不安,这实在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甚至还觉得自己果然是怀孕了,才想得越发多了。 “原来是这样。”叶不悔努力安抚着丈夫:“放心吧,郎中都说我与孩儿都十分康健,定然不会有事,你也不要总多想,看你,都瘦了。” 苏子籍微微低下头,任由叶不悔用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心里不由一酸,良久,苏子籍才叮嘱:“天不早了,我还有事,你好好休息。” 说着站起来,对着丫鬟婆子:“这段时间,你们要小心伺候,每人的月例都加一倍,等生了,母子平安,我还有重赏,但是要是有过失,孤也不吝家法——你们可听明白了!” “奴婢明白!”丫鬟婆子连连叩头:“奴婢必会好好用心,将来还得伺候世子……” 第八百四十章 狰狞 苏子籍含笑点首,才出了门,脸色就直接冷下来。 “可恶!” 竟然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会不会引来龙椅上那一位的杀意,他能否保住自己的妻儿? 一想到这一点,苏子籍就忍不住愤恨,可就算心中憋着这一股火,又该向谁去发泄?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次事到底是怎么出现,明明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事? 或当年魏世祖的遗风,宫廷和府邸,都以走廊曲曲折折贯穿,惠道沿走廊一步步行来,穿过月桥,绕过东伊楼,没跟进内院,只立在山石上仁望良久,也在沉思。 “入道了?”这股灵气很熟悉,是入道之人散溢出来。 “看代王的神色,难道入道之人竟然是代王妃?” 饶是惠道见多识广,也免不了惊奇。 看代王样子明显是知道些,王妃入道这事可能不稀奇,毕竟入道契机多种多样,不光是修道人,琴棋书画歌舞,任何一门有天赋有气运,都可能一瞬间入道,让他惊奇的是代王不仅知道此事,竟立刻知道入道之气是代王妃发出? 难道代王早就发现代王妃有入道的可能? 这也并非不可能,只是不是时间,惠道也听说了皇上的一系列动作。 “代王防备的是七窍玲珑心?” 见代王大步流星从正院里走出来,惠道若有所思地站着,没有立刻躲起来。 现在躲起来,就是掩耳盗铃,没什么用。 毕竟自己跟代王可在府门外就察觉到灵气,就算现在躲了,代王也不会认为自己什么都不知,反会起到反效果。 “有点失算了啊。”惠道心中暗想:“不过,这事也未必不是机会……” 随之,惠道转过身,朝远处走去,现在的代王,大概暂时并不想见到自己。 而正院里出来的苏子籍,远远看到惠道的身影,不由停住脚,一丝杀气浮现,但很快又消散。 “想要掩盖这件事,杀了惠道又有什么用?”苏子籍暗暗苦笑:“光杀了一个没有用。” 自己在王府门口就察觉到灵气波动,焉知不会有除自己跟惠道之外的人察觉到这点? 惠道不管怎么说,至少已投靠了自己,轻易不会将这件事乱说出去,此人知道分寸。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在刚刚短暂一瞬间,诸王的人,皇帝的人,有没有察觉到? 在自己下车,就已感觉不到灵气波动,因溢出的一刹那是力量最强,波动最大的时候,其余时间除非到了身边,否则感觉不到入道之气。 但就是一刹那,有时就很要命了,苏子籍慢慢踱步,此时秋风掠过,满院都是松涛声,还隐隐传来一阵鼓乐,有女子伴乐声吟唱,格外清新。 “如果发觉了,我该怎么办?”苏子籍却无心欣赏,只是沉吟。 “皇帝为求长生,已近似疯魔,知道了这件事,必然会心动,能杀太子,还不能杀个王妃?哪怕这王妃怀了孩子。” “现在就在赌,皇帝的人以及诸王的人会不会察觉到了这件事。” “可这事能赌么?” 苏子籍总有一种预感,冥冥中一股无形之力在阻扰这件事被压下,就连不悔的入道之气突然泄露,也透着离奇,让自己心中不安。 “皇帝若要求我将不悔的人心献上,又该怎么办?” “拼死一搏么?” “拼死一搏的话,又有多少人能支持我?” 别说力量悬殊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就说心之所向,君臣大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死,子不得不亡,就是自己府内,又有几人觉得自己该为这事誓死一搏? 怕是许多人会认为,王妃贤惠,但为了保全代王府,牺牲王妃和王妃肚子里尚不知男女的胎儿,也是可以接受。 甚至就算是拥有入道之气的是自己的孩子,是王府世子,遇到这种事时,怕也会有人觉得可以牺牲世子,换活整个代王府吧? 原本世界,有伯道无儿的典故,兵乱,邓攸带着妻儿逃难,自知不能同时保住儿子与侄子,对妻子贾氏:“我弟弟早死,只有一个儿子,按理不能使他绝嗣,只能舍弃我们自己的儿子,如果我们能够幸存,将来一定能再生儿子。” 贾氏含泪应允,邓攸将儿子绑在树上,带着妻子与侄子离去,后来虽娶了妾,却到死也没能再生出儿子。 对父亲来说,儿子是可牺牲的,这时孝道就是一座大山,并且在争嫡时,很多东西更可以舍弃,区区一个王妃和可再生的世子,都可以为了大局而牺牲。 “为了大局么?” 苏子籍独自在廊下徘徊,喃喃而语,不敢去考验人心的忠诚,在这件事上,就算是最亲近的野道人,都未必愿意看到自己为不悔与皇权抗争。 可忍下去,真等到皇帝下密旨,让自己活挖怀着孩子的不悔之心,献上去给老儿做长生丹药,这简直比让自己直接死了还要无法忍受。 这算什么男人?还当什么丈夫和父亲? 可事就又绕回来了,以现在的实力,真能保全妻儿? “大权,力量!” 突然一股腥甜在唇齿间弥散开,苏子籍目光一冷,也不多说话,返身进了书房,将门窗关上,整个房间就只剩一个人,苏子籍才彻底将面具卸下,露出了狰狞。 “虽早有领悟,可现在才知道谦恭的可笑。” “就算贵为代王,可一日不成至尊,生杀予夺全在别人之手。” 房间幽暗,没有点灯,苏子籍沉着脸一声不吭,良久到了书桌前,也不拿笔,就着铺着的宣纸,咬破手指,用血在上面写了“太子”二字,又怔了良久,才重重一叹,将它揉成一团握在掌心,仿佛捏在手里的不是纸团,而是让他感到心情复杂的东西。 “我本万事都预备,却在关键时出了差错,这事大有蹊跷,并非一个简单的巧合或运气不好能描述。” “莫非还是大郑神器的波折?太子,汝若有灵,必能使我知晓因果。”苏子籍躺到了书房的简榻之上,闭上眼。 朦胧中,渐渐感觉飘忽间,自己慢慢沉了下去。 第八百四十二章 不成就死 苏子籍立刻跟了上去,二人漫步在厮杀声不断战场上,此时战场,与刚才又似乎有些不同,也许是靠的近,厮杀每一个人的狰狞表情,都清晰可见。 而随着深入战场,真实感越来越强,几次有长刀从苏子籍身侧挥下,甚至能感觉到恶风撕断了几根头发。 也幸走在战斗并不密集的地点,这样的事发生的并不频繁。 苏子籍的注意除了投向战场,剩下的全给旁走的人。 已经死去的太子,生前未必真了解这些,在死后却可以窥见更多,跋涉在了战场上,不时停留,在某些拼死厮杀的人前停留,又低首看了看惨叫落下的士兵,这士兵捂着伤口,还没有从惨烈厮杀中回转,表情就凝固了。 “圣人有作垂无极,王业艰难示子孙。”苏子籍看到现在,隐隐已明白了。 就在这时,突一声号令,只听“嗡”一声,成千上万箭雨从远方齐齐射来,高高飞起,又锐利落下,带着破空声跟十足杀气,势不可挡。 “……”苏子籍微微抬首,被发觉了? 就听到太子发出了一声叹息,下一刻,在箭雨朝着二人位置落下时,一道透明屏障突然在箭雨下显现出来! 波及到了他们这里的箭雨,被透明屏障挡下,顿时噼啪四落,而本就厮杀声一片的战场上,此时到处都是惨叫声,士兵呐喊声,几乎都快要被这一阵又一阵惨烈至极的哀嚎淹没。 越发浓重的血腥味中,有经久不散的煞气和烈气。 太子面容平静地望着远处的厮杀,说:“大郑代魏,事后粗略统计,大大小小战役,双方就阵亡四百七十万,百姓更不计其数,足足超过一半,导致大郑建国初期,百废待兴,太祖就不得不下了鼓励生育的敕命。” “在你面前所展现,甚至不足战役的十分之一,大郑江山,是用无数白骨堆积起来,都说一将成名万骨枯,新朝建立,何尝不是如此?” “孤失爱于父皇,身死门灭,唯一子嗣逃于民间。” “十六年后,朝廷却寻到了你。” “你际遇之奇,不可思议,孤现在都不能看出底细,或者就是天意。”说到这里,太子伸手弹了弹袍角,只是一哂:“要是你当个代王也罢了,图谋大徐社稷,就算有天意,这样的天下是说换就能换么?” “原来如此!” 苏子籍怔怔望去,心中情绪翻滚,当年郑太祖起兵不过一百三十人,虽可以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其实血战频繁,出生入死,多少次危在旦夕,有这大业,或有天意,也有百千万人以性命为赌注拼杀,不知道有多少牺牲,寄托多少希望。 有这觉悟看去,只见眼前沙场搏杀,隐隐一股血气冲出,化成一股生杀予夺,威镇四海的力量。 “这就是大徐的龙气,大徐的根基。” 所谓狸猫换太子,哪有那么容易? 就算真有这种事情发生,一半也发生在王朝没落时,因气运日落西山,无法给予制衡,才能成功。 现在的郑朝,建国才三十余年,正步步往上走时,昔日乱世,郑代魏死去的将士甚至百姓冤魂,就算魂魄已散,可执念早就已与郑朝国运融合在一起。 无论是压制,还是反扑,都息息相关。 “人力有时而穷。” 这种事,比现实中真实明枪暗箭更让苏子籍觉得麻烦。 明枪暗箭,只要提前筹谋,就算有些麻烦,未必不能解决。 可来自大郑的排斥,影响会遍及方方面面。 太子也不去看苏子籍,含笑说话,声音却冰冷:“要不是你有不少底牌,最近还有龙宫助你,且本朝和妖族牵连太深,因此得以撬动几分天机——否则,你以为会这样容易?现在这点反噬,已是抵消大半的结果了。” “嗷——” 仿佛为了验证太子这番话,话音刚落,场景已经变了,一声带稚气的龙吟,就从远方传来。 苏子籍看去,就隐隐看见了江水,这江水有些熟悉。 “蟠龙湖水系?” 只见以蟠龙湖为中心,前后千里水系,一条熟悉的幼龙,以原形在半空盘旋,冷冷盯着前方神灵,正奶声奶气喝令投降。 “汝等还不肯降?吾乃龙君,若是不降,杀无赦!”奶声奶气声音里,已带上了龙君的威严。 而在前方,水妖和灵兵打成一团,水妖明显占了上风。 “吾……降……” 随着第一个纠结神情跪下的神灵,剩下神灵,陆续跪地,低头向半空中盘旋的幼龙表达了臣服。 而随着这些神灵跪地臣服,肉眼可见,半空中幼龙壮大几分。 而与此同时,苏子籍身体,同样有一股热流流淌,整个身体都仿佛跟着亮了几分。 他现在所处并不是人间,这具身体也不是肉身,现在灵魂之躯明亮,代表自然就跟着受益了。 “事情就是你所看到的这样。” 太子低沉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种莫名的感慨,良久才长叹一声,望着苏子籍:“天机可隐瞒一时,却不可隐瞒一世。” “天下争龙,不成就死,此一劫,方要你渡过,否则,不单是不悔,你我都要神形都灭。” “轰” 随着太子说完这话,嘴角带笑身影就立刻停顿住,只目光投向了远方。 与此同时,无论战场还是正在厮杀的水府,都轰一声炸开,化成无数黑色锁链,长了眼睛的毒蛇一样,纷纷朝太子射来。 “噗”一声,最先抵达的黑色锁链,只是一扫,就扫掉太子的玉冠,并顺势将其捆住,剩下黑色枷锁,一层层将其裹起来,就像蚕蛹的丝,很快太子就淹没在了黑色锁链中,被高高吊起,挂在半空。 不仅仅这样,苏子籍发现自己现在仍在太子府内,整座太子府都顷刻陷入到火海,轰然而起大火,灼烧着能触碰到的一切。 原本只能眼睛转动着的安静的尸体,在火海中发出痛苦呻吟。 “嗖!”不等苏子籍反应过来,左侧突然之间扑来了一根与捆绑太子一模一样的黑色锁链,顷刻间就到了眼前,就如毒蛇吐芯一样,就要噬咬。 “啊!”苏子籍猛坐起身,喘息着扫看四周,引着外面丫鬟问:“大王,可有事召见奴婢?” “不,没事。”苏子籍缓缓说着,神色怔怔。 这里是代王府,是书房,自己正躺在隔间的休息小榻上。 正文 第八百四十三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仅仅是经历,更得了太子的记忆。” “【为政之道】+3000,晋升16级(30/15000)” 苏子籍勉力撑着,只觉得脑袋嗡嗡响,无数的太子的记忆灌输入内,苏子籍坐着,目光看着虚空,沉着脸一声不吭,良久发出一声叹息。 太子用血淋淋一幕幕厮杀和记忆,将争龙残酷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得领这个情。 毕竟对太子来说,这是自揭了一次伤疤。 昔日太子,何尝不是争龙最有力的一个? 结果一朝失败,不仅自己死了,整个太子府居然落得一个鸡犬不留的惨烈下场,血脉几乎断绝,最终活下来的唯一血脉,竟只是不悔这个外面的女儿。 争龙失败,下场之惨烈可见一斑。 “太子是储君,大郑的绝大部分秘密,都对它开放。” “更有不少人投靠,衙门和宫内都有。” 房间内昏暗,苏子籍不用点烛火也能视物,过了一会起身,往外去。 位于书房旁的这个小隔间,是专门用来换衣服跟歇息午睡,算是密室,并无窗户,出去径直走到了书房,不言声踱到案前,思量着,提起笔来沉吟在纸上写下名字。 “太子记忆中,有一二百个官员算自己党羽,可有些人当年太子遇祸没骨气缩了,有些人死了贬了,我这一年算是相对熟悉京城官场了,依我看,只有十分之一尚有希望。” 苏子籍沉思着,写下了一个个名字,大概十余人,目光却看着一个名字:“赵振海?” “赵公公是皇帝身侧的贴心太监,竟然也曾受过太子的恩?” “太子,也不简单呐!” 思量着,靠前的木窗前,轻轻一把推开,一阵清风随之吹进来,让苏子籍烦闷燥热的心情得到少许安抚。 书房墙上挂着他亲手所写的“静”字,但事情临头,苏子籍才觉得,自己纵然是能写出十个百个静,真遇了生死攸关的难办之事,还是难以真的心静下来。 “争龙,这水也太深了些。”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夏日的雨,微微带着风,下着着实解暑。 就像现在,苏子籍立在窗前,望着木窗前被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的矮树,只觉得心情都跟着平复了一些。 细雨下着时,淡淡雨雾弥漫开,看向远处就有些看不真切。 隐隐的琵琶声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传来,虽算不上动听,可在这种雨夜侧耳听着,与淅淅沥沥的细雨混在一起,竟也别有一番感觉。 更远的地方,走廊上有几点灯火飘荡着,那是提着灯笼的丫鬟正几个人走在一起,说说笑笑,朝着王妃而去。 “天下争龙,不成就死吗?”苏子籍眼望着雨景,喃喃自语。 若是真的失败了,眼前的这一切,他所拥有的这一切,就会如曾经的太子府一般,被杀戮毁灭。 “郑朝的气运对我反噬,想要缓解,就需要合流前朝与今朝的气运。” “要合流,就在不悔孩子身上。” 毕竟他与不悔的孩子,是拥有着前朝与本朝两朝皇室血脉的人,无论是前朝大魏的气运,还是本朝大郑的气运,都会对这个孩子有一分“香火情”。 可就算是不悔的孩子有着大郑皇室血脉,其实按照习俗来说也是外人,之所以能成功,大概还是占了不悔是前太子唯一血脉的因素,这样一来,就算是外嫁女,生下的孩子,也就成了唯一一支太子后裔,只能由他传承下去。 曾经太子是大郑的正统,就算后来失败了,也还有着影响,这才是苏子籍之前能成功瞒过的最重要的原因。 “当个王爷也就罢了,大郑社稷不怕多个闲王。” “可要夺神器,区区这点反噬,的确是最小了。” 苏子籍明白,自己要是争龙失败,不但自己会完,就算是龙宫,选择支持自己的太子,也会跟着完。 “所以我只能赢,不能输。” 渐渐,杀气在苏子籍身上弥漫开,死死盯着一个地方,嘴里喃喃:“不能这样了,皇帝有多种选择,自然可以随意丢掉我这个,可如果除了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呢?” “三个成年皇子,就只有蜀王跟齐王还有机会,只要蜀王齐王都出了事,除了我,皇帝还能选谁?” 一抹红色从苏子籍眼眸中闪过,让绵绵细雨都多少了一层杀机。 “从政治上说,这办法并不明智,更暴露了自己,可有时,却必须有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觉悟。” “皇帝无意自己,那无论怎么样争夺都是徒劳,只有拼死一搏。” “就通过这事,把齐王或蜀王解决了吧。” 先解决一个,剩下一个,也不会留太久,更重要的是针对皇帝,苏子籍默默的沉吟:“皇后,还有这赵公公,或有着大用。” “上次,皇后退让了,结果太子死了,这次,如果我要死,皇后会不会拼死一搏?” “这可是她最后一点血脉,我死了,就算贵为皇后,大郑与她又有多少关系了?” “还有曹易颜,区区一个举人,敢出手暗算我,也得死!” 镇南伯府 细雨连绵而下,世子院门开了,小厮撑着一把油纸伞,世子谢真卿缓步从里面出来。 他的身体渐渐康复,外貌比之过去更是一日较一日出色,三分在貌,七分在气质。 哪怕是穿着看似普通的青衫,走在路上,也吸引丫鬟注目,被他看一眼,就能面颊飞红,春心砰动。 “去花园吧。” 谢真卿看了一眼撑伞的弘道,他虽无事就沉默不语,但对他的照顾却毫不懈怠,知道有心结,谢真卿已不再奢望能让他很快想通了,等自己大业成了之时,想必自然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垂眸回想着这段时间的事,谢真卿向往花园走,轻声说:“现在京城,已是龙气纠缠争斗,外人看不明,我却知道,这是争龙了,热闹啊,弘道,你就真不想去看看热闹?” “回公子的话,小的不想。”弘道回话,看这种热闹,可真的会死,自己还不想早逝。 谢真卿笑笑,也没再说什么,在弘道陪同下到了花园里。1603414887 正文 第八百四十四章 埋的太深了 镇南伯府的后花园,建的还算大,且不止一个,一个大园子,一个小园子,谢真卿去的就是大园子,走上一圈,慢一些能走上小半个时辰。 他虽看着康健了,但走路仍不急不忙,散步对于他来说,还真是一种享受。 而不远处廊子里看到他的丫鬟,也觉得远处细雨中有美男子撑伞散步,对她们来说是一种意外惊喜。 “快看!是世子!” “世子越发贵气逼人了,外面说的那些翩翩佳公子,哪有人比得上咱们府上的世子?” “就是,要是前些年,世子身子安好,出门让那些人看到了,哪里有其他京城公子的份?” 丫鬟们想到京城中出名的佳公子,竟都不曾有世子,都油然而生一种愤愤不平。 在她们看来,世子真是样貌、才学、气质,都出色极了,甚至就连脾气,大多数时也很好,只是平日里要休养身体,很少出来,这才让那些不如世子的人得了美名去。 弘道扶着谢真卿走上了一个小亭,小亭里有着石桌四个圆凳,收了伞,弘道又为谢真卿擦干一个圆凳,才让谢真卿坐下。 谢真卿笑了笑坐了,若有所思的看着雨中的花丛,雨点噼啪,突然转首问着垂手伺候的弘道:“隆安帝陵墓,你安插在第四层的丹方,还没有被发觉吗?” 弘道一凛,低声回答:“公子,隆安帝陵墓,已被查过几遍,若是放得太浅,会引人怀疑,所以放在了更深一些,现在还没有被发觉。” 谢真卿有点嫌弃地看他一眼,无语地说:“这么久还没被发现,那也埋的太深了。” “以前慢些无所谓,可现在龙气变化的关键时,却不能由它去了。” 想了想,谢真卿吩咐:“听说俞谦之处境不是很好,你就让俞谦之去一次隆安帝陵墓避避风,他到了,自然在机缘下会发觉丹方。” 弘道答应一声,没有多少表情,俞谦之本是自己的人,多亏自己方面支持才到这位份上,但是人,自然会随着水涨船高变了心,近年早不复热情,不过没有撕破脸,现在公子要用,自然还可以帮一把。 谢真卿又问:“齐王府现在如何了?” 弘道回话:“已有几人可用,不是现在安插进的人,是早就在齐王府里面的,现在已提拔上去了,可以亲近齐王了。” 齐王府渗透的事,倒让谢真卿还算满意。 谢真卿点首,还没有说什么,突然之间,盯着一处“咦”了一声。 那个方向,似乎是…… 他忍不住站了起来。 京城一处道观 细雨中的这处道观,安静、质朴,甚至因着道意颇浓的建筑风格,在雨雾笼罩下,仿若不是人间该有之处,但这道观又明明白白地屹立在京城中的一处,平日里也只有这里才稍稍安静一些。 前面大殿的偏殿里,刘湛正在接待客人,茶香四溢。 这客人同样穿着道袍,气质略显刻薄难以接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带着一股连普通人也能轻易察觉并畏惧的阴郁。 不是旁人,正是皇帝御用的炼丹道士,霍无用。 “你可听说了?俞谦之有意静修一段时间?”刘湛正问到这件事。 霍无用自然是听说了,不仅听说了,俞谦之离开时,霍无用还远远看到了。 俞谦之走得行色匆匆,看起来像是避风头,可在这时离京,若只是避风头,却又不是俞谦之的行事。 别看霍无用似乎只知道炼丹,但出入宫闱,能在皇帝跟前混这么久,霍无用可不是简单的人,更不会将俞谦之这人想得简单了。 俞谦之跟前鲁王有牵连,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许是为了赎罪?”霍无用道,“此举,倒也能让皇上对他怒气少些。” 作住在京城的修道之人,得罪了皇帝,那可不是好事,对修行也不利,俞谦之想要赎罪,也不是不能理解。 说完,霍无用又满脸疲倦,叹:“炼大还丹的药,基本上又凑满了,可惜的是,缺了最后一味,京城都已找遍了,没有一个能用。” 又道:“在别郡倒是有几个候补,可惜是身份都有些不好说,更重要的是,还没有真正入道,现在也都仅仅盯着。” 说着,就说了几人的名字。 刘湛沉默良久,叹:“这些我大半都接触过,不但家世不简单,还都是命世人杰,关系些气数。” 而且都是不满三十岁的年轻才俊,能在琴棋书画及武技上有希望突破极限入道,任选一个,都可以在将来成朝廷栋梁,就算不能做官,也可以在领域做出成绩,流芳千古。 这样的人,让他们生命中止,挖了心给老皇帝入药,实在……太可惜了。 也有伤气数。 霍无用微微苦笑:“没有办法,皇上要用,再好的命也得填上,就算明知道假以时日,能为朝廷做贡献,造福一方,可又能如何?能与皇上的命相提并论么?” 两人都是久在官场,心里清楚,不仅仅皇令一下,再有才的人,也难逃一死,这就是权力的可怕之处。 并且实在的说,国家社稷,如山如海,这些人虽算人杰,损了也无有大碍,那种认为缺一个就影响神器,真的是想多了。 不看十几年前,就算是太子,死了也就死了。 也只有在社稷关键时,才有人短时间不可代替,也仅仅短时间。 不见打天下的功臣,纵是名垂青史的名将和军师,一旦平定了天下,就也可以和宰鸡一样杀掉? 这就是过了关键时,不再不可代替。 两人说到这个,就沉默不语,只是喝茶,良久,霍无用起身,在房里踱步,许久看了看对面坐着的老道,问:“我本不该问你这些,可你我到底有些交情,共事多年。你帮助代王府,是不是太显眼了些?” 刘湛嘿嘿不语,良久就是一笑:“你担心的,我岂会不懂?放心,我可是禀告过皇上,获得皇上同意才去相助代王。” “你这老狐狸!”霍无用听了,也跟着笑了。 既没被从龙之功迷了眼,还知道分寸,那就没可担心之处了,才笑着,突然之间,两人脸色同时一变,都看向了一处。1603415194 正文 第八百四十五章 要起风了 良久,两人面面相觑,难掩惊愕。 “你感觉到了吗?”刘湛只觉得嗓子发紧,声音都是挤出来:“那气息,似乎就是入道者的灵气……” “我也怀疑是。”霍无用说完,还想再说什么,不知为何又将话咽了回去,没有继续说下去。 说到皇帝的大还丹,七窍玲珑心就来了,难道天命真允许皇帝长生? “起风了,我也该回去了。”直接起身,霍无用淡淡直接告辞。 刘湛刚刚给倒的茶,还一口未喝。 眼下,两个人却都顾不上自己的模样是否急躁,有失高士风度,就连刘湛也没挽留,说:“也好,早些回去吧,怕接下来要忙了。” 只要入道气息是真,哪怕是世家公子,怕也难逃一死。 不管是否愿意,两人都要配合着皇帝,将大还丹炼制出来,之后怕就要更加忙碌了。 而诸王知道了大还丹可能有希望练成,是否会再次动手脚? 想到之前炼制大还丹所需秘药被毁一事,无论刘湛还是霍无用,都觉得心里沉甸甸,有些窒息。 外面的雨下了,凉丝丝很清爽,两人在微风细雨中缓缓行进,都不说话,只是沉思。 到了门口,站在道观门口,目送着霍无用离开,刘湛又望向一处,皱眉:“这方向,似乎是望鲁坊。” 一种奇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刘湛不由心一悸:“不会是代王府?难道是代王入道了?或者……是代王府里的别人?” 他伸手想要掐算,无形中似乎有力量在阻止着,只觉得心烦意乱,没能算下去,无可奈何的只是一笑:“看来,真的是要起风了。” 鲁家老店 葛生若有所思进去,左右张望,见这个客栈有着车轮辗过的痕迹,西院房舍低矮,一间挨一间,依次排去有二十间,东院就不一样,有着半独立的小院,相对清静。 入了院,就有人迎上来,也不说话,闪了出去,葛生知道,是查看有无人等跟踪。 京城的话,水很深,侍卫、禁军、太监、京营、皇城司、刑部、顺天府、巡检司……一个外人如果想弄清到底有多少合法半合法的治安衙门,还真得花不少时间,地位低的也许永远弄不清头绪。 因此谁知道后面正巧跟着谁? 葛生虽觉得安全,也不由心一紧,进了里面,果然见一行人都垂手站着,曹易颜喝着茶,端坐正中,旁坐的是一个中年人,面前则立着五人,什么人都有,有穿着丝绸的举子,有打着补丁的船夫,还有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五人都毕恭毕敬站着,只有在轮到自己时才开口。 此时说话的,是一个很年轻的船夫,说着被代王问话时的场景。 “……代王还问属下,是否知道幕后指使者是谁,又问属下可认识刺客?属下自然都推说不知。” “只问了这几个问题?”曹易颜皱眉。 这人不是第一个汇报事情,旁个举子就才刚刚汇报过,与这混入船帮的人所遇到的问题,竟没什么不同? 难道代王真是广撒网,对谁都只问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问这些,就算是回答了,代王也不可能从中得到线索啊! 还是说,真如自己手下所言,代王就是迁怒而已,并没发现什么? 不像某些人对代王这进京没几年的王爷有些隐隐的轻视,曹易颜与代王亲自接触过不止一次,对这人,从心底生出过忌惮。 每一次看到代王,那种按捺不住的敌意,以及警惕。 这种感觉,是盘踞京城多年齐蜀二王都不曾给过自己,曹易颜也因此才怀疑代王就是星相中与自己并列的新兴的帝星。 这样一个被他认为必会成大敌的人,难道会做这样无用功? “你们呢?代王问了些什么?”挥手让这汉子也站到一侧,曹易颜又看向最后两个人。 这二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当日在船上的乐师之一,也是曹易颜的人,女的则是一个被请去船上陪酒唱曲儿的清倌,同样也是应国安插在大郑京城的细作,这二人的回答就要细致多了。 男的汇报:“因登船的几个乐师都被叫去询问,属下也跟着去了一趟顺天府,是在顺天府一个院落里等着,这些与前几位说的没有不同,但代王询问属下的问题,却有些不同。” 他回忆着说:“代王先问了属下姓名来历,随后就问了属下学艺的过程,属下挑着能说的讲了一些,他仿佛对乐师平日做什么很有兴趣,又问了一些,竟与刺杀的事关系不大,到最后才似乎敷衍着问了两句是否认识幕后主使者,来船上除了弹琴,还做了什么。” 女的怯生生地看了曹易颜一眼,低声说:“代王只问了贱妾姓名、来处,过去可曾见过刺客,是否知道内情,旁的没有了。” “是么?”曹易颜挥手让着退下,眉紧蹙,显然对汇报不满意。 中年人摇了下扇,款款一笑:“东家,怎么了,从他们汇报来看,似乎并无大碍,代王应该并不能从中探知到什么,您为何还愁眉不展?” 这里是京城,哪怕独门独院,也小心不以大王,而以东家称之。 曹易颜也觉得自己现在反应有些不寻常,轻咳一声,默默盯视着庭院里的花卉:“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他们答的也不错,根本没有泄露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些不安?” “你说,会不会这些只是代王的障眼法,是在故意迷惑我们,让我们少了防范,暗中做了别的?” 中年人略一沉吟:“要使障眼法,先得找到我们,可我们根本没有露出破绽,东家是不是过虑了?” “也许是。”在屋内踱步了一圈,曹易颜始终不能安心下来,就似乎有一股力量不断扰乱情绪,让他心烦气躁。 他这样踏入修行一道的人,自然不会将这反应当寻常看待,沉吟了下,就对中年人说:“这事暂时不管,刚才你说,京城中还有一股势力?” “是,我们商社本就是京城的老商社,撤出去时,当年据说就发觉不对,有人在背后搞了阴谋,但先东家走得仓促,已经无法追查了。” 这里的先东家,指的是魏末帝。 正文 第八百四十六章 防范果实熟了 “在那后,这股势力似乎继续兴风作浪,我们由明转暗,反得了点线索,最近这势力,似乎又有动作,还和我们联系上了。”中年人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曹易颜接过来,展开一看眉皱得更紧:“联手?” “你可得知,这股势力是谁?” “查不出,虽然由明转暗,得了点线索,但也只隐隐得知,似乎和当年太子有点不明不白的关系。” “您也知道,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为了大业,我们不能暴露身份,故只能查到这样多了。” “和当年太子有关?”曹易颜更是警惕,当年太子可是朝野都认可的太子,据说今上能登基,还因有这“佳孙”的因素,不想今上登基第二年,太子就死了。 与这有关,这股力量不可小看。 曹易颜沉思片刻,还是下不了决心:“先不管,看代王府怎么应对,我总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见主公犹豫不决,中年人也不再劝,微微一笑应是,见着有人打个手势,知道葛生过来,没有人跟踪,唤着:“过来,向东家回话。” “是!”葛生垂手应着。 代王府 小花厅外面,灯火隐隐,万簌无声,走廊处可以看到护卫的身形,并不固定在一处,偶尔也会走动。 转眼一年了,王府护卫经过了训练,授给武技,渐渐也成了点气候,个个虎背熊腰,动作敏捷,都实力不弱,就算是有人想靠近,怕还不到跟前就能被拿住。 郑怀一身代王府护卫服饰,也在这几人处,按着腰刀随侍。 他进入代王府已有一段时日,却一直不如别人受重用,这次更被调成护卫,与普通府卫一起守卫花厅,要说代王不信任,偏偏也让他做这种亲信才做的事,若说信任吧,往日里也很少将他调到跟前。 “定是因那几个家伙抢了风头,我才被代王遗忘,不能接近!”想到同时入府的几个佼佼者,郑怀心中愤恨。 愤恨归愤恨,该干的事还是要干,憋着一口气,想要在代王前露个脸,显示一下忠诚,这样一来就能接近代王,得到更多有用情报。 就在郑怀这么想着时,忽然看见人声,一转眼,就见着野道人、简渠、岑如柏、文寻鹏等四人谈笑的过来。 钉子一样的护卫,立刻行礼,郑怀也不例外,四人也就是略点首,就昂然进入其中。 “发生了什么事?” 看见府中最炙手可热的几人都来了,这样事过去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但一般都是遇到大事才会同时召集府内所有幕僚,今天这是怎么了? 郑怀感觉有些不对,心中不由一惊。 但他现在是护卫,虽心中惊疑,却不好贸然跟过去,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跟过去,但一向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冒险,虽然这样的性格会让他错失一些机会,但却可以活得更久。 “唧唧。” 就在郑怀心中这样想着时,忽然听到了狐狸叫,微微垂下目光,果然看到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大摇大摆跟着走在最后人进去,它们身上穿着特制的小衣服,看着就干净可爱。 想到代王跟代王妃养了两只狐狸做宠物,之前只听说过,没见过,现在看来,就是这两只了? 它们动作轻盈,进了门就跑起来,宛是两道白影,从郑怀的跟前直接窜了过去。 也许是跑得快,扑哧下,跑在后面小狐狸前兜里掉了块东西在草丛,恰旁几个护卫都没看到,郑怀瞄到后也没吭声。 又过了一会,身旁两人走到旁去了,郑怀顺势走到掉落东西的地方,装作整理衣摆,随手就将东西捡起来,顺到袖子里。 入手一掂,大概五两重,这块银子可不小。 “真是人不如狐啊,不过是只小畜生,竟然还能攒下银子?”郑怀嘀咕着。 “也不知道今天来这许多人,是为了什么事。”郑怀这样想着,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我能探知这秘密,将情报送回去,是不是就可以立了大功?” “富贵险中求,我过去一直求稳,错过多次机会,惹得了主家的不满意,这可不行。” “这次再错过了,等代王倒台了,我这个潜伏在代王府的人自然也就没了用处,那时后悔就晚了。” “再者,我既是护卫,这机会不就像是天赐一般么,天赐不取,反是我的罪过!” 这念一起,就再也压不下了。 附近虽有一些护卫守护,但防的是外人,本来允许护卫不时巡查,郑怀装着巡查,慢慢靠近花厅,果然只是被个别人瞥了一眼,竟也没有异议。 郑怀手心有些冒汗,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倾听着。 偷偷摸摸蹭到了能听到里面声音的位置,还故意走到树荫下面站住,任谁看到了,或都要以为他是在这里暂时遮阳躲懒。 就听见里面一人说:“大王杀一儆百,连破十六家神祠已有效果,大部分神祠畏惧天威,虽心怀厌恨,但为了自家生存延续,不得不降服,已联系着我们,想要投诚了。” 听这声音,似乎是新进的文寻鹏。 一人笑着说:“这是好事,现在就得由霸道转为王道,安抚神祠,一旦整个京城的神祠降服,我代王府必会实力大增!” 神祠全体降服,代王府实力大增? 郑怀听了,心里就一动,这事哪怕不读多少书的人也明白,神祠在京百万信众,里面香客藏龙卧虎,真降服了,就是一大股势力,代王府根基薄弱之处,怕是立刻可以弥补,反一跃成京城潜力最强的王府。 这事是大事,且里面正在商量的是收拢势力内容,若一会就传回去,必能给代王一个重创,他这个功劳拿定了! 就听到里面又有人说:“不过,虽大局已定,还要防范果实熟了,别人来摘桃。” 这话,更让郑怀眼睛发亮,就在这时,听见一声咳嗽,转眼一看,就是什长有点疑惑的眼神——这站的位置有点不对。 郑怀汕汕一笑,连忙回去站直了。 正文 第八百四十七章 桂峻熙 “大王经过此次,必能扎实根基。”野道人说着。 一行人出来下台阶,有人说话,郑怀站在笔直,目不邪视,看着并不心虚,果然没有引起注意,代王的几个重要家臣,都陆续跟前走过,并没有多看一眼,还在继续说话。 “更有远国能人来投,又有世子将诞,可谓大王气运勃发之兆,你我都得表达些心意才是。” “虽大王不在意这些,可这是人臣的本分和态度。” 郑怀听着远国能人来投,不由心一跳,侧目见说话的人,却是简渠,又见岑如柏抱拳一拱,心悦诚服:“简先生说的是。” 而文寻鹏却若有所思,似乎在皱眉,三人不在细说,离身而去。 “远国来投?” 郑怀目送着几人远去,一直压抑着情绪,才快速翻腾在胸口,几乎想迫不及待离开代王府将情报送出去,但一丝冷风袭入,袭得微微打了个寒颤,看了下周围王府亲兵都站得钉子一样,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老老实实继续站着值班。 他的目光悄悄瞥向厅里,却始终没看到代王出来。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下一班府卫换班,郑怀才与同班府卫一起外去,顿时精神一爽,有人就笑嘻嘻说:“下班了,听说对面来个戏班,边吃酒边听戏,一醉方休?” 郑怀知道一喝酒,缠住说话没完没了,今天就没有空了,笑说:“本来是好,不过敦家酒店的敦老二喊我对下帐单,今天就免了。” 说着,缓步而去,直到进了自己的住处,一刻还带着笑容的脸,才猛地收敛住,对着左右一听,耳朵动了下。 “没人!” 以郑怀的耳力,自然能听到并无人跟着,将门小心关好,就快步走到存放东西的箱柜前,掏出钥匙打开箱柜,从里面取出很普通一张纸,只撕了一小条,又拿一根纤细毛笔,研了墨,在这小小纸片上,用蝇字将自己刚才听到的内容都写了上去。 写完后,吹了吹,墨迹一干,就立刻将其折叠好,放进装着银子的荷包里,又换了一身便装,这才出门。 “郑伍长,去找敦老二对帐?”已经有人听见了。 “是呀,经常去喝酒,欠了半个月帐,今天对对,昨天不是发了饷银,索性就还了,欠钱还债,再借不难。” 路上遇到熟人询问,笑说还债,又出去溜达一圈,买些东西。 因着大家私下都时不时出去转一圈,去酒馆酒楼解解馋,再去买些东西,所以这说法并不曾引人怀疑。 出了代王府,回首看了下大门,不去摸后背,郑怀也能感觉到自己衣襟有些潮了。 “这细作的活,可不是一般人能坦然干下去,但愿齐王殿下看在我送了这么重要情报回去的份上,能早日召我回去。” 郑怀心里想着这些,没敢东张西望,出门就直奔几条街外的一家酒楼,抬头看时,这家酒楼不新不旧,楼下有些热闹,一进去就喊着:“敦老二在不在?” “哎呀,是郑爷,快请进。”伙计一见就满脸笑:“真不好意思,敦二爷出门买货去了,您等会就行,要不先上个菜。” “上菜,老四样,再来壶酒。”郑怀就说着。 伙计应了一声,领郑怀上了二楼,擦抹桌面,又给靠窗坐着郑怀上了茶和花生米,这才去交代后厨。 一楼大堂里,有女子正在吹拉弹唱,小曲还挺别致,郑怀喝着茶,听着从下面传上来的小曲。 “郑爷,您要的酒跟菜来了!”等候时间不长,很快楼梯传来脚步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端着托盘上楼,朝这桌径直过来。 郑怀与这小厮目光一碰,就心里一定,说:“放到这里吧。” “郑爷,还是原来四菜,我家大厨新学了一个菜,吃过的人都说好,这陈酿更是大师傅酿……”伙计嘴里不停介绍着,将酒菜一一摆好。 “这几道菜,加上酒,可到一两银子?”郑怀问。 “哪有那么贵!”伙计笑说:“不过是半两银子。” 郑怀问过价钱,就拿出荷包,拈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我这里先结账,吃完我就走,你记下帐,多余的算赏你了!” 碎银子入手,同时拿到的还有小小的纸片,小厮笑得越发真心实意:“郑爷放心就是,小的记下了,谢您的赏!” 说着带着纸片走了出去。 郑怀目送着对方下了楼,一直微微提着的心才算是落了下来,暗想:“这次接头一切顺利,看来合该着我升官发财!” 想到自己这次不仅得到了情报,还额外捡到银子,郑怀心中得意,本就是江湖人,喜欢喝酒吃肉,暂时了却了一桩心事,立刻低头吃喝起来。 代王府·小楼 苏子籍正舒展了一下身子登高远望,目光凝望着花园,以及王府宫墙外的街道,现在转眼是九月,秋高气爽,是四季中最宜人的时光。 园中树叶还没有完全凋零,篱笆的花已经枯萎,偶然还有几只蜜蜂寻找着越来越少的花蜜。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从楼梯上来,苏子籍也不回头,问:“查清楚了?” “是,查清楚了。” “隗桥坊的旧侍郎府的鬼神,却和宁河王原本谋士桂峻熙有关。”野道人站在几米外躬身回话。 “桂峻熙?”苏子籍的脸色有点不好。 “皇上震怒,杀宁河王府上之人,不想这人就逃了出来,虽此人警醒过人,几乎不出门,但终还是露了痕迹,却是查了出来。” “此人深恨主公,据说奉宁河王的意思,勾结了齐、蜀二王,鬼神也是此人纠集。” “但露的痕迹(证据)不多。” 野道人说着递上了资料,却并无太多得意之处。 看起来查的快,查的妙,但这是马后炮,是大王先有提点,再去查,自然就容易了十倍——大王如何知道这些呢? 苏子籍看了看,突然一哂:“果然五步之内必有芳草,宁河王竟然也有明眼且死忠的人,要与孤为难。” “和蜀王勾结的痕迹不多,你可以去多查查,说不定就有了。”苏子籍意味深长的说着:“也未必是针对孤,说不定是针对齐王,你可仔细着。” 对付齐王?这不可能,不过野道人立刻明白,这是要伪造证据了,心念转过,难道是借刀杀人? 当下野道人就答应了一声:“臣明白,必会使此人勾结蜀王对付齐王的铁证暴光。” 正文 第八百四十八章 更大的祸端 两人都无话,默默看着,小楼位于王府后花园附近,之前就有,只是一直没修整出来而已。 最近因苏子籍得到的藏书越来越多,除丹经,苏子籍从别的渠道曾经得到的字画古籍也都同时整理了一番,最后一部分丹经就被运到了这小楼里,小楼也修整了一番,苏子籍偶尔就会过来。 苏子籍点首,又说:“曾念真在外练兵久了,有需要的话,或可以接回来,这接应的事,可有困难?” 说到这个,野道人顿时全身一振,这事就严重了,是调兵入京了,不敢怠慢,立刻应着。 “主公,曾大人久在海外,是要回来叙职。” “只是京城太敏感,皇城司、九门提督、京营都盯的很紧,几十人还罢了,几百人怕隐瞒不过。” “但对奉安、永修、聚贤三县来说,五六百人集中起来,还很显眼,分散的话,就不怎么显眼了。” 野道人说着,见主公转过身后微微垂眸,似乎还有点迟疑,就继续说:“主公,这事我亲自去办,必使这事滴水不漏。” 苏子籍点首,说:“你办事,我放心,你去吧,顺便唤文寻鹏来。” “是。”野道人应声下楼,找人去唤文寻鹏来。 小院 才回来的文寻鹏的入了庭院,此时天色有点晦暗,树下有小桌矮墩,风一吹,还算凉爽。 文寻鹏坐了,又让小厮奉了茶,不紧不慢喝着,长袍飘飘,让他看起来从容沉静,但实际上蹙眉。 “刚才议事,有些奇怪,虽神祠的事是大利好,但里面却有不少危机,可惜的是我想细说,却又被打乱了话,似乎是故意的,这是何意?” “难道是别有计划?” 文寻鹏极细心的人,仔细想了想,立刻就若有所悟:“大王或在在进行某项计划。” “如果我预料不差,或是和神祠有关。” “刚才还罢了,现在如果传召我,说明我已得大王信任,可以算自己人,要是不传召……” 这就是排斥自己在外,文寻鹏神色一黯,久久无语,看着秋色,暗想:“或我还得努力……” 因着不知道会不会被传召,这一杯茶,喝了好久。 他心中焦急,面前小厮更内心有些不安,小厮年纪不算大,不到二十岁,是早几年就跟着文寻鹏的人,只后来文寻鹏渐渐意识到齐王暴戾,被放弃的谋士就算是离开王府也常常意外死去,就提前做过布局,让这个算是心腹的小厮早早脱身离开。 现在自己在代王府算是站住了脚,这小厮也好不容易才到了代王府,还是跟着做事。 此时,小厮看着自家先生看似淡定,实则走神,像在等着什么,就忍不住问:“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文寻鹏抬眸看他一眼:“别问,给我继续煮茶。” 才说着,心里则算着时间,想着,如果是要传召他,也该有动静了,现在都没有动静,难道…… 才想着,就听到小院外传来脚步,有人在木门外叩打了三声,问:“文先生可在?” 文寻鹏端着茶杯的手就是一顿,心中一喜,茶杯一放,就站起身,小厮机灵,看到这一幕,忙应:“先生在!稍等,我这就给您开门!” 说着,就要过去开门。 文寻鹏走在后面,大步流星越过小厮,亲自将门打开,看到外面站着的果然是一个府卫,顿时心一跳。 自己虽已经猜测过,这次的事,代王或会召见自己,但真实现了,还是让他心一松。 虽说君择臣,臣也择君,可人臣最多跳槽一次,再有一次就是三家姓奴,再有才干怕也难以被人接纳。 可以说,代王要不重视自己,自己怕再无机会了。 整了整衣冠,没带小厮,在府卫带领下,前往小木楼。 院落与院落之间相隔不远,走了一会就到了地方,独自一人入楼,登上二楼,果然看到代王正站在窗前,没等行礼,就听着代王就问:“刚才议事,你欲言又止,可是有话要说?” “对了,依你之见,神祠的事,齐王又会有什么反应?” 文寻鹏一喜,这种问题,还真是只有自己最有资格来回答,毕竟自己曾在齐王手底下多年,对齐王还算了解。 他想了想,答:“大王,这件事,我和路先生讨论过,别的不敢说,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这两年多有变数,每次变数都导致大王崛起,哪怕没有证据是大王动手,但蜀王、齐王都压力很大,必须要出反制。” “哦?”苏子籍不动声色,点了下首:“你继续说。” “是!” 文寻鹏继续说着:“反制的话,现在就是机会,神祠的事,连破十七家神祠,恶人我们当了,恶果我们承担了,怨恨我们承受了,虽刚才群议,大部分神祠畏惧天威不得不降服投诚。” “但这等果实,会扎实我王府的根基,就因这点,蜀齐两王必会摘桃。” 苏子籍没有说话,文寻鹏窥了下神色,说:“而且,大王连连得胜,不但蜀王齐王想要摧下大王的锋锐,怕朝野百官,不少人也是这想法。” 知道成败在一举,文寻鹏一咬牙,突然说:“大王,此乃大势也,要逆了这势,不是不可以,怕不仅仅事倍功半,还引得更大的祸端。” 苏子籍一怔,眼波一闪,说:“你说有更大的祸端?” 轻轻一问,文寻鹏却渗了汗,这时却断然答着:“是!” 苏子籍沉吟良久,只是一笑:“那依文先生,现在该怎么应对?” 文寻鹏躬身:“只需要抵抗就行,待抵抗到抵抗不了,再交出去。” 见代王安静听着,又说:“大王,争嫡之事,可不是一味自强就可,而敌人自削出丑才更好,这桃子,大王得之虽有利,却恐犯了众讳。” “而神祠之怨气,其实又是个祸端,但既有人摘桃,何不引爆给别人?” 某种程度上,谁强谁就受皇帝忌讳,代王府快速增强本引人注意,再强下去,怕就成了所有人针对的目标了。 文寻鹏说完,躬身不语,等待着苏子籍的决断。 正文 第八百四十九章 隔世闻丹经 苏子籍沉吟良久,笑着:“文先生,你说的这些很有些道理,细致写个章程给我。” 文寻鹏等的就是这个,立刻行礼:“是!” 说完,见代王没有别的要说了,恭敬退了出去。 等出了木楼,只觉得浑身舒畅,仿佛连汗毛孔都在冒着凉气,在这夏日里,犹如喝了一大碗冰饮。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文寻鹏对代王越发认可,觉得这是难得的明主,只有跟着才能实现自己一腔抱负,现在熬出头,得到了信任,可以参与这种大事中,自然心中欢喜。 木楼上,苏子籍在窗口看着此人远去,靠近到桌前,在砚台上倒了点水,拿着墨锭一下下缓慢研磨起来,渐渐露出了冷色。 “战争最怕的是被动,要是原本有相对公平的规矩,我在规矩里争取也就罢了,可惜的是,目前看来,怕是下棋人早就有偏心。” “我这棋子行的再好,怕也难真正争龙。” “罢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时调曾念真回来。” 墨水渐浓,苏子籍自言自语说完,就不再迟疑,提笔待心神稍定,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 一道带着肃杀之气的命令就写成了。 看着纸上的命令,他默默念读了一遍,呼唤一声,一道白影从外面很快窜进来,正是大狐狸。 “之前都是让小白做事,这次轮到你帮忙了。”苏子籍笑着,面上肃杀一扫而光,含着笑将纸条叠好,放到大狐狸前面的小兜里,摸了摸它的狐头,吩咐的说着。 “唧唧!”大狐狸叫着,表示明白,转过身,奔了出去。 虽然这是要前往小岛送信,但两只狐狸一直充当信使,几乎每月都至少送信一次,哪只都不会迷路,苏子籍也不担心。 走到窗前,看着大狐狸奔出,他才一笑,就听到响起护卫的声音:“大王,玄诚真人和惠道真人分别献上丹经,您可要立刻过目?” 苏子籍原本只踱步,听到这一句,转身开门。 就见面前府卫手里捧着两个木匣,都是大约一册书宽度,看大小,一个匣子也就是能装几册丹经样子,但能在这时由这两人献上来的,不会是凡品。 “大王,紫檀木匣子里装的丹经,是玄诚真人献上,黄梨木匣子里装的丹经,是惠道真人献上。”府卫禀告的说着。 “来了。”苏子籍虽有准备,但解决叶不悔的隐患,也非常重要,至少可争取时间——多一天,自己力量就多了一分,无论是王府力量,还是自己修行力量。 将两个小匣接过来,又说:“让人泡一壶茶送进来。” 这样两小匣丹经,起码要看上一会。 府卫应声而去。 苏子籍虚掩上门,走回到案前,将两个小匣子放下。 这两个匣子都是用的精致小锁虚扣着,吧嗒一声,就能打开,轻轻一掀,就露出里面的册子,先打开了紫檀木匣,这匣子里面是四册丹经,厚度约有铜钱厚,拿起一本随手一翻。 “是我没有学过的丹经,与过去所得相比,更偏门一些,也更不好理解,满是隐晦和术语——刘湛或还有点小心思,但其实无关重要,能增益经验就行。” 要是在以前,苏子籍或还会自己阅读下,可这时,哪有这心思,直接就是一拍。 “【绛宫真篆丹法】+1530,晋升14级(33/15000)” “【外丹术】+478,14级(13812/15000)” 随一股凉意灌下,丹经上传递过来知识,让苏子籍也消化了一阵。 “果然别有玄妙,经验增长了478,虽不算多,但随临近升级,经验增长越来越慢,能有这样增益已是惊喜。” “幸亏我以整顿神祠之名,截货满楼,才有这快速进步,现在只剩1200点都不到了。” 又去翻剩下三册,或多或少有收益。 “【绛宫真篆丹法】+730,14级(763/15000)” “【外丹术】+618,14级(14430/15000)” “15级是个门槛,从接收内容来看,丹经方面,我快要将刘湛榨干了。”苏子籍想着,将这四册丹经放回去。 扣上匣子时,小厮送茶水又退出去,苏子籍坐着,喝了口茶,若有所思。 “虽给的基本上是零星,也许留了几手,可汲取可不讲武德,差不多都拼凑出了精要。” “更胜几分都有可能。” 稍稍休息了一下,打开惠道献上匣子,看着里面三册丹经,拿起最上面一册翻阅。 “咦,惠道有心了。” 虽只要一拍,就能吸收整册内容,但苏子籍现在是何等水平,只是一扫,就知道了价值。 这一册丹经,精妙程度竟还略高于刘湛所送丹经,想到惠道与刘湛一脉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苏子籍不由暗暗感慨:“到底有底蕴。” 继续阅读,看到最后一册时,苏子籍突然就有一种预感,那就是,这一册许是关键。 “里面有个真决,可以提升我的境界。” 才想着,心一动,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 “【绛宫真篆丹法】+1730,14级(2493/15000)” “【外丹术】+1481,晋升15级(48/16000)——隔世闻丹经,悬泉注明玉!” 15级是大师分野,理论上这时洞察炼丹真意,果然,最后一册翻阅片刻,一大股清凉灌下,苏子籍就似是一下吃到了太过凉爽的冷饮,身体都打了个哆嗦。 一瞬间,苏子籍脑海中的七册丹经知识,如七道小漩涡,飞快旋转,并融合在一起,形成更大漩涡,在脑海中形成了一股近似风暴的整合,原本摸不透的地方,都瞬间清晰,缺漏的都被补上,整个人瞬间与外界相通,感觉自己原本是一个湖,瞬间被灌入大量活水,顷刻就扩充成江河!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等苏子籍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额上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可对丹药的认知,都仿佛一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终于升级了,15级炼丹术获得!”看着半片紫檀木钿浮现的数值,让苏子籍心中大定。 有了这15级炼丹,只要有丹方,万无不可炼之理,可以立刻炼制遮掩不悔身上入道灵气的丹药了! 就算之前入道气息被察觉,毕竟代王妃,不可能不验证就下手,肯定要派人来试探,到时就可以将此事遮掩过去! 而且之前与太子交谈完,苏子籍有一种感觉,躁动反噬力量已经勃发,可有此炼丹术一出,顿时镇压了大半。 “还得自身有实力。”苏子籍重重的舒了口气,回想着刚才一瞬间的灵机,突然高声:“来人!” 正文 第八百五十章 悚然而惊 外面不止一个府卫,离得最近还是刚才送来丹经的人,立刻推开门,问:“大王有何吩咐?” “将药库的丹药都拿去丹房,我要炼丹!” “是!” 离着苏子籍几重,从月洞门进花园,穿过一带走廊,靠水处有院子,柳丝拂风碧波清凉,夏日是个好住处,惠道在小院书房里,自己跟自己专注弈棋,竟也能下出了一种紧迫感,让道童看得目不转睛。 黄鹂鸣啭,惠道也似乎在沉思,拈着一颗黑子,怔怔想着心事,突然问:“你学天机术也有些时日了,可曾感受到了什么?” 毕竟虽是道童,可现在也成年了,这些年跟着惠道,着实学了不少东西。 他能被惠道收为道童,本身就代表着有些天资悟性,可就算是这样,天机术学到现在,也不过才算登堂入室。 “您是指现在?” 道童迟疑了下,闭目感受下,就说:“代王乃贵人,不能窥探,但代王府似蒙一层灾祸之气,莫非就是神祠的反噬?” “还有呢?” “还有……”道童斟酌着说:“似乎内宅也有灾祸之气,有些细小?或是被代王牵连?” 这话说的,就有些不确定,涉及代王,本来就是迷雾看花,哪能看的真切。 惠道听到这里,终于抬头看他:“你能看见这点,就不错了。其实外面的灾祸气虽大,却没有根基,动摇不了代王,内宅虽细,却有倾覆之祸。” 口中说着足以让外人听了惊骇的话,面上神情却不仅不紧张,还带上了一丝笑意,顿了顿,继续说:“当然,这也是我的机会了。” 道童忍不住问:“那代王会胜么?” “这当然,有我助之,本就多一份胜算。”才说着,惠道突然心怦怦而动,顿时变了色,猛地站起推开门,站在屋檐下向天空望去,就看见代王府一股杀气冲出,又混淆一片,看不清道不明。 还想继续看,眼就是一疼,惠道捂住了眼,浅浅的泪流出:“天机果不能窥探,果然又产生变数了?” “似乎,还和我有点关系?”惠道擦泪,眼睛已红肿,此刻终于失去了一切都在掌握的神色,垂眸不再外看,却忍不住掐指算起来,算了良久,喃喃:“变化何其速也,只是似乎有点太过激烈了。” 踱步回到屋里,在棋盘前坐下,也不知道低头是在看棋,还是想事。 道童也不敢开口询问,真人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神色,失去了往昔的从容,若是打扰了真人沉思,或会坏事,只是垂手站在一旁。 惠道没说什么,片刻后手拈一子,啪一下落下,又沉思良久,推乱棋子,皱眉:“难怪我师遗言对我说,善弈天机者,必被天机所弈。” “我都看不破,看不穿,只能感受到,自己深深牵连到巨大旋涡内,再难脱身——天机对弈,凶险如此?” 一瞬间,惠道真正理解了师父的无奈和身不由己。 齐王府 齐王皱眉看着掌心托着纸片,上面内容就是郑怀传递出去关于代王密议的事情,喃喃:“果实成熟了?” 将纸片猛攥紧,齐王看了看下面坐着的幕僚,问:“你们怎么看这件事?” 方才他已将纸片上所写念了出来,不仅是他在沉思,幕僚们也在沉思。 一人这时站起来说:“大王,代王最近两年突飞猛进,由代侯到代国公又到代王,现在断不能容他再建大功!” “臣附议!”又一个站起来,说:“大王,臣粗学点命数之道,知道命数最怕的就是形成大势,如黄河长江滚滚,就沛然不可御也。” “代王现在就有成势之相,此断不可容。” “现在就得中端一击,打断此势。” “并且做事就会消耗,只有消耗没有补偿自然会削弱,现在就得代王种什么树,我们摘什么桃!” 齐王沉吟着有点迟疑,这人名蒋禹,是新入府的幕僚,虽然这番话说的似乎有理,但到底不是真正心腹,说的这些,就有些犯嘀咕。 宫斗政斗,每一人都似乎为人考虑,条条贴心又有理,但实际上,水平不到,多的是陷阱,齐王也看多了。 就在这时,有侍卫匆忙进来,一躬身:“禀大王,代王开炉炼丹了!” 这是齐王的命令,代王一举一动,都得立刻报告。 “开炉炼丹?代王又是何意?”说实际,齐王是有些纳闷,而蒋禹听了,却立刻又踏上一步,神色激烈。 “大王,这就是现成的把柄,不管怎么样,朝廷明里排斥炼丹,斥之异道,现在代王炼丹,就可弹劾!” 见齐王沉默不语,蒋禹又继续劝:“而且代王讨伐神祠,却把战利品运到自己府内,就是有过!” “虽仅仅是书籍,但有过就是有过,可以理直气壮弹劾,就算皇上不处罚,也可以让代王焦头烂额!” “这时是关键,必须给予阻击!” 见齐王还是迟疑,蒋禹暗叹,扫视周围,盼着别人跟着劝说,但有太多前车之鉴,事关重要决策,幕僚都迟疑不定,更似乎对自己有点不满。 蒋禹心一凉,知道自己冒进了些,可这时有进无退,只能说:“大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皇上春秋已高,要是再给代王进一步的话……” 如果代王再进一步,不就是太孙了? 的确,不管里面水有多深,有多少利害关系和顾忌,一旦让代王更进一步成了太孙,还有自己什么事? 名分定了,想要再扳倒,就千难万难! 不要看太子曾经被废,就觉得太子太孙之名分不贵。 能当太子太孙,拥有的就是正统,获得朝野支持,曾经的太子之事,不但是皇帝一意孤行,并且还有不得已的理由。 就算是父皇,想再来一次,也没有那样容易,更可怕的是,当年皇帝年轻,皇储还不重要,现在皇帝年老,无论是宗室还是大臣来说,都不能接受继续逆转,代王真到了太孙位置,怕是时势就逼着大部分大臣,别无选择的支持,自己就可能没有机会了。 齐王顿时悚然而惊。 正文 第八百五十一章 书信 此一时彼一时。 齐王顿下了决心,目光扫了一眼众人,没有言声,不动声色拍了下掌,两行清丽的女伶自侧门移入,弹筝吹箫、曼声歌唱。 在这歌舞中,齐王长长透了一口气,目视美人说:“蒋禹,既是你提议此事,那就由你负责。府中可让你调动一些人手和人脉,务必要让朝堂的人推议,让本王能吃得这桃——记住,一定要收尾干净了。” “大王放心,臣一定办好此事!”蒋禹大喜,应声就要退出去。 “慢着!”齐王突然喊了一声。 蒋禹连忙停下,看着齐王。 齐王皱眉,感觉到一丝不安,他起身在自己座位周围转了几圈,勉强将这不安的感觉压下去,又命令:“联系蜀王,这事,得我们一起干。” 自己一人干了,万一陷进去,岂不是让蜀王坐收渔翁之利,拉着蜀王一起干,不仅可以分但风险,还可防着蜀王趁机做手脚。 “那要不要通知鲁王,不,宁河郡王处?”蒋禹听了,顿时一惊,又有些喜悦,欠身又问。 说是通知前宁河郡王,实际上,就是与宁河郡王的谋士联系。 齐王眉皱得更紧了:“不了,本王总觉得,此人有些不对。” 蜀王府 因天气还热,蜀王只穿一身耦合色薄衫,很是朴素低调,但细看,就能看出一点端倪来。 只是素色的薄衫,唯在阳光下,会隐隐露出山鸟之图,美轮美奂,见识少些的人但凡见了这一幕,怕都要瞠目结舌。 这样寸缕寸金的织品,哪怕宫内嫔妃都不能人手一匹,但在蜀王私库里,光是今年的新花色,就有着十几匹,堪称豪富。 他的头上也只别着一根玉簪,可论价值,在京城繁华地段买下一处宅子,也是足了。 蜀王一贯有着午后喝茶提神的习惯,此刻表情淡淡,连平日里最喜欢喝的清灵茶也都拿起复又放下,眉尖带着一点烦躁,想要起身走动,却又强行忍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酱色长衫年三十出头的文人,从外面走进书房,朝着蜀王一拜:“大王,您找微臣?” “马先生你来了,坐。”蜀王指了下旁边位置,淡淡说。 马友良应了一声,看似随意坐下,其实也只是半个屁股沾了椅子,随时一副会起来的架势。 他也是蜀王谋士团中一员,因着蜀王与齐王都在京城盘踞良久,双方都招揽了许多能人异士,光是谋士,这二王就都各有十几人,还时不时会有添减,来来去去,旧人还在,新人又来,想要在十几个人中出头成谋主,那可不是轻易达成的事,但每一个投靠二王的文人,都是抱着这个目的。 马友良也不例外,之前出头几个第一谋士,都陆续因着计谋落空而沉寂下来,这段时日,蜀王倒对他有了一些看重,让他心里喜不自禁,这次过来,更心里思索着,要在大王面前好好展现一番。 “本王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对辖制代王,可有什么想法?”蜀王随口问。 这还真不是装腔作势,真是随口一问。 这样的问题,其实也不止今天问了马友良,蜀王府内的谋士,蜀王已问了好几个,但几人所言,都不能让蜀王满意,想到马友良刚刚给自己办了几件事从外地回来,就叫了此人到书房,也问一问这位马先生的意见。 马友良不敢怠慢,更不敢随口说话,沉吟良久,才说着:“大王,欲要辖制,就要先知代王有何长处,有何短处。” “代王的优势,是占着太子之子的名头,这能为他拉拢一些太子旧人,也能拉拢一些士人之心,他的短处嘛,就是不得皇上信任……但话又说回来,纵然皇上欲将代王当一把刀用,但若一不小心,也会反噬……” “这些本王自然知晓。”这样的话,蜀王已不知道听过几个人说了,顿觉无趣,于是就打住了马友良话茬儿,又问:“你在京外时,可有听说代王的事?” “这……回大王,京外有些地方,的确有人议论代王……” “哦?什么地方,又说了他什么?”蜀王挑眉问。 马友良迟疑了一下,斟酌着话:“都是离京城相对近,富庶之地少些,刁民多的地方则多些,他们似乎觉得代王乃杀伐决断为民做主的青天。” “代王处理京城神祠,杀戮颇多,在那些刁民眼里,竟还成了铁面无私一身是胆,实在是……” 回想着听说的那些民间传闻,甚至已开始有人畏惧鬼怪,将代王当做门神供在了家里,只求着这个能与神灵正面刚的天潢贵胄能保佑自己,这是何等可笑? 马友良笑了,蜀王听完却没笑。 “这就是民心啊……”蜀王叹着,微微拧眉。 马友良见状,忙说着:“大王倒也不必忧愁,民心虽重要,但也和草一样,遇到风就转向,这等乃小打小闹,不足为惧。” 作谋士,他不是不知道有句话,叫做民心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可问题是,能达到载舟覆舟的民心,可不是轻易就能获得,代王现在所得些的名声,根本达不到能给争嫡价码的程度,自然无需在意,只需防备着代王在别的事情上的发展壮大。 蜀王点了下头,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民心就算可用,只要让人散布些半真半假的消息,也能消去大半。 说到底,这东西,不过即使锦上添花的玩意,真正能对争嫡起到作用,还得是皇帝看重、军权在手,以及士人阶级以及官员群体的拥护。 这些才是最值得警惕,蜀王随后就问了:“你听到那些传闻的地方,可有官员和士子参与?” 马友良摇头:“这倒不曾有。” “官员都很谨慎,就连那些喜欢针砭时事的读书人,虽有些议论,但也谈不上舆论。” “这就是了,正如你所说,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且暂时由他去吧。”蜀王眼神里的忧郁并没有减少多少,但还是挥挥手说。 “是!”见蜀王神色淡淡,马友良有些懊恼,自己这一次又浪费了机会,就在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这次出京的见闻,想要讨好蜀王时,只听“啪”的脚步声,外面一个侍卫进来,跪倒:“大王,齐王差人给您送来一份书信。” “齐王?呈上来。”蜀王挑眉,自己这哥哥与自己可早就两看相厌了,此时竟然还能想着送信给自己? 莫非又是跟自己哪方势力有了摩擦,写信来骂自己? 正文 第八百五十二章 戒惧 过去齐王可就干过这事,因二王并不是每次都能上殿议事,两个人有时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面,底下人有了摩擦,小摩擦也就罢了,真动到了对方的利益,就齐王暴脾气,虽不能直接打上门来,差人送信阴阳怪气一番却是常有的事。 接过信,蜀王就直接展开了,结果才看了两行,就轻轻“哦”了一声,似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有点惊讶的内容。 马友良在一旁坐着,看到这一幕,心里就像有只小爪子在挠啊挠,但也不敢主动凑过去,只能等着蜀王看完信,再询问自己。 以蜀王的性格,与齐王有关的事,一贯喜欢与谋士商量。 不过他却没料到,只薄薄两张信纸的内容,蜀王竟然看了许久,不,是看完之后沉默良久。 蜀王甚至没有直接将信给马友良看,而让门外仆从端进来一个火盆,将信直接连信瓤带信皮,直接扔了进去,直到看着火舌吞噬了薄薄的书信,他这才作罢,不知道想到什么,“噗”一声笑了。 “不想我这个哥哥,竟也有些怕了。”蜀王摇头而笑,笑了会,又收敛了:“不,应该说长进了。” “……” 马友良只凭这只言片语,就立刻猜到信上的内容,莫非齐王写了信,来向蜀王求和? 真是如此,还真是让人惊讶,毕竟以齐王性格,让他向蜀王低头,主动求和,这简直比杀了齐王还难。 过去二王也有过短暂联合,但都是双方势均力敌,默契合作对外敌,哪次像这次,是齐王先低头? 就听蜀王叹着:“……齐王……” 他突然向外走了几步,袖手走到门口,观看庭景,只见太阳西落,光线渐渐暗下来,蜀王脸上也蒙上了一层阴影,若有所思。 果然,人不到痛处,就不长进,可要到了痛处,再桀骜的人也要认输,也要改变。 齐王怕了。 可自己何尝不是,代王最大的缺陷有二个,首先就是皇帝处,他是太子之子,自己父皇作贼心虚,岂能不戒惧? 其次就是毕竟来京不到二三年,根基浅薄,可假如说京城神祠被代王收服,这缺陷顿时就弥补了。 “要是给代王成了,难道就只有父皇心意可压制了?不,这可不行。” 想了良久,蜀王转过身来,说:“齐王刚才来信,欲与本王联手对付代王,还许诺神祠分一半。你怎么看?” 马友良刚才猜到信上内容,就已在心中思索此事,此时被蜀王询问,不慌不忙说:“大王,这是好机会。” “前魏大将田秉玉入狱,冤之,狱吏说之,将军无罪,有力者罪,现在代王也是此理。” “代王越来越势大,现在还不是难以拔除之时,和齐王联手正是时候,必可胜利。” 蜀王笑看了一眼,说:“马先生,你这就去首辅赵旭大人处,递我帖子,商量下中秋节百官礼单。” 说着,从身上取下一个玉佩,递给马友良。 “带上这个。” 马友良听到蜀王让自己去找首辅赵旭大人,心中就一惊,身一颤,脸上也带上了一些神色。 大王难道和首辅赵旭大人还有密切关系? 这可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能做到首辅位置的人,都是有根基的人,绝不是为了从龙之功就甘愿冒险的人,毕竟就算没有从龙之功,做到首辅已经位极人臣,进无可进,要是插手争嫡,别说是选错了人,祸及家族,就算是选对了,也赏无可赏,唯有赐死了。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不会轻易表态。 过去他也是这么看首辅赵旭大人,在此时听到了大王与首辅有关系,而感到震惊。 但在蜀王含笑注视下,他很快就一正神色,恭敬:“是,微臣这就去办。” 应了一声,见蜀王摆了摆手,就退了出去。 蜀王起身舒展一下身子,就走到书房的暗门处,轻轻一扭机关,一道门在一副山水画后面慢慢升起,露出里面的房间。 这里不是紧要的地方,之所以会是暗室,不过是因但凡高位者,都喜欢藏着一些自己的秘密罢了。 蜀王进了这房间,抬头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一副画,这画画着一尾半出水的蛟,笔法淋漓,很有气势,但真论画艺,在蜀王现在的眼中,也就是一般。 蜀王踱至画下,仰首望着,良久,才转过身来,只是沉思。 “遥想二十年前,父皇巡视金河,虽无非哨鹿打猎,可大家也要争着参与,连孤都陪同,可孤却在猎场生了重病,药石无效。” 那时自己才不满十岁,刚刚晋了郡王,只带着几个随从跟随。 没想到中途时生了重病,眼见就要不行,就遇到了一个神秘道人,此道人朗声而笑,笑声已近在耳畔,人却还在几里外。 他是眼睁睁看着神秘道人几步就从数百米轻松“走”到了跟前,这样奇人异事,哪怕当时已是郡王的自己,也是第一次见。 就算是现在细想,也悚然而惊。 神秘道人一见他,就连连惊叹,说他虽只是一蛟,却有成龙之势,但需细细筹谋,方能如愿。 “然后赠给孤医药,使孤能治愈,还赠了我这一幅画,可惜,我至今都参不透其中的玄机。” 不等拦下询问话中之意,神秘道人就错身几个扑上来的侍卫,瞬息之间就身形远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自己病愈不久,太子就出了事,回想着,蜀王只觉得这所谓玄机,是祸是福,还真不好说。 当日道人,就想过太子会出事?那可知道,现在竟又冒出个太子之子?若不是这些年遍寻不到此人,他真想再问一问。 “还有,这些奇人异士,善恶难辨,实是朝廷之祸端,要是能尽杀之,天下必能得一太平。” “只是,杀之前,或也可以被孤用用。” 蜀王被投机,自然说明自己有几分天命,算是奇货可居,自然欣喜,可出于又一种本能,却神色幽幽。 此一时彼一时,随年岁增长,原本憧憬淡去,戒惧油然而生。 正文 第八百五十三章 狙翎之死 良久,外面院中已挂起了灯笼,马友良才回来,见得厅内有个官员,却也没有说话。 “西南来的奏报,大体上这样。” 说话的人认识,是个五品官,张敏,三十岁左右,气质儒雅,一看就是读书种子,秋天尚热,官服衬着雪白里子,一丝不苟,将手中文书递给蜀王,说道:“西南说是平定了,可里面的根子还没有改。” “土司还掌着大权,当地官府也就是弹压着,寄希望徐徐图之。” “这还罢了,应国新君似乎也不善,一登位,不奉旨就攻伐附近二国,一举而下,吞并疆土分立郡县,实力增了不小,或应该提醒下皇上。” “哦?”蜀王一惊,陡地一转念,却又平静下来,就对着张敏说:“你来提醒的是,这样,你先回去,多多休息。” “那臣就先告退了。”张敏起身:“不过中秋节赏灯之期将近,去年出了点事,涉及的人差点摘掉了乌纱帽——我还得看看去。” 说着欠身就走了,等远了,马友良一躬身,朗声说着:“大王,我去过了,相国给了回信。” 说着,马友良双手呈上两样东西。 一样就是刚才蜀王给出的玉佩,但已不是完整一块,只剩下半块,看情况完整玉佩本就暗藏机关,可以将其一分为二,赵旭将一半送回来,马友良不敢深想其中深意。 又一样东西,只是一封信,封皮空白,蜀王接过来将信瓤抽出来,上面也仅仅写了几个字。 “狙翎之死,在功,在过?” 空白的信纸上,就只有这半个字。 蜀王微微蹙眉,先一怔,扫了一眼面前仍恭敬站着的马友良,没将信给看,而是温言说:“马先生此番辛苦了。” 马友良哪里敢当这辛苦二字,忙恭敬说着:“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天色已晚,先生且去休息吧,待明日议事,再请先生到小花厅。”说着,蜀王就让马友良退下。 待马友良走了,蜀王注目着院中景致,却皱着眉,在书房内徘徊片刻,才透了一口气吩咐门外:“去书库,将《孟晋史》取来。” “是。”一个侍卫应声而去。 不久,侍卫就捧着一个木匣子,恭敬而入。 “大王,《孟晋史》都在这里。”侍卫说着。 《孟晋史》的内容颇多,但正史不过一本,剩下都是些野史或非史官所记录的鱼龙混淆的故事。 只因这皇室为孟姓的晋朝,虽是六代而亡,但每一代都很短暂,最长的不过三十余年,最短的不过几年,做皇帝的泰半都是脑子有问题。 这里的脑子有问题,不是夸张形容,是说的事实。 据后人揣测,晋朝的皇族,大多都有着一种躁郁之症,发病时爱杀人。 “狙翎之死,在功,在过?” 这里的狙翎,在正史中被提及的不多,其不过是个十九岁时神秘暴毙的皇子,生前是晋朝第三任皇帝最喜欢的小儿子,皇后所出,聪明伶俐,从小就是神童,十二岁时更是跟着皇帝去祭过天地,后更以稚龄立下了不小功劳,文能修书,武能出谋划策,十七岁就帮着大将军打退了入侵者,更有急智,曾在外出时,替百姓断过案,民间名声颇好。 若他没死在十九岁那年,下一任皇帝是谁,还真不好说。 但在野史里,却有人暗搓搓写了这么一句,指出这位聪慧皇子之死,可能并不是出自一些人猜测的是别的皇家兄弟出手,而是皇帝亲自下的手。 因为这位小皇子虽然小时很得皇帝喜欢,但有着高贵母家、嫡出身份以及随着年纪增长民间的一些吹捧,导致原本疼爱他的皇帝,对其渐渐起了忌惮之心。 或是因为担心他活到二十岁,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才会趁着病发,对其痛下杀手。 首辅回了这一句,是在提醒什么? 蜀王翻到这一页,看着这历史故事,看了看,略一沉思,突然之间领悟了对方的意思,良久方自失地一笑。 “也对,以父皇之眼光,哪能看不出代王发展猛烈?还用的着别人提醒?怕是越提醒,越是显眼,反落得下乘。” “现在事情的关键,不在于我们攻击的力度,而在于,父皇到底怎么想,想不想遏制下代王?” “当然,猛烈的攻击未必奏效,事情总得有个引子,恰到好处的折子就足了,只要……我们给父皇一个理由……” “并且也可以看清父皇的态度。” “赵旭这老匹夫,端是有几分本事,可惜的是人情可一不可二。” 想到这里,蜀王又寻思:“这样的话,火候是不是太嫌小了些?” 一念到此,立刻招来人,吩咐:“你去让我们的人,在百姓间吹捧代王,记住,务必要让人觉得,这天下非代王不可继承,明白?” “是!小的这就去办!”这人虽不是很明白这么做的意思,但胜在足够听话跟忠心,立刻依言奉行。 蜀王又想,光在民间吹捧还不够,他还要召集自己的人,在官员中,在朝堂上,都要为代王造势,等火候烧旺了,再用不尴不尬的人上一份弹劾,给个引火线。 “至于我们自己,要完全脱身,也太违背常理,也要上个争夺的折子,让老头子骂几句放心。” “这几日的议事,可是有的忙了。”蜀王负手看着庭院,突然之间一笑。 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 原本还有些热的天气,在接连两场秋雨后,小风一吹,路上行人都明显添加了衣服,走路时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皇宫·御书房 别看皇宫奢华,明黄重幔掩映,回廊过道,一重重门前宫女足有四五十人,俱是明眸皓齿,可实际上不知道为什么透着阴冷,唯有皇帝会待的地方,已暖香弥漫,不知道烧的何物,让人只是身处其间,就能有一种微醺之感。 马顺德木着脸站岗念着折子,好几次都险些走神,不得不咬紧牙关,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 “……为朕分忧?”皇帝原本闭目养神,良久后,忽然听到一句话,半眯着眼睛,扫向了马顺德。 正文 第八百五十四章 事在望鲁坊 马顺德正在读的这份折子,是蜀王呈上来,而在此之前,还有一份折子,是齐王呈上来。 他今天已经读过的这些折子,让人心情不悦的糟心事倒没几件,可这些折子的内容…… “这么说,齐王、蜀王,都想为朕分忧?”皇帝扯了扯嘴角,问着。 马顺德听了,就一躬身说着:“是,按照折子,两位王爷应该都想为皇上尽孝。” 说着,就暗暗看皇帝的神色,只一眼,就不由心里一变,忙低下头去。 但皇帝神色阴冷,他也能理解。 从前几日前,就多有大臣赞颂代王办差得力,说什么不畏艰险,往日弹劾几位王爷的折子,总会时不时有几份,其中被弹劾最多的就是代王,可这几日,竟就只有一封弹劾代王,说其有贪没被抄之物的嫌疑,这时齐王、蜀王还上折争差事,更是显眼…… 不过皇帝虽然神色阴冷,却没有说话,马顺德屏气凝神,连呼吸都尽量放轻了,生怕在此时惹怒了皇帝,自然也不敢多猜测,整个人都绷紧了。 下一刻,就见皇帝从龙椅上起身,冷笑了一声:“可笑,代王行事勤勉,才种了些树,他们就想去摘桃——这些孽畜,作事的本事没有,争功的花花肠子倒不少!” 才说着,隔远远看见有人匆忙而至,直接拜倒在地,口呼陛下。 “何事?”皇帝收住了话,居高临下望着这个太监,冷漠的问。 “陛下,霍无用请求拜见。” 霍无用?皇帝顿时皱眉,随后又展开:“让他进来。” 太监忙后退,小跑出去。 片刻,一道挺拔身影从外面走进来,但看面容,却十分平庸,还透着一种生人勿进的阴冷。 哪怕是面见皇帝,也依旧是这么一副死人脸,只是拜倒行礼。 “你这时候求见朕,可是有事?” 皇帝对霍无用的脾气秉性也了解,知道此人不会无事来见自己,并且此人可是他想要求长生的关键人物,炼丹就靠着这人了,所以皇帝哪怕是在盛怒之下,也会抽时间见一见霍无用。 霍无用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马顺德,又闭上了嘴,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起身就要呈递给皇帝。 马顺德作为皇帝身侧的大太监,自然不会允许霍无用直接将纸条递到皇帝手里,忙上来接这纸条,结果接了个空。 “皇上!”霍无用还略提抬高了声音,喊了一声。 这是什么意思? 马顺德在宫中混了几十年,能做到大太监,论起才能来,肯定是有一些,但最擅长的,还是这种揣摩人心的小伎俩,霍无用这一手,立刻就让马顺德明白此人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觉得他不可信,所以当着皇帝就敢给他使绊子? 想到这些,马顺德心里就是一怒,也转头看向皇帝,想看皇帝反应,结果这一看,就心里一凉。 就见皇帝一怔,竟然没有对霍无用这出格行为进行呵斥,反几步走下,亲自上前,从霍无用手里接过了纸条。 拿来一看,脸就变了色。 “你先退下。”皇帝看向马顺德。 这纸条上到底有何内容,竟能让皇帝这般失态? 而且自己这段时间,天天为皇帝读奏折,连边关军机大事都一清二楚,还有什么比军队里的事更让皇帝保密? 竟连他这个身侧心腹大太监都不能知晓? 马顺德心里震惊,深深看了这个霍无用一眼,心中不快同时,却不得不退了下去。 但头一次遇到这种事的他,很难不好奇,加上刚才霍无用不让他看纸条,更让他担心这事是不是与自己有关。 既可能与自己有关,马顺德自然越发想知道其中细节,于是出去到御书房门口时,速度正常,但出去后就速度慢下来。 他故意放慢了家脚步,还真听见了一句话。 “真的,是望鲁坊?”问这话的人,正是皇帝的声线,他久久听惯了,立刻听出皇帝声音很复杂。 望鲁坊?难道纸条上提到了望鲁坊,那里出了什么大事? “是的,是望鲁坊。”后面这句,是霍无用回答。 接下来他们又说了什么,马顺德就不敢多听,他这时已经走到了殿外,看着外面明显被染上了秋色的环境,心里不住寻思:“这望鲁坊,能出什么大事?难道是与代王有关?” 可与代王有关,为何不直接点出是代王府,而只是望鲁坊? 须知,那里也住着一些勋贵高官,或许是出了别的事? 但究竟是什么事,让霍无用这般小心警惕,甚至连自己这个皇帝身侧的首脑大太监都不能知道了? 良久,都不见霍无用出来,马顺德心里更忐忑不已,甚至寻思:“难道是有望鲁坊的人弹劾自己?” 虽知道这可能性极低,但人就会胡思乱想。 “马公公,陛下让您进去。”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出来,给马顺德行了个礼,随后满脸堆笑地说。 “嗯,咱家知道了。”马顺德面对着小太监时,态度很从容,心中暗舒一口气,看这情况,不似是问罪自己,可就算有这准备,重新走进御书房,心再次提起来,向着皇帝行了礼。 皇帝此时的脸色已好了许多,但神情却更喜怒难辨,一时没说话,站起身来在书架前慢慢踱步。 马顺德垂手侍立着,目不转睛看着皇帝,他在皇帝身侧已经不少时日,知道皇帝御宇二十年,早就一切了然在心,听臣子议事,太监念折,都是倏然下旨裁决,现在徘徊想事,可见心里极不平静。 马顺德正思量着,心中更是好奇了,皇帝已在门口站定,望着半天云彩,久久出神,才淡淡说着:“你去宣旨。” “代王行事不谨,将被抄之物收入府内,有违法理,你代朕去呵斥,让他闭门思过一月,所办之差,交给齐王处理。” 马顺德猛的一惊,刚才皇帝还赞着代王办事得当,转眼就革了差事呵斥,还闭门思过,这雷霆雨露,还真的是天威不测。 当下不假思考,重重磕头:“是,奴婢这就去办。” 正文 第八百五十五章 孙臣惶恐 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刚才一副要呵斥齐王、蜀王的态度,为何短短时间内就改了主意? 马顺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化,此刻也不敢问,只得应一声,起身没有立刻走,看看皇帝还有没有话。 果然皇帝沉吟了些,又叮嘱:“还有,霍真人有差事要办,有用人处,你给予配合。” “是。”马顺德再次躬身应着。 他心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难道皇帝宠信霍无用,这是要交给对方办什么秘密大事了? 但眼角余光扫一眼霍无用,此人看上去神色灰暗,却没有多少喜色。 待二人出了大殿,走到外面,秋风一吹,马顺德有些懵的脑袋,就清醒了许多,再次看了看霍真人,因这里还是高阶上,左右太监跟侍卫不少,倒不好立刻说什么,心里心思百转。 二人一起走时,还遇到几个急匆匆的官员,见了马顺德这个在皇帝跟前颇有脸面的首脑太监,态度较之过去客气了不少。 马顺德也不在意这些人心里是不是骂自己,看着这些进士出身当官的人不得不对自己低头,就心情舒爽。 倒是霍无用,无论是面对着皇帝,面对着他,还是面对着这些官员,都始终保持着一副死人脸的模样。 想到刚才在殿中被霍无用不信任的一幕,哪怕已知是有原因,也仍是心中膈应,只是现在皇帝还信任霍无用,马顺德转身笑着,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霍真人……” 马顺德还没有开口打探情况,霍无用走了几步,就先开口了:“听说,皇城司在各坊都有人?” 这问题不是什么机密,又有皇帝的命令,马顺德没在这方面坑霍无用,爽快的说着:“是,皇城司有刺探和保护皇城之职,在各坊都有驻点,不知霍真人想要调用哪一坊的人?” 这话说的,就像他刚才没听到“望鲁坊”这三个字一样。 霍无用也没有疑心,皇宫规矩森严,他也没有想到马顺德敢弄花样,要知道,单是偷听,一旦发觉,哪怕马顺德是首脑太监,都立刻杖毙的下场。 相反,杀几个人,贪点钱,反是小事了。 霍无用长长一叹,良久才说:“那就让你的人配合,一起查访望鲁坊。” 果然是跟望鲁坊有关啊……马顺德心中暗想。 不过,皇帝能让自己配合霍无用调查望鲁坊,倒让马顺德不再担心这件事是与自己有关,既是与自己无关,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好奇,这其中是否藏着什么秘密。 又或者,是不是和代王有关? 望鲁坊的第一号人家,自然就是代王府了。 “成啊,咱家这就照办,就是不知,这里面……可是有什么事?”马顺德试探问了一句。 结果霍无用听了,盯视了马顺德一眼,冷冷的说:“这事,马公公还是不知道太多比较好。” 马顺德当时脸色就有些变了,却还是笑着:“是咱家多嘴了。” 等在宫门口暂时分开,看着霍无用离开背影,马顺德立刻沉下了脸,暗啐:“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炼丹的道士,真以为自己能站在咱家头上了?暂时不能把你如何,以后有的事机会收拾你!” 收拾了心情,唤着几个小太监和几个侍卫:“走,我们去代王府。” 代王府离着皇宫并不远,没多少时间,门口一阵骚动,有人迅速向里面传话去,又有人乖巧的立刻摆上香案。 没一会,人声来了。 “代王来了!”马顺德站到了香案前直了身,侍卫和丫鬟一排排跪在左右,就眼见代王穿着冕服近前。 就一眼,马顺德也不得不承认,代王风姿,异于常人,心中突然之间一动,作新崛起的太监,他虽然在以前是接受过蜀王、齐王的好处,但还真没有算是哪家的人。 只是才一念,又摇头,皇帝对代王的态度,其实是能理解,逼死了爹,难保代王心怀芥蒂,怕是最没有希望的一个,带的口喻也说明这点,万万不可亲近,才想着,代王已是请过圣安。 “圣躬安!”马顺德呆着脸说:“皇上口喻!” 这话的口气就不同,顿时所有人都似乎有感,跪的低些,就听太监冷冷的口吻:“代王行事不谨,将被抄之物收入府内,有违法理,当有呵斥,命汝闭门思过一月,所办之差,交给齐王处理……钦此。” 在面前跪倒接口谕的代王,听到这里,立刻磕头,口中说:“孙臣惶恐,应命。” 看模样,对皇帝命其闭门思过一事,倒没有什么怨怼的反应。 不过这正常,谁敢有怨怼的反应? “哟,代王,快快请起吧。”刚才念口谕时表情冷淡严肃的马顺德,此刻突然变了脸,满脸堆笑不说,还上前扶着苏子籍起来,嘴里安抚:“说起来,这种小咎也只是平常事,不会有损皇上对王爷的信任,王爷倒也不必担忧。” “到底是本王辜负了皇上信任……”苏子籍叹着气。 见代王做出的姿态竟让人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马顺德脸上仍带着笑,嘴上继续说:“不过是些书籍而已,又不是金银之物,以王爷爱书成痴的名声,皇上必不会重罚,只要您将抄的书全部交给内库,这事也就过去了。” 苏子籍点头:“合该如此,马公公请随本王来,本王这就带你去书库。” 说着,也不避讳,竟亲自带人去自己的藏书之处。 “……” 马顺德也没拒绝,本来这次来,就是为了传口谕以及将那些从神祠抄来的书都带走,代王肯立刻带着自己去,这自然是再好不过。 其实刚才打定主意,要是代王拖延一二,自己也会给些面子,只是回去就要禀告了。 路上无话,马顺德脸上带笑,却也没有与苏子籍多说,直到一行人抵达了书库外,看着这雅致的屋舍,马顺德的目光下意识扫过代王。 内库收藏百万,哪本没有?也不知道这些书籍是不是里面藏着什么大秘密,不然皇上为何要将这些书带回内库? 正文 第八百五十六章 一号计划 马顺德虽识字,文学才能有限,就算是进去仔细看,怕也看不出什么,反倒徒惹得代王不喜,索性露出一副随代王行事的模样,看着比平时有礼得多。 他也不催促,只安静等着。 苏子籍没让他多等,看到门一开,里面走出一个老道,就吩咐道人:“真人,这位马公公,是皇上派来的人,书库里的书,都一本不落,拿出来交给他带的人吧。” 出来迎接的老道不是旁人,正是惠道真人。 惠道出来一看这阵势,就心里微微一惊,听到代王这样吩咐,立刻应了一声“是”,引着上前几个太监去里面整理书籍,好登记后装好运走。 苏子籍吩咐惠道配合太监,更是自己进去,在一处小隔间书架上,取下一叠书册,拿到外面时,一本本叠在桌上,看起来慢条斯理,似乎只是不在意将书随手翻一翻,就放上去。 实际上,每一本,都汲取了一些经验。 “【绛宫真篆丹法】+713,14级(3842/15000)” “【外丹术】+381,晋升15级(1148/16000)!” 这几本,已是苏子籍没有汲取过经验最后几本了,现在汲取了,整个书库里的书,对他来说就都成无用之物,马顺德愿意拿走,拿走就是。 代王放下书,微笑着对望着自己的马顺德说:“书全部在这里,请。” 马顺德也笑了,说:“王爷实在客气了。” 眼见着别人都陆续将书搬到桌上,就一挥手:“来人,将这些书籍,全部搬走,不得有丝毫损坏。” “要不,饶不了你们。” “是!”太监们齐齐应声,都是宫内的人,动作非常麻利就将屋内的书籍全部搬了出去。 目光一扫,眼见这书库内,的确里里外外再无藏书了,马顺德也没有追问代王是否还藏了书在别处,就算真藏了几本,也无法搜出来,毕竟,代王在负责处理神祠前,就有爱书爱画收藏的习惯,难道要让代王府一本书都没有才算是可以? 所以,能痛快将代王放在书库里这些书全部运走,对马顺德来说,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 “奴婢差事在身,这就回去交差,还请王爷留步。”马顺德也没在代王府久呆,立刻告辞离开。 看着马顺德带着人出去,苏子籍站在院中,微微冷笑。 “主公!”一道身影这时过来,开口唤了一声,正是野道人。 “外面是不是有异动?”苏子籍知道野道人是刚在外面回来,故有此一问。 野道人本就沉吟着想望鲁坊之事,听到代王发问,心里一惊,难道望鲁坊异动,竟与本府有关? 他嘴上则利索回话:“是,望鲁坊各处都设了卡,刚才又增了人,连我回来,都拦着查了查,看着有些古怪。” “各处都设了卡?可有什么说法?”苏子籍心一惊。 这地住的可是达官贵人,若没个说法,搞出这一场事,怕是要引起朝野震动,以来一些不必要的猜测,以皇帝的为人,要么就三下五除二直接干完一件事,要么就会找个理由,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果然,野道人回话:“说是捉拿一个敢于偷窃御物的大盗,要求清查人数,是否勾结……” 说到这里,想到刚才马顺德上门时的景象,野道人心里也是七上八下,顿时悚然而惊:“主公,难道……难道是皇帝要对代王府下手?” 这么看,那一切就合情合理了。 先表面安抚住代王府,只给小惩,再围住望鲁坊,等着最后一记狠的? 不怪野道人这么想,实在是这皇帝曾经干过这事,前太子是怎么没的?这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苏子籍却摇摇头:“不至于。” 野道人看着代王这般态度,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心下好奇,不等他问,就听到代王轻描淡写继续说:“不过,既皇上要我闭门,我就索性闭门炼丹,你把物品凑齐。” 说着,就带给野道人一个名单。 野道人低头看了一眼,应着:“是。” 苏子籍又笑眯眯转身对惠道说:“真人,你擅长观看天机,我之前伐山破庙,想必种祸不浅吧?” 惠道一直没有说话,心中百思而转,这时似是醒神,回话:“大王,您所为,乃是顺天应民,的确会有小咎,但不会有大祸,这小咎嘛,与王爷是无妨的。” 但会妨碍叶不悔…… 苏子籍心下再明白不过了,神色沉郁,立刻说:“就算这样,我能承受,府内的人未必能承担的起。真人,我欲让你和刘湛,以及辩玄,净化府中的戾气,可否?” 惠道怔了下,迟疑说:“大王,这事怕是……很难。” “怎么说?”苏子籍问。 惠道叹:“因这事关系甚大,涉及百万信民,只要根源不除,戾气就会源源不断,便是我三人联手,也无计可施。” 苏子籍就说着:“只要三个月就可。” 惠道立刻大悟,一下子就明白了,三个月,代王原来是为了保护还没有出世的世子。 王妃坏胎已久,三个月内,世子必会降生! 只是维持三个月,倒也不是不能办到。 虽依旧会有些麻烦,可对于世俗中的人来说,有句话说的很体贴:富贵险中求! 惠道不求富贵,但所求的东西,也同样需要险中才能求到,哪有轻易白来的好处? 能在这件事上帮到代王,反让他安心了。 有功劳,方能得到代王的帮助,再说,自己本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突然之间牵连甚深,想抽身都难,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想到这里,惠道立刻就答应了,说:“大王,只求三个月的话,自然是可以!” “再大的戾气,这样短时间都不能镇压,还要神通道法干什么呢?” “那就好。”苏子籍点头,总算是满意了。 不过,抬头望了望头顶这四方天地,苏子籍又说:“还有,槐桥坊的封杀妖孽的大阵也要布好。” “是!贫道这就去办。” 等着惠道离开,周围一下寂静下来,野道人这时凑近,等待吩咐。 果然,苏子籍神色森森:“我刚才说,不至于,未必是假话,但天恩难以测量,所以百事要有预备,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府里,也要准备个万一才是,启动一号计划,你可明白?” 话音刚落,野道人怔住了,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紧迫严重,当下就跪前一步,说:“是,臣明白,一有事变,第一就是转移王妃和小世子,断不可让她们有任何闪失。” 正文 第八百五十七章 宁河王来了 “如果王妃和世子有什么闪失,臣提头来见。”野道人满面肃容,再次深深拜下行礼,起身又说。 “还有,现在这是刺刀见红的时候,臣会密切注意府里的人,有动摇叛逃的,总归要一一清算。” 苏子籍点首,又摇头:“不要这样,其实是我连累他们,撤退容易,一退怕就是亡命天下。” “这几年,我也手上有些钱,你安排下,跟我走的,自然要安排妥当,不跟我的,也给钱遣返。”苏子籍说着。 “主公这是哪里的话,主忧臣死,食君之禄,自当粉身碎骨相报。”野道人却也沉得着气,亢声:“主公,这时节,可容不得半点手软。” “就算主公开恩,等撤退了,可以给钱遣返。” “但若是半途叛逃,却得杀无赦。” 苏子籍想了想,还是颌首,眼神迷离的看了看庭院,这代王府住了人,修饰了一二年,但见浓浓似染,夹道花篱茵茵,尚闻鸟声啾啾,左右亭榭台阁林立,自然是云蒸霞蔚、葱葱笼笼之相。 “可惜,这等富贵,还在别人一念之间。”苏子籍心中不禁慨叹,自己蟠龙心法其实修到极处,可惜的是,时日太浅,就算是日日增长法力,却也不是很多。 “再给我五年,不,哪怕三年,也大不一样。” “可就算这样,我的便宜,也不是这样好沾。”苏子籍扫过了远处齐王府的方向,目光森森。 “路先生,应国的曹易颜,与我不利,可能对齐王不利,你找些线索,让它暴露给皇城司,记住,不要给多了。”苏子籍淡淡的说着。 应国对齐王不利? 野道人是知道些内情,顿时眼睛一亮,看来主公又要移花接木了,立刻应着:“臣明白,这立刻去作。” 苏子籍颌首,再呼吁一声,小狐狸直奔而至,指着:“它会给你配合。” 说着,苏子籍取出五两的小银元宝,啪一下,丢到了它小衣服的袋中,接着说着:“准备,去皇宫。” “儿臣谢恩!” 齐王府,香案上首,皇帝跟前一等一的红人大太监马顺德,念完了口谕的内容,下面跪着的齐王,立刻露出喜色,大声谢恩。 “王爷,地上凉,快快请起。”马顺德一改严肃,已满脸堆笑,这笑容可比面对代王时灿烂多了。 毕竟现在齐王才是炙手可热的争嫡人选,刚刚得从代王身上夺下来的差事,眼看着就要摘了代王在处理神祠这事上的“桃子”,前途可期,可不正是该上赶着烧热灶的时候? 马顺德虽还不至于因这事就对齐蜀二王中的哪一方站队,可态度热情恭敬一些,却没有坏处。 见齐王要起身,马顺德还上手搀扶。 放在以往,齐王这样自视甚高的皇子、亲王,是很看不上太监,更不会乐意让一个老太监触碰自己,他会觉得腌臜,可此时此刻,他全没了过去的毛病,看面前这老太监都觉得眉清目秀,煞是可人。 胸里面的心脏有力跳动着,齐王觉得自己现在有使不完的劲,恨不得能牵出一匹马,绕着京城跑上几圈。 就算他早就有了如愿的预感,可当父皇真愿让他夺了代王的差事,摘了代王的桃子,齐王还是免不了飘飘然,这不是差事的事,是说明,在父皇心中,代王终还是隔了一二层。 自己,才是父皇的儿子! “马公公,这次可是有劳你来宣读父皇口谕,来人!”齐王有许多毛病,刻薄,睚眦必报,但有点,就是有时很大方,当下直接对管家吩咐:“去取五百两银票,这是本王请马公公喝茶!” “哎哟,那咱家就谢王爷赏赐。”马顺德也不推辞,乐呵呵接了银票,这都是最大额的百两银票,是齐王府拿真金白银存在官庄的凭证——见票就兑,并无二话。 齐王随后让管家送马公公出去,转眼,这正院里就只剩下了自己人,顿时全部的人,都风吹一样,黑压压跪下。 “恭喜大王。” “这次代王受罚,被夺差事,闭门思过,而您却反得了差事,说明皇上还是看重大王您!” “大王洪福,以后定能如愿。” “蜀王也有上折,可差事还是落在大王身上,这说明在皇上心里,您不但远重于代王,还重于蜀王。” “哈哈哈哈哈……”齐王越听越高兴,不由大笑。 也怪不得他会高兴,他可听说了,虽说是自己主动联盟,可这次不仅自己想要摘代王的桃子,跟自己折子一同送上去的可还有蜀王折子,两人同时上了折子,同时呈交到父皇的跟前,父皇最终选择自己而不是蜀王,这岂不是说,在父皇眼里,自己要比蜀王强得多? 这怎能不让齐王感到得意? 蜀王府 往日,蜀王府内时时会有丝竹声传来,尤其午饭及晚饭间,蜀王有些喜欢附庸风雅,家里养了不少歌女舞女,还养着两个戏班子,到了时辰,就会雅乐声声,让蜀王与一众人看着下饭,美其云雅膳。 但此时接近黄昏,正是蜀王一贯放松时,可此刻却不仅没有丝竹之声,就连府内的仆人丫鬟,也都个个屏气凝神,走路轻如狸猫,只因他们的主子现在心情不佳。 “竟让齐王拔得了头筹!”蜀王背着手,看着墙上的画,一语不发,但阴云密布的脸上,却已呈现出了此刻的糟糕心情。 就算早有思想准备,就算知道打击代王是最重要,可父皇把差事给了齐王,还是让蜀王心一沉,又苦又涩。 “外人觉得自己和齐王差不多,其实我自己清楚,我和齐王总差了一线,这一线不多,却是天壤之别。” “可恨,这样说来,岂不是打击了代王,又给齐王帮了忙?” 蜀王心中郁郁,蜀王妃得知了这消息,都不敢在这时凑过来,蜀王府一众侧妃、侍妾更是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就连一贯喜欢给蜀王出谋划策的谋士,也在此刻安静下来,没有第一时间露面。 有点沉闷的气氛中,倒有一位不速之客突然上门了。 “你是说,宁河王来了?” 蜀王微微蹙眉,本想吩咐管家请宁河王到花厅来见自己,话还没出口,蜀王就突然改变了主意,起身说:“倒是稀客,好歹也是本王的弟弟,本王该去迎一迎才是。” 说着,就亲自相迎。 正文 第八百五十八章 天命 宁河王已被仆人迎到正院门口,兄弟二人在正院门口一打照面,蜀王就微微挑眉。 他这个弟弟,看着可比上一次见时瘦了许多啊,都有些脱相! 但仔细看,虽瘦的有些脱相,脸色也有点苍白憔悴,但精神状态却比上次还要好一些,神色看着竟有些恢复的样子,两只眼睛不再痴痴呆呆,而是有些神色了。 “七弟。”蜀王上前拉住宁河王的手,上下端详,看着似很有些心疼:“瘦了。” “五哥。”宁河王也便没向蜀王行礼,跟着唤了一声。 眼前这五哥,年近三十的人了,却是修眉凤目,双眸如星,娴雅俊秀,一脸书卷气,不禁暗叹,蜀王素来风流倜傥,名不虚传。 兄弟二人执手相看,片刻,大概蜀王自己都有些受不了肉麻,咳嗽一声,说:“这里不是说话之所,七弟,随我到花厅说话。” 二王一前一后走到了花厅,分宾主落座,仆人上茶后退下,花厅内就只有这兄弟二人,宁河王心里惦着事,偷眼看蜀王,恰蜀王目光也闪过来,只一对眼,彼此都明白了。 “不知宁河王这次前来,所为何事?”蜀王闷闷一笑,问。 宁河王以拳抵口咳嗽了两声,声音有点沙哑:“三哥跟五哥的事,我听说了,有几句话想对哥哥说,所以才冒然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哥哥。” “哦?你是说,上折的事?”蜀王挑眉。 宁河王:“哥哥又何必瞒着弟弟?我都这般模样了……咳咳……” 他目光望向不远处的一点,嘴里说:“五哥,火中取栗,未必是好事。” 蜀王“哦”了声,却没再搭腔。 就看宁河王惨然一笑继续说:“母妃被赐死,我身世也有嫌疑,这事不比别的,我这亏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弟弟说句诚恳的话,就算以前有些想法,现在都烟消云散了。” 宁河王说的惨淡,脸色更是惨淡,蜀王开始还是很客气,带着淡淡的笑,听到这里,不由心一动。 的确,在政事上跌了跟头,甚至打了败仗丢了郡县,都还有办法挽救,可宁河王背着“卫妃似有不轨”的罪,就再难翻身了,自己却未必要太过防备了——毕竟还是个郡王! 才想着,宁河王已红了眼:“我被贬了也算了,可母妃死的这样不明不白, 我每每想到,就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我怎么就莫名其妙落败了呢?我想啊,想啊,怎么都想不通。” 听到这里,蜀王神色一动。 其实他也有这疑惑,现在宁河王,过去可是鲁王,虽说鲁王因年纪比他跟齐王小上一些,起步晚,实力要弱上不少,但就算再弱、起步再晚,难道还比不过才被认回来没两三年的代王? 父皇子息其实不多,每个都很贵重,突然之间一败涂地,这的确说不通! 宁河王又说:“我就想,五哥素来宽宏,断不可能害我,三哥没有这本事,想来想去,是不是我落败,是因代王使了手段?” “但我败的一塌糊涂,所以也找不出线索,更不知我什么时入了套?” “五哥,现在代王差事被夺,恰是机会,可盯着代王,必能看穿他是否真的有这种可怕手段。” 蜀王点首,慢悠悠说:“要是他没有用手段呢?” 之前鲁王落败,那真是应了那句话:顷刻间楼塌了。 事后,齐王跟蜀王也曾追查过线索,但都没发现里面有代王的事,那时都没发现这里面有代王的手笔,现在就一定能查出来了?万一这事真不是代王动的手段呢? 宁河王苦涩一笑,认真朝蜀王一拱手:“五哥,小弟已退出了,就跟哥哥说句实话。” “这皇室兄弟争嫡,不进就退,虽说代王不是我们兄弟,而是侄儿,道理也是一样。” “齐王已得到了代王被夺的差事,若代王有手段,自会与齐王对上,你我一看便知。代王真没有手段,那就只能退让,而要是代王退让了,自然对两位哥哥有利。” 蜀王再次点首,又问:“如果代王没有动手,齐王就自己吃亏了呢?”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之前好几次不都是这样? 自乱阵脚者,直接就自己倒了霉,而代王自己则一直清清白白,让人抓不住一点把柄,万一这次也是这样呢? 说真的,蜀王有时都有些嫉妒代王的好运气。 “那就更可怕了。”宁河王此刻扯了扯嘴角,苍白脸,黑沉沉的眸子直直对上蜀王:“这说明,他有一样东西:天、命!” “天命?”蜀王细细砸了一下这两个字,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冷。 宁河王见他脸色一下煞白下来,却反一笑:“五哥,您也别怕,不管以后,现在父皇才是天子——能改天命者,必是父皇!” 这时,蜀王也回过味来了。 是了,就算代王有天命又怕什么?代王有天命,若被人知道这一点,本身就是代王的最大把柄! 毕竟,代王有天命,置父皇于何地?只要让父皇明白这一点,知道这一点,代王就吃不了兜着走! 当初太子是怎么死,蜀王清清楚楚。 有天命又如何,当年的太子也被称有天命,还不是死了? 将这些事快速捋清楚,蜀王立刻醒悟,再看宁河王时,眼神都比刚才柔和了两分。 不管来见自己是为了什么,提醒了这一句,的确帮了大忙! 正要说话时,却见宁河王突然落泪,神情凄然,哽咽着说:“五哥,我被父皇这样处置,断不敢再争夺什么,今天给五哥你出策,只想为我冤死的母妃讨个公道,若五哥能帮小弟讨回这个公道,以后小弟唯五哥马首是瞻!” 说着,就离开座位,倒头就拜。 蜀王忙也离座,双手搀扶,同时也微红了眼,说:“好兄弟,日后若有那一天,哥哥我必不负你!” “不但给你母妃还个公道,还必复你亲王之爵!” 宁河王哽咽唤着:“五哥!” 兄弟二人又垂泪说了一会话,宁河王不便在蜀王府多待,擦拭了眼泪,平复了一会心情,就告辞离开。 蜀王这次亲自将宁河王送出王府,见宁河王坐上了离去牛车,这才转身回了正院。 才进花厅,没等坐下,就问跟随自己进来的人:“可打探清楚了?代王现在人在哪里?” “回大王,小人已打探清楚,代王已离开代王府,入宫去了。” “这个时辰了,竟还入宫去?”蜀王不由一笑:“代王,难道你也急了?” 正文 第八百五十九章 请罪 黄昏,牛车行驶而过的声音,能传出老远。 苏子籍挑开车帘,就见到虽然接近黄昏了,可街道上人流不衰,商铺席棚也繁华,先是一笑。 前魏世祖,改宵禁为夜禁,由亥时三刻(20点30分)变成子时三刻(22点30分),据《京城坊考》记载,集市繁盛,“一街辐辏,遂倾两市,昼夜喧呼,灯火不绝”! 大郑大体上继承了这政策,也保持了宵市,只有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还乱闯,才触犯“犯夜”罪,笞打二十,可子时三刻很夜深了,没有谁会乱跑了,明天还要工作。 要不是这样,宫门就要落钥了,自己哪能在这个时间去求见? 只是越行,苏子籍脸色愈来愈是沉郁。 只见每个街道口都站着士兵,现在还早,只是盘查偶尔过往的行人,越是临近皇宫,巡逻的军卒就越多,苏子籍都不必细看,就知道是什么情景。 “看来皇帝不仅在搜查望鲁坊,对京城各处也都加强警戒,如果我所猜不错,怕各个通向外面的城门要道都已被秘密盯住了。” “这时有权贵出城,必被发现,而入道者想要逃出京城,也接近着不可能的事。” “京城现就是一张大网,将所有人都牢牢网在了其中,虽然一时还没能查出入道之人,但对拥有着生杀大权的皇帝来说,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 “哪怕我的密道,是前朝国公逃生之绝密地下通道,也未必安全,更难直接出城。” 这就是皇权,一个念头起来,无数人为这个念头去奔波。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天子若起了贪念,又何止是伏尸百万?再严重的事都可能发生,只看皇帝所贪的是什么了。 思绪翻滚,苏子籍捏着手指,想着一会见到皇帝该如何谢罪。 “不管怎么样,态度得端正。” “要争取些时间。” 外面,秋风瑟瑟,一片乌云遮住,远处有古怪的鸟叫声传来。 行在牛车左右的王府侍卫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总觉得这段时间以来,京城内的气氛一日怪过一日,往日自己这样魁梧汉子夜里在荒野赶路也不觉得害怕,可现在行在路上,明明身旁有着同伴,却还是忍不住觉得阴冷难耐。 “前方何人?”不远处有人巡逻,看到有牛车和骑士朝着皇宫行来,立刻出声询问。 为首的侍卫忙说:“我们是代王府的人!我家王爷要入宫!” “代王?”几人走过来,一看果然是代王府的标识,忙行礼让开一条路。 车里的苏子籍在牛车行过几人,就听到后面的人暗松一口气,其中一人压低声音:“最近也是怪了,有时看到街上走人,走过去查问,却发现连个影子都没有,那人竟不翼而飞!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哎!感觉是多事之秋啊!快些巡逻完,我们好早些回去!” “多事之秋?”苏子籍随着牛车缓缓行驶,身体微微摇晃,但思绪比刚才更清醒了。 “龙气如日中天,未有衰弱之相,可鬼神日益苏醒。” 现在出现的这些其实还只是小事,以后争嫡出现大乱,京城乃至国家,一些魑魅魍魉就会跳出来了。 尤其是灵气复苏…… 想到这里,苏子籍目光一寒,又被他立刻压了下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 牛车很快就抵达宫门口,宫门还没有下钥,但宫灯已经点亮,六个侍卫,腰牌佩剑站在门口。 直到宫门辇道旁,下了车,侍卫也不阻挡,问了来意,就有小太监赶快进去通禀,大概一炷香,侍卫带个有品级的太监回来,太监朝苏子籍行礼:“王爷,皇上宣您入内。” 苏子籍点头,从牛车里取出一个小木匣,就迈开长腿向里去。 跟着他来的侍卫都只能与牛车一同等在宫门外,太监看了看苏子籍手里的木匣,有些为难说:“王爷,这是……” 宫禁最严,代王亲身入内不搜索也就罢了,带木匣,要是有凶器或别的违禁物就不好了。 “里面是本王要献给皇后娘娘的经书,是本王亲手抄录,不是别的东西,你放心大胆些!” 苏子籍解释的同时,也打开木匣子,让太监看了一眼。 太监盯着看一眼,发现里面的确不是凶器,这才放了心,笑着:“奴婢自是信王爷的,王爷,请。” 说罢,径直穿过甬道向北,沿途带刀侍卫钉子一样站列,远远看见巍峨矗立的殿宇,在汉白玉石阶上,苏子籍暗舒口气。 这时天已微黑,暮色中细雨丝丝,宫人正在上宫灯,皇帝靠椅坐着,单手撑额,大太监马顺德正在柔声念着奏折。 “禀皇上,代王已到殿外。”这时,刚才领旨出去宣代王入内的太监折返回来,跪在地上,向皇帝禀报。 马顺德顿时停下,皇帝用手指了指:“继续念。” 又对地上跪着的太监说:“让他进来。” 等苏子籍从殿外进来时,听到的就是马顺德正在读着折子。 “咦,马顺德竟然能代读折子?”苏子籍心中一惊,太监能代读折子,就往往能成为真的内相,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垂首站着安静等着,直到马顺德念完了,苏子籍才上前几步,向皇帝行礼。 “孙臣见过皇上。” “你来,可是为了朕命你闭门思过的事?”皇帝晃了晃手,马顺德放下奏折,后退几步,垂首站在了一侧。 面对皇帝开门见山的质问,苏子籍没有解释一句,而是直接俯首谢罪:“皇上,孙臣前来,是为了谢罪。” “都是孙臣管辖不严,使下人把书籍移到府内,辜负了皇上的信任,皇上的责罚,孙臣心服口服,自当闭门思过,不敢有丝毫不满。” “哦?”本以为苏子籍是来解释,没想到一句解释没有,直接俯首谢罪,态度很好,这倒让皇帝的神色一动,神色有点缓和了。 无论自己申饬到底是为了什么,代王这样的反应,还是让他觉得满意。 作为一个已经衰老的皇帝,哪怕依旧大权在握,但对年轻子孙的警惕却与日俱增,他就像是一头被群狼环绕的年迈老虎,虽仍是百兽之王,却是不敢有所松懈。 正文 第八百六十章 经书 皇帝登基二十年,许多事都看破看穿了,现在其实已不怎么在乎儿孙品性和才干,就算要立太子,也只有一个,余下只要能老实听话,为自己所用,就是好皇子皇孙! 本来皇帝还想剥夺了代王的兵权,现在看这态度,又觉得将兵权留给代王也不错。 齐王跟蜀王两个孽子,若得了兵权,可未必有代王这么乖顺听话。 打压下代王可以,但代王根基浅薄,剥了兵权,可没有办法和齐王跟蜀王相互牵制了。 “你知道错了就好,朕念你是初犯,不打算深究,你思过后,朕还会重用你。”皇帝把手中茶碗慢慢放下了,神色淡淡。 “孙臣定会牢记皇上教诲,在家中思过!”苏子籍再次磕首,恳切回话,说完,又微微抬眸,有些迟疑看着皇帝:“皇上……” 因着苏子籍之前的表现让皇帝还算满意,皇帝就直接说:“你说!” “本来孙臣每月都会例行拜见皇后娘娘,现在思过,岂能再去打搅?这里有孙臣手抄的经书,还请皇上转交。” 说着,就将刚才放到旁的木匣递上。 马顺德忙紧走几步接了过来,先打开检查了一番,发现没有问题,才双手递送到皇帝跟前。 皇帝见里面只放着三册,应是一本经书用三册空白纸卷抄写的,随手翻了翻,的确都是手抄的经书,内容常见,并无离奇古怪之处。 代王能有这份孝心,皇帝自然更是满意,笑着:“朕答应你了,你且出宫去吧。” “孙臣告退。”苏子籍这才恭恭敬敬后退,直到退出了殿门口,才转身离开,这时宫内已宫宫点上了蜡烛或灯笼,灯火辉煌,光下侍卫还是钉子一样站在丹墀上。 只扫了一眼,苏子籍就沿着甬道回去,终于暗吐出一口气。 “京城气息有些斑驳,皇宫内还丝毫没有变化,可见再是灵气复兴,尚改不了大势。” “只是,朝廷未衰,皇帝却未必。” 苏子籍似喜似忧,蟠龙心法20级,虽然说法力必须苦熬,一点点积累,可感知自然非常敏锐,能感觉到了变化。 皇宫法禁处处严谨,并无破绽,可苏子籍却敏锐的感受到繁盛内的衰败,衰败来源于皇帝。 “小还丹,效果不明显了。” 难怪老皇帝如此迫不及待,再不炼制大还丹,怕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你怎么看?”看着代王远去,皇帝先是缄默不语,沉默了会,随后朝着一处问着。 马顺德微微一惊,朝着方向看去,就见屏风后,转出了一个老太监。 这老太监看着陌生,年纪也不小了,脚步却还轻盈,到了皇帝跟前,拿起经书仔细翻了一遍,查看着痕迹,过了半饷才禀告:“皇上,这三册都是普通手抄经书,一字不易,并没有改动,纸上也无隐语和药水。”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米汤写字,然后用碘酒一擦就会变蓝,以前是绝密,现在早有应对的章程,别的不说,单是这米汤痕迹,其实如果专门检查,不用碘酒就能看出痕迹。 “那就好,看来代王是纯孝!”皇帝点了下头,随便点了个太监,说:“送经书到皇后处,就说是代王为她所抄的经书。” 被点的太监立刻应声,捧着装有经书的木匣退了出去。 老太监也躬身后退,没入到黑暗里。 看着这人“消失”不见,马顺德忙垂首继续站着,不敢露出丝毫的惊疑。 这老太监也不是神秘之人,在马顺德刚从小太监往上爬时,就已是大太监了,比被他压下去的赵公公资历更深一些,据说还身具武功,领导着宫内一支隐秘力量,但马顺德也从没见过此人动手,后来就很少再看到,原以为不在京城,没想到不知道什么时竟回来了。 皇帝竟连他都瞒着,暗中调回了这样的老太监? 想到这里,马顺德真是心里发寒,觉得帝心难测,皇帝果然多疑! 此时此刻,皇后正在对镜卸着珠钗,没用宫女动手,自己一下一下往下卸着,看着铜镜中渐渐变得素净起来的自己,不由怔怔。 “老了,红颜不在了啊!” 细微的皱纹已经在,往昔的明眸还好,照样眸光如水,但水到底有多深,却就不足外人所知了。 “皇后娘娘,可用晚膳?”朝霞低声问着。 皇后眸光微瞥:“你们去吃吧,本宫没有胃口。” “娘娘,要不,还给您上一碗胭脂米熬的粥?”朝霞劝着,刚才听见了消息,皇后的胃口就有些不好了。 不想让身边人担心,皇后想了想,就说着:“罢了,就上一碗,免得你们一直在本宫耳边念叨。” 朝霞一福礼,就通知灶上熬了胭脂米的粥送上来,才说着,外面急匆匆进来一个宫女,向皇后盈盈下拜:“见过皇后娘娘,娘娘,皇上派人来,说是替代王送了东西给您。” “代王没来?”皇后微微一怔,问。 问完了,又嗤笑一声,说:“看我,竟糊涂了,皇上才下了旨意让代王闭门思过,代王如何能来见本宫?让人进来吧。” 片刻后,来送东西太监进了内殿,没敢往皇后脸上看,只敢目光垂地,恭敬拜下:“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你来送代王的东西?” “回娘娘,代王虽不能来见您,却特意送了亲手抄写的经书给您,实在是孝顺。”太监赔笑说着。 “哦?”皇后这时已从宫女接过转递来的木匣里经书,初时也不以为意,之所以翻看着,不过是因这经书乃是代王亲手抄写,代表着孝心罢了。 “字不错,代王的字,怕是诸王都难以比喻。”皇后也识货,代王的字,看起来比宫内收藏的名家字帖都更胜一筹,让人看了就赏心悦目。 才翻了几页,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一行字上,手就是一顿。 心里虽翻滚着,皇后面上丝毫不变,随手将经书放回到木匣里,让宫女捧着,她则面向这来送东西的太监,淡淡说:“你倒会说话,来人,赏他十两银子。” “回去告诉皇上,就说本宫很喜欢。” 正文 第八百六十一章 杀父杀子 “谢皇后娘娘!”太监忙谢恩。 亲王一年也不过一二万两收入,新平公主受皇帝宠爱,特旨赏官当一座,租铺面房间六所,庄园一座,官房租库生息银等,年入不过七千。 十两银子对能出入宫廷的大太监来说很少,对中等太监已经算不错了,再说,这是娘娘赏的体面。 太监领赏离开,皇后也没有立刻取看,朝霞看着她的脸色,一言不发,吩咐传膳,给了皇后:“代王的王妃,算了下日子,怀了8个多月了吧,不久就要有小世子,是不是请个高道祷一下呢?” 听了这话,皇后啜着粥,若有所思:“这主意不错,回头是要准准备备,满月了,还得招戏班子,代王府时日尚浅,未必能招到好班子,你去选些会唱的准准备备。” 由宫女捶捏着,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等过了片刻,朝霞带着盘子下去,才自木匣里再次拿起经书,又翻到刚才一页。 因动作急切,她的手指微微颤抖,被捏住的纸也在微微颤抖。 “……”皇后似是不信,仔细端详这一页第五列的二个字,嘴里则忍不住说着:“不可能,这是覃柳生的表字,还带着覃柳生的笔锋,这是当年我儿阿福与我的约定,他怎么会知道?” 覃柳生并不是知名大家,此人是百余年前一个文官,虽在小圈子里有些名气,却也不大,这样文人墨客,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都被淹没在了时间这个浪潮里。 唯一能让他显得有些特别的,就是他的一手好字。 但要说这字真好到能称之大家,流传到后世,被后世的人广为传知?也没好到这程度。 但此人书法,某些笔画有些特殊,所以当初太子就用这人的表字和书法与皇后做了约定,若有需要秘密传之的内容,可以将这人的表字,混在普通书信里,这就是提醒。 再按照特殊的规律,以及特殊的笔法,从头到尾挑出组合起来,就是真正要传给对方知道的内容。 这是当年她的儿子阿福与她的约定,可一次也没有来得及用,为什么代王会知道? 皇后狐疑的同时,也生出一种不祥。 能够让代王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传递消息,难道代王遇到了大麻烦? 皇后想到这里,身体一颤,翻着三册经书,按上中下三册顺序,一页接一页翻,很快就找到明显是“覃体”的几个字。 字不多,就六个,按顺序依次念下来,就是:“重演当年旧事”。 “重演当年旧事?”这六个字在舌尖一滚,没有念出声,却如一道惊雷,轰地一下,在皇后脑海中炸开! 皇后一下站了起来,她的手指更深深掐入肉里,她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看着近在咫尺的庭院,似乎在赏雨。 夜了,雨丝雾一样洒入,把天地和宫室,以及走廊中伺候的宫女映的都影影绰绰,唯一的不好,就是风吹掠而过,似乎有些冰冷。 不知道多少时间,等朝霞无声的进来,皇后才松开手,几滴鲜血顺着握紧的手掌流淌下来。 “娘娘!”朝霞低呼一声,就要上前察看,被皇后一下子制止了。 “你去唤于韩过来。”皇后冷冷吩咐说着。 于韩是当年皇后还没入宫时,就跟着皇后的太监,当年曾被还是王妃的皇后救过,后来更跟随皇后几十年,已五十岁左右的他,自是能被皇后托付重要之事。 朝霞心中一凛,忙应声出去,请于韩于赶紧过来 “娘娘。”等于韩快步走进偏殿时,看到的就是皇后娘娘抚摸着经书沉思,他一时没有打搅,殿内陷入一片诡异沉默中,只有幽幽的烛光在地上勾勒出长长的影子。 半响,于韩的轻唤声,让皇后从过去的回忆中清醒过来,望着面前同样现出老态的大太监,皇后心情越发复杂。 有时光是看到于韩,皇后就免不了想起自己年轻时,想起阿福还小时,那时候的他们,是多么的幸福,哪像后来,为了帝位,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于韩,代王的情报,是由你一直负责吧?你快去把他最近的情报取来,还有……” 皇后沉默了下,说:“查下最近的事,速速报与我知。” “是,老奴这就去办,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于韩忙说着,这种话皇后都已经听厌了,不想听了,她挥挥手,让着退下。 于韩只能心里叹一口气,慢慢退出去。 一到外面,于韩就直起弯着的腰,开始指挥自己的干儿子去做事。 他自己也匆匆出去,要亲自去取关于代王情报,还有,则让自己的几个机灵的干儿子去调查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幸亏皇上似有愧疚,所以娘娘的位置还没有丢,还能保得几分势力。”于韩重重叹了口气。 夜深了,当大殿的灯笼一盏盏的亮起来,大殿内蜡烛也多点了几盏。 皇后在蜡烛下翻阅着一张张情报,手渐渐颤抖起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上面内容,让皇后觉得愤怒又悲凉。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皇帝竟又对她的孙儿做了这么多,一桩桩一件件,可能事情都不大,可归拢在一起看时,就有些触目惊心了。 皇后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却拒绝了朝霞的搀扶,自己走了出去。 走在外面走廊里,徘徊其中,看着外面洋洋洒洒下的雨丝,皇后的手按在了胸口,只觉得像堵着一块大石。 “娘娘。”于韩一个干儿子这时走到她近前,告了罪,压低声音,在皇后耳畔禀告了自己刚刚调查到的消息。 一瞬间,皇后涨红了脸,下一刻,又唰一下血色尽失,变得煞白。 “你是说炼丹……” “七窍玲珑心……” “代王府……” 她嘴唇微动,在心里默念这一个个得到的关键词,串联在一起,很容易就能得出一个让人听了都惊骇的结论。 “那老匹夫,莫非是想杀了重孙取心炼之?” 虽说那孩子还没有从娘胎里降生,对皇帝皇后来说,都没有多深的感情。但皇后从这细节,就能想到更多。 “阿福已死在了老匹夫手里,再杀了重孙,这就等于有了杀父杀子两重大仇……” 父死子死的话,自己孙儿该怎么办?老匹夫就算是再心大,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了。 毕竟只是杀父之仇,还能用当年被奸人蒙蔽来解释,可再加上杀子之仇,还是为了炼丹……并在一起,谁能相信代王不会记在心上? 以老匹夫的性格,怕不仅不会觉得亏欠了代王,还会每看到一次代王,就会被提醒一次杀了重孙给自己续命的丑事? 皇帝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一个可能深恨自己的人,留着这不稳定因素? 正文 第八百六十二章 机会 “就算是看在本宫份上,一时不赐死代王,也必流放到外地圈囚,而且,一旦齐王或蜀王登基,必会赐死,这点毫无侥幸。” 二王与孙儿之间的仇恨已是结成了,无法再解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况且孙儿还有着前太子之子的名分,二人无论谁登基,都不会放任代王活下去。 “不,以我对那老匹夫的了解,怕是不等以后,他还在位时,就会除掉后患……” 这样想着,皇后就脸色煞白,就想要开口吩咐,但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就被咽了回去。 住了口的皇后,继续在殿内慢慢止住了步。 “福儿……”眼前出现是代王的脸,奇异的,又一张更刻骨铭心的年轻人面孔,与之重合。 皇后突然之间,想起了听见太子自尽,满门尽斩的消息,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哪怕是母子,太子似乎也变得轻烟一样。 但现在,受了这句话,她当年还没有来得及激发的情绪,突然之间唤醒了。那也是个细雨凄迷的黄昏,自己听闻了消息,手中瑶琴顿时断了弦,割的手指血淋淋。 “福儿,是你么,你终于传了消息给本宫……”皇后迷迷茫茫想着,当年,她闻到了消息,其实已经动员,准备拼死一搏,可福儿却终没有选择告之她,而选择了自尽。 那一刻,她心中的痛,似乎和眼前的雨混淆起来。 “娘娘……” 低声的呼唤,使皇后一下子从二十年前的雨景唤转过来,她怔了许久,才醒悟过来,现在不是二十年前,而是二十年后,福儿没有传递她消息,而他唯一的孩子,却在向自己求救。 “福儿,代王比你更冷静,更果决,更具人君之相呀!” 皇后闻到了隐隐的血之腥臭,却注视着庭院被雨打的焦兰沉沉一叹。 说实话,皇帝对她还是有些情分,她与冷战十余年,都没有废了她,现在又处处关心,也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垂眸,目光再次落在经书上,皇后起身,将装有经书木匣放到了自己存放一些比较在意东西的密室里。 密室里还有着一个小匣,皇后打开小锁,轻轻一掀,看到的就是上面的几张看起来内容平平无奇的纸。 这纸上,有她的阿福曾经跟她约定的暗号,虽然早就用不到了,可在她的阿福死后,皇后熬不下去时,只要是有着阿福气息的东西,都能让她荒芜的内心稍稍得到一些安抚,不至于那么时时刻刻痛苦着。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纸,突然闭上了眼。 “来人。”走出密室,皇后吩咐刚才一直伺候的太监,冷冷的说:“你去一趟,去给赵公公传句话,就说,他还念着本宫和太子的恩德么?” 太监没有第二话,只是应声:“是!” 见她无话,他退后二步,影子一样的没入了走廊中。 皇后站起身,默默无语。 莫看皇宫仿佛已成了马顺德的天下,好似马顺德真成了首脑大太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实际上无论是赵公公,还是跟着皇帝的几个已经很少露面的老太监,才是在皇宫里面根基深入。 马顺德为人有些小聪明,但因其贪婪、刻薄跟小人心性,让其死忠不多,现在围绕在马顺德身边,大多是一些趋炎附势之辈。 虽然同是太监,同样爱财,赵公公起码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就算是贪财,也有一个分寸,不会像马顺德那样只留一点点好处给手下,大头全部自己占了去。 皇后看得很清楚,现在暂时住在宫外宅子养病的赵公公,其实一直对宫里的事情里了如指掌,怕只要给一个机会,就能再次卷土重来。 “可惜,究竟不是二十年前,本宫,能帮你的不多了。” “只有一次机会。” “代王,你有这天命把握住么?”皇后盯着雨夜沉默不语,略显苍白的眉紧蹙着,眼睑中波光幽幽。 代王府 已夜深了,重要的街道口站着兵丁,远处传来了更夫梆子声,苏子籍却没有去休息,而在炼丹的院子里,正盯着炉,命着:“开!” “是!”有人打开,随着丹香弥漫,苏子籍凑前一步,拿出一颗仔细端详一下,发现这丹浑圆,艳如朱砂,品质很完美。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成功炼得玄元丹,【外丹术】+1311,15级(1487/16000)” 更有炼丹的经验值大股涌入,预示苏子籍这次炼丹是真成功了。 可看着,苏子籍笑容收敛,忙放下这一颗,依次检查别的丹药,结果都看了一遍后,也顾不得风险,就取了一颗,一伸脖子咽下去。 入喉了,一股凉凉、带着香气的丹药就发挥了功效,苏子籍只觉得全身都一清爽,身体宛是泡在泉水中,说不出舒服。 “虽然此丹大有用处,可最重要转化掩盖灵机的功能却失败了,怎么可能?明明我已经把握住火候了!” 苏子籍神色呆滞,整个人冷汗都冒出来:“难道这就是天意?真的就要行最后一搏?” “唧唧!”就在这时,一道白影推开门,顺着一条缝挤进来,一进来就叫了两声,打断了房间内的气氛。 “怎么了?”苏子籍回醒过来,就看见它在叫,不由一笑,因着狐狸做自己的探子,在几处自己常待处都放了字典,此时就扔给它一本,让它指出要说的话。 “望鲁坊基本检查完了,就差代王府了?”看着组合出来的内容,苏子籍沉默了。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到底什么地方还欠缺? 若再去搜寻丹经或是请教炼丹士……不妥,且不说现在正在闭门思过,就算是没有被勒令闭门思过,在这种节骨眼去做这事,反会引起更多猜疑。 就在苏子籍心一沉,眼睑中寒光渐渐亮起,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接着就是惠道真人的声音:“大王,府内布置的大阵完成了。” “哦?”苏子籍一怔,突然之间一道灵光闪过,似有所悟。 正文 第八百六十三章 请示 望鲁坊 时至深夜,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就算是守关的士兵,都穿着蓑衣躲在附近的据点内,只是不时看一眼。 就算雨丝暂息,露出了有些灰蒙蒙的天空,也不复往日晴明,星月之光较之往日更稀薄,远处似有乌云聚集,怕用不了多久就又有雨。 压抑的气氛笼罩整个京城,与天气也不无关系。 望鲁坊东侧的青竹巷,隐隐都是绿瓦粉墙,住着几位朝中文官,这巷地价不低,凡能在这里买下房子入住,无不是四品以上官员。 而这样的官员,平日里门前少不了停着一些车马,但今日不仅这里,别处也都静悄悄。 偶有府第中,举行夜宴,也不用歌舞,仅仅听着歌妓婉转清唱,似乎凡是有些人脉的人,都似乎嗅到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就算往日喜欢呼朋唤友之人,也选择在此时暂时低调做人。 “吱呀——” 青竹巷巷尾的府邸,原本紧闭着大门从里面打开,两人一前一后从里面走出来。 跟着他们出来的还有几个身着青衣的随从,除脚步声,无人说话。 更无人相送,但朝两人身后看去,就能看到,敞开的大门里面,正跪伏着一个身着私服的中年男人。 但凡清楚这座府邸属于哪个官员,或就能认出,这个此时跪伏着不敢抬头的中年男人,可不就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当朝四品的官员? 跪在更后面则是这名官员的家眷仆从,比这官员还不如,此刻已大汗淋漓,身上衣裳都被汗水给浸湿了。 直到听到脚步声出去了,跪在最前面的官员才松了口气。 而外面,一无所获的大太监马顺德,眉眼间都带着戾气,显然心情很是不好。 青竹巷虽说是个巷子,但里面很宽,可以同时容纳两辆牛车经过,说是一条街道都不为过。 在巷尾这座府邸的旁边,就停着两辆牛车,从府邸里出来的几人却没有立刻上牛车。 一身道袍的男人正是霍无用,他神色沉凝,本就长得有点吓人,此刻配上这样的神情,认识他的人怕也要看了心塞。 马顺德此刻就很心塞,不仅心塞,还很恼怒。 他奉命跟着霍无用一起出来办差,可查了好几个人了,霍无用却一直都没说到底要查什么。 明面上的说法,都是糊弄人的,真正的用意定不是这个。 马顺德不愿意做一个糊涂虫,他想要知道真相,而这从皇上那里挖不出来,面前的霍无用倒可以追问一下。 “霍真人,你我都是奉皇命行事,现在都到了这步,是不是也该说上一二句,要不,实在很难办差啊。” “就算最隐秘的差事,也总得你我知道才行。” 马顺德神色严肃的问完,说着便目视霍无用,本以为霍无用再怎么说,也能给一点提醒。 谁料这道人肌肉抽搐了两下,只是摇头:“马公公,我真不能说。” 他这做协助的人都不能知道内情,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事?霍无用越是不说,马顺德就越是想知道。 倒不是好奇,而是与赵公公这些年“修身养性”不同,马顺德作一个刚刚成功上位的大太监,迫切需要更多功劳好让位子能坐得更稳! 反之也一样,只有知道差事底细,才能有的放矢,才能避祸,要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马顺德看多了“闷声办事”然后被处死的自己人了。 不过,自己已经是皇上身侧的大太监,连读奏本的事都已经办了,没有发觉皇帝最近有太要紧的事——这道人,是不是看不起咱家,所以才不与咱家说? 皇上既要咱家帮着一起办差,就说明没打算让咱家当个瞎子聋子,咱家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问题必全在这牛鼻子老道身上! 该死的牛鼻子老道! 马顺德心里隐隐惊惧,下意识都不敢怪皇帝,不由迁怒霍无用。 只是却也知道自己不好在这时与霍无用翻脸,在这件事上,人家现在是皇上的大红人,事情的关键,自己虽成功上位成大太监,但在皇上最信任的人里,恐怕连前五位都排不上,这对于一个伺候帝王的大太监来说,是一件挺要命的事。 马顺德眼一转,说:“不管查什么,现在望鲁坊都排查过去了,是不是只有代王府了?下一步难道是查代王府?” 这本是讥笑,结果大大出乎马顺德意料的是,面前这个牛鼻子老道却没有否认,反而阴沉着脸在缓缓踱着,一时沉吟。 马顺德心中陡地袭上一阵不安,脸色一变,这可不妙啊,暗想:“难道涉及代王?这事就麻烦了。” 原本以为跟往常差不多,就是出来办个不大不小的差事,不会超出太多意料,可霍无用的反应,就让他看出一点端倪来。 他怎么说也是皇帝身侧的大太监,还是被皇帝命令来跟着霍无用一起办差,在这种情况下,霍无用不肯详细说实情,要么就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看不起他,要么就是此事真的关系重大! 马顺德原本还希望是前者,可没想到竟然是后者! 涉及到皇子皇孙,这关系可大了! 这到底真要查的是谁,连代王府都必须查? “难道这次的事,查别人是假,查代王是真?” 虽马顺德仔细想想,对代王有种莫名其妙恶感,但自己是皇帝家奴,深知厉害,涉及到这等事,是万万不可以个人喜恶来行事,因弄不好就要将自己栽进去! 他黑着一张脸,皱眉咬牙:“你要查代王府,那,咱家就得再次向皇上请示了。” 霍无用一怔,原本没有落在马顺德身上的目光,也跟着瞥过来。 “还要请示?”他似乎有些不解:“先前不是有旨意吗?” 他虽是皇帝的御用炼丹师,但在这种动心眼的事情上,似乎真不如这些天天就盘算着怎么讨好皇帝保全自己的人来得驾轻就熟。 霍无用似乎觉得,这位马公公也未免太麻烦了一点,他们既已经请旨出来了,天色又已晚,还要回去再次请示皇上,这不是多此一举? 正文 第八百六十四章 难以启齿 “这老狐狸,装模作样!” 马顺德冷哼一声,也不答话,只冰冷丢下一句:“我不管你查什么人什么事,查代王府,最好不但有皇上的旨意,也得有更多的人在场,并且还得前后都布置妥当!” 要不是怕牵连自己,他都不想说这句话,说完,就朝着自己来时乘坐的那辆牛车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忙小跑着跟上去,一个服侍马顺德上车,一个跳到前面准备驾车离去。 霍无用站在原地,目送着马顺德坐上牛车,继而牛车远去。 “真人……”旁还跟着一些兵卒,其中一个百户走过来,小心翼翼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本想直接说“去代王府”,但话到嘴边转了个圈,被霍无用咽了回去。 “马顺德这厮怕牵连,是不肯莫名其妙的卷入了,就算再来,也必请旨而来,我也的确得预备预备。” 想到这里,霍无用若有所思,只觉得嘴巴一阵苦涩,艰难的咽了口。 “是啊,什么没有查出也就罢了,无非皇上呵斥几句。” “若真查出了,要是等闲客卿或下人也就罢了,要是代王家眷甚至王妃……或者是小世子,我与代王府也就从此不死不休了。” “便是代王倒下了,他的党羽呢?焉能与我善罢甘休?” “这锅,不能我一个人背!” 想到这里,霍无用立刻吩咐身旁的百户:“你派人跑个腿,替我请来几个人。” “真人吩咐就是!”百户本就是跟过来专门听霍无用调遣,立刻就回话。 霍无用斟酌着说:“请刘湛真人速速前来我这里……” 随后又说了几个名字,都是有着一些名声或权力的人,或是道人,或是检测机构的人。 京城道门较之京外繁盛一些,能在这天子脚下盘踞下来,就算只是一观之主,一般也是有点本事。 霍无用命人去请的,哪怕是道人,都是王孙贵族宴上客,别管是不是有真本事,起码在分担仇恨方面,还是有些用处。 特别是检测机构的人,报上了消息,使自己进退两难,难道就能置身于事外?这不可能。 百户不明白霍无用让他请人有什么用意,但这等小事对他来说并不算难,所以接了这命令,立刻点了几个亲兵:“你们快去,把人都给我请来,快,耽搁了差事,我剥了你们的皮。” “是!” 见这些人飞快跑走了,霍无用抬头望望已汇聚到了头顶的大片乌云,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 皇宫 以三大殿为中心,大小宫殿七十多座,房屋九千余间,连成一片,这里虽然住着整个天下最尊贵一对夫妻,但除这对夫妻,以及部分妃嫔,别的都是太监、宫女、嬷嬷,能不能生活得好,那还真不一定。 除了与皇帝皇后的宫殿离得近的宫室,更远区域,还有着一些小房小院,地方狭窄,人迹罕至,白天路过都会让人从心底生出一种不安。 冷宫一般也在这种地方,或有些不得势的大太监管事嬷嬷,也会识趣的搬到这里来熬过最后的日子。 曾经皇帝身侧最受宠信的首脑大太监赵公公,院子也坐落在这一片。 白日里,这里除偶尔能听到一些鸟鸣之声,连人的走路声都很少能听到。 此刻已是夜色沉了,这一片黑漆漆,就只有一两盏小灯笼,在个别院子的屋檐下随风晃动,让人忍不住去想,这里究竟是住着人,还是住着些见不得人的鬼魅。 小小的窄门紧闭着,从外面看,门上面的漆已脱落大半,再加上墙底下生的青苔,真是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里面住着的人太过落魄凄惨。 但实际上从这门里进去就会发现,里面的院子与外面像两个世界,其实不算落魄。 院子里种着几颗矮小果树,靠窗种着一溜花草,此刻枝繁叶茂,看着就生机勃勃。 半推开的窗子上罩着半旧细纱,里面有明亮的烛光。 坐在里面的大太监,背靠着软垫,倚坐在软塌上,手里捧着一卷书,正在慢慢翻看着。 在面前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上不仅摆着茶点,还有两盘时令的水果,看着就鲜嫩可口。 不远处摆着的半旧香炉里,烧的是极好的能够让人放松心情的好香。 整个房间看着质朴,实则该享受的是一点没拉下,再看赵公公此刻神情,竟远要比过去更逍遥几分! 就在这时,最外面大门处响起敲门声。 轻轻的敲门声不算响,但屋里的人却都听到了。 伺候在赵公公身侧的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其中之一就快步去开门,不一会,就领着个脸生的小太监进来。 上了年纪的大太监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见进来就朝着跪下行礼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东西,似乎是过来奉上孝敬。 这本就寻常,别看赵公公失了势,但在宫中做了这么多年的首脑大太监,就算是失了势,想要庇佑几个小太监,那也是再轻松不过的事。 所以自他住过来,就陆续有一些小太监来讨好,这在过去是想要有这机会都难的,现在倒轮到他们来烧这冷灶了。 “嗯?”但下一眼,赵公公就察觉到不对,等看清了,顿时眸子一缩,几乎要变色。 但终是多年的养气,使他不动声色,又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你是刘才人的人?她想与咱家说什么话?” 周围二个太监听了,果见小太监似乎有话要说,且观其犹豫不定的模样,似乎这要说的话,还是不能让旁人听到,都立刻明悟,深宫自有难以启齿的隐讳。 男人年过四十,床榻方面自然就不如年轻时,可皇帝岂能让这公布于天下?因此三年或五年一次的选秀,照样进行。 因此有些秀女,虽被纳为低级嫔妃,其实一辈子都是处女,刘才人是女官又是宫人,说是低级嫔妃又没有嫔妃的位子,年纪轻轻就闭锁深宫,又没有子息,以后怎么办? 因此哪怕知道希望渺茫,也希望能得皇帝一夜,要有个一子半女,也能有所依靠。 果然,小太监喃喃:“赵公公,小的有话要与您说,您看……” 正文 第六百六十五章 心如灰烬 “你们两个都先下去。”赵公公蹙眉,似乎觉得麻烦,不过还是对旁站的两个小太监说:“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且去休息吧。” 这里是皇宫,不是外面,赵公公也不怕有人在这里行刺。 再说了,以现在自己的情况,哪怕是过去一向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马顺德,也不会多此一举。 两个小太监恭敬应声,退了出去。 等人退了出去,赵公公似笑不笑看看面前小太监,平时不笑也显得有些慈祥的脸上,带着一丝惊奇,问:“是谁派你来的?” 小太监神色瞬间变了,他伶俐又沉稳的叩了下头:“小人当然是刘才人的人,只是,有人托小人,向您问一句。” 他张了张嘴,声音却变得喑哑而又低沉:“您……您可还念着本宫和太子的恩德么?” “你……” 这话一出,神情平静的赵公公一下就变了色,脸色变成青白,一下站起,虎视眈眈盯了小太监,这时烛火忽明忽暗,照得五官都狰狞,只听阴森森说着:“恩?你说什么?” 小太监跪在面前,哪怕再有准备,可毕竟历练不多,身上颤了一下,只是这时改话已经来不及,他伏地叩头,说:“回公公这话……您可还念着本宫和太子的恩德么?” 这句话再出,赵公公再无侥幸,“扑嗵”一声坐回椅中,一阵晕眩,伸手端杯子,手指在颤抖,茶水泼了出去一片。 总说皇后娘娘贤惠,可他却清楚,皇后娘娘会默默的关注小太监小宫女,寻出有潜质的人。 倒也不必故意磋磨,宫里本身就是大磨坊,谁都会遇到过不去坎,当时一批进去的二百多个太监,后来有头有脸的是十七个,现在只活下来六个,别的一个个默不言声死在这宫城里! 那时娘娘就派人解了围,当时自己感激涕零的写了效忠状,还干了投命状。 当年写效忠的画面一划而过,赵公公目光一暗,手抓着杯子,指都捏得发白了。 当年迫不得已,其实别说是现在,就是十年前,自己成了大太监就后悔了,几次想向皇上坦白,可话到口中又咽了下去。 他太理解皇帝了,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说出了,也断无可能获得信任,而不能获得信任的大太监,这下场…… 想到这里,赵公公眸子带着碧幽幽的光,小太监从没见过赵公公这样,本来挺着脖子硬撑,终于撑不住,露出了怯色。 赵公公怔了良久,方稍稍提声唤:“阿木,阿林,进来!” 两个年轻太监从外面走进来,在赵公公的示意下,走到了赵公公面前。 “你们两个……”赵公公低声吩咐。 小太监跪在地上,也不敢去听,低垂着脑袋,等着结果。 过了一会,两个年轻太监都出去有一炷香时间,赵公公似乎才想起他,目光重新落在了小太监身上。 “这次的事,我已知晓,你回去后就这么回禀吧。”赵公公慢慢说,说完,就又说:“好了,你出去吧,这个是赏你。” 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被扔到了地上,恰落在小太监的跟前。 小太监迟疑了下,伸手接过来,只一捏,就知道里面是十几颗金瓜子! 这可是好东西! “是!是!”小太监心一松,害怕都被这突然得了财的喜悦所替代,跪着谢了几句,这才爬起来向外去。 这次任务完成了,想必就能立了功,或自己就能飞黄腾达,不说成为御前太监,总得成殿内领班吧? 才想着,脚刚要跨到门槛,只听“噗”一声,背心一痛,他猛睁大眼,低头看去,就看见血淋淋的刀尖,想要回去看杀自己的人,却连这样的力气都没有,嘴里唔唔两声,就直接前扑,摔倒在地,抽搐起来。 “……” 悄无声息,刚才出去两个太监这时又走进来,两个表情平静,看到地上脸朝下摔倒的尸体,那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一人走到赵公公跟前,将一张卷起来纸双手奉上。 赵公公正用手帕擦手,漫不经心将指缝都擦干净,就将手帕向地上一扔,接过了那卷纸,回到之前坐着的软榻上,打算坐下来慢慢看。 其实杀这小太监,没有必要,可谁叫自己一口气发不出,自然就发泄在这小太监身上了。 就一点时间,两个太监将地上尸体,连同扔到地上的手帕都收拾了。 尸体被拖出去,又有人进来擦拭地面上血迹,还有人清洗周围一片区域,只是片刻,屋内就再次恢复之前的模样。 除了空气中的一点腥味,任谁也看不出这里刚刚才死过一个人。 赵公公坐在软榻上,将卷着的纸慢慢展开,借着烛光看着,目光扫过,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终于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惊异! “啪!” 手里的纸被直接拍在了面前的矮几上,连用厚重大盘盛着的瓜果,都因着一拍而跳了三跳。 这张纸则直接被掌风拍得粉碎,可见赵公公的震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赵公公嘴里不断念着这四个字。 原来如此! 就说嘛,为什么皇后娘娘二十年都毫无动静,现在会突然让人传这一句话过来,原来是当年太子之事,又要重演了? 他心思百转,甚至有些坐卧不宁,不得不重新起身,在这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三十年的心病啊!” 当年不仅仅是娘娘的恩惠,自己还帮了太子些忙,这些都是有存据可查。 只是由于太子死时自己还是低级太监,所以那些年几乎将太子党一网捕杀的那些事,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他也没有被追查到与太子有关,这也让最初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的赵公公大松了一口气。 赵公公以为,这世上还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就只有他自己了。 毕竟无论当年与他一共入宫的几人,还是曾经推荐入内的人,都早就在多年前死得一个都不剩。 至于皇后娘娘,已经没有儿子,她还能作什么? 心如灰烬罢了。 正文 第六百六十六章 向代王传个话 可现在,代王出现了,并且皇上还想继续炼丹——更不想皇后会介入,这番传话,直接打破了自己的侥幸! 赵公公的额都冒了冷汗,杀死传话小太监,这是下意识的举动,因他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件事! 但这种小太监可以杀人灭口,堂堂一国之母难道也能如法炮制? 想也知道不能! 赵公公沉思良久,叹了口气,最终又跌坐回了软榻上,默默想:“皇后让人传话给我,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只有这个了。” “这是索取恩情,更是威胁!” “若我不帮忙,已经失了儿子,若再失了孙子,皇后怕宁可暴露了她并非纯良,也要拉着更多人下地狱了。” “我焉能活命?” 他深知皇帝的性情,别看平时对他宠爱有加,仿佛真将自己当成了可以信任,可以托付的亲信,可在皇帝心里,就连曾经那么看重的嫡子都能灭杀,何况是自己一个区区太监? 别的不说,就是最近,自己仅仅是报了几次忧,就被不开心的皇帝,清醒清醒去了。 更何况大是大非,太子与皇后在这种事上出了问题都不会手下留情,何况是自己,什么情分都白费! 被皇帝得知自己与太子有关,哪怕这些年从不曾背叛皇帝,就只有当年被皇后和太子关照这么一点点关系,也会因此被皇帝彻底厌弃! 说不定还会被当即赐死! 只要一想到这些后果,赵公公就脊背发凉,浑身颤抖。 他对皇帝自然是忠心,如果遇到危险来临,他也愿意为皇帝而死! 但那样情况下为皇帝而死,他会是个忠臣! 就算是死了,也能被厚葬,在皇帝百年后,他依旧能侍奉在皇帝身侧,做一个身前身后都很荣耀的首脑大太监! 可若是因太子的事而被厌弃,继而被赐死,就死得太憋屈了。 不仅生前的几十年筹谋一朝消散,死后怕也要成为孤魂野鬼,会比生前更加凄惨! 赵公公隔窗向外看了看,夜已深了,黑沉沉一片,只有远处墙上宫灯影影绰绰在风中,映出了些雨丝,终于,赵公公吁了一口气,伸手取一张纸,纸上面是早已写的悔过书。 赵公公一字字看过,叹口气,命令:“替我向皇上传个信,就说,老奴思念皇上,实在是悔过了。” “是!干爹,儿子这就去办!”其中一个太监立刻应声,恭谨双手接了信。 这事对他们来说并不难,别看马顺德顶替了赵公公的位置,但在这宫中,赵公公可用的人脉还很多,没有几年时间,不足以让马顺德清除干净。 说完那句话,赵公公又起身出去,站在屋檐下,望向了代王府方向,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重重叹息,说:“来人——” 又一个太监立刻走到跟前听着命令,赵公公话到口中,又咽了下去,几次反复,脸色变得灰败,才说着:“替我也向代王传个话吧……” 代王府 夜深了,雨凉丝丝落下,桧松柏间,就是亭榭台阁,满院浓浓似染,花树葱宠,更增幽深寂静,只是此时仍有人在忙碌。 一身粗布道袍的老道,正蹙眉踱着小步,似是在测量着。 旁还跟着十几岁的道童,同样手里捧着个匣子,里面装着一些法器。 “可以了。”来到一棵树下,在树下挖开小坑,从道童手里接过一个小包埋了进去,直到土都已填好了,踩实了,老道才直起身,环顾周围,尤其是抬头看天,继而松了口气。 “师父,这就可以了?”道童也松了口气,走过来问,老道正是惠道真人,点了下头:“大阵已是布置完了。” “也是王府本来就是前朝贵宅。”惠道真人漫漫看了周围一眼,笑着:“建这座府邸,不知请了多少星术羽士来看,至不济也周周全全,断不会有纰漏,唯一可能的就是风水应运而改道,有些偏差。” “但这也是小毛病,并且对设立大阵的话,也有着相当大的便利,本来都处处周全,只要牵连下,就能成势。” 惠道真人眸光幽幽的说着,别看只是在整个代王府的各方位或埋下一些,或是填充一些,都是一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但其中却蕴含着十分高深的道理。 有些石头作支撑大阵的点,选择材质也是有讲究。 在布置大阵时,每一次布置,都要与时辰、方位以及自身灵力相结合。 整个大阵布置完,饶惠道真人一向从容,也不免面露疲惫之色,但还得传授诀窍:“你以后记得,风水说穿了,就是借人和地之运,要是没有王府本身格局以及代王先天贵气,岂有这样容易?” “就算是建了,也徒有虚表。” 惠道真人黯然一叹,想说些,又闭上了口。 上古时,人不过百万,所以地脉风水之道,才有价值,可现在,覆盖万里,人口万万,地脉风水就变成小道了,只能辅助,术士价值,有时还抵不上一个精通权谋的幕臣,这岂不可悲? 道童却很高兴,虽跟着累了一场,但大阵布置完,不但学到了不少,任务也就顺利完成了,可以休息了! 之前布置大阵时不能随意说话,现在一张小嘴叭叭叭说个不停,主要还是围绕着代王的一腔爱妻爱子之心来说。 “师父,王爷可真是重视王妃和世子!莫说是与别的亲王郡王比了,我们在京城外面游逛时,见过的富户乡绅家,也没有哪一家老爷对妻儿这般爱护的!” “代王虽不矫情装朴素,也不好奢侈,但在这方面却这么愿意花钱,光是这次布置大阵所用的玉石,少说也有几千两银子吧?” “整个三分之一的府内花费就砸下去了,这心意真的是难得。”说到这些,道童就十分感慨。 惠道被道童的话吸引,不过却重点不在这里,而想起了不久前拜见的情况——代王妃腹中云气萦绕,这怀的可不是寻常之辈。 “子以父贵是没有错,可父也以子贵。” “以此云气论,此胎断不是郡主,必是世子无疑,如能顺利出产,怕对代王大业,有很大好处。” 大位不但看皇子,还看皇孙,也是很普及的道理,代王虽未必能看穿幽冥,可气机相连,自有感应,难怪代王重视,特别建了大阵,庇护世子。 只是,代王沉于炼丹,莫非是韬光隐晦? 正文 六百六十七章 将种 道童说个不停,惠道想过后,随意点了下首,说:“王妃所怀的可是贵子,本就应该重视。” 话才说完,突然“咦”了一声,似有所觉的用手捂住胸,只觉得顷刻间,就像有一块石压在心口上,越来越闷。 道童见状,忙扶了一把,问:“师父,您是不是太累了?脸色不太好,快回去休息下吧!” 惠道不觉得是这个原因,心却一阵悸,点了下头:“也好,已经没事了,这就回去吧。” 说着,就要离去。 师徒的住处,在王府偏僻的地方,为的就是清净,少有人打扰。 平时他们出入,都很少遇到府中的客卿、幕僚,但刚才布置大阵,最后的地方是在大门附近,回去时就免不了要沿着走廊折过一带假山池塘,远远听见了脚步声,还有人说话。 一眼望去,远处走来几个人,让惠道神情微变。 “这位是谁?” 迎面走来的几人,除几个甲兵,就只有走在前面,呈现出被簇拥之态的三十余岁的男人。 说是三十余岁的男人,此人踏步而行,神色淡淡,内敛凝重,似乎是一把久经沙场已学会掩饰锋芒的宝剑! 或此人的年纪比看起来的还要大一些,但因身具武功,才会看着年轻! 惠道回去的路上,不仅两个人,之前布置大阵时,就有管家安排的人在远处候着,这是为了随时有需要的话就吩咐,回去时,这几人也都顺路走着。 听到惠道的询问,立刻有人回话:“这是曾念真,听说以前是府里的客卿,由于江湖出身野性难去,王爷也没有介意,甚至允他不必时刻待在府里,这次应该有事所以才再次入府。” 说话的人,有点淡淡,似乎不怎么在意。 “江湖客?不不,这种气势,绝对不像!” 这倒不是神通,而是江湖客基本上都是浪人气质,而对面的男人,不怒自威,习惯受着簇拥,明显是掌权并且为官为将,一眼都能看出。 “代王府里,何时有此将种?” 惠道原本觉得,代王根基不厚,现在却是一凛,这时来不及细想,行了几步,就与此人相近了,于是朝着点了下头,对面男人也颌首还礼,几人都是擦肩而过。 “你们且去忙自己的事,我们师徒自己回去便是。”又走了一段,惠道对跟着几人说着,若有所思。 “那真人慢点走。”这几人也有别的的事情要忙,反正是在王府里,惠道师徒明显又是忙完了要回去,也没别的事情需要吩咐,就朝惠道告别。 惠道与道童自己往前去,因住的偏僻,之前很少路过这些地方,此刻夜色深了,天空中的星辰也被月亮遮住,就算是走在路上,也没可以欣赏的风景。 到处都是黑漆漆,偶尔乌云散开一些,让寡淡的月光洒下一点,也照得不那么清晰。 好在凡是走廊、路两侧,都会悬挂一些玻璃灯。 就算现在起了风,这些玻璃灯时不时被风吹得摇晃,也不会影响了照明。 能照到的这一小片区域,也足以看出这府邸的奢华,这不是府邸主人的奢侈,而是亲王本就会拥有的生活。 道童的兴致比自己师父高一些,他年纪还小,才十几岁,正是好奇心强喜欢玩耍的年纪,走在回去的路上,眼睛时不时就会被一些精妙的假山、亭阁所吸引。 不过看到师父半垂着眸子,只看着前面走路,他渐渐也按捺住了这种兴奋之情,不敢太过跳脱,免得被师父斥责。 走着走着,经过一处时,他还没露出异样神情,反是一路走来表情平静偶尔因胸口闷而蹙眉的惠道,神情微变,环顾四周,一副打量的模样。 “这……” 惠道却不是因这一片区域的景致好而惊讶止步,而是因他突然闻到了一股幽幽的丹气之香! 站住的他,仔细闻着,再次肯定自己的猜测。 这是上等丹香,起码丹成上品才有的幽香,闻着就觉得无暇,却因一阵风,从上风口被吹了过来! 这府里,谁能在这里偷偷炼丹,除非府邸的主人的代王,还能有谁?想不到,代王竟然有这手段? 饶早就看出了代王藏着不少秘密,但这惊人发现,仍旧让惠道震惊。 才想着,突然风一吹,禁不住就咳嗽了起来。 “师父!”道童见状大惊。 “慌什么。”不知道道童为什么突然变色的惠道,从手里接过手帕,在嘴角一抹,低头一看,也跟着一惊。 血? 竟然有血? 惠道心一沉,自己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为什么会吐血,才想着,只听“轰”一声,天空中一道霹雳,接着雷雨落下。 虽早就已经酝酿了许久,但这突然倾盆而下大雨,还是给人一种猝不及防之感,正如这突然发现的秘密! 惠道似有所悟,看向王府正院,王妃住方向,又昂首看天,喃喃:“难道是,我不知不觉,又卷入了大事?” 倾盆大雨瞬间就将地面浇湿,地面上汇聚一条又一条的水流,朝着排水的水渠流淌而去。 从前朝时起,这种王孙贵族的府邸,就有着种种巧妙设计。 无论是大雨还是大雪,都有着一些应对之法。 真正在雨雪天气下无可奈何只等听天由命的只有平民百姓。 代王府的前身是前朝所有,各种防雨的设施都是极健全,就连惠道所站的位置不远,都有着暂时避雨的亭子。 只需要快走几步过去,就能在那里歇歇脚,顺便避一避雨。 惠道却不理会道童的劝说,就这么站在雨中,弯着腰,抬头看着四周,又看着天色。 只见大雨直泻而下,翻滚黑云中电闪交错,不时炸开,照亮了不远的枇杷树叶,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流淌下去,身上的衣裳早就湿透,这种有点颓然的样子,可是吓到了道童! “师父!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道童上前欲拉惠道的袖子。 惠道此刻的状态可是不太好,弯着腰的他,似乎背上压着块石头一般,让他整个人都有些佝偻了起来。 但他看似茫然的样子下,却是快速在转动的一颗心。 正文 第六百六十八章 应诺 “其实我原本看去,代王虽有王气,却有些不足,有单薄之相,想必是受了太子牵连,之前又寄养在民间,故和皇帝亲情不多。” “与皇帝亲疏远近,就足以影响王气的深厚与否,这一点倒不足为奇。” “但不久前,代王似乎曾王气大盛……这情况,又该如何解释?” 其实想到这里,惠道心里轰然一声,顿时醍醐灌顶,不必再思,已经将这段时间以来种种细节都串联在一起。 “代王是太子之子,可太子失爱于皇上,自杀而死,又失落民间二十年,自然王气不昌,能有现在之数,已经是气运所钟了。” “要不,止于国公、郡王都可能,断无问鼎之份。” “可不久前王气大盛,又有凶相,难道是因王妃孕有贵子,父以子贵,所以才有希望问鼎,于是有了这般凶险又复杂的王气之相?” “若是这般想,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但这无疑是凶险至极的一条路,有一道成龙之坎!” “成了,自然顺利,不成,那就是彻底失败,再无机会!” “我之所以受到反噬,则是因我助代王设阵,就入了这天运中……”心一想,感觉到身上压着的无形之力更是沉重。 这就等于是回应了这些猜测! 无论猜得对不对,起码方向一定对,王妃腹中之子,极其重要! 代王也的确因此而有了登极的希望! 惠道轻轻一甩袖子,就将想要拉住他的道童给甩开,疾行几步,朝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道童以为师父是打算去亭子里避雨,却不料,惠道竟然只是走过去,盯着一处默默出神。 道童记性颇好,记得这个也是府中大阵的一个点! 那里摆放着的一大块假山之石,其实不仅是用来观赏,更是用来设阵! 师父盯着那里看,难道是大阵布置时出了问题? 这次任务竟是没有办好? 道童心里七上八下的,惠道的想法却只有一个,就是:“要真是这样,我要解决反噬,其实非常简单,试探下就可以知道。” 这石是阵法一角,只要敲碎这块石,哪怕只是将地下一部分悄悄弄碎,就可以让大阵露出缝隙,外表却是无损,短时间内,怕是连刘湛这样道门高手也发现不了这阵已是破损了。 只要做了这事,虽帮着代王布置了大阵,却不必承担反噬。 盯着看了片刻,道童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瑟瑟发抖了起来。 惠道却走过去,轻轻抚摸着被这巨石掩饰着的底下真正半块用作“阵角”的玉石。 “可这样,我怎么报师父之仇?”惠道抚摩着玉石,冷冷一笑,在雨中露出这一笑的他,与往日里质朴老道,既然不同。 像是盘踞许久的虎,终于张开嘴,露出了獠牙。 又一面,曾念真带着几个甲兵走在府中,与带个道童的老道擦肩而过,也忍不住驻足回望了一眼。 “那是谁?”他亦问。 其中一个甲兵是最近一直往返两地,倒是知道些府中发生的事:“大人,那是惠道真人,前段时间来投大王,被大王留下做了客卿,就寄住在王府里。” “惠道真人?”曾念真对这名字不太熟悉,又觉得似乎是在哪里听过,不过眼下他还有别的正事要办,去觐见王爷要紧,就暂时将这个擦肩而过的人给抛在了脑后,不去想了。 但见月洞门而入,花篱丛丛,墙上爬满了牵牛花,顺着丹香,直接就走到了虚掩着门的丹房前。 一推门进去,见着丹炉前,代王穿一件纱袍,正闭着眼静坐,只身下放着一个蒲团,在入定一样,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见代王这样,曾念真当下也不言语,就跪了下去,以头碰地轻轻叩了三下,跪着等候。 良久,坐着代王才睁开了眼,看着面前的男人,起身伸手按着丹炉,似乎是查看火候,良久,才说着:“曾念真,孤可以信赖你么?” 这句话虽轻,可曾念真头皮一麻,脑袋都“轰”一声,似乎炸开了。 倒不是因代王对他的信任,而是因这话,让他轰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似曾相识的一幕! 他猛地抬头看向面前正平静看着自己的年轻男子,眼眶都湿润了起来。 恍惚间,似乎眼前的人与当年太子合在了一处! 曾念真定了定神,才一个头磕下去,说:“主公,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顿了顿又说:“不管敌人是谁,臣必拼命以赴,断不会迟疑!” 志士一诺,是真的肝脑涂地! 曾念真在江湖上闯出来的名声,可不全因剑术,更因他有着一颗重诺之心! 他从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更不要说,眼前的年轻人,是自己主公的唯一儿子。 当曾念真磕头说出这番话时,就已抱了必死之心! 苏子籍其实都没想到曾念真会有这样反应,有些诧异,看了一会,明白了,不胜感慨。 当年太子,是怎么凝聚出这一批人呢?有这一批人,怎么又会败了自杀?却事过境迁,让自己享得余荫? 苏子籍暗暗想着,转着念头,跟着自己的人,怕……只有全部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野道人,可以这样? 怔怔出神,良久,他才醒悟过来,说着:“好,孤自然相信你!” 接着就正色吩咐:“现在是大事之秋,容不得迟疑,孤命你即刻去王妃处守卫,一旦有事,不必管孤,立刻带着王妃通过地下通道出城,不得有丝毫耽误!” 王府的地下通道有几条,都在哪里,曾念真作亲信,自然也是知道。 至于带着王妃出城后如何,虽然代王没说,但曾念真也清楚,到了那时,无论有没有人来接应,都必然是一出城就要立刻远离京城,走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曾念真顿时浮现出喜悦和苦涩,以及大事将临的沉静——当年,太子没有选择自己送出世子,现在,少主选择了自己。 “是,臣领命,一旦有事,臣就算拼了性命,也必安全送着王妃和世子,安全出京。”曾念真在地上,轻轻一叩头,平平淡淡说着。 正文 第六百六十九章 深夜而至 “是,臣必不负主上所托!” 曾念真以额在地上轻轻一叩,但应命后,又抬起头,直视苏子籍,请求:“主上,王妃和世子固是重要,主上更是万金之躯,事情既已凶险,您怎能留在府中以身涉险?” “还请主上到时与王妃一同离开,臣虽不才,却愿用手中之剑,为主上与王妃殿后!” “……”丹香渐渐一丝丝渗出,丹已将成,苏子籍盯视着炉中的云火,眼中也带着一丝丝幽幽火光,良久方说:“才让你领命保护王妃和世子,你也答应的好好,又要说为孤殿后这种话……” 苏子籍摇了摇头,见曾念真不说话,只是深深伏身,不由感慨,解释了一句:“非孤愿意以身涉险,是孤目标太大,还不能离开。” “代王府看起来不错,其实内涵不足,外强中干,你在外面,留心不到,其实府内府外,都是眼线。” “别看一切正常,在现在这敏感时间,孤只要失踪一二个时辰,怕就立刻上闻天听,缇骑万出,王妃和世子安能逃出?” 说罢苏子籍深长叹息一声:“所以,姑且不说现在还不到大变之时,真的一旦有变,孤至少也得撑住一个日夜的时间,你们才能有逃出的时间。” “你我在这时,用不着虚词,更是容易坏事,你说,是不是?” 曾念真不由无语,他看了苏子籍一眼,他的话,有对有不对,大郑现在开国三十年,正趋向极盛,皇帝一声号令,不仅仅缇骑万出,能人异士都争向效命,京城出逃走陆地,也许谁也逃不了。 但走水路,抵达海岸,一路疾奔,却很大可能在包围没有合拢前,就可以出海而去,任凭大郑有移山倒海之能,又能奈何? 但王妃怀着世子,断不能这样奔波,死路一条,主上,是给王妃和世子争取时间呀! 虽心中感动,但此事断不可为。 曾念真再次以额在地上轻轻一叩,却不回话,见此,苏子籍无奈一笑,起身笑着:“云烟已至,大雨将临,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 二人绕出丹房,沿路向北几步,就是一带花洞下的庭院,假山而立,枝叶繁茂。 “孤说了,现在还不到关键时,孤还有事要吩咐你呢!” “真到了万一,孤也有脱身之法。” 说着,苏子籍说着,略一扫射,突然举起右手,也不看旁,就直接朝着一个方向虚斩一下。 只听噗一声,右手处一根枝叶飘落而下,曾念真瞳孔微缩,上前检看,恰外面天空闪过一道亮光,“轰”一声,天空骤然一亮,将枝叶照得更加明显。 不禁骇然,原来枝叶青翠,并非朽枝,这时一折为二,断口光滑,剑痕宛然清晰。 这是……剑气? 主上竟已能以手为剑,使出剑气? 这是何等的武功! 自己过去,日日夜夜的练剑,方有现在剑术,但代王每日练剑的时间有多少,每天可有一个时辰? 在这样的情况下,竟能手使成剑,气断枝叶,这是以剑入道! 苏子籍目光落在曾念真的身上,看到难得露出惊愕呆滞的神情,心情也跟着笑了,轻笑:“这就是剑气,孤可不是太子那样的文弱书生,真不行,孤也走得了。” “再说孤也不会自持武力,必以良马、三甲、坚弓、方天画戟之用,现在,卿可放心了?” 这话虽有些狂妄,但当一人真有这资本时,就是自信了。 曾念真本就震撼,此刻听到这样说,自是露出迟疑。 代王府即将遇当年太子的危险,当年没能救下太子,心结一直有,自然不想将太孙留下,让太孙一个人冒险。 可太孙这一手,又显露出与当年太子截然不同的力量,这本事,已经可怖可怖。 当然,曾念真是练兵的人,自然知道,武功再高,一旦被围,朝廷可以死一千一万,当事人死了,就一切都空。 可代王很清楚明白这点,良马、三甲、坚弓、方天画戟,只要没有累赘,别说围不住,就算围住,未必不能在围攻下杀出一条血路。 代王方才又说,自己不是不想走,而是目标太大,暂时不能走。 想到这里,曾念真就要应命,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两人顿时就禁口,转眼,一个护卫急匆匆从外面进来,看见了人,停在院门口,急急禀报:“大王,宫中来人!” “宫中来人?” 这一声,不仅让曾念真怔住,苏子籍也是一怔,心中顿有不祥之感。 “可问清来的是谁?”苏子籍声音略一沉问着。 护卫抬眸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就只有代王跟曾念真,曾念真也不是外人,就直接回话:“回大王,是赵公公派来的暗使。” 苏子籍诧异,暗想:“赵公公怎么会突然派人过来?” 随后又恍然了:“难道赵公公是想要向我卖好?不,以他性格,最谨慎不过,我之前虽与之有些许交情,但这点交情可不至于让他冒这个险。难道……是皇后娘娘出手了?” 也唯有这个解释能解释通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就说:“让他进来。” 曾念真听了,不语起身,站在苏子籍的身后,这就是作护卫存在了。 苏子籍也没拒绝,反正这等事也没什么需要瞒着曾念真。 片刻,就有一个身上带着雨气的黑衣人从外面进来,一进来,就朝着苏子籍行礼:“奴婢见过代王殿下!” 苏子籍听出了这人说话时的太监声气,让他起身回话:“你匆忙夜至,到底有什么话要与孤说?” 黑衣人警惕的看了下四周,没有多客套,开门见山说了。 “代王殿下,有大妖暗里杀伤人命,坊间恐慌,已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了,皇上大怒,已命霍无用与马顺德马公公一起彻查此事,这就是小的奉命来见代王您要说的事。” “哦,对了。”黑衣人又从怀里掏出一物,递了过来:“这是赵公公托小的给您送来的方子,赵公公说,您一见便知。” 曾念真走上前,从这人手里接过方子,发现没问题,就转手递到了苏子籍的手里。 苏子籍没来得及展开看看里面是什么,黑衣人就已再次伏身叩拜:“大王,奴婢差事已完,还请告退。” 说着,起身就走,苏子籍本来还想多问点事,但黑衣人这样着急走,就知道自己便是再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他对曾念真说:“你去送送他。” “是!” 正文 第六百七十章 池水太清了 等曾念真跟黑衣人出去,整个丹院之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苏子籍怔怔出神,良久才轻轻吐了口浊气。 “没想到赵公公竟然愿意在此刻向我示好,不管是因谁,为什么,至少结果对我来说是好事,这可是赵公公,皇帝的心腹!” “更想不到,皇后竟然和赵公公都有关系,都不简单呐……”苏子籍但见雨云密集,偏一处又有空隙,一钩新月惨淡将光洒落下来,越发显的庭院幽深袭人。 “果然是天也助我,有这一环,大事就可为之了。” 这样想着,苏子籍才将手里卷着的牛皮纸展开,仔细一看,露出了微微惊讶的神情。 “这是……大还丹的丹方?” 他之前就已靠着从霍无用那里得到的一些消息线索,推出大还丹丹方的大部分内容,上面这些内容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一看就知道,用这方子炼出来的就是大还丹。 不过,给他这方子的赵公公却不知他已知大还丹,所以…… 苏子籍目光向下移去,果然看到最下面的材料里,赫然写着,需用一颗初入道者的七巧玲珑心! “所以……这是提醒?” “皇帝的人,立刻就要将至?” 本来就有不祥之感,现在更是毛骨悚然,苏子籍几乎立刻就想拔腿回去开炉,看个这次炼丹结果,但行了二步,终是忍住了。 “不行,丹火还没有圆,现在开了,就算能成都坏了。” “可我,不能不准备。”苏子籍站住了脚,倏地收了冷笑,眼中闪着幽幽的光,咬着细白的牙齿:“先前思考万千,是时决断了。” “来人!”随着这一声,有护卫进来,苏子籍吩咐:“去请惠道真人到这里来。” “是!”护卫领命出去。 苏子籍强忍着心悸,又拿起丹方若有所思看起来,正看着时,曾念真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水气。 外面雨丝不断,从外面进来的曾念真,却顾不上这些,一进来就再次单膝跪下。 “主上,赵公公这次派人来说的事,可是您担忧之事?” 苏子籍回话:“是,也不是。” 他将丹方重新卷好,暂时放到一旁,说:“此事你不必知道太多,只需按孤吩咐去做就是。” 说完,略一沉吟,就说着:“隗桥坊旧侍郎府内,有个叫桂峻熙的人,你去杀了他!” “桂峻熙?”曾念真不明所以,这时杀什么人? “对,就是此人,你现在就过去将此人杀了。”苏子籍略一想,就记起了那冲天而起的黑红之气,不由冷笑。 “是。”曾念真不明所以,但只是杀个人,却连理由都不问,立刻应了,见着无话,出了丹房。 又走出一段路,转过弯时,就看到对面过来的惠道。 这位惠道真人明显换过了一身衣裳,道袍颜色与之前略有些差别,头发还有些湿漉漉,似乎是之前淋过雨? 等曾念真与对方走近了一些,就看到这位老道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这苍白之中,还带上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让自己有些警惕的东西。 曾念真心一沉,作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能让自己起了警惕之心,那就不是寻常之事了。 他朝着这位被护卫带着过来的老道点了下头,擦肩走过去时,提鼻子闻了闻。 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结果就发现,刚才反应果然不是出了问题,这老道的身上的违和之处,竟然是杀气? “难道此人欲对主上不利?”曾念真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随后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应该不是这样。真欲对主上不利,那种恶意应与杀气并存,不该只有杀气,而无恶意。” “这老道身上的杀气,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事而无意中泄出。” 曾念真对自己这方面的判断十分自信,只驻足回望了片刻,就收回目光,继续而出。 惠道在淋雨回去,就换了一件干净道袍,不过才将头发擦了擦,没等擦干,一个护卫就敲响了大门。 知道是代王让他过去,惠道就算此刻胸口发闷,实在是不舒服,也不敢耽搁。 在得知了自己已经与代王紧紧绑在一起后,他对代王的重视程度比之前还要深了一些。 路上遇到曾念真也不令他意外,倒曾念真看他的眼神,让惠道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但又一想,他所谓的秘密,并不会导致他与代王为敌,就算是被察觉到什么,也无所谓。 抱着这样的心情,惠道入内。 一进丹房,就闻到了浓郁的丹香。 别说是吃掉炼出来的丹药,光是闻一闻这丹香,都让惠道憋闷的胸口稍稍好受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稍稍”而已,惠道只是一眼,就看出丹炉里正炼制的是极品丹药,且从丹香能闻出,里面的丹药已经快成熟了。 而代王盘腿坐在丹炉一侧,丹火照亮了他的脸,腰身挺拔,气度翩翩,让人心折。 “平身吧,这时不需要多礼。”苏子籍松开眉,摆了摆手,虽看上神色轻松,但额前眉心稍一凝思便蹙,这是耗费心血的表现——代王有着难以解决的难事? 苏子籍也扫一眼,见面前的惠道脸色不好,开口:“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布置阵法累了?” 想了想,又从旁拿过一个玉瓶,示意惠道来接:“你品品看,孤炼丹怎么样。” “谢大王!”惠道同样是心血耗费,拿过来只略一看,就毫不迟疑的拔起塞子,从玉瓶里倒出一颗洁白无瑕略带一圈花纹的丹药,直接就吞咽了下去。 “……”这样放心我吗?苏子籍不由寻思,就见惠道闭目养神,良久才睁开眼睛,说:“大王,这丹差不多和玉枢丹茶和小还丹一样品级了,等闲一颗,就可救命。” 说着,不胜感慨:“当年恩师,也不过受赐六颗,舍不得自己服用,留给了我三颗,还救过我一次性命。” “本以为再也难得,不想大王竟然能炼。” “单是此丹,大王就可算世上一流炼丹之士,可世人谁能知道您有此炼丹之能呢?” 这话说的,就有些可惜。 苏子籍哈哈大笑,像被惠道的表情给逗到了。 突然之间,笑声停下来,问着惠道:“孤听闻,当年,太祖皇帝曾受邪道袭击,结果由于汝师之法,移花接木,使其误中副车,而使太祖逃过大难——可有此事?” 这话一问,惠道不由一呆,场面顿时静寂下来。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一章 移形代木 苏子籍这话问的平淡,还带着一丝追忆往事的惆怅,惠道却只觉心里泛上一阵寒意,一阵夜风带着雨丝吹来,袭得人直打噤儿。 自古以来,贵者多疑,才高易嫉,法高更是难以被权贵所容。 因才能尚可理解,可法术向来通幽入微,高深莫测,防不胜防,更是使人猜疑——术能救人,必能杀人。 这问题实在是问得骇人,偏还不能不答。 不答,今日这一关就不好过了。 惠道沉默下,神情竟有些落寞,似乎想到了过往的惨事,转瞬又恢复如常神色,声音略有些沙哑:“回大王,吾师确有此事。” 苏子籍只一看,就确定了没有说谎,看来的确有这法术。 这法术关键一着,堪称逆了天数,别管是不是有副作用,但在当时,却解决大麻烦。 于是苏子籍又问:“孤闻贵者运数如山如海,能使太祖都转移劫数之术法,孤能闻之?” 难题还真是一个接一个,听到这话,惠道头疼。 这事按说属于师门绝密,不能告知给外人,就连自己收的弟子,也不知道此事,告诉给代王,有违师门祖训还是小事,惹的猜疑才是大事。 可不说,眼下这一关就没法度过了,代王既然开口问了,必已知道了一些秘密,方才又已回答有此事……若先前没那样回答,此刻还能有个回转余地…… 但话又说回来,代王之前那么问了,就说明他已确认了此事,问自己也不是为了得到答案,而是为了询问转移劫数之法。 该不该告诉给代王? 惠道细细想着,是利是弊,还真不好选择。 见惠道为难,苏子籍晒然一笑,摆手:“罢了,若孤不能闻之,能用一次也可。” 就在这时,外面起了风,给丹房笼罩了一片灰暗,吹的声响,反显丹房僻静幽深,惠道突然之间有悟,这就是自己门槛,再不应之,怕是祸根就种了。 “这却不难。”惠道立刻稽首,虽紧要关头,却神态还是从容,说着:“贫道之所以迟疑,非是不敢告之大王。” “而是此等道法,有违天数,贫道却力未必能济。” “而先师曾留有一道真符,本为了让我避过一次劫数,大王需要,贫道自当献给大王!” 说着,就往袖子里一掏,如话本里的袖里乾坤一样,竟还真扯出了一个黄绸布的长条小袋。 仔细看,能看到这小袋的两端都有散乱线头,可见之前是被缝在了衣袖内侧。 惠道不顾苏子籍有点复杂的目光注视,一伸手就从袋子里抽出一张符纸,用双手托着,献给苏子籍。 嘴里继续说:“而且,非我不愿意将转移劫数之法告知大王,这等避劫之法,大耗元气和气数,先师制了三道,就有杀身之祸,大王乃尊贵之人,万万不可习此法。” 随后又说:“但一旦制成,只需把气息注入,就可使妖道误认正主就在这里,使一切诅咒道法偏移……” 仔细讲了一遍。 苏子籍听得仔细,若有所悟,就将双手递上的真符接到手里,只手指一摸,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和真符几乎重叠,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发现‘移形代木’,是否汲取本技能?” “是。” “已习得【移形代木】(残)” “【绛宫真篆丹法】+2600,14级(573/12000)” “移形代木吗?”苏子籍感悟着这张真符带给自己的感触和知识,能使【绛宫真篆丹法】一下子增加2600,进入14级,这道门真意,实在非同小可,几乎是核心知识了。” “可惜,关系道韵,就算是紫檀木钿,也只能汲取到残缺版,并不全面啊。”苏子籍暗觉得可惜。 又细想:“不过,此符应该能用。” 若这张符不能用,惠道不会不知道,更不会将一张残缺到不能用的符献给自己。 这样已不是功劳,而是罪过了,还是二罪并一。 如果是自己,是不会这么干,而以自己对惠道的了解,此人也不是能干出这等事的人。 苏子籍细细想着,灵机一动:“也许,这符并没有残,只是缺了一步。” 这样想着,就一拍,一丝自己气息入内,果然,符在苏子籍的手上微微一闪,随后一股亲切的气息弥漫而出。 要不是就在手中,似乎眼前有个与自己相似的人。 成功了! “果然正合我需。” “我本疑心,王者气数如山似海,道法如何轻易改之。” “原来其实就是一种障眼法,就是以此符汲取我的气息,使外人辩明错误,自然误中副车了。” “大王,此符要注入……” 这过程快速,现实中其实才瞬间,惠道本要说出用法,才说了几个字,顿时张大了嘴。 仿佛只是一瞬间,眼前的代王还是代王,但与之前又有一些不同,仔细分辨,却似乎有二个代王。 而且,一直缠绕在代王身上的黑红之气就淡了下来。 换之是代王手里托着的符,不仅仅与代王之气一模一样,更隐隐萦绕着原本代王身上的不祥之气。 这就是“移形代木”的真正力量么? 惠道神情凝重,紧紧盯着真符,随之在心里轻叹,若不是当初……自己这一脉道法,该是何等了得! 他不敢在代王跟前掐算,只凭肉眼来看,也只能看到这些。 可想而知,没有亲历这一幕,就算是惠道,纵然知道“移形代木”,见到了现在的代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子籍微笑,有了此符,自己大事就可成功了一半。 看了一眼惠道,又不胜感慨。 自己是代王,自然有权限阅读一些机密,是知道当年太祖,不仅仅本身文韬武略了得,妖族也扮演了重要角色,更有着众多奇人异士投效。 惠道之师就是其中重要之人。 可惜的是,最终却身死名裂,不过也因此,这支本为大郑天子之用的力量,却到了自己手中,使自己能夺大郑天子之位。 造化气数之奇,莫过如此! 正文 第六百七十二章 欠你一个大情分 苏子籍将符收了起来,笑着问:“不错,那隗桥坊的法阵,可曾布完,效果怎么样?” 惠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扯到这上面,见不追根问底,就恭敬答:“已经布成,必能压制邪崇,再结合王府大阵,必不会影响大王和世子。” 这话也很让苏子籍满意。 “再陪孤走走吧。”苏子籍说着,就先一步转身,惠道不敢不听,只能落后代王一步,跟在身侧。 两个人顺着府中的长廊慢慢走着,只不远处遥遥跟着几个亲卫,周围都是幽静。 路上,苏子籍又问:“真人最近在府中住得如何,可还习惯?有无怠慢之处?” 惠道忙回答:“承蒙大王收留,贫道在府里一应待遇都是上乘,都觉得有些受之有愧了,实是好极了。” “受之有愧?哎,真人何必过谦?不说别的,光布阵一事,就劳烦真人良多。”苏子籍笑了。 因见识过苏子籍颇有压迫感的一面,哪怕现在笑着,仿佛是个翩翩公子,惠道也丝毫不敢放松,同样露出一丝笑容。 “能得大王这一句话,贫道就觉心满意足。” “哦?真的?”结果代王竟然还有心情与他开个玩笑。 惠道被苏子籍这样一逗,竟也一时不知该回什么好。 见惠道神情有些纠结,苏子籍心情更是愉悦。 “来人。”他忽然朝着不远处喊。 立刻有亲卫上前,苏子籍吩咐:“惠道真人有功,孤赏一百两白银,你去账上取了,直接送到真人院中。” “是,大王。”亲卫立刻应着。 “贫道多谢大王。”惠道也忙谢恩。 苏子籍啪一声,摆了摆折扇说:“这算什么,等此事过了,孤再有重重赏赐。” 其实就算苏子籍不说,惠道也知若一切顺利,自己将来少不了一个从龙之功。 这不就是他所企图得到的?唯有得到了从龙之功,将代王送上至高无上的位置,才能恢复先师的身后名,解开一直以来的心结,并且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当年落井下石之辈,一个都难逃。 “你先退下吧,夜深了,早点休息。”苏子籍说着,等惠道退下,又沿着长廊又慢慢走了一圈。 走过前方拐弯处时,唧唧唧的声音清脆传来,随着声音一起来的,还有一道灵巧的小小白影。 苏子籍刚刚步上小亭子,一道小小白影就窜了上来。 “唧唧!”来的正是小狐狸,小狐狸匆忙进来,就对着苏子籍,用爪子比划着,唧唧叫着。 “哦,来了?”苏子籍刚才就唤了小狐狸,此时夜深,小亭周围无人,吩咐亲卫:“汝等退后十步伺候,孤要细想些事,不许有人打搅。” “是,大王。”亲卫领命退出了十步,这距离,已经听不见细语,更无法通过唇语分辨了。 苏子籍又唤小狐狸,小狐狸灵巧跃入他的怀中,就见他仰着面只是沉吟出神,半晌,才“扑哧”一笑,说:“不想我向来胆大,临到事也和常人一样迟疑恐惧。” “果然,哪有真正无惧之人。” “可就算这一步跨过去,就再难回头,并且以谋略上说,也未必是最优选择,可我,别无它路。” 喃喃说完,苏子籍低首,隆重交代:“小白,你想办法,把这符塞在齐王身侧就可。” 说着,就将真符拿出来,放在了小狐狸的小兜里,又说:“还有,选任意一个齐王客卿,给他五两银子。” 又一块熟悉的五两银锭,底白细深,边上起霜,正经官银就放到了它的兜里。 “唧唧!”小狐狸却没有往日那样立刻离去,而冲苏子籍努力比画着,自己是普通狐狸,说不定还可以近得齐王的身,可自己是妖,就算从没有吃过人,并无腥气,又怎么近得王爷之身? 齐王可没有接受过自己! 就算自己有底牌,也非常危险,超过了她的能力。 苏子籍到底与它相处久了,听着唧唧声,都不必用爪子指字,就猜到了它的意思。 “你是觉得,这一件事太危险了?”苏子籍摸了摸它的头,温声:“我知道,要你潜到齐王身侧,非常难。” “不过,我也没有办法了,事关我的大事和生死,如你办成了这事,我欠你一个大情分,如何?” 这就不拿什么鸡腿来说事了,苏子籍隆重说着,眼神专注。 “唧唧……” 小狐狸不由一呆,狐脸都露出了思考的神色,这话着实让小狐狸心动,这可是代王,能让青丘狐与龙宫再次有了联系的贵人! 更有机会成人间帝王,成为天子。 若代王真能欠它一个大情分,关键时,或就能起到大作用! 虽然将符送到齐王身侧,这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但不得不说,付出与收获是成正比! 但收获的前提是能成功,失败了就很容易丧命当场! 这其中的利与弊,真不好说。 小狐狸迟疑着,就在这时,它身上半片紫檀木钿微微震动,狐狸眼顿时睁大一些。 这是…… 本来犹豫着的小狐狸,再次抬起脑袋,冲着苏子籍唧唧两声,这就是同意了。 苏子籍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又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说:“辛苦你了,去吧。” “唧唧!”小狐狸既已决定,就不再迟疑,奔了出去。 小狐狸才出去,外面一只体型大一些的狐狸正探头探脑张望,苏子籍见了,嘴唇微勾,冲它一招手:“来,我也有事要拜托你。” 大狐狸这才一跃而入,抖着毛,迈小碎步来到苏子籍跟前。 “养的越来越熟了。”苏子籍暗暗想着,又拿出一块五两的银锭,看着又出现五两的银锭,大狐狸不由侧目。 “代王每次拿出这五两的银锭,就有人倒大霉了。” “究竟是银子有问题,还是别的原因,买命钱这样灵么?” 大狐狸才在沉思,苏子籍就把银子塞在它的口袋里,口吻就轻松了:“你去牛街巷魏家旅店,用这银子丢给一个嘴角下面长着豆大黑痣的人,他自然会去隗桥坊,你盯着就是,见他到了,就可回报。” “唧唧!”大狐狸觉得这任务不算麻烦,立刻就答应了,无非是跑腿的差事。 要她去齐王府,她还真不敢,靠近都毛骨悚然,生出大恐怖。 “胡夕颜不愧是族长指定的继承人,真的很厉害又很勇,就不知道,代王给多少回报了。”大狐狸看了看代王,也转身奔出。 “……”苏子籍望着它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门口,往亭柱上一靠,整个亭院笼罩着雨丝,带着幽暗,却想着:“此时此刻,曾念真应该已动手了吧?一切都恰到好处!” “看来,上天还是帮我!” 想到这里,突“轰”一声,天上一个明闪,旋即庭院不复晦暗,紧接着便是闷雷声,接着,铜钱大的雨点落下,整座城市都瞬间被雨帘所笼罩。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三章 奉旨行事 隗桥坊 乌云笼罩,雨水倾注而下,整个京城都被雨雾笼罩,甚至稍远一些都看不清人影。 与别处不同的是,这里除了雨气,更多了灰蒙蒙。 路上本就没有行人了,偶有二个人撑伞而过,都不由打了个寒噤,一人就说着:“奇了,现在这天,竟然还觉得冷,真邪门了。” 一起的一人同样打了个寒噤,这时节还觉得阴冷刺骨,远点更是黑幽幽,使人一看就觉得地府开了门一样,煞是吓人,听了这话更怕了:“这里听说,前面是侍郎府,后来获罪抄斩,杀了全家,因此一到夜里,就隐隐听见有哭声。” 说到这个,听着风声,细微得似乎远处真有人在哭,仔细一听,又似乎有人在鼓掌欢笑,远一点树叶微动,似乎有东西随时都扑出来 “你别说了,快走,快走……”对面的人吓的胆都快裂了,说着,甚至带上了颤音。 一溜烟跑了后,整个街道更没有人了,随着夜色渐深,连偶有路过的人都没有了,连宅前的石狮子,都仿佛陷入到沉睡之中。 十数人木雕泥塑一样沉默着,没人知道他们是何时来到了府门周围。 这些精锐的甲兵隐匿着身形,雨水浇淋下一动不动,除微微起伏的胸口,竟看不出是活物,雨水砸在脸上,睫毛都不动一下。 时间一点点推移,为首之人抬头看了看天色,一直半眯着眸子里闪过一抹寒光。 他的手是握剑的手,此时微微抬起,冲前一挥。 “是!”十数甲兵毫不迟疑,立刻就从两侧涌到门前。 一人上前,侧身去撞门,这动作熟练之极,千锤百炼,才撞了上去,只听“啪”一声,被死死门铁扦,硬生生震断,还没有多少声音。 一行人涌了进去,阴风随之席卷而入,天空中骤响起了一声闷雷。 “轰!” “什么声音?”门房其实还没有睡,房里摆了张桌子,点着豆油灯,一盘五香花生米就着一壶酒,喝的痛快,这时似乎听见了声音,不由吓的一怔,全身都一颤,转身盯着夜里。 本来醉醺醺,有点迷迷糊糊,天空中炸雷将他惊醒,这本没什么,可外面传来些动静,却被他听入了耳朵,难道是进了贼? 做门房的,干的不就是守门的活儿? 若被贼偷给摸进了院子,自己这清闲差事也就别想干了! 这样一想,他就忙爬起来,披上衣服就往外去。 “谁?”才推开小屋门,只听“轰”一声,浓重的黑云打了一个闪,将侍郎府内外照得一片雪白,本来就野蛮生长的竹子、兰花、树木都在雪亮的电光中瑟瑟抖动,更可怕的是,照亮了几个冲进来的人影。 “谁!”雷声大,灰尘都籁籁落了一脖子,旋即又陷入一片黑暗,门房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真的有人进来了! 而且看这情况,还不是普通的贼偷,这是、这是甲兵啊! “不好——” “遇到祸事了。”久在京城的人,也许是惯见了,与别地的百姓就是不一样,这一眼看去,脑海中闪现出这样的念头,难道自己卷入了什么神仙打架? 门房张大了嘴,才想着,下一刻,只听“噗”一声,脖子上一凉。 “啊……唔……”疼痛让门房张开的嘴发出惨叫,但喉咙割断的一刻,嘴巴就被身后人死死捂住,直到身体抽搐着扔在地上,他也没能以自己消逝的生命为里面的人做出警示。 “代王有令,府内人等,一概格杀勿论。” 倒地的尸体周围渐渐被血水包裹,十数甲兵就似夜之厉鬼,在曾念真的带领下,悄无声息潜入了进去。 代王府 街上行人绝迹,只有更鼓声不断,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门房处有着灯光,人影依稀,门内照壁前隐隐可以看到二个护卫往来巡查着,更没有人敢靠近了。 深夜闯府,甲兵射杀毫不留情,并且半点责任也没有。 不过,马蹄声打破了寂静,护卫顿时一惊看上去,转眼,却看见十余骑在夜雨中奔驰而至。 谁都明白,深夜有权在京城驰马,自然非同小可,才想着,就见来骑在照壁前滚鞍下马,火光下,就见一个百户披甲佩剑,左右分列尽是甲士。 “皇城司奉旨行事,休得阻挡!”百户大喝,果然,四周立刻陷入寂静之中,稍后,更多骑兵拥戴跟上来,牛车两侧,就有二十数人。 两辆牛车不急不缓行到代王府门口,一前一后停了下来,府门口安静无声,除了这一行人,再无旁人。 其中一辆牛车车帘被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掀开,眼角眉梢带着一丝阴冷的白面宦官,从里面跳了下来。 两侧淋着雨的小太监小心翼翼搀扶着,他双脚一落地,就抬头看去。 “总算是到了啊。”这本是一句废话,可由这白面宦官说出来,就平白多了一份怪异。 说着话,大太监看向了一旁没有动静的牛车,又笑一声:“霍真人还在等什么?” 对面的一辆牛车内这才有了动静,车帘一挑,同样一个灰袍道人从里面跳下来。 他倒没用人搀扶,自己撑开一把伞,举过顶,缓步过来,跟着几人都是甲兵,看着像是临时调到身边,看着就很精锐。 不过大太监身边的人对甲兵也是毫不怯场,哪怕在大太监身侧伏低做小的小太监,面对人时,也是下巴微上抬,眼角都带着藐视。 除了两方人,竟还有五个人,看着神色不同。 这五人都穿着普通青袍,在霍无用过来时,与之对视了一眼,目光碰撞,随后都沉默着移开。 “咳咳。”霍无用以拳掩口,咳嗽两声,才缓缓说:“马公公,刘真人还未到,这事倒不好这么急,我看,我们还是要等一等才好。” 马顺德之前就被霍无用阻拦过,那时手里没有圣旨,自然就没有底气,但现在就不同了。 马顺德此时的神色,与几个小太监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小太监举伞,不怕风雨,用手摸了摸被小心翼翼揣在怀里的圣旨,眼角肆意张扬出来。 “咱家差事在身,却是不等了。”阴笑一声,马顺德阴阴的说着:“刘真人好大的名声,本以为是忠心爱国之人,不想却首鼠两端……” “真忠心爱国,就该知道眼下该怎么做,而不是向后撤,只想着自己。霍真人,你说对不对?” 这话说得严重,但现场并无刘真人的人。 霍无用虽然也是道门中人,与刘湛不是一个师门,传承不同,门派也不同,纵然有一些道门的同仇敌忾,也稀薄得很。 此刻听到马顺德得意,想到此人的确讨到了圣旨,也只能沉默下来。 正文 第六百七十四章 横死之相 见状,马顺德一笑,喝令着:“去拍门!” 他也跟着几个甲兵,这种事自然就是他们的事,立刻就有甲兵上前,其中一人抬手就在王府的大门上啪啪啪拍起来。 “开门,快开门!” 因着跟着钦差来,又办这种事,甲兵同样丝毫不在意这里是代王府。 毕竟跟皇权比起来,一个亲王又算什么? 王府的门房其实早被惊动,但合格的门房,总得拖延些,给主人一个反应的时间。 因此大门没有被立刻打开,只是冒雨走近,提声问:“谁在叫门,敢问大人是哪个衙门的,深夜前来有什么事?” 听这话,马顺德没有答话,门口有灯,随从带灯,照在他冷峻的面孔上,漠然不动声色。 甲兵声音更大一些:“钦差来代王府办差,速速开门!” 钦差? 门房只从门缝里一看,就知道所言不虚,宫里来人,在这样的深夜跑来砸王府的门,这是出大事了! 再也不敢拖延,里面的门房立刻回答:“还请稍候,小的这就开门!” 然后就听到里面传来开门的声音,随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外面的人就向里闯去。 门房将门一打开,就看到外面阵势,顿时就吓了一跳。 “诸位,诸位,眼下已是深夜,大王已睡了,既然是钦差大人到了,小的这就去传话,好唤醒了大王,让大王来亲迎!” “不必!”马顺德迈步上前,小太监忙小跑跟上,将伞高高举起,只听着尖声说:“咱家奉旨抓拿大盗,就不等汇报,先围上!” “是!”照壁处涌入王府,黑压压的甲兵听到吩咐,立刻沿道涌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按刀站着目不斜视。 雨中的深夜,这情况更令人惊吓翻倍。 门房情知出了大事,直接被这一幕惊得两股战战,马顺德冷冷看一眼,就嗤笑一声,不再理会,觉得这样的人胆小如鼠,没什么可关注,对代王此时正睡着的事也有点相信了。 “这样也好。”马顺德心中暗想:“这说明咱家来得迅速,没有打草惊蛇。” 毕竟他嘴上说着是缉拿大盗,实际上不过是借着这个名头,来搜代王府罢了! 若代王府提前就做好了准备,还搜什么? 但想也知道,事发突然,代王就算有所察觉,也不可能想到应对之法,但凡有问题,就一定能被挖出来! 他与代王之间并无仇怨,但被自己按下去的赵公公却与代王有来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同理,敌人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敌人! 平时也就算了,现在要是给自己机会,自然想要将代王也按下去,这不但能放下心来高枕无忧,更满足了自己隐秘的欲望。 “嘿,别看咱家是皇家的奴婢,可代王你的生死,可都在咱家的手里。” “唯一可恨的是,就算奉了旨意,咱家还不知道,具体搜索什么,还得不远的贼道来干。” 想到这里,马顺德不由眉一蹙,直接就大步流星向里去。 跟着小太监紧随其后,倒是霍无用,看着这样,只能再次轻轻摇头。 能怎么办呢? 事情落到了自己手里,就算是此行会与代王结下仇怨,也没办法阻止,更是只能跟上。 否则被这小人扣上个大帽子,就算皇帝有用着自己地方,不会有大惩,也着实麻烦。 “钦差来了。” 出这样大动静,代王府自然一片混乱,有人声喧哗,成批的亮起了灯,没有一会就从漆黑一片,变成灯火通明,鸡鸣狗吠间夹着小孩哭声。 隔了小半条街,有一座酒肆,看样子新造不久,三层酒楼甚是壮观,这也是京城普通商铺允许造的最高楼层。 这时,酒楼的最高一层,红板铺地,有着隔扇和雕柱,很是雅致,此时奇怪的是没有灯光,一扇窗微微打开一些,黑着房间里,有人已到窗口,朝着登高了望。 寻常人大概只能看到远远一些灯火,但站在这里的人,竟是霍无用与马顺德之前刚刚提到的刘湛。 以他的眼睛,自然能看得更远,更真切一些。 只见王府外面,半环形火把缓缓压去,足有上千,虽默不作声,但更得肃杀之气。 他站在楼上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身体一颤,突然回首,问着身后人:“你也在御丹房办事,皇上采药,里面是不是有一味清灵八叶草?” 这个中年道人就回话:“是。” 因这中年道人就是参与炼丹的人之一,只不过无论皇上还是霍无用,都不知道这道人竟是刘湛的人。 刘湛听到这一味,站在向外眺望了一会,看着火光沉默不语。 二十年前,太子府外,似乎与这一模一样。 不,更肃杀些,毕竟那可是太子。 据说,京城中,就有三支京军隐隐和太子有联系,皇上岂不是更用心? 现在代王,远没有这高度。 可就算有些差距,情况却也类似,哪怕并不能肯定,但根据皇帝的春秋以及最近的所作所为,已是有所猜测了。 “大还……七巧玲珑心……”刘湛摇头叹息,顿时有了明悟:“原来是这样。” 身侧的道人听了,也不敢回话,迟疑了一会,问:“真人,不答应同去,是不是不好?” “皇上又没有旨意让我去,只是两人想让我配合。”刘湛头也不回,淡淡地说:“卷入这种事,才不得好死。” “你别看下面几人,个个修行有成,却人人有横死之相。” 他所说的人,不仅仅指霍无用,还有跟在霍无用及马顺德身侧,几个神色与别人不同的人。 这都是穿着便服跟来的道门高手! 其实以刘湛的眼力,也不能看出他们的面孔,更不能看清楚面相,可还是断言,必有横死之相! “当年配合逼杀太子的人,下场可都不妙,这就是前车之鉴。” 虽这也不是一成不变,但能不沾染这种可能让人殒身的因果,刘湛自然是打算避开。 霍无用等人身在局中,自然看不出,但以霍无用的性格,或许不会做得太过。 能不能脱身,这次又能活下来几个,就看天意了。 正说着,刘湛却一怔,转头皱眉又看去别的方向,神情更是凝重。 中年道人奇怪,想要问,已经听着刘湛喃喃:“这时间,齐王怎么出府了?” 正文 第六百七十五章 何其雄哉 牛街巷·魏家旅店 这里离隗桥坊约二三里距离,地处偏僻,胡同斑驳陆离,看去不起眼,本来平素来客少,现在雨势渐大,连素常夜里最热闹的彩云阁等处,平日总有几个听戏喝酒,这时也门可罗雀。 一道白影疾行,抵达此地,在屋檐下停了下来,此处还有灯光,昏暗的光在缝隙里透出,竟看出是一只白毛狐狸。 白毛狐狸的身上几乎滴水不沾,一看就非凡物,此时它抬起小脑袋看了看旅店的招牌,唧唧叫了两声,知道找对了地方。 “啪嗒,啪嗒!”有人淌着水在朝这小跑过来,白毛狐狸忙一闪身,躲到角落处。 收敛了气息,它胆子极大的探着脑袋向往张望,很快就看清了过来的人。 这是一个丢进人群里就轻易找不到的人,二十来岁,生就一张普通至极的脸,全身被蓑衣遮挡着,快步走到旅店门前,抬手轻轻敲了几下。 “老板,老板。” “谁啊?这么晚了还过来?”门里很快传来脚步,伴随着的还有带着一丝睡意的不耐烦的声音。 听着就像被打扰了休息的普通旅店老板,但开门看到来人,旅店老板的眸光闪了闪,嘴角下的豆大黑痣也跟着颤了颤。 “老板,我是来投宿,不知道今晚还没有空房?”穿着蓑衣的人低沉着声音问。 旅店老板看了下胡同,除了这人,别无人影,只有一个提着小灯笼的更夫,敲着铜锣,也在逐渐远去,这才回答:“实在是抱歉这位客官,我们店里已是住满了。” “那能不能容我进去喝杯酒,暖暖身子?我只需温酒半坛,再来一碟酱肉,吃完就走。”蓑衣男子又说着。 这话单是听起来,似乎非常正常,可大狐狸探着看着,见二人都神色严肃,似乎在对着暗语。 旅店老板听了,心里明白,这正是自己要等的人,就装着有些无奈:“哎,我这都要睡了,不过你来都来了,若就这么让你走了,岂不是显得我太不近人情?进来吧,进来吧。” 说着,就让开路,让蓑衣男子进去。 大狐狸见门关上,就嗖一下窜上了屋顶,动作敏捷之极。 两人进了旅店,就算有旅客,在旅客看来,就真只是给了酒菜,交了银子,就再无交流了。 可狐眼眯着盯视看去,就在豆油灯下,老板给酒菜,这人给银子,一张纸条顺着银子直接落到旅店老板手里。 “来者就是客,小六子,你照看些,天下着雨,给客人上点毛巾和热水洗下脸,我去歇一会……” “好叻,东家你只管歇着,我来伺候客官。”伙计似乎很殷勤的应着,并且果然端了一盆热水和毛巾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 旅店老板看了很蚂蚁,让伙计在前面照看,自己走过一条走廊,来到了后面的住所,推门进去,就关上了门。 看下四下无人,又将这纸条用点上了烛火烘烤片刻,空白一片的纸张上,就显出了一行字迹。 这是连送情报过来的蓑衣男子也没看过的内容,仔细看了上面浮现出的情报,旅店老板脸上就露出了震惊。 “有大太监夜带甲兵搜索代王府?” 这事若是真,今晚之后,京城格局怕要大变!旅店老板自然也不是普通人,才想着,外面突然传来噼啪一声。 旅店老板的宽衣下藏着一把半臂长短刀,听到这声,立刻就按住刀,喝问:“谁?” 与此同时,蹑手蹑脚来到了门前,猛地将门一把拉开。 屋外哗啦啦下着雨,地面上湿漉漉的,没看到脚印,而附近走廊上都并没有人影。 旅店老板微微蹙眉,难道刚才听错了? 不可能,声音的确有。 旅店老板按着刀柄,继续小心翼翼搜找,这时一道闪电,轰一下,周围一下就被照得亮如白昼,借着这机会,旅店老板看清了周围,的的确确是没有人。 “也许是树枝被吹断的声音。”目光扫过地面,发现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树枝散落,外面的风时而大时而小,大时的确可以一下吹断树枝,刚才一声虽听着像有人踩到了树枝上,但仔细想想,人若踩到树枝,声音不该那样小,应该更沉闷一些。 越想越是这回事,旅店老板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转身就要回去,结果一转身,就看到走廊角落处似乎有亮光。 那是什么? 旅店老板按着刀走过去,低头一看,顿时乐了。 “银子?” 只是这地方怎么会有银子?难道是客人遗落,自己方才怎么没注意到?伙计也肯定没有看见,若看见,早就拿了。 旅店老板有些狐疑地将银子拿起来,掂量了一下,应是五两的银锭。 没敢直接上牙咬,但明面上既是旅店老板,在辨别金银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拿着翻来覆去看了看,就分辨出了真伪。 “还真是银子,并且是官银,成色很高!”旅店老板暗暗惊奇:“这里怎么会有银子?” 仔细看了,银子就是银子,敲了下,也是实心,就将银子收了起来。 要是别的物品,旅店老板或还会起疑心,可这是实心的银锭,大体上官府会收取碎银,融成标准的元宝,这样好统计和存放——碎银丢失了也难发觉。 然后又会随官方用银流到民间,再被剪碎。 不管着银子是谁,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拿着吃喝都够一个月,他捡到了,自然就是他了。 才收起来向屋里走去。 刚才被展开看了的情报,被旅店老板重新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就伸向了烛焰。 火舌舔着,这张纸很快烧的干干净净,烛光下,旅店老板心中突然生出许多感慨。 “想当年,我大魏世祖,奋父祖之烈,灭诸国而天下一统,继而南取桂越而治之,接着北扫匈奴,灭其王帐,分其百部,教化其文,历朝之下,无以能比,何其雄哉!” “就算是伪郑号称极盛,其实也远不及。” “南越自立,西南叛贼反复骚乱,草原更成大患,不及不及!” “伪郑何能代魏!” 正文 第六百七十六章 谁能闯入 旅店老板本是魏臣之后,父临时叮嘱,魏乃正统也,当有二魏之天命,他深以为然,二十年埋伏在京,就是等待着机会。 现在,大魏太子已归位,并且有应国为基,只要伪郑一乱,自然太子就可率兵回归,光复大魏。 “代王被搜索,是不是和齐王有关?不成,我得去看看,找出关联,如此才能有的放矢的向大王交代!”想到这里,旅店老板心思潮涌,恨不得立刻为大魏而死,于是拿着伞,就冲入了雨中。 旅店老板本是魏臣之后,父临时叮嘱,魏乃正统也,当有二魏之天命,他深以为然,二十年埋伏在京,就是等待着机会。 现在,大魏太子已归位,并且有应国为基,只要伪郑一乱,自然太子就可率兵回归,光复大魏。 “代王被搜索,是不是和齐王有关?不成,我得去看看,找出关联,如此才能有的放矢的向大王交代!”想到这里,旅店老板心思潮涌,恨不得立刻为大魏而死,于是拿着伞,就冲入了雨中。 齐王府 偌大府邸绿瓦粉墙,松柏之间,亭榭台阁林立,本来是人来人往,只是雨中,又入了夜,整个府邸都静了下来。 除了个别院子还亮着灯,也就只有走廊的防雨玻璃灯盏在风中摇晃。 一道白影轻盈几闪来到了高墙外,却没有选择翻墙进入,而寻找一番,终于停在了一处,小爪快速刨了几下,露出一个洞。 齐王府它之前就来过一次,这洞就是上次它进入时所挖,凡在京城根基深的王侯之家,少不得就可能会有防着别人擅入的机关。 尤其是对妖族,更可能有防备。 所以小狐狸从不敢小瞧这种地方,每次进出这等所在,都会加倍小心。 今日也不例外,甚至更加谨慎,它快速从这洞钻入,进入了里面,却没有立刻就奔入,而是停留在原地,侧耳倾听着周围动静。 更注意着体内半片紫檀木钿的反应,随着半片半片紫檀木钿微微震动,小狐狸的耳朵也微微动了下,它隐隐听见了似龙非龙的吟声。 下一刻,眼前的景象就骤然一变。 明明背景还是那个背景,但除正常的环境外,在半空中,密密麻麻的细线简直令人见之头皮发麻! 小狐狸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眼睛眯起,仔细看着近在咫尺的细线。 之前的确不是错觉,齐王府比它上次来时还要更加难入了! 它小心翼翼的钻过缝隙,悄悄潜入,这一段路行得有些艰难,对于人类来说大概是很难不触及到阻碍,也就是它,既娇小的一只,又来过一次,所以才能不触碰到机关陷阱,就慢慢地进入。 当然了,这雨也带给了它一些助力。 雨水落下,不仅冲刷掉了它可能残留下来的气息,更是将一些痕迹冲刷干净。 渐渐,来到了王府最深邃的院落之一,就算在雨中,满院花树葱宠,雨水滴答,反而更增幽深。 “唧唧。”王府这处似乎有些怪异,小狐狸忽然停下来,表情有些严肃地盯着前面看。 它那张狐狸脸一旦眯着眼看东西,那种认真的感觉就立刻出来了。 “唧唧。”前路似乎不通,从别路走走看。 小狐狸身形一闪,就绕过直通正院的路,朝着旁小路飞快奔去。 这一段路倒是没有细线缠绕了,但一种让它不太舒服的感觉却随之而来。 小狐狸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它没有因前路看似安全了而有所懈怠,反倒更加小心翼翼了。 果不其然,从小道这边往里走,只走了一段路,体内的半片紫檀木钿就再次微微震动。 它忙停下来,就看到有几道灵光在几个地方分别溢出,不时扫描,这几处地方它之前打量时都没发现异样,哪想到竟然都藏着机关。 一旦它刚才贸然经过,很有可能会被这些机关发觉,直接看破行踪! 更不用说更前面的地方有着甲兵把守! 好险! 小狐狸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后就藏匿身形,先蛰伏在隐蔽处,等待机会。 它没等待太久,也就刚藏匿好身形,就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朝着望去,就见一个穿着灰袍子的中年人迅速而来,边朝正院的方向奔去,边喊着:“有急报!” “何事?”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通往正院大门口的路上,拦下此人问。 “有急报!快唤醒王爷,代王府有变!”灰袍男子急急说着,说着,举了个令牌。 这是大王的谍令,拦住他的人神色一变:“你等着,我这就给你传报!” 说着身形一闪,很快就进了正院大门,只是片刻,里面灯火亮起,有人吩咐,灰袍男子被人领了进去。 随着此人进入,有人传达了命令,陆续又有人在进进出出。 小狐狸一直潜伏在暗中盯着,因着这突发变故,通往正院的路虽仍看守严密不好混进去,但也并非没有机会了。 “唧唧?”就在小狐狸眼睛滴溜溜地转,想要找机会混进去时,不远处一个单独快步行来的文士,让小狐狸眼睛一亮,就是你了! 它没有将银子往路中央扔,那样就太明显了,想了想,从草丛里快速窜到一处,掏出银子,轻轻一推,银子就落在了路边,被草丛半遮掩着。 文士这时已快步走到近前,已是藏到不远处的小狐狸,故意丢了一颗小石头过去,“啪嗒”一声,就让文士的脚步一顿。 “什么声音?”文士单手举伞,朝着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一道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雨水冲刷得地面湿漉漉的,草地更又绿又嫩,水淋淋的一片,就在草丛的边上,似乎有东西在发光? 文士本就朝着前面走,看到亮光,就快走了几步,离近了一看,就是一挑眉:“银子?” 他捡起银子,抹去上面的雨水泥土,左右看了看,不见这附近有人,难道是刚才有人经过,走得太急,将银子掉落了? 这可能性很大,毕竟现在就有人从路经过,这虽是小路,看脚印,也的确是有人刚刚走过去了。 文士将银子随手揣进了怀里,就直起了腰走了几步,前面交叉口已是能看到更远处的正院大门。 远处有人提着灯笼举着伞朝着正院而来,文士也过去,因着他是府中的谋士,路上把守的人都认识他,所以看到他的身影走过,都没有阻拦,也没有太在意。 文士进入的瞬间,感觉到自己身侧似乎跟着进去了什么,但环顾四周,除了自己跟前后走着的人,似乎并无旁人,摇摇头,不禁自嘲起自己的疑神疑鬼来。 这里是齐王府,虽不及皇宫,也有甲兵五百,更有奇人异士效命,谁能不知不觉闯入?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七章 迫不及待 齐王府·正院大厅 “报,蒋先生到,赵先生到!” 随着门口甲兵声音响起,一前一后两个文士进来。 大厅里此时已聚集了不少人,坐在正中男子正微冷着脸、虎目微沉,身上的衣袍都有些不整,一看就是刚刚起来到这里。 此时雨虽略小了点,天色晦黑,见两个谋士进来行礼,坐在正中央的齐王正略带烦躁的说:“不要多礼了,自己找位置坐——马顺德搜索代王府,是为什么?” “妖怪?大盗?呵,本王还真不信这借口,诸位都是怎么看?都说说看!” 在场的人都明白,虽说这事与代王府有关,代王倒霉了,对齐王有利,但关键是,为什么皇帝会突然派人搜索代王府? 这搞不清楚,问题就大了,说明京城出现了自己难以了解,难以应对的大变故。 这次是代王,下次说不定就是齐王了,而且谁也说不好,这事是不是只与代王有关。 如果是大风暴,那代王被搜只是一个信号,京城内王公贵族、尤其是皇子们,就要小心了。 这件事,事关重大,他们需要思索一下再发言,免得说错了话,误导了大王。 “代王府这事,的确太突然了。”赵不违才坐下,就沉吟:“皇上对代王恩宠可不小,为什么突然之间搜府?” “并且有罪,可以呵斥问罪甚至贬黜,这不上不下,不大不小,实在看的糊涂。” “说的是,代王恩宠可不小呐!”在场的人,人人称是,虽大家都觉得,因太子这事,皇上心里肯定有芥蒂。 可现实却粉碎了这想法。 代王认亲后,不到一年,就封代侯,继而代国公,再晋代王,算下来一整年都没有,这是何等恩宠? “也许是代王府,的确收留了大盗呢?”有人忍不住说着。 有人听了立刻摇头:“大盗,什么大盗,除非是窃国大盗,要不,偷了什么东西,值得皇上向代王发难?” 蒋禹在一把空椅上坐了,陆续有人发言,只是安静听着。 文寻鹏叛离后,蒋禹献策夺代王之桃子,现在已经成功,可谓建了功,他心知齐王心性,既要人才,又不喜太“积极”,本想着居功不傲,这次不说话,听着,突然一股念头直冲上脑袋,就开口说话了。 “大王,此事的确蹊跷,不过宫中没有传出消息,就说明这事,皇上瞒的很紧,要想获知很难。” “不过,您是代王的叔叔,旁人遇到事或要避开,您却可以借着关心侄儿去探寻一二,不如大王亲自靠近代王府看看?” 这番话一出口,不仅自己就是一惊,意识到自己竟失口了。 就连别的家臣和谋士也都惊讶看向他,毕竟这蒋禹平日里虽然也给齐王出谋划策,却是性格圆滑的人,除非事关重大利益,遇到事情是绝不会先出头,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直接提了这样的建议? 蒋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都白了,连忙补救:“大王,是臣想差了,大王万金之躯,怎么能去……” 但看着齐王竟露出若有所思神情,心中就暗道不好,虽资历还不老,但也知道齐王作何表情时代表着什么,齐王现在模样明显就是被说动了! 该死! 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蒋禹倒是没去惊疑自己为何会突然生出那样念头,只以为自己是想要讨好齐王,结果说错了话。 齐王果然在想了一下后,捏着下巴说:“是啊,有什么事,还是孤亲自去看看比较好,至于安全……” 他傲然一笑:“孤出去自会带着甲兵,这又是在京城,怕什么?” 蒋禹还想说什么,齐王此时已是直接起身,做出了决定:“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先回去,想一想此事,等孤回来后再议!” 别人只能起身应诺。 虽然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不赞同齐王亲自去看,但齐王这人平时虽也听谋士建议,可一旦自己做了决定,是绝不允许旁人多费口舌,因此齐王既已决定去,他们就只能听之任之。 蒋禹看着大步走出大厅的齐王,额上都有些冒汗。 这时还有赵不违过来,似笑非笑作了揖:“蒋兄,之前我还觉得你不喜欢出风头,没想到倒误会你了——真是令小弟佩服。” 这种事,成功了也没有好处,失败了就会倒霉,由不得赵不违不佩服。 “我……唉!”蒋禹想解释什么,看着远去的赵不违,最终只能化为一声叹息,以及懊恼,自己怎么就糊涂了? 齐王却不理会,他向来性急,这时已回到换衣间,说是换衣间,其实也极奢华,里外几间,雕梁画柱,布置得美轮美奂。 这时侍女丫鬟,已捧着王服、王冠及洗漱之物,鱼贯而入,齐王正要继续往里间去,让侍女帮着换衣服,忽然目光一顿,猛地转头,朝着门外凛冽望去。 猫? 一闪而过的白色,让齐王不由皱眉,眼神煞气却少了许多,刚才,还以为有人擅闯要地! 他知道府中的女眷有好几个都养了猫,这其中甚至包括王妃,自己一向不关注这些小事,但这猫居然都跑到了这种地方,无论是谁养的,都有些不像话。 不过现在事情多,这等小事还不是该管时,也就是心烦想了想,没去多加理会。 几个侍女小心翼翼服侍着齐王换好了王服,齐王本就生得身材高大,穿上王服后更英气勃勃,对着铜镜照了照,满意的摸了摸下巴,只是想着:“我这样容色,岂有不配君位?” “车和人可备好了?”走到台阶上,齐王问着伺候的人,目光已扫过院子,只见着上百带刀侍卫,换着正装,披着轻甲,黑鸦鸦一片齐整站立,整个院子就是一股森杀,见齐王立定,一齐行礼,甲衣叮当响。 “都准备了,大王万金之躯,当左右两队护翼,以策安全!”管事精神的说着。 大郑继前魏制度,勋贵允许有少许府兵,亲王有三个队的编制一百五十人,现在是出动了三分之二。 齐王嘴角勾起,很是满意,立刻命着:“即刻出发!” 他是等不及要看一看他侄儿的现状了,不管什么事,父皇打代王的脸,他真的迫不及待。 正文 第六百七十八章 诛杀 隗桥坊·旧侍郎府 天黑压压的一片,雨虽然在转小,可前院的动静并没有传入正院,府内的细小声音,都被风雨声掩盖。 府内的一个偏院房间,桂峻熙穿着青袍,正盘膝而坐在榻上,脸色苍白,明显身体不舒服,正在忍耐着。 “果然,亲近鬼神,就被阴气所染。” “以前还有鲁王王气庇护,不觉得,现在却日益加深了。” 窗外舞动着树影,在骤亮的光照耀下,犹鬼怪狂欢,桂峻熙垂眸坐着,脸色又是一白。 阴气相染,就会渐渐入得阴境,为鬼神所迷。 “不,不对,不是阴境。”盘坐着的桂峻熙,终心里还有清明,仔细体会了这一阵不安感觉。 “外面有人?”桂峻熙侧耳听了听,以他耳力,在风雨声中,隐隐听到了有惨叫传来,但仔细听,又没有了。 像是方才声音只是风雨雷声带来的幻觉,心大的人,听了也就不去理会了,又或者以为这是鬼神相染的幻境,可桂峻熙却功境深沉,并且自己处境不同,有些问题不敢不谨慎。 桂峻熙就没有再入定,而是直接从榻上起身,走到桌旁,用火折子点燃了一根蜡烛。 烛火碧绿,只看一眼,桂峻熙就知情况不对了。 “烛火不对,的确有人闯入了。”桂峻熙不再迟疑,轻轻一吹,先将蜡烛吹灭,快步走到旁,在墙上按了几下。 咔、咔…… 随着极隐蔽的门左右分开,一个密道立刻出现。 这密道并不是唯一通向下面密室的地方,但这里的这扇门却是距离他最近的一个。 从密道进去后,桂峻熙重新将门关上,顺着石阶往下快步而去。 疾行一会,就到了一个只在墙壁上燃着几根蜡烛的地下密室,望着中间的祭坛,几步就跨了上去。 此时已来不及换衣裳,桂峻熙就站在那里,手指随念咒而不断掐动,准备施法。 “轰”就在这时,一个方向一声大响,一个方向能进出的厚重石门竟被人从外面劈开,随后一行人冲了进来。 “桂峻熙?”为首的人进来后,目光直望向祭坛上的男子,冷冷问着。 桂峻熙被来人道破身份,心中惊愕,表情七镇静,只淡淡望过去。 “你们是谁?” 口中这样说,手上的动作不断。 “想拖时间?可笑!”曾念真江湖经验极丰富,更不可能让敌人完全准备好,只听冷笑一声,长剑拔出,人剑疾射而至。 掐咒才完成大半,还差数息,可却来不及了,桂峻熙怒吼着,只是咬牙一喷,一口血雾喷出。 只听“呼”一下,原本只是密室两侧墙壁上有烛火,此刻祭坛上所有灯都瞬间亮起来! 随着灯光一亮,无数嘶叫黑影显形,集中起来,化成了黑色旋风,朝着冲入的人就扑了过去。 “斩!”曾念真面不改色,一声怒啸,身旋剑发,剑光回旋,剑气涌发出彻骨的寒流,龙吟隐隐,瞬间对撞了上去。 “铮铮铮……”一阵清鸣,迸散的剑气和黑气,大半烛火应声熄灭。 “剑气通玄?”桂峻熙脸色又一白:“一剑春寒曾念真?” 武能通神,鬼神难侵,传说中有这剑术的高手不多,符合年龄,跟相貌也能对上号,也就只有一人了。 “轰!”曾念真根本不回话,剑气和黑气消散,黑气又随之凝聚,隐隐能看到黑气中狰狞外凸的一张张鬼脸,这黑气竟是一众鬼神凝聚而成! 鬼神性狡诈,眼见着曾念真虽是武人,却剑术通神,这些鬼影一转,就从身旁窜过,朝着士兵扑了上去。 “啊!”恍惚间,似乎有惨叫声响起,就见那士兵突然身上暴起了隐隐白光,就是这道白光,挡住了鬼影的附身! “是符咒,是符咒,还带有代王王气——”鬼影被弹开后,更是震怒,无数鬼神嘶吼着。 “你们是代王的人?”鬼叫声,普通人听了只会头痛欲裂,仿佛精神污染,但对桂峻熙来说,却是一个信息获取渠道,他只是一听,就立刻听出了问题关键。 来的是代王的甲兵! 这等有名剑客,桂峻熙也是有所耳闻,听闻是被代王招揽了,但不知何故又离府。 本以为代王不喜,或者桂峻熙不附,现在一眼看去,后面人人剽悍,手持长刀,这是甲兵! 而且还是代王府的甲兵,代王要杀我? 一见下,桂峻熙就知道今天怕真不能善了了。 能收服曾念真这样的江湖高手,能蓄养这样多甲兵,没想到代王比想得还要更有实力,甚至还给每一个士兵都配了符咒,可所谓有备而来。 这样想着,桂峻熙心中冷笑,以为只是这样就可以了,虽刚才仓促发动,威力减半:“可想靠着这点来抵抗,简直不自量力!” 话还没有落,一惨叫从一个士兵嘴里发出:“啊!!!!!!!!!” 几个甲兵两眼一下变的茫然无神,光是看感觉,就已变得怪异。 “恶鬼?” 才说着,这几个甲兵,已经刀光一闪,斩向了曾念真,曾念真不由一退,退出数米,躲过了刀光。 甲兵毫不迟疑,再次扑上,面目狰狞。 才说着,丝丝黑气毒蛇一样刺入余下的甲兵的身体,顿时他们都露出了痛苦之色。 桂峻熙不由大笑:“这里集中了京城三十家被你大王破祠的鬼神,这里已经成了阴府地狱,你们既然进来了,都得死!” “看是你杀了他们,还是他们杀了你。” “大王预料的不错!”曾念真只是一掠,躲过了背后砍的刀,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把这块玉捏碎。 “轰!”随着这块玉捏碎,一声巨响在整个府内炸开,周围人的耳朵都直接嗡地一下。 这动静不小,桂峻熙被无形之力震得噔噔蹬倒退几步,险些一头栽下祭坛,望着曾念真,立刻就警惕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曾念真到底做了什么,不过,不管对方想做什么,他都要阻止对方! “杀,杀了他!”桂峻熙已有明悟,自己怕是中了陷阱,怒吼着,这时冲入的十余甲兵,尽数狰狞着,扑向了曾念真。 但显然来不及了,大地微微震动,这时从高空向下望去,方圆里许内,上面竟有淡淡的雾气升腾汇聚而来,隐隐在天空凝聚出一只玄虎。 桂峻熙抬首一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闷响。 这闷响远不及刚才的巨响,似乎只是一声闷雷,又或一记咆哮。 说不定普通人甚至听不到,但身处在这所宅子里,有一个算一个,无论是人还是鬼神,都被震得心神剧烈,哪怕以桂峻熙的道行,都心神一颤,本心动荡! 至于附体的鬼神,一下黑气自士兵七窍喷出,想逃,却嘶叫一声,在空中散去。 “不好,这是专门诛杀镇压鬼神的大阵。”桂峻熙看见无数鬼神一时被镇压,一咬牙,舌尖一痛,喷出一股精血,身体摆脱了牵制,向后疾退。 虽不是武者,但退的也是极快,眼见抵达暗门,只听一声剑影,人影一转扑至,刀光一闪。 “不!”桂峻熙下意识用手阻挡,只听“噗”一声,剑光而落,左臂飞出,再一闪,身体还在前奔,人头飞了出去。 “快,快撤!” 曾念真能感受到黑气大涨,一手抓住了人头的长发,呼喊着,才清醒的甲兵,毫不迟疑,撞上门去,奔出了侍郎府。 “轰”玄虎消失,身后的宅子里,冲天黑气弥漫,隐隐有无数鬼神咆哮着:“代王——代王——” 正文 第六百七十九章 戴罪立功 酒楼·三楼 雨小得多了,紧跟左侧中年道士看着刘湛呆着脸,想问又不敢问,齐王怎么夜出王府? 过了会,见刘湛又是色变看向一处,中年道人终于忍不住,问着:“掌教真人,怎么了?” “隗桥坊的阵法亦动了。”刘湛左颊上的肌肉不易觉察一颤:“怎么事情都凑在一起了?” 代王府有动静也就罢了,隗桥坊也是重点盯着的地点,并且阵法设立,还是自己参与,却在今晚跟着变化,这二者能没有关系? 以刘湛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到隗桥坊黑气冲天,随后竟被压了下去。 那处大阵,本身是镇压拆毁神祠的鬼神,使其不能妄动,以后奉朝廷旨意,或安抚或消灭,故代王有意,他也出了力,却在今晚有了异变,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刘湛神情阴沉,他感受到不祥之兆。 “真人,可是又有变故?”中年道人问着,刘湛皱眉欲点头,又止住。 今晚的情况,已不只是变故这么简单。 “王气……也在靠近?”刘湛右手捏个法诀,在眼皮上一抹,两点灵光在双目中闪现,随后在瞳孔隐去,就见在距代王府不算远的一条街上,有一条蛟龙在不快不慢挪动。 而笼罩在外,是甲胄浮现的红光罩住,不时有兵刃交击声,任何人,连着冤魂阴气一旦靠近,都绞杀殆尽,统统镇压。 随着窥探,龙吟响起,将眼界击碎。 “是齐王,他为什么来?” 刘湛使劲眨眼,酸涩的泪水流出,不禁皱眉,对齐王在此时出府很是怀疑,暗想:“代王被查,隗桥坊阵法动了,齐王移来,这一切是不是太凑巧了?” 虽说这世间讲究一个“因缘际会”,巧合这事也不是没有,但巧到这种程度,还是让刘湛无法信服。 刘湛想要掐算,却又止住,心中有一种预感,若在此时掐算,能不能推出结果先不说,所付出的代价必然不是自己愿意承受。 “难道天机又有变化?” 刘湛的目光再次落在代王府,代王府已亮起来,明显能看到,不仅前院灯火分明,后院都陆续有烛光亮起,还有人声沸腾。 刘湛盯着看,忽然皱眉:“不对,事情很不对……” 具体是怎么不对,他没说,他身侧的中年道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代王府 灰蒙蒙阴沉沉的雨夜中,渐渐燃起一盏盏灯,皇城司侍卫已涌了入内,鹄立在两侧,各个按刀不动,顿时就一片肃杀。 见马顺德在大伞下沿着正道进来,所有在前面的王府之人,都一起跪了下去,还有个管事大步上前,跪地:“小人给钦差大人请安!” “就是这种滋味。”马顺德嘴角掠过一丝笑,又板起了脸,问:“你家王爷呢?” “王爷已睡下,现在唤着起来。” 马顺德冷笑:“代王倒是心宽。” 说着就直接进去,侍卫亦步亦趋,沿着王府廊道进来,一眼看去,就眼见着里面厢房一片混乱,有的跪在两侧,有的躲在房里,有的向后退去,端是万般模样。 也是,大批甲兵围住了王府四周,别说是人,连只鸽子飞出去都能被射下来。 深夜里这一出,着实吓人。 风雨之夜本就让人易生出忧愁,在这时遇到甲兵围府,再想一想之前鲁王府出的事,很难不让人往糟糕的情况想。 被惊醒了的府中众人,远一处,有人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一个副管事蹬着靴子从自己屋里出来,问着旁人。 被问到的人脸色苍白,犹豫着:“是……是皇宫里来的公公,他们……他们带兵围了王府!” “什么!”副管事本想说谁这么大胆,敢带兵围了王府,一听是皇宫里太监,顿时就蔫了。 这年头,先不论敢不敢的问题,别的官员还可能是出于别的原因,但太监带兵来围王府,这只能是来自皇帝的旨意! “这、这可如何是好!之前的鲁王府突然被围,死了好多人,我们这里该不会也……不,不会!不会……现在如何是好啊……” 想到不久之前鲁王府被围府,鲁王本人倒只被撸成了郡王,可鲁王府里却被“清空”了大半,事后从鲁王府里抬出了上百具死尸…… 一想到这些,副管事就瑟瑟发抖。 遇到这等事,当主子未必就立刻死,可做仆从的,却很可能成为殃及池鱼里的一尾鱼! 与他说话的人也哭丧着脸:“如何是好?还能如何?听天由命吧!” 是啊,这等情况,他们或只能听天由命了。 除了这些外院的仆从,府兵和内院仆从,在得到消息后,更是如无头苍蝇一样惶然无措。 其中就有府兵转身往偏远跑,看那意思,竟像要找地方藏起来。 “赵八,你真的天真!” “外面甲兵围府,连只鸟都飞不出去!这等时候竟还想藏起来,真是很蠢,别说是府内家法,给外面的人见了,必当成贼寇,意图逃亡或反抗,说不定刀剑齐下,立刻杀了。” 旁人见了也有心动,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副队正冷笑一声,见着赵八讪讪收脚,副队正冷着脸:“而且,有道是主辱臣死,你们是大王的府兵,难道就只会惶惶如蝇,连效死二字都忘了?” 说着,副队正转身就往内院去。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别开了目光。 往日里遇到事,哪怕会危及生命,他们作府兵自然义不容辞,愿意为代王挡刀,可这是太监带兵围府,下达命令的人只可能是皇上! 他们作臣民,如何能做乱党? 自己死了也就算了,祖宗八代都被当成乱党,死后到了下面都没脸见祖先啊! 再说了,他们当初愿意跟着代王,是冲着代王太孙的名头,若代王不再是太孙,自然不会再跟随! 这样想着,他们就脸色苍白窥探,打算看看是什么情况。 赵八不能逃,脸色阴沉,突然之间说着:“各位兄弟,不能逃,但是可以戴罪立功……” 话还没有说完,有人立刻捂住了嘴:“你不要命了?背主之人,谁也饶不得。” 正文 第六百八十章 强烈的预感 不管前面的骚乱,在代王府后一处小院子里的孙平,已年过五旬,数月前就已从府尉的位置退下,只在府邸养老,但他每日里还是喜欢溜溜达达地去操练场上看府兵操练,日子过得甚是充实。 因着遵循日出而醒日落而息的作息,马顺德带兵过来时,他已沉沉入睡。 风雨之声掩住了前面嘈杂声,孙平睡得正香,就听到自己房屋的门被人拍得啪啪啪作响。 “谁啊?”孙平一边皱眉从榻上下来,趿拉着鞋,抬声问。 “爹,爹!出事了,您快开门!”孙平的小儿子在外面着急的叫。 孙平忙着:“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走过去打开门,门才一打开,小儿就窜了进来。 “爹!你怎么才开门,出大事了!”小儿子身上全是雨,却顾不上,着急的叫着,虽然低声,但是充满了惶恐。 说话间,孙平的大儿子二儿子都穿着外衣奔过来。 孙平立刻知道情况不好,咬着牙,一巴掌拍在小儿子的脑袋上:“急什么,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老大老二也都看向老三。 孙平小儿子急急说:“哎呀,是咱王府出事了,宫里来人,带着甲兵将咱们王府给团团围住,现在已经闯进来了!” “什么?”孙平一听这话,顿时惊呆了,就听着小儿子说着:“爹,怎么办,怎么办,是不是快逃。” “啪!”言犹未毕,左颊上已着了一记耳光,孙平醒转过来,瞋目骂着:“住口,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大王找过来时,我家是什么光景,你爹干着苦活,你生着病,没钱给你买药,是大王知道了,特批30两银子给你治病。” “这些你全忘了?” 孙平一把推开门,就看见远一点骚乱,甲兵已不断深入,掐住了门户:“莫非这要重蹈当日之事?” 招呼三个儿子:“去,给我取甲衣,拿刀来!” “爹!”小儿子立刻惊叫。 倒老大跟老二对视一眼,一个立刻去拿甲衣,一个取了兵器。 不光是孙平一个人,他们两个都很快抱自己甲衣兵器过来,先帮着孙平穿好,随后自己迅速也穿好。 这三人忙碌完,就看到老三站在原地,仍在迟疑,若看不出老三在想什么,孙平就白活了这些年。 “呸,孬种!” 孙平呸了小儿子一口,因现在代王出了急事,没时间教育小儿子,孙平不再理会,直接招呼大儿子二儿子跟随:“跟我走,听大王的命令。” “爹,爹!”孙平小儿子在后面连连叫着,见亲爹跟两哥哥根本不回头,他跺了跺脚,有心追上去,但想到曾听说过的太子府旧事,脚前进了二步,又神情复杂留在原地。 “孙大人,你也准备好了啊!”才出了这小院,就被迎头风雨浇湿了衣服,孙平父子三人也不在意,继续往前,风雨之中就看到不远处又来了两个人,也是一对父子,为首正是那个四十多岁的副队正,一看到就乐了,冲着孙平直喊。 孙平抬了抬下巴,大声说:“秦应,大王有难,我等作为臣子,本就该同面对,可不但是你一个队正!” “大人说得好!”秦应亦是大声说着,几人合在一起,继续往前跑。 沿途又遇到了几个匆忙朝正院而去的,个个都是脸上焦急,脚下不停,孙平见到一人,拍了拍肩:“你小子也来了,你可不是太子府的旧人,很好,很好。” 这人就是薄延,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下,心里忐忑,自己杀了齐王的孙伯兰,已经没有退路,更要紧的是,还有人没有寻着。 到了庭院,院里已经点了灯,但没有人上台阶,只是在院内站着,个个脸都绷得铁青,没有人说话。 算起人数来,来到正院的人也不多,这些护卫全部算起来,匆忙赶来的也不过就是十余人。 薄延目光一扫,就看见了洛姜,心中就是一松。 就算有甲兵上千,就算真的大祸临头,以自己和她的武功,也未必不能逃出。 正院 苏子籍站在庭院之上,看着外面三十人,叹着:“王府上下三百人,单是护卫亦是一百五十人,可能死战者,不过十余。” 苏子籍有代王的名分,养的三百人也许有一半能效死,可一旦是皇帝下旨,能为自己死战者,也就只能站出这十余人。 跟皇帝一比,自己就什么都不是。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鲁王会被轻易撸了亲王,毫无反抗,而太子有那样多追随者,还是自杀的原因。 名分,在任何社会都至关重要。 “不过,还幸有你们能慰我心。”苏子籍看着赶来的野道人、文寻鹏、惠道、简渠、岑如柏等人,说着,顿了一顿,没有看见张睢,也就不去说他了。 众人都知道,要是度不过这关就罢了,渡过了,今天没有来的人,怕都难以再亲近信任了。 “主公,曾念真来了。”这时野道人走过来,对苏子籍低声说。 “让他进来。” “是。”野道人出去,不一会,曾念真就进来,目不邪视,直接向苏子籍行礼。 “事情办妥了?”远点喧闹越来越近,苏子籍也不动容,只是问着。 曾念真尚带着满身杀气:“主公,臣幸不辱命,臣带的人也在应命,随时听侯主公的命令。” 因着府里有地道通向外面,甲兵已经在假山地到内等候。 本想问一问事情具体,但此时有脚步声传来,苏子籍就止住了话,点了下头,说:“好,我有事交代你去办。” 正说着,叶不悔就从里面房间走出来,脸色有点苍白,问:“夫君,出了什么事?” 苏子籍有些怜惜看着爱妻,忙扶住她,微笑回答:“没有什么事,你怎么出来了?”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叶不悔自然不信,看着远处隐隐的甲兵和火把,却一时没有言语,只是有些恍惚。 突然之间,她想起来了在临化县,同样的天色晦暗,同样的细雨蒙蒙,自己的爹叶维翰却远离自己而去,尸体一大滩殷红,而自己和夫君就在尸前拜堂。 那时,捕快破门,与现在何其相似? 如今想来,更多只是可惜,可惜的不是嫁给了苏子籍,可惜的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太短暂,很多时都是被事情推着走,一直没能太太平平的生活下去。 仿佛一阵冷风袭来,叶不悔打了个寒噤,到了京也看了不少书,知道皇家争斗厉害,但嫁人时,自己就有了这觉悟,与之同生同死就是了,只是更可惜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摸了摸腹,叶不悔垂眸,这孩子也许没有机会出生了。 这种不祥的预感其实有一段时间,只是她不想说出来让苏子籍担心,才一直忍着。 而现在,她再次有了这种强烈的预感。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子籍沉默了下,听着外面呵斥和甲兵声,知道时间已经很紧迫了,而曾念真想到自己的任务,朝着叶不悔躬身说:“王妃,请移步。” 叶不悔站在原地,深深看了一眼苏子籍,就要离去,苏子籍却在这时笑了笑:“不悔,没事,你吃下这个。” 说着,就向叶不悔伸手,手心里躺着一颗圆润的丹药,只是一闻,就闻到了香气,整个人似乎就轻了几分。 “这是……” “安胎的药,你服了就是了。”苏子籍心中沉甸甸,这是刚才,在丹炉里取出的丹。 可惜来的太快,还无法验证是不是有效。 叶不悔盯着这丹药,神色怔了怔,就接过来,捏在手指间细看,深深看了苏子籍一眼,就将丹药一口吞下。 这时,外面传过来的喧闹更大了一些。 “主公,外面的人进府了,已闯到这里来了,您看……” 曾念真提醒着,望向外面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今晚的情况看着就凶险,他至今还记得太子府当日的情况,能在此刻按捺住杀意,还是顾及代王跟代王妃。 想了想自己身上担负的任务,知道不能大开杀戒,曾念真勉强压下心头的怒意与恨意,保持平静。 苏子籍则因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刻,反倒没那愤怒,转身对叶不悔说:“你不要出去。” 不等叶不悔说什么,就吩咐曾念真:“你带王妃下去。” 曾念真知道,这是代王要他带王妃去密道了,应着:“诺。” 但紧接着,苏子籍又说:“先不要离开,等我消息。” 说着,就取出一块玉配,只是靠近着叶不悔,只听“嗡”一声,这玉就散出了微光,虽不亮,在夜里很明显。 这就是入道之光了。 苏子籍不胜感慨,其实入道之光,为什么初道者才有,是为了保护入道者,其光由心而发,百邪辟易,万法不侵。 而等入道者强大了,自然保护就渐渐消去,这是入道的胎衣啊! 只是人心难测,竟然给人发觉这入道的胎衣能入药,挖出来就是七窍玲珑心——并且,入道之光能抵御邪异,却不能抵御凡人之刀。 看这灰蒙蒙,其实,已经快消退了,还差一点点——可就是这一点点,劫数就来了。 喧闹越来越近,苏子籍不再细想,吩咐:“这玉佩上的光,若是不消退,又有人检查,你带王妃入地道而走,若是消退,可带王妃过来检查,并无大碍。” “……诺。”曾念真不解,但还是躬身应道。 叶不悔在吞下丹药,此刻听到苏子籍这样说,顿时不解,为什么她吞下丹药,还要跟着曾念真离开? “夫君……” “听话,等我消息。”苏子籍柔声对她说着。 “我知道。”叶不悔与苏子籍对视下,眨着眼说着:“风大了些,雨密了些,你小心别着凉,我给你披件衣服。” “是么?”苏子籍一动不动,看着叶不悔拿起一件衣袍,掸去沾染的雨屑,默默披在他身上,替他系好,见着做完这一切,他轻轻拍了拍叶不悔的手,笑着:“没事的,相信我。” 叶不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似乎要把他铭记在心,低首时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我自然信你,你忙你的吧!” “走!”苏子籍略松了口气,示意曾念真带走叶不悔,就转过了身,稍后看去,就没有人影,一阵风袭了进来,满树被吹得簌簌作响。 苏子籍抿着唇,越是细查,其实越是觉得,当年太子胜算虽不高,但还是有一搏之力,不但外面还有亲军听命,就连皇宫都有内应,可惜的是,太子终于选择了放弃。 可太子不愿弑父,我却不介意弑君! “山雨欲来风满楼。”苏子籍怔怔看着喃喃,每个人都能看见,代王眼中放着铁灰色的光:“走,我们迎接钦差去!” 身后有人举伞,才在正院里大步出来,站到了院门口,只听中门“轰”一声,涌入了甲兵,这些甲兵并非是平常服饰,全换上了甲衣,个个按刀而立,碰得叮噹作响,气氛紧迫,顿时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见这阵势,顿时不少人脸色雪白,双股战战。 “马顺德?”苏子籍居高临下看着闯进王府的马顺德,脸色沉下来:“你深夜闯入,是何道理?” 苏子籍呵斥同时,十余个代王府府兵一咬牙,也跟着手按刀柄,个个冷对马顺德等一众闯入者。 马顺德却不以为然,代王府就算是全员出动,也就三百能上阵杀敌,如今护在代王周围只有十余人,这简直不值一提! 但不管心里怎样冷嘲,面上还要大致过得去。 “奴婢给代王请安!”马顺德笑呵呵上前躬身,先给苏子籍请了个安,随后就自行起身,笑盈盈解释:“王爷,还请不要见怪,咱家这是奉旨行事。” “奉旨行事?”苏子籍挑了下眉,说:“旨意何在?” 马顺德摸了摸怀里的圣旨,不想因宣旨耽误时间,免得让人跑了,说:“咱家这里自然是有旨意,不过王爷你确定现在要拦要看?” 他冷笑着:“京城有着妖人勾结妖怪,屡次兴案,还偷了皇上的御宝,却查检不出,后得闻此妖人得妖怪之力,能变化形态,怕是隐藏在贵人之府,才能避过皇城和顺天府的检索。” “咱家奉圣命检查,带人追捕,不但是王爷府上,别家侍郎、尚书、国公府都已经检查,恳请王爷体恤奴婢的难处,给予配合,先将府内全部人等都请来,让咱家的人一一查看。若是因耽搁,放走了大盗,耽误了追缴回皇上圣物的大事,那就不好了,您说对吗?” 苏子籍一时并不说话,只与马顺德对视。 二人之间气氛僵持,苏子籍身后的人,以及马顺德身后的人,都紧紧盯着对方。 霍无用只觉得连呼吸都有些艰难,他看的清楚,马顺德此人甚是刁钻恶毒,虽说有旨意,却不拿出来。 要是此刻冲突手,就是天大的事,今日的事情就彻底没法善了,代王怕有着抗旨,甚至武装抗旨之罪。 可就算是不打起来,马顺德如此气势汹汹破门而来,怕也是重重打了代王的耳光,要是代王年轻气盛,别说是武力违抗,就是行动和口头上冲突,怕也有了嫌疑。 苏子籍盯着马顺德看了看,收回目光:“既是皇上旨意,本王自然遵旨了!” 说着,就沉着脸吩咐后面的野道人:“你带着人,去将府里的人都喊过来!” 野道人扫一眼面前这些闯入者,低声:“诺。” 就带着人去喊人。 正文 第六百八十二章 绝不轻饶 当然,野道人带走的基本都是在外面一圈摇摆不定的府兵,围绕在苏子籍身侧的十余人,野道人是一个都没带。 马顺德跟霍无用都看出了这一点,但哪怕马顺德,也不将这十余人放在眼里,装作不知,只含着一抹冷笑,等着代王府全员聚齐。 随着时间推移,雨渐渐小了一些。 除了被人撑着伞的苏子籍等人,以及同样有伞遮挡着的马顺德、霍无用等人,其余大多数人都是被风吹雨打,浑身已湿透了。 半夜小风一吹,立刻就有人打了个哆嗦,却没人敢抱怨一声,在这种气氛下,都是尽量缩小自己,免得引人注视。 谁都不知道,一旦被人注意到,这个所谓的“大盗”或“妖人”,是不是就变成自己了。 苏子籍站在伞下,敛了表情,冷眼望去,府内诸人的神色尽入眼中,不由暗叹:“神器之贵,不仅武力,还在人心,一听有旨意,别说是余下的人,就是十余誓死殉主之人,也不由双股战战。” “并非怕死,更惧大义,嘿嘿,真的是好一篇道德教化文章。” “还是我以前想的周到,命曾念真与海外海盗与野人处招揽士兵,训练成长,却不畏这大义。” “要不,怕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苏子籍能感觉到除了马顺德跟霍无用,又几道目光在小心翼翼盯着自己,这几人都不必去看,就是道门中人,想必是在观察他身上是否有着入道气息。 这一点,苏子籍自然无惧,他们愿意看就随他们看好了! 惠道此时站在自己院中屋檐下,莫说外面动静足以吵醒府内的所有人,就是没有那些动静,惠道今晚也是睡不着。 盘踞在代王府上空的灾祸之气一时没有消散,他的心就一直提着。 之前布阵带来的反噬,虽修复大半,但仍令他状态大不如前,他现在只盼着今晚不要再出大事,能顺利度过,但怎么想,都觉得就算结果是好,过程也必会凶险。 道童已是取了伞过来,一面将伞撑开,一面问惠道:“真人,咱们现在就过去吗?” 惠道侧耳听了听声音,叹:“这哪里是我们能选择的,人也该来了。” 正说着,果然就有人来敲门。 “谁啊?”道童忙问道。 外面的人喊道:“惠道真人!宫里来人搜寻大盗,令府中的人全部到前面聚集,您若在,也速速过去吧。” 道童看了一眼惠道,立刻回话:“我与真人立刻就去!” 外面的脚步声随后就朝着别处去,道童撑着伞,与惠道从小院出去,赶去前面。 一路上就看到陆续有人被催着往前面走,大多神色慌乱。 惠道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暗叹:“这情况可是有些不妙啊。” 但虽做了心理准备,到了前院,看到了一众甲兵以及为首态度有些微妙的马顺德,他还是一惊。 站在马顺德身旁的霍无用第一时间看到了惠道,发现这是个老道,就着重盯着看了一眼,二人目光对碰之后移开,霍无用随后又将目光落回到代王身上,看着代王幽幽莫测的目光,顿时叹了口气,随之走上前。 只听“嗡”一声,袖中藏着一个法器亮起,虽有袖子遮挡,但在夜中仍显的明亮,许多人都一惊,有几人甚至出声,连忙捂住了嘴。 不过,这法器亮起,却迟迟没有动静,哪怕霍无用已在代王面前停留了片刻,这足以说明,不管入道之人是谁,起码与代王本人毫无关系。 这个结果多少让霍无用松了口气,真是代王,才是最糟糕的事。 苏子籍则心微动,一惊就了然与胸:“与我玉佩相似的法器,能检查入道之气,这些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法器虽藏在暗处,但对苏子籍来说,就跟暴露在外没有区别。 府内三百人虽不少,可探查其实也用不着多少时间,几个身着便服的人与霍无用一起一一与聚集过来的人面对面看过,看着像在查看是不是有大盗,实际上袖中的法器都在运转着。 一一而过,却没有任何查探到的迹象。 走到惠道师徒跟前时,霍无用的目光再次落在这个老道身上,刚才这老道一来,霍无用就一眼觉得这不是个寻常之辈,此刻仔细观看,此人是谁?为何会看着,有点眼熟? 霍无用袖中的法器依旧没有反应,但此人身上的气息,却的确应是道门高人,这是代王招揽的奇人异士? 已经有道门高人投效代王了?代王羽翼渐渐丰满啊! “老道也不是,正常,入道之人,应该是相对年轻,甚至入道后,一年后就消去异相。” 此刻,接近黎明,天色越发阴重,风裹雨,时隐时现,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见着几个道人摇头,霍无用越发心一沉。 要查府内人,名单自然有,现在三百人,差不多是全部了,却没有入道之人,是以前有人报错了,还是没有检查到? 要是普通人就好了,随便扣个盗贼的帽子就可拉出去入药,现在怕是变成最不想要的局面了,霍无用几乎是无法掩饰地朝着里面看了一眼。 难道……是王妃? 或代王尚未出生的世子?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皇室中有人生有异象,这种事偶尔也会出现,若有皇室子孙生而就经脉通畅,有入道之体,也不是不可能,可若真是这样,事情可就更麻烦了…… 比检查出代王是入道之人还糟糕,说不好听,代王是入道之人,自己最多受皇帝的清洗,可现在用着自己,至少短时间没事,可要是王妃或世子,这就是血海深仇了。 霍无用正想着,马顺德眼睛一转,突然假笑:“人都在吗?” 苏子籍淡淡看着,说:“除了孤的王妃都在这里,你不会觉得,王妃与大盗有什么牵连?” “奴婢是奉旨查任何一人,还请王爷体恤奴婢的难处。”马顺德一副谦卑模样,冲着苏子籍再次弯腰,嘴里说着的话却着实不客气。 苏子籍听了,脸色铁青,没有回答马顺德,而冷笑着看向霍无用:“你是霍真人吧,你也这样想?” 霍无用沉默了一会,良久才深深吁了一口气,低声说:“本官奉旨行事,还请王爷见谅。” “好好,本王就亲自扶王妃出来,要是没有查出,本王绝不饶了你们。”苏子籍说着,就向里而去。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三章 狐狸叫声 霍无用被苏子籍最后一眼看得全身一僵,等苏子籍大步走进内院,才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这样气势,不愧是代王……” 此时风雨大了些,满院火把噼啪响,灯笼反显的竹树婆娑,更增着阴森之气,不由打了个寒噤。 可惜,先不提代王能不能平安度过今晚,就算是度过了,有了这一遭,自己也算是将代王给彻底得罪了。 想到这里,霍无用都不好说自己是希望今晚能查出什么,还是查不出什么来了。 查出了什么,代王的确能被拉下来,可但凡卷入这种夺嫡大案里的外人,最后又有几个能得善终? 查不出什么,虽对于皇帝来说也许是雷霆雨露尽是君恩的小事,但对代王来说,必会刻骨铭心将今晚记在心里,以后必祸根深重。 可,皇帝有命,自己能有选择么? 霍无用看了一眼马顺德,觉得自己真太难了! 内院,苏子籍进去,脚步已放缓了,自己入府后,唯一大改的就是走廊,贯穿王府处处,并且高出地面,上有顶盖,下雨下雪都鞋不湿,此时,转过了一带假山,就看见曾念真探出身来了,手中拿着一块玉佩,这玉在灯笼下反射着微光,但却没有自身发光。 苏子籍看了,心中就是一安,脚步一踉跄,才堪堪站稳,站稳后也不立刻移动,似乎有点天凉了,慢慢将手塞进袖里,两眼久久望着廊下的灯笼烛光,良久才深深吐了一口气。 曾念真又一躬,对着苏子籍无声说话,这是唇语,看懂了,刚才当着叶不悔没来得及禀报的事,此刻才说。 桂峻熙已经杀了? 苏子籍对结果很满意,只可惜这次的行动太过匆忙了,多给一点时间筹谋,效果会更好。 这样想着,就看向里面。 叶不悔本就在里假山面忍耐不住,来回走动,不是曾念真盯着,说不定就已出来了。 此刻苏子籍过来,曾念真不拦着,她自然快步钻出来。 一看到叶不悔,此刻她身上的气息就让苏子籍的心更是安下来。 从服用丹药到现在,时间过去很短暂,但叶不悔身上的不祥的确已经消退了。 苏子籍过去,对叶不悔说着:“不悔,把木镯取下来。” “木镯?”王府何物没有,可夫君却让自己戴着黑木镯,并且叮嘱不可取下,叶不悔心中早有猜测,却没问什么,现在更是直接将木镯子给取了下来。 将木镯子接过来,苏子籍查探,果然一点入道之气都没有了。 “成了!”一颗心算彻底落到了实处,果然丹炼成了,服下不过是一刻时间,就算是自己,也发觉不了叶不悔身上有异样。 “办的不错,不需要守卫了,你等先行退到密道深处,远离代王府,免的最后出纰漏。”苏子籍透了一口气,将木镯直接扔给曾念真,示意曾念真回到假山地道内。 “走吧,去见见钦差!”苏子籍小心翼翼扶着叶不悔从假山走到走廊上,对叶不悔说着。 叶不悔何等聪慧,自然看见了丈夫眼中炽热而冰冷的杀意,她心一跳,微微点头。 夫君不会害自己,再说,夫妻一体,和苏子籍并肩面对一切事,这本就符合自己的心意,就算前面有刀山有火海也一样,她低头抿嘴一笑,就跟了上去。 “代王怎么还不来?” 马顺德已有些等不及,想让人进去催促,但迫于现在还没有撕破脸,时间又才刚刚过去这一会,只能忍耐着,但已经让霍无用心中厌烦,只是淡淡的说着:“马大人,女眷与外人不同,夜深了,王妃说不定已睡下,总得衣衫整净才能见人吧?” 两人就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很难有共同语言,现在重重压力下,霍无用不由冷笑一声。 “要不,你以钦差身份闯入?” 就在这时,内院传来声音,代王扶着代王妃从里面出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马顺德本是大怒,这时却立刻顾不得了,连忙看了霍无用一眼,而霍无用心一跳,几乎窒息,看都没看马顺德,只盯着出来的人,额头都开始流汗了。 这要是真的当场由自己查出了代王妃有问题,后续必是代王妃与世子死,一尸二命,这仇可就不是寻常挑衅的仇,而是血海深仇了! 就算代王以后完了,代王党但凡有漏网之鱼,也必将深恨自己! 想到这些,霍无用就有些羡慕刘湛,他这次没来,还真是聪明! 额头流着汗,霍无用只能上前,向苏子籍跟叶不悔行礼,随后对叶不悔说:“王妃,恕下官卤莽了。” 说着,就凑近叶不悔,看似是在仔细检查她是否易容,实际上,却是在用法器查看。 “嗡”袖子里法器微微受法力刺激而震动,但除此却没有任何反应,难道……自己之前猜错了? 入道之体的人不是代王妃,更和代王妃所怀的世子无关? 霍无用惊愕当场,一旁几个人这时也顾不得尊卑过来,很显然,他们在来到代王府,前期检查无效后,也将目标主要放在了代王妃身上。 “没有?” 不仅法器没有反应,打量着代王妃,也看不出任何修行的气息,有人喃喃:“不可能啊……府内人都在了?” 才惊呼一半,这人才反应过来,忙停下。 苏子籍当即就冷笑一声:“人都到齐了,至少我和王妃都在这里,若是有疑问,可以多多检查。” “恕下官等无礼了。”几人甚至顾不得掩盖,直接将法器拿出袖子,对着检查,而代王妃也不出声,很是配合,灯笼下,也能看出她并非佩戴遮掩气息的法器,这情况实在是出乎意料。 不但是霍无用,几个道人都是脑门泌出冷汗了,报告有入道之气的就是他们几人,现在极大恶了代王,又查无此事,这就难以下场了。 苏子籍目光冰冷,似乎看几个死人,正要说话,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狐狸的一声唧唧叫声。 因着风雨之声仍有,四周也有细碎嘈杂声,狐狸叫声混在其中,没有几人注意到,就算是注意到,因王侯之家养小动物并不奇怪,也不会往别处想。 苏子籍听了,却知道了叫声的意思。 正文 第六百八十四章 汝等怎敢 “齐王来了。”心一动,苏子籍目光下意识望向远处,随后就阴笑:“看来,我和王妃,都不是大盗伪装之人。” “只是两位大人奉旨查捕大盗,孤岂有不配合的道理,现在府内的人都在场,但也可能有个别没有通知到,还在自己房内,就请二位大人自己派人检查,别有遗漏。” 代王这样的态度,显得坦坦荡荡。 马顺德心就一沉,看出代王是有恃无恐了,暗想:“这次没有抓到代王把柄,却又得罪了他,看来以后要防备代王了。” 他觉得可惜又纳闷,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遂向着霍无用说:“霍大人,检查吧。” “大人,检查吧。”几个跟来道人也低声说着。 其中一人已冒了冷汗,暗想:“不成,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要仔细查看代王府!” “要是查不出,以代王的势力,岂能查不出是我上报,那时其罪不小,我命休矣!” 要不是这事根本无法掩盖,他甚至有着冲动以假乱真,指正代王妃了,这时也跟着催促:“大人,检查吧!” 霍无用现在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不管怎样,都十分难过,他叹了口气,看了看代王,与他冰冷的眼神一对,不由长长一叹:“搜吧。” “你们小心些,别损坏了府内物品。” 得了命令,几个道人也不在掩盖,首先用道法查看府内是不是有隐藏的生命之气,其次扫描整个府邸的灵气。 “怎么回事,这个气息……”人群中一直沉默着的惠道,突然之间怔住,仰望天空,整个身体震动。 他有一种感觉,原本环绕在代王府上空的灾祸之气顷刻远离了,就像有什么东西更具吸引力,将其瞬间引走。 难道是…… 意识到了什么,惠道望向了远处,他感觉到,在那个方向,即将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同样注意到那个方向的,还有一人! “驾,驾!”在胡同里,胯下枣红马已是撒开四蹄在跑,马上的刘湛却还是拼命抽着鞭子。 夜里街道上这样纵马狂奔,马蹄声传出老远。 沿途家家户户有惊醒的,大部分都不动,少数才点亮了灯火,也没有几人敢在门缝里看看——京城大事多,谁也不想看个热闹就卷入是非,这可是要人命的! 唯有远远的关卡处士兵察觉到,纷纷望去,一个个试图将路障推上,拦下此人,又有人手按着刀柄,或者拿下强弓。 刘湛眼力好,在士兵警惕望着自己时,他也看到了士兵,正纵马朝着隗桥坊直奔的他,顾不上解释,直接取出一个令牌,一边纵马继续往前,一边高举令牌,喊:“有急事,汝等不得阻挡!” 士兵们一看,灯笼下金黄色的令牌闪闪发光,就知道这是办皇差的,哪里还敢再拦? 原本要推上的路障,都被快速推向两侧,随后就感觉一阵风狂卷而过,一人一马已是奔远了。 “咦,后面还有一骑!”就在这时,一个士兵惊呼。 果然才注意,又一骑飞快跟过,因一前一后两个都是道士,所以后面一骑,关卡士兵也没有拦。 跟上来的道士拼命追赶,奋力问着前面的刘湛:“真人,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刘湛只闷头赶路,没有任何的反应,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只见数里内升起一团白色云雾,云雾越聚越浓,渐而竟化成一只玄虎,它似乎与龙气呼应,作势对下欲扑,其势凌厉。 “阵法在镇压。”刘湛一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闷响。 闷音未落,只见地下,突地射出一道黑光,与玄虎冲撞,而黑光似是极怒,咆哮一声,天际中隐隐传来一阵厉啸,又似金铁碰撞,紧接着,附近不少地点有着呼应,冒出了细小红光,冲入黑光之中。 “这是废祠的余力在呼应,血光不仅仅一个,是上百神大暴动,怎么会这样!” 刘湛只要一想到这百神震动会引起怎样可怕后果,就额头冒汗,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必须要尽快赶过去! 不然,京城内的炼丹士有一个算一个,怕都要受到牵连! 更不用说,百神震动,会给京城,给皇朝,给周围的人带来怎样影响! 一想到这些,刘湛就心惊肉跳,哪里还顾得上给后面追赶过的道士耐心解释? 就在这时,“轰”一声,一道闪电落下,天地瞬间清明。 刘湛看去,只见街道尽出,恰有着上百人组成的仪仗迎来,虽有着风雨,可三辆朱车华舆在中心,又有步骑执戟开道,个个剽悍,目光扫射四周,还有弩手已经上弩,随时可发射。 这是齐王的仪仗! 齐王怎么在这时而来,刘湛简直无语,这不是添乱么?而且为什么百神震动,冲破压制,恰在这时间? 刘湛心中不解,但此刻已容不得多想了,他立刻调转方向,朝着齐王仪仗冲去,又“咦”一声,似乎看见一人躲在角落里窥探,这时不及细想,只把脸记出,直冲过去。 “轰”只见黑红之光,竟将玄虎冲散,眨眼划过天际,只是这明显惊动了京城上空禁制,只看见黑红之光变得炽烈,形如一团黑红色火球,似乎因禁制而层层削减,在空中焚烧,不断发出惨叫与嘶吼,却流星一样落下,目标,果然是齐王。 “汝等怎敢?!”刘湛奔驰之中,以及作法,见此大喝一声,咬舌一口精血喷出。 天空又一声闷雷,黑红色火球似有偏差,还是落下,只听“轰”一声,落在朱车华舆之中,顿时炸开。 “不好!” “奉皇命行事,休得阻挡。”刘湛举着黄金令牌冲上,就看见马车直接倾倒在地,马车的马炸烂了脖子,两个带甲侍卫将刀拔出半截,似乎还是怒吼,可刘湛知道死了。 就算有黄金令牌,仓促发生这事,惊慌的弩手已经瞄准,刘湛不敢继续奔上去,在马上翻身落地,高喊着:“王爷可无事,可无事?” 才说着,就见齐王从倾倒马车里跌出,头重重磕在地面石块上,顿时鲜血染出。 正文 第六百八十五章 都反了 “王爷!”这一变故,惊得众人个个面如死灰,都“啪”围了上去,按照朝廷制度,有着“主将死,亲卫无故而存者皆斩”的铁律,何况这是王爷,要是死了,在场的人没一个能活。 “退后,不许靠近,违抗者格杀勿论!”亲卫队正眼神狠戾怒吼着,十支弩弓闪着锐光对准了刘湛。 刘湛他认识,并且令牌也认识,可在节骨眼上,除非是“如朕亲临”,不然啥令牌和身份都不好使。 亲卫队正三两步冲了上去,上前一摸,齐王还有鼻息,顿时松了一口气,大叫一声:“王爷……您醒一醒,您怎么了?您快醒醒……” “小心,小心身后!”刘湛高喊一声,一个侍卫本警惕的护卫着周围,突然之间眼一红,蓦刀光一闪,出鞘的震鸣尚未消逝,刀已几乎及身。 亲卫队正下意识一让,只听“噗”一声,侧身衣服划了一个刀口,鲜血淋漓,但齐王府蓄势已久,网罗奇人异士,亲兵队正更是高手,怒吼:“甘石,你敢造反?” 说着,刀光一闪,后发先至,只听“铮”一声,火星直冒,已架住了又一刀。 又有个侍卫木着脸,突然之间对着周围的人出刀,只听噗一声,一刀自胸腹之际贯穿而入,周围的侍卫根本想不到,愕然看去,只见刀一抽,血像是倒翻一桶水一样喷出,一个同僚就跌了出去,脸上还现出极其怪异的惊容。 “江城,你疯了?快停手!” “啊!”呼喊声还没有完,就是一声惨叫。 “不好了,甘石、江城、薛亮都反了!” 惨叫声与喝问声接连响起,就在这时,只听“临”一声,刘湛大喝一声,急速喝着:“他们中了鬼神惑术,快阻止他们。” 随着一喝,三四个侍卫面孔僵硬,似乎想动却一时动不了。 亲兵队正却陡然一进,只听“噗”一声,长刀自甘石的胸贯入,在背后透出,甘石的双眼睁得极大,血喷泉一样喷出,打了队正一脸。 “杀,杀光他们。”亲卫队正怒吼着,周围的人立刻醒悟过来,只听噗噗数声,余下三人立刻砍翻在地。 “……”刘湛想说什么,又闭了上嘴,不管啥原因反了,举刀杀向齐王,只有死路一条,这就是朝廷规矩,顿了顿,又说着:“这时你发狠有什么用?” “快,收拾附近的房子,让王爷躺进去,现在王爷还淋着雨呢!” “还有,快传医师,快传医师。” 这一连串命令,六神无主的诸人都望向了队正,队正喘息着,扫射着四周,突然之间喝着:“还不快去!” 立刻有人就疾奔,路滑,摔个重重的交,一声不吭,见附近有个酒楼,就狠狠一撞。 只听“蓬”一声,大门撞开,又见着亲兵翻身上马,一抖绳便奔驰而去,却是喊医师去了。 代王府 雨淅淅沥沥下着,渐渐小了些,可众人却越发压抑,代王府的仆人丫鬟府兵管事,此时在近前的都垂手躬身,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声音。 而远处的人看不清楚,更是脸色苍白,不知道眼下平静代表着什么,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还是大事化小的平静? 马顺德身侧的小太监则更是低头,恨不得自己现在不在此处。 此时气氛险恶,周围人都能察觉到,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而因着搜查的人没取得成果,马顺德一改之前神色,哪怕现在脸上仍勉强撑着一丝笑,也有些不自然。 “公公,已检查过了,王府内所有人的确都已来齐了,没有别人了。”一个小太监这时走到马顺德跟前,压低声音回话:“已经和之前的名单对照过了。” 马顺德眼神阴沉,淡淡看了一眼,小太监立刻收声,退到一旁。 马顺德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心里憋屈,这次好不容易带人来搜代王府,来之前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失望! 虽不知道这次到底是在查什么,但以他的脑袋瓜子,也能猜到,必然是与道门有关,不然就不会让霍无用跟几个到门中人跟着,可现在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查不出一点问题? 之前霍无用这老道就不肯说到底查什么,让他想要发难都无从发起,想想就觉得憋屈! 目光扫视一圈,马顺德暗暗咬牙,这代王府的人真都到齐了,真就没有其他人了? 马顺德心里直犯嘀咕,他来前可是重点怀疑皇上让他们奉命查的是皇子皇孙本人,毕竟他不傻,若只是查底下的人,没必要这样兴师动众。 结果代王跟代王妃就站在他的面前,霍无用跟几人上前,也不知道在查什么,但看面色就知道失败了。 代王跟代王妃没问题,眼下该怎么收场? 人都得罪了,若不一下子摁死,以后可是更麻烦了。 再者,不说以后,就说眼下,兴师动众而来,搞出这样大阵势,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该怎么向皇上复命? 脑海中快速闪过无数念头,马顺德忍不住看向霍无用,微微使了个眼神,就算代王府真是清白的,也完全可以在搜查时栽个赃,随便抓个人走就是了。 反正他们刚才给出的借口只是起来搜查大盗,而且还提到大盗会易容,大人物他们动不了,随便抓个底层仆从走,晾代王也不敢多计较!他们也能有个台阶下。 霍无用看见了这眼神,心中一叹。 自己与马顺德是一起来的,在搜查失败后,担心的事也大同小异,如何会不懂马顺德这无声示意是什么意思? 不过,霍无用更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就算他们给出的借口是抓捕大盗,但实际上却检查有无七窍之心,现在失败了,怎么栽赃? 栽赃又拿不出七窍之心,给谁看,给皇上看么? 他们办事不利,本就会让皇上不满,再搞这种谁看了都能看出来的小动作,皇上只怕会更震怒,这不是在自救,这是在自寻死路! 霍无用想到这里,在众人目光盯视下,趋了一步,朝苏子籍一揖:“王爷,府内并无大盗踪影,今日下官奉旨办事,多有开罪,改日一定来王府负荆请罪。” 这话一出,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上落着恶意少了许多,代王是否谅解在其次,这谦恭的态度摆出来,起码平息了代王府一些人的不满。 毕竟他这奉旨办差的,说句“身不由己”也不算过,都是给皇上卖命,只要不是刻意刁难,又没有造成不好的结果,并且态度摆出来,就算被迁怒,也有限。 再者,这不是还有个对照组? 正文 第六百八十六章 下不了船 霍无用在没查出大盗后,就立刻向代王代王妃请罪致歉,跟马顺德仍站在一旁不阴不阳冷笑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苏子籍此时的目光,扫过霍无用时,也明显温和了一些,不再像之前冷嗖嗖,心里如何想的不知,但表面态度的确有所缓和,只是摆了摆手:“霍大人说笑了,你是奉旨行事,何罪之有?” “也亏得霍大人尽忠守职,京城才能安稳太平。” 虽然有点阴阳怪气,但是总算给了台阶……霍无用暗暗松一口气,代王参与夺嫡,仇人不会少,只要自己没有结了死仇,不是排在前几,事情就好办了。 他觉得好了,马顺德却更不好了。 发现霍无用竟然向代王直接认怂了,马顺德暗骂了一声“废物”,就算事到现在,他还是有点不甘心,就回去复命,这差事办成这样,以后焉能在皇上里露面? 说不得就要再被赵贼给压下去了! 他好不容易才爬出头,若是再被打压下去,死都不甘心! “霍无用虽然无用,但带来这些人可未必罢休,他不敢干,那我就另寻别人!” 马顺德眼珠一转,将主意打在了一起来的几个道人。 这几人虽是跟着他与霍无用来,却是又一拨人马,此次他们奉旨跟着他们在各处搜查,虽没说具体任务,但看刚才他们神情,这次任务失败,也肯定要倒霉。 比起马顺德只是担心在皇上丢脸失势,这几人担心的恐怕更多,麻烦更大,倒是可以怂恿一下…… 马顺德正沉吟着想办法,突然之间,就听到了代王府大门外面传来了喧闹声。 人声喧哗,一声高过一声,在这节骨眼上,别提多刺耳了。 原本才起的念头,被这一打扰,全都中断了,马顺德脸色一变,尖着声音怒喝:“什么事?!规矩都没有了吗?是谁!给咱家打出去!” 旁人也是脸色微变,本来今晚的差事就办得够糟心了,怎么还有人这般不开眼? 就在这时,门开着,一个黑衣人从外面进来,明显是皇城司的人,样子狼狈,因跑得太急,衣服不整帽子歪着,一扑进来,看到几个皇城司的百户带着甲兵在场,大太监马顺德也在场,顾不上别人,此人就立刻冲上去喊着:“不好了,不好了!齐王遇刺了!” “什么?”在场的人一听这话,都是大惊,齐王遇刺? 这可是天大的事,甚至往难听了说,比当初代王在京城内遇刺还要更加严重! 毕竟代王遇刺是头一次,还能说一句没有防备,有了代王这一遭,齐王居然还能在京城内遇刺,很多人顶上脑袋都有危险了。 再者,代王现在虽是王爷,遇刺时却根基不稳,只有一个名头,比不得齐王在京城根基深扎,这可是皇帝的亲儿子!还是十分倚重的儿子! 齐王遇刺,整个京城都要风起云涌,大变在既了。 就算是马顺德,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再不迟疑,立刻喝着:“齐王怎么遇刺了?快!快跟咱家去!” 连向代王告辞都顾不上,就立刻带人向着外面就奔,别人纷纷跟上去,顿时甲兵潮水一样涌出,转眼一大群人就不见了人影。 代王府的人,都被这急转如风的发展给惊呆了。 这是怎么个情况? 先有人带着甲兵围了代王府,就为了追捕一个大盗?结果查了一个遍,连大盗的一根毛都没查出来?现在又突然传来消息,齐王遇刺? 这大半夜的,还是风雨之夜,齐王好好待在王府里,怎么会遇刺? 这一个个的发展,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但不管怎么样震惊,这事到底与代王府关系不大,今晚没查出任何问题,看似严重的危机已经散去,也让人觉得心神疲惫之余,更添了一些别的忧愁。 一些人面面相觑,尤其在危急关头,没有跟着死忠赶去内院的府兵,都心里有些发虚,此刻站在原地,就有些愣愣的不知所措。 孙平见状,与几个老人对视一眼,朝着这些人呼喊:“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各办各的差事去!” “散了,都散了吧!” 就算要清算,也不是现在,孙平躬身:“外面雨丝凉,还请大王和王妃入屋休息。” 苏子籍听了一时没言声,先扶着叶不悔到了里面,让人上了茶,又用毛巾擦了,才站在廊下看着外面。 快黎明了,却黑的厉害,淅淅沥沥的雨中,一些树叶漂在小坑的水面上时沉时浮,只是沉思。 野道人立在一侧,问着:“是不是派人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马顺德等人的盘查,反使代王府摆脱了关系——人都在——想到这里,心中就大起敬畏,跟着代王久了,他见多了这种事,到底是天意,还是人谋,这实在分不清了。 “唔,是要问问发生了什么事。”苏子籍说着,眼神一幽,自己让小狐狸给齐王动了手脚,用【移形代木】之法偷龙转凤,使齐王的气息看起来就是自己,还使得人怂恿齐王出府去,又命人杀了桂峻熙,激怒了鬼神,鬼神报复,自然落在看起来是代王的齐王身上。 齐王会遇到什么,死不死,就不是自己能左右了,只能等着后续的消息。 “【移形代木】看起来真不错,不知道栽脏给曹易颜的埋棋有无起效,还有,到底是仓促了,怕还是有纰漏。” 才想着,一转头就看到家臣个个若有所思,特别是文寻鹏一脸沉思,也不以为意,见惠道脸色苍白,苏子籍微微蹙眉,有些关切说:“真人,你怕是淋着雨了,是不是受凉了?还是速速回去休息吧。” “那老道就先告退了。”惠道也不推辞,说完就转身而去,结果在迈门槛出去时,一下子没迈过去,差点摔在地上。 “真人!”道童就在旁,忙一把扶住了。 不远处的简渠恰好看到这一幕,微微蹙眉,低声嘀咕:“道人怎么这样不经吓,难道是骗子?” 惠道听而不闻,低声对道童说:“快回去。” 道童不知道师父出了什么事,心急如焚,但师父既说了,只能扶着师父往回走。 才到了自己院子,惠道就喉咙一痒,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 “师父,你没事吧!”道童吓的连叫。 “你不要惊慌,快去拿水盆来!”惠道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有些虚弱的吩咐。 “真人!”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去拿水照看,道童无语,可这样坚持,他没办法,只能转身去拿水。 因着急,没拿水盆,直接盛了一盘。 “真人,您看看……” 等道童捧着水盘回来,对着水盘一照,惠道就脸上神情复杂,良久,长叹一声:“唉,梦溪我徒,看来我们,是再也下不了船了。”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七章 还有呼吸 “轰!” 话音刚落下,天就骤然一道雷,接着一阵风雨扑入,惠道不由打了个寒颤,放眼一看,天与夜色混一,只又隐隐有着霞色,不由住口,良久,见着道童梦溪面色苍白,又笑了笑。 “你也不必太惊惶,烈风迅雷,天变在即,要是代王并无机会,哪能应得这天变?” 他笑了笑,沉默了下,终没有就这话题继续下去,只是说着:“那些鬼神,本是野神,偶膺运数,却不知敬畏,竟然胆敢弑王,反噬立至。” “就算是百神暴乱,初出气势凶狠,可一下就消灭了大半,这就是天威不可测了……” 惠道似有所感,语气感慨无尽。 与此同时,苏子籍也站在屋檐下望着远处,雨水淅淅沥沥从屋檐往下落,跌落在地,发出噼啪声。 远处的雷声一阵阵,轰隆隆作响,虽隔着极远,却能给人震慑,让人听了心里发颤。 苏子籍安静看着,突然也笑了。 “孤拆毁神祠的恶果,泯没了大半,余下也活不多少时间了,这时无论谁上台,都可轻松收拾局面……” 就在他心情愉悦之时,一个侍女疾行,见了代王,连行礼都顾不上,就急急忙忙福身:“王爷,王妃动了胎气了!” “什么?”感慨一消而光,苏子籍立刻转头,大步朝里面而去。 “快!快!” 距离齐王遇刺不远一栋酒楼已被征用,甲兵林立,个个按刀,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马蹄声不绝,不断有人急匆匆过来,翻身下马里去,就在这时,又有几人骑马疾行而至,口里不断催促着坐骑。 “公公,公公!您小心点!您慢着点!”旁跟着的小太监看得心惊肉跳,一边催马跟上来,一边提醒着。 跑在前面的骑者一身大太监服,长得慈眉善目,但此刻已阴沉着脸,一副着急模样,不是别人,正是最近低调万分的赵公公。 昔日的首脑大太监,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别管暗地里是否依旧掌管着势力,但明面上的确已销声匿迹了。 而眼下,齐王遇刺这等大事,他却又迅速赶了过来,这不由得不让旁观者暗暗惊奇,猜想着是不是皇宫的势力平衡又要出现变故。 “给咱家一边去!”赵公公没理会旁人的惊呼,骑着马一到酒楼近前,就以着一个惊险的姿势勒住坐骑,翻身下了马,挥开想要搀扶小太监,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才走过去,就看见亲兵站列两侧,个个手按长刀,虎视耽耽,一派肃杀景象,这反不足为奇。 檐下已有几个医师耳语,似乎讨论着药性与处方,又有人来人往,有的提水,有人拣药,有的煮炉,已经满院的药香扑鼻,这也正常,只是见得几个道人在里面,让赵公公眼底闪过一丝惊疑。 “赵、赵公公……”马顺德正在酒楼里出来,迎面就看到了赵公公,脸色一下就一变。 “马公公原来早到了,真快呀!”赵公公表情不变,说:“我是奉旨探望,齐王怎么了?” 说着,就迈步里去。 被赵公公看了一眼的马顺德脸色煞白,只能跟上,却心里憋屈极了。 齐王遇刺这事看起来和自己没有关系,可在齐王遇刺时,自己恰就在附近,就算真毫无关系,以自己所了解的皇帝秉性,有很大可能会被迁怒…… 这不,虽复出了,但受了教训的赵公公一直都低调蛰伏,这次突然走到了人前,是不是代表着什么不敢深想的事要发生了? 明显,赵公公又雄起了。 明明自己已经吩咐小太监回宫禀报,若皇上不迁怒,只需要让自己进宫详细回禀就是,眼下却派来了赵公公,这足以说明皇上已经狐疑了。 太监与大臣有不少区别,生死荣辱全在君上一念之间,一想到这些,马顺德就嘴里泛起了苦味。 但面对着奉旨而来的赵公公,马顺德不得不强撑精神,与赵公公说话。 “是呀,本督也是奉旨勘察大盗,结果听见齐王遇刺,连忙带着护卫前去相护王驾,已派人妥善安置齐王了。” 说话之间,似乎已经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了。 “是么?”赵公公一脸沉痛,说着:“不知齐王的情况怎么样,咱家可是心急如焚呐!” 二人你来我往几句话,已是从大堂穿过,来到了后院。 “赵公公,别的太医来不及,请的是附近闻名的徐肖良徐太医,据说是个良师,正在里面给齐王诊脉……哎!” 马顺德将赵公公引到一个房间门前,想说什么,但话到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犹豫了一下后,只能让开,让其进去。 谁叫赵公公奉旨行事? 赵公公轻轻推门进去,这房间大概是酒楼老板住所,看着整洁,屋内亮着几根灯烛,虽不是十分明亮,也能让人站在门口就能看清床上的情形。 床边有甲兵跟小太监守着,一旁还有几个道士,为首看着面熟,仔细一端详,这不是刘湛刘真人么? 没有看见刚才提到的徐太医,不过几个道人特别是刘湛都是精通医术,身上也有着可以吊命的丹药,在这种时候,可能比普通大夫更有用些。 赵公公没管别人,直接大步过去。 到了床边,果然就看到齐王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几乎没了血色,不由心一悸,他其实明白皇帝心意,要是齐王出事,这就是大祸事了,不知道引起多少血风腥雨。 赵公公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将手指放到齐王鼻下,还有呼吸。 齐王的胸口也有起伏,虽微弱,但至少还活着。 赵公公看了下,不由暗松口气,齐王的情况不能说好,但只要还活着,回去禀报时就可以给皇帝交代了。 “不知齐王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咱家还要回宫向皇上回旨。”虽探过了鼻息知道齐王还活着,但只带回这样敷衍的回答肯定不成,赵公公直接问在场人。 马顺德这时就在赵公公身后,听到这话沉默不语。 刘湛抬眸看了一眼赵公公,沉吟:“我不是太医,具体也说不好,但我有一颗救命丸,已经给齐王服下,性命是肯定无碍了,至于别的,还得太医来说……” 正文 第六百八十八章 性命无碍 这话说的含糊,赵公公不由蹙眉,心略一沉,其实刚才马顺德没有抢话,就知道情况有点不妙,才想细问。 “药熬好了!”就在这时门外有着声音,随后门一开,有人急匆匆进来,赵公公认识,是徐太医跟带着药童。 因曾经掌管皇城司,所以对太医院里几个主要太医都调查过,知道徐太医的住所就在附近,能第一时间被找来,也并不奇怪。 “徐太医,齐王的情况怎么样?”赵公公面无表情,询问着,态度自然又不同了。 马顺德和刘湛都可以不说话,徐太医却不能不说,只能说着:“二位公公,诸位大人,下官得先喂药,凉了,药性就不好了。” 说着,就忙凑上去:“王爷,这汤现在不热不凉,您喝了它。” 说着拿着匙羹一口一口喂,齐王没有睁眼,却还配合着喝了几口,渐渐脸上泛起潮红,众人暗松了口气。 等喂完了药,退到廊下,徐太医趁机想好了话,大魏世祖定制,太医诊脉必须有清晰意见,并且存档备查。 含糊是不行的,只得硬着头皮:“赵公公,王爷表面看没有致命伤,但是现在还没有苏醒,诊脉的话,却是阴寒攻体,要不是刘真人的一丸速救丹,怕还是严重,就算这样,怕伤了元气根本。” 赵公公一听,就暗吸一口凉气。 齐王可是争嫡的有力人选,但在有别的选择的情况下,一个伤了根本的人,在条件上就处于劣势了,看来经此一遭,就算齐王能平安度过,也要势力大减。 而以皇上对齐、蜀二王的看重,齐王出了这样的事,皇上又会怎么做? 这事里,谁获益最大? 赵公公若有所思,点了下头:“咱家知道了,你把诊案给我,咱家这就去向皇上回旨,你在这里守着王爷,一定要护王爷周全,若谁怠慢了,咱家不说,你也知道是什么样的后果。” 徐太医忙应声。 赵公公说完,又语气缓和说着:“你别慌,太医制度我也清楚,只要你说的对,诊的准,万无问罪的道理——你在这里辛苦了,皇上心急,咱家就先回去禀告。” 从房间里出来,药味与血腥味终于不再缠绕在鼻间,迎面吹来冷风夹裹着雨水,透着一种清新,让有些胀的脑袋都跟着清醒起来。 “虽说没有生命危险,回旨不必担心,但总觉得今晚的事有些太蹊跷了……”赵公公在心里说着。 走出酒楼的大堂将要上马时,忍不住朝着一个方向看去,这里距离代王府不算远,他所看的方向就是代王府。 “齐王出事,代王府正在检查……这难道是巧合?” “公公,我们怎么办?继续留下,还是?”酒楼门口,马顺德也从里面出来,看着赵公公翻身上马,身旁小太监心急如焚,压低声音问。 其实都不必小太监提醒,马顺德也知道自己若此时不跟上,不入宫,怕是更要麻烦。 主将死,亲卫无故而存者皆斩,太监是伺候皇家的人,皇子出事,附近的太监,不论有理无理,都有责任。 不必去奢望被他打压过的仇人能帮着说话,自己不在皇上面前,就算是有什么危机,也无法及时应对。 像自己这样只能服侍皇上的无根之人,就算权利再大,是生是死也在皇上一念之间,死不死,对外面的人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 所以,他不能坐以待毙! “回去!留几个人在这里,你跟咱家一起回去!”马顺德快速想了一遍,就下定了决心。 小太监立刻应了一声去传话。 与此同时,二人的马也被牵来,马顺德翻身上马,驾一声,就跟上了赵公公一行人。 “公公,马公公跟上来了。”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对赵公公说。 赵公公早就猜到马顺德会跟上来,对此无可无不可,淡淡说着:“随他去吧!” 反正这种事也不是自己拦就能拦得住,马顺德要不要回去,随他去吧。 “驾!”一催胯下的马,几人加速,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马顺德坐惯了牛车,虽也会骑马,但疾行在路上,还是有些吃力,只能咬着牙硬挺着。 终于一行人抵达了皇宫。 离着一段距离,赵公公就举起了手里的令牌,守门的侍卫左右一躲,让这些人骑马进去。 在内皇城的宫门前,勒住坐骑,几人翻身下马小跑进去。 等来到皇帝寝宫外,就看见门开着,这是特旨,皇帝也在等着回话,不必等通禀,就匆忙入内,跪在了内门外,说着:“奴婢赵秉忠(马顺德)恭请复旨。” 门内一片沉静,良久,似乎有声咳嗽,片刻一个太监出来,对着跪在前面的赵公公说:“赵公公,皇上让您进去。” 赵公公低眉顺眼地起身跟了进去。 来到内殿,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道明黄身影靠在软塌上,闭着眼睛。 赵公公很自然上前,与皇帝低语。 “哦?”皇帝听完,睁开了眼,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你是说,齐王性命无碍,但还没有苏醒。” “是!” 皇帝怔怔出神,目光扫看屏风,那是几个皇子公主的名字,甚至太子都在其上,只是用朱笔划了划,血淋淋的让人心悸。 良久,皇帝才又问:“马顺德也回来了?” “是!” “让他进来。”皇帝淡淡的说,见赵公公要出去,皇帝叫住,另指一人:“你去。” 小太监忙应声出去叫人。 赵公公很自然垂手站在一侧,微垂眸,仿佛这段时间被冷落从不存在,他依旧是皇帝的第一心腹。 马顺德被传令进来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行礼。 光这应对,就与赵公公刚才的自然差了许多。 皇帝却没有表情变化,这让跪在地上的马顺德更内心忐忑不安,后背都已被汗水浸湿了,跪趴的一动不敢动。 片刻后,才听到皇帝沉声说着:“齐王出事,与你无关,你且把搜查大盗的事,都与朕说一遍。” 正文 第六百八十九章 毁其祀 “是,奴婢这就禀告……” 马顺德磕了首,将自己跟霍无用搜查城内,又搜查代王府的事,既简单明了,又一五一十都与皇帝说了。 长篇大论,浓缩在一刻内说完,说完,马顺德跪在地上等待。 “晤……”皇帝听完,沉默着,一时没有说话,整个房间顿时只剩着呼吸声,针落可闻。 片刻,皇帝才蹙眉问:“你是怎么看?” 这话却不像是在问自己,马顺德心就一沉,难道是在问赵公公? 下一刻,就听到一道声音在旁响起:“皇上,臣所见所闻,与马公公所说,并无不同。” “城内及代王府内,并无大盗的踪迹。” 就算是在皇帝面前,有外人在,霍无用并没有用七窍玲珑心直说,皇帝欲长生而以人心入药,这可是大丑闻,能不说就不说。 霍无用? 马顺德忍着没去看,暗暗心惊,霍无用是什么回来? 是了,齐王遇刺,众人乱成一团,初时还能看到霍无用,之后就看不到了,因着那时乱糟糟,自己也心乱如麻,所以没往别处想,现在想来,霍无用或就是那时就回了宫,先禀告了皇帝。 要不是自己没有敢虚词以对,刚才就犯了欺君之罪——真是没想到啊,这家伙竟这般阴险! 马顺德心里泛起一丝憎恨,头却越发低了。 霍无用停下来,整个殿内彻底陷入了安静。 过了一会,皇帝才再次抬头,目光落在马顺德身上:“齐王出事时,你恰在代王府检查?” 马顺德恰抬头偷看,与皇帝目光碰撞上,心一颤。 这问题有点敏感,马顺德有点迟疑,不知道自己现在回答什么才对,这要是答错,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不能不小心。 霍无用却立刻应声:“皇上,我等当时的确在代王府搜查,当时代王府人员尽在,与府册相同。” 这一下,就将迟疑着的马顺德显露出来。 赵公公站在皇帝身侧,目睹这一幕,暗骂一声蠢货,这种事,不说,难道皇帝就不会知道? 第一时间回了,或还不至于让皇帝迁怒,毕竟这的确是巧合。 犹犹豫豫,以皇上性格,只怕就要起疑心了。 哪怕知道这事不会与马顺德有关,可作天下之主,只要皇帝有一点点怀疑,马顺德就很难承担。 马顺德不傻,在一瞬间的迟疑,听到霍无用的回答,立刻反应过来,额顿时浮了一层汗。 但现在已错过了回答的最佳时机,此刻再开口,只会更糟糕。 沉默着的气氛里,只有皇帝若有所思坐着,手指轻轻敲膝盖,良久,站起来,迈步向外而去。 一抹紫色在眼前闪过,跪在地上的马顺德顿时有些傻眼,现在是继续跪在这里,还是跟出去? 看着跟出去的赵公公,咬了咬牙,马顺德也爬起来,弓着腰跟在后面。 霍无用看了一眼,见这大太监没看自己,心里知道经过今晚这一遭,无论是代王还是马顺德,都算是得罪了,只要一想,就心情恶劣,但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殿前台阶重重,皇帝背着手出来,一阵风带着雨腥扑入,站在台阶上怔怔向远处看,廊檐一盏盏宫灯亮着,角落站着太监,都是手执拂尘目不斜视。 偶有宫女和太监来往,都是平底软鞋,脚步轻盈,更远处,能看见侍卫个个腰中悬刀。 雨仍下着,浓重的云块块疾驶,大半个天已被遮住,远处云缝一亮一亮闪着,不时传来沉闷的滚雷声。 “天意么……”三人都或有道法,或有武功,耳目敏锐,听见皇帝喃喃了这句,谁也不敢说话,只是更垂手待着。 良久,皇帝才转过身来:“我大郑蒙承天意,立此社稷,其运如日初升,这等鬼神,不但不思其罪,反敢袭击亲王,可容乎,立刻拆其庙,毁其祀,灭其神!” 声音虽不大,相反很轻柔,但突然发声,内容又是这个,却让周围人差点软了膝盖。 “你这就去拟旨!”皇帝看向赵公公,赵公公立刻躬身应诺。 马顺德见了,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本来已经将赵公公给按下去了,可从今日起,只怕人家又要出头,而自己,则很可能会有呵斥。 皇帝并不看他,又看向霍无用:“你奉旨督促道门配合,不得有误!” 霍无用忙凛然应了,心中一凛,只是一叹。 这等鬼神,能在京城立足,无论是否官祀,都有根基,现在君王一怒,数百年道行就付之东流了。 不过袭杀亲王,本来也不冤。 赵公公垂眸听着,暗想:“怕是京城别的神祠,也要跟着遭殃了。” 有道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比起迁怒马顺德这样的人,皇帝迁怒京城神祠可能性更大。 都不必特意下旨对那些神祠如何,只看天子态度,聪明的人以后就会远离这些神祠,免得受到牵连。 他正准备去拟旨,就在这时,雨雾中一个太监小跑过来,就在雨里磕首。 “何事?”皇帝看了一眼,记得是专门对接代王府的人,于是淡淡的问着,听着询问,这太监不再迟疑:“皇上,奴婢刚刚接到消息,代王妃动了胎气,现在要产了!” 听到这里,赵公公目光一瞟,马顺德不由一怔。 只听“轰”一声,一道闪电将一处宫殿照得惨白,巴蕉葛藤瑟瑟抖动,皇后披头散发坐起来,问着急匆匆赶来的女官:“此事当真?” “当真,娘娘!” “马顺德和霍无用,搜查大盗,闯入代王府检查。” “恰在此时,齐王夜出而遇袭,生死未卜。” “代王妃或被搜府给惊到了,动了胎气,奴婢得到消息时,听说代王府内接生婆已前往正院,这事千真万确!” 皇后披衣而起,走到门口,望着风雨大作,算了算时日,本蹙的眉渐渐舒展。 “算下时日,代王妃本就该产了,事不算很大。” “只是马顺德和霍无用,以搜查大盗闯入代王府检查?这老匹夫,还是干了,只是似乎没有动手?” “还是我的孙儿不符合它要求?” “至于齐王,怎么会夜出,无事也会被弹劾,这种时候,总觉得有些奇妙……” 皇后没有再想下去,只是吩咐:“去,从我私库将准备的灵药都取来,立刻送去代王府。” “是!”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一章 密室 谢真卿说着,递了一张纸:“把这个插到里面去。” “是,我这就去办!”弘道接过,又看了看谢真卿,见着无话,就退了下去。 目送着弘道背影走远了,谢真卿才收敛了笑,站在屋檐下,望着庭院里的雨,只是皱眉,良久长长一叹。 “自上次发生灭口的事,我已经小心安抚,弘道却还是心有芥蒂,此次出事,更似乎多了一些疏离。” “要是平时就罢了,眼下正做大事时,他不和我一条心,一旦出了乱子,这如何是好?” 叹着“如何是好”,这在谢真卿过去是从不曾有过,可眼下,他因着布局接二连三的失利,已有些不安。 将这股不安按捺下去:“弘道年纪已大,又见过我对道观灭口,知道我手段,想要哄住的确更难了。” 想到这里,谢真卿就不由得眸子一缩。 谢真卿穿着便服,用手按住胸口,神情有些阴沉:“但又不能杀之,实在可惜了。” 目光在园林里掠过,眼神略有些迷离恍惚。 “无人知道,其实弘道才是伯府的嫡子,而我只不过是代替,只是移花接木,以幻术将记忆提前了数年罢了。” “所以我必须收此人为徒,并且尽心安抚,不想十数年还是养不熟——可要是现在除了此人,我就掩盖不住天机了,可惜,可惜。” 怎么能不可惜呢? 不是没办法,难道愿意留着这一个不听话的麻烦? “不管怎么样,先定了大事再说,俞谦之啊俞谦之,你可别让我失望。”谢真卿目光幽幽,看到远处。 昌平山 位于京城郊北三十公里,东、西、北三面群山耸立,重峦叠嶂,如拱似屏,南也有峪谷扼守,却是魏隆安帝的陵墓 沿山道而进,左右就是郁郁葱葱松柏,而陵园纵贯南北,由三个院落组成,首先是庄严雄伟的石碑坊,有一通龙首龟跌石碑,记叙了隆安帝一生的简历,原本自然有魏兵把守,不许擅进。 到了大郑,虽改朝换代,但仍有一支50人的士兵看守,只是远不能和原来相比,一到深夜,满山松柏黑压压的一片,仿佛空无一人,风雨中,隐隐有鬼哭狼嚎之声传来。 这一片区域,因前朝根本不许进去,现在虽松弛不少,又传闻时常闹鬼,就算是想要通过此地的人,也多会绕路。 尤其是不久前这里刚刚发生了白日见鬼的怪事,有路人被鬼掏心而死,周围的人闻此地简直色变,莫说是深夜了,就是大太阳照着时,也都纷纷远离。 此刻风声雨声遮掩下,地底深处,地宫正有着许多人走动。 “守住,谁敢擅闯,格杀勿论。” 通往主墓室的通道上,每隔几米就站一个甲兵,气息彪悍,手按长刀,看着就让人觉得肃杀。 这支军队卫守此处,对普通百姓来说是秘密,但对于该地官员来说,却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对官员,军队的说法是对隆安帝陵墓进行修缮,免得失了体面。 “虽是前朝,也曾是天下之主,修缮一二也是理所当然。” 大部分官员都相信了,毕竟陵墓对个人来说,也许有不少藏金,但对国家来说,就算有十几万两陪葬又如何? 国家年入数千万两,还看得上这些? “就算有人心里猜疑,也不敢明着说出来。” 毕竟挖陵墓是极是丧心病狂,历代都有“窃盗者刑”、“发墓者诛”刑法,《魏律疏议》更有明确规定:“诸发冢者,加役流;已开棺椁者,绞;发而未彻者,徒三年。” 哪怕仇敌,只要还要些脸面,也不会公然去挖敌人的祖坟,挖掘帝陵更是闻所未闻。 本朝太祖更有诏曰:“有穿毁坟陇者尽斩之!” 谁敢疑心本朝挖掘前朝帝陵? 可的确挖掘了,帝陵重重,一层层下去,第一层、第二层乃至第三层,都在不久之前清理完毕。 现在已到了第四层。 陵墓似乎利用了天然岩洞,暗水道运转,成了风水,可以看到里面的一排排的骷髅十分整齐,应该是殉葬。 更有着沉木棺材镶嵌在洞壁的半空,隐隐组成了阵法。 “大人,已到了第四层,越往下,尸气就越重,还要继续挖么?”看着前面毛骨悚然的空棺,一个皇城司校尉问着,现在挖掘的都已经不是普通人,而是怀有武功的人,就算这样,也折损了一些人。 俞谦之换下了宽袍大袖,只穿着紧身耐脏的黑衣,皱眉看了看,说着:“按照风水格局,以及布的法阵,里面必要密室,不然不会这样严密。” “继续挖下去,直到挖到密室。” “注意,一旦发了密室,不要动里面任何金银陪葬,谁偷拿了,死了别怪,就算出了陵墓,被查出来了,国法亦是不容。” “你们只要守着戒律,自然就可无事。” 这话大体上无错,可俞谦之奉旨行事,又有道法,虽帝陵隐隐暴怒,却也大概无妨,可若再有差错,就救不得了。 “是!”军令如山,校尉虽脸色有些苍白,还是应着,手一挥,就有几个军士过来,用工具一点一点的将一处泥壁挖开。 俞谦之蹙眉看着,这里的情况,一看就不是发生过地震才掩盖,而是专门设计。 若不是自己乃道门高手,能感觉到这堵“墙”里面的浓重阴气,恐怕也要被骗过去了,不由又问:“这密道甚是隐蔽,你们是怎么发觉?” 校尉想了想,说着:“我们本来没有发觉,就算是随行的专勘,也没有人发觉。” “不过说来也奇,我手下有个姓魏的副百户,尿急了,您也知道,上四层得半个时辰,于是就在角落尿了,恰松了泥,露出个骷髅,吓的一摔一个跟头,撞的塌了小半片。” “穆专勘恰看见了,就说不对,于是就发掘了。” “真巧。”俞谦之不由无语,魏副百户挖掘魏隆安帝的陵墓密道,这都是什么事? 还未及说话,随着泥土被一点点挖开,一道赤金色大门,就这样出现在面前。 之前的门,基本也都是这种颜色和样式,俞谦之顾不得联想,仔细看了看,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同。 “你们且退后一些。”俞谦之神色变的凝重,吩咐。 “退后!”校尉立刻命令,这种帝陵危机重重,不听话的早就死了。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二章 立刻回京 皇城司的人并没有头铁,立刻向后退去,退出差不多十米才堪堪停止,先是没有异样,转眼就听到前面传来轻轻的“砰”的一声,似乎有一阵白烟散开,但仔细看,又像没有白烟出现过。 而门明明距离俞谦之有一段距离,却吱呀一声,自己慢慢地开了,顿时在场的人都不由一颤,这事情虽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众人还是渗出冷汗来。 “这就是第四层里的密室了。”俞谦之若有所觉,立刻就有了预感,望着里面深邃暗处,吩咐:“先透气,再进去搜查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奇特的东西。” 他自己,是不会第一时间踏入。 “是,魏齐,你进去查看。”校尉应声,随后就招呼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副百户。 魏副百户没有办法,只得咽了个口水,带着十几个人硬着头皮进去,其实能被调来这里做任务,基本都是有些保命本事,不是普通人。 绕是如此,在进入到里面后,几乎所有人还是有些不舒服,脸色发白都是轻的,魏副百户甚至脑袋“嗡”一下,脚步一踉跄,几乎要摔个跟头。 幸这时身上的符咒一闪,抵挡了一些阴气,让他们感到冷的气息随之消散大半,身体也开始转暖。 俞谦之只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魏?原本前魏的国姓是曹,前魏灭亡前后,有些宗室为了避免株连,改姓魏了,怕这人还是几分前朝血脉,尚是天璜贵胄之后。” “只是挖掘祖宗坟墓,怕是难以有善果,不过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就算透了气,密室里阴气还是十分浓郁,甚至不止此处,整个第四层阴气弥漫,不是普通人能承受了。 “大人,东墓都搜索过了,暂时没发现什么有用东西,都是些金银珠宝陪葬品。”这时,一个皇城司总旗来禀报:“我们,没有谁动它们。” 随后又有个小旗来禀报:“报,大人,西墓室也都搜查过了,暂时没发现什么奇特的东西,只有个棺椁,里面应该是陪葬的妃嫔。” “有棺椁,应该是陪葬的妃嫔或别的有身份地位的人。” 俞谦之暗暗想着:“陪葬者的宫人、士兵以及别人都是直接身死,哪有专属的墓室和棺椁?” “就是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有我要找的东西了。” “要是一直找不到,实在是不好交差啊。” 俞谦之有些发愁,其实魏隆安帝的主陵,是第一时间挖掘,当时还有暴怒的龙影,似乎是诅咒。 幸亏当时第一时间就请了旨意,压制了棺椁,开棺别的不找,就找了是不是有文书或灵宝,之后又立刻恢复原样,还给予祭祀,就算这样,也死了不少人。 这次继续挖掘,是俞谦之获得隐隐提示:“里面,还有隆安帝求仙求丹的秘密。” 第四层密室已经挖到了,周围也在检查,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但同时这也说明能翻找的地方越来越少了,皇帝陵墓的确很大,但再大的陵墓,也有翻找完的那一天。真到了那一天,如果没有收获,他该如何回去向皇帝复命? 一想到这,他就有些恹恹,皇帝此人可不好糊弄。 但眼下还不是丧气时,俞谦之听着一个个禀报,颌首:“记得,要性命的话,手脚干净些。” 说着,一抬脚就进去了,这样多人进去,里面就算有隐秘的术法,也已经起效了,趁还没有回气,就有着安全的空档。 进去,就见是个方正的墓室,一眼看去,就看见一些金、银、玉、瓷、陶、铜、漆等器物,目测有十数件,大概怕腐朽,故不是由木架,是放在石架上。 进去的人虽眼光放光,却还真不敢乱动,只是小心瞧着墙台等,寻找可能有的存物空间。 “身份不小,必是高位之人。”一环视,俞谦之就有所领悟:“有没有找到文档文书?” “大人,尚没有,若是这里也找不到……”校尉一直跟在俞谦之身侧,此刻见俞谦之表情淡淡,似乎并不担心找不到,就忍不住问着。 俞谦之一笑,回着:“找不到,慢慢找就是了,总会找到的。” 他并不想去考虑找不到的那种可能,他们必须找到那东西才成! 见他这样,校尉闭嘴不说,只是跟着。 扫了他一眼,俞谦之也没多说,这种事,皇帝就算派自己来,也不会完全放心,自然有监视,或者应该说是彼此监视,等到回京复命时,才能让皇帝听到一个更真实的汇报。 而这校尉,就是负责监视的人。 但此人怕还不知道,这次进入隆安帝陵墓,可不仅仅只是劳累一些。就算这些人没动陪葬品,进来前后也都按照规矩行事,也大有妨碍。 “一朝帝陵,岂能轻突?” 俞谦之暗暗一叹,这些人怕都要大病一场,甚至影响前途,这自认为在给皇帝做事的校尉,怕也不会有好结果。 就算是自己,也只是靠着旨意,以及一些底蕴庇佑,才没有沾染上太多的因果。 “大人,有动静。”这时,魏副百户用手轻轻敲了敲,一面看似坚固的墙发出了闷声。 “嗯?”俞谦之忙快走几步,来到了墙前,这声音是里面有空门,又看了一眼这疑似是魏朝宗室之后的副百户魏齐,吩咐着:“推一下。” “是!”副百户魏齐一推,只听“轰”一声,机关被触动,墙竟然向着内里旋转,随着自动旋开,一间密室,呈现在了面前。 俞谦之身后跟着的人,都睁大了眼,密室! 难道这次要找的东西就在密室里? 俞谦之深吸一口气,率先进去,所有人都是一惊:“啊!” 里面墙侧有夜明珠照明,暗光下,只见格局和外面有点类似,只是垒台修建得很密,在上面堆积着宝物。 别的不说,一堆的金条就使人不由咽着口水。 更不要说银、玉、瓷、陶、铜、漆等器物十倍于外面墓室的陪葬品,无论是价值还是数目。 不过在场的人震惊之余,又觉得情理之内,整个陵墓都是隆安帝,哪怕现在隆安帝名声不佳,但也是大魏皇帝,这似乎是皇帝私库,皇帝的收藏品,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俞谦之过去,看了看金条,笑着:“魏世祖藏金,尽以五十两一根的金条,以后历代沿袭,也是这规格,如果查看,上面必有年号,这一堆就是百根,怕是有五千两之多。” 话说着,却不上去把玩,目光直接落在了一座玉石雕刻成的石桌上,在这小圆桌上,放着一个黄绸包着的东西。 说来也奇怪,这陵墓有些年头了,但这密室里的东西,却都纤尘不染。黄绸包看着也是崭新。 俞谦之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双手一搓,在昏暗中,似乎有白光噼啪一下,这才轻轻一拉。 黄绸落下,中间是一方玉印,只一看就笑着:“这是隆安帝的私玺‘尽元主人’,不想留在这里。” 右侧是一个琉璃小瓶,里面门看见似乎还有两颗丹药,左侧还有一本小册。 二百多年了,怕朽坏,俞谦之小心翼翼将小册拿起,发觉还算结实,就笑了笑,略一翻,却变了色。 这册子里记载的不多,可都是记录着一些要命的东西。 校尉这时过来,见俞谦之脸色不对,就问:“大人,你怎么了?” 俞谦之没有让此人看到册子的内容,而立刻合上,对校尉说着:“快,别的都不许带,这玉案上的三件,都带走——立刻回京,快,我要立刻回去面圣!”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三章 恐惧 一阵沉闷的秋雷,铜钱大小的雨点扫过,明闪将帝陵照得一片惨白,郁郁葱葱松柏在风中摇摆,发出的声音的确似是鬼哭,惊得俞谦之都浑身一激凌! 校尉跟了出来,见此情况,忙说着:“大人,风大雨大,会着凉,是不是缓一缓!” “不行!”俞谦之仰视天穹,摸了摸油布重重包扎并且放在怀里的册子,再不犹豫,厉声命令:“都穿油衣,都备马,限一刻时间内出发!” 校尉也不再劝说,答应着传呼人手并且备马,俞谦之换着衣服,又吩咐:“知会府衙,在帝陵外面再守一圈,没有命令,都不能进来,等候皇上旨意处理。” “谁擅闯,格杀勿论。” “是!” 雨里已经拉过了马,俞谦之不再说话,起身翻身上骑,十数骑顿时沿着陵道直奔而下。 齐王府 大郑朝定制,取消分封亲王、郡王按照爵位授府,这齐王府自然宏伟,还在代王府之上。 此时更与平时不同,只见走廊或檐下,每隔十步,都挺立着府兵,按刀持立,虽密集的雨点还在洒落,不时飞溅到,仍目不斜视,气度森严,不过如果熟悉,却发觉大半换了人。 正院一个房间里,虽是布置得奢华舒适,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和药味,却冲淡这种感觉,加上低低的哭泣声,只让人心里发堵。 隔着一扇屏风的里面,放着一张大床,旁侧坐一位美妇,正用手帕不断擦拭着眼泪。 被仆妇抱着的一个小孩子,目光不断往床上瞟,眼睛里写满茫然与恐惧,不明白,父王为何会一动不动躺着。 “王爷何时才能醒过来?”美妇擦拭着眼泪,问着几个太医。 太医们面面相觑,都有些束手无策,要不是当值,跑也跑不掉,是真不想趟这趟浑水! 别看在外人眼里,自己都是有身份的人,可面对着这些贵人,太医简直就是出气的炮灰! 不过幸亏现在,就算出事,也很少有性命之忧,只是罚俸降级罢了。 “王妃,若微臣估算得不错,王爷很快就能醒了。毕竟能挪回来,就说明已过了最危险时候,如今就只需静等。”一个年轻太医,暗暗嘘看了下床上的齐王,略一沉吟,先出了头。 王妃盯着此人看了看,就冷声说:“若是半柱香内王爷还不醒,就唯你是问!” 这太医顿时就收到了周围同情又或讥笑的目光,此人倒是还沉得住气,说是太医其实是泛称,分七、八、九品,甚至还有无品的见习,自己虽是世医出身,可不过九品,想进步,自然要冒点风险。 刚才观看和诊脉,王爷已大体无碍,又看见眼球在动,想必就要醒了。 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看着半柱香时间就要过去了,床上躺着的人还不见苏醒,年轻太医的额头也冒了汗。 就在王妃俏脸微沉,就要发飙时,床上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呻吟。 “王爷!你醒了!”王妃大喜,忙转过身去。 齐王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好一会这漆黑才渐渐退散,出现了模糊的景象。 一股药味这时传过来,让齐王觉得有些反胃。 恍惚间,似乎有人对着自己说话,但耳朵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时间仿佛在他这里变得无限长,直到听到了有人在哭,才终于从这种恍惚状态里清醒过来。 “哦,是、是王妃啊。” 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晰,齐王也终于看清了面前正问候自己的人,可不就是自己的王妃? 而一旁被仆妇抱着孩子已挣扎着下了地,朝着床边扑来,被王妃一把拉住,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嫡子! 齐王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发疼,但还是出声安抚:“别哭了,孤没事,没事。” 说着,就想要撑着坐起来。 以往莫说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了,上百斤的石墩子也不过就是随手就能提起的东西。可现在呢?他用足了力气,却还是半途就泄了,整个人都瘫软回了床上。 乏力的感觉,让齐王脸色大变。 他不信邪,再次试了,变色:“孤难道是瘫了?” 一旁的太医见状,连忙说:“王爷,您的身体没有大碍,只伤了点元气,修养些就好了。您现在还受着伤,切不可随意乱动……” 齐王听了,心下略安,想到自己坐在车里好好,突然就被袭击,觉得莫名其妙,难道袭击他的人是代王? 他这样想着,就问:“发生了什么事?孤为何会受伤?袭击孤的是刺客吗?” 这话问出来,在场的人却全都静默下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肯先说话。 毕竟这事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无语,谁知道若告诉了大王,会不会立刻就被迁怒。 齐王越发觉得不妙,目光狠狠扫过在场的人,凡是被目光扫过的人,都下意识抖了一下。 齐王冷声问:“都说话啊!哑巴了?孤到底是怎么受的伤?是刺客干的?还是别的什么人?你们难道都不知道?” 赵不违本站在一侧,这时突然之间就跪了下去,请罪:“大王息怒!是我等没料到今晚竟会出这样的事……是、是封祠的鬼神暴动,突然伤了大王您……” “封祠的鬼神暴动?”齐王听这话,一时间只觉得好笑。 京城的神祠是被封了许多,封祠鬼神也的确可能会暴动,可这与自己又有何干? 封祠的人是自己么?不是,是代王! 自己与代王之间差何止十万八千里,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封祠的鬼神是心瞎眼也瞎了?竟拿自己来出气,这听着合理么? 更不要说,自己乃是齐王,天璜贵胄,大郑有望继承帝位的人,死了姑且不说,活着,谁家鬼神敢犯? “可笑,可恶!” 一时间的好笑之后,就是一股深深的恐惧与愤怒油然而生,如烈火焚烧着草原,熊熊燃烧,以燎原之势一下就起来了。 若这等可笑的事都允许存在,都是真的,其中代表着什么,就让人听着毛骨悚然了。 齐王拒绝去想这种可能性。 正文 第六百九十四章 打个寒颤 “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 “它们不知什么叫做冤有头债有主?寻仇也不认清了人,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这是代王干的事,为何来找孤?” “而且,它们怎么敢,怎么敢,孤是齐王,孤是齐王!”说到这里,齐王简直是撕心裂肺的咆哮。 “王爷休怒!” 周围的人都一齐拜下,跟着无语,何止齐王想不通啊,这些人也都想不通了。 这里是京城,别说是大郑建国未久,如日东升,就是国势日衰,不到灭亡,谁家鬼神能袭击侵犯亲王? 当天下千万上亿百姓汇集的力量是假? 并且,明明这件事就是代王干的,鬼神按说也不是没有神智的存在,都是有智慧有神通,能瞒过普通人的事,在它们眼里根本就是透明,为何会出现这样可笑的事? 齐王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齐王府内乱成了一团,各路小道消息更是传得到处都是,说什么的都有。 当时齐王的随行侍卫里,有小半都被暴动鬼神附身,剩下被鬼神所伤所杀,完好的人没剩下几个。 齐王更身负重伤,这事实在是闹得太大了,让人几乎想不通怎么收场。 被齐王这样追问着,这些人,尤其是赵不违,都不得不费劲脑汁想词来安抚大王。 赵不违强按着心中的不安,躬身说着:“刚才道录司与诸真人联合勘察了现场,尚没有正式结论,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齐王怒着。 赵不违不敢迟疑,说:“大王,初步结论,大概是您的车架走在路上,被鬼神误认为是代王了。” “荒谬,怎么可能……” 赵不违只得磕首:“道录司说,大王才奉了旨意办差,办的就是原本代王的神祠之事,也许鬼神是认气不认人,以为大王是代王,故袭击之。” 鬼神认气不认人,其实齐王也听说过,怔了下,明白了意思,头顿时“嗡”一声,脸色顿时涨的透红。 是了,代王封了神祠,自己觉得这是个摘桃子的好机会,所以使了计谋,将这事给接了过来。 难道就是因这个原因,才让封祠的鬼神以为自己才是仇人?自己眼巴巴过去,就是给代王挡了灾? 齐王只觉得胸口憋闷异常,堵得气也上不来,嗡嗡声变大了,勉强镇静着自己,坐着扫视一圈,发现人群中却少了一个自己要找的人。 “蒋禹,蒋禹人呢?”齐王红着眼,从牙齿缝里透出这话。 就是此人提了建议,才让自己心动,进而大半夜的不睡觉,带着人出府往代王府去挡了灾。 若不是此人提议,自己根本不必受这无妄之灾! 此人,必是奸细! “大王,此人已经拿下入了家狱了!”赵不违看着齐王那涨红的眼,不由心一寒,连忙答着。 拿下了?拿下哪够,必须将这个贱人乱刃分尸,不,是千刀万剐,方能解恨! 齐王怒着:“来人!将此贼直接推出去……” 大怒之中的他,就要下达命令将其处死,结果话说到一半,就看到周围这些人面色都有些苍白,眼底更藏着恐惧之色,就连赵不违也不例外。 看着这些恐惧的眼神,齐王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起了文寻鹏。 此人离开了自己,自己才渐渐回忆起了文寻鹏的好。 早些年,文寻鹏也曾尽心辅佐过自己,并且的确有才能,终究是自己做得过了,让文寻鹏寒了心。 齐王当然不会因这种事愧疚,不过是个奴才罢了,雷霆雨露都是天恩,但自己要争帝位,急需人才,现在更要卧床养伤,这种时候,就不能让内部乱了,需要稳住人心。 “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后我登了帝位,可诛这贼子九族,但现在,却还得收拾人心。” 想到这里,齐王的话就又咽了回去:“……此事虽是因蒋禹而起,但也是无妄之灾,非蒋禹能提前知情,难不成他还勾结鬼神害孤?” “家狱不是好地方,现在天也凉了,把他放出来吧,先软禁听审,真的与他无关,罚他一年俸禄就是了。”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有些惊疑。 很显然,本以为齐王会立刻处死此人,可现在却不但没有当场发怒,说的话还这样体谅? 不管是真心假心,这是好事,起码证明齐王不会随意迁怒,更以大局为重,可虽说这样,大家心里反一凉,却一起喊着:“大王英明。” 齐王勉强笑着,将一股怒气硬生生压下去,胸口憋着火没处发,只能冲着封祠的鬼神而去。 “对了,那些刺客呢?那些神祠的人呢?他们才是将孤害了的人,统统应该死!” “大王,皇上知道这事,已经雷霆处置,您听!”赵不违见状,立刻提醒着。 齐王微微愣住,侧耳听了下,这时大家都不说话,果然听见府外似乎有声音遥遥传来。 在齐王府不远,有着一个神祠。 之前只是管制,结果出了齐王这事,皇帝大是震怒,立刻雷霆一击,给予清洗。 这时只要仔细听,就知道这声音是从距离齐王府不远传来,似是有甲兵涌入,隐隐有着哭喊,以及查封的声音,不时还有着一声声惨叫传出老远,清晰入耳。 听着还有惨叫,齐王终于舒了一口气,脸色也恢复了一些,见齐王舒服了,大家也跟着舒了口气。 “代王……” 可仔细一想,齐王又想到了一事,代王之前封祠却没有事,自己想摘桃子,夺了他的差事,结果反代替代王受罪。 封祠的鬼神会暴动,居然还能认错人,这还真是让人想不多想都不成。 想到这里,齐王突然就脸色刷白,自己竟然给代王挡了劫,代王天运,真的那样强? 这甚至还不如有人故意针对刺杀自己,所以才导致自己受伤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受这无妄之灾,简直就是玩笑一样! 难道代王的气运就这么强,自己堂堂皇子,就不如一个从乡野归来的小子更得天眷? 简直羞煞人也,气煞人也! 想到这里,齐王竟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目光一扫,就看清了赵不违等人眼里的迷惘和动摇。 “若代王才受命于天,这些人怕是人人都要动摇,个个思着下船。”这一念才出来,齐王终于受不住,眼前突然一黑,顿时倒了下去。 “王爷!” “大王!”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五章 子嗣 齐王府 马顺德在照壁前下得马车,随行侍卫也一齐下马,还没有上台阶,却闻着一阵喧哗,侧目一看,却见不远处,大门一响,火把齐明,有一个百户而出,左右分列着八个甲士,更可怕的是,甲士之后箭手引弓待发。 “饶了我,不关我的事……”更有衙役押人出来,更有几个满身是血直接拖了出来,其中一个呻吟求饶。 “公公,这是王府附近的神祠……”一个侍卫见马顺德不解,轻声解释的说着。 马顺德立刻恍然,他是皇上近身太监,自然隐隐知道皇帝虽不喜齐王骄横,但又甚是亲厚,再加上皇帝子嗣其实不丰,扣掉原太子不说,成年的不过三个,今齐王遇刺,皇帝自然震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现在不过株连几百上千人,何况这些下贱等人,就算全部冤枉了又如何?眼见着甲士拖着神祠中人押到外去,有几个明显是拖去砍头,马顺德却视而不见,只咪着眼看向王府。 由于这一耽搁,早有一个王府属官得了消息,疾趋而出,磕头行礼。 马顺德并没有说话,一个侍卫就说着:“我家公公,奉皇上旨意探望齐王。” 王府属官看到马顺德神色不太好,嗫嚅了一下,没有敢多说话,只是叩头:“卑职这就引公公您进去。” 说着,开了大门,引着马顺德而进,齐王府的园林甚大,沿道而进,踏着卵石甬道抵达正房,还没有到,就听见里面呼喊。 “大王,大王,您醒醒!” 里面的人呼天唤地,那声音光听着,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倒不是说那些人喊得多悲切,而这喊声代表着的东西,让人听了不能往深了想,一深想就会心里害怕。 马顺德一听到这动静,就暗道一声不好,立刻有着冷汗冒出。 之前听说齐王已伤势稳定,才会从外面挪回王府,但看眼下的情况,似乎又不是? 难道齐王身体是真出了大问题? 马顺德本就不是慈眉善目长相,此刻皱眉,看着更阴沉吓人,陪着进来的王府属官也不由打了个寒颤,脸色一下就白了——刚才没有听说大王有事呀?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就听到马顺德问:“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王爷发生了什么事?” 马顺德强抑着惊慌,他本是太监,也不怕嫌疑,直趋而入,但见满院药香,有几个太医在耳语,看神色也不是出大事,再趋近一看,见齐王仰躺在榻上,虽脸色难看,但马顺德立刻暗松了口气。 有呼吸,只是不太匀称,还闻到一股浓重药香,王妃亲自偏身用调羹一匙一匙喂药。 马顺德也不打搅,看了会,问着:“太医都在里面?” “是,几位太医都在。”王府属官胆怯的回答。 “徐太医呢?” 马顺德正问着,恰看到一个熟悉的年轻太医愁眉苦脸的转身,立刻示意过来,而徐太医一看到马顺德,就心里叫苦,却还过去行了礼。 “徐应节,你刚才在里面诊脉?”马顺德挥手让王府属官走远,只让徐太医站在檐下,不客气的问着。 这个区区九品小太医,也拜过自己码头,自然不需要客气。 徐应节嘴唇有点发苦,只是应着:“是,刚才,下官就在。” “那你老实讲,齐王病患如何,眼下怎么了?” 这话问的直接,与马顺德以往行事作风不同,可见经过这两日的事,马顺德已顾不得那些阴阳怪气,只想尽快办好差事。 “这……”徐应节迟疑了一下,虽马顺德位高权重,得罪马顺德必然要被穿小鞋,但齐王更凶残! 若将齐王身体的情况说出来,他担心自己事后被清算。 见徐应节这样,马顺德就心中有气,冷冷的说着:“咱家可是奉旨询问,要是有所欺瞒,你知道是什么结果。” 徐应节被马顺德阴气森森的话说得脸色刷一下苍白,嘴唇哆嗦下,连忙说着:“下官怎敢,公公,这处不是说话地方……还须得去去那处再说。” 徐应节看看这里正是人来人往之处,哪怕现在没人在,也着实不放心,示意马顺德去不远处小亭。 马顺德很是不耐烦,但看看对方这神情,也担心里面怕有大事,皱眉扭头:“若你知道的不多,还这样戏耍咱家,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徐应节当然知道,这不是正因知道,所以才更害怕,他心里叫苦,朝着小亭走去的路上,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 等到了小亭上,左右无人,这才低声说:“马公公,不是我小心,实在是这事关系重大,不好让旁人知道,若从我们这里泄露给太多人知晓,不光是我,便是马公公您,恐怕也要被齐王记恨。” 一个受伤问伤情,居然还有被齐王记恨的危险?马顺德眼皮就一跳,盯着这人的眼神就一凛,谅这小太医也不敢欺骗自己,平时也伶俐,知道轻重,若不是这差事甩不掉,他真不想继续问下去了。 可问还是要问,想到这里,马顺德就似乎若无其事说:“你就快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徐应节这才神情凝重,将刚才的事一一说了,马顺德听见齐王昏晕,虽眉一蹙,又觉得徐应节有点大惊小怪了,这事不是不严重,但谈不上连自己都受牵连,正要一哂说话,就见徐应节鬼鬼祟祟四周再看一眼,压低声音说。 “原本,我们不能检查的过细,但是刚才齐王昏死,得王妃允许,我仔细检查了。” “齐王这伤,虽不致命,但伤了根本,后患颇多,不但可能手脚松软无力,且还可能……可能……” 虽有决心说,可说到这里,还是吞吞吐吐。 “可能什么?”马顺德厉声问着。 徐应节将眼睛一闭,咬牙说:“还可能有碍寿命,以及……阳气。” 有碍寿命? 意思就是,受了这一次伤,齐王寿命减了? 马顺德不由眸子一缩,脸色大变,这话光听着,就让心脏都猛一蹦,更让心中不安的,是这后半段。 “阳气,你这是什么意思?”马顺德虽有些预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厉声追问。 徐应节心里“哎”了一声,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就是……就是有些……影响子嗣!” 这! “停!”这话一出,马顺德立刻明白了,神色阴沉,示意徐应节先停下,自己站在那里,稳了稳心神。 随后才说:“后面的话,我可没听清,你的意思是说,齐王殿下,他的伤会影响……影响子嗣?有多大影响?” 徐应节垂眸看地,显然是不敢说。 马顺德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大到了徐应节不敢说的地步! 马顺德手指微微颤抖,难道是不举? 这不就和自己太监一样了? 马顺德张大嘴,完完全全明白,刚才为什么徐应节不太敢说,顾忌齐王了。 自古天子无破相及残废者。 魏郑之间,除了太祖,也有群雄并起,有一英雄邓元博崛起,卷席数省,乃是太祖劲敌,可还没来得及正式交战,据说一次出阵,竟然被射瞎了一只眼。 太祖闻之大喜,说:“孤无忧矣。” 果然,本来众志成城的部下,几乎短时间就分崩离析,因为人人认为邓元博没有天命,故纷纷离去。 齐王要是成了天阉,年过五十还罢了,现在这年纪,又如何登得大宝? 更不要说,齐王现在子嗣不丰,只有二子一女,如此单薄,又如何承接神器? 正文 第六百九十六章 天意 马顺德心都凉了半截,神色复杂看了里面一眼,对徐应节说:“此事甚大,你且跟咱家进宫一趟。” 徐应节心里苦,可这事这样大,显然皇帝听了,必要再问,也只能苦着一张脸点了下头。 当下,就跟着马顺德出了齐王府,一个小太监请着入马车,马顺德踏步上了,见徐应节迟疑,不耐烦说着:“这事,你还讲什么礼,快上车。” 徐应节只得入内,里面空间很大,分前后坐,于是只得坐了,马车轻轻一推,稳稳滑了出去。 马顺德靠在车厢的垫子上一声不言语,只是沉思,而徐应节更是半欠着身坐着,不敢吭声,心里只是一阵阵紧,口中发苦。 “徐应节啊,叫你利欲熏心,想找机会,不想一头扎到这旋涡里。” 又转念想:“幸亏不是我一人,在场的太医都知晓此事,除非把我们全部灭口,要不杀我一人并无意义。” “可死罪也许可饶,活罪呢,别的不说,齐王现在伤病,还想不到女人,要是想到了,发觉不行了,我们这些人……” 越想越是心惊胆颤,突然之间,马车晃了一下,接着就有噼啪的爆竹声传来,马顺德顿时一怒,尖声:“混蛋东西,怎么赶的车?” 随行小太监坐在车夫旁,已过来回话:“公公,是代王府在放鞭炮,惊了马。” 马顺德没等他说完,就掀开车帘,果然看见是代王府,一行人满是喜颜开了门,的确在放鞭炮。 马顺德就是一愣,问小太监:“代王府这怎么了?” 小太监回道:“看着是有喜事,小的这就是问问。” 说着小太监就跳下车奔了过去,这时代王府府门大开,看到有几个人还拿了红包红枣,分发给路人。 “看来是真有喜事了。” 最近代王府能有什么让举府欢庆的喜事?除了王妃产下世子,怕也没别的事了? 才想着,小太监是已经回话:“公公,代王府的王妃,生了个世子。” “哦,上车,回宫!”马顺德听了这一句,就将车帘落下,心乱之下,没有注意到,几个说说笑笑之后,有几个人笑容勉强,只在车里仔细想着:“或我想的悲观了,齐王就算影响了子嗣,可已有二子一女,并非全无机会。” 但这事对男人来说已是打击,对想要争嫡的皇子来说,更是致命打击,可以说,除非再无竞争者,否则光这一条,就足以让其退出储君的行列了。 “皇子皇女夭折率也不小,近于一半,不能再生,就算有二子,也不保险呐!” “皇上,皇上会怎么想?” 尤其是与之对比,代王却有了子嗣,还是一个世子,这一比较,别说是齐王,就是马顺德都觉得不是滋味。 坐在马顺德对面的徐应节,沉默着不说话,不用想都知道,自己这次进宫,肯定要面临皇帝雷霆之怒,能不能保住命都未可知,现在哪还有心情去想别人高不高兴? 马顺德一路想着,再抬头时,就发现牛车停下,掀开车帘一看,已是到了宫门。 “你跟我一起进去。”马顺德对徐应节说,徐应节点头,沉默跟里去,两个人走得飞快,很快就来到御书房。 “……皇爷,代王生了个世子,托奴婢向皇爷以及娘娘禀告,皇家又多了一个枝叶,实是可喜,实是可贺。” 恰来到门口时,听到里面有个太监在说话,马顺德听了一耳朵,是来汇报代王有世子这事。 老皇帝听的专注,神色上却看不出喜怒,一眼看到门口探头探脑的马顺德,立刻就沉声:“朕知道了,皇后很是关心此事,你快去禀告皇后……马顺德,还不快滚进来!” 马顺德忙小跑着进来,咽了口口水,目光瞥见垂手侍立的赵公公,发现赵公公也正笑眯眯看向自己,头皮就是一麻,于是就上前磕头,也不言语。 老皇帝心中就格了下,板着脸问:“齐王情况如何?” “皇爷,奴婢奉旨探望齐王,齐王已经醒了,并无性命之忧了,只是……” 老皇帝心先一松,听了这话,又蹙眉:“你这狗奴才,说话怎么吞吞吐吐,快快说来。” “是……齐王伤了元气,怕是对阳气有碍呢!” “什么?”这含蓄的话,皇帝却一听就懂,顿时双腿一软跌坐回椅中,听着马顺德将所见所闻,以及太医诊断都说了。 马顺德说完,见老皇帝脸色变得煞白,忙祸水东引,说:“皇上,太医徐应节就在外面,对齐王殿下的伤情最是了解不过,对医道,奴婢有些事也不是很懂……” “让他快进来!”皇帝一听,立刻就说着。 马顺德亲自跑出去传唤徐应节入内,徐应节才进来,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忙向上行礼。 老皇帝略有些晕旋,用手按着冰冷的座靠,沉声问:“齐王的伤可能伤及阳气?此话可当真?” 徐应节被问,惶恐磕头。 “你且实话实说,朕恕你无罪!”皇帝站起身,皱眉。 徐应节这才低垂着头,说:“皇上,从诊脉上看,齐王受的是鬼神之气侵袭。” “鬼神之气,虽说是鬼中纯阳,与人来说,还总有一丝至阴至寒难以消融,最伤元本,故与鬼神交合者,其寿难长,更不要说侵袭了。” “幸当时就有刘湛真人赶到并且相治,侵袭不深。” “但毕竟伤了点底子,对齐王子嗣之事,可能、可能具体会有一些轻恙,真实情况,要以后继续观察,还要看用了药是否能好转。” “微臣才学甚浅,不敢妄言,请皇上恕罪。” 徐应节说完,殿内顿时沉寂下来。 皇帝听了,没有说话,而后退了一步,重新坐回到了龙椅上,坐在那里如木雕泥塑一般,只是沉默着。 作皇帝,见惯了底下人的推托之词,也知道太医的德行。 遇到这种事,太医都是一向往轻了说。 如果影响轻微,太医提都不会提,现在既然提了有轻恙,实际情况就可能更严重。 “齐王!”皇帝喃喃,只要想到齐王从此以后可能再无子嗣,心都凉了一半。 太祖子嗣不丰,这姑且不说,自己其实有11个儿子,除了太子,齐王、蜀王、还有废为临河郡王的鲁王,别的6个儿子,都夭折了。 尚有个8岁的幼子,不知道能不能长大成年。 齐王二子一女根本不保险,如果以后生都不能生,一旦夭折,就真的全完了。 除非没别的儿子,就算皇帝想将皇位传给齐王,知情者也会反对。 除非将所有知情者都杀了,想到这里,皇帝目光就扫向了下面两人,徐应节似有所觉,身体轻轻颤抖。 皇帝随后又摇了摇首,根据刚才所说,太医是联合诊治,都是知情,更怕现在已经传出了。 并且这等事,能瞒一时,难道能瞒一世? 要是只有齐王一个儿子,也许有杀错,无放过,可现在……沉吟良久,皇帝轻轻一叹,声音寂寥。 一次两次,甚至几次都遇到阴错阳差的事,难道这个儿子真没有君临天下的福份? 而代王却总是阴错阳差,沾尽便宜,现在更有了世子。 赵公公见皇帝久久注目着虚空,盯着不动,良久,听到一道细不可闻的叹息:“难道……真是天意?” 赵公公面上不变,身姿不动,心里则暗想:“以皇上态度,看起来像是要放弃齐王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齐王若真伤及了根本,的确丧失了争嫡的本钱。 才寻思着,又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启禀皇上,俞学士持着金牌求见,说是有极重大的事要禀告。”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七章 试药 “不见!”皇帝冷冷说着,这时,他烦心的很,哪有时间见这不相干的外臣? 来禀报的太监立刻就要退出去。 “且慢!”皇帝突然快速闪过一念,叫住了,却一时不说话,太监忙停了下来,将脑袋伏得低低,等着皇帝的话。 稍息,就听到皇帝问:“有没有说来禀何事?” 太监忙小心翼翼回话:“回皇上,俞大人说,他来向皇上您禀报修缮隆安帝陵墓的事。” 隆安帝陵墓的事,该不会是大还丹的丹方有线索了? 皇帝心里一动,只是沉吟,殿中又恢复了寂静,转眼又缓缓说:“叫进来吧。” 说着,皇帝已恢复镇静,回到了座位。 “是!”不谈太监退下,马顺德略一抬首侧眼看了一眼皇帝,刚才皇帝听到齐王有事,的确色变,可现在,神色淡淡,看不出丝毫悲痛,这就是天子? 殿外,俞谦之正站在一侧安静等着。 他眼底隐藏一点忐忑,但因养气甚深,周围侍卫和太监看来,有段时日没见的俞大人依旧风度翩翩,君子如玉。 “俞大人,皇上让您进去。”太监这时从殿内快步出来,带来回复。 俞谦之点了下头,就里去,走到大殿,就发现来得似乎不凑巧,殿内正跪着两人,一个是大太监马顺德,另一个是一个新进的年轻太医,似乎姓徐。 这二人一起跪在这里,让俞谦之心里一动,难道宫里有贵人病了? 俞谦之心里想着,朝皇帝行礼。 “你们先起来。”皇帝说:“徐应节退下。” “是,微臣告退。”徐应节顿时有一种逃出生天之感,对来得“正是时候”的俞谦之心生感激,忙退了出去。 马顺德则起身与赵公公站在一处,朝着赵公公瞥了一眼,发现根本看都不看自己,心里不由一沉,这老狗城府真深呐! 殿处幽深,白天都点着蜡烛,皇帝望着殿外怔了一会,才说着:“俞卿,你且起来,突然回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俞谦之微微垂眸,朗声:“启禀皇上,臣这次回京,是有事要向您禀报。” 有事? 皇帝哦了一声,问:“是何事?” 俞谦之不说,而微微抬头,目光扫了一圈周围。 皇帝只一挥手,顿时在场的太监以及宫女都立刻躬身退下,整齐无声,仅仅只剩下马顺德跟赵公公两个大太监。 皇帝才淡淡说着:“你说罢。” 俞谦之看了看赵公公跟马顺德,没再坚持,这两人都是皇帝的心腹,并且就算罢退诸人,也不可能没有亲卫,因此声音有些低沉:“皇上,臣在隆安帝的陵墓,发现了密室,在密室里,发现了两样东西。” 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黄绸包,上面有印泥封,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 俞谦之很懂规矩,取出物品,不但不上前,还退后二步。 “这两样东西,都是臣从密室里搜出来,玉瓶里有两颗丹药,到底是不是大还丹,臣也不敢保证,臣只能说,从外形看,是极上乘的丹药。” 皇帝微微睁大了眼,他本以为只有丹方的消息,没想到俞谦之这次居然大收获,不仅拿到丹药,还拿到了与大还丹有关的东西? 皇帝腮上肌肉抽搐了两下,说:“让朕看看!” “是!”赵公公跟马顺德都过去,一人将黄绸包接到手,一个将玉瓶小心翼翼捧着,都举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仔细看了看,先伸手接过玉瓶。 举高些,顺着烛光就能看到里面有着两颗流光溢彩的丹药,就算隔着半透明的玉瓶,也闻到一股药香,只一闻,就精神一震,原本服食了小还丹过多的皇帝,竟然有了久违的爽通。 皇帝不由欣喜,这真是大还丹,岂不是说明自己一直希望能延长生命的事,不再是难事? 但毕竟的皇帝,转眼又蹙眉,有些狐疑地喃喃:“朕,没有听说隆安帝活得太久,其年过五十六,中寿而已。” 皇帝之前只是怀疑隆安帝手里有丹方,觉得大概是没能在死前将大还丹炼制出来,现在在隆安帝陵墓里得到了疑似大还丹的丹药,最初惊喜过去,就犯起了嘀咕。 哪怕这丹药看着的确很不凡,不是大还丹也没必要被隆安帝特意带入陵墓里,但也不全信,盯着丹药,蹙眉思索。 药可不比别的,吃错了可是要死人。 正迟疑着,赵公公就将黄绸包交到案上,上前一步,恭敬说:“皇上,药不可轻服,奴婢给您试药。” 皇帝目光从玉瓶转向了赵公公,见着脸上没有丝毫勉强,一看就是心甘情愿,似乎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哦,你这老奴,还有此心……”皇帝一怔,想到了赵秉忠刚到自己身侧时,那时赵秉忠就给自己试菜,没想到一转眼已这么多年了。 皇帝略有一点迟疑,不仅是因舍不得将大还丹浪费到一个奴婢身上,更因赵秉忠用着还算顺手。 先前贬黜,不仅仅是考验,也是赵秉忠呆在自己身侧太久,无论是外朝还是内宫,官当太久了,就弊端丛生,故贬黜一下,引入马顺德对冲,现在看来,还是老人用的趁心放心。 而且大还丹主恢复青春,让别人试药,年纪太小看不出效果,年纪大白白便宜了,与他年纪相仿,其实赵秉忠是最合适的一个。 想到这里,皇帝就点了下头:“可。” 赵公公垂眸走过去,一旁的马顺德看着这一幕,要说心情不复杂,那是假的。 赵公公主动提出试药,皇帝竟然还迟疑了下,哪怕只一瞬间的迟疑,对于他们这样做奴婢的,也是挺不容易。 就算这其中更多是不想浪费丹药在赵公公身上,但也必然会有一点别的原因。 亏他之前还觉得可以轻易扳倒赵公公,以皇上对赵公公的看重,就算比不上信任的重臣,也至少比自己多得多! 他紧盯着赵公公,暗暗咬牙:“但愿这一口丹药下去,这老狗立即当场毙命!” 赵公公不死,经过这事后趁机完全起复,与自己岂不是大有妨碍? 这样想着,赵公公已接过玉瓶,小心翼翼倒出一粒,将玉瓶又塞上,一旁马顺德伸手将玉瓶接过去。 赵公公没看他,盯着自己手心里的丹药,不立刻服用,而磕头着着:“皇上,奴婢想请玉刀一用。” 正文 第六百九十八章 无效 玉刀? 皇帝若有所悟,吩咐:“马顺德,你去,将朕玉刀取来一把。” 这个所谓玉刀,就是用来切丹药看里面成色,马顺德立刻明白了,同样是将玉瓶小心翼翼交回御案上,自己躬身退出去,转眼取了一把玉刀回来。 赵公公拿到了玉刀,直接就切开,也不看,直接就咽了下去。 切开一半的丹药,内带血红色,可闻不出丝毫血腥,直使人精神一抖,皇帝目光不由落在赵公公手里一半丹药上,笑着:“为何只服一半?” 赵公公磕首:“皇上,用药关系甚大,不可不试,只是此丹宝贵,虽奴婢不得不试药,岂敢全吞之?半颗就知有无毒性,再多了,奴婢也没那个福气用。” 皇帝本就猜到了赵公公的用意,现在赵公公这样回答,满意点头,随后就盯着赵公公,等着看丹药的效果。 过了一会,皇帝咦了一声,仔细看着,说:“朕看你,似乎是有一些变化。” 别人本就时不时看向赵公公,此刻听到皇帝的话,更仔细观看,这一看,都点了头。 是有点变化,其实容貌改变不大,但气相却改变了些,本来无论赵公公多会保养,一股老年的暮气却无法改变,但现在,似乎透了些青春之气了。 如果说之前赵公公与皇帝是同龄人,看着只小几岁样子,现在看可就年轻了五岁。 马顺德看着,又是嫉妒,又是憎恨,可赵公公只服半颗,一时却也是无法。 皇帝大喜过望,已连声说道:“快,快,取水来!” “……”见此情况,俞谦之心一动,顿时心生明悟,这等丹药,哪怕试了药,一般也要等几个时辰或一天,现在才过了一刻,就迫不及待,怕皇帝身体真的不行了。 马顺德忙小跑去倒了温水端过来,皇帝倒出整颗丹药,就着温水,直接一口服了。 想了想,又指着剩下半颗丹说:“装进玉瓶里,让人送去皇后处。” 赵公公忙将丹药封好,这时已有太监进来,赵公公将玉瓶交给,叮嘱了一番。 见着太监立刻去了,赵公公不由心里一叹:“皇上虽冷酷,其实对皇后还是……” 不过一想到太子的下场,心念顿熄。 皇帝服了丹药,心情大好,摆了摆手:“俞卿,你也是道门真人,还请帮朕参详下。” “自古幽明乃曲径,万劫难以显圣,为何却有鬼神弑杀亲王之事?” 说着,随手丢了一份折子,俞谦之连忙跪接了,展开一看,不由色变,竟然有鬼神袭击齐王,还真产生了效果,当场死了二十余王府侍卫,要不是刘湛赶到,只怕连齐王都难活命,震惊之余,只是沉思。 “这不太可能,如果鬼神地府能随意干涉阳世,天下或还是祖帝的天下,就算儿孙不肖,有祖帝指点,谁能反了天?” “慢,先前刘湛说过,今日似乎有所变化,天下灵机渐渐增长,不过这不能对皇帝明示……” 正沉思,皇帝轻咳一声:“俞卿,你在想什么?” “臣在细想,等闲鬼神断无此等之力……”俞谦之猝不及防被追问,却没有慌张,躬身禀着:“或是代王行事刚烈了些,故百神齐鸣,才有这等阴刺齐王的大事。” 这是暗里给代王下眼药,皇帝若有所思,沉吟问着:“这是,代王也太心急了些……要不是这等情况,此事也难发生?” 这是猜忌鬼神了。 俞谦之虽授五品,一半根基还在道门,自然也有自己立场,当下立刻说着:“然也,天地人三界,相互不可侵犯,哪能频繁发生?” “只是诸道之中,鬼神也居其一,欲长治久安,还需略给尊重才是。” 见着皇帝眉一蹙,俞谦之不慌不忙的说着:“当然,皇上是天子,乃代天安民,袭杀齐王,无论何种原因,必严加惩治才是。” 皇帝眉展开些,又问:“那拆毁神祠,乃代王所为,为什么袭击的却是齐王。” 俞谦之不知道刘湛等人回答过,沉吟下说着:“皇上,鬼神与我等生人不同,我等生人,看人以色,而鬼神看人,却是看气。” “先前代王奉旨行事,后齐王也奉旨行事,鬼神看气,怕是误看混淆了也有可能,代王,真是好运。” 口中说到这里,就截然而止,果然见皇帝眉又一蹙,眼神冷了一分。 这说话之间,无论是赵公公还是马顺德都不敢离开左右,俞谦之回着话,时不时观察,也在等着结果。 可服了药良久,别人都看不到变化,皇帝也是皱眉,终于忍耐不住,示意赵公公取来铜镜。 赵公公捧着铜镜过来,皇帝拿过来照着,又看了眼赵公公,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皇帝用的铜镜,自然是光可鉴人。 他仔细看着,变化似乎不大,不,不仅是不大问题,而是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 别人也盯着看,这时也顾不上盯看是否造次了,赵公公跟马顺德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皇帝看上去的确轻松了一些,脸上也有血色,可看着吞下一整颗,反没有赵公公吞下半颗灵验,论起效果来,也许仅仅是小还丹? 皇帝心里烦躁,暗想:“难道这两颗丹药一真一假?被试药的那颗是真,朕吃下的这颗反是假的?” 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皇帝这样想着,就盯了一眼赵公公。 赵公公心里也咯噔一下,他已提前做了准备,可也架不住出现这事。 如果只有他试药的丹药是真,就算已用玉刀切了一半,只服用半颗,只怕也要被皇上记恨。 马顺德倒心里高兴起来,赵公公若是因这半颗丹药倒霉,就可以彻底将它按下去,不用再有担忧了。 别的不说,皇帝不年轻,你赵公公年轻了,皇帝看着,心里会不厌烦? 那就再也没有翻身机会了。 才想着,皇帝细细想了会,目光又落在黄绸包上,看见了上面印泥,心一动,就问:“这东西,你没有拆开检查?” 俞谦之忙躬身回话:“皇上,这是帝陵遗宝,臣何敢私拆?臣见了,立刻就密封,有随军校尉可证。” 正文 第六百九十九章 欲延天数 “卿办事尚属用心。”皇帝听了,瞥了一眼俞谦之,起身两步,望着殿外略一沉思。 毕竟当久了皇帝,先前是心中火热,现在稍冷静些,自然就并不过于急火拆开,只是细想。 俞谦之这人还算识趣,还能继续用,而且此人既是道士又是儒士更是文官,可所谓的三教合一。 皇帝露出了一丝笑意,这等三教合一之人,其实最没有根基,谁也不把他当自己人,可用。 俞谦之敏锐感觉到皇帝看向自己看了一眼,忙恭敬垂头等候,心里却也不慌。 就算是皇帝真的询问随军校尉以及周围人,也必会汇报自己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封上了印泥。 可是,皇帝毕竟只是皇帝,哪知道法玄妙,可凭着字迹轮廓,能“凭痕识字”,里面内容,已经大体洞察了。 “拆了吧。”皇帝坐回了椅上,淡淡的说着。 “皇上,奴婢来伺候!”马顺德不想让露脸的事都给赵公公抢去,皇帝话音刚落,他就立刻上前一步,主动请缨。 皇帝没有反对,淡淡看了一眼,马顺德就懂了,赶了上去,就听着俞谦之提醒:“马公公,这些可能是百年之物,容易损坏,还请小心些。” “奴婢给皇上办事,自然小心着呢!”马顺德不快的看了一眼,这不是在给自己上眼药么,回了一句,注意力都放在黄绸包上。 就见马顺德别看长得一般,手指灵活,三下五除二,就将黄绸包给小心翼翼打开。 他没看到的是,赵公公垂首站着,在马顺德过去时,就抬眸看了一眼,带了点怜悯,此刻更暗暗摇头。 黄绸包只是用印泥封着,马顺德先小心翼翼将印泥启开,等黄绸包一层层打开,就露出了里面一个小册子。 封面有些泛黄,但轻轻一碰,整体还很结实完整。 马顺德双手捧起小册子,翻了几页,确定册子上没有害人的玩意,这才走回来,双手递上。 皇帝看了看,才接过来,坐在龙椅上,慢慢翻看。 小册子薄薄几页,最前面的几页只写着一些丹经,皇帝这些年也对这些东西有所狩猎,这么看着就有点失望。 不是说这册子内容不精深,但天子有排山倒海之能,皇家经库何书不可求?这些内容也没有脱离先前的窠臼。 要是后面的内容也都是这样,那这小册子也就没什么值得自己在意的价值了。 皇帝漫不经心看着,又翻了几页,才微微挑了下眉。 “果然如朕所料,这里面的确记录了大还丹的丹方。” “不是残页,是完整的一张丹方。” 因早就预料到了,加上之前得到的残页也被修补过,皇帝就算是此时看到了大还丹丹方,也并没有露出震惊之色。 “与朕派人修复的丹方,大体上没有太多差异,就算有,也是小节,不过朕终不是炼丹士,还得派人仔细研究下差异,取长补短。” 想着继续慢慢翻着,直到翻到最后一页,突然之间皇帝眼神一凝,心中一慌乱,目光下意识扫过了四周。 久为皇帝,却立刻镇静了自己,只是皇帝自己心里清楚,指尖竟然微微颤抖,定了定神,才继续看去。 “大还丹已成,与普通人服食,尽得延年益寿。” “却与帝者无益。” “道录司及御菀司商讨,议之,或天子之寿,关系天命,多延一岁都是逆了天数。” “欲延天数,唯有取之天寿。” 这话说的含糊,可老皇帝本是日夜寻思,看见这句话,心里就轰然一声,顿时又涨红了脸。 其实也许皇帝潜意识里早就知道,只是不肯承认,现在这一句,皇帝立刻醍醐灌顶,顿时豁悟,一瞬间,呼吸都一顿,过去一直存在的不解,似乎尽数雪化冰融,只是才一细想,紧接着就是脑袋嗡一下,眼前几乎一黑。 “皇上!” 赵公公惊呼,他就在一侧,看见皇帝身一歪,立刻手疾眼快以自己的身体驮住了歪倒过来的人。 俞谦之更箭步流星地过来,小心翼翼扶住皇帝。 “皇上?皇上?” “快传太医!” 老皇帝突然晕眩,殿内顿时大乱,各人乱成一团,赵公公却还一片清明:“不许喧哗,谁敢喧哗,我就重重处置——悄悄传太医来,不要声张。” “还有,先前有着六明水,针对急症极效,快取来给皇上用。” 皇帝其实没有大事,被扶到了榻上,喘息一声,睁开眼看了看,点了点首,接过了一个玉瓶抿了口,躺在榻上,渐渐恢复了颜色。 “太子。” 不必深思再思,皇帝已坚信不疑,慢慢喘着气,闭着眼,一刹间,太子的面孔一下子浮在眼前,杀太子时,汇报过来的时节,是个细雨迷离的黄昏,皇帝还记得自己的心在痛…… 已过去二十年,过去平时偶然寻思,也变得轻烟一样,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取之天寿”四个字,又浮现了一幕幕,每一幕都是锥心刺骨,让他痛苦不已。 耳畔响起的声音,皇帝已无暇顾及,只想就这样安静待一会。 马顺德因速度慢了一下,没有挤到老皇帝的身侧,不过他也没闲着,一过来就接住了掉落的册子,甚至因接得匆忙,还翻开了几页。 正捧着册子,眼巴巴往皇帝跟前凑时,皇帝闭着眼的突然睁开,就死死的盯住。 “大胆,谁叫你捡的?” 这一声呵斥,有些有气无力,但皇帝此刻脸色十分难看,眼里也带着寒光,着实吓人。 马顺德头也嗡了一声,瞬间汗透重衣,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就是磕头。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赵公公站在皇帝一侧,仔细观察一下皇帝的神情,又看向了俞谦之。 就见俞谦之一脸恭谨,却并不意外,赵公公心就是一凛。 “皇上这反应,这册子必有大机密处,连我等贴身家奴也不能窥探丝毫。” “马顺德此举犯了大忌了,怕不用我再动心思了。” “这俞谦之方才说不曾私下拆开看过,可观神情,却像早有预料,其心实是不可问。” 正文 第七百章 唯有取之天寿 大殿内此刻寂静得只有砰砰砰的磕头声响起,皇帝看着已磕头见血的马顺德,没什么表情冷声:“行了,滚到一边去!” “以后朕不说,你这奴婢,不许翻动朕的折子和文书!” “奴婢谢恩!”马顺德这才松了口气,忙爬起来远一些侍立,脑门上全是血,也顾不上,只有劫后余生之感。 而老皇帝闭上了眼,似乎是静慑,众人都不敢言声,只用余光悄悄打量着皇帝。 不得不说,今年以来,皇帝越发瘦,满脸都是皱纹,显是真的老了,而皇帝却不理会这些,喉结动了一下,已经昏昏欲睡,可又睡不着,恍惚之间,皇帝似乎站起来要散个步散散心,于是就下榻,出了门,却不似宫内,恍惚回了当年自己的王府。 非常熟悉的园林,沿着走廊折过假山池塘,就远远听见有人念书,声音也很熟悉。 靠近一看,就看见了太子,太子十五六岁,已长的目似点漆,正在读书,细听却是蹙眉,连忙唤了过来。 “你这是读了什么书?什么一朝重入帝王宫,遗枝拨尽根犹在?这等谶歌,妄谈气数,预算天命,实是可杀,你是太子,应该尽数废弃才是。” “是,父皇……”太子神色有些黯淡,却还是问着:“那父皇,你不信天数么?” “天数有,我父太祖高皇帝,就承受天命,提三尺剑横扫天下,建立我大郑,但是天数在天,岂能由人尽窥,这等不经不臣之书,你不可再读。” 皇帝见着太子低首,又着:“并且我大郑开国,如日东升,捐赋不重,生业滋繁,无论向哪方向迈步,都是上坡路,你我父子,只要持着小心翼翼之心,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又有啥担心呢?” “皇上此真是高论,微臣佩服。”这时,却有人插话,一看却是个道人,自雨丝而来,足踏高齿木屐,大袖飘飘,步履从容,真有飘然出尘之姿。 恍惚间就问:“怀慧,你怎么来了,还穿着道服?” 怀慧道人就笑着:“陛下,您忘记了,我在为你炼丹,陛下虽继承大统,却天不假年,这如何能励精图治,创大郑盛世呢?” “故陛下有诏,臣也当尽心尽力。” 皇帝若有所思,似乎记起来了,大郑立国,桐山观扶龙庭,怀慧带七个师兄弟前来,结果七人全部战死,可谓牺牲惨重,当下叹着:“你一片忠心,我是记得。” 恍惚之间,阳光洒进内殿,自己和怀慧对坐,怀慧这就奉上了一颗丹药,嫣红似血。 皇帝咳嗽了几声,仔细端详:“这丹,真的能应验?” “皇上,臣之丹是否有效,您该最清楚才对。”怀慧笑着说着。 是啊,正是因太清楚了,知道这道人的力量,知道桐山观的力量,所以才又是信重,又是忌禅,不知自己该期盼着是真,还是假。 是真,那自己的身体就能尽快好起来,寿命能延长,才能励精图治,创前所未有之盛世。 自己真的不甘心,好不容易争到了太子,又在父皇死后继位,却只有一二年寿命。 “不满三年就崩,不就是少帝么?” 所谓的少帝有三种意思,一是新登基的年轻皇帝,二是“天子见黜者,谓之少帝”,第三就是登基不满三年者。 “可此人能改朕之命,何命不可改,若是有效,此人怕是不能留了。” 才寻思着,怀慧说着:“皇上,请用药。” 将药与水递过去,皇帝接了,这时却直接一口就服了,杯子直接被扔到一旁,皇帝回味了一下味道,蹙眉:“这药……” “皇上?” “这药味道似乎有点腥……”皇帝说,还有点臭。 “嘻嘻,因为这丹,是儿臣之心所化呀。”突然之间,殿上又看见了太子,说着这莫名其妙的话。 皇帝脸色很是难看,呵斥:“你胡说什么?” 才说着,眼前十五六岁的太子,一步步过来,原本袍子洁净,可随着越来越近,太子身上也随之出现了一片血污。 与皇帝相似的眸子紧紧盯着,笑着拉开了胸口:“看,这是儿臣的心。” 一眼看去,胸口已空空,挖去了心脏。 皇帝惊慌之余,连连后退,踢翻了桌几,唤着:“来人,来人,怀慧,你快来救朕。” 一转眼,却看见怀慧道人披头散发,原本清俊的脸变的惨白,七窍都在流血,直盯着自己。 “啊……” “皇上?皇上!”呼喊声,隐隐传来,蓦然间睁开眼,但见阳光西西照入,丹墀点着幽香,太监垂手侍立。 皇帝抬起眼皮,看着近在咫尺的俞谦之跟赵公公,面容与记忆中的人相互交替,很快就占据了位置,这才醒悟,现在自己是身在二十年后的现在了。 “皇上,您这是心情有点激动,有些魇着了。”俞谦之躬身:“方才太医把过脉了,只略有点波动,与身体不相干,您稍微休息下,就无事了。” “是么?”皇帝眯缝着眼,现在的确清醒了,与梦中不一样,自己服药时,根本没有太子,太子已经死了。 并且这药,也不是大还丹的名义,而是普通的长青丹。 当时自己批阅奏折,却无法止住喉咙里的痒意,就说:“拿药来。” 怀慧说:“叫人太麻烦,让贫道服侍皇上您用药。” 说着,就起身就去取药,用的是原来皇帝的瓶内的药,当时没有感觉腥,只感觉这药味道比往日还要更苦涩一些。 自那以后,自己身体就渐渐好了起来。 现在想来,难道是怀慧去取药时换了药,给的实际上是大还丹,还是用太子之心所制的大还丹? 难怪自己当时就对怀慧产生厌憎,不久就找理由赐死了此人! “欲延天数,唯有取之天寿。” 皇帝回忆着册子最后一页所写的内容,回忆让他顿时就产生了明悟,知道这册子内容的真实性。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太子,太子,朕明白了,朕明白了……怀慧,你竟然敢欺瞒于朕!你竟然敢欺瞒于朕!” 皇帝喃喃说着,就在俞谦之、赵公公、马顺德诧异,怀疑皇帝还有点神不归舍时,皇帝已恢复了常态,说着:“传旨,去唤刘湛、陈缘何、霍无用过来!” 正文 第七百零一章 辨别真伪 刘湛、霍无用,这二人是常常入宫的道人,前者是道门真人,后者是御用炼丹士,唤他们来是常有之事。 陈缘何虽是宫中太监头目,从六品,但平日只负责工艺上的差事,负责这等事的大太监往日里见驾机会有限,这次竟是要让这人也一同见驾? 赵公公眼皮微跳,觉得事情越不寻常了。 不说别,只说唤陈缘何来,就说明皇帝对这册子来历有些猜疑。 他目光再次轻飘飘瞥向俞谦之,俞谦之虽连夜奔驰,显的疲惫,却仍站在那里,面上带着少许惶恐,但以赵公公的眼力,能看出此人成竹在胸,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此人实居心莫测。 正想着,由于宫内,传令去太监过会就折返,回话:“皇上,陈缘何已经到了。” “让他现在外面候着,等二人到了一起入内。”皇帝说着,又声音转柔:“俞卿一路辛苦,来人,赐坐,上参汤,稍加休息。” 俞谦之忙接赏赐谢恩。 皇帝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殿外乌云密布的天穹,良久,就撕拉一声,将小册子最后一页撕下来,掩入袖中。 这一幕,让赵公公眼皮又一跳。 殿外,先到的陈缘何,正低声与门口的小太监说话。 此人生得一张四方脸,面容端正,肤白无须,大概丈八身高,若不是进了宫,在外面恐是一条很有气势的大汉。 但此刻,他却柔声细语,态度和蔼,再温和不过。 一个太监从里面出来,低声向他说了皇帝的意思,陈缘何就笑着:“既是这样,我在外面等候两位真人。” 就垂手站在一侧,看着外面汉白玉的长阶,默默出神。 片刻,就有两人一前一后从远处走来,前面大步走着的,正是器宇轩昂的刘湛真人。 落后他十几步的,则是气质阴郁的霍无用。 “皇上只唤我们三人来,对吧?”陈缘何低声问着身侧的人。 小太监亦低声回道:“陈公公,是这样。” “那就好,那就好。”陈缘何随便点了下头,轻声说着,至于所谓的“好”,好在哪里,那就无人知道了。 “刘真人,霍真人。”等二人走到近前,陈缘何冲着二人就是一礼。 饶是刘湛脾气暴躁,遇到这等没利益冲突又态度好的有品太监,也是态度不错,朝他点了下头:“陈公公。” 霍无用则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走近几步,低声问:“陈公公竟也一同被唤来?可知是何事?” 陈缘何笑道:“两位不知,我这个当奴婢自然就更不知了。” 他们这里等候着,已有人又进去禀报,很快就走出来:“皇上让三位入内。” 三人目光对碰,随后收回,向里而去。 陈缘何走在最后,脚步轻盈,落地无声,等入内后更直接跪伏在地,向上叩首。 “都平身吧。”皇帝淡淡的说着。 “是。”陈缘何轻声应着,乖巧站在一侧,恰与赵公公是斜对角,与马顺德正对着。 赵公公竟在蛰伏数月后重新露面,且站位比马顺德更高,就在皇帝身侧,抬眸这一眼所见,让陈缘何微微惊讶。 不过能在宫中做大太监,皆习惯了各种起起伏伏,有人一头栽下,有人再次复起,都是有过的事,微微惊讶,陈缘何就收回目光,只低眉顺眼站着。 至于对面的马顺德,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自己总是大太监,有人通风报信,已经知道了马顺德被皇帝呵斥,此人心性睚眦必报,此时若仔细去看狼狈模样,很可能会被记恨在心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马顺德此刻脑袋空空如也,皇帝要唤另三人来,被呵斥过一顿的他,也无暇去想代表着什么,只能屏气凝神,走不敢走,留也不敢乱听乱看,竟是被吓破了胆。 刘湛与霍无用,则听出皇帝声音有异,抬眸快速看了一眼,都发觉皇帝神色有些古怪。 刘湛低下头,心中快想:“看来今日要有什么大事,最近京城内出了不少事,但愿皇帝这里不要再出幺蛾子。” 霍无用亦眉心一跳,他的预感比刘湛更甚,毕竟之前就是他与马顺德一起办差,整个京城去搜找从未有过的“大盗”,最后还搜了代王府。 这样的借口,只要代王下力气去查,总能查出是假的,甚至都不必去查,只需要心里认定了那就是借口,他与马顺德就都难逃记恨。 能与代王斗的齐蜀二王又伤了一个齐王,现在只余蜀王。 这等情况下,代王上位几率大增,他一直以来为皇室卖命,想要为自家道统出一把力,赢得皇室信任,此刻去想竟像是个笑话! 尤其是他进殿时,一眼瞥到了脑门上都是伤的马顺德,这太监神情不安,畏畏缩缩,像是被吓破了胆,霍无用不知此人是怎么惹到了皇帝,但在不久之前他们才一起办过差,自然也跟着不安起来。 两个道士都是心思浮动,更略低了首。 皇帝见三人都到了,有点陷凹的双目一动,说着:“你们都来看看这卷册子,此乃隆安帝的遗宝。” 帝陵遗宝?三人面面相觑,隆安帝的帝陵,不是查过多次了吗,怎么还有着秘藏? 就听皇帝说:“你等,都来看看真伪。” “臣先来。”霍无用心中好奇,先走过来,双手接过这卷册子,拿在手上,仔细观看。 他查看自然是查看上面的内容。 前面的丹经,自然没什么可看,一扫而过,目光在大还丹的丹方上落下,逐字逐句看着。 “这丹方竟还真是大还丹的丹方?只是略有差异,但是大同小异,看样子是当年魏朝的原方,难道这册子真是帝陵遗宝?”霍无用心中惊疑。 反复搜找这么久,到最后甚至只是在做无用功,只是皇帝不肯让人就这么收兵罢了,还真有收获? 霍无用觉得不可思议,但册子上丹方却在告诉自己,这东西是真。 翻到最后一页时,看见撕下的痕迹,霍无用眼皮就是一跳,却没说话,而将册子转交到陈缘何手上。 正文 第七百零二章 死期已至 陈缘何越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左右查看,查看则从工艺上看,纸张、装订,以及手感、气味,都一一查看过,然后捧着这册子,看向下一人。 刘湛却没有立刻去接,而是请示:“皇上,臣欲施法辨别真伪,请您许可施法。” 就算在帝都,都能感受到那种可怖可惧的伟力,何况还是国家忠实的皇宫帝苑! 纵是大妖,想要在京城内横行都很难,会被反噬,而得到了许可的道人也只能在皇宫之外略用一些道术,想要在皇宫之内施法,那必须要金口玉言许可方成。 否则施法后必遭反噬! 这往往使道人不由生出人生渺小之感。 皇帝一直眼神不错的盯着看,听到了刘湛请求,就随意点了下头,道:“朕准了。” 随着这一声,刘湛明显感觉到身体一松,一直以来压制在身上禁制为之一松,但这种松动,只能让自己施展法术来辨别册子真伪,想做别的,依旧是不成。 略有些遗憾暗叹一声,刘湛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册子上,闭上眼手上掐算,身上有白光一闪即逝。 片刻,默查完的刘湛就重新睁开了眸子。 三人都已查看完毕,恭敬上交册子,霍无用第一个回话:“皇上,臣已查看过,这上面大还丹丹方,与现在有些区别,但也只是我们现在获得的是残方加以修复,而这是古方,其中有极少数,可以使药效进一步改进。” “所以此方并非是假。” 陈缘何紧跟其后,尖声说着:“启禀皇上,奴婢也已仔细查看过,这册子的确是用的前朝工艺,纸张年份也的确是在百年前,没有作假,应的确是隆安帝入墓之前所制。” 这二人所说,基本就已将册子的真假敲定。 俞谦之纹丝不动,似乎并不关心结果。 龙椅上的皇帝却略松口气,眯着眼,看向了刘湛:“刘真人,你的结果呢?” 刘湛沉默了一下,上前一步:“回禀皇上,臣默运元神,仔细辨别过,这似乎的确是真品,有时光的气息在内,而这是无法造假。” 三人都说是真,皇帝这才放了心,点了下首,觉得结果还算满意,目光扫过三人,落在霍无用身上:“霍真人。” “臣在。” “朕命你按照新的配方继续改善大还丹,可能办到?” “请皇上放心,臣必竭尽所能,将此事办好!”霍无用立刻应着。 “好,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皇帝露出疲惫之色,挥手:“朕乏了,你们退下吧。” “是。” 三人一起从殿内退了出去。 在殿内时,刘湛跟霍无用也看到俞谦之,但那时不好说话,此刻出来了,这二人就忍不住看去。 “咱家就先告退了。”陈缘何不愿掺和道门中人的事,向他们一拱手,就快步走开了。 霍无用有着任务,虽也好奇俞谦之是怎么找到帝陵遗宝,但之前他与马顺德一起办差,就已在死亡线上徘徊一番,他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不想再接触麻烦。 而俞谦之在他眼里,已与麻烦划上了等号。 所以霍无用欲言又止,冲着俞谦之跟刘湛说:“皇上有令,我得去忙了,再会。” “好。”刘湛冲着霍无用点了下头,俞谦之则只是笑了笑,见着霍无用直奔着宫内炼丹之处,刘湛和俞谦之就并排向外去,两人都是饱读经书,在宫内时,哪怕玉道宽阔,也没有说话。 直到出了宫门,细雨凉风越发密了,车夫迎上来扶着上了牛车,俞谦之怅然长叹一声,说:“先送刘真人回道观。” 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后来一辆跟上,雨丝渐密,这种天气,街衙巷陌几乎没有行人,谁不怕风寒? 马蹄一起一落而行,雨丝击打毡篷时紧时慢,路过亭台楼阁店铺,良久,刘湛目光才自雨景中收回,不紧不慢的问:“俞大人,你这次寻到帝陵遗宝,又立下一功,就是不知,俞大人你是怎么找到的?” 他若有所思,一字一句的慢慢说着:“我记得,去的人已将帝陵搜了个遍,有心急立功的人,劳心劳力而遍寻无获呢!” 刘湛这么问,就是怀疑这“帝陵遗宝”的来源是不是有问题。 霍无用看到最后一页又被撕过的痕迹,刘湛虽没有翻看,但默运元神查看时,也察觉到了这点异常。 霍无用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意去探究,刘湛可不愿在这种事情上被瞒着,想要刨根问底。 俞谦之轻轻一笑,只说着:“真人,这等宝物,本就藏得隐秘,哪是轻易就能找到?我这次不过是托皇上鸿福,凑巧有所收获罢了。”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是么?”刘湛目光一扫,心里有点悲哀,俞谦之其实的确是道门种子,和自己也有过一段亲密交往的过程,可惜后来越行越远。 可时至今日,俞谦之的地位,又不能逼问,两人对坐,都感觉到咫尺天涯,对坐无语的感觉,许久刘湛才说:“江山代有人才出,其实我读门中记载,越来越觉得,相对前代开国时,我们的才情,并不算最出色。” “可先代那些人的下场,未必都好,这里面,固有气数造化,也有不少乃是人祸——有些事,还是不能作的,以免恃才沽祸。” 俞谦之听了也不怒,只是微微苦笑:“道兄所言甚是,只是,人在江海,身不由己,就算是道兄,怕也难挣脱。” “道兄的这些金石良言我受了,可怕难以听从。” 刘湛顿时默然,俞谦之也不说话,良久,刘湛又轻叹:“天机最近转变甚多,我们都要小心。” 俞谦之一笑,天机? 天机如何,自己已深知之。 说话间,就已走到了道观,这时停下,细雨中,刘湛下了车,而俞谦之还下车相送,就见着二个道士迎接,一起稽首。 俞谦之目光扫视了一下这座道观,笑着:“道兄的道观越发兴旺了,想当年可没有这样大,也没有这样多人,雨中还有人上香——唔,我就不久留了,告辞。” “道兄慢走!”刘湛回礼,看向远去的牛车,良久才轻轻一叹:“此人,死期已至了。” 正文 第七百零三章 赐玉佩 宫门 一个小太监正探头看着,直到刘湛跟俞谦之的牛车远去,他才转身。 守门的侍卫穿着红衣,按照大郑制度,乃九品,看来是才从见习中提拔,见他这模样,因与相熟,就忍不住调笑:“我说小豆子公公,你这又是办什么差?怎么跑到这里东张西望?” 小豆子看他一眼,摇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说着就转身向里疾去,就算身后传来侍卫们的嗤笑,他也不理会。 宫里的规矩,太监宫女平日里在宫中办差,不得大声喧哗,不得东张西望,不得无故奔跑,否则按宫规重罚。 这是从前朝就延续下来的规矩,本朝也继续沿用。 所以宫里这些服侍人的,无论太监还是宫女,个个都学会了一项本事,就是看起来是正常行走,但行走如风,小豆子从宫门回到大殿外,也就是半柱香时间不到。 不用人特意去传,因今日在殿内当差,直接就进去。 “皇上,刘真人、俞大人、霍真人及陈公公都已走了,霍真人出了殿就直奔炼丹之处,陈公公则回了住处,刘真人和俞大人一起出宫,到宫门时,只说了几句话,就再无交集,分别乘着牛车走了。” 小太监脆生生报告完四人出去时的情况,就退到了一侧,不敢再说话,自己也就是新被赵公公收为义子,才有这机会伺候,哪敢多言。 皇帝沉着脸,轻声念了念“俞谦之”,起身慢悠悠踱着步子,突然转头看向赵公公,幽幽问:“当年,此人似乎也参与太子之事?” 赵公公低眉顺眼的回话:“是的,不过当年,俞大人尚是年轻,没有查出多少。” “这样啊。”皇帝轻轻点首:“是没有查出多少,不过现在又奉上这帝陵遗宝,让朕有些感慨。” 轻轻一句感慨,赵公公却悚然一惊。 立刻知道皇帝起了猜忌之心,并且也知道,刚刚被皇上撕掉的那一页,恐怕与皇帝想到的太子之事大有干系。 皇帝的性格,他太了解了。 一旦俞谦之被皇帝与太子之事联系起来,无论俞谦之到底有没有看,甚至调换黄绸包里的东西,都危险了。 才寻思着,就又听皇帝又问:“据说,代王妃生了个世子?” 赵公公忙回话:“是。” 这事刚才就有人禀报,皇帝眼下却突然又问了一遍,实在是有些异常,不过赵公公只管回应,为何这么问,却不会去管。 看了一眼皇帝,赵公公语气轻松地凑趣:“皇上,宗室又添了新丁,这可是大喜事!” “大郑万万年,也得多子多孙,国本才稳固。” 皇帝淡淡听着,突然舒展了眉,解下一块玉佩:“这的确是好事,你就代朕去一趟,这块玉佩就赏给代王,再在宫内拿些首饰绢布赏给代王妃,等到了周月,朕和皇后还有重赏。” 说完,又补充一句:“朕现在就去告诉皇后,想必皇后会很高兴,你不必跟着了,去办差罢。” 说着,就要起身,赵公公心里一动,跪接过了玉佩,应着:“是,老奴这就去。” 就算是不合,也不由与不远处的马顺德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里的震惊,这玉佩并不算太过稀罕,却乃是太祖皇帝亲赏给皇帝,皇帝一直不离身,现在却又要赏给代王了。 天家无小事,两人算是宫里能排上号的大太监,可此时此刻,都不禁身上一颤,谁都猜不通皇上到底怎么想。 “帝心真是莫测,不久前,皇上还在怀疑代王,冷落代王,怎么就突然就变了?” “要说是世子的原因,刚才听闻时,皇上也没有多少喜色呀?” 赵公公猜不透,也暂时与自己无关,马顺德却心中一沉,心中郁闷。 自己之前,对代王不客气,还不是因觉得代王没有前途。 别说是储位,就是圣眷,也未必真有多少。 可现在,帝王之心善变,一转眼似乎有转向的意思,早知道这样,自己又何必针对代王结下仇怨? “皇上啊,皇上,您可坑苦了老奴了!” 马顺德心中叫苦不已,赵公公则想着这里面或有别的事。 “莫非皇上又要用代王做磨刀石?” “可现在齐王已废,就只剩下一个蜀王,哪里还用得着磨刀石?” “万一将蜀王给磨坏了……” 这想法有些大逆不道,赵公公没敢继续往下想,现实中,他与马顺德就只是对视一眼,就各自低下了头。 皇帝直接对着马顺德说:“你跟着朕去一趟皇后处吧。” “是。”在被迁怒后,还能再被皇上指派差事,马顺德自然跟了上去。 赵公公转身去准备礼物,去代王府道贺,赏赐代王妃,该赏什么,赏多少,这些都不必皇帝亲自过问,自有惯例可查。 只要皇帝不单独提起,那就是按以往的赏赐规格来。 “若说皇上是真高兴,可当年太子有子,皇上都是亲自看礼单增添,现在赏给代王玉佩,但赏赐只是随规格,没有任何过问,这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摇摇头,赵公公现在也有些说不清了,索性不再理会。 皇后之处 天已有点黑,暮色中细雨而下,宫人正在上宫灯,皇后难得有兴致,自己弹着琴,而朝霞伺候着,等着琴声一落,女官朝霞喜上眉梢,隆重行着福礼,对着皇后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臣确认过了,代王妃的确生了个世子。” “什么?真的平安生了世子?”皇后手一松,终于重重吐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又额外关心代王妃:“代王妃情况怎么样?” 女官朝霞,连连说着:“娘娘,代王妃无大碍,母子都平安。”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眼见着宫人纷纷道贺,皇后站起身,舒展开了眉眼,说:“今日代王有了世子,这是大喜事,朝霞,你去本宫的私库,取纹银千两,本宫殿内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人人有赏!” “是!” 人人有赏,这话自然让人欣喜,宫人道贺的语气更真挚了起来,皇后早就习惯了这些,也不怪这些宫人如此。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正文 第七百零四章 姬祯 皇上怎么这时来了? 皇后微微蹙眉,但很快就整理好神情,率众迎了出去,面对着皇上,她的脸上带着笑,缓缓行福礼。 “皇上,您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臣妾也好让人给您备些酒菜。” 皇帝见她行礼,亲手挽起皇后,哈哈一笑:“我来,是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代王妃刚刚诞下一个世子,母子平安。你说,这是不是件大喜事?” 说到这里,皇帝颇有些感伤,说:“我知道你对以前的事,心存遗憾,所以得了消息,就立刻来告诉你。” “皇天庇佑,这的确是件大喜事。”皇后笑开了颜,却带着颤声,嗓音更有些哽咽。 皇帝见她神伤,也不禁黯然,许久才又说着:“先前的事,朕也有错,听信了小人谗言,但朕并没有下令处置,是太子错认,酿成了悲剧,别说是你,朕都满心遗憾,不时就梦到当年。” 话没说完,皇后抑制不住,泪水涌了出来,忙拭了。 皇帝待皇后平静下来,又说着:“现在代王有子,就是太子有后,朕真是太高兴了,又无人可以诉说,只能到你这里来了,你可不许嫌弃朕!” 皇帝仿佛焕发青春,感慨着说着,满是喜欢。 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捉摸不透,皇后可不信皇帝能为了代王有世子这般高兴。 但她一直以来能在宫中始终地位不变,除了恩义,就是因对皇帝的了解。 她深知,在皇帝表现出兴致颇浓时,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别人都不能给皇帝泼冷水。 谁这么干了,就等着被皇帝记在心里,日后清算。 皇后记得,当初皇帝刚刚做皇帝,还不能压服朝堂上老臣,就有老臣当众指责皇帝的私人爱好,当时皇帝都是做出纳谏的姿态。 可没几年,那个老臣就因参与到了谋反案里,自己人头落地,一族人都被流放边关。 这其中有没有联系,皇后不得而知,但想到这些,就让皇后有些毛骨悚然。 她收回思绪,跟皇帝走回到了内殿,皇帝牵着她的手,拉着她,与他一同坐在了软榻上。 软榻前摆有矮桌,扫一眼上面的水果,皇帝就对马顺德说:“去,将朕那里新进来的葡萄,送到这里来。” “是。”马顺德忙应声出去。 皇后美目流转,轻声说:“皇上还记得臣妾一高兴就爱吃葡萄的喜好?” “与皇后有关的事,朕怎么会忘?”皇帝笑着回话。 这话,似乎是真的。 可皇后爱子满门被灭,爱子更死得惨烈,孙子孙女除了逃出去一个,大多死无全尸。 这样如何能忘? 她不敢忘! 也不能忘! 但今日是难得的好日子,皇后带笑听着皇帝兴高采烈讨论代王世子,片刻马顺德回来,将新鲜的葡萄献上,皇后却没有胃口,只捏起一颗,慢慢吃着,就听皇帝说:“皇后,你说,该给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问话时,皇帝脸上的笑容很是真切。 皇后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皇帝此时的模样,一瞬间与几十年前她的爱子刚刚降生时重合。 那时皇帝还不是皇帝,只是普通皇子,说话时语气温柔,带着对她,对孩子的爱。 她那时就因此,才会对他心怀很大期待。 但经历了血案,经过了那些事,岂能一切回到以前,皇后恢复了平静,欠身答:“臣妾觉得,盈字甚好。” 盈本意是盛满充满,这是祝福,又引申自满和骄傲,因此用意是希望代王世子能自警。 “盈?虽然还不错,但还是唤作祯吧。”皇帝含笑听着,却心里有自己主见。 “姬祯?” 这名字算不上多好听,尤其是这祯字的寓意,让皇后微微蹙眉。 “祯者,贞也,贞者,正也,人有善,天以符端正告之。” 这不但有吉祥的意思,又与灾祸有关,更有着嫡子,嫡系的意思。 “皇上,祯字,是不是有些过了……” 只是皇重孙,而不是皇子皇孙,这名字,容易引人侧目,皇后并不是觉得自己重孙不配,实在是摸不准皇帝的主意。 皇帝有些黯然,拍着皇后的手:“他是代王之子,又是太子之孙,朕之嫡脉,并不过分,并不过份。” “若皇后觉得不错,就用这个祯字了——马顺德!” 马顺德忙上前:“奴婢在!” “去!摆笔墨纸砚,朕要亲自给朕的重孙赐名!” “是!”马顺德脸上挤出笑容,忙应了,赶紧转身去准备,很快就带着两个小太监将笔墨纸砚准备好,宣纸亦铺好。 皇帝提起毛笔,沾着墨汁,很快就挥毫写下了二个大字,不得不说,皇帝之字本来就好,此刻更是神完气足,虽没有用玉玺,却取出了随身小印钤上了,却是“长春主人”四个篆字 皇帝写完,又吩咐:“你裱起来,送去代王府。” 马顺德再次应是。 皇帝办完这事,心情很好,眯眼看着皇后,笑着:“待那小子满周月时,朕和皇后,再亲自去看看。” 当初齐王跟蜀王孩子诞生,皇帝也不曾亲去,哪怕是齐王的嫡长子时,也只是在皇宫里给了赏赐,让大太监送过去。 怎么轮到代王时,竟要亲自去? 皇后心中不安更甚,还是盈盈下拜,谢过皇帝。 “你我夫妻,何必言谢?”皇帝将她扶起来,看看天色,没在皇后宫里久待,又过了一会,就起驾离开。 “恭喜娘娘,小世子才一出生,就得皇上亲自赐名,这可是大喜事啊!”朝霞恭喜说着。 “皇上还说要与您一同去代王府,参加小世子的满月礼,这可是亲王中的头一遭!” 皇帝态度说明什么?还不是说明皇帝对皇后的感情深,别人都比不了! 爱屋及乌,连带着对代王跟代王世子都这般好,自己这些在皇后宫中办差的人,脸上都有了光! 听着这些人庆贺,皇后此时已撑不起笑脸,只是蹙眉。 “不对,这情况不对,必须查清楚。” 皇后在宫内几十年,深知不怕力量悬殊,只怕入了迷糊阵,一无所知,那才真正是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 正文 第七百零五章 昧小义而成大忠 代王府 天已放晴,风清气爽,月轮洒光,王府错落别致的山水榭亭之侧,就见人人都满是欢喜之色,有妇人和丫鬟,还对着月亮拜谢。 惠道也立在院中抬头看了看明月,忍不住笑了。 “真人,您又在自己一人笑。”道童忍不住说:“是不是真的大好事,才让您这样开怀?” 又嘀咕:“不就是代王有了世子?” 道童的话,让惠道摇了摇头。 “你啊,最近越发不长进了。”手指戳下道童脑门,惠道无奈说,代王现在是关键时,有无这世子,区别很大。 惠道懂自己道童的心思,觉得世子妃有孕也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难道看不出世子妃怀的是世子? 可要测别人胎儿容易,可这是王府,哪能探测? 不过道童还不大,只是少年,修为也有限,不懂的事情尚多,也可以理解,于是就摸了下头,听着道童又嘀咕一声“我功课都作了不少”,更是心情很好:“怀节,你还小,不懂。” 怀节没有说话,只是微眯着眼,以前真人总是心事重重,就算是教诲,也不会是这般带着调侃的轻松语气,而更语重心长,甚至带着一丝悲凉。 现在的真人就终于卸下了一半重担,身上轻松了,自然对事对人也就没那么悲观了。 “师门的悲愿,希望我也能出点力吧!”道童眼一热,望向正院,真心诚意行了一礼。 “但愿世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 “但愿代王府后继有人,人丁兴旺。” “但愿师傅满怀希望,不再时时郁郁在心。” 正院 代王嫡子出生,乃天然世子,实属不得了的大事,苏子籍正微微沉着脸与女医师说话,可眼角眉梢喜意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女医师见多了这情况,仍能一本正经向苏子籍禀报情况。 “大王,王妃一向身体康健,这次生产也是有惊无险,现在已无大恙,休息就可。”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又认真提醒:“只是小世子到底出生得早了些,有些先天不良,最近几日,一定要多加注意。” 说着又讲了注意事项,自然有人认真记录。 苏子籍追问:“孩子情况可好?” 女医师乃是魏世祖时创建,专用于女科,大郑沿袭,这时回话:“情况很好,同样十分康健。” “好!”苏子籍深呼吸一下,站起来:“有劳先生了。” 先生是尊称,女性也可用,代王能说这话,实是难得了,就听着代王继续吩咐:“此次母子平安,先生功不可没,赏先生黄金五十两。” 女医师是行内名医,附近权贵生子多半请她到场,可也不由露出了喜色,黄金五十两,按照现在一两黄金等于十二两白银来算,就是六百两,这可是一笔重赏! 虽早就预料到,王妃顺利产下小世子,必有赏赐,但能得这样多,还是让女医师很高兴。 “谢大王赏赐!” 苏子籍又说着:“分赏府内之人,管事、队正、稳婆每人十两白银,副管事和副队正每人八两,余下之人,五两到三两不等,按级别领赏,人人有份,不得遗漏。” “谢大王赏!” “谢大王赏!” 一时间,近在眼前的这些仆人都反应过来,俱都领命,领受赏赐,成色十足的官银,多则十两,少则三两,人人有份,自然欢呼连连,喜笑颜开,向苏子籍连连行礼,谢恩。 而随着这道命令传开,代王府内的气氛顿时更热烈了,到处都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走廊上,野道人行色匆匆,迎面遇到的人,都恭敬行礼。 作深受代王信任的“路先生”,野道人在代王府内可谓备受敬畏,但真正能被人敬畏的,主要还是那双眼。 私下有人说,野道人有一双能分辨善恶的眼,能帮着代王筛选出忠于代王之人。 但这话也就是偶尔有人说说,信者不多。 野道人也曾听人提起过,当时也只是一笑,但心里清楚,他虽没长着这一双上天恩赐的神眼,但多年来混迹江湖,在帮派上打理事务,的确让他眼亮心明。 手段用在调查府内之人上,更是驾轻就熟,很快就能完成。 此时朝着正院行去,袖中就揣着一卷纸,这上面有着他奉命调查的所有人的结果。 路上,看着人人欢呼,他就已是暗暗冷笑。 等走到正院门口,看到有几人正围着代王献殷勤,眼中更是闪过一丝嘲讽,却不上前。 此时洛姜在里面而出,向代王轻轻额首,代王得了示意,方起身进屋。 一进去,暂作产房的堂屋丝丝萦绕的雅香,原本血水污秽点滴不存,散的一干二净。 “这香是?”苏子籍略一停,问着,香可不能随意。 “此香是宿枕香,最能宁心安神,安养生息,京内权贵多用。”洛姜细细的解释:“更适宜产妇修养。” 苏子籍轻轻点头,这素雅馨香不绝,血腥味寡淡不可闻,暗想的确有些手段,这时产后体弱气虚的叶不悔,看见代王不避忌讳探望,心里莫名感动,就要挣扎起身。 “别动,躺着就行。”苏子籍上前凑近床榻,早有洛姜搬来圆凳,候着代王坐下,与为王府绵延子息立了大功的叶不悔说话,又递上了襁褓。 襁褓裹的婴孩,看不出面孔,但血脉相连的联系,使苏子籍感到由衷的喜悦,初为人父的快意萦绕心头,久久不散,恍惚之间,突然使苏子籍想起了当年,久久凝视着她,眼前苍白的脸,与相似又略小的面孔合一。 当年,自己最落魄时,就是这张面孔板着脸,其实每次送饼送肉都是她。 以后风风雨雨,最艰难时,她也没有动摇过。 现在又诞下了儿子。 这份情谊,重的让他眼有些发热。 “不悔,辛苦你了。”蓦然间,苏子籍说着,每个人都能听出,这语出真诚,半点虚假都没有。 “能为夫君诞下子息,是臣妾的荣幸,也是最大的期待。”叶不悔说着,她不能多说,只是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其中便是。 女医师见此,略停一会,微微福身。 苏子籍只得起身,这不但是民间忌讳,也是产妇不能受寒,不能受菌,刚才入见,已是破格。 “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苏子籍低声说着,见强撑的叶不悔合上眼,就静静退了出去。 抵达外庭,明月升空,把园林沐浴在柔和的光中,眼前是一道柱廊,隐隐约约,似若通往古今。 一时间,苏子籍痴了。 “主公。”良久,轻声打断了追忆。 “你们都且退下。”代王醒转过来,也不以为意,冲着别人说着,这些人立刻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 野道人感觉到有人目光停留在身上一瞬,也不在意。 他在代王府的地位,可不是靠着阿谀奉承得来,而靠着功劳,靠着与代王一起经历了这样多磨难得来。 这些人遇到了事,就想着脱身,等事情结束了,没事了,又想要在代王心里得个前程甚至富贵,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美事? “如何?”苏子籍目光没有落在野道人身上,而望着那些远去的人,似是随口一问。 野道人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恭敬递过去:“主公,这上面的都是府内动摇了的人。” 苏子籍接过来,展开一看,一时没说话,在走廊里慢慢踱步。 上面的人不仅有重金请来的江湖人和客卿,更有着当初自己亲自请回来的太子府老人以及后人。 无论哪一方,都从未亏待过,甚至大多对其有恩。 剩下的那些仆人,也多是跟了自己有些时日,自己也从来是赏罚分明,给的好处从不少。 但在围府之夜,上面这些人却都辜负了他的信任。 或许是当时事情发展太快,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倒没发生告密之事。 但很肯定,只要当时有一点拖延,必有人会跳出来。 虽然可以理解他们的选择,面对国家皇权,动摇是正常,甚至还可以弄个“昧小义而成大忠”的牌坊。 可,理解是理解,却断然容不得。 “主公,这些人,是不是尽数杀掉?”野道人认真问着。 “不是时候,也动静太大。”苏子籍想了下,就摇了头,苦笑:“幸孙平还没有动摇,可少慰我心。” 话是这样说,可随之就变的冷冰冰:“这些人,不能留了,将赵八立刻杖毙,余下这些动摇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贬到店铺、城外的田庄去。” “以后,永不录用。” “臣明白。”野道人暗暗觉得可惜,贬到外面,过几年死了谁知道?有这一句“永不录用”,倒不能全数弄死了。 “孙平、秦应、薄延、洛姜!”苏子籍说完,又说了几个名字:“这些人,孤要见,让他们立刻来。” “是。”野道人听了这几个名字,知道这都是围府当晚坚定站在代王一边的人。 人数不多,但个个尚属忠心。 不管才干怎么说,只凭着忠心二字,就可用。 正文 第七百零六章 大王之风 眼见着野道人去叫人,苏子籍则静静的等着,凝视明月,心中满是感慨:“大浪淘金啊,现在乃知先贤之意。” 这世界哪有绝对忠诚,都是一次次考验中淘出来,其实过程都是试用,再试用,直到变数渐渐剪除。 对社会来说,剪除变数是死水一潭,可对组织和上官来说,剪除变数才是一辈子孜孜不倦的目标。 政治也罢,权谋也好,甚至道德,都是为了减少变数。 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 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内涵深意,或可牵强至此? 才想着,脚步声传来,就有六七人鱼贯而入,一起拜下。 “见过大王!” “主公!” “好了,都平身吧,这里没有外人,都起来。”苏子籍摆了摆手,笑容满面,几人这才起来。 苏子籍也不废话,直接说:“昨晚的事,足见你们尽心。孤都看在眼里,有功当赏,孙平听令。” “孙平在。”孙平忙站出来行礼。 “孙平,孤命你重新担任府尉。” “臣遵王令。”孙平虽年老,可刚才看了一场闹剧,顿时明悟现在代王府可不是太子府,还真不能“让贤”,大声应着。 “孙大成,孙二成听令。” “在!”孙平的长子次子出列。 苏子籍看了看他们,很是满意。 “孙大成,孤命你担任队正,具体是哪一个,等调令下来,你自然便知。” “是!”孙大成高高兴兴地应下。 一下子就被提拔为队正,在府里可谓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了,怎能不让他高兴? “孙二成,你体格弱一些,但能识字算术,从今以后,就做一管事,掌管孤的私库吧。” “是!”孙二成也高高兴兴领命。 孙平此时站在一旁,似乎有话要说,又忍住了,苏子籍没问,而又看向了秦应。 “秦应,孤觉得你很不错,从今日起,你由副转正了。” “谢大王!”秦应大喜,忙谢恩。 苏子籍又看向了薄延和洛姜。 薄延跟洛姜的心情格外复杂,也不知是该期待着得到提拔,还是不期待。 就听代王再次开口:“薄延做事沉稳,孤都看在眼里,孤提拔你做队正,日后与秦应、孙大成一起共事,三队互相扶持,共同侍卫王府。” “薄延领命!”薄延上前一步,行礼。 苏子籍这才看向了洛姜。 这少女剑法出众,虽来历有问题,但这段时间的确偏向了自己,尤其是围府之夜,她也出现在了正院。 不管当时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起码站了出来。 此女,或也可用一用,至于忠诚,与薄延相同,以后再说罢,苏子籍眸子幽暗,却说着:“洛姜,你剑法出众,做事妥帖,之前一直只充作王府教习,现在孤让你做王府从九品女官,你可愿意?” 亲王府邸是可以有女官,一般是从九品到正八品之间,服侍在王妃跟前。 但为谁做事,其实也只是惯例罢了,并没有明文规定不准女官为王爷做事。 苏子籍现在就钻了这个空子,直接给了洛姜一个从九品的女官官职。 洛姜出列,恭敬行礼:“谢大王之恩!” “除此之外,每人再赏黄金十两!” “大王……”孙平等到苏子籍说完了,这才又站出来。 “孙府尉,你有话要说?”苏子籍看向。 孙平凛然说着:“大王有命,微臣岂敢推辞,辜负大恩,只是微臣已老了,恐怕不能胜任府尉多少时日,还望大王未雨绸缪,早日安排……” 有信薄之人,也有忠勤之人呐,苏子籍心中一动,有些感动,这时起身慢慢走下来,走到孙平身侧,拍了拍肩,叹:“可孤现在实在是没有可用之人,昨晚的事,你也看见了。” 是啊,正是因看见了,所以心中越发愤慨。 满府的人,都受着王爷恩泽,可关键时却只有他们这些人上前护卫,这是多么让人心寒的事! 孙平沉默了一会,恭敬向苏子籍行礼:“那微臣必将死而后己。” 别人亦是一同拜下,同声说:“微臣必将死而后已。” 薄延起身,按着刀侍卫,心中复杂:“我竟没想到,来到京城之后,竟会有这样的经历。” “原本只领了差事潜入代王府,结果代王待我亲厚,简拔我为正九品武官,这以后,何去何从呢?” “虽已经上次通过文先生的门路,杀了齐王之孙伯兰投了名状,已经没有退路,可总是一个污点,要是代王想起……” 不谈薄延心情,洛姜也难保持平静,只是一低首,过去种种就流过眼前。 洛姜之家本是为了皇家作事,她母亲一辈子梦想就是能有个女职,可自己在皇城司做了那么多事,立下那么多功,到头来依旧是白身一个,倒是代王,先是救了我母,又如此待我,我必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可为什么,总有些心微微刺痛,若有所失呢? 不等洛姜寻思,有人快步进来。 “报!大王,有旨意,天使已进了门!” 又有圣旨? 昨晚就闹过一回事,现在又有圣旨到,哪怕是野道人,都微微蹙了下眉。 唯有苏子籍站着,神色平淡,淡淡说着:“吩咐下去,摆香案,让天使稍后,我更衣就来。” 等换了朝袍出来,天麻麻亮了,肚皮白从东方浮现,估摸着时间,恐怕已是卯时了。 诸人都有些惊,哪怕有代王在,也有点惊弓之鸟,一行人一看,却是笑容满面的赵公公到香案上首南面而立。 苏子籍忙趋前伏身叩首:“孙臣恭请圣安!” “圣躬安。”赵公公笑着说:“代王,是皇上的口谕!” “皇上说,朕闻代王妃生了世子,乃是宗室之喜,赏代王玉佩,赏代王妃宫绢百匹,等到了周月,朕和皇后至府,还有重赏。” 口谕很简单,就这两句话,表达了皇帝对小世子出生的喜悦,后一句是重点,表示等满周月时,皇帝会偕皇后一同到代王府祝。 “孙臣惶恐,谢恩!”苏子籍听了,眉头微蹙,但起身时,已是舒展眉眼,接了口谕。 正文 第七百零七章 人心离散 “恭喜代王,贺喜代王!”也许有了上次暗通消息,赵公公满脸带笑,说::“这是皇上赏的单子。” “孙臣谢恩。”苏子籍又行礼,才恭敬接过,目光一扫,“夜明珠十颗、赤金盘螭金项圈两个、嵌宝石双龙纹金镯一对,宫绢百匹……” 下面还有长长一串,也不看了,将礼单转交给王府管家,孙二成作新上任的代王私库管事,就跟管家一起将这些赏赐登记造册,送到库里。 这些东西,光听名字,大部分就是赏给小世子。 有一部分是赏给代王妃。 但赏给代王妃的略少一些,也没有金银首饰,这多半会由皇后来赏。 别管赏了什么,皇帝有赏赐,就是一个信号,所有人都很高兴,都暗松了口气,原本府内惶恐不安,一扫而光。 赵公公笑眯眯看着,又叮嘱了一句:“代王,皇上对您可是很器重,还说了,让您继续办差,处理神祠的事,不得有误。” 这也算是口谕,甚至跟之前的口谕内容相比,更是重点,苏子籍只能再次接口谕。 “行了,口谕老奴已转达给大王您了,奴婢告退。” “皇上高天厚地之恩,孙臣实在惶恐,必尽心尽力勤于王事,以克全功。”苏子籍又对着皇宫一拜,起身微笑说着:“取五十两黄金,以济公公车马之劳。” 赵公公也不推辞,让小太监受了,就回了过去,太监一出门,惠道刚才听到了皇帝的口谕,才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果然劫难已过。” 就上前一步,说着:“大王,原本王府略有小咎,今世子降生,瑞气环绕,更有丝丝青气增益,可谓洪福临门,恭喜大王。” “这道士好会奉承。”府内众人心里暗骂,都是向苏子籍行礼:“恭喜大王(主公)!” 满场人里,大概就只有苏子籍一人依旧内心一片冷静,虽笑着,心中寻思。 “皇帝之前颇有猜忌之心。” “现在突然这态度,转变是不是太快了些?” “我的确是用了替身之术,让齐王替我遭了一劫。” “可皇帝对我的猜忌,又不是现在才有,之前就有,一直都仅仅利用,能真心高兴我有世子?” “此事,实在是有些古怪。” “至于气象之事,不过是小道小术,毕竟天子乃造命之主,凶吉只在皇帝一念之间,今日是瑞气环绕,安知明日不是凶煞临门?” “不过,假势也是势,不管皇帝怎么样想,他敢给势,我就敢趁势,有些计划或可进行了。” “特别是【蟠龙心法】晋升20级,文心雕龙最后异能——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这是《礼记·大学》的总纲,也是儒学‘垂世立教’的目标所在,换句话说,就是把自己的名望传播出去,扎根于士民。” “原本需要十年,二十年养望,还需要士林的配合,条件很苛,但有了文心雕龙,却可以极大省时间。” “不过,这需要条件,必须是我上位才可以。” “或许,这条件初步成熟了。” 苏子籍心里想着,口中连连说着:“好好,今日的确大喜,来人啊,赏府内酒食,人人有份!” 又想着:“我代王府高兴热闹,不知此时齐王府,又如何?” 齐王府 气氛压抑,有着淡淡玫瑰香味的蜡烛刚刚被吹起,屋内没敢拉开帘子,只稍稍透了一点气。 浓郁的药味与淡淡的血腥味,腐臭味,混合在一起,让人闻之欲呕。 “大王,用早膳了。”一个女子福身行礼,她是孙侧妃,生得温柔美貌,在齐王后院里,算是最近比较得宠的一个。 齐王府内的侧妃,虽有着品级,但折损率也不算低。 几年下来,侧妃几乎换了个遍。 能在齐王身边待久了的女人,除了王妃这种正妻,都要乖顺聪明,那才能活得长。 孙侧妃直面这股味道,就能面不改色,小心翼翼服侍着齐王起来,又陪着齐王去大厅那里用早膳。 才抵达膳桌,就有人守在门口,一看是织麻处的领班,齐王没有说话,用完了早膳,才问:“有什么事?” 这人忙应答:“大王,刚刚得到消息,赵公公出宫去了代王府,当众传口谕,命代王继续办神祠的差事。另赏赐偌干,表示等小世子满周月时,皇上会偕皇后一同出席。” 说完这话,这人就小心翼翼垂头跪着,半饷听不到回应,也不敢抬头。 幸亏他不曾抬头,此时的齐王,脸上表情已是狰狞。 “好一个代王!” 右掌猛击桌面,震得上面的碗碟噼啪乱响。 孙侧妃被吓得脸色发白,却只能老老实实坐在一旁,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免得被齐王当做迁怒的靶子。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除了最初一声怒喝,右掌击了一下桌面后,齐王深呼吸了一下,竟硬生生的平静下来。 似乎受了打击,反倒让他城府更深了一些,当下微微眯着眼,冷冷问面前这人:“父皇赏了代王什么东西?” “是一些金银器皿,还有赐给小世子的项圈等物。”那人忙回话:“代王府清理了一次,我们安插的人很多被扫地下了庄子,剩余只有二个,礼单一时还没有办法抄录。” 听到皇帝只是赏赐了一些金银,代王也只是哼了一声,转脸想着:“代王学聪明了,清洗内院了,你们继续想办法安插人。” “是!”织麻处领班暗暗叫苦,原本代王府是空架子需要人,安插容易,现在渐渐形成规模和制度,安插人就难了,但大王有命,自然是没办法也要想办法,只得应了。 “去,请几位先生过来一趟。”齐王又吩咐着。 片刻,赵不违几人就急急行来。 “免礼了。”齐王见他们要行礼,立刻制止,示意坐在一旁,这几人忙都小心翼翼坐下。 齐王就将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问赵不违:“赵先生,你对这事怎么看?” 赵不违顶着齐王的目光,站起身,小心翼翼答话:“大王,这事的确有违常理,您与蜀王都有儿子,但之前也不曾得到皇上如此看重,代王还真是开了一个先例。”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已胆颤,不愿再为齐王蹚这浑水了。 正文 第七百零八章 无能狂怒 那个蒋禹,齐王之前明着是赦免了,可现在人却不见了。 都说蒋禹是无颜面对王爷与同僚,自己跑了。 赵不违有自己的门路,知道已是被关进了王府的私狱,正被严刑拷打,被问是不是奸细,是不是故意让齐王出府。 可当日的事,他看得真切,蒋禹分明就只是讨好齐王而已。 再说了,就算蒋禹出了头,可最终做出决定非要出去的还不是齐王本人? 蒋禹最后不也努力劝了? 齐王自己非要出去,谁又能拦得住? 只因为多一句嘴,现在就死路一条,甚至祸及家小,岂能不胆寒? 齐王听了赵不违的回答,微微蹙眉。 这可不像是赵不违以往的回答,赵先生以往才思敏捷,就算是给出回答,也不会这样敷衍。 与其说这是在替他思考问题,倒不如说,所说的这些,就是在应付! 齐王抬眸,仔细盯着赵不违看了几眼。 这一看,就发现赵不违神态有些惶恐,目光也避着,这竟是在害怕! 他的目光又扫向其他人,结果几个幕僚也都垂眸看着地面,都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略一想,就懂了这些人在害怕什么了。 这是因府内经常有幕僚出事,开始人人自危了,蒋禹的事,大概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群混帐!”齐王第一感觉就是恼怒,幕僚就是自己家的奴才,本来被自己打死也要高喊齐王万…千岁,现在却遇到这点事就退缩了。 不过再恼怒,齐王也知道这样不行,以前自己鼎盛,打杀几个人无所谓,有的是人为了富贵依附,可现在,落了下风,虽说没有到树倒猢狲散的程度,可也不能再任性了。 深呼吸了一下,齐王说着:“传孤的命令,让宫里的棋子,弄清楚皇上到底怎么想!” “是!”领命而去的,是织麻处领班,织麻处现在也负责情报相关,之前负责情报的人被齐王杀了好几个,最后索性交给了织麻处来处理。 “赵先生你们辛苦了,孤赏你们假期和银子,一人放假五日,各领一百两,都回去好好睡一觉,趁最近无事,好好休整一番吧。” 说着,又说着:“还有,孤那侄孙满月之时,孤也会去代王府庆贺,该有什么章程,你们提前安排好。” “是。”赵不违等人立刻领命。 “来人,传歌舞!”齐王笑呵呵说着,似乎很有兴致:“听说最近府内培训了几个舞娘,尚属可以,让孤看看。” 赵不违等人对视一眼,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都悄悄退了出去。 虽然是上午,可齐王要看,自然立刻就有,两壁厢帷幕突然大张,一队少女妙曼云环、步摇叮当,目送秋波,旋舞而出,在大厅外高台上跳起。 齐王身上有伤,只能靠在厅中软塌上看着,却还是嘴角含笑,用手拍着大腿,打着节拍。 见他这样,孙侧妃原本有些不安的心情也跟着恢复过来。 最近府里进了几个鲜嫩的美女,还都是官女,比她出身也没低多少,所以孙侧妃多少有些危机感。 见齐王突然来了兴致,她就稍稍往齐王那边靠了靠,小手探过去,在齐王挨着她的那只手的手心轻轻挠了一下。 这是她最得宠时,与齐王常玩的游戏。 齐王当时就说,最喜欢她这种妖而不媚勾引人的样子。 孙侧妃这样做着,就觉得,哪怕王爷不喜欢,没兴致,也最多就是冷待她一些,不会说什么。 谁料,她才挠了一下,手就突然被对方猛地攥住。 这一下,力气可是极大。 饶是孙侧妃很能忍耐,也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大王?” 啪! “贱人!”一个耳光狠狠甩过来,将她的脸打得偏了过去,人也跌了出去。 “滚!”齐王暴怒喝着。 捂着脸颊,孙侧妃满脸惊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远。 “父王!父王!” 小孩子在远处的楼上往这边望,恰看到了这一幕,他却不太懂,只顾着要去够一够父王。 王妃抱着儿子,被他闹腾得厉害,只能暂时将他放下来,让奶娘跟仆妇继续抱着。 王妃则目光越过远远的距离,落在远处,面无表情。 她身旁还站着王府女官,从八品,是之前就跟着王妃做事的大丫鬟,现在成了女官,也依旧在王妃跟前做事。 她也看见了刚才那一幕,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之色。 齐王再暴虐,起码对身边的侧妃还算可以,就算侧妃也有折损率,但也不是这么轻易就会被殴打迁怒的存在。 尤其是刚才那一幕,她们虽离得远,只能看到动作,听不到声音,可光看动作就知道,当时齐王是在兴致勃勃的看舞娘跳舞。 这等时候,突然就暴起打人,打的还是比较得宠的孙侧妃,实在是有些古怪了。 王妃瞥她一眼,见她不解,也不解释,只是心里叹了口气,将安静下来的儿子再次拉过来,搂在怀里。 “儿啊,娘可只有你了,你父王也只有你了。”后面一句,轻不可闻。 之前王妃给太医重金,才终于得到了一点暗示,原来大王竟可能伤到了根本了。 这对后院的女人都不是好事,但对有了儿子的正妃来说,却未必是坏事。 只看皇帝,当初对着皇后是何等恩爱敬重,对着太子是何等喜欢怜惜,可最后呢? 还不是该杀的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儿子多了,对于位高权重的男人来说,选择就多了。 可王妃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现在齐王可能不行了,就算以后齐王还有更多女人,也再不能让她们生出孩子了。 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那两个儿子就都十分珍贵。 尤其是嫡子,更会被当做宝贝。 齐王妃的地位,也会更巩固了。 毕竟,那庶子只是妾室所出,其母甚至连侧妃都不是。 齐王妃若是地位不保,齐王可就一个嫡子都没有了,想到嫡子,齐王妃就突然就想到了代王妃,暗想:“听说她刚刚生了个儿子,并且府里还没有别的女人,真有点羡慕啊。” 想到这里,她对女官说:“可准备了送去代王府的贺礼?” 女官忙说着:“王妃,还没有准备。” “现在就去安排下,礼单列好后呈给我过目,另外,准备一下满周月去代王府的事。” 这些事,她本来也应该跟齐王商量一下。 不过眼下齐王这样子,她想了想,还是不要刺激他为好,左右不过是小事,往日里,她也是自己安排人去做的。 女官立刻应下。 王妃朝远处的齐王深深望了一眼,略略摇头,看刚才反应,怕太医所说不假,当下轻叹一声,揽着自己的儿子,转身离去。 正文 第七百零九章 九龙绕珠 皇宫·勤华殿 地处皇城偏隅,殿宇连堂,十分僻静幽深 赵公公、霍无用、薛鸣等人无声的退下,此时天高气寒,秋风扑怀,一轮月亮,将整个大殿涂了一层水银,唯有太监面无表情垂手侍立在幽暗之中,似乎是庙宇里的判官小鬼一样,引人心惊。 一道身影坐在桌前,注视着炉内袅袅放着清冽香气,在凉得浸入脾骨的夜风中沉思。 良久,爆起一簇光,桌上一根蜡烛亮起。 大而幽静的偏殿里,非但没有因这束烛光变得明亮,反更添几分阴森。 蜡烛前的面孔被照了出来,正是皇帝。 皇帝那张脸已是尽显老态,白日里时还好,因气势在不怎么明显,可在这烛光下,却显得苍白又阴郁。 “代王已经领赏了,可气数并无太大变化么?” 皇帝的右手握着一团纸,犹豫着,终于借着烛光慢慢摊开了手。 略显干枯的掌心里,躺着一张有些发皱的纸。 将纸慢慢在桌上展开铺平,上面的字在烛光下模糊,又刺亮了他的眼。 “应是真的。”皇帝的声音轻得就只有自己能听到,声音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若是细究,甚至还能辨出一丝兴奋。 “不就是以龙继龙么?” “只是朕现在已老了,比当年情况更糟糕,并且已经有过一次转变天机,所以到了朕现在的地步,阻碍也许会更多?”皇帝眯着眼,刚才一次绝密的谈话,就在这里进行。 这里是商量绝密之事的大殿,有各种防备,别说是活人,就是鬼神万万不可侵入并且泄漏,同时会见也是分批进行,每次仅仅一人,君臣私议,自然自然隐晦交换了不少信息。 皇帝也清楚,这是逆天行事,并且是第二次,可能阻碍会不少,炼丹也可能失败。 其次,代王受赏,气象也没有太大变化,具体探察还得专门法器,当然霍无用等人被询问,误认为是皇帝问着代王器量,也谨慎的答复,其实代王现在,虽有亲王之相,但也仅仅如此,与齐王蜀王一条线的水平,并不出挑。 皇帝想起了刚才的会见,沉吟着,手指轻轻在一行字下蹭了蹭,微微停顿在那里。 “代王还远称不上龙,具体监督,还需要法器么?” 啪! 蜡烛不知为何轻轻跳了下,骤亮起来的烛光下,老皇帝眸光带着森然冷意,沉默良久,才再次动了下。 那张纸被他再次握紧,捏成了纸团一般,狠狠扣在手心里,嘴里轻声唤:“孟林。” 原本只有一人在的幽静偏殿里,竟如鬼魅一般出现了一道身影,垂首在老皇帝面前,恭敬说着:“老奴在。” 若是之前曾见过这人的太监看到,必会惊讶。 这竟是偶尔才会在皇帝身边露面的一个老太监,从外貌辨别不出实际年龄,武功应极好,隐蔽身形时让人轻易察觉不到,而出来时更是安静无声,让人不禁好奇,平时都藏在什么地方。 这偌大幽深的宫殿,因此人的出现,让人越发觉得到处都可能藏着机密,鬼魅而神秘。 “孟林。”皇帝又唤了一声名字:“你看看这个。” 老太监低眉顺眼上前,双手从皇帝手里接过这纸,快速看了一眼,又恭敬送回去,后退几步站好。 “朕记得,这法器以前就有,是在朕的内库里吧?”老皇帝问着。 老太监恭敬回话:“皇上,此法器是九龙绕珠,乃前朝之物,的确正存放于甲号内库之中。” “把它从内库里取出来,你按照纸上所说制作龙珠,并且……”皇帝微微眯了下眼:“迅速取得代王的血与发,这件事交给你,不要让朕失望。” 虽事涉代王,老太监仍不急不躁回答:“请皇上放心,老奴一定尽快办成此事。” “那这件事这交给你去办了,这就去,不要耽搁时间,越快越好。”皇帝一挥手,就让老太监退下。 “且慢。”才行了几步,皇帝忽然又叫住了。 “代王府,你一直让人盯着吧?”皇帝问着,帝心多疑,就算赵公公和皇城司监督代王府,还有别的暗线,孟公公是皇帝的底牌之一。 皇帝就算信任,也不喜欢听一面之词,喜欢听不同的人回禀同一件事,再将这件事放在一起比较。 说到底,当一只曾经威猛的老虎牙不再那么锋利,爪子也钝了后,为了继续维护自己的地位,往往会做出一些连过去的自己都会嗤之以鼻的事。 孟林却表情毫无变化,认真答话:“皇上,代王府里的确有些变动,代王已经决定流放一批人去庄子和别的产业,人数有上百人。” “哦?这么多人?你仔细说说。”皇帝顿时有点感兴趣,立刻让其细说。 孟林躬身:“是上次马顺德夜围代王府,要搜查府中之人时,代王府内有些骚乱。” “有许多人慌乱,没能尽忠职守,更有一些人,还想举报代王求生,甚至想求得富贵。” “老奴安插在代王府里的人,都将这些看在眼里,是事实无误。故而代王决定流放这些人。” 这事无论是说给谁听,都不会觉得代王错了。 毕竟代王眼下无事,但那些人想要背主却是实实在在。 哪怕是皇帝本人对代王态度有些复杂,警惕为主,没真心当孙儿看待,可听说了这事,第一反应也绝不会觉得这些人做得对。 作当权者,只会更厌恶这等逆主之奴,虽然皇帝是最终收益者。 “哼,还算有点自觉,还知道将一些无能之辈、背主之人清理出去。”皇帝略觉满意,又摇了摇头:“只是还太宽宏了,这些卖主求荣之辈,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皇帝点评了这一句。 孟林低垂着头,像木雕泥塑一般站在皇帝面前,对皇帝这番话,没给出任何反应。 而皇帝也的确没想让他给反应,自己说完,就又沉声问:“那还有人在代王府么?” 这话就是问孟林了,问的不是指别的,而是指孟林安插在代王府的人。 孟林躬身听着,立刻答着:“回皇上,虽代王府会清理出去很大一批人,但清理掉的都是那些意志不坚之辈,多半是蜀王和齐王安插在代王府的眼线,但朝廷安插进去的人与之不同,都是意志坚定之人,且在没有给出任务时,也都是以表现忠诚为主,所以还有三人在代王府,请皇上您放心,必会完成交付的任务。” 皇帝终于满意了,点了下头:“这样就好,速速办好此事,下去吧。” 挥挥手,这才真让孟林下去。 老太监朝着皇帝恭敬一礼,似乎并没有直接从大门出去,而再次隐没进了黑暗之中,转眼没有了声音。 大殿内,皇帝盯着幽幽烛光又看了看,随之噗一声,烛光熄灭。 正文 第七百十章 发送听用 代王府 随着黎明破晓,天放亮,在正院前空地上,一群人被叫来,按照顺序脚步杂沓抵达,就见场地上一个个府兵腰悬佩刀,面无表情的站着。 初冬的风微微带着寒意扑面而来,袭得这群人都是一噤,这次来的人大多心里已猜到了什么,毕竟在昨天,自己干的事都心里有数。 甚至跳的最欢的赵八已经被抓了去,听闻传来阵阵惨叫,后来连声音都没有了,这是大不妙的情况啊,赵八如此,自己这群人结果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人人都一言不发,心都扑扑直跳,须臾见苏子籍带着野道人、文寻鹏、惠道等人而来。 上百人本来就忐忑,看见来人,更一下子变得一片肃静,只是一齐行李:“给大王请安,各位先生好!” “起来罢!”苏子籍笑容真挚,扫了一眼:“王妃生子,得了世子,孤觉得各位辛苦了,故赏了银子和酒食——大家不嫌礼薄罢?” 诸人面面相觑,有人胆大,说着:“大王待我们一向宽厚,月钱赏钱都高于别的王府,我们都觉得担当不起,哪有谁觉得还不够呢?” 苏子籍一点头,似乎很满意,笑着:“你们尽心尽力处,孤都看在眼里,有功都有赏,从来不搞功过不相抵,却只罚不赏之事……” 说到这里,苏子籍阴狠一笑:“只是你们的功,我赏了,你们的过呢?孤当如何罚之?” 这话一落,场内上百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有的人甚至颤抖。 良久,没有人说话,苏子籍的阴狠才消退了些:“看来大家都有良心,没有砌词狡辩,让孤也能宽厚些,不妨告诉你们,赵八本是我从贫民屋拣回来的,捡时都饿了一天了。” “看在他爹曾经为太子府的人,孤领回来,授锦衣,授酒肉,不想却不知感恩,还要鼓动告密求荣,这等卖主之奴,孤岂会容得,已经杖毙了。” 说到这里,里面有人微微呜咽,却不敢出声。 “你们的罪,也想必自己清楚,看在你们还没有明显罪迹,以及你们父辈的情分上,孤不但饶你们死罪,也饶了你们活罪——管家,下面的事,由你来处理,来说话。” “是!”管家出列,躬身看着苏子籍离去,才朗声说:“奉大王之命,汝等一概发送到城内店铺以及城外庄子发用。” 话一落,上百人就是一阵骚动。 在代王府内当差,不仅出去有面子,让人高看一眼,且时不时能拿到赏银,赏赐甚至远远超过了俸禄。 并且据说当久了,外放当个小官都可能。 而去外面铺子或庄子当差,就是泥腿子,与在府里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能选,谁会乐意被发配出去? 想到这里,就有人眼珠乱动,蠢蠢欲动,就在这时,王妃叶不悔的一个新提拔的女官洛姜出来了。 管家冷冷开口说:“你们有男有女,男的听我分配,女的听洛小姐分配,各带着东西走吧,别耽搁了时辰。” 因来前,就给出时间,让他们自己收拾东西带过来。 当管家宣布了,连让回去再收拾都不必,就直接有人上前,示意他们即刻出发,坐上牛车前往城内店铺或郊外庄子。 “我要见王妃,我要见王妃!”一个妇人突然大叫一声,就要从人群里冲出来。 “放肆!”管家喝着。 那妇人不依不饶叫:“我要见王妃!王妃开恩啊,王妃开恩啊!” 随着她这一声,别人也“醒悟”过来,纷纷哭喊着,大王也许铁石心肠,可王妃不是,并且王妃说话,大王几乎没有反驳过,要是王妃能为自己说话,说不定就可免了这场流放。 洛姜站着,冷冷看着,毫不动容,只是对着府兵和健婢:“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由她们放肆?若是吵到王妃和世子,不但她们处罚加倍,连你们都难有好果子吃,还不将赶紧带出去?” 尤其那几个丫鬟仆妇,声音尖锐,此时还刚刚天亮,若惊扰到了王妃和世子,谁担得起? 一念到此,原本有些同情的府兵和健婢,再也不迟疑,将跪地不断磕头的人直接往外拽。 凄厉的叫声,能传出老远去,最后在管家的命令下,这些求饶不已的人,被直接堵嘴送了出去。 “一群不忠的家伙,竟然还妄想继续留在府里做事!”管家冷嗤一声,想起那一晚的事,直是摇头。 别看这些仆人丫鬟婆子们喊得凄惨,这些人在那一晚可明哲保身得很。 仆人避在一旁也就算了,本就不会是被查的一些丫鬟婆子,也都心思浮动,有了不忠之心。 真是不遇到不知道,一遇到了,才知道这平日里看着铁桶一般的王府,竟然这般脆弱,这般不堪一击。 二楼 隔着窗,叶不悔坐在榻上看着,神情很是冷淡,只有转过时,神色才温柔起来——小床睡着小世子,小嘴微微张着,睡得正香甜。 有了孩子的她,比过去更添了几分母性的温柔。 但这不代表着她就能心软,原谅所有不忠之人。 哪怕刚刚求饶的人里,有人哭喊着自己孩子还小,若她被赶去庄子,怕是要母子分离,叶不悔内心也毫无触动。 这群人不忠,危害的是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就算再心软,也不会反过来给丈夫拖后腿。 才想着,求饶声已远远的含糊不清,渐渐一片寂静。 同在正院的一处房间,苏子籍手微抬,让侍女服侍穿衣,古代穿衣,特别是权贵,不同场合不同衣服,一天换数次,这本是正常。 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套上外袍,听到外面的呼喊声渐渐变无,更吓的身体微颤,生怕出错。 可越是这样,越是有问题,苏子籍胳膊往袖里套时,一阵刺痛突然从手背上传来。 苏子籍顿时嘶了一声,随手一扯,将外袍直接扯了下去。 两个丫鬟顿时呆住,等看到代王从外袍翻出一根银针,立刻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而周围的人见状,跟着跪了一地,个个吓的颤抖,刚才才处置府人,接着就王爷受伤,这可不是小事了! “这外袍是谁做的?”看出这袍子是新的,一般来说,亲王外袍基本都不会穿多次就会换新,而且不会让外面的人做,由府内针线房来做,苏子籍蹙眉看针问着,暗暗探察着伤口。 场内鸦雀无声,一个丫鬟颤颤巍巍答:“是小玉,大王,这外袍小玉昨日曾负责收线,不关我们的事呀!” 说着,已经有哭腔。 正文 第七百十一章 血发出府 “小玉?” 对这人,苏子籍没有印象,微微蹙了眉,立刻就有人回话:“是,江氏,一直在针线房做事。” “让她进来。”苏子籍淡淡说着,刚才的确吓了自己一跳,生怕针有毒或者别的巫法,可仔细探察了,发觉是虚惊一场,只是虽然这样,扫一圈周围跪着的人,没立刻叫起。 片刻,一个长相普通的丫鬟从外面进来,才进来,就惊恐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上叩首。 “大王,奴婢就是江小玉,求大王开恩!” “你就是江小玉?” 苏子籍低垂着眸光,盯着这丫鬟看。 她属于长相十分普通,丢到人群里都轻易不会被发现的那类人,不突出,看举止气质,平日里大概也是那种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的人。 见她这样,苏子籍一凛,生怕是间谍。 间谍,其实这种人才是最适宜的。 因代王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别人心里都已默认小玉这次必会被重罚。 龙子凤孙是何等尊贵? 别的也就算了,马虎一下未必被责罚,竟然伤到代王,这事往大了说,甚至算是大罪。 原本代王宽厚,大家都不过分担心,可围府之事,一下子发落上百人,其中不少是有头有脸有情分的,都个个凛然,不敢侥幸。 只听代王再次开口时,只淡淡说:“府内都有规矩,你做事马虎,本应该重重处罚,念在情有可谅,又是初犯,责三十竹笞,罚三月的月钱,你可心服口服?” 这话一出,莫说是跪在地上的丫鬟小玉,就是别人也纷纷下意识抬头,看向苏子籍。 苏子籍却只淡淡看着面前的丫鬟。 小玉与苏子籍目光一碰上,就立刻低垂下了头:“奴婢心服口服,大王仁慈,奴婢谢恩!” “你且记住,作事有纰漏可以接受,但不忠,难以放过,下去领罚吧。” 苏子籍看似随意说着,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小玉被苏子籍这一眼看得浑身一颤,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但又一想,若自己暴露了,就不会是这样被轻轻发落。 再说,她不仅隐藏得深,之前也表现的还算忠诚,这次做的手脚,代王也不可能知道是为什么,所以不会是暴露了。 这样一想,提着的心就慢慢放了下来。 苏子籍这时又看向别人:“你们也都起来吧,这次固是江氏有错,你们也有失职,孤之衣物,怎么能不仔细检查?” “也各责二十竹笞,罚一月的月钱。” “奴婢有罪,谢大王宽宏之恩!”随着应声而起,两个健妇一拥而上,老鹰撮鸡一样提起小玉便往外疾去,那小玉不敢呼救,甚至不敢挣扎,一脸楚楚可怜。 苏子籍再次淡淡看她一眼,就收回目光:“换一件。” 方才外袍扎了手,上面滴落了几滴血,在大家看来不宜在今日再穿,早就有人起身去取了新袍子。 这次里里外外摸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问题,丫鬟们才更小心给代王换上。 苏子籍表情淡淡,穿好就起身进了书房,刚坐下,一抹白色就窜进来,在面前唧唧叫着。 苏子籍初时装没听到,只低头看书。 小狐狸轻轻一跃,就跳到了书桌上,用鼻子轻轻去拱苏子籍手里的书。 苏子籍这才将书倒扣在桌上,垂眸看它。 “怎么?”苏子籍明知故问。 “唧唧!”小狐狸叫了两声,又在桌上蹦跶了两下,还伸出了爪子,苏子籍顿时懂了,它这是表示,它之前立了几次功,自己不能忘了这事。 这小家伙,真是抓住机会就表示自己有功。 但苏子籍也不觉得它这样烦人。 他轻笑一声,用手指轻轻弹了下它的脑门:“是,你有功,这次的事,就给你一场大功,孤都记得呢。” “唧唧!”小狐狸这次往桌上一坐,水盈盈眸子望着他。 “难怪后世曾有纣王宠狐狸精的传说,这小狐狸便是宠物,看着也的确很可爱。” “甚至不必变成人形,宠物就挺好。” 苏子籍心中暗道这些,就对它笑着:“听闻你家原本有青丘君爵位,我也封你为青丘君,可否?” 这话一听就是在开玩笑一般,毕竟真能给青丘狐族册封爵位的,唯有皇帝。 哪怕苏子籍现在的确有着龙气,与龙君也有着千丝万缕关系,可还是做不到这一点。 但不知怎么回事,虽代王也没有权力封,但小狐狸听了,突然之间就感觉到身体有了一种微妙变化,顿时一惊。 它仔细感受着,发现它体内的半片紫檀木钿一震,像起了反应。 可仔细去感受,那感觉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唧唧?怎么回事? 小狐狸又是迷茫又是不解,还带上了一点莫名的期待,又等了一瞬,发现的确再无动静后,就只能按捺住心思,只抬头继续看着眼前的代王。 这时,代王突然抬手首,看向窗口。 “孤的血……被运出府了。”苏子籍轻声说着。 “唧唧?” “血?”小狐狸听得清楚,微微歪了下脑袋,似乎不懂苏子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苏子籍摸了摸它的脑袋,没有多说,只是闭上了眼。 自己修炼【蟠龙心法】已是大圆满,往昔,怕只有龙君能抵达,只是灵气不显,看起来也没有太大作用。 可随着天地的改变,神秘之处越来越能体现出来。 首先是明确感受到,自己与天地之间联系日益紧密。 空气中的各种灵气,就像已成为自己的簇拥,虽然顽皮,有时又像是小孩子不懂事一样跑开,需要他“约束”“管教”,但大多数时,在感悟天地时,周围涌过来的灵气,都能很快吸收,为自己所用。 在这等时,苏子籍也渐渐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沾染上自己气息的东西,自己在沉浸在天地之中时,就能隐约感觉到。 他越是沉入其中,感觉就越是明显。 就像是现在,带着自己一点点血的东西,以及一点点微小部分,正被人偷偷带着,从前门大摇大摆出去。 因着隐蔽,而且也无人想到会有人带这种东西出去,所以无人阻拦。 “血与头发?” 感觉着自己的一点点部分渐渐远去,苏子籍突然就睁开了眸子。 眸子锐利无比,骤一睁开,眸中闪过了一抹金光。 正文 第七百十二章 九龙仪 “唧唧!!”一直抬头盯着他看的小狐狸,被这一眼吓得毛都竖了起来。 苏子籍此时却无暇安抚它,直接喊着:“来人!” “标下在!”立刻有府兵转出,沉声应着。 “刚才半个时辰内,谁出去了,查。” “是!” 苏子籍看着此人远去,沉吟着,良久一叹:“还是根基浅薄了。” 当年自己从临化县抵达京城,可以说空空如也,除了野道人,根本没有心腹可言。 以后封代侯、代国公、乃至代王,许可建牙开府。 建牙是建立自己的警卫,开府是建立自己的官署,上古建牙开府是极具权势大臣才有的特权,以后就只有王侯才可以。 非是王侯,建牙开府就是死罪。 这当然是莫大荣耀,可当时自己却根本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 只得以“孝”之名,招揽太子府旧人,不但相对可信,也可以博得名声,更有着“点题”——继承太子之意。 可就算这样,还是被安插了许多人。 “难怪都用家生子,不是任人维亲,而是外人,真的难以信任。” “唧唧!!”手里无意中按着的小狐狸钻出来,他才发觉自己按重了,歉意的又揉揉它的小脑袋,突然之间把它放平在了桌上。 “我突然想到,还有件事要你和你的狐族去作。” “唧唧??”小狐狸有些不解,也有些警惕。 “不会让你去作危险的事,你们是狐狸,谁也不会太警惕你们,你们就给我留心些府的人,然后一一报告给路先生,有要事的话也可以直接报告我。”苏子籍眉眼舒展,笑容可亲。 “如果说去别的府上还有危险,自己府上肯定没有,怎么,多办件事吧,举手之劳。” “唧唧!!”小狐狸举着爪子比画。 “放心,我自举业以来,可曾失诺过?你对我有功,日后有机会,应该给你的,都会给你。” “好了,就这样办了,我还有事,先出去了。”苏子籍起身,向外去。 “唧唧!!”小狐狸原本想再叫住他,不是为了功劳,而想说些别的,但看着苏子籍出去的背影,到底还是没继续喊叫,而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从桌上轻盈落下。 苏子籍不知道这些,出了书房,就又去了花厅。 早在刚起时,他就吩咐了在花厅摆饭,并将在府里的家臣都请来。 所以走入花厅时,立刻站起一圈人,向他恭喜。 “主公,这次皇上重新将神祠的事交给您来办,说明除了您,再无别的合适人选,这是喜事啊!” “主公,经此一事,圣眷已显,原本观望的人怕是会亲近,就连朝堂上的势力都要有所变化,恭喜主公得偿所愿!” “路先生,简先生、文先生,事情才开始,先坐,先坐。”苏子籍笑着受了,摆了摆手让着都坐下:“先用饭,用完了再说,食不语嘛!” 说着便命传早膳,一时间丫鬟捧着一盒盒的早点摆在膳桌上,燕窝鸡糕、馒头、炸饺子等。 诸人岁数不一样,但都经过历练,用的甚是沉闷,陪苏子籍略用了几口,见苏子籍放箸,都也停了款子,苏子籍擦了擦嘴,吩咐:“收拾完,上茶,所有人退出去!” 等完了茶,无关的人退出,苏子籍抿了一口:“皇上既继续把整治神祠的事交给孤,那就一定要将此事办好,不仅要办好,还要办得漂亮,让其他人都无话可说。” “大王说的极是,其实神祠与人一样,也是畏威不怀德,或者先畏威再怀德。”文寻鹏手一拱。 “先前大王惩罚,还只是打板子,齐王遇刺,皇上大怒,有嫌疑的神祠就受杀戮,却是打断了脊梁骨,吓破了胆,惟恐不能当奴才。” “大王要是愿意接受它们投诚,它们已是感激涕零,若是再施恩一二,或就可驱而用之了。” “文先生说的是,看来皇上有意让大王培养些羽翼了。”简渠也说着,他本是当谋士的人,自然看的清,展开了眉眼,连皱纹都少了些。 “大王,此等神祠都是扎根信众,要是能收复,您交代的京城井市的情报网,就可建成了。”岑如柏也说着。 各人纷纷响应,更是雀跃,明显摩拳擦掌,要大展身手。 苏子籍笑着颌首,先前被压制,王府就一副沉闷,现在露出曙光,就人人争先了。 这不是啥忠诚不忠诚,这是人性。 感慨之余,就说着:“各人都有要负责之事,齐王遇袭一事不能轻视待之,要重视,神祠后续也要稳妥处理,文先生……” 文寻鹏忙起身:“臣在。” “这事你去办吧,神祠的事要继续处理,齐王的事,同样要重视之,你明白孤的意思吧?” 文寻鹏与齐王之间,曾有着千丝万缕关系,更明白代王此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立刻回话:“臣明白,齐王遇刺,震动京城和皇上,万只眼睛都盯着看着,就算我们与齐王有间隙怨恨,但也要识得大体。” “凡是有袭击齐王嫌疑者,就要重重打击,赶尽杀绝,不许其投降,更不能有漏网之鱼。” “而别的那些神祠,若无过分违法之事,倒可以给条生路,前提是它们识趣,甘心当大王的奴才。” “若是有冥顽不化者,当粉身碎骨,断不容首鼠两端,牢牢的将这块让我们王府吃下去。” “善!”这话说的敞亮,在场的人无不点头,连野道人也暗想:“如此之才,齐王却不能用,真是天命不在齐王。” 当下野道人补充:“臣觉得,若世子满月,帝后真的亲临,时势就不同了,原本主公不能太出头,现在似乎可以准备神祠整顿的纲领。” 那纲领原本是别人为了害苏子籍,特意送上门来,但现在情况与当日已截然不同,这纲领反是可以用了。 苏子籍点首,对野道人的分析很满意,随又想到一事,之前代王府被围时,代王府的危机不假。 自己能看到代王府上空的气息不对,惠道更能看出这致命危机来。 若不是他使用了惠道师门的符纸,用了替身之法,今日代王府或已步鲁王府后尘,甚至情况更糟糕。 那时的情形,足以说明龙椅上坐着的那人对他毫无任何祖孙亲情。 自己当然知道他这个前太子之子是假的,是冒充的,可皇帝不知道。 而从之前的种种利用,到后来怀疑了就派人来查,都能看出皇帝对自己的圣眷,连昔日的鲁王都远远不如。 那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皇帝有了现在这样的快速转变? 皇帝迅速派了钦差来慰问,这事从里到外都透着诡异。 野道人说完自己的想法,苏子籍收回思绪,就再次点了下首:“好,就以路先生为中要调度,简先生负责修饰纲领,并且拜访一些必要的人,而文先生直接处理神祠的事,岑先生你长于江湖,就跟着降了的神祠组建市井之间的情报网。” “如此,我王府实力,必可再进一步。”说到这里,苏子籍突然一怔,一种奇妙的感觉袭上了心,按捺住心,又说了一些部署,等到人都退下了,就突然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面前的景致。 “这是进了皇宫,并且我的血和法接触到了法术?” “皇帝到底怎么想的呢?又想做什么?” “呵,可笑,历代皇家和宫廷,对魇镇巫蛊之术严防死守,但凡发现,必兴大狱,血流成河,不想皇帝自己却也作这厌胜之术?” 轻声说着,苏子籍浮现出淡淡的讥意。 皇宫·一处偏僻宫殿 这里挨着冷宫,很是僻静,据说前头有妃子吊死在这里,传闻夜里常听有嘤嘤哭泣声,巡夜的都绕开道,就连底层的宫人也不会轻易过来。 此时大门敞开,只见青砖缝里长出的杂草漫漫,廊庑寂然,这还罢了,总算太阳高照,多了几分阳气,可殿内冬风掠殿而过,冷气森森,让人心悸。 “小心轻放!”一个半人高的法器,正被小心翼翼的从别处搬来,放在了正中位置。 与外面荒废不同,这里戒备森严,且殿内整洁,地面几乎纤尘不染,显是已经清理过了。 法器从材质上看,似乎是金银所铸,但仔细分辨,却又不像是任何一种市面上广为流传的材质。 从模样来看,有些像是地动仪,同样九条龙围着,却微微扬首,拱立着中间的一物,中间也不是球型,而是一条更大的张开嘴的龙。 这龙看着就更有气势,口中含着一颗比拳头略小一些的珠子,珠子通体明亮,流光溢彩,看着就不是凡物。 而在这条盘着的大龙的下面,似有白雾微微升起,地下是个椭圆形金盘。 “一切完好,并无损坏。”站在这法器前的老太监仔细看着这法器,微微点头。 检查过了,没有丝毫损坏,依旧可以用,这最重要。 就在这时,一道明黄色身影从殿外过来,老太监恭敬行礼:“皇上,这就是九龙仪。” “与地动仪不同,并不监看地震,而是监看王气,并且以此可对王侯施术,太祖视之厌胜,故命封存。” 正文 第七百十三章 朕应该养龙了 “太祖视之厌胜。” 皇帝低垂眸子看着,又看了老太监孟林一眼。 孟林从九龙仪上取下疑似琉璃珠的龙珠,恭敬捧着放到了一个太监拿着的银盘里。 有太监急匆匆进来,捧入又一个玉色小碗,里面没别的,就只有一根黑色长发,一侧滚动着犹活物的一滴鲜血。 小碗往珠子上一倒,发丝与龙珠一起落在龙珠上。 顷刻间,两样东西就瞬间没入龙珠。 而龙珠依旧是流光溢彩,上面空无一物。 捧着这珠子,孟林无声跪下。 “朕应该养龙了。”从法器上收回目光,皇帝轻声说着,不必再次吩咐,就有人捧来了银针。 皇帝随手取过银针,也不仔细看,就在自己手指肚上一刺。 十指连心,取指尖血也可以算是心头血。 一颗心血滴落在法器正中心尚冒着缕缕白雾的银盘上,瞬间之前只是死物的法器就活了! 一道道流光从核心处,朝四处快速蔓去。 就算是肉眼看不到,也能感觉得到这法器的力量已笼罩住全部,并散发着森森之气。 除了皇帝本人,别人若是要靠近,轻则被伤,重则毙命。 皇帝微微勾了下唇角,又拿过没入发丝与血的龙珠,重新将球往中间的龙口一放。 珠子稳稳被含在了龙口中。 原本流光溢彩的龙珠,落入龙口后,竟像被压制了,瞬间变得黑漆漆,黯淡无光。 这珠子什么时又重新焕发光彩,并且从龙口掉下来,就说明“果实”已成熟了。 看了一会,珠子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掉落的迹象,更是黯淡无光。 皇帝幽幽叹口气,脸上神情却也不像是全然的失望。 “果然,代王尚未成之。”皇帝低声感慨着,也不知是放心代王没自己猜想的那样有威胁,还是在感慨着别的什么。 力量才真实不虚,皇帝突然之间,觉得自己以前的担忧有些可笑,君臣之间,宛然天鸿,现在又是国朝上升之时,谁能威胁到皇帝? 不过,就算代王尚未成龙形,也不要紧。 现在就可以养龙了,时间来得及。 这样对自己说着,皇帝就再次驻足盯着看。 就见皇宫之中,似有气息被吸引着过来。 丝丝亮光被周围拱立着一龙汲取,可最中央那条大龙含着的龙珠,却似乎没有变化,仔细看,等了许久,才觉得仅仅亮了一丝。 “果然,今人口万万,风水堪舆,都是小道。” “不能说完全无效,却也上不了台面。” “就算是皇家陵墓,现在也基本上不以风水为重了。” “要养龙,唯有给权给位。” 皇帝本是有些担忧,但看着九龙仪,莫名突然放心了些,君臣分野如此悬殊,倒也不必太过猜忌,应该给的就要给,并且受自己龙气涵养越多,日后炼丹才越发方便。 “去,让人仔细准备代王世子的礼物。”皇帝突然又吩咐的说着。 “是。” 西南·落英山 这山的名字听着秀气,其实是一条连绵的山脉,山峰雄伟险峻,之所以取这名字,相传是这里曾有女神路过的传说。 女神经过,落英满地。 这时节,夏已过去,正是秋天,这里气候却似乎与外界拉开一个月的距离,仍是鲜花盛开之时。 其中一处山坡上却弥漫着血腥之气,血的味道遮掩住了花香与草木之香。 一个少女慢慢走来,跨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却面不改色,身上的黄衫衣裙,纤尘不染,地上蔓延着的血迹,甚至不曾沾染上她分毫。 一直盘旋着的巨鹰落下,少女轻盈一跃,就踩着鹰背站稳。 巨鹰驮着她,在周围再次盘旋一圈。 “看样子是支商队,遇到了山贼袭击。”少女轻轻蹙眉,眉眼之间的哀愁幽怨之色,将她衬托得淋漓尽致。 若是苏子籍在此处,便能认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周瑶。 半年没有见,她似乎变化很大,丽色越发殊胜,仔细看,甚至隐隐有一片极薄彩烟围身,有点非人。 周瑶看着周围,轻轻摇头。 “不是。” 蹙眉,她又闭眼感受一番,与她极亲近力量明明就在附近,却找不出来。 “帝女桑……在抗拒着我。”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罢了,还是先去其他地方吧。”她还有事,没时间一直在这里搜寻,才要驱动巨鹰离开,突然之间,她松开了的眉再次蹙起来。 “那边莫非是……”她眺望远方,方向正是京城所在。 “是我的错觉吗?” “那里突然有了一丝变化,还隐隐有我有关,似乎是我梦绕魂牵,甘心九死也要等待的人……” 周瑶眸子一阵恍惚,就想着转过去,直奔京城,别的可以尽数抛下。 “不,这不是我!”周瑶突然之间又醒过来,眸中就不由浮出惊惧,嘴里清脆叱了一声,巨鹰受到驱使,展翅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道观 位于山间,虽远离都城,却是别有洞天。 首先是百余级台阶,拾阶而升,便豁然开朗,虽说是道观,但布置得非常雅妙,花草繁茂,假山叠嶂,每一个院落里,都有宫灯悬挂,都能看到京城里正时兴的物件。 新平公主虽早不如过去那般受宠,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无论是积蓄还是人脉,都能让她继续享受着荣华富贵,不必担心受苦。 午后时分,在这秋日阳光仍有些暖洋洋的日子里,人多半容易慵懒。 尤其是本就无所事事之人,不用操心,也就只能望着窗外出神,连书都看不下去。 “公主,公主,您要的海棠图拿来了。”这时一个小道姑打扮的侍女笑盈盈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卷画。 新平公主托着腮倚坐在窗前,听到这话,也只是随口说:“你们展开了它吧。” 立刻就有其他侍女上前,与这侍女一起,小心翼翼将这卷画在新平公主面前徐徐展开。 果然是一副十分有意境的海棠图。 “山中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 “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 “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 “公主?”见新平公主只是望着画呆呆出神,旁就有侍女轻轻唤了一声,随后就被同伴给扯了一下。 同伴冲着她摇了摇头,侍女吐了下舌,不敢再出声了。 正文 第七百十四章 既是无缘 身是新平公主的贴身侍女们,她们或多或少,感觉出了公主的心思,都是心里暗叹。 “喜欢上谁都可以,为什么喜欢代王?” “虽代王年少风流,身份高贵,一看就让人心慕,成了多少京城深闺的梦中人,可毕竟和公主是姑侄。” 当然,公主这小心思若只是自己私下想想,倒无伤大雅。 有人或说,就算代王与她有实质关系,从古至今,皇室之中这些事还少么,有血缘,并不算什么。 可那些其实是野史,只是私底下传着的艳闻,但一旦拿到明面上去,就不仅仅是麻烦的事了。 御史可不是吃素的,逮着这事狠狠参上一本,削爵圈囚都可能。 不过,公主都已躲到了道观里,回都城的次数少之又少,就算不再禁足了,可也自己困住了自己,这等情况下,她们这些身边人自然只会心疼公主,而不是觉得公主做错了什么。 眼下公主心情低落,也与那位代王有着关系。 她们也听到消息了,代王妃生了个小世子,代王后继有人,人家夫妻明显恩恩爱爱,又有了共同孕育的儿子,公主听了怎么能不伤怀呢? 但她们又不能戳破这事,只能装作不知,或用其他事物吸引公主注意,或是干脆提都不提,让公主自己一个人独处着。 偏偏时光飞快,转眼代王府小世子满月了,可确定基本上不会突然夭折,虽说代王现在正处在争嫡风浪中,很多人怕都不敢去亲近,但必然也会有一些人要去代王府道贺。 她们公主虽没有收到请帖,但公主显然是有心要去。 “真是……狠心……连请贴都不送。” 新平公主嘴唇微动,不知不觉中走过去,用手轻轻拂过画卷上的字,仔仔细细又深深看了几遍,这才让人将海棠图收起来。 重新往窗前小榻上一靠,闭着眼,好一会,才勉强将这股百味陈杂的滋味压下,但情绪根本掩饰不住,眉眼之间都是无法释然。 正有女官进来,恰是看到了这一幕,想说话,又咽回去,忙低下首,默立一侧。 这女官是她的人,但也算是她母妃的人。 所以在过去,常常会对新平公主有规劝之言。 但眼下也沉默许多。 过了一会,女官轻声问:“公主,还去不去?” 方才公主吩咐了备车,要去代王府。 但随后又没了动静。 从道观到城中需要行一段时间,虽然庆贺的时间是在傍晚,但若真要去,也最好是提前出发。 “去,怎么不去,我也得见见代王世子和王妃呀。”新平公主抬起头,笑着说着。 女官眼尖,看见公主笑颜如花,底下手却相互交叉,都有着青筋了,像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见她这样,女官跟侍女都心中担忧。 “车已备好了?这就走吧,路上还能欣赏一下沿途风景。”新平公主却不看她们,说完起身,去屋内换衣服。 她本就美,又特意换上了精心准备的一身衣裙,外面罩着正红色斗篷,看着就清丽逼人。 妆容没有再画,就这么出道观,上了牛车。 从山上下来,回城的路上,沿途竟下起了小雨,秋风一吹,秋雨斜斜打在牛车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又要入冬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掀开车帘看向外面,新平公主看到了沿途的景色,再次从生机盎然,朝着灰败而去。 草木都是一岁一枯荣,人呢? 她有时会觉得,自己也已经提前枯萎了。 可体内流淌着的力量,却时刻提醒着新平公主,她其实还能有一条路可以走,还可以有着别的未来。 新平公主放下车帘,车内除了她还有侍女跟女官,所以她只是抬起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很神奇的力量,她想着,夜中休息,趁无人处,她甚至能飞檐走壁,完成传说中的梦想。 她是女人,虽还年轻,不足双十,可也特别注意自己容貌,更觉得肌肤似雪,青春焕发,似乎有延年益寿,驻年不老之效。 “在之前,我肯定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也能修炼道法。” “可这还是代王,不是他,我不能有这样的可能。” “不过……” 皇家其实有的是道法功法,说不定比道门还深还多,宗室之人也有不少抄录,按此修炼,可无人能成。 她想到这里,又有些不解:“不是说,帝裔不能修炼道法么?” “还是说,代王寻到了别的办法,可以让帝裔也能修炼?” “我可以,是不是代王也可以?”新平公主聪明,脑子转得快,其实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 若代王可以修炼,这件事被人知道,事情就大了。 不说别的,父皇必会更加警惕代王。 “必须保密才行。”新平公主不想将这猜测说出去,她自己能修炼,这事也不曾告诉身边人,只是偷偷练着。 她有一种预感,若她真的将此事透露出去,不仅仅是代王,连她自己都会遇到危险。 这种感觉很没缘由,但她却因着这感觉,平日里更加小心,还读了几本史书传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就算我是公主,身怀道法,怕也未必能幸免。” “废除道法强迫削发圈禁终身???”想到这里,新平公主不由打了个寒噤,不敢想下去了。 那些侍女只以为她对代王一直余情未了,却不知道,她之所以越发在意代王,不仅是少女怀春,更因和代王一样有了共同的秘密。 代王又是她喜欢的男人,只会更加记在心上,无法忘记,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只是这时又起了一念:“是不是代王故意的?” “不,我读的入魔了,我只是区区一个公主,没有半点力量,代王怎会冒着泄露的风险拉拢我?” “如果拉拢,也不会只字片语也不来。” “新平,代王实知我心,只是无以相报,故才宁冒风险而授我道法,他可真是心善,可我……可我真不想要这同情。” “既是无缘,又何必给我希望?” “啪”一声,一滴泪珠滚落,摔在脚下的木厢上,摔了个粉碎。 “到了。”几乎同时,牛车行入城中停了下来,女官轻声提醒了一句。 新平公主才从沉思中惊醒,不动声色拭了泪,在女官侍女的搀扶下,从牛车上下来。 一抬眼,眼前就是代王府。 正文 第七百十五章 阿宝 “怎么这么多人?”新平公主就算有种种心事,还被眼前的一幕吓一跳,讶然说着。 就见代王府大门前的巷子,一辆辆牛车而来,都是一色红漆桐油的官车,还有佩刀叮当作响的护卫跟随的牛车更豪华,金帷镶一圈青——三品以上官员才能坐,必是贵人。 巷子不远的平地,有专门人扎的芦棚,专供牛车停泊,还喂草料,本是极宽敞,可牛车纷纷涌进,几乎都堵住了,至于进进出出的宾客就更多了。 来前,她已经做好代王府门前就算不是门可罗雀但也不会太热闹的准备,却没想到情况与她以为的大不一样。 不是都说代王现在情况不明,大家都想要避嫌么? 女官离开了一小会,此刻快步走回来,压低声音解释:“公主,奴婢已问过了,皇上刚刚赏了代王,又说还要来见小世子,才来了这些人。” 这些宾客里必然有没打算来,但皇帝重赏并且亲临,十分重视的样子,见风使舵是这些人的本能,就算原本不想来的也必急吼吼来了。 新平公主了然点头:“进去吧。” 不知关了多久的正门打开,以迎接贵宾,有些人的牛车,可以趁机直驶入内,新平公主自然不例外,女官开路,一个管家迎了上来,看了看呵腰趋步过来请安:“公主请进,请入阁。” 新平公主跟着管家,沿着走廊而进,折过一带假山池塘,差不多就到了,就先听到了自己两个哥哥的说话声。 新平公主带着淡淡笑容,走过去与蜀王、齐王见礼。 “新平,你怎么来了?不是在京外道观清静么?”齐王看见了,直接就这么问了,与其说是直爽,不如说根本没有在意公主。 得了圣眷的公主也终是公主,上不了台面,何况现在圣眷有所衰退的公主。 很显然,之前她对代王有那么一点意思,不仅宫外的人相信,蜀王跟齐王也是信的,甚至推波助澜,这些“哥哥”是一个都没有手软,要借这事打击代王。 新平公主本是宠着长大,脾气也不是任由别人揉捏,齐王这话一出,她就微微变色,冷笑:“哥哥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这话说的,也是够冲的。 齐王被新平公主直接一呛,神色一变,就要发火。 好在很快就看到了蜀王的那张脸,脸上带笑,看着自己与新平公主,一言不发,一副希望立刻打起来的模样,实在是可恨又碍眼! “是,是,哥哥说错了,我能来,你自然也能来。”齐王将怒意压下去,府内幕僚离心,人人自危,他也是有所反思,原本看见新平,习惯性讥讽,现在真对上了,竟然忍了些。 “咦?” 新平公主见此,暗暗觉得这个哥哥深沉了些,于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今日到底是代王府的大喜之日,若在这时与齐王争吵起来,这不是给代王添堵么? 并且父皇和皇后也会来,自己岂会触这个霉头? 齐王也是有这顾忌吧? 不过,就算父皇来,她也懒得跟这两人扮演兄妹情深的戏码。 只要一想到要与他们哥哥妹妹的亲热交流,新平公主就打心眼里觉得恶心。 尤其是她这两个哥哥,明明心里恨不得代王府立刻倒霉,还是要因皇帝驾至而不得不来。 这种脸笑心怒,新平公主都替他们累得慌。 正想着,有脚步声从里面传来,伴随着脚步声还有婴孩的呀呀之声。 小孩? 新平公主一听这声音就立刻扭头看去,先进入她视线范围内不是孩子,而是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 女子年纪与她相仿,容貌不算昳丽绝色,比自己差了一些,身上只是很普通的王妃正服,无论是打扮还是别的,都是与她见过的几位王妃没有不同。 可她脸上此刻却带着幸福的笑,眉眼之间都透着满足。 只是走过来,迎面而来的气息,就让新平公主呼吸一窒。 是叶不悔! 新平公主恍惚了一下,才认出了叶不悔。 她曾与叶不悔见过,不,不仅仅是见过,她们还一同经历过当街拦杀,但那时的叶不悔虽已是代王之妻,但那时代王还不是代王,叶不悔还不是王妃,与现在的感觉,也有着很大不同。 她身上多了一丝母性,幸福的气息也比那时更浓。 还真是……让人难受啊。 这种情绪,就像是突然翻腾上来的岩浆,灼热得她胸腔都在疼,根本就压不下去。 她只能努力笑,冲过来的叶不悔说:“代王妃,这就是小世子?” 齐王跟蜀王的目光在代王妃出来,就投向了新平公主,此时见她似乎毫无触动,居然还笑与代王妃打招呼,顿时觉得无趣。 他们还以为新平能在这时与代王妃僵持对峙一下,若是那样,今日就有乐子看了。 当然更重要的,那样就可以真的扣上个姑侄私情的帽子。 或许对皇帝来说,这不算稀罕,据说前朝还有皇后送宗室女给皇帝的事,可不是皇帝,这丑闻就几乎可以打垮任何人。 蜀王心里可惜:“当日新平与代王的绯闻传得到处都是,父皇因此发怒,让新平去了道观。” “这一招,能不能再用一次,恶心下代王?” 随后又暗暗摇头。 “恐怕不成,新平看着比之前要沉稳许多,估计不会再上当。” “代王现在有妻有子,还再次受到父皇重用,又经过之前的夜里搜捕一事,只怕更会警惕。” 当然最重要的是,上次新平还被女官检查了身子,是处子,皇帝因此大怒,严查了谣言者,还杀了一批人,并且暗里警告了自己。 自己如果再弄同样谣言,父皇怕不会容忍,毕竟新平也是皇帝的女儿,而且此等传闻也有损皇室形象。 “贸然行动,怕是会被抓住把柄,可惜,若齐王能出手就好了。”蜀王的目光又落在齐王身上,结果齐王似有觉察,朝着看来。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都笑了笑。 齐王这种与往日有些不同的样子,让蜀王心里更有些不安。 “齐王这是受伤之后被夺了差事,性子倒稳下来了?还真是见鬼了。” 两个之间当然是暗流涌动,新平公主与代王妃叶不悔之间其实也是有着一些暗流。 “见过公主。”叶不悔对着新平公主很客气,她们不算是陌生,新平又是公主,自然就微微欠身:“是啊,这便是阿宝。” “阿宝?” 叶不悔抿着嘴笑说:“是我与夫君给他起的乳名。” 正文 第七百十六章 谁也不许 一个月过去,本来皱巴巴的婴孩变的白嫩,也没有生病,顺利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刻。 “阿宝……阿宝……是个好名字。”新平公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恍惚了一下,望着被乳母抱过来的小孩子,望着襁褓内的白嫩婴孩,露出笑容说着。 仔细看这孩子眉眼,与叶不悔有些像,与代王也有些像。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啊。 只是这么看着,新平公主就心里有点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能说什么呢,人家是正经夫妻,夫妻恩爱不是应该么?夫妻恩爱,所以有了孩子,这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胸口的憋闷,一阵阵往上翻涌的难过情绪,都让新平公主觉得痛苦。 她此刻心情真的十分复杂,甚至忍不住的在想:“为什么嫁给代王的人,会是叶不悔呢?” “叶不悔只是乡野村姑,我却是金枝玉叶,但在这事上,村姑却远远比我,我跟她比,输了。” 当叶不悔冲着她微笑时,她甚至想:“她是在故意对着我笑?” “为什么她能行,我却不行?我乃堂堂公主,为何不能嫁给喜欢的男子?” “不,我的确不行。”她又烦躁地将方才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 “我是代王的亲姑姑,因这层关系,纵然我是公主,纵然我喜欢他,我们也不能在一起。” “不,不仅是不能在一起,我甚至不能喜欢他。” 新平公主心思百转,却露出了微笑,还摸了摸婴孩的脸,说来也奇怪,婴孩见了她也不哭,咯咯笑着求抱。 “怪了,你们看。” 不远处也进入内院的几个夫人,刚刚已见过王妃与小世子,此刻聚在一起说话,她们目光就落在了不远处的二女身上。 其中一人就示意别人看过去:“以前不觉得,现在靠近了看,这两人……” “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像?” 官夫人说到最后,声音也极低,显然知道自己说这些,若被二女听到,都会引来麻烦。 几人都与她相熟,此时听到这话,看了过去,的确,叶不悔和新平公主,真有点相似。 要是不知道身份,说是姐妹大家都认可。 有人说:“也许这就是贵气吧。” 旁人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 之前不觉得像,或就是因那时代王妃,还不是王妃? 现在代王妃有子,地位更稳固,与新平公主本都是贵人了,二人相似,似乎也不是不能解释? “夫妻相吧,代王妃与代王据说感情极好,就相似了,新平公主又与代王是姑侄,又相似了吧?” 哪怕有民间传闻,还真没有人乱想,毕竟娶叶不悔在前。 要是娶叶不悔在后,说不定大家都会寻思,难不成代王和新平公主真有所私情,故娶了有几分新平神韵在内的叶不悔? 这时,蜀王齐王也过来,向代王妃叶不悔说了话,就都将目光落在了被抱着的孩子身上。 有叶不悔与苏子籍两人优点的孩子,本就生得好看,加上满周月这时都白白嫩嫩,少有不可爱的,所以谁看到了,都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可爱,还很健康。 “可惜不是小郡主。”蜀王看了一眼,要是小郡主,或父皇根本不会在意,能赐些首饰绸匹就不错了。 “新平给了礼吧?那本王也给礼。”说着一挥手,就见跟随的女官将礼送上,给婴孩的是一个镶着宝石的金项圈。 这礼只是给孩子,并不以贵重与否来论心意。 新平公主刚才给的也是项圈。 “唔?”齐王本跟蜀王一样过来,笑着看着孩子,等靠近了,看仔细了,突然之间脸上抽搐一下,脸色一下煞白,不知道是不是犯了病,反正新平公主下意识蹙眉。 本以为齐王要做什么,结果齐王脸微微扬起,沉吟着竟也笑了:“我也带了礼,是一串珠子,拿给孩子玩吧。” 说着一摆手,女官端着金盘,盘上是一串东珠串成的珠链,看上去颗颗浑圆,灼灼生光,就这一串,就价值千金。 相比新平公主跟蜀王随手要贵重多了。 “齐王这是什么毛病?本以为他是要做什么,结果只为了给串珠子?不,看起来不像为了给出珠子肉疼,而是别的原因,是什么原因,让他连在蜀王面前装都装不下去了?” 新平公主一时诧异,不知道齐王这是什么毛病。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尖声:“皇上驾到——” 紧跟着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皇帝皇后亲临,本来就有规矩,为什么不提前通报?听到突然之间喊话,院内二十几人,连着上百仆人,都立刻惊了,转身一看,侍卫涌了进来,分列左右,而的确是皇帝和皇后徐步过来,顿时所有人,都鸦没雀静,一起避到左右跪了下去。 只见代王也震惊,连忙转出,大步上前,跪地:“给皇上请安,给娘娘请安,皇上降府,孙臣有失远迎,还请降罪。” 皇帝嘴角掠过一丝笑容:“你生了世子,府内大家都欢喜,是朕吩咐不必劳师动众,不许通报,你何罪之有呢?” 代王又恭请皇上入内。 “罢了吧。”皇帝笑容可掬,扫看了府内,见着府内准备了满月宴,庭院中的酒席错错落落分布,是贵人之席。 刚才在外面看见芦棚,想必是官员和使人的位置。 内里肯定是筵宴,皇帝却不进去,说着:“朕日理万机,今也是抽个空隙过来,等看了看孩子就回去。” 说着,皇帝扫了一眼,又漫不经心说着:“你们都起来罢!” “谢恩!” 众人一起谢恩起身,心里都诧异:“虽龙子龙孙尊贵,但是多年来,就算蜀王代王有子,皇帝都少有亲临了,现在怎么回事?” “难道皇帝真的心无芥蒂,还是觉得代王是嫡脉,特别重视?” “来,将孩子抱来给朕瞧瞧。” 就在这时,孩子被奶娘抱了过来,这孩子也不哭,同样咯咯笑着求抱,本来也平常,可说实话,一看见,皇帝突然之间,就有一丝血脉相连的感动。 皇帝不禁心一动,想说几句场面话就可,临出口改了主意,对着孩子伸手:“把孩子递给朕,朕来抱抱他。” 这一声,就让周围人更如遭雷劈一般,震惊当场。 虽然有句话,叫做抱子不抱孙,而代王就已皇帝孙儿,这孩子是重孙,但对于皇帝来说,亲临代王府,还要抱代王之子,这代表的意义,可实在是让人想不深思都不成。 叶不悔看了苏子籍一眼,夫妻二人目光对视,不管愿不愿意,皇帝要抱孩子,就只能听从。 奶娘战战兢兢抱着孩子上前,正要跪时,被皇帝制止。 从她怀里接过小世子,白嫩嫩孩子睁大了懵懂眸子,好奇看着面前的人,两只小手抓挠着,竟不小心揪住了皇帝的胡须。 “皇上!”一旁的赵公公神色就是微变,要上来“救驾”。 皇帝立刻说:“不必了,小孩而已,你还真怕伤着朕?” 说着看着怀里的孩子,就给孩子唇上按了按,这是传统上“增福”,目光都带着光。 这样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亲切,让人心里越发惊疑不定。 皇后笑着凑过来看,嘴里念叨着:“这孩子生得好,一脸福相。” 目光落在孩子脸上,突然之间,袖子里的手猛地握紧,尖锐的指甲直接插入了肉里。 她变了色,下意识向四周扫了一眼,见着蜀王没有多大反应,只有齐王有些神不守舍。 “这是代王的世子,却和福儿很像!” 而皇帝逗弄了几下孩子,见孩子松开手就笑了,虽一开始有点变色,接着神情就显的平静,虽带着笑,但皇后能看出,皇帝情绪已经并无太大起伏了。 皇帝自己并非真毫无感觉,抱着孩子低头看时,的确有一丝复杂情绪,说不出是感觉,既有欣喜,又觉得有些眼熟,还有一些莫名的警惕,于是就将孩子又递还给奶娘。 “没感觉出。”皇后心一松,虽是太子,到底当年太子并非皇帝亲自带,更没有日夜养大,偶尔看到有些像,一时也想不到,因此皇后有些惆怅笑着:“也给本宫看看。” “啊,是……”奶妈见皇帝不言声,已准备退下,听见召唤,忙又赔笑递了上去,才接到手中,皇后低眸一看,“轰”一声,顿时就痴了…… “不,不是像福儿,就是一模一样,这种在怀中血肉相连的感觉,断不是假,难道上天真睁了眼,竟让福儿回来了?” 只是一抱,只一刹间,代王世子和太子的相貌一下印证相叠在一起,皇后就豁然憬悟,这就是福儿! 突然之间,她想起了自己闻得了太子自杀的那个细雨凄迷的夜晚,那横木上悬着,自己就要套上去的白绫挽套…… 已经过去二十年,就算是自己的儿子,记忆也渐渐和轻烟一样,可现在却一下子鲜明起来。 “是你,果然是你,你终于又回来看娘……”皇后用尽了几十年的养气,控制住了情绪,才使自己醒返转来。 在外人看,皇后仅仅是抱了下,似乎有所感慨,又交还给了奶娘,含着笑静听着皇帝的说话,却不知道她心思百转。 “是福儿,定是福儿回来了,齐王变了色,难道他认出来了?就算齐王最大,认识太子最多,也不至于这样。” “不,福儿去时,齐王也不小了,如果记得也可能——不管是谁,断不能再威胁伤害到他。” 皇后心中翻滚着,滚烫的心几乎要和岩浆一样喷出,不自觉,立刻对齐王起了杀意。 “谁也不许!” 正文 第七百十七章 信号 “你以前差事办得不错,将神祠大体上处理不错,朕心里高兴。”皇后才寻思着,就听着皇帝笑着对代王:“接下去,你有什么章程?” 代王躬身说着:“皇上,我觉得首要之事,就是维护朝廷和宗王的脸面和威严,神祠里有袭击齐王嫌疑的,孙臣已让人一概擒拿,顺天府也很配合,大体上已经尽数拿下,当要明刑正典,不留一个。” “说的对,这等贼子,不但要尽数杀了,还要追索其家族!”皇帝还是相对满意,代王并没有和齐王有对立,就在这方面分歧,说明还是有些大局观念。 “其次神祠都已向朝廷降服,其中不少还是正神之祠,如何处置,孙臣岂敢自专,当请皇上喻旨。”苏子籍忙将最近办的事都一五一十说了,有不少的神祠情况也一一说明。 “你又是怎么想?”皇帝没回答,而反问苏子籍。 苏子籍沉声的说着:“皇上,神道设教,本是安抚人心之用,并且鬼神有灵,也不可不慎重。” “孙臣以为,首先是请礼部厘清是正祀还是淫祀,是淫祀的不单要拆庙,还要捕拿追究奸徒,以肃视听。” 官场上操作,涉及部门越多,反越是分担压力和责任。 独夫是走不远,礼部本是管这事,厘清本是它的责任,就算出了错,也和代王大旨无关。 “是正祀的,就可能仅仅是香火人借庙借神以售其私,煽惑愚民,这种肃清庙祝,换上清白规矩的人就可,不宜一概扫落,以免伤了阴德,也有碍朝廷教化之要。” “具体,还当以皇上和朝廷之法为章程。” 皇帝不动声色,沉吟了下,不得不承认这处理方法还是有章有法,有张有弛,良久点了下首:“就按你说的这样办吧。” 齐蜀二王见了这祖父孙和睦的场面,都心里泛酸。 皇帝为何突然对代王这般好?难道这孩子真有些不凡,一生下来,就能助益代王? 皇帝似乎很高兴,苍老的面孔泛了点潮红,又说:“你原本流落民间,虽资质尚好,中了状元,可与朝廷有所不知,现在看来,这二年你长进不少,以后要多与内阁走动,多多请教,与你有好处。” “不仅仅是你,蜀王,齐王,朕以前,亲眼目睹太祖皇帝一刀一枪创立皇业的艰难,到你们不过是第三代,皇业虽蒸蒸日上,却尚未完全稳固,都要仰体太祖的艰难,尽忠尽责,才能不负王业。” 这话说的实在,的确,三代才能稳固,现在虽走了大半,还是没有完善。 或许三代后,无论皇子贤愚,又或出不出力,都无关要紧,现在还是需要团结以及尽心尽力。 只是这话,苏子籍的为官之道16级,已经听得懂。 可蜀王和齐王听得皇帝这话,比吃了苍蝇还腻味,立刻冒出了一肚皮的无名火——你盛赞代王,还要我们这些当叔父的跟着学习,是不是太扫我们脸面了? 难不成你还真想立代王当太孙,预先叫我们当奴才? 皇帝用期待的目光扫视,却发觉蜀王和齐王面面相觑,蜀王还有气无力的说着:“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必谨慎小心,尽心尽力。” 齐王应都不应一声,只是阴沉着脸,皇帝失望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齐王,不由喟然说:“代王办事尚属尽心,又有了世子,为宗室繁枝扩叶,赏亲王双俸。” 说着,不管被挑起来的轩然大波,摆手:“有朕在,你们庆贺也不热闹,回宫吧!” 说着,带着皇后就摆驾回宫。 “儿臣(孙臣)恭送皇上、皇后娘娘。”代王率众将帝后恭送,才开始了今日的宴会。 宴会上纵然是心情不佳,也只能硬撑着,直到满月宴散席。 “混蛋!” 齐王从代王府走出来,一回到车上,就右掌一击车板,怒骂一句。 亲王的车驾都极宽敞,不仅可在里饮茶、用点心,甚至还能小睡一觉。 齐王被人扶着上车后,就有仆人跟着上来。 旁有暗门,平时合上,用时拉开,里面茶具、水壶,应有尽有。 此时里面就放着滚烫的热水,用特制的小壶装着,半个时辰都不会凉,将上好的茶叶放入杯中,倒了热水。 仆人小心翼翼捧到齐王跟前:“王爷,请用茶。” “滚!”茶碗被齐王直接扫落下去,啪嚓一声,碎成几瓣。 这一摔,里面的烫水直接飞溅在了仆人的身上。 但在王爷盛怒之下,这仆人被烫得表情扭曲,却根本来不及顾忌这个,直接吓得跪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齐王暴戾的目光冷冷扫过,随后望向车窗外,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该死……” 仆人瑟瑟发抖,恨不得自己不在车上,不曾听到这话。 更不敢去揣度,王爷到底是在骂谁。 一侧,蜀王撑着笑脸从代王府出来。 代王将二王送到门口,就停下脚步。 蜀王比齐王走得慢一些,看起来似乎对侄子有了世子很高兴。 可等回到了自己的车内,就阴沉下了脸。 “王爷?”跟着他来,不是仆人,而是幕僚马友良,此刻看到蜀王神情,就忍不住问道:“方才臣看到御驾到,皇上与皇后娘娘都来了……” “哼,何止是来了,还给了赏赐,抱了孩子。” “赏双俸就算了,还对我们训话,说我们这些叔王还得向代王学习,哼,父皇看起来对代王很满意。”蜀王冷着脸说着。 “皇上竟这般看重代王之子?”马友良也有些惊诧。 之所以没提皇后,自然是因皇后喜欢代王之子,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论血缘,别的皇子皇孙与皇后可没有关系。 代王乃太子之子,代王儿子就是皇后的重孙,这可是嫡亲,皇后会喜欢,那是理所当然。 可对于皇帝来说,无论是谁所生的儿子,那都是亲的。而孙儿重孙儿,自然也都是一般亲,别无不同。 之前皇帝对代王的态度,蜀王的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可不觉得皇帝是看重代王所以磨砺,那分明就是将代王当做了磨刀石。 怎么态度就突然变了呢? 马友良百思不得其解,蜀王亦是如此,随着牛车掉头离开,也承载着不甘与困惑一同远去。 倒是不少来拜访的官员,没有急急就走,不仅目睹帝后亲至的一幕,更隐隐看到齐蜀二王脸色难看离开的一幕。 他们不由得低低私语,说齐蜀二王这次回去,怕少不了气闷。 “恐怕不只是一阵,最近大家还是小心着些,别撞到那两位手里。”有人提醒。 更有官员忍不住低声嘀咕:“到底是嫡孙,这到底不一样。” “嘘!”还要说时,有人挤眉弄眼提醒。 众人顿时止住了议论,就看到一个官员大步流星从代王府里出来,不是别人,正是顺天府府尹潭平。 正文 第七百十八章 临崖止步 潭平似乎并没有听见这些官员议论,一路出来,也不与人打招呼,大步走到自己车驾前,就撩开车帘钻了进去,说:“出发罢!” 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今日天气不错,这里坊住的多是贵人,粉墙碧瓦掩映竹树,不远席棚店铺连绵,很是繁荣,这本也有顺天府的功劳,可潭平却无心欣赏,深皱着眉。 “还真是帝心难测啊。”这位总在各种权贵圈子里打转的官员,目光从一处丝绸店铺上收回,叹一口气,靠在了坐垫上。 太子虽说自尽,实际上是皇上逼迫而死,无论怎么样,这份怨隙乃至仇恨,是断然无法弥补。 因此,虽代王是太子之子,乃是正统,却几乎没有官员真的靠拢代王。 就算暂时没有确定人选,也至少是在齐蜀二王里选,代王必定不是被皇帝中意的继承人。 谁能想得到,可转瞬间,本来已经确定了的帝心,它又突然变了呢? 自以为能揣摩帝王之心的潭平,此刻也是茫然得很。 车窗外隐隐有人在说话。 他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就见有几个官员正打旁经过,距离着几米,说话声音低,只隐隐从风中吹来两个字:“……代王……圣宠……” 圣宠? 这还真是所有人都在震惊的事,潭平再次叹一口气,将车帘放下来,思索着:“难道真是我猜错了?其实皇上一直都中意代王?” 正想着,车夫在外面恭敬问道:“老爷,是不是回府?” 这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沉声吩咐:“去相府。” “是。”车夫外面应着,驾着牛车,驶出了代王府所在的这条巷子,随着转街过巷,外面喧闹声逐渐大起来。 叫卖声不断,而车内的潭平,再次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皇上已登基二十载,不会不知道携皇后到代王府的后果,这会被上下认为代王以及世子很获皇上欢心,但皇上还是来了。” “莫非皇上真的中意代王?我们想错了?”潭平神色凝重,越想,就越是想不通。 “难道真是传闻中一样,皇上当年只是被人蒙蔽,已知太子冤屈,这是后悔了?所以想弥补代王?” 想到当年被迫自杀的太子,潭平也百感交集,但就算为了太子,这里面也有许多说不通之处。 “大政有进无退,如箭矢一射不可收。” “就算是为了太子,最多就是封个亲王,断不会封太孙,要说磋磨更不可能,当太子太孙是房子,可以随便拆呢?” 潭平心里迷惑是越来越大,只能叹:“猜不透啊。” “老爷,到了。”外面这时传来声音,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从牛车上慢慢下来,一抬头,就看到了相府的大门。 不算太奢华的建筑,整体看起来清幽得很,唯有门上的匾上,有着皇上钦赐的两个大字:赵府。 这里是赵旭赵相的住所,事实上也是自己恩师。 “前去叫门。”见大门紧闭着,潭平让仆人上去叫门。 “潭大人,我家老爷请您进去。”不一会,进去通禀的相府仆人就回来,恭敬的请他入内。 没带仆人,潭平自己一个人入内。 从大门口径直来到正院,才走进去,就看见赵旭难得在院子内的石桌旁坐着,正慢慢喝着茶。 正对着的地方,则是几盆菊花,开得茂盛。 这是在赏菊啊,还真是有雅兴。 “师相!”潭平喊了一声。 “坐,你可是刚从代王府出来?”赵旭示意坐下,笑呵呵问。 潭平叹道:“正是,学生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师相。” “何事?” “师相,今日学生的确是去了代王府道贺,结果不久,皇上跟皇后娘娘就一起来了,不仅给了代王妃与小世子赏赐,还当着众人的面抱了小世子,更询问了代王的差事。走时还赏了代王双俸。” “更重要的是,还当着齐王和蜀王的面,有所申饬。” 说完,潭平就犹豫了一下,问道:“师相,您说,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竟有这等事?你一一把情况说来!” 赵旭原本以为,潭平带来的消息,无非就是齐蜀二王在代王府闹一闹,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齐蜀二王若去了,说不定就会有什么摩擦。 他万万没想到,皇上竟能亲临代王府! 若只是皇后来,这虽不合规矩,反而不会让他吃惊。 正如之前有些人所想的,皇后仅有儿子的后代便是代王,而代王有了子嗣,这便是皇后唯一的血脉,皇后会在意,这很正常。 皇上又是为何突然改变态度? 明明以他对皇帝的了解,之前对齐蜀二王,那既有磨砺,又有看重,哪怕有着防备,但也的确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栽培之心。 反倒是代王,看似栽培,其实防备最重。 难道自己竟也看错了? 赵旭站起来徘徊,眉蹙的深深,潭平目不转睛的看着,赵旭乃是重臣,名臣,最具大臣气度,很少看见这样绕室仿徨,可见也难以猜透迷雾。 片刻后,赵旭问表情复杂的潭平:“你的想法呢?” 潭平苦笑的说着:“师相面前,学生岂有虚言,我的想法是,谁都可以当太子,就是代王不行,哪怕是8岁的十一皇子都比代王机会大。” “可现在,这次满月宴,就打了学生一巴掌,让学生顿时头晕目眩,几乎找不到路。” “是不是皇上仍念着太子?毕竟太子曾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又是嫡子,当年皇上误信奸臣的话,现在已是后悔了?” “只是人已不在了,纵然后悔,也只能移情,现在加爱于代王?” 这也许是唯一的理由,可赵旭听了,虽处于府内,并且周围无人,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摇头,表示并不认可潭平这个猜测。 若真是后悔了,就不可能是现在突然后悔。 “这里有个疑点,若真是皇上后悔了,想立代王,就必须洗刷太子的污点,给天下人一个明确说法。” “可现在,朝廷上也不曾有给太子翻案的风声,并且之前早就有太子冤枉的传闻,但都被压下去了,没掀起什么水花。” 这话一说,潭平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的确,子承父业,要立代王,就必须太子翻案,明旨褒奖,可却没有。 但是今日皇上的态度,又明确是发出了信号。 这扑朔迷离,实在让人胆战心惊——这站错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再看看风向吧,你不可轻举妄动。”赵旭说着:“再说,你我地位,就算押注,还有多大进步?” “是,师相。”潭平应着,只是一思索,又苦笑:“师相拨开迷雾,让学生临崖止步,可怕是不少人,会赶上去,要是错了,不知道多少人摔个大跟头呢!” 皇帝有了信号,百官自然就立刻赶集一样下注,后果难以预测。 “这就是各人的命了。”赵旭长长一叹。 正文 第七百十九章 全部重启 皇宫 夜色沉了,天空宛是一块幕布,寥落的寒星时隐时现,宫中大殿大多熄了灯,只零星宫灯随风摇晃。 天寒了,才入夜,吹过来的风就带着寒凛,宫女激得打了个寒颤,不禁皱了皱眉,连忙去放下幔帐,就听见了声音。 “皇后娘娘?”贴身服侍皇后的宫女小镜突然听到了声音,一看,就发现本已上榻的皇后竟起了身。 皇后一向准时安榻,今天怎么了? 小镜忙过去,给她披上了大氅,问:“您有何吩咐?” “本宫自己在殿里走走,你不必跟上来。”皇后披着长发,淡淡说着,因这等事往日也有,就算是贵人,也需要单人独处,静静想事,几个宫女都应了声。 皇后一人穿着里衣,披散一头秀发,从寝宫出来,就如游魂一般在殿内慢慢踱步。 大殿内微微亮着宫灯,外面有风,月光洒进来,她自顾自走着,走到殿门口,望着外面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安静立着一会,又转身回去,就算是散心,也不能着凉,在这时代,真的很危险。 密室就在偏殿,机关只有她跟几个心腹知道。 手指轻轻按在机关上,左右各扭动了几下,随着咔咔咔的轻微声,面前的墙上出现了一道门,左右拉开,显出里面不大的密室。 皇后迈步进去,密室也随之关上。 密室不大,这已不是她在殿中找人修的第一个密室。 这座宫殿虽是她的地盘,但狡兔三窟,她时不时就会换个地方。 毕竟密室里放着的是比她私库里珍宝还要更珍贵的宝物。 屋内漆黑一片,这间密室甚至连窗户都没有。 不过靠着门附近就有小桌,上面放着蜡烛跟火折子。 摸索着走过去,在黑暗中啪一声,火折子冒出的火,将她苍白的脸照得如同鬼魅。 她的神情也很冷冽,蜡烛被点燃后,窜起的火苗,都比她的眼神更有温度。 比起白日里温和端庄的皇后,这个冷冽笼罩着的女人,或许更真实。 蜡烛点燃后,就被皇后拿在了手里。 她慢慢走向密室的尽头,在那里有着一张供桌,供桌上有着牌位,牌位前有水果、点心。 供桌旁还有柜子,皇后单手拉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卷图。 蜡烛被她随后放在了柜子上,她小心翼翼展开了这卷图。 虽有蜡烛,可莹莹如豆的烛焰幽幽发着青绿的光,显得有点森人,不过在烛光下还能看得清楚上面发黄的痕迹,这卷图显已经过了不少年。 图上的并不是成年人,而是一个小小的包裹在襁褓之中的小人,脸蛋圆润,大大的眼,笑起来无齿而纯真无邪。 “福儿……”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孩子,皇后轻声唤着。 这竟是当年太子满月时让宫中画师所画的画像,画的很是逼真传神,与山水画讲究意境不一样。 据说当年魏世祖所规定的画技,在于惟妙惟肖,连一点肌肤的色泽都能看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孩子长成了,又故去了,唯有昔日画像还残留着,被保存在这不能见天日的密室里。 皇后带着细纹的眉眼里流淌着温柔,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细细看了,但这一次,除了母性的温柔,她的眼眸里又多了一些别的什么。 和以前不一样,不仅仅只是悲伤,这次却是悲伤中带着一丝喜悦。 “母后!” 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道光,光的那面是长大的太子,一身衣冠,正背对着她向前走着,此时似有所觉,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就叫了一声。 与一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少年时、幼年时不同时期太子叫她的声音。 成年太子也在转过身后,逐渐缩小,渐渐变成了与画像中别无不同的小小人儿。 “哇!哇!”襁褓中的孩子被人抱了起来。 皇后微微睁大了眼睛,却发现抱着那孩子的正是代王妃? “福儿,福儿……” 在她的眼前,代王世子似乎和她的福儿渐渐重合了。 “是你么?福儿?” “二十年了,你又转世投胎到了皇家么?” 隐隐的笑声,像从黑暗中传来,又似乎只是她的幻听。 皇后眼睛睁得大大的,所看到还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没有福儿,只有一卷画像。 等回过神,她的眼泪已是流淌下来。 怕滴落到画像上,皇后忙抹去眼泪,再次低头仔仔细细又眷恋的看着这卷画。 原本她其实还有丝迟疑,觉得是不是时间隔得太久了,她太思念福儿了,所以才会在看到代王世子后,将其看成了福儿。 但现在,看完了画像,她突然之间就醍醐灌顶,坚信不疑了。 这就是福儿! 这些年,皇后一直在煎熬,是,皇帝不止有一个儿子,可对她来说,失去了太子,就失去了所有。 就算接回了代王,也只是弥补了她碎了的心的一小部分。 孙儿再如何好,又如何能比得过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 那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从小小一团养大的孩子啊! 但现在,福儿似乎回来了。 还是成了她的重孙,依旧是她的血脉,依旧是她的孩子! 这天下,终究还会回到福儿的手里! 皇上啊皇上,你当年听信妖人之言,害死福儿,现在休想再害我的福儿! 皇后怔怔的想着。 密室外安安静静,偶尔有巡夜的人提着灯笼,自一侧走过。 似乎听到哪里传来声音,就朝着角落走去,就在这时,一个大太监慢悠悠出来,淡淡瞥了一眼。 “公公!”都不必说话,这人就忙低垂着头匆匆跑开了。 大太监站了片刻,见附近都没人,这才再次没入的黑暗之中。 又过了很久,密室的门被轻轻打开,脸上已无异样的皇后娘娘从里面出来。 密室重新关上,皇后旁走到偏殿,坐在坐椅上。 虽是偏殿,但因是皇后之宫,内在宽阔,还支着红漆镀金木柱,地下漫铺着一色金砖,显得幽暗阴沉。 皇后坐在幽暗中,望着外面朦胧的月色,以及远处不时灯笼巡夜的人影,面孔毫无表情。 “于韩。”皇后突然对着空旷的大殿唤着。 瞬间,方才的大太监就从角落里出来,冲着皇后行礼。 “老奴在。” “将所有以前的暗子,都全部重启吧。”皇后淡淡的说着。 正文 第七百二十章 梵法广大 于韩就是一惊,这些暗子可都是皇后给太子布的棋,当年没有用到,后来皇后就不准再动了。 毕竟这一用,就是谋大逆。 当年没有用到,现在却重新启动了?莫非是……为了代王? 他心里这样想着,却还是立刻应着:“是。” 说完,又有些犹豫:“娘娘,都过去二十年,怕没有多少人还会响应。” 皇后坐着,微微一笑。 “他们以前都受我大恩,并且都有把柄在本宫手里,会答应的。”她淡淡说着:“再说,不答应的人,就是叛主,就罪不可赦。” “于韩,你刀可利乎?” 于韩听了,拜下,额在金砖上轻轻一碰:“请娘娘放心,奴婢二十年前是您的刀,现在也是。” “我可是,第三代逆水寒呀!” “我信你!”皇后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外殿的外面,已是夜幕沉沉。 她眺望着代王府的方向,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代王府 五人带着灯笼巡查,郑怀领头,白天的热闹已经尽了,府内渐渐安静。 卵石夹道与走廊,亭榭阁房俱都隐没其中,其中北带并无宫殿房舍,一色花洞花园,虽已入冬,还能感受繁木森森,一个清静院子,此时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住在这里一样。 一阵风掠顶而过,惊了鸟嘎嘎叫着飞起,夜幕迷蒙间隐隐透过声,令人浑身一颤。 “这里真吓人,为什么和尚要住在这里呢?”有府卫抖了下,说着。 “据说要的就是这清静。”领班的郑怀说着,又冷笑一声:“就这胆子,巡个夜而已,要是怕,不如去郊外的农庄去。” “别,班头,别霉气,去农庄很的惨,上次罗家老二被赶出去,没几天就变了样子。”府卫身上颤了一下,说着。 “知道就好,老实办差。”郑怀口中说着,却暗暗心惊,这次府内大清洗,自己却侥幸了下来。 可听说代王受到皇上喜爱,据说还要立成太孙,这样的话,那齐王怎么办,齐王不好了,自己是不是趁机就为代王办事? 可,自己有把柄在齐王府呀,万一暴光出来……郑怀不敢再沿这个思路想了,且不愿接着想,只是一阵阵恐慌。 看了一眼院子,只是低声说着:“别咋呼了,这是上面吩咐要注意的人,要时刻关注,明白么?” “明白!”几个人低声应着,郑怀不再说话,带人远去,偶然有长刀碰撞的声音。 在一个禅房里,容貌俊雅却戴着一个黑色眼罩的和尚,正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听见外面声音。 黑色眼罩戴在脸上,虽遮住了一只眼,破坏了身上如谪仙人的气息,但也添加了一点诡异的魅力。 就像是极圣洁的雪,上面点缀了红色的血,黑与白的衬托,也在此刻起到了相似的作用。 他露在外面的那只眼也闭着,长长的睫毛垂下,看着已进入了禅定,但偶尔微微颤动着的睫毛,却预示着此刻心情其实并不平静,也并没有进入最佳的境界。 府卫走了,外面似乎起了风,竹林“沙沙”响成一片,辨玄一恍惚,仿佛见到了一个小和尚进来,才十岁出头,生得圆滚可爱。 “普净,你这样晚了,来干什么,睡吧,明天还有早课。” 这是庙里收养的孤儿中一个,平时总是叫自己师叔,虽年纪小,在庙里的辈分其实不低。 “师叔,我有疑问。” “什么疑惑,你说罢!”辨玄想解决了疑问,就让他休息去,早课可是每日寅卯之间(凌晨3点到6点)就齐集大殿,诵经礼拜,很是辛苦。 “师叔,梵法广大么?” “梵法自然广大,乃梵神所证之理,此理系地水火风空等五大之理德,即为众生本来之梵性。” “能洗濯一切烦恼污垢,调伏一切外道,益极殊胜,你万万不可怀疑。”说话之间,倏间景色变化,昏暗的夜中,远处暗影而动,似乎告诫自己不要过去,可心却仿佛被吸引着,辨玄起了身朝着嘈杂而去。 随着光线一暗,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小屋里。 面前坐禅的是一个老和尚,法相威严,辨玄不由合掌跪下。 “辨玄,有预言,梵法要在此土而兴,但是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你要多亲近公主……切记,切记。” 这话语仿佛重音一般,在耳畔回荡,辨玄合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眼前的一幕慢慢淡去,转而是一个站在花丛中的少女。 她巧笑嫣嫣,手里正摘着一花,仿佛是听到了他走来的脚步声,转头朝他看来。 “公主……” 辨玄下意识朝着那边走去,但转眼间,就有一个人出现,隔在了自己与公主之间。 “代王?” 辨玄微微愣住,眼前的少年,风姿过人,丝毫不逊于自己,更有着温雅的贵重,以及丝丝的威仪。 不是代王,又能是谁? 他正要叫住,下一刻,眼前场景再次消失不见。 一条锁链突然抛来,将他牢牢锁住。 “全数拿下,妄动者格杀勿论!”眼前突然出现了许多兵卒,长刀在寒光闪闪。 辨玄被人拉扯着,跌跌撞撞而走,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竟然就是园子,但转眼间就被推进了狱房。 “打,严加拷打。” 各种各样惨绝人寰的刑具,毫不迟疑的用在了老少少僧人的身上,惨叫声不绝于耳。 年老的和尚,年幼的和尚,是最先坚持不下去。 没有修为护体,哪里禁得住酷刑? 辨玄眼睁睁看着冒着烟的烙铁,向着胸口按了上去,本来一直法相威仪从容不迫的师父再大的禅修都禁止不住自己的惨叫,乃至于昏迷。 更有师兄弟们经受不住求饶:“饶了我,这不关我的事,饶了我,我愿意还俗,愿意还俗啊!” “啊,师叔,我怕!师父,师叔,救我!”浮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才十岁的普净,他同样绑在了架子上,面对狞笑持着烧红铁烙的狱卒,不由吓的颤抖。 往日里,普净总是在庙里跑来跑去,偶尔遇到了,就要拦下,劝说好生走路,免得冲撞了香客。 普净总是答应,却总是出错,现在他哭着喊着:“师叔,救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会很乖……” “扑哧……”烙铁印了上去,小和尚惨叫着,渐渐没有了声音,睁大了的眼睛没了光彩,却一直望着自己。 仿佛在质问,为什么不救救自己,为什么梵神和梵法没有救救自己。 “不,不是的,不是不想救,只是……” “我只是无能为力。”辨玄说着,口中腥甜漫溢了出来。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一章 法不能行 “师父,普净!” 辨玄闭上了眼,两行血泪流了下来。 他空有一身精深的武功,以及名闻满京城的名声,本以为能玩弄人心,甚至获得公主的好感,以传播梵法。 但冰冷的一道旨意,整个梵教脆弱的和纸一样。 无论是名声、教派、威望,全部不堪一击,这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甚至号称无边的梵法,也似乎根本没有任何效应。 “噗!”一口血,就这样吐出来,辨玄再也维持不住梵定,从禅定中醒了过来,身子微微前倾,正要擦唇上的血,只听布帘微动,一阵风袭来。 “谁?”辨玄一睁眼,就发现情况不对。 自己入定的房间,原本门是虚掩着,此刻已打开了一小半。 望过去时,竟看到有人站在半掩半闭门外,依靠在门旁,一副悠闲等着自己醒过来的模样。 辨玄的心一凛,这人出现得如此鬼魅,明显来者不善! 这里可是代王府! 哪怕自己为了清静,特意住在远离正院的偏僻处,但这院落依旧在代王府之内,而代王府这一个月来,外松内紧,绝不是寻常宵小之辈能悄无声息进入! 辨玄终是深沉,刹那间镇定下来,透过若隐若现的月光,能看到外面那人着一袭青衣,戴着一张面具,月光下,面具狰狞恐怖,犹如鬼怪。 若不是面朝着门口,睁开眼时恰好看到了这道人影,以辨玄之能,竟然感觉不到此人的存在! 这种感觉十分玄妙,他能看到此人的存在,但去感觉,却感觉不到。 “这不可能,我梵觉,竟然衰退如此?” 梵法修行,最重神念觉悟,此人到底是谁,莫非是鬼魅? 这一刻,辨玄甚至忍不住浮现这样荒诞的念头。 辨玄是梵门重点培养的继承人,哪怕之前遭遇过重创,但并未伤到根基,如今已恢复大半,以自己的本事,竟不能感觉到此人的存在,只能用肉眼去看方能看到。 这人甚至给辨玄一种对方似存在又似空无之感,这真的是一个人? 就算真的是鬼神,也能看见,感觉到! 辨玄看着,轻轻咬着唇,只是幽幽说:“你是何人?” 青衣人从外面直接进来,行走间悄然无声,正带给辨玄的感觉,空无一物一般,似是存在,又似是并不存在。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 但一开口就能听出,青衣人并不是真的空无,发出的是男人的声音,只是这声音,低沉,微哑,并不难听。 青衣人似乎对辨入定后所见所闻都一清二楚:“你受根本大戒,得传最殊胜之法,本是梵门期待的重要转折点之一。” “可为何高德预言梵法要兴,却屡屡受阻?” “小僧不知,还请施主指教。”辨玄镇静了下来,徐徐合十,独眼安静看着这个青衣人慢慢走近。 青衣人最终停在了距离辨玄三五米的地方,竟十分不羁地一撩衣摆,席地而坐。 二人面对面对视,辨玄垂眸,被眼罩破坏了完美的面庞,在月光下犹一尊玉石雕像,但当抬眸时,眸子里的光,虽让玉石之美消去,却又平添了一种矛盾之美。 辨玄眼中的光,森冷,平静。 这与辨玄平时气质大不一样,却又在此刻,在这月光笼罩下的茶屋净室内,与他此刻的气质糅合在一起。 对面随意而坐的青衣人,突然就轻笑了一声:“果然是秉梵门气数,的确有些根基,可惜却毁容了。” “躯体不过是皮囊,面容更无益梵法,又有何可惜呢?” 辨玄淡淡说着,知道这青衣人深夜到访,又是这样,必然是不会好意。 可他的眼前,却依次闪过了无数惨死之人的面孔。 纵然他有着宏梵之心,他的师父也有着宏梵之心,可那些不到十岁的小沙弥,那些因父母早亡被寺里收留的孤儿稚子,何辜? 可帝王雷霆一怒,却让寺里血流成河。 那些审讯普通梵僧的人,难道真只是想撬开他们的嘴巴,从他们的嘴巴里打探到什么秘密? 不! 那只是为了向暴怒的帝王献谄,只为了一丁点可能的利益。 这一刻,辨玄的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渴望!那渴望犹如心魔,节节攀升,快速生长! 他想着,这世间既然有着王侯将相,他们可以肆意践踏着弱小之人,那为什么,不掌控这股权利,让这样的权利为自己所用,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来达成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 过去的自己,太过拘泥了! 太过受束缚了! 若过去的自己就能想通这些道理,能挣脱为自己系上的绳索,那事情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师父也不会惨死,梵业也必能举之。 “如果你视躯体是皮囊,你就永不能看见真实,以及破开这局。”青衣人似乎看见了辨玄的心理变化,又似乎没有看出,只是这样说着。 “还请施主指点。”辨玄终用更低沉也更沙哑的声音问着:“为何?” 这是在索要刚才问题的答案。 青衣人问,为何预言梵法要兴,却屡屡受阻? 辨玄就是在索要能给予的答案。 也许青衣人带给自己的答案,会比自己所看到的惨景还要恐怖,自己会因此被蛊惑,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但压抑在心底的痛苦,让辨玄迫切想要得知这个答案。 “梵法所说,神通不及业力,许多僧人就满意这答案了,可为什么不及,却无人知晓,就算知晓,也是托词历代积业。” “其实答案非常简单,此世并非梵界,这是根本之因。”青衣人说话淡淡:“客随主便,这四个字说的简单,却是最根本的道理。” 青衣人口吻,似乎知道许多真相,又似乎对梵神带点轻慢,这轻慢又似乎不是无知狂妄而产生,相反,是知道内情才随意。 “客随主便,所以在此世,梵法受制于业力?”辨玄却没动怒,而是喃喃自语。 见着辨玄沉思,青衣人再次笑了一声。 这笑声,仿佛是在嘲笑辨玄愚钝,又或是在惊讶辨玄的悟性,声音从面具后面低沉传出:“不错,因此天子一怒,横尸千万,杀你们这些僧人又算什么事呢?” “许多僧人自我安慰,如此大罪,帝王福德而尽,必堕地狱。” “可,福德也好,功德也罢,甚至因果轮回等等,都是客人之法,岂能束之主家呢?” “法不能行,何来报应,唯有束手就死罢了。” 正文 第七百二十二章 事关梵业 辨玄沉默了。 他是梵教培养的重点种子,自然知道不少秘密,比如说,梵教出现的历史并不长,其次就是有梵神横渡的说法。 “梵法要兴,就得有个接受的过程,这就是为什么妖怪有力量,道法有力量,而梵法却体现不出力量的原因。” “倒并非梵法无能。”青衣人淡淡的说着。 辨玄沉默良久,问:“那梵法大兴,就是此世接受了?” “原本是这样,但现在有了变数。” “变数?” “是的,虽代王未必对梵法敌对,可他这变数,却可能使预言破灭。”青衣人很直白的说着:“你遇到的不过是小挫罢了,重点还在后面。” 青衣人可以说是最了解梵法底细的人之一了。 并且知道虽梵法还不能显示多少力量,但是的确有些底涵了,而辩玄作为梵种,其实还是有底牌的,不说他不知道,说了,他有办法验证真伪。 辩玄沉默良久,只听风声细微,园廷月光似水,方说:“那你要我如何?” 他问出了这句话,虽没有直接承诺,却已代表了辨玄的倾向了。 青衣人笑起来,带着一点嘲讽味:“你太弱小了,你真当这世界有什么一日觉悟,就翻天覆地的事?” “皇权之伟,气数之重,是你想不到,就算要你干什么,怕也是办不到,但我……给你一个机会。” 这句话,带着一丝轻蔑。 若过去的辨玄,或只是一笑而过,又或者会有些不悦,但却不会记挂在心里,可此时的辨玄,面上神情不变,只眸子微微深了下,继续安静等着。 这样安静的模样,让青衣人某一瞬间,仿佛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才诞生,处处隐忍的自己。 但下一刻,就一笑,觉得这样想的自己实在有些可笑。 自己能成,可不是啥惊才绝艳,更不是心性,只是自己继承了许多遗产和秘密而已。 辨玄此人,还是太嫩了。 青衣人沙哑着声音,按照自己思路说着:“代王奉旨讨伐鬼神,可鬼神根基不小,难以扑灭,就算是刘湛也未必行。” “我给你一块玉,你可持着此玉,明行梵法,暗用玄机,就可扑灭之,以此在代王面前建立大功。” 此人到底是何用意? 辨玄原以为,青衣人刚才说一番话,是要让他与代王为敌,还因此在心底有所猜疑,结果竟然是让他在代王面前建立大功? 这青衣面具人,到底是哪个阵营的人,为何而来? 从此人的言行来辨,竟一时辨别不清。 辨玄根本不信此人所说的这番话,更不信青衣人所说鬼神难以扑灭。 “你说,代王奉旨讨伐鬼神,其中鬼神却难以扑灭?” “然。” “可这不应该。” 辨玄已恢复了往日的风采,平静反驳着此人:“天子乃代天治人,代王既是奉旨行事,就占着权柄和大义。” “皇帝一道圣旨,对境内鬼神可有着极强效应,可提拔之,也可申饬之,就算是伐山破庙,也不是不行。” “莫说它们,便是道门、妖怪的修士亦是如此,在这京城中,便是尊下,修为也受到了压制,不是么?” 青衣人没吭声,显然,是被辨玄说中了。 辨玄冷冷说着:“既有旨意,就是名正言顺,况且神庙不是位于山野之处,而就处在京城之内,拆毁神庙,难道很难?” “神庙既已被拆毁,鬼神便无根基。又有大把高人在场,这区区鬼神安能抵抗?” 这番话可谓是有理有据。 青衣人微微颔首,又摇头而笑说:“你啊,还是想得太简单。” 见辨玄等着他解释。 青衣人就说着:“伐山破庙可以,甚至京城根基也可以拔起,鬼神大部分是无法抵抗,可有少数几个,是魏世祖亲封,这样的鬼神可就不普通了……” “魏世祖,小僧也听说过,据说当年魏国也不过是小半片江山,魏世祖八岁为帝,横扫天下,虽云继承,实是开创,故云世祖。” “闻历代尊隆,号称千古一帝,就算现在以郑代魏,也褒评不绝,但毕竟是前朝皇帝,有什么特殊么?它再强,可魏朝都亡了……” 辨玄蹙眉,不解的问着。 “呵呵……”青衣人却不回答这话,笑了笑:“事关梵教大业,行不行,你仔细思虑就是了。” 说着,一阵风从屋外扑来,迷了辨玄的眼,等再次睁眼时,眼前已没了青衣人的身影,在青衣人原本席地而坐之处,一块玉在屋外照进来的光下,隐隐闪着莹白。 远方有鸡啼之声传来。 一阵清冷空气扑进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清甜味道。 原来已是初晨了。 辨玄转过头,望向外面,发现不知道在何时,初晨的淡淡白色已经浮现,他慢慢起身,先从地上拾起这玉,上面有着“快雪时晴”四字,以他学识,多在梵学,还不能识得来历。 拿在手里安静看了一瞬,就收入袖中,朝着门口走去,推开虚掩着门,远处晨辉从地平线跃来。 院内静悄悄,大门依旧关闭着,就如同这门,出来时仍是虚掩着,青衣人推门进来的情景,仿佛只是梦境。 若不是留下了一块玉,自己都要怀疑那只是入定后产生的幻景。 袖中握着玉的那只手,轻轻握紧了玉。 持此玉,明行梵法,暗用玄机? 手中传来的冷硬的感觉,让辨玄坚定了信念。 此人所说,未必就是善意。 但自己的确已无路可走了。 不是因再无生路,而是熟悉之人的惨死,那些无辜弱小的惨死,让他已生心魔,他能感受到,自己对梵法的信心已有裂痕。 可没了梵法,自己还剩什么? 只能朝着自己所认为的唯一能走方向行去。 无论对错。 代王府正院 初晨时分,月亮仍未彻底退去,晨辉与月光交相辉映,虽不如逢魔时,却已是很多人早早醒来的时候。 最大也是最舒服的一间卧房内,并未点着香,屋内只插着一些鲜花,淡淡的花香,怡人心脾,自然而然。 垂下的床帐内,叶不悔和孩子还在安静睡着。 床帐外,苏子籍用手挑开一条缝隙,朝着里面看了一眼,见母子二人睡得香甜,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 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有大半,都是为了妻儿能平安喜乐。 只要他们能平安喜乐,做什么都值。 探望片刻,转身走了出去,几个丫鬟仆妇无声行礼,苏子籍出了庭院,才放开脚步,不再刻意放低声音。 “主公。”野道人从走廊过来,一副刚从外面进来,一夜未睡的模样,到苏子籍跟前,行了一礼。 苏子籍眼一闪,停下脚步,就问:“办妥了?” 野道人露出笑意,压低声音说:“主公,已办妥了,一切按照您的大计,皇城司的人,已注意到了曹易颜。”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三章 审视 苏子籍听了一笑,吁了一口气,没有多说。 野道人做事,自己还是放心,不管曹易颜来京办什么事,此人敢派人安插到自己府上,并且献上毒计,就是对自己不含好心。 就算不谈这条,也犯了忌讳,现在苏子籍越来越理解,为什么凡是争斗,必先清场的道理了。 总不能自己斗的你死我活,给外人得了便宜。 “手脚干净点,别让人得了便宜!”苏子籍语气平静,一点都不担忧,他太了解政权或皇帝的德性了。 自己等人都是龙子龙孙,争夺还勉强说的过去,外人插手,就是死罪,只要抓到一点痕迹,就会咬下去,追上藤。 曹易颜? 此时,远处晨辉已是升起,高空挂着的月亮落了下去,月光渐渐隐去,正应了那句话,暗月焉能与朝日争辉? 不管曹易颜是谁,先让朝廷穷索治罪罢,还能转移嫌疑。 “是,主公,本来我们就插手不多,干净的很。”野道人见主公表情,就知道主公对自己办事很是放心。 他想到最近围绕在主公身边的几人,暗暗自得:无论别人如何立功,能干这等“阴谋”之事,唯有自己而已! 别的人身边都有类似干“脏活”的人,野道人就是擅长干这类活的人! 但苏子籍并没有让野道人只做“脏活”,除这些事,野道人经手的事情就多了去了。 也因此,就算别人干这类活的人大多不得善终,可野道人并无担忧。 别说主公并不是这等卸磨杀驴之人,便是将来真卸磨杀驴,只要能让他一展抱负,能青史留名,野道人也甘愿! 且看过往朝代中,凡是留下名字的臣子,要么是名臣,要么是酷吏,要么是奸宦。 他大概是做不了名臣,从出身上就不够这资格,恐怕那些能掌握笔杆子的人,未必会对自己有好言语。 但他完全可以去做位于酷吏跟奸宦之间的臣子! 哪怕他在青史上的名声算不上好,也比平庸一世,死得如同草芥一般无声无息要来得好! 野道人这样的想法,苏子籍虽从不曾问,却也大概能猜到一二。 主臣二人都心知肚明,苏子籍现在的身份,就是在刀尖上跳舞,虽是亲王,其实就是过河卒,能做的就是必须争那至高无上的位子! 否则任何一个皇子皇孙上台,都不会容忍前太子的唯一子嗣在世! 谁让代王这太子之子,占据着大义和名分! 唯有得到位子,苏子籍才能保全自己,也唯有保全自己,他能继而保全自己的妻儿部下。 这些,都是这阵营的人心知肚明的事,无需去说,彼此都很明白。 有进无退,唯胜与死矣! 苏子籍背手默默踱着,二人没说话,一前一后顺着长廊外走,才走到一半,迎面就来了两人。 分别是惠道跟洛姜,这二人不像是约好一起过来,却一前一后走着,前后不相差十米。 二人之间同样也不说话,在看到苏子籍时,二人立刻快走几步,皆是向苏子籍行礼:“见过大王。” 此时,晨辉微冷。 随着代王叫起,洛姜忍不住朝着代王看去,就发现代王脸上的神情,比晨辉更冷。 面容上甚至带上了一丝杀气! 只是转瞬间,杀气就隐去不见了。 下一刻,洛姜的目光就与代王的寒眸对上,她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垂下头后,洛姜才意识到自己这种本能,就像普通野兽见到了森林之王,在看到的那一刻,就情不自禁低头。 苏子籍朝着洛姜撇去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落在了惠道脸上。 惠道此刻脸色苍白一看就像是刚刚病了一场,但眸子却十分明亮,给苏子籍的感觉,甚至比当初刚来见苏子籍时还要更加好! 这老道,莫非是感悟了什么,所以才会脸色苍白,却精气神极好? 苏子籍想着。 他当然也想过,这状态是否与自己有关。不过,此人只要不说,无关的事,苏子籍就不会去主动过问。 “都免礼,起来吧!”苏子籍笑着,相遇后,只是转瞬间,就汇合在一起,继续外去。 苏子籍被簇拥在正中,有龙行虎步之势。 薄延带着侍卫走过来时,恰就是看到了这一幕,忙垂下眸光,不敢直视。 苏子籍微微蹙了眉,扫视了一圈。 原本有一百五十名侍卫,现在只剩下一半,但这被剩下的一半侍卫,却皆是精锐了! 无论是神情、姿态、身形、气势,全显得精锐,苏子籍扫了一遍,甚至觉得只剩下一半未必就不好。 除了几个故意留下的人,比如说郑怀,甚至半个薄延,别的都算是经过考验的人,忠诚上相对可靠。 以此为骨干,补充队伍,到时就是一支可战之兵。 不过之前,还是磨练磨练。 “薄延,点二十五人随本王出府!”苏子籍扫了一眼说着。 “小臣明白。”薄延立刻应是,转过身,很快就从几十人里,挑出了二十五人。 苏子籍依旧让薄延跟着,却没让洛姜跟着同去。 这不仅是为了保护洛姜,让这个已投靠了自己的人低调一些,更为了让洛姜留在府里保护王妃跟世子。 “洛姜,府内安全,你多关注。这一切就都交给你了。”苏子籍认真叮嘱着洛姜。 代王这样郑重的嘱托,让洛姜回答得也格外郑重。 她抬起头,眸子微亮望着苏子籍,认真应话:“主公放心,洛姜在,不会有外人能踏入正院半步!” 这话说的不虚,她虽然不是武功绝顶,但也算是一流,更有着府兵配合,除非是带兵来,不然就算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她也觉得未必能得讨得好。 这就是主场之利了。 “恩!”苏子籍朝她点了下头,带着薄延就过去。 薄延与洛姜擦肩而过时,目光一碰,彼此之间带了点火花,而野道人,则回头看了洛姜一眼。 野道人对此女,一直抱有警惕。 毕竟此女来历虽明,却并非善类。也就是他的主公,愿意给洛姜这样的人一次机会。 连这样细作都愿意收服给予信任,这也是让野道人钦佩的一点。 换做是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 洛姜此女,到底是否真心归顺,野道人觉得应是真的,但洛姜身后组织,是否知道洛姜已经投靠了主公,是否会借着洛姜之手,做点什么,野道人却不敢打包票。 所以纵然主公没有要求,野道人每次见到洛姜,都会给此人审视。 正文 第七百二十四章 锻铁成钢 “多半齐心矣!” 惠道却别有看法,洛姜的面相从最初有些看不出虚实,带着一些不得善终之相,到了现在的隐隐红黄之气,这是将来能更进一步。 六品女官,府内没有,说明代王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但这面相之中,却又有着很重的凶煞。 其实不仅仅是洛姜,几个跟着代王的人多少都有这等面相。 不成功,则成仁! 惠道收回目光,紧随着前面的人,他清楚,别说这些人,自己等人都有,如此相似,说明基本上归心了。 “不经战事,不知兵法。” “原本府内人事,看起来虽有章法,却还是松散,但是经过此役风波,经过清洗,虽规模缩小,却有章有法,大有锻铁成钢之意。” 惠道心中感慨,原本他虽学道法,也通过人性,却还有几分黎民之心,觉得清洗有失仁道,现在才明白,这是锻铁成钢的必然过程。 “人主之道,非道梵能囊括矣,现在核心已成,就看党羽了。” 出了门,外面朝霞漫天,远远望着,煞是美丽,代王脚步一顿,突然停了下来。 紧随着代王走出来的这些人,自然而然也放缓了脚步。 就见距离代王府门口不远,一群人过来,为首的是捕头石承颜,此人别无出奇,就是在不久前风波中,还坚持请安,这次就点了他随从。 在石承颜身后的,是顺天府的一众巡捕衙差,石承颜一边走着,心里满是兴奋! “这次倒是赌对了!” “代王果然没有一蹶不振,没有获罪,而是很快又复起了!” 石承颜觉得自己赌对了,这一次,他跟着代王做事,说不定终于能够一展抱负,平步青云! 这是一个机会! 京城内的捕头再厉害,在真正的贵人眼里,也就是个小卒子,随时都可以被舍弃! 他出身也就是那样,又起步太低,纵然有着才能,可这才能,在贵人眼里,又值得几分? 代王不同! 他能感觉到,代王与别的贵人不同,是有所期重,跟着代王做事,说不定真能实现理想! “石承颜来了。”野道人这时低低说,代王目光隔着几十米远,与走过来的石承颜对视一眼。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角落里,突然奔来一人,此人原本也大小是官,现在衣衫不整,人很憔悴,却是张睢。 张睢原本在府内有着体面,现在朝着站在大门口台阶上的代王就就拜,哭求:“张睢有罪,拜见代王,望大王恕罪,再给我一个机会!” 包括走过来的石承颜,看到这一幕都不由自主看向了代王,代王立在那里,听而不闻,只淡淡说:“出发。” 张睢听到这话,不敢置信抬头,起身就要扑上来,这哪里能让他近身?顿时就有人上前一把抓住张睢,捂住嘴拉下去。 “大王,大王……”叫声渐渐远去。 几乎同时,皇城司,一个灰袍内侍快步进去,行走间简直飞一样,但依旧不是跑,而是极快行走。 转瞬间就匆忙入内,到了宫内的一个房间。 这房间里,此时有五人,坐着二人,站着三人,坐着的这二人,中间横着一张桌子,摆着两盏茶几盘果点。 赵公公和马顺德在两侧大马金刀坐着,都在慢悠悠喝茶。 大太监若是恨谁,除非此人已彻底落在了泥潭里,否则都是脸上带着温和至极的笑容,仿佛此人是极默契的朋友,别说是脸上不带恨意,便是从他们的眼睛里也轻易看不到戾气。 二人和和气气地在这里喝茶,两侧站着的三人都垂头而立,屋内气氛就因此有点古怪。 就在这时,灰袍内侍已快速入内,一进来,就朝着坐在那里的二人磕了一个头。 “报!丙六处已发觉齐王被阴谋陷害的蛛丝马迹,折子在此!”说着就奉上了一个折子。 旁立刻有人走上前,将折子接过来,转而递过去。 马顺德着急,一把就拿过来,率先展开看了。 难道是和代王有关? 天晓得,在听到这个禀报一瞬间,马顺德有多么高兴,简直可称得上是大喜过望! 若此事真有代王插手其中,那他之前担忧的事就不必再愁了,他心里明白,陛下其实很看重齐王,并且致齐王于死地,实在破了皇上的红线,必然不会放过代王! 可目光落下去,扫了几行,脸色淡去,眉也皱起来。 “怎么了?”赵公公见他这变脸一般的反应,顿时惊讶。 要知道,这马顺德虽做事让赵公公有点看不上眼,但此人也绝对不是轻易就变色的人。 此人还是有些城府,能让一个大太监立刻变色,这折子上的内容莫非是很让人意外? 不过赵公公没有立刻说话,而等着马顺德看完,将折子递给他,才慢悠悠地展开,也低头去看。 这一看,他的眉也跟着皱了下。 “曹易颜,一个举人?” 一个举人就敢插手京城争嫡,这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是。”灰袍内侍垂手,口气清晰:“此人曾与刘湛真人有过师徒关系,但是后来却疏远了。” “本来此事当时被记录在案,是因涉及到了刘湛真人。因此只是记录,并没有在意,现在针对性一查,就发觉此人很不简单。” “曹易颜,不但有着刺杀齐王的嫌疑,有人报告,他的人就在齐王遇刺的当日出现,离齐王不过三百步。” “其更绝非是临时的乌合之众,而有不少据点在京,深入查,更是触目惊心,有的据点已有二三十年之久,训练有素,绝非江湖匪帮。” 二三十年,又姓曹,还训练有素,难道是前朝余孽? 赵公公听到这里,眼皮就一跳,若有所思,却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只是看完了折子,就将折子放到了桌上。 虽皇上已经恢复了自己职权,但到底不如以前,并不想发表看法。 马顺德倒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再次拿起折子,又看了一遍,似乎是来了兴趣,就说着:“赵公公,这事的确有些蹊跷,可以深挖下去,你怎么看?” 这老货,简直是没安好心,这等敏感的事,一沾手就洗不干净了,成了也有祸端,败了更是有杀身之祸。 不,也许这老货并不是想要坑他一把,而是真的动心了?想要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赵公公抬眸看向马顺德,顿时有了想法。 正文 第七百二十五章 任事 “马公公,皇上并没有说把皇城司给我,你还在管事,这事你自己做主就是了。”赵公公略一欠身说着。 这话一出,就算有着警惕,马顺德还是显出几分得意,其实也不是不懂赵公公可能有别的用意,只是权力之事,真的是让一步,就步步下风。 多少人受了毒害,听“清静”、“无为”等词,结果不得善果。 马顺德盯着看了看,哈哈一笑就起了身,一把拿起折子,对赵公公说:“走,我二人这就去拜见皇上!” 赵公公看着走在前面的人,嘴角扯了下,暗暗摇头。 曹易颜自己是见过面,文才功名不过是举人,是微不足道,可此人武功极高,更有些党羽,有情报和应国的关系水很深,这等事,办好是大功,可这大功就是才烤的肉,也要看吃的人是否会被烫着嘴! 赵公公可不觉得马顺德有这样本事,掺和进这事里能全身而退。 不过,这些与他又有何干? 既不是他推着此人掺和这事,他也没有被卷入其中。 事关前朝余孽,关系应国,关系争嫡,一个太监跳进这旋涡里,不粉身碎骨,运气就太好了。 二人步行,直接来到皇帝所在,都是大太监,进入宫殿不必传禀。 重幔掩映文几书架,地上金砖光可鉴人,回廊过道站着小太监,都是手执拂尘,一动不动,偶有巡查,都是平底软鞋,脚步轻盈,免得打搅了皇帝。 “公公!”小太监略示意,果然,就见得站在殿内的人,一身道袍,身形挺拔,正是刘湛! 刘湛年纪虽长,可的确有几分飘然出尘之姿,赵公公与刘湛关系一般,不算好也不算坏,只是看了一眼刘湛,就垂手躬身站在一侧,等着陛下对刘湛问完话,再与马顺德一起向皇帝禀报。 马顺德则看一眼刘湛,对这老道不喜欢。 此人有时太高傲,在马顺德心里,就是看不自己! 一个看不起自己的牛鼻子老道,找到机会,必要让此人好看! 可眼下暂时还是没有机会。 这让马顺德有些气闷,他只能低垂着头,不言语。 此时,皇帝在最上面,已扫到二人进来,不过眼下正在与刘湛说话,只朝着这两个大太监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卿乃道德之士,这次法事,就由你主持。”皇帝与刘湛的交谈,正巧就告一段落:“务必配合代王,将神祠之事,完美的结束。” 神祠事关京城数十万信众,就算是皇帝,也不愿意拖延,眼见年关将近,就此吩咐。 刘湛立刻磕首:“是,臣定不辱命。” 顿了顿,见着无话,就退了出去。 皇帝这才看向二人,问:“你二人何事?” 赵公公只磕首回话:“奴婢已办完了差事,特来交令!” 这话一出,马顺德就忍不住朝着看去。 怎么回事? 两人是一起回来,虽说马顺德已知这老东西不会与自己争功,可这老东西突然置身事外,丝毫不沾,这同样让马顺德感到了一丝不妙。 不过,事已至此,总不能当着皇帝的面,对赵公公进行质问。 皇帝一听,就挥挥手让赵公公退下。 往日里,赵公公若出去办完了差事,也会回来这样磕首禀报一声,皇帝已是习惯了。 马顺德有些迟疑,是跟着赵公公一起出去,还是留下来,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但跟着赵公公一起出去,纵可以规避风险,机会也同样回错失! 再说了,姓赵的老东西现在没有管着皇城司,过去皇城司姓赵,现在皇城司可是姓马! 有自己马顺德在,皇城司就要做出一番功绩来,好给皇上看看,自己不输给姓赵! 想到这里,马顺德没有出去,皇帝看一眼马顺德:“有事?” “皇上,奴婢有事禀报……” 殿外已经走出去的赵公公,抬头看了看天,又回头看了一眼宫门,大步流星就走下去。 往前一步,是生路。 留在后面的路,纵然能有这功绩,可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经过之前一难,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首脑太监了。 想到皇后娘娘之前让人传的话,赵公公低垂下眉眼,敛去里面的情绪。 不到一炷香时间,马顺德从宫殿里出来时,手里已拿着一块兵符,兵符这么轻易就到手,这让马顺德有些激动。 “老东西,你吃了亏,就谨慎小心,可你知道不知道,谨慎小心,就等于无用。” “无事,还可看在情分上留你,有事,你处处退让,只会让皇爷恼恨。” “老东西,我是没有你情分,也没有你本事,可只要我敢于任事,皇爷现在用人之际,必给我重用,而不是你!” “除了皇爷,天下官民万万,谁能有资格用清静?” 马顺德脸上毫无表情,眼中却充满了炽热,太监都是无根之人,又没有子嗣后代,就算收养几个义子,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他更喜欢权势! 若以后有了更大的体面,他甚至也想着学别人,娶上几房娇妻美妾,不为了别的,就为了面子! 之前自己不得不小心谨慎做人,怕被人抓住把柄,可现在已经到了皇爷身侧,就必须敢于作事。 姓赵的老东西,再也不能成为自己前进道路的拦路石! “来人!”回到皇城司办公之处,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直接喊着。 “儿子在!”几个干儿子及心腹都忙着进来。 马顺德手里把玩着兵符,这兵符顿时就让这几人都眼睛一亮,相互之间眼神就露出了火热。 皇城司的权力不小,但真正调动兵马,必须有兵符,有这兵符,才是皇城司真正的主官。 “恭喜干爹,恭喜干爹。” “赵老匹夫,自持资格老,情分重,可摸过几次兵符?现在干爹执掌不过半年,皇上就赐下兵符,显是极信重。” 几人纷纷说着,马顺德眯着眼听着,过了一会,才咳嗽一声,几人顿时就住了口,马顺德很是满意,开口:“行了,有事交代你们去办。” “干爹,您吩咐就是!”几个干儿子都躬身。 马顺德就说:“这兵符是皇上给的,你们也看到了,这既是权利,也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剑!若办不好这次差事,咱家完蛋了,你们也跟着完蛋!所以,这次必须要办好这个差!” “你们带着人,广撒网,记住,盯着曹易颜跟以及他的人,但不能惊动了他们,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这些人,都是狡猾至极,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说不定就要逃了,到时坏了咱家的大事,咱家可饶不得你们!” 正文 第七百二十六章 夜壶 “干爹,您就放心吧!” 一个太监一直静听不语,若有所思,此刻忙立起身一躬说:“皇城司与别的不同,本是扎根于京城,不少百姓都是我们眼线,通过他们盯着,绝对不会让人察觉!” “毕竟,他们可不是官兵或衙差,就是生活在附近的百姓,只是把看见的说下,换一份粮钱或保护罢了。” 太监略有点得意说着,这还是魏世祖时流传下来的制度。 江湖人或术士,对特定人群有敏感,但对这种就难以防备了,不知道抓了多少大盗。 马顺德听了,微微颌首:“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我已经有了兵符,必要时可调动城内外的守军及衙门里差役!咱家回头让人打招呼,你们若有什么事,可直接调兵,一百人内只管用!” 马顺德这话,可算是给这些人吃了定心丸。 只要能调动城内外的军队,那区区前朝余孽,有何可惧? 就算是有着一些自己的势力,可在京城这个地方,前朝余孽必然不会有着太多的人手! 人手太多,早就暴露了! 到时将人堵在城里,抓住把柄,将所有高层都拿住,那他们这份大功,可是足以升官发财,甚至得闻天听。 “还有。”马顺德突然想到一事,阴冷一笑,再次叮嘱:“注意下代王府和他们有没有联系。” “是。”几个马顺德安插在皇城司的心腹都立刻应命,这时,马顺德闪眼瞧见小太监进来,问:“有什么事?” 小太监忙赔笑轻声说了句:“刘湛递牌子请见万岁,现在要出门了,您吩咐过,要注意,小的特来禀告。” “呵,说到这事,就有相关的人来了,走,我们看看去。”马顺德站了起来说着。 宫门 其时天已渐寒,虽今日太阳将光洒向皇城,风一吹还是甚寒,外面停着牛车,马顺德过去就先了牛车,过了片刻,果然见步行来的刘湛,显是准备出宫趁车回去。 马顺德冷笑一声,挑开车帘,半个身子探出来,对刘湛笑眯眯说:“刘真人,咱家送你一程。” 刘湛客气但冷淡的说:“多谢马公公,这倒是不必了。” “话说,这次神祠的事,轰动京城,牵连甚广,但法事却由真人来主持,可见皇上对真人的信任啊。”马顺德自顾自继续说着。 刘湛蹙了下眉,就知道这大太监是话里有话,他不喜欢太监,但相比于赵公公,更不喜欢这马顺德。 只因赵公公虽也是个心眼小的小人,可赵公公的“小”,还算在刘湛能忍受的范围内,马顺德却是小人中的小人,不但刻薄,还是苛酷,这种人,就算得了皇帝一时欣赏,也是夜壶——臭不可闻,用了就丢。 许多人以为抱紧了皇帝的大腿,得罪人并且自许孤臣,以为这高明,其实自古以来,孤臣与苛吏,都不得好死。 无它,皇帝也得依靠朝廷,当孤臣与苛吏,得罪了大部分人,皇帝会为奴才顶住压力和反噬?那就不是皇帝了,是白痴。 真压力和反噬大了,故无论忠奸,第一就会把孤臣与苛吏交出去受死。 所以哪怕向皇帝表忠,也要留得名声,不得罪大部分人,可马顺德这德性,就是甘心当夜壶,死路不远。 刘湛岂会和他走近,因此不冷不热的说:“马公公说笑了,若论皇上信任之人,自然是马公公你才是,贫道可比不得。” 说着,就要找借口离开。 结果,马顺德怪笑一声:“咱家听说,真人与曹易颜是师徒?” 刘湛就一惊,脚步也跟着一顿。 马顺德一见,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这老道,竟然真与前朝余孽曹易颜真的有关系? “真人,还请不要推辞,让咱家送你一程吧,正好,咱家也有事要与真人说一说。”他热情邀请。 因着马顺德提到了曹易颜,刘湛心里忐忑,原本不想跟这太监接触太多,此刻却也只能忍了。 “那就有劳马公公了。”他略一沉吟,就应着。 等上了车,刘湛面沉如水,想着马顺德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突然提到曹易颜,莫非是这孽徒惹了事? 就听马顺德先是让马车继续走,才笑盈盈说:“齐王被阴谋陷害一事,皇城司已是查到了蛛丝马迹,而这件事,恰与曹易颜有关。” 说到这里时,马顺德停顿了一下,看一看刘湛,见神色不变,这顿时觉得有些无趣。 马顺德冷笑一声,继续说:“姓曹,呵,这个曹可是前朝国姓。真人,你过去,就从不曾怀疑过?” 刘湛已经回过神来了,淡淡说:“我道你想说啥,你说的是那个窥探的旅店老板与曹易颜有关?你别忘记了,当日还是我第一时间将其拿下呢!” “并且天下姓曹又不单是前朝国姓,曹易颜曾经是举人,是经过官府检查过的,乃罗山郡的曹姓。” 罗山郡乃边塞小郡,不是大郡,在这样的郡里能做举人,还是这个年纪,已是文采风流了。 刘湛继续说:“并且,所谓的师徒,不过是结缘于道的香火弟子,连外门都不是,当初向我拜师者,进士有二人,举人有七八人,剩下的也都是秀才,加起来,有二十余人之多。” “此人当时拿着举人身份拜的,要是有错,怕罗山郡的官府,首先就有失查之罪。” “当然,就算有种种道理,我也有疏突,会向皇上请罪。” 马顺德暗暗恼恨。 刘湛说得有道理,作一个举人,一次次考试,官府必然会一次次的核查身份,真有问题,早就应该查出来了。 虽然说,真是前朝余孽,必然有着一些势力,靠着势力,伪造一二身份,让官府都查不出,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这就是地方官府的责任了。 而且现在道学昌盛,不少官员也与道观结缘,刘湛并不是只收曹易颜一个入门弟子,而是一天同时收了二十余秀才举人进士等人当香火弟子,这就非常正常了。 这番说辞就算是到皇帝面前,皇帝怕也不会治罪,要是追究,就有着苛察的嫌疑,最多就是呵斥罚俸下。 “可恶,这妖道竟然能如此狡辩!”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七章 事情大了 马顺德心里寻思,就要似笑不笑再说,就听着有马蹄声传来,有人追上来了?追上来的人是谁? 听到突然之间从后面追上来的马蹄,马车内的二人都悚然一惊! 在这种时候,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带给二人警惕,尤其是刘湛,微微蹙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不要乱想,刘湛养气甚深,立刻将这颗心给沉了下去。 反观马顺德,则紧张中透着一丝期待与兴奋,直接勒令马车停下。 “马公公!”就在这时,后面追上来的人已到了马车旁。 这里还是御道,奔马可是非同小可,马顺德早就知道,能在这条路上狂奔单骑的人,必是有着急事且有着令牌的人! 果然,掀开车帘一探身出去,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一个姓姜的百户! 此人不算是马顺德的心腹,但在皇城司里一向是能干的一拨人,且对着马顺德也没有什么阳奉阴违之举,所以马顺德也经常交代此人一些相对重要的事情去办。 此人狂奔一骑追上来,马顺德就意识到,这是有比较重要的情报了,不然的话,何必让一个百户着急成这样,自己跑来送信? “司督,请过目!”一见牛车停了,姜百户翻身下马,将揣在怀里的情报取出来,双手递过去。 马顺德接过来,展开一看,立刻变了色! 他直接扭头看向仍在马车里的人,冷笑:“你这学生曹易颜可不简单,竟然与应国有很大牵连!” 应国? 刘湛原本没有多少感觉,这倒不是说危机感不强,而是他作一个道门宗师,在遇到危机时,是能提前有所感知。 过去他不止一次掐算过曹易颜的事,可所看的结果,都非常清晰,无非是一个举人,有些武功师承罢了。 并且没有带给危机感,这说明不管此人做什么,都牵连不到自己身上。 可这一次,却一下什么都变了! 在马顺德没有说出这句话之前,刘湛依旧是感觉不到来自曹易颜带给他的危机感。 可此刻马顺德一说破,他顿时心一沉,一股子沉重的危机,顿时就沉甸甸的压在心上! “不妙!”刘湛脸色一变,电光火舌之间,他顿时就想起了一事。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人有了测算之术,想以此窥探天机,天机自然有相应的变化。 其中一种就是这样,无论怎么样测算,都非常平常,直到说破或不需要掩盖才露出真形。 哪怕说破了,眼前仍是云里雾里,看不清楚,可这看不清楚,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顿时给了刘湛巨大的危机感。 “不妙,事情大了。” 不过,因这个消息任谁听了都会惊诧,刘湛变得难看的脸色,并没有引起马顺德的怀疑。 马顺德只是怪笑一声:“真人,不如我们去见见这位曹公子,听说他可是书剑双绝,要是拿不下,还需请真人出手呢!” 这话说的就带着几分阴阳怪气了,甚至带着了几分椰揄。 马顺德其实这时,也没有相信刘湛真的与曹易颜以及应国勾结,但刘湛有这嫌疑,就可以拿捏了。 皇上喜道炼丹,掌握了个相关的人士,作用很大。 “哼……”刘湛刚才本想下车,可这事对他来说,已不再是可以置之不理的事情了。 曹易颜若单纯只是被人怀疑是前朝余孽,那一切都好说,完全可以将这事推脱掉责任,就连皇帝都不会觉得这事与他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毕竟,当初曹易颜拜师的事是有迹可循,只需要派人去调查,就能调查出一个结果,所以刘湛是不惧的。 可曹易颜却与应国有了牵扯,还被皇城司掌握了证据,这事的性质,立刻就变了样! 单是前朝余孽,全国尚有二百万,最多就是暗里打压。 可勾结应国,就是谋大逆,是真真正正威胁到了大郑江山,在这事上,只要有一丝嫌疑,就宁杀错不放过。 自己虽在皇上面前有几分颜面,但若自己丝毫不给皇城司面子,等到皇城司在皇帝面前摆弄是非,自己就算是多长几张嘴,怕也要说不清楚了! 刘湛这一迟疑,马车就不停驰去,到了二条街外,只见一批黑衣人,默不作声的迎了上来,却是皇城司的人马来接应。 这些人与从别处赶来的人渐渐汇合起来,抵达到了一处,这时已是黄昏降临,炊烟四起。 只见街道东西南北都严严实实,沿街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都是持戈悬弓带刀的皇城司的兵甲。 见马顺德办事如此周张,刘湛不禁皱了皱眉,瞥了眼没有说话。 在面前的是一个南朝北的客栈,门前有一片空场,由于将近黄昏了,因此挂着二盏米黄色大西瓜灯,上面写着“百年老店范家”,灯光已经亮起来了。 围墙低矮,在外面能看见房舍一间挨一间,依次排去有二十多间,并且大半也点了灯,看起来生意兴隆。 “所有进出的人全部截住。”马顺德命令的说着,每个出来的人,就立刻有甲兵上前拘押。 这些从客栈里出来的人,一个都没跑掉,全部都被抓了起来! 别说是一个人了,大概就是从里面出来一只兔子,飞出来一只鸟,都逃不过皇城司的眼睛! “马公公,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刘湛下车时,看到的就是一大批甲兵,以及被捆了,并且堵住了嘴巴的一大群人。 “刘真人,打草惊蛇,是得蛇能游到别处,所以才要暗里来。” “现在皇城司办事,周围都堵的严严实实,就得惊了,让里面的蛇鼠都串出来才是上策。” 马顺德尖声说着,直接一挥手:“来人,点起火把,将这客栈内的人,全部拿下!”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随着马顺德一声号令,油把一起点亮,此刻是黄昏,还略带一点点没褪去的幕色,随着火把被照得明亮,这一片地方都一下子亮如午时! 既然已是准备大张旗鼓的往里攻打,自然也就不怕被里面的人发现他们的行踪了。 甲兵云集,将整个客栈团团围住,不说里三层外三层,也差不多,其中一个百户对着马顺德一礼,就率着一支甲兵冲了进去。 正文 第七百二十八章 乱箭齐发 “啊!救命!” “谁?!” “官爷饶命,我不是坏人!” “我是良民,饶命!” 开始时还很正常,只是陆续响起一片惊叫声,都是普通客人的反应。 “难道人没在里面?”一直听不到打斗的动静,马顺德反有点着急了,结果就在刚这么想时,转眼间,就听到从客栈里面传出几声惨叫! 其中一声惨叫,大得里里外外都能听到,凄惨无比,而远处的狗,甚至都开始狂吠。 马顺德皱着眉,有些分辨不出来这几声惨叫,是敌人被宰了,还是自己人被人给干掉了。 从声音上,还是很难辨别出这一点。 这几声惨叫,就是兵甲交战之声,兵器相互击打之声,这些声音,很是特殊,是属于只要经历过,就不会分辨错。 “果然是反贼,竟敢持刀反抗。”马顺德心中大定,再次冷笑,看来里面的人还是有不少是武者甚至战兵。 自己这次包围客栈倒是没有围错地方,能反抗成这动静,里面的人,的确不是善茬子! 兵甲交战声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不到一炷香时间,里面的交战声就突然停了。 原本空荡荡的大门口,突然从里面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一听就是有一大群人向外跑出来。 外面的甲兵们,包括皇城司的这些人,都安静盯着大门口,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火把燃烧的声音,滋啦作响。 刘湛微微垂眸,不去看,但也没有提醒什么,下一刻,里面的一大群人就冲了出来。 “救命,里面杀人了,杀人了!” 冲出来的这群人,穿着打扮各异,大多穿着长衫或丝绸,毕竟能在这种客栈住宿,一般不会是普通贫寒百姓。 这一大群客人涌出来逃命,从人数上来看,大概有六十余人! 其中还有个穿着举人衣服的人,看起来是留在帝京准备来年会试,刚才就是他在大喊。 此刻看到外面的人,他仍喊着:“里面杀人了,杀人了!” “呵,没想到倒有一群杂鱼跑出来了。” 一个眼神,就有着一个百户上前一步:“全部立刻停下,跪伏在地,全部立刻停下,跪伏在地!” 不知道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别的,只有一半人迟疑的停下,还有一半人大喊着继续冲。 “射!”见此情况,马顺德残忍的一笑,手一挥,只听曝噗连声,弩弓似雨落下。 “啊!”惨叫声响起一片,现场惨烈无比! 大部分普通客人,就像一个个的活靶子,立刻中箭,有的被同时射中了数箭,甚至射到了脑袋脖子上,闷哼一声,当场毙命。 也有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竟然中了几箭没有立刻死去,而是跌翻在地,发出了长长的惨叫。 那个身着举人衣服的男子,就中了两箭,却没有立刻死去,大睁着眼睛,想要开口说什么,一口血吐了出来。 直到死,他的脸上都带着震惊之色,仿佛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堂堂一个举人好好的在客栈里住着,温习功课,就突然遭遇了这样一场死劫! 为何外面的甲兵要射杀自己? 而在这几十人里也有例外,除了跪在地上,以及冲过去被射中,还有三人,在乱箭齐发过来时,直接用胳膊隔开了箭! 这样的身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马顺德冷笑看着,有人想要趁机混入普通客人里冲出来,早就被他料到了! 这才是宁可错杀不可漏网的原因! 不过,就算是有着功夫,想要靠着这点功夫,就突破他的甲兵大阵,也不过就是痴心妄想而已! “再射!”三人才冲出去,前面射完的弓箭手直接一伏,后面紧接着,后面就露出了甲士。 这些甲兵手持长矛,一声大喝,十余枝长矛破空而飞,啸风之声如风雷,就射了过去。 这些甲兵的长矛,虽远距离和弓手不能比喻,可在二十步内,能洞穿盔甲,只听“噗噗”连声,一个冲在最前面的人,顿时连中三矛,圆睁双目,跌了出去。 有一个不直接冲,而是绕墙窜走,“唰”一声窜上院墙,手一搭墙檐,侧向腾升,就要逃到隔壁院子,再寻突围。 “杀!” 突然之间对面院子冒出一人,一刀斩下,那人下意识举手格挡,只听“噗”一声,直接将手臂而断,刀势不减,几乎劈成了两半,惨叫一声跌下。 只最后一人最机警,就地一滚,退入了客栈。 “杀进去!”见状,马顺德阴冷嗓音继续命令:“还有,出来的人,全部擒了!” “是!”随轰然应声,顿时又有一队甲兵冲了进去。 马顺德跟刘湛站在队伍中安静看着、听着、等着,片刻后又是连连交战声! 之前进去的第一批甲兵,显已全部战死了,否则也不会有人能混入普通客人里冲出来。 不过,就算第一队甲兵战死了,外面甲兵依旧有很多,管大管够! “朝廷的兵,就是这样用的,拿十个百个换一个都值。” 马顺德根本不会去怜惜甲兵的性命,对他来说,只要能达成目的,就算是多死上几队甲兵也完全可以,完全值得! 而他手里掌握着兵符,这些甲兵不管心里是否愿意,随着命令,都要冒死往里冲! 更有一队人,对伏在地上不敢动的旅客一一绑了,更对着已经中箭的人,直接拿刀去戳。 “啊!”两个补刀的甲兵,一刀戳下,一个装成死人尸体的人惨叫一声,立刻毙命。 被补刀杀死的人,是穿着普通客人的衣裳,可刚才既有人混在客人中冲出来,谁也不敢保证,这些人里是不是还有那些人的同伙! 既然刚才已经冲锋了,秉承“宁可错杀不可漏网”的原则,必须补刀。 见此,突然之间有二个“尸体”跳出来,就要向外逃去,这时,弓手已经缓过来,只听着“噗噗”二声,二人顿时连中七八箭,摔到在地。 “饶了我,饶了我!”见甲兵凶神一样走来,手中长刀犹滴着鲜血,一个“尸体”眼中现出恐惧,猛然坐起跪在地上求饶。 长刀对准他的脖子猛地扎下,这人惨叫着,双手紧紧抓住长刀,甲兵狞笑着又是一沉,只听“噗”一声,这人全身扭曲,双手瘫软,跌了下去,身子在血中抽搐。 刘湛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却什么都没说,见状,马顺德越发得意了。 刘湛之前不是还一副道德高人,现在还不是要在面前装孙子? 这感觉,就一个字爽字。 就在马顺德有些走神时,补刀的甲兵已是戳死了几个重伤没死的人,相反,绑的人没有那样快,都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这本正常,普通人哪敢反抗,结果就在甲兵走近时,突然之间,一人暴起,只见身影一闪,已经向马顺德疾扑而去。 正文 第七百二十九章 死士 “啊,狗官纳命!”这人怒吼,刀光一闪,人化流光,身躯瞬间缩小到不及三尺,人刀贴地切入,这是避开弩射的方法。 是个高手,是个死士,在这时还不退反进,刘湛将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却微微摇头。 “贼子去死!”一个百户转出来,怒吼举手一挥,军令如山,有进无退,甲兵挺进。 “铮铮铮……” 金铁交鸣声暴起,“啊”惨叫声惊心动魄,人体摔出去,三四个甲兵中刀跌了出去,但几乎同时,甲兵的长刀砍下。 “噗噗噗”三把长刀,分别自此人身子的三个角度砍刺而入,在体内相触,发出了闷哑的金属碰撞声。 这人前冲止住,双眼睁得极大,似乎想说什么,只是一拔,血喷泉一样喷出,摔在地上。 马顺德只冷笑,显然这样的事,早在预料之中。 刘湛饶是心硬,也感到些心寒。 官府行事,就是这样,不论是之前“宁可错杀不可漏网”,还是“军令如山,有进无退”,都是对付独身侠和江湖客的最大利器。 还是这话,官府不在乎人命,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在群甲之下,都难以活命,以百换一,这就是权力! 几乎是同时,客栈内杀声又停了。 马顺德冷冷一笑,拍手:“厉害,真厉害。” “皇城司甲兵,乃是千锤百炼之兵,结果进入了二个队,都半刻时间不到就没了,刘真人,你这徒弟的人,可真不简单呐。” 他这样说着时,甚至看都不看刘湛一眼,说完,再一挥手:“杀进去!” “是!”又一队甲兵应命,义无反顾扑了进去! 这些甲兵,都是受皇城司统管的精兵,单说效忠有点虚,但这时是皇朝鼎盛时,军令如山,有进无退,只要有人拿着兵符发出命令,就不得不舍身忘死,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有万死不辞! “杀,杀光贼子一个不留……”随着这一队甲兵扑进去,里面再次响起了杀声。 倒不是不想多派人,而是客栈就这样大,根本施展不开,只见百户手一挥,十六具射匣预备,箭矢闪着寒光,要是有人闯出,立刻杀无赦。 “铮铮铮”里面喊杀和兵器碰撞声一片,能看出这一次的交战要比之前的更激烈。 这次延续的时间也更长一些,不过纵然是坚持更长,过了一会,杀声还是停了。 “杀进去!”百户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面无表情举手一挥,第四队再次扑入。 马顺德见此一哂,反轻松了,笑着:“刘真人,你说他们,是应国的人,还是江湖客?” 刘湛听着里面的动静,默许良久才说着:“要是说江湖客,没有这种默契战阵,要是说应国士兵,又没有这等武功。” “或是二者结合。” “二者结合?那不就是当年绣衣卫,我们皇城司的前辈?”马顺德嘿嘿笑着,似乎看见了老鼠的大猫。 “啊,啊,啊” “噗噗噗” 这次,就很少有激烈格斗声了,只是不断有惨叫,过了不久,只听脚步沉重声,活着的甲兵出来了。 一队人折了三成,最前面的是一个队正,脸上也染了血,出来后,就单膝跪倒,瓮声瓮气禀报:“司公,客栈内共有十三个贼子,除一人外尽数击毙,没有找到前朝余孽曹易颜!” 没有找到曹易颜,难道曹易颜提前得到消息跑了? 这不可能啊! 他之前可得到了消息,曹易颜就是待在这家客栈里,而在得到曹易颜进入客栈的情报,皇城司的人就秘密将客栈给包围了起来。 外人可以进去,可所有从里面出来的人,无论是谁都会被瞬间拿下。 被拿下的人里,也没有曹易颜! 在这种被重重包围的情况下,别说一个人了,就是一只鸟飞出来,也不可能毫无痕迹! 难道曹易颜还能变成小虫子飞出来不成? 马顺德的脸色顿时就有些难看了,自己可向皇帝打了包票,一定会将曹易颜给拿下! 为了拿下曹易颜,他布局了很多,还从皇帝里请来了兵符! 如果这么多准备,都让这个前朝余孽给逃了,自己在皇帝面前还有什么功劳可言? 想到这些,马顺德阴沉着脸说:“走,咱家去看看!” 他没有招呼刘湛,但刘湛知道,自己也必要跟着一起进去,才进门,一股血腥气就让人作呕。 马顺德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可以命令千百人去死,但亲临尸场,就有些不能忍受了。 倒是刘湛,之前面露不忍,可事已至此,反倒不在意了,只表情淡淡扫看着四周。 马顺德看了一眼,见刘湛这副做派,冷声了一声,没说什么,越往里走,场景就越惨烈。 一片狼藉中,一开始死的多是甲兵,后面才渐渐有了伙计跟账房打扮的人。 再往里走,就能看出,里面的人生生是被人海战术给耗死! “剩下那人在何处?”马顺德冷冷的问。 “司公,在这里!” 刚才出来队正带着人,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给拖出来,直接扔在了地上。 不过从此人被绑住手脚以及被堵住嘴能看出,这人怕是还不怎么驯服,但此人已伤成这样,连手筋脚筋都已经被挑断了,没办法暴起伤人。 马顺德向前走了两步,示意人将这人嘴巴里的东西给扯出来,阴冷到处问:“你是应国的人?曹易颜又和你们是什么关系?他是不是前朝余孽?你若是老实回答,咱家可以免你一死!” “呸!”此人抬起头,定定盯着马顺德看了一眼,就呸一声,竟是直接将一截舌头给吐了出来! 嘴角流出黑血,竟就这么死了! “是咬舌自尽,牙齿里有毒,之前竟是没有查出来!”有人上前掰开此人的嘴检查一下,懊恼说着。 用了毒,还直接咬舌自尽,这是丝毫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吐露真相的机会! 民间传说,宣传文章,有不怕酷刑的人,但实际上,可以这样说,人体有自己规律,没有能熬过酷刑的人。 因此真正的死士,就是不给自己吐露真相的机会! 正文 第七百三十章 破裂 “果然是死士,还是官家训练的死士!”马顺德惊喜的说着,这明显是官家的作风,要是江湖客,说不定都觉得自己是大丈夫,能熬刑。 这最后一人竟然是官家死士,马顺德不但不怒,反而大喜! 毕竟,不是有大问题,何会有死士?并且这死士又何必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自我了结,更是可见,这是真网到了一条大鱼啊! 就算是没能立刻抓到曹易颜,能确认了应国可能被牵扯其中,还动用了死士,这不就足以说明,他之前的判断不是错的,这曹易颜,的的确确就是前朝余孽! 只要能够调查到一些确切的结果,将这份报告递送上去,皇帝总不至于认为自己是白干一场! 而且若能顺着曹易颜这条线,抓到更大的鱼,说不定这次的功劳,比他之前所以为的还要更大! 一些有着势力和权力的前朝余孽,总要比一个苟延残喘并无势力的前朝余孽更有价值! 马顺德的脸上,露出了抓到了大鱼的表情,看向刘湛,有些意味深长说:“真人,这可不简单了,你觉得呢?” 刘湛心里已卷过了一阵风暴,但面上反显得更平静了,带上了一点不解,不答反问:“马公公的意思是?” 马顺德嗤笑了一声,二人出了客栈上了牛车,伸手让刘湛坐了后座,说声“起”,牛车就稳稳滑了出去。 里面竟然有着热毛巾擦手擦脸,马顺德又取出一个棉套子捂得严严实实的银瓶,里面不是茶是温的酒,倒了一杯咽了,笑着说:“刘真人,你是道门高人,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但是这件事上,你我似乎可以合作,不说曹易颜和你的关系,就说这人可能是前朝余孽,并且勾结应国,就实是可怕。” “应国虽是小国,可也兵甲十余万,一旦有变,怕立刻生灵涂炭,本来大好的局面立刻坏了。” 马顺德没有点破刘湛此刻这种态度,也自认为给了刘湛思考的时间,此时就继续说:“事关重大,我们就合作一次,事完了,你还去当你的真人,我还去管我的皇城司,如何?” 刘湛这样一个生性刚强的人,都能在这种事情上装傻,可见这老道也是知道此事重大! 他就不信,都到了这地步了,刘湛还能继续装出事不关己的模样! 马顺德觉得刘湛不会拒绝,毕竟刘湛与应国甚至前朝余孽有了关系,嫌疑不小,和自己合作才是双赢! 自己与赵公公斗争已是到了白热化,现在还隐隐落了下风,必须要尽快给自己再拉一些助力! 原本他也不必非要拉这个不是很喜欢的老道,本和齐王有着默契,可现在齐王自身都难保了! 纵然被查出是被陷害了,可齐王身体已是那样了,还有什么前途可言?不好说啊! 现在齐王未必牢靠,刘湛虽才区区五品,可背后是不小的道门势力,能拉过来,也能使自己多份力量! 至于说,一次合作,上了船,还有下船的么? 牛车慢慢行着,想到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刘湛的鼻间却仿佛还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沉吟了下,突然冷笑一声,说:“马公公说笑了,前朝和本朝法度,都不许我等道人干政。” “更不要说这等大事了,贫道实在不敢介入。” “至于曹易颜,如果有罪,贫道自会向皇上请罪,现在贫道要去处理法事的事了,就不与马公公同行了。” 说着,竟也不叫牛车停下,直接掀开车帘,轻盈落就这么下车了! 马顺德完全没料到刘湛居然突然翻脸,顿时脸色一变。 不过就算这样,马顺德也很快就绷住表情,也不挽留,此人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挽留也是没用。 “既是如此,那咱家就祝真人一切顺利了。”马顺德笑着挥手,让牛车继续离开。 等转过了弯,才突然沉下脸,脸色铁青,含着冰冷的杀意。 “小豆子!”马顺德叫了一声,立刻就有一个跟着的小太监跑过来,脚步轻盈,似乎有功夫在身。 “干爹!”小太监躬身。 “你速速回宫,向禀报皇上这次的事,记住一定要向皇上说明,反贼能在京城隐藏这样多年,没有人当后台可不行,而刘湛此人大有嫌疑!” “还有,给我查道观,无论是关系人手还是银子。” 小豆子是方才跟着刘湛一起经历了所有事的太监之一,自然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始末,立刻应声骑了一匹马就朝着皇宫的方向疾行而去。 作皇城司的人,只要是有着紧急消息,就算是回内城,也是可以疾行奔马的。 “呸,给脸不要脸,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马顺德看着小豆子远去,放下车帘,冷笑一声,就闭上眼睛,乘车前往下一个地方。 路口 没有下雪,热身下车,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刘湛眯着眼,看看牛车远去,没有立刻离开,而站在原地运了运气。 “呸,这死阉死气已浓,还想拉我入伙?不过曹易颜的确是大问题……”刘湛神情复杂的叹着。 刚才站在路侧不动,几次默运玄机,仍旧有沉甸甸的重压喘息不过气,这说明劫数已深了。 “这种云雾不知处,不是天意就是龙气,如果是前朝余孽,曹易颜说不定真的身怀前朝龙气,不说破我还不知。” “就算当时没有说破,不知道,可曹姓是前朝国姓,这是很明显的事,我当年怎么如此疏突,收了此人当记名香火弟子?” 虽仅仅是结缘的记名香火弟子,就类似有人出家取个道号法名,实际关系不大,但如果和前朝国姓及龙气相连,怕种祸不浅。 刘湛深深蹙眉,有些搞不懂当初是怎么回事,自己当时是如何想? 难道真的是天机弄人? 就在这时,一阵牛蹄声音传来,一辆朴素牛车被一个道人驾着赶过来,牛车上不仅有着赶车的人,还有道童。 刘湛上了牛车,直接吩咐道童:“你这就回道观,让观主调用本门的眼线寻找曹易颜,找到了就立刻通知我!” “还有,告诉他们,马顺德与我不和,道观最近谨慎些,不要给人抓了把柄了。” “是,真人!”小道童听了立刻领命而去。 刘湛沉思下,又对驾车的道人说:“先不去法事那里,回去,回皇宫,我要面圣。”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一章 越份之祭 听到这话,道人却没立刻调转车,而迟疑着提醒:“真人,时间不早了,若是回皇宫,怕法事就来不及去了。” 刘湛回想着马顺德的模样,冷笑说:“小人报仇最是快速,这事重大,今日我如果不去请罪,怕明天就说不清楚了,走,回去!” 既真人都这么说了,道人自然不会再有二话,牛车很快就调转过来,朝着皇宫行去。 刘湛则在上车后放下车帘,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也不五心朝天,只简单闭目养神,心中不由产生着无力感。 自己刚才推测运道,就有些受伤,而且推测曹易颜的事,受到的反噬更重! “天机当面而不识。” 曹易颜欺瞒自己太久了,其实自己没有说真话,自己不但没有识得,反有意无意忽视了他的姓,还传了些道法,可不是简单的香火结缘弟子。 如果不是自己有本能的警惕,传法是秘密之事,怕就说不清楚了。 就算是现在,明知不对,已经揭穿了天机,可还是有浓雾遮挡住了曹易颜,使人无法窥探真实根基。 这事狠狠坑了刘湛一把,有些耿耿于怀。 “还是不成……”运转中,原本顺畅的气脉,被突然出现的沉重一压,变得更痛苦。 刘湛知道,这是来自这都城内压制! 因自己与曹易颜扯上了关系,所以连这里的龙气都开始对自己进行隐隐排斥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刘湛只能努力将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负面排除,这或是无用功,但只能去做了。 继续闭目运转,突然之间脸色一青又一红,只听“噗”一声,一小口血在唇畔溢出。 “就算我立刻去请罪,把事情禀告,也获罪于皇帝,种祸不浅么,真正的生机,还在代王?” 刘湛睁开眼睛,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与此同时,马顺德的牛车继续前进,下一个目的地,就是代王目前所在的地方。 皇帝下令,让代王重新接手关于清理神祠的事,马顺德作大太监,也需要来看一看清理的现状。 他还没到时,就有皇城司的人来禀报。 “情况如何了?”牛车暂时停在路侧,马顺德隔着车帘,淡淡问着,虽这里离着不远了,可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 皇城司百户恭敬回答:“司公,代王亲自带队,已带人去清理鸦王神祠了,就在前面那里!” “哦?代王亲自带队过来的,亲冒石矢,这倒是他一贯做派。”马顺德嗤笑了一声,这一声,却不好说是在称赞代王,还是在嘲笑代王。 不过,清理神祠,其实是伤了阴骘的事,暗里得罪的鬼神与信民不计其数,能任劳任怨亲自动手,这样的亲王,也是挺少见。 就算是齐王这样脾气不好的王爷,过去也是很在乎在读书人之中形象,代王现在这样做法,纵然能得到一定的肯定,可却会失了仁厚的形象。 在争嫡过程中,仁厚这印象可是很大的加分项,代王还真是个莽夫啊! 马顺德忍不住在心底诋毁这个皇孙,可心里却又同样清楚,代王根本就不是莽夫,恰恰相反,代王心思缜密,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 争嫡不看说话,甚至也不看行动,只看结果。 这几年,代王虽屡起波折,可每件事都是获得最终好处,马顺德有时细想都觉得,这个从乡野之间被找回来的皇孙,比生长在皇宫里的皇子皇孙都更深不可测! 此人,不是善类啊! 为什么皇爷却屡次加恩,难道就是看在小世子的份上? 马顺德没有让人驾车过去,而从马车上探身出来,远远望向了前方。 一座神祠,一块大匾,写着“敕建鸦王祠”五个大字,檐下吊着四盏灯笼,面积不小。 这家神祠,名为鸦王祠,其实就是鸦三郎祠,供奉的是一个原型是黑鸦的神明,据说此鸦曾救过前朝太后,因此被敕封。 类似妖神,在各地的神祠中并不少见。 这个鸦王就是典型,且它因曾经显圣多次,哪怕这些年一直都没有事迹,但在京城的这些神祠里,依旧可以算得上前列。 不过,这家神祠不是好东西。 在之前神祠没有被清理时,京城内的神祠都是各大势力盘踞之地,当然也会向不少人上贡。 这家神祠以及主持基本上是黑道,干过的缺德事不少,就连自己都知道,只是看在了贡份上张一只闭一只眼罢了。 很明显,这一次,代王是没打算放过。 马顺德望过去之时,这里已被甲兵围住几处出入口。 原本有不少信徒的这家神祠,上次只是封闭,现在却已明显不妙了。 主持全家都跪在一侧,马顺德只远远望着,都能看到附近甲兵刀刃上的森冷寒光。 大开着的神祠大门,从远处看不清里面情况,不过外面的人,马顺德倒是看清楚了。 那是……狗血跟污秽么?他看到有人提着几桶东西过去。 苏子籍没有回头,就知道远处有人在看着自己,这等气机,应该是马顺德? 随着蟠龙心法灵异日显,只要接触过,就能大体凭气机感觉到身份,所以无需回头,就知道是皇帝派来看一看情况的人。 “代王,鸦王祠终是前朝敕建,也算正统,这样污秽并且拆建,是不是过分了些?”陪同的礼部侍郎看着提过来的狗血,擦了擦额。 “田大人,你是礼部的人,精通礼法,可知什么是淫祀?” “淫者,放纵,过度,失其节制,不合法度。” “所谓淫祀,非其所祭而祭之,未入祀典与越份之祭,名曰淫祀,淫祀无福。” 礼部侍郎田禟这点还是清楚,立刻答。 “首先,鸦王乃异类,其次,你看它身穿冕服,不止王爵,已着太子服,这就是越份之祭,已经是淫祀。”苏子籍冷笑了一声,眯着眼看着神祠。 大开着门的正殿里,一尊造型奇异背生羽翼的神像,身着冕服,就这么屹立,无神的眼睛冷冰冰地注视着外面的众人。 因这座大神祠的正殿建得很高,这尊神像也身形高大,起码两米! 不是坐在神坛上,而站在那里,神情淡淡,仿佛真是正神! 惠道只仔细一看,就看到这神神像上蒙着血光,哪怕造得造型再像真神,这也的确是邪神一尊! 惠道转身看向代王,朝代王摇了下头。 正文 第七百三十二章 一概伪号 这就是惠道在告诉苏子籍,这尊神是邪神、野神,不是造福百姓的正神或善神。 若是善神,哪怕是野祠里的野神,也必会有所谓功德护体! 不光是神明的神体,这种位于京城的神祠里的被人日日祭拜的神像,也必然能染上一些功德。 而这种只蒙着血光,基本就是号血食的恶神! 苏子籍要清理掉的就是供奉这种邪神恶神的神祠,看到惠道朝自己摇头,就笑着:“田大人,鸦王祠的敕封未必是真。” “代王何出此言?如果不是敕封,鸦王祠如何敢这样大胆,建王号,披冕服,这可是天子脚下!”田禟这可真惊了。 “这很正常,皇家档案私秘,档案浩瀚,翻阅困难。” “本朝尚可,前朝档案虽有折损,大体尚在,更前朝,就死无对证了。” “特别是无论官民,对皇家和神灵都讳莫如深,最重要的是神灵敕封其实不对活人产生威胁和竞争,因此使伪造圣旨加封神灵,反几乎没有多少风险。”苏子籍淡淡的说着。 “就算有官和读书人有怀疑,也不愿意在没有利益损失的情况下去得罪神灵而揭穿,因此造假流言,不但无人细探,甚至广为传播。” “鸦王祠自称拯救太后,得皇帝私旨,就算九成是假,又有几人愿意,冒着性命和前程,去问个究竟?” 苏子籍眯着眼说着,其实前世这风气最盛,托着元朝没有信史的福,于是纷纷伪造敕封,自领帝君天妃等。 新朝开国,多半是泥腿子,往往会被骗。 朱元璋就上过当,后来发觉了,就下旨,神灵尽用有根有据的原号,比如说真武,在明朝就是真武之神,没有任何王爵和帝号,所谓的加封,全部是民间伪造。 又说关羽,明朝官方承认的仅仅是“汉寿亭侯”,只是最低级的亭侯,而在民间却上了“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之号。 这就是典型的伪号,首先三界是佛词,朝廷是儒学之堂,岂会用之,其次大帝就是帝君,又称国王又称总统,岂不可笑,朝廷岂会犯这种连秀才都不是的错误? 最重要的是,天就是昊天,弄个天尊,是想坐在昊天和皇帝(天子)之上?这本身就是大政上的错误,就连天师大家都知道,可官方封号是“大真人”而不是天师,天岂有师乎,真的是毫无知识的人才信。 清朝是野蛮人,就信了,一直以为关帝是明朝封的,直到乾隆才发觉自己上了当,可清朝已经立了关帝当典型百年,再否定就是打自己脸,于是进行清理。 清朝(清实录)对关羽的历代尊崇,却对“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一字不提 其次,乾隆托词说顺治九年敕封关羽忠义神武关圣大帝,也根本不提这民间伪号,这问题就很明显了,根本不想提,羞于提——那顺治敕封了么? 没有,顺治实录没有任何字句记载,并且在顺治到乾隆三十三年前的清实录,也并无一字提到——无论是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还是忠义神武关圣大帝——封帝是非常重大的事,不可能朝野一字不提 因此很明显,乾隆发觉自己被骗,恼羞成怒,才删除了民间私号(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的记录,又怕露丑,托词顺治封过,表示我们不是傻子,又于乾隆三十三年加封忠义神武灵佑关圣大帝,命令各神祠一概用新号——无非是发生朝廷事故继而遮丑罢了 妈祖封号同样是民间假冒,只说一个,她在乾隆五十三(1788年)才列入祀典,不仅仅天后是假,连天妃都可能是假,后来明清也有怀疑,因此只加字不加号,可现在大把人信她的封号是真 一句话,甚至可以武断的说,凡道佛以及民间涉及之帝号王号一概是假! 这说远了,苏子籍见田禟张大了嘴,一副闻所未闻,又似乎合理的表情,笑了笑说着:“田大人,你是礼部侍郎,自然有权调档。” “就拿它当典型,细查前朝档案,看看前朝可真有鸦王敕封?” “如果是真,本王不但认错,还会在异地再建一祠,以作陪罪,但现在给我拆。” 这其实不是田禟学问不高,其实是一种心理死角,捅破了,就什么都清楚了,明白了。 不过衙差可不管这些,随着代王命令,狗血跟污秽都提入,一人提二桶,一共六桶,都被搬进了正殿。 主持看到这一幕,已脸色灰败! 他既是害怕这狗血跟污秽泼洒在神像上面,又害怕自己跟家人的处境! 代王既已经决定这么干,岂不是说明,代王也必不会放过他这个主持,以及家人? 他是在为自己跟家人的绝望而痛苦! “代王开恩,代王开恩……”主持连连磕头求饶,他年纪不小了,这一个个的磕在地上,头破血流! 凄惨的模样,很多人见了怕要有所触动。 而且这神祠的主持,可没有反抗过,在代王带人过来后,就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 之前代王没被摘桃子前,对待被清理的神祠,反抗者直接暴力镇压,而老实乖顺的人,则会待遇好很多。 此人大概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希望通过自己乖顺,能让代王放过自己,放过这家神祠! 石承颜看着这一幕,就去看代王。 代王别说给这主持一个眼神了,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根本就没听到此人的求饶。 见代王无动于衷,石承颜就懂得该怎么做了。 “你是这里的主持,就由你将几桶狗血跟污秽,泼上去!快点!” 什么?不仅要污染神像,而且还让自己来做,主持听到这话,不由脑门青筋爆起。 “嗯?” “怎么,你敢不服?” 石承颜见状,直接拔出半截刀,目露寒光,更有衙差等也拔刀,目光扫过其家人脖子,吓的妇女孩子都哭了起来。 “大人,我答应了,我答应了!”这主持见此,不由长叹一声,慢慢爬起来,提着桶上前。 迟疑了良久,突一咬牙,将掺杂着狗血跟污秽的东西,朝着面前的神像泼了上去。 只听“哧”一声,神像灵光熄灭。 “啊——!” 几乎是同时,主持发出惨烈的叫声,在地上疯狂打滚,几息后就渐渐没了动静。 “……”石承颜不由冷汗,用脚将趴在地上的主持翻了个身,发现此人已吐出黑血,没了气息,心中就是一惊。 “全拆了,一概不留。” 苏子籍看着眼前的一幕,虽心中感慨,此世界可不是无神世界,果然有所报应,却并不动容,直接转身离开。 京城内很多神祠都是在同一条街,或是临近的街道,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下一家。 这家神祠,神像上同样蒙着血光,同样是个邪神,这次都不必代王挥手,石承颜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的目光落在跪在一侧的主持身上,冷冷说:“你起来,用这桶东西,去泼神像,速去!” “是,是。”地上跪着的人低垂着脑袋说,踉跄着起身,去不远处的木桶。 在不远处,大开着门的,就是正殿,殿内,就是他所供奉的神明。 这人吊梢眉,三角眼,走路略发瘸,看起来很怯弱,可行了几步,拿到了木桶,突然之间转身,一脸狠戾用桶向代王泼去。 “去死,你这个狗王。” 苏子籍没有动,这桶装满了狗血,很重,泼不远,果然半桶狗血泼下,只洒了一地,最远离着代王还有三尺。 “竖子尔敢!”几个侍卫大怒,一人最近,猛抽刀,只听噗一声,一刀己将他的右臂斩断。 血流如注,此人大声惨叫,断臂的痛苦让他几欲晕过去,不过还踉跄想冲向代王,这时只听噗噗连声,却是周围侍卫反应过来,三把长刀不约而同,深深刺入。 主持一口血喷出,仰天跌翻在地,全身抽搐,鲜血不断流了出来,双目圆睁,似乎是死不瞑目! 苏子籍站在远处,平静看着,而野道人更是大怒:“当众刺杀代王,罪不可恕,无需司法,来人啊,立刻诛杀其所有男丁,女子全部贬入教坊司!” 所谓教坊司,就是培养官妓的地方,也就是官娼,这话一出,现场顿时哭声震天! 苏子籍冷眼看着,并不阻止。 “是!”衙差侍卫,顿时就挥刀而砍,无论老幼,尽数斩杀,长刀砍下去,求饶声、哭泣声,连绵不绝。 不远处的神祠内,听到这声音的人都在瑟瑟发抖。 这一条街,前后左右,有着数家神祠! 都不必特意去打探消息,只待在神祠内,都能听到从不远处接连传来的惨叫声! 那声音实在是惨烈,让人听闻了,只想就晕过去! 当苏子籍带人前往第三家神祠时,才进去,都不必衙差上前,里面的人就已是跌跌撞撞出来,浑身颤抖一起跪在了地上。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我等愿拆,愿拆。”这些人瑟瑟发抖的模样,就像是受了惊的鹌鹑。 而远处的马顺德,此时也不远不近地跟着过来,依旧不靠前,就这么遥遥看着。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三章 靠拢 街坊的人看着,有的垂眸不看,有的则暗暗摇头,只从前面两间神祠的情况来看,这一间神祠怕也要被清理掉。 不光是外人这样想,正在磕头求饶的祠祝也这样想,眼泪都涌了出来,却知道自己除了求饶,别无他法! 之前传过来的惨叫声,因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 这种情况下,他一个人死,也就死了,可若连累妻儿老小一大家子连同徒弟们一起死,真是罪孽大了! 祠祝已抱着死志了,他深知,若用狗血去泼神像,神像毁了,自己这个与神灵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祠祝,也必死无疑! 祠祝也愿意给神灵陪葬,是死,就一起死吧,只求代王能饶恕自己的家人! 不断磕首的祠祝,泪流满面。 “无论善恶,生死全在一念之间。”苏子籍心里感慨,自己奋斗,难道不就是为了超脱这个命运? 也不说话,直接看向惠道,惠道上前一步,朝里面看去。 不过,这一次的神像,浮着一层灵光,却不像两尊神像灰暗,而透着一种剔透的颜色。 这光浅淡,惠道微皱的眉却松了下来,朝着代王看去,点了下首:“此神,并无大罪。” 虽这灵光不盛,平时大概香火不多,但并无灰败,同样也没做恶事。 这应该是一尊中规中矩的普通小神,在京城受信徒的香火,为信徒办一些事,这些年大概也一直沉睡,现在醒来了也是老实做神的类型。 苏子籍没开口,但听到这话的已是大喜! 并无大罪! 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久安逢甘霖! 祠祝不蠢,顿时就明白,联想起刚才二个被毁的神祠的风闻,想必朝廷和代王,捣毁的全是恶祠,而自己家不是,这就是机会! 只要抓住了机会,自己就能活,家人就能活,而自己所信奉的神灵,也能继续存在! 祠祝连忙磕头,急急地说:“大王,我家雨泽神神祠,从无违法犯禁之事,小人愿拿人头担保!” 雨泽神? 苏子籍朝着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神像看去,倒因着这神的名字,对这小神稍微有了一点颌首。 “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 说白了,就是有功于民,有功与国,方可祀之,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功,至少名义上有功,也可教化于民。 “此神可有敕封?”苏子籍问。 一个小吏展开卷轴:“此神此神并无敕封,但得以赐额。” 官方分成三种。 首先是纳入国家祀典,这一般都有王侯封爵。 其次是纳入地方祀典,也有敕封。 最后是不纳祀典,也没有敕封,但是有赐额(匾),就是官方虽不支持,但认可正当性。 “命此祠自我修整,乃可开祠。”苏子籍淡淡的说着。 祠祝是老京城人了,听的懂,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不由大喜过望,连连叩拜:“小人代雨泽神叩谢大王大恩,必效死大王。” 听了这话,礼部侍郎田禟不由脸皮一抽。 俞府 天已放亮,整个府邸的人都醒来,烧水煮粥,喂牛洗车,显出了繁忙的气象,但正院书房里的人,却眉头紧锁,倏地起身推门出去。 书房外,晨辉洒下。 今日明明是很不错的天气,可俞谦之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烦意乱,一种不安在窜动。 这种心神不宁若放在普通人身上,或不会引起太大警惕,但俞谦之可是修道之人! 虽醉心富贵,可天赋才情却不讲道理,是真的修行有成,不然岂有受封真人之事,真当朝廷是假? 这种突如其来的心神不宁,代表着的就是一种心神示警! 俞谦之垂眸,掐动手指,试图算出引起自己心神不宁的缘由,可蓦地就是一个惊颤。 自己根本就算不出什么,只觉得眼前一片迷雾,情况不对! 情况很不对! 俞谦之感觉到,这次的情况似乎很有些凶险,京城要出大事了,并且与自己很有妨碍,怎么回事,莫非又是与代王有关? 想到之前曾遇到过的事,俞谦之抿唇,直接弯腰,从墙拔起了一根草,将这根草拈住,随后一丢,这草顿时就成了卦象! 一瞬间,却凶转了吉! 死死盯着地上的草,片刻,俞谦之吐出一口浊气,心底的沉重压力这才被去了一些,不再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就算是如此,方才的感觉,依旧让俞谦之翕动了一下唇。 “今日,应是代王继续清理神祠的时候?之前代王清理神祠,也不曾有过这样的阵势,莫非这次是真要出大事了?” 哪怕之前隐隐有所猜测,此刻真切感受到皇权对所有修道人带来的冲击感,仍让俞谦之心有余悸。 他直接去了阁楼,站在高处眺望着周围,目光扫下,只见京城处处灵光,有的闪烁,有的悬凝,有的晦暗,有的灼耀,有的凛然,有的深沉。 “嘶!”俞谦之微微吸一口气。 “看来这京城之内,所有神灵都已苏醒。” 之前代王清理神祠时,还有部分神灵在沉睡中,而现在几乎所有神灵都已在复苏了。 现在清理神祠,可就要比之前更难上许多了。 俞谦之的目光落在远处,发现,这京城处处闪着的灵光中,一半以上并不受打扰,这是正神。 便是代王要清理神祠,这部分正神也丝毫不必担忧,绝大多数不但有前朝的册封,并且在本朝又有着新号。 “特别是天系之神。” 和大部分人想的不一样,天系神灵就是“天地——日月星辰——风云雷雨岳镇海渎名山大川司中司命司民司禄寿星——城隍” “天地——太庙社稷——天子——历代帝王先师——诸神功臣” 再简单的说:圜丘、方泽、宗庙、社稷是大祀 朝日、夕月、先农、太岁、星辰、风云雷雨、岳镇、海渎、山川、历代帝王、先师、旗纛、司中、司命、司民、司禄、寿星是中祀 诸神为小祀 大中祀,祭祀的不是人,其实是自然,很少变动,历朝沿袭,最多稍有点地位差别,这也是官方和民间区别——官方祀自然,民间信神灵 就连城隍,民间传说是人有功德而化之,其实是城池的象征,并不是人。 这部分正神,每年都有朝廷祭祀,甚至皇帝都无法贬黜,只要朝廷还在,它们就能一直存在。 不过这些神也基本上没有多少信众。 而小祀的诸神,才拥有九成以上信众,这部分神灵却有着很大变化,普通人看不到,而在俞谦之看去,这些神灵所代表的灵气形成了一股股的旋涡! 大大小小,颜色深浅各不同的旋涡,在整个京城内盘旋,忽高忽低! 在他的注视下,很多灵气冲天而起,竟在京城上空形成了一张颜色诡异的大网! 这部分鬼神,虽是有着变化,但因颜色不同,怨气不同,竟让俞谦之看出了其中的区别! 这其中竟有一半,渐渐向代王府靠拢。 正文 第七百三十四章 倒也 “代王假借清理神祠,竟然获得半数人神之降服?”俞谦之不但是真人,也精通儒学,深知生民生业四个字的分量。 天系神灵乃祭祀自然,地位难以撼动,可人之神灵,却有兴衰,真要拆祠毁祀,真的会死。 代王代表朝廷行使皇权,这些自然要降服。 可神灵降服,代表的本身力量其实还是小事,关键它们牵动着京城上百万信众的倾向。 “虽有些磨擦,可大大补充了代王的根基,代王,已获得民众矣。” 这些气息已与代王府缠绕在了一起,虽缠绕得不深,可还让人看了心惊! 而被清除的鬼神则灰黑色冲天! 这一股鬼神之气,在大网中与前一部分降服代王的鬼神相互撕咬,时不时露出狰狞而巨大的人脸,这形成了巨大的怨气! 相比之下,代王灵光则如徐徐升起的朝阳,璀璨明亮! 灵光日盛! 俞谦之不由变色,转眼恨恨出声。 “皇上是疯了么?就算要授给权柄,也不能给予民众,代王一旦得了民众,日后难制矣!” 就算早有预料,可俞谦之还是愤恨难言。 自己与代王敌对,代王每一步壮大,都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哼!真当这些鬼神是好对付?” “根据道录记载,前代一鬼神,被朝廷打击,几无香火,历经二百余年尚而不死,在新朝又获得平反,而继续享有香火。” “人鬼断绝香火,不过数年,十数年就灰灰,可这等鬼神,哪怕吃老本,也必须百许年才能消磨。” “拆祠之仇,大于杀父,不能立刻消磨,就必有反噬。” “再说,就算代王你一时得势,可皇帝之心已定,活不了多少时间!” 周围并没有人,俞谦之自语声音也不大,与此同时,阁楼下角落处,一个仆人正低头扫地,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耳朵动了动,脸色微变。 一炷香之后,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从俞府飞了出去。 京城偏僻之地,有一座清冷的道观,门虚掩着,里面没有说话声,只有哗啦哗啦扫地之声。 一个带着面具的青衣人由远及近,来到道观门口,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步入后,果然看到一个老者正在低着头扫地。 青衣人直接从老者身侧走过,这老者似乎根本没看到一般,对他经过,熟视无睹。 青衣人也没有给这老者一点眼神,径直走进正殿。 正殿很干净,窗纸都没有破,楹柱上的朱红漆皮也没有剥落,擦的干净,上供三尊神像,中间是一个少年神像,大小与人差不多,坐在高处,垂眸看着进入的青衣人。 在这尊神像的左侧,则站着两个少女,其中一个少女长着一对龙角,都是很简单的冕服,对人来说自然尊贵,对神来说中下罢了。 炉子里没有香火,很是冷清,青衣人默默看了片刻,就走到香案上,拿起了三支香。 拿在手里,退回到原本站着的位置,也不用火来点,轻轻一抖,这三支香就已自燃了。 青衣人上了香,三拜之后,将香插在了香炉里。 他又退回到位置,抬眸看向中间的少年。 香炉里的香徐徐燃烧,他也只是静静等着,等到香都烧到了尾声,才开口说:“谁能知道,这供的神,是当年魏世祖呢?” 话音方落,三支香就已烧到了尽头,香炉也发出啪一响。 青衣人再不迟疑,就朝着地面运了一道灵气,跪拜的地方,就骤然出现了一个黑压压的入口,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这是一个地道! 青衣人丝毫不惊讶,直接步入了这个地道。 最初有光时,还能看到下面的景象,几十阶台阶之下,是一大片地,随着地道门猛地关上,眼前一黑,一下子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在黑了一下之后,大概也就是三息的时间,眼前骤然就是一亮! 竟是烛光亮起! 四面的墙上都有着火烛,不知道是用什么点燃的,有着琉璃罩子罩着,竟是自燃了! 而出现在青衣人眼前的则是一个殿堂! 这座宏伟的殿堂,环绕着层层的神像,有人,有神,有鬼,有妖,都以着一种万鸟朝凤的姿态,簇拥着最核心的一尊神像! 不过,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一尊神像,不再是少年,而是一个身着冕服的中年皇帝。 这尊神像被雕刻得同样活灵活现,仔细看,依稀与少年相似,却老了不少。 若说之前的少年神像是十几岁模样,贵气与英气并存,其中又带着朝气蓬勃。 那这一尊中年皇帝的神像,则偏重于威严。 这种生杀予夺,万物俯首的威严,哪怕明知这是神像而不是活生生存在的人,也容易被一瞬间摄到,不敢去久视神像的眼睛! 在旁仍是两个女子,仍是年轻。 头上长角的龙女身着王服,威仪甚重,神色却有些不甘,这不甘被雕刻得十分清楚。 又一女则露出九条尾巴,竟是九尾狐! 她手捧后冠,却没有戴上,脸上的神情,同样活生生的,竟也是不甘! 这三尊像离得很近,青衣人这样默默看着,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景象! 阴错阳差,造化弄人一至如斯。 良久,青衣人才收敛了目光,整了整服饰拜下,口中说:“总理河海臣谨奏,天运已启,当年借贷,大郑当还之,天生妖族,也有天命,望世祖不远,默而查之。” “轰!” 随着话音落下,耳畔响起了轰雷之声,道观外面,突然之间一个明闪,旋即雨点噼啪而下。 虽还不是严冬,竟然有雷雨而降。 西南省 一座山谷是官道的尽头,再进去是山路,有一个小支流,河床很浅,但还可以取水,旅客渐稀,冷冷清清,却有着一个旅店,卢棚之下并没有几个人,只有一个少女,虽衣服沾了尘埃,身材却曲线玲现,明眸极动人,正在喝水,她动作优雅,神情淡漠,遥望着远处。 风吹起她的发丝跟衣袖,让她这个坐在粗陋小店里的人,如是从画中走下来的画中仙! 不远处,两个伙计暗暗互相使着眼色,眼神不住往少女身上飘,一人在暗暗数数:“五……四……三……二……一!” “倒也!” 可奇怪的是,随着默数到了时间,本该倒下的少女却仍坐在那里,安静喝着水,望着远处风景。 这是怎么回事? 正文 第七百三十五章 扑杀 少女怎的没倒? 两个伙计见了都面面相觑,倒抽了一口冷气,难道这次踢到硬石头了? 其实少女刚进来喝茶时,店内几人都吃惊不小,这样罕见的美貌,这样轻灵的气质,可不是寻常能见到! 他们可不觉得这样乡野之地能路过这样的绝色! 不,别说是在这乡野之地,早些年走南闯北,也从未见过这种姿色! 少女不仅相貌出众,气质更不同,不是她孤身一人行路,甚至要怀疑她是郡主县主。 可这样一个孤身一人行路的少女,想必也不会有了不得的来头? 只是有这样绝色,还敢独自行在荒山野岭,怕也是有些本事,这也是几个人迟疑的原因。 可还是忍不住,这种货色,怕是一辈子都碰不到第二个了。 两个伙计对视一眼,半晌有个人说:“难道药潮了,失效了?” “没有,事先我还检查过!”又一声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现在,怎么办?” “我先等等,你去喊人,不得了用强!”一个伙计还是舍不得,就使了个眼色,剩下的人就匆忙去了后面。 “姑娘,要上水么?”留下的伙计提着茶壶说着,眯缝着眼笑着,打量着少女。 这个店,前面算是茶肆加饭馆,后面则是后厨跟这些人的住所。 除了这两个伙计,还有三人,一个是老板,其实是大哥,两个也都是跟着一起做这个营生。 在这里开店是假,遇到客人劫掠一番,男的若身强体壮,会迷倒了送去给黑矿里做工。 女的但凡年轻一些,有些姿色,就会被卖去秦楼楚馆。 而幼童能卖的地方就更多了。 光靠着开店,在这等地又能赚上几个银子?加上这见不得人的营生,才让他们收入颇丰。 今日这肥羊,早就让整个店的人都蠢蠢欲动,后面三人也已在商量着将这少女卖去哪里才能卖出更多银子。 “不要了。”少女打了个哈欠,这伙计仔细看,发现这女客人眼神已迷离,这才放了心。 “怎么样?”他走回柜台时,几人也都过来,朝着坐在芦棚里的少女看,低声问着。 “大概是潮了些,没有以前厉害,不过药效已起作用了,估计还要再等一会儿。”去看过的伙计低声说着。 别人听了,都松了口气,同时脸上也露出了一些笑容。 “这样的肥羊,卖了她,至少值百两,不,千两纹银吧?光这一次的买卖,就够我们吃喝不愁了!” “可这样的绝色,直接卖了,岂不可惜?这样的美人儿,你们过去可曾见过?我过去做梦都不曾想过,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美人!” 一人忽然说道,他朝着窗口那一桌看,脸上带着笑,说:“还不如,卖前使大家爽下,能睡到这样的美人,我便是立刻死了,也不冤了!” 说着,眼见着少女似乎伏在桌子上,就真过去,伸手去摸少女的脸。 “你且歇歇吧!休得乱来!”年纪最长的方脸中年人直接一拍桌子,呵斥:“你到底是想要美人,还是想要银子?这样会减掉许多银子,清倌才值钱呐……” 这番话还没说完,那人的手就已摸到了少女的脸颊上。 就在将碰未碰的那一刻,只听到噗的一声,有东西带着一股血腥味道,直接就飞到了面前。 直到那东西带着红色液体在跟前滚了几滚,几人低头去看,才恍然发现,飞过来的东西竟然是一只手! 一只被不知何物斩断了的手! “啊——!”也就是在这时,才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但这声音,却短暂响了两息后就戛然而止! 众人才震惊着,听到这一声,就朝着那边看去,结果就看到了更让他们惊恐的一幕! 而这一幕,也几乎成了所有人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见从已被撕裂了的碎尸上,扑过来一道巨大的黑影! 这影子看起来有些发虚,隐隐能透过黑影看到少女的身子! 不过,众人已是没那个机会去探究这是个什么玩意,快如闪电的黑影一扑上来,就瞬间一划,将在场的人全撕得粉碎! “噗噗噗!” 整个小店内,顿时碎尸一地,血腥浓重到令人闻之欲呕! 少女显然也有点不喜这种场合,她神情有些恍惚起身,竟看也不看身后的景象,推开门出去。 少女看向远处,那张有些非人之姿的脸上眸光恍惚,仿佛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是他吗……”她喃喃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在她的身后,黑影渐渐清晰,却是个夜叉的样子,一缩,潜入了她的影子不见。 京城·隗桥坊·侍郎府 并没有下雨,可整个京城都被乌云和雾气笼罩,甚至稍远一些都看不清人影,本来这条路上本就没有行人,偶有人经过,都拼命快速而过,很明显,都是闻宅色变。 现在更是人影都没有,远远回避。 只见街口站着甲士,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甲兵手按长刀,气氛显得十分森严肃穆,空旷的照壁前已有几十人鹄立,心神不定的窃窃私议。 “代王到!” 三声沉闷的炮响,牛车左右随行二十个府兵一齐赶至,此时又有刘湛和辨玄匆匆赶到迎接,只见苏子籍下了车,石青之衣,五章,两肩锈龙,綞裳,戴黑冕冠,两耳各垂一颗“允耳”,绵袜脚踏高齿履,辨玄心里突一阵慌乱,按捺住了心情与众官一起拜下。 “各位请起。” 苏子籍颌首见礼,笑着:“各位久等了,外面虽没有下雪,但雾气重,寒气深,都进去罢。” 说着,首先入门,众人也跟着进了府,刘湛跟随着后面,见着苏子籍并不很是严肃,笑容满面,一脸漫不经心,不由暗叹。 “当年考取状元,也不过一时风流人物。” “现在看来,却王气深钟,不怒而威了。” 惠道亦跟随之,入了门,脚步一滞,只见府内已站满了和尚道士,已经竖着数十幡旗,各有法仪,各在颂经,可在苏子籍踏入的一瞬间。 “轰” 一刹间,不知哪里的尖声长啸,倏见乌云云集,带着血光,扑向苏子籍,疾若闪电,就要扑杀当场。 正文 第七百三十六章 天命果在代王 “不好!”惠道色变,才要应对,就听着“轰”又一声,空中显出同样的红光,成了个罩子,相互碰个正着。 “噼啪”二股力量在空中略一停顿,一阵炸裂声,乌云同陨星落雨一样坠下地来,半空种接着怪啸,四面鬼哭神号,声音凄厉,惨雾纷纷,化成了一张张面孔。 仔细看去,就见这些面孔有男有女,表情痛苦,却喊着同一个声音。 “代王,代王——” 惠道倒抽一口凉气,暗想:“代王接了旨意,更是大刀阔斧,不知杀了多少人,拆了多少祠,鬼神怨毒,已经无以复加了。” “毕其功于一役是好,要是不成,那是要出大乱子。” 才想着,侍郎府就如沸腾的油锅,各种狂乱的灰黑面孔朝着四周疯狂撞击,试图冲出一条路来! “代王——” “代王——” 一声声的狰狞叫声,男女声混合在一起,光这么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惠道咳嗽了一声,偷偷看向不远处的代王。 代王似乎没有看见,对众人说:“天寒地冻,生受你们早等了,不过今天我是奉旨行事,要劳诸位了。” “不敢不敢,此事乃清鬼神,正人心,乃朝廷德治,我等安敢不尽力?”众官都看不见,纷纷说着。 苏子籍四下看了看,见着除了法坛,还有一个搭建的高台可供坐看,无声一笑,率先上了去,在中间坐了。 “入席罢,早点把事办好。” “是!”各官按照品级,各到各的位置,一一入坐,辨玄又觉一阵阴风过去,腥风扑鼻,连着灯笼都阴森森发出绿光,仔细看,发觉灰黑烟雾冲到台前,就不得而进。 又仔细看了代王,发现这样的场景与声音,似乎根本听不见看不见,不让代王有一丝一毫动容,还是笑着与众官说话。 “代王武功我是深知,可果真没有半点道法,还是城府深沉呢?”这念头让人悚然一惊,辨玄忙收敛了这个念头,不再去多想,见刘湛吩咐:“开始准备罢!” “开始准备罢!”辨玄也说着。 二人都是吩咐,原本还在维持着大阵的道士和尚都精神一震,只见分成两大块,各色旗帜都纷纷在法坛各个角落插下,颂经声更是大起,道经梵经一起念,都听不清念的是什么。 “哎哟哟,这可真是道经大会了……”一道惊讶的声音响起,说话之人很快就来到了代王的身旁:“代王这样用心,皇上必会喜悦。” 来人正是马顺德,代王清理神祠时,因这事与马顺德关系不大,只是远远看着,但这次清理侍郎府,却与马顺德有些关系,他需要亲眼看一看这个法坛的情况,好回去禀报皇帝,赶紧就赶过来了。 看着面前的法坛跟这些人,马顺德有点惊讶。 看来代王的确是有些本事,刘湛或是因皇帝的命令来帮忙,可那些和尚能来帮忙,想必就是冲着代王本人了。 能调动这么多人来处理这件事,代王势力已不容小觑了。 这个念头让马顺德心里不太舒服,他这个人一向是心眼小,一贯是用着这样的想法去看待别人。 代王这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在他看来必然是。 “代王与我有仇怨,再让代王发展下去,焉有我的命在?” “可皇上似乎很是器重,这就难办了。” 脑海中快速滚过这样的念头,马顺德看向了代王,正要说话,刘湛已是从法坛上下来,大步到了苏子籍跟前,行礼:“代王,吉时已到,是否现在开坛做法?” 苏子籍扫了一眼面前的马顺德和刘湛,这二人身上都看不出多少负面情绪,不禁暗暗佩服。 要知道,昨天刘湛可是被皇帝震怒,砸了一砚,许其戴罪立功。 这消息外人可能还不知道,但苏子籍却很清楚,本该在昨日开坛做法,结果因着一点意外,误了时辰。 这一点“意外”,就是让刘湛被皇帝怒而砸了一砚的原因所在。 因着有皇后的人传递消息,所以苏子籍知道这个所谓“意外”,与曹易颜有关。 其实就算皇后的人不特意传消息给他,苏子籍也是能猜到这一点。 毕竟,事关曹易颜的事,背后的推手就是自己。 苏子籍从短暂的回忆中回神,再次扫向了马顺德,刘湛昨日被迁怒,归根到底,却是与马顺德告状有关。 可现在这二人站在一起,却看不出彼此有多少仇怨,看来哪怕是刘湛这样的真人,也很有些城府。 “开始吧,有劳真人了。”苏子籍对刘湛很是客气地说,这开坛的筹备,虽有辨玄的帮忙,但真正开坛施法,却只能是由刘湛来。 毕竟今日的辨玄,已不是昔日的辨玄,他是被苏子籍“捞”出来的,早就不是昔日被人尊敬的身份。 辨玄似乎也不在意这些,带着和尚退到一旁,辅助道士来维持大阵。 刘湛深吸一口气,重新上了法坛,垂眸念动咒语,手指掐动,忽然,他睁开眸子,眸子闪过金光,朝着一个方位跨出一步。 “啊——”这一步,整个法阵就起了一阵火花,火花中,侍郎府内的灰黑之气,顿时发出凄厉尖叫! 这些声音,普通人如马顺德是听不到,那些灰黑气也看不到,但森然不舒服的感觉,他却能感觉得到,不由微微变色。 “天地玄炁,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各安方位,不得妄惊,天罗地网,搜捕邪灵。” 刘湛踏着真步,随着咒语,突见一道金光自空下射,隐闻天风海涛,声细而急,似乎真如天罗地网而下。 听此,诸人都是神色肃穆,不再说话,刘湛状似不经意扫向了代王。 “咦?”刘湛并不擅长天机,但这时在法阵下,只见代王安坐,就见着丝丝青气,淡淡的正在增长和凝聚,渐而浓烈,竟化作一朵青色烟云,又隐隐有蛟龙化出。 刘湛心中一跳,倒吸一口凉气,亲王及宰辅虽有青气,浓薄不一,却总有一丝黄气难以化去,可现在代王其气纯青,这是太子之相,故历代都以青宫称太子——难道天命果在代王?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七章 心忧 “代王可怖可畏。”这样景象让刘湛心惊不已,不过也不敢多看,很快就收敛心神,专心施法。 惠道守在代王身侧,一是监督法会进行,二是行保护之事,虽以自己见识,代王之能,或根本无需自己来保护。 但作一个亲王,在这种时候总不好身边一个修行之人都不留。 惠道既是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宝押在代王身上,自然不允许代王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不过,因重重罗网将黑气束缚在内,里面鬼神冲不出来,代王目前所站的地方很安全,惠道自然抽出一半的注意,专注着里面的情况。 活人的光泽渐渐褪去,灰色的画面占据了惠道的整个视界,朝法阵看去,侍郎府中,一道道黑气横溢,煞气肆行,更有一缕缕阴气尸气自地下溢出,阴怨冲天而起,仿如鬼蜮。 而一片红光当空罩住,只见法网乃是红色,遮得满天暗赤,向鬼神罩下来,不仅仅如此,随着法咒,不时有雷霆火光交击。 只听震雷声处,下面一团黑烟,应声而散,这还不算,雷光还化成烈火、狂风、洪水朝黑烟卷过去,所到之处,冤气阴气都绞杀,统统镇压,只听“滋滋”声中,灰黑气不断消磨。 “这就是法禁,行诛杀之事。” “刘湛真不愧是道门真人,此术如此厉害。”惠道眨动眼,却有酸涩的泪水流出,直接观看这种事,很伤法眼。 这时芦棚遮挡了大半寒风,更有人端上了茶,这茶乃兑牛奶羊奶,据说本是草原的在茶传入后的方法,传到京城,成为了冬天一味,能御寒。 惠道端起来看了看,喝了下去,只觉得身体一软,眯着眼,暗想:“重重罗网,严酷绞杀,丝丝消磨。” “而高台上,却烧了碳火,温暖如春,还有此等油茶伺候。” “分野如此严酷。” 马顺德及普通捕快、衙差等人看不到情况,但也能感觉到狂风大作,阴风阵阵,很不寻常。 而道人和尚,则能听到灰黑气中的疯狂诅咒之声。 “代王!代王!你不得好死!” “和尚道士,你们这些助纣为虐者,不得好死!” “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你们必不得善终,死后一定魂飞魄散!我诅咒你们魂飞魄散!” “去死!去死吧!你们统统去死吧!不!我要让你们生不如死!等我出去!我要活吃了你们!” 一声声诅咒随着黑气不断冲撞罗网,在能听到声音的和尚道士耳畔回荡。 惠道并不担心。 虽只是开始,但进行得非常顺利,这些鬼神虽疯狂咒骂,可这样的举动,不过就是临死前的最后疯狂罢了,根本不值得在意。 不仅是台上的刘湛不在意,台下的惠道不在意,支撑着大阵的和尚和道人们更无动于衷。 之前那个询问刘湛是否有把握的道人,与刘湛是同门,此刻更冷冷呵斥:“汝等袭击齐王,罪大恶极,还敢诅咒,真是不知死活!” “继续结阵,掌门真人正在施法,它们嚣张不了多久了,务必务必不能让它们逃出一个,尽数形神尽灭!” “是!” 这道人一看就是在道门中也有一点身份地位,一发话,别人纷纷轰然应声。 “死!”灰黑气被打着,隐隐联合,只见一道灰黑气中,渐渐透出血红,对着罗网直冲。 “轰”血光竟狠狠撞上,炸出千百点火光,显然这道人所说的话,刺激到了里面的鬼神。 “我等罪大恶极!分明是代王可恶!” “代王若不毁我等神像、神祠,我等岂会袭击?” “你等助纣为虐,才是罪大恶极!” 无数男女老幼的声音,合在一起,用着极诡异的声音大声咒骂。 “可笑!”苏子籍却似并不惊惧,慢条斯理喝着茶汤,听到鬼神的话,真觉得有点好笑。 人或有好生之德,神灵世界,或更严酷,真当获罪于皇权,还能有幸免? 这还罢了,这些鬼神灵气都已成了黑红色,几乎快要入魔,伤天害理的事几乎是干了个遍,就因它们是被一些信徒供奉的神,就自认为高人一等了? 现在这场面就是群魔乱舞! 苏子籍冷淡看着,冷淡听着,脸上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马顺德忍不住看向代王,只觉得在芦棚阴影下,代王看起来分外冷峻,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马公公,可是觉得风有点寒?”之前听闻代王跟马公公都来的当地的官吏也都过来了,只是不敢吭声,宅子里动静更让他们有些双腿发软,此刻看到马公公眯起了眼,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快,其中一个官员小心翼翼上前,讨好的说。 “眼下已是酷冬,场地大,风吹的寒,不如把毡布垂下,点上牛烛,也不会太遮挡视线。” 马顺德看了这官员一眼,觉得这小子倒有点眼力。 不过他没有立刻说什么,而看向了代王,问:“代王,如何?” 苏子籍点了下头:“可!” 官员忙让人将毡布取出,在三面垂下,整个芦棚顿时就暗了下来,又连忙上了蜡烛,还上了四只火盆,烧着木炭,更按照座位,上了干鲜果品,顿时转眼融融似春,很是惬意。 马顺德已朝着里面而去,苏子籍却仍坐在最前面,目光追随着法阵。 “代王,为了皇帝的命令尽心尽职呐。”不少人寻思着,却见苏子籍眯着眼看去,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与眼前法阵合一。 “观看到大五行禁制神煞……【绛宫真篆丹法】+260,14级(1333/12000)” “+30” “+50” “+20” 绛宫真篆丹法其实是道法汇集,离15级不过是一步之遥,一旦突破,其实就等于神而明之,与再强的道法宗师,只有数目上的差距,没有本质上差距了。 “这等道门演法,对我来说,实是将奥秘淋漓尽致的演绎。” “只是,为什么我还有些不安?” 看着不断增加的经验,苏子籍的心底突然有了一丝不妥的感觉,这感觉来得突然,但苏子籍轻咳一声,目光一凝,却没有将这感觉当是错觉,到了现在这个水平,这种感觉已算得上是一种警示了。 他心里多少有点担忧,暗想:“莫非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又或者里面的鬼神还能翻盘?” 正文 第七百三十八章 明正典刑 “大事,现在局面不至于出大事。” “就算出,我现在也一时顾不得,得回去再说,更大可能是这法阵。”苏子籍一方面观看,一方面目光宛是幽火。 “此世道门,尚未变成散沙,法度尚存,刑司有法,必加诛戳。” 苏子籍此时见识,自然不是原来,很是清楚,无论是道门梵门,乃至朝廷,本质上区别不大。 顺者虽未必昌,逆者必须亡。 若无诛杀万鬼万灵之功业,哪能慑服鬼神,建制立号,立下法脉? “现在刘湛,就行这诛戳之事。” “大五行禁制神煞,真的好霸气,好煞气,也可以窥探道门的野心。” “这先不管,以大五行禁制神煞的威力,加上朝廷法禁,里面鬼神虽不弱,也难逃出来吧?” “毕竟鬼神虽仍有些实力,可神像已被毁,神祠也封了,根基不存,实力也大减了。” 苏子籍才这样寻思,眼见着道法一层层消磨下去,里面有的面孔,突然显出了不少老弱妇儒,悲泣哀鸣求饶。 “我等本是良民,错信邪神,死后不得超生,还请真人(大王)开恩呀!” 随着道法消磨,灰黑烟气中这样的面孔越来越多,一同哭喊,哀鸣不已。 这下,不仅是苏子籍,就连马顺德等凡人也隐隐听见了哭喊,都立刻停止说话,朝着阵法看去。 虽看不清人,隐隐看见有无数人哀哭。 这一看,惠道就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心里暗凛:“虽有乌云,但现在还是白昼,又是在京城,此等鬼神竟然能显圣?” 高台上的人,多是官人,官字二张口,就是为吃人,有的不知手上有多少条人命,心肠自然极硬,有的文官没有沾染,但也沉的住气。 只是下面和尚道士,有的年轻没有经过事,顿时就心神动摇,本来层层的光圈法阵运转,微微滞了一下。 刘湛主持法阵,立刻就觉察了,厉喝:“鬼神与人不同,一堕恶境,灵性相染,就断难挽回,无论生前是啥,现在都是为虎作伥,汝等安能动心?” “雷来!” 这时天略放晴,大半轮盘一样的红阳洒下红光,只见一点火星,于法阵光圈里,轻轻落下。 “轰”空中闷雷,本来凝聚成团的灰黑气,立刻炸开,一丝丝的灰气更是直接消灭,剩余的面孔惊怒,数千张口一起说着。 “你们既然这等心狠,不给我们留活路,我们就与你拼了!” “鹿王神,给我们报仇啊!” 只见一个鬼神本来是融在黑气中,看不清真身,随着厉叫,原本只是小小的身形,随着万千灰气自动融入,只一瞬间,就迅速长大。 黑甲也出现在鬼神的身上,这竟是一个长着鹿角的妖神,它表情狰狞,脸上身上还有无数面孔浮现,似乎很是痛苦,怒吼一声,就闪光一样疯狂冲了过来! “轰!” 无形的重重罗网,被它撞出了一个十分明显凸起,眼看着就要穿网而出,刘湛眼中厉色一闪,又一点火星落下。 “轰”一下闷雷,鹿角的妖神直接在半空中炸开,璀璨的烟花出现在了诸人的眼前! “这、这是……”这次就连马顺德都看到了“烟花”,惊疑出声。 苏子籍蹙眉。 刚刚鬼神的举动,竟只是一个开始,随着鬼神炸开,不断有鬼神脱离群体,回光返照,让自己一瞬间恢复巅峰,疯狂冲撞。 结果就是不断有烟花在半空中爆炸,一个接一个,无一例外。 惠道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从一开始震惊到了麻木,很是无语。 “这又是何苦呢?”他在心里暗叹:“这些鬼神最少都有千百年寿命,而能被朝廷封成正神,至少不会比一个王朝更短……现在却全部付之东流了。” 山精野怪能成为野神,这不是容易达成的事,一万个山精野怪里都不一定能有一个达成。 可以说,能成为野神者,就已万里挑一了。 可惜了。 与之呼应,天空本是略有点放晴,此时大半个天被浓云遮住,寒风扑入,竟然带着血腥味,听着不断闷雷之声,以及半空隐隐的惨叫声,众人都打了个寒颤。 “这是真人在诛杀反贼?”马顺德这时反表现的很好,看了看周围,特别是礼部的官,遂笑:“杀反贼,有啥怕的?” “宫内犯事杖毙的,年年都有,我还监过凌迟,宫内手艺不好,只割三百六十刀,但见过了,准不会手软!” 礼部侍郎田禟颌首,没有说话,下面的一个主事刘度,正六品,是文弱书生出身,入职礼部不久,就是管祠祭,从来没有看过刑场,也实在有点怕,听马顺德说得轻松,不由脸色苍白,又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代王,您说呢?”马顺德说完,还问苏子籍。 苏子籍听了,还真认真沉思下,说着:“先贤云,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虽百姓经过教化,不至于此,可总有冥顽不灵者,故朝廷定法度,谓之明正典刑,用意就是以儆效尤。” “腰斩、剐刑、凌迟,不符仁道,但前朝剐方史直时,钦定三千三百三十三刀,初时百姓看的津津有味,人海人集,其后鸦雀无声,中场就吓昏了几个,终场人都鸟兽散,场上竟然没有人观看。” “这其实就是朝廷之本意,故虽严酷,却也不必废除。” 苏子籍淡淡的说着,见四周的人都目瞪口呆,又笑着:“当然,人性相染,人看多了这等酷刑,就自然暴虐,不知不觉就改了秉性。” “先贤同称之,君子不近庖厨,有人觉得迂腐虚伪,其实不是怕闻牛羊哀号之声,而是怕闻多了,就习以为常,君子是要当官的,性子稍有戾气,怕就有百千冤案,不仅害民误国,也误了自家性命,故不可不谨慎。” “所以孟母三迁,迁离墓、迁离市、迁离屠。” 苏子籍款款说着,却将刚猛之道融汇其中,更彪显了儒道的真意,众人都听呆了,一脸肃穆,礼部侍郎田禟心生佩服,暗暗想着:“代王虽是天璜贵胄,龙子凤孙,但当年也是白身考中状元,此等学问,真的名不虚传。” 礼部主事刘度更是寻思:“代王有这心,怕可为贤主矣!” 芦棚内一时沉静下来,众人都在默默沉思,才想着,侍郎府上空又有了变化,一个拖着长长尾巴的鬼神,原本被消磨大半,虽是漂浮在半空中,但已经是奄奄一息。 灰黑气大多散开,所以它的状态,外面和尚道人,以及法坛上刘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都觉得,这鬼神要么死在里面,要么就是如之前鬼神一样,以最巅峰的状态迎来最终的毁灭。 魂飞魄散。 就连惠道看着它,心里也是这么想。 “轰!”只见这个拖着长长尾巴的鬼神对着法网重重一击,眼见就要爆成烟花,这时突然之间,浮出一层淡淡的白光。 这白光微弱宛是荧火,只听“噗”一声,竟穿过了罗网,撞出出了一个窟窿来,虽罗网有七重,还不算脱困,可的确顶开了一个洞。 “咦?”刘湛惊讶,凝神看去,只见这鬼神精神一抖,对着罗网继续冲去,只听“噗”一声,白光一闪,虽白光消磨了些,又撞了个窟窿。 别的鬼神何等敏锐,立刻云涌而至,若再让这个长尾鬼神继续撞下去,这重重罗网一旦破了口子,群涌而出,施法就失败了,更祸及京城生人! “降神!”刘湛当机立断,在法坛上高喊一声。 而下方的道人,有几人闻声,脚步一转,以着灵巧的身姿,变了大阵。 大阵整体与之前变化不大,但几个道人或退几步或进几步,却有了微妙的不同。 刘湛在台上也念念有词,脚踏罡布,眼见着一片红霞带着金光落下,在侍郎府的上空,竟隐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神人虚影! 这神人只是半身虚影,手里持着法器,金盔金甲,看着极是神武! 苏子籍看到的同时,就连马顺德和衙差官吏,纷纷都看到了! “是神人!神人!” 随着这一声,礼部侍郎田禟还按捺的住,礼部主事刘度身体一摇,没有起身,而马顺德却震惊了,连忙起身,带的周围的人都纷纷起身,朝着神人就拜了下去。 这竟是能向凡人显圣的神人! 苏子籍没跪,抬头看着半空中的神人,暗暗皱眉:“神灵都几乎能显圣了,看来灵气复苏比我想得还要更快一些。” 又扫了眼高台,摇头:“马顺德虽看起来有些贼才贼智,但到底不读书,遇到这等事,就沉不住气了。” “而礼部田禟和刘度,却是真读了书。” 才沉思着,法坛上刘湛同样跪下,朗声恭敬:“请神人助弟子一臂之力,诛杀野神!” 神人没有用言语回答,但手里所持的法器,却猛朝着一击! 轰! 接着,就亮起了一闪厉光! 那个长着尾巴带着白光的鬼神,轰一下直接炸开,与先前鬼神一样变成了烟花。 神形俱灭。 果然,这些鬼神不过就是一些野神罢了,哪能敌得过正神? 不少人暗暗松了口气。 不远处的辩玄却眉一皱,如果这样顺利就解决,哪里还用自己出场,梵法何时又能得兴? 正文 第七百三十九章 三趾蛟龙 道门这些年获得香火不小,这等护法神都培养出来了。 目睹这一幕的苏子籍,表情平静,但目光所及之处,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观看到玄观天罡降神术……【绛宫真篆丹法】+1130,14级(2645/12000)” 不断有经验在飙升! “这次,我又获得了降神之法,不过这法术有些鸡肋。”苏子籍虽得了,却不能直接拿来用。 毕竟,刘湛跟这些道人能用,是因这套法术是与道门香火联系在一起,若无神可降,那施展此法也没用。 不过,获得此法,还是让苏子籍的经验增加了上千。 自己虽没法直接将刘湛施展的降神之法拿来用,却可以修改别用,说不定有所感悟后,能创出很有用的召唤术。 苏子籍安坐不动,至于战斗,早就不是自己这个代王所应该作的事了,除非是最后关头。 突然之间,苏子籍想起了玄武门之变,眼神略一变。 “代王在想什么呢?”一侧暗暗注意的辨玄,发觉了这变化,手里暗暗握着玉,突然之间就想起前天夜里发生的事。 “明行梵法,暗用玄机,在代王面前建大功么?” 辨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神秘人的话,既然神秘人特意找到他,说了这番话,就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他已肯定,接下来定是要事,只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顺利解决,哪有自己出场的机会? “所以,你给了我这玉,到底要做什么?又会怎么做?”辨玄幽幽寻思着。 道观·地下殿堂 殿堂环绕着层层人神鬼妖神像,袅袅的青烟中,幽幽深深的光华氤氲在殿中,显出了侍郎府的一切。 “唔,玄观天罡降神术么?”青衣人眸子黑幽,良久叹息一声,神情变冷:“当年不过是小教团,几百年不见,也成了气候么?” “不过,不能让你阻了大计。”青衣人再次拜下,重重行礼,再一说:“总理河海臣谨奏,天运已启,当年借贷,大郑当还之,妖族也有天命,请世祖默查。” “轰!”青衣人的耳畔,再次响起轰雷声,整个殿内,妖神的雕像周围,晕开重重的涟漪, 明明是死物,但或起身,或横立,或坐望,似乎万万千千妖族在山间海中咆哮,跳跃,怒吼,每一头都狰狞暴戾,毁灭杀戮。 “世祖虽去,灵威仍是赫赫!”虽青衣人早有预料,还是露出些激动的神色,哪怕人已去,这天地仍有强大感应! 不仅是耳畔似远似近的轰雷,整个殿堂内的烛光都猛一跳! 侍郎府 “轰”一声雷响,撼得大地微微颤抖,高台上的惠道一惊,嚯然而起,亲自挑帘出外,站着上望,只见天空浓云如墨,涌动着,翻滚着,沉沉着压着天空。 这种压抑感,极是恐怖! “冬日还有雷?” 侍郎府所有人都抬头看向空中,普通人就罢了,衙差、官吏,都看不到具体的鬼神,也不知道大片乌云飘来何意,只感觉到压抑。 马顺德就是其中之一,抬头看着这天,忍不住说:“哎哟,刚才还有点放晴的样子,现在怎么回事,又突然就变天了,这不会是要下雷雨吧?” 随着乌云压下来,紧接着就是狂风大作。 有着毡布,芦棚没有事,只是里面的人,靠风口的,都被吹得脸生疼,黄土被吹得到处都是,甚至吹到了马顺德开口说话的嘴里,等这风吹过去,连着朝着地上呸呸呸了几声,嘴里全都是黄土跟沙子。 这棚子里放着的茶点也不用享用了,这让马顺德心情更不爽了。 晦气啊! 突然出现这么一阵风,实在是晦气! 辨玄心中一动,敛去了目中异色,自己一直都在等“变故”,却没想到这变故来得这样快,几乎是才想着,下一刻变故就发生了。 他抬头看向天空,乌云已将整个天空都包裹住,璀璨耀眼太阳被层层遮住,四周都暗了下来。 而不断吹来的风,将台上的旗幡都吹得倾斜些。 要不是这旗幡在法阵开启,已与法阵有着互相牵引,形成罗网,那光是方才一阵大风,怕都要将这些旗幡吹掉几支! 台上的刘湛被风吹得衣袖飞舞,周围的道人和尚,都感觉到了吃力。 辨玄四看,不必细看,就感觉到了周围的气场,都发生了变化! “啊!”有人忽然惊呼了一声。 “那是什么!” 什么? 辨玄朝着惊呼的人看去,发现是站在不远处一个道人,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此刻脸上满是惊惶,正抬头望天。 天空? 辨玄方才才抬头盯着天空看了一会,除乌云遮住了光,倒没发现别的,但这道人的神情,让辨玄意识到,天空中也出现了变化! 他忙朝着那个道人所看的方向看去,这一看,顿时变色! 只见隐隐之间,原本散去烟花竟然又隐隐凝聚,这是鬼神在复活? 可这怎么可能! 辨玄过去从不曾听说过这等事! 已经彻底灰飞烟灭的鬼神,竟然还能复活? 辨玄的瞳孔都猛一缩,捏着玉的手,更是再次握紧。 只见空中本有着一丝白光,看上去极脆弱,可突然之间,冒出丝丝灰黑气,淡淡的正在凝聚,在辨玄望过去时,这些灰黑气,不仅重新凝聚在一起,并且竟凝聚成一尾蛟龙。 “蛟龙?” 直到听到芦棚处,有许多人在惊呼“龙”,辨玄才意识到,这次的显现,竟然是可以让普通人看到! 这更是让他深深感到了青衣人的深不可测! 这场变故,一定是青衣人搞出来! 对方到底是何人,竟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怎么可能?”一直控制大阵的道人受到的冲击最大,直接大哗。 而芦棚里,本来有点急躁的马顺德,神色突然之间冷了下去,目光死死盯着半空中的龙,脸色大变! 身旁的人群中礼部主事刘度忍不住惊呼:“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在天空,形成了龙?” “不,不是龙,是蛟!”礼部侍郎田禟,本是一副养气甚深的样子,可自刚才一出现龙,就嚯然而起,同样脸色大变,观察了片刻,发现了什么,出声纠正。 “的确不是龙……”经过田禟的提醒,余人盯着看,也陆续看出来了。 这不仅是蛟,还是年纪不大的蛟,能看出来,角尚幼,爪也只有三趾! 蛟? 幼蛟? 看出这一点的同时,在场的人都下意识看向了代王。 正文 第七百四十章 梵法废兴 “蛟龙?” 马顺德更心念一转,若有所思,也看向了代王,难道,这蛟龙的显现,与代王有关? 毕竟这事也太过凑巧了,代王一到,处理法事,这蛟就显了形! 众人目光盯着代王,代王却神色不动,只抬头看着蛟龙,眸子深深,似乎这蛟龙出现,与自己毫无关系。 “咦!” 实际上苏子籍的内心并不平静,看着蛟龙腾飞,自己20级蟠龙心法在蠢蠢欲动,似乎与天空中的蛟龙有着共鸣! “蛟龙显身,是害非福。”苏子籍表情不动,手却捏着,攥的很紧,内心却在寻思:“这是谁在害我?” 虽然自古都有异象,或红光满室、或紫气盈堂、或梦日入怀、或苍龙盘旋,或圜如车盖,可仔细看过历史的人都明白,那都是成功后追认,那些没有成功前就有异象者,只有死路一条。 这几乎和唱反诗没有区别。 “真是装神弄鬼。”法坛上,刘湛虽被吹散头发,衣袖飞舞,却不为所动,同样脸色阴沉。 空显蛟龙,不但与代王不利,事实上,也对他很不利,本就有嫌疑,现在更与这等事沾染上,就算自己,也难全身而退。 刘湛再次拜下,在大风中,声音也有些沙哑地喊:“再请神人!” 随后念动咒语,之前已隐去了的神人就再次出现,依旧是金盔金甲,同样没有用言语回答,手里所持的法器,再次一击! 轰! 法阵中,就亮起了第二记厉光! 一直盯着的苏子籍,微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一道闪电,代表着天威,就此落下。 “啊!”旁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时,苏子籍才知道,这一幕,不仅是自己看到了,别人也都看到了。 是了,无论是显现出来的神人身影,还是蛟影,都是能被普通人看到! 苏子籍心里微微一沉,那这里的动静,怕不止是侍郎府的人能看到,附近的百姓怕也是能看到了。 不过,眼下还不是想着这些收尾的时候,苏子籍看着天空。 “轰!” 厉光击过,明明击中蛟龙,却直接穿了空,根本就没有打中,似乎这蛟龙仅仅是个虚影! 虽蛟龙的确不是实体,但此虚,却非彼虚! 神人施法,能伤到鬼神,那就该能伤到这蛟龙,不可能是直接传过去,这不合理! “这不可能……”大棚里一个跟来的中年儒者,此刻就睁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忍不住喃喃。 这中年儒者恰就站在马顺德身侧不远处,因这一刻周围人都屏住呼吸,环境安静,所以这儒者的低语也很明显。 马顺德立刻就扭头,看见了,认出了,问:“你是礼部员外郎曹益,什么不可能,快给咱家说来!” 曹益此人,少精敏,与游皆当世名人。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无不通达,可惜命不济,少年时就逢到了乱世。 大郑鼎立,取进士,名声大振,诸公交口荐誉之,可惜的是姓曹,虽和前朝皇族隔了不知道几代,但总是国姓,因此仕途艰难,遇事动辄获咎,几次贬职,现在也心灰意冷,甘心领个清闲薪水,自肆于山水书海之间,为深博无涯矣。 若不是今日看见实在惊人,曹益也不至于惊呼,被马顺德这样一问,曹益有点后悔,可这时想改口,却来不及了。 略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说:“公公,《柳间闲铭》有云,承天命者,万邪不侵,哪怕正神也不能侵害……下官本以为是怪谈闲聊,不想今日看见,仿佛相似,惊诧莫名,公公恕罪。” 曹益年纪其实不算老,可说这段话时,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曹益所说的话,马顺德似懂非懂,《柳间闲铭》是什么东西,有点耳熟,又很陌生,而苏子籍也听到,微微皱眉,也想起了这事。 他从小熟读经书,之前没反应过来,被曹益的话一提醒,就立刻想到了的确有这么一码事。 柳间此人,是前朝吏部侍郎,追赠礼部尚书,这还罢了,却是前朝闻名天下的千古文章大家,不想涉及到这内容。 这事该如何收场?苏子籍忍不住收敛了表情,出现了这样异象,隐隐与自己有关,这事可是不好收场。 但苏子籍又一想,在这场法事上,施法的人乃是刘湛,刘湛才是主角,有牵连,刘湛和身后的道门同样逃不掉。 本来差事刘湛办砸了也无所谓,可现在戴罪立功节骨眼上,要是砸了,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苏子籍的目光就望向了法坛上的道人。 此刻,刘湛露出狞笑。 自己是真的没想到,都已再次降神成功,而神人法器居然对蛟龙无用! 这怎么可能! 可它偏偏就发生了! 眼见施法无效,刘湛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了昨天自己跪辞出去时,看见的皇帝神色。 那深沉冷淡不见底的神色,若是失败…… “朝廷有排山倒海之力,以前是没有想到,现在一有线索,调查一深入,就发觉曹易颜不简单,与应国牵连不小。” “皇帝的确动了杀心,自己不能在这节骨眼上顶上,后果难以预测。”刘湛一瞬间,就想起几位出事的大臣,知道在此刻,自己已再无退路! 想到这里,刘湛的脸上顿时露出狠色。 必须拼了,这次失败,自己受处分不要紧,就怕身后的道门也要跟着获罪,当下就冷笑一声,冲着在半空中盘旋蛟冷冷喝着:“鬼神安敢以幻相欺人!” 先定性成幻相,接着手中的小旗就是一展,刘湛同时喝着:“万劫星宿降敕——布阵!” “是!” 随着刘湛的一声厉喝,群道一起颂念,法咒而生,“星斗天罡,穿水入烟,来降坛前,斩妖灭踪,断绝邪源” 各人口颂真言,幡旗一转,凡人看不见,法眼看去,立刻显出星夜,暗墨色的天际星斗密布,有的悬凝,有的晦暗,有的灼耀。 突然,一处星宿有数道星光划过天际,赤如鲜血,光华灼灼,隐隐传来一阵厉啸,又听“轰”一声,层层而叠的云气弥漫,渐渐转黑,雷声轰鸣在众人耳畔响起! 苏子籍仔细看着,眼前已不断出现经验值! “万劫星宿降敕雷法!” 苏子籍仔细盯着看,终于刘湛露出了雷法的真谛,只听着闷声陆续而起,一声比一声更震人心脾! 这一响,似乎就是朝着震撼人心而来,甚至连着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这是天雷!”有人惊呼。 原来雷法的尽头,就是雷劫,刘湛竟然能同着道人,一起召唤来了真正的雷劫? “是时间了,梵法废兴,在此一举。” 不远处的辨玄不再迟疑,开始垂眸念诵,同时使了法力入玉。 玉被握在手里,有长袖遮挡,哪怕衣袖微微飘动,但因此刻风雷交加,所有人都被风吹得发丝与衣袖飞舞,这点根本就不算什么。 在辨玄的眼中,满天星斗空隙处,浮现出了一个隐隐的法坛,法坛呈圆满,内有一个巨大梵神渐渐形成,垂眸看着天地! “我梵道乃涅槃中而生,天眼不可见,谅就算是刘湛,有心算无心下,也未必能觉察……” “只望神秘人在玉中留言是真,只要镶入历史和皇朝兴衰,无论成败,我梵道就可立足。” 辨玄想着,有些似笑似哭,至于自己下场,已经有所觉悟,这样想着,向着代王一瞥,就看到不远处的代王神色一凝,眉也蹙起,似乎朝着自己召出的法阵看去。 辨玄不由心一跳。 “不可能,自古帝脉岂能修法,代王不可能看见!”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一章 郑龙显形 道观·地下宫殿 殿内越发的幽暗晦涩,弥漫四方,透露幽深,而层层神像一圈又一圈,最中间是帝王像、龙女像、九尾狐。 似乎是错觉,感觉它们带着微光,使得周围一尺都清晰可见,但随着距离增加,就似是被周围的黑暗吞噬了一样,因此到了远处,就只剩下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深邃。 而在地上则又有一圈隐隐的光,越来越清晰,察觉到了它的变化,青衣人缓缓的转过身,指尖一滴鲜血滴落,在地面上涂开了一点绚丽的红。 “轰” 光骤然亮起,渗开的猩红仿佛激活了一切一样,无形的圆扩散,化成了三道环绕着青衣人的同心圆,里面三角渐渐亮起。 “轰”天空一声闷雷,奇怪的是,并没有雨雪,这似乎是车轮子碾过桥洞一样,久久回声,连着地下宫殿都能听见。 除这雷法的显现,戴着面具的青衣人屹立不动,目光仿佛透过虚空,看到了遥远的种种。 “雷法、梵神,龙子,都已聚在了一起……可以开始了……”青衣人收回目光,喃喃说着,声音低沉,略带着一丝沙哑。 仿佛并不只是自己低语,更在与不存在于此处的谁说话,但这偌大的地下宫殿内,除了他,就只有毫无生命的一圈圈神像。 火光晃动,这个看起来从容的青衣人,哪怕戴着面具,却都显出一丝激动来了。 青衣人几步来到了龙女像前,并不需施法念咒,只是靠近,龙女像就突然亮了起来,莹莹的灵光在神像上浮了一层,本就被雕刻得十分灵动的眸子,此刻也仿佛直直望过来,似乎看到了青衣人。 这异变就是对他的一种回应。 青衣人对此毫不惊奇,他望着龙女像,低低笑了一声。 片刻,就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卷文书。 这文书本看起来平淡无奇,并非是绢,仅仅是普通白纸,微微有着一点黄,哪怕看起来保存得很好,但文书过了太久,就会有着一种特殊感觉,一眼就能看出来。 “仪章已立,以此奏闻,契约当显。” 青衣人拿着文书喊了一声,就朝着一圈发光靠近。 才靠近一圈光晕时,只听“嗡”一声,接着就是轰一声,道观地下室还不觉得,侍郎府内,这一声令人胆寒的炸雷,震得法阵和高台簌簌发抖,不说别人,连刘湛都惊得浑身激凌一颤! 苏子籍都脸色微变,疾步走出芦棚,一股罡风扑来,寒风刺骨,却没有下雨雪,这真奇了。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现在可真是冬雷震震了。”苏子籍仰视着黑沉沉的天穹,雷声犹车轮碾过石桥一样滚滚流动,似乎是天在狂怒,又仿佛雷霆反叛,愤怒攻击天帝璀灿的宝座。 “真人,还继续么?”苏子籍问。 “继续!”刘湛冷冷的说着。 “轰”地下殿堂,青衣人不动,文书入得了光圈,竟在一圈光中显出了一条婴儿粗细,两米长的白虫来! 这虫子生得奇特,通体白色,但并不是白色肉虫,能看得出,外皮有些韧性,透着一种玉质的荧光。 材质也并非肉质,而是更坚硬的材质,透着红质。 虫子脑袋混圆,似龙非龙! 乍一看,是真长着一张蛟龙脑袋,可仔细看就能看出,只略有些形似,却无蛟龙之精髓! 裸露在外的两颗尖牙,通体莹白,但尖端处却泛着红光。 这是一条白色毒虫! 青衣人冷冷盯着这条毒虫,面具之下的眸光,带着森然冷意,仿佛面前的并不是一条毒虫,而是仇人! 断喝:“郑太祖,你终于来了,你在布衣时与我立约,借我气数,现在当还之!” 这白色毒虫,竟然就是郑太祖?! 若有别人听到这话,只怕要惊骇莫名! 毒虫本是迷茫,听到这话却仰起头,冷冷盯着青衣人,竟像真有神智,不仅有神智,还认出了面前的青衣人是谁,却也不惊,相反,还露出不屑之色,只是一声吱叫。 而只这一声吱叫,地宫内立刻就起了异象! 狂风大作,将最外围神像吹得摇摇欲坠,青衣人只冷笑看着,也就是三息不到,“轰!”一声,毒虫所在飘过了红黄色的烟雾! 这雾气看着就有毒,红黄分明,鲜艳无比,青衣人却对此不以为然,丝毫不退,只看着,而毒虫也不避开,虽眼神有点厌弃,但还是对着烟雾一滚。 “轰”雾气很快散去,或者说被汲取完,原本立着白色毒虫的地方,竟没白色毒虫的身影,反出现了一条红蛇! 白色毒虫竟直接化成了通体红色的小蛇! 仿佛是从臃肿虫皮里蜕变了出来,这通体红色的小蛇要比白色毒虫小许多! 而它那个酷似龙脑袋的虫头,也在化为蛇头,显出狰狞,整条蛇盘成一圈,蛇头仰着,朝着青衣人无声咆哮! 呵!青衣人依旧是冷眼看着。 接着,就见红色小蛇,随着一阵阵咆哮,就像有气注入体内,竟在青衣人的注视下,迅速扩大,从一条红色小蛇,变成一条红色巨蟒! 原本只是有些酷似龙头的蛇脑袋,竟先冒出小包,随后小包被顶破,出现一只短角! 变大了几圈的硕大龙脑袋,龙须分明,龙眼射出寒光,看着就狰狞恐怖,比方才的狰狞蛇头更恐怖十倍! 除了龙角跟龙须,原本空无一物的腹部,更长出了爪子,这红蛇,竟最终化成了一条红色蛟龙! 这变化,看着分明,实则极快!也就是几息的时间,就完成上述的所有变化,青衣人未必不能阻拦,但却只这么冷眼看着。 “吼” 待红蛇化蛟成功,立刻就向青衣人发难,它咆哮着,光这一声咆哮,就震耳欲聋,眼见着风雨随之,云气弥漫。 青衣人却让也不让,笑着:“郑太祖,没有用,能听到你这龙吟之声,只有在此处,传不上去。” “更难以与阳世龙气相应。” 青衣人冷笑着看着,而他的反应,则越发激怒了这条蛟龙,它盘起身,才向前扑,对青衣人重击。 只听“轰”一声,中年皇帝的神像突然亮了起来,圈圈晕晕的光浮现出来,并不很亮,目光垂下的神像,却是“看见”了恶龙在作祟一般,顷刻间,从虚空之中,就出现了重重黑色的锁链,一瞬间,就将红龙给捆绑住。 “吼吼——”红龙的龙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像是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它狰狞咆哮,奋力挣扎,却被这重重黑色锁链扯着,无法向前扑去,这让红龙越发怒火勃发,无法抑制! 正文 第七百四十二章 蛟龙入怀 青衣人见状,只觉得痛快至极,哈哈大笑:“郑太祖,你当年不过是应运的潜龙种子之一,还起点极低。” “所谓毒虫,乃身是巡检,却与黑道勾结。” “得了我妖族气数,才得以连克三县,近而崛起,一步快,步步快,又有天助,乃至登顶成帝。” “只是既身是天子,万邪不侵,万法不入,别说是一道誓书,就是千道万道,又能奈何了你?” “撕了就撕了,敢要,就是大逆不道,丧心病狂,天地尽可诛之。”青衣人哈哈大笑。 “甚至反戈一击,大肆清理妖族,也堂堂正正,是么?”青衣人捂着脸笑着,神色和声音癫狂。 “可你却不想想,当年誓约,我为什么以魏世祖为契约见证人,你以为开一朝,就可破誓么?” “吼吼吼” 红龙满是迷惑和不服,怒吼着挣扎着,而青衣人似乎听的懂。 “你觉得,就算魏世祖号称千古一帝,也仅仅是魏朝美词,郑朝认不认,还未肯定。” “就算认,一个天命已终的皇帝,何以束缚你郑太祖,对吧?”青衣人反笑了起来,说着。 “吼吼” “可不告诉你!”青衣人笑完,袖子一丢,竟然丢出一只狐狸, 仔细看,这只狐狸并非活物,而是由许多小狐狸面孔组成,原本死去的那些青丘之狐,大半在此了。 “往昔世祖年幼,先帝指狐妻之,虽是笑谈,却有誓约,青丘之狐,借此誓约,破开天命,夺我妖族一线天机!”青衣人说着,声音渐渐嘶吼:“起!” 只听“轰”一声,三像与咒圈内三角都亮起! “吼吼”红龙顿觉不对,更是大怒,皇帝生杀予夺,只有自己夺别人,岂容别人夺自己,哪怕是借款也不行,顿时奋力一挣。 “啪”锁链凹入龙身,龙身顿时血淋淋,鳞片飞溅,但龙依旧是怒吼着,更奋力挣扎。 只听劈啪几声,黑色锁链似虚有其表,顿时出现了裂痕,可见这红龙的确已具有龙之威力! “噗”几乎同时,青衣人吐出鲜血。 对此,他似乎也不意外,喃喃:“果然,到底魏世祖已经不在,再多契约,在天命这事上都不行么,只还了少许?” “那就只有借刀了,我借还,你不许,可你的血裔可理所当然有继承权,当年太子,已经逆了天意。” “天意可一不可二,更别谈三了,我现在投资代王,看你次次违背天意,能长久否?” 青衣人大笑,对中间就一喷,心血直接对着红龙之血以及鳞片喷洒过去。 一瞬间,红龙之血以及鳞片就化成了青紫气,又迅速转成黄气,再接着下降成红气,才算稳定。 而咒圈中出现一个人的影子,不是旁人,正是代王苏子籍,在影像中,代王正在台上,神色凝重的观看着侍郎府上空天色。 青衣人凝望着景象,就恭敬拜下,嘴里说:“天命在太子,子承父业,代王当有天命!” 侍郎府 上空,灰黑色的蛟龙仍在,刘湛神色阴沉,看着周围骚动,知道不可拖延了,当下就拜了下去。 “天地炁根,万神朝礼,驭使雷霆,鬼精亡形,凶秽消散,道炁长存,弟子速请雷部星斗,诛杀邪崇,以正天地人之心。” 刘湛才磕下去,天际中隐隐传来一阵厉啸声,又有星光划过天际,射出一道强烈红光,赤如鲜血,接着,红光突然之间,化成了万千血箭,带着雷光袭击而至! “噗” 但听半空中一阵惨叫,灰黑蛟龙本摸不到打不着,立刻中了,溅出万道血光,只听噼啪声不绝,雷光将余气尽数粉碎。 “死了?”眼见着蛟龙化成粉末,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马顺德虽有点失望,但也实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没有出大事,对谁都是好事一件! 刘湛眼瞅着异象散去,才正要松口气,却见火光中,又升起一团白色云雾,云雾越聚越浓,渐而生出绯红,竟化成一尾淡红色云龙,在天空飞舞盘旋。 “马公公,您快看,那蛟龙又现形了!”有人凑上去说着,这事还用来告诉么? 马顺德先一惊,瞥他一眼,又朝侍郎府的上空望去。就见那条本该消失不见的蛟龙,果然再次化形出来! 虽然看起来,形体缩小一半,但看起来,却比先前好了许多,根本感受不到邪气。 马顺德惊讶情绪褪去,剩下的又是一讥。 这刘湛夸耀多多,却没有实事,才想着,就见着那些道人,一个个十分震惊的样子,突然之间场内大哗。 “那是怎么回事!” “是蛟龙经历雷劫,洗去罪孽么,不,不可能!” “看,还有变化,这是神人?” “不,不是我道门的神人,看起来有点不对!” 马顺德蹙眉,怎么回事?虽然的确看不顺眼老道,可这些道人之前一直都很是稳妥,怎么突然这样没用了? 直到他再次一眼望去,脸上的神情也呆滞了。 只见着空中,隐隐有光,显出一个金色巨神,这巨神在空中,看起来有五六米之高,形尽黄金色,竟没有朝向蛟龙,而向着高台合掌,似乎说了什么,但无人听见。 但高台附近除了代王,并无别人,这所合掌所向的不是代王又是谁? “梵神,你怎敢白日显圣,干涉天意?”刘湛见此却立刻大怒,呵斥着指向着。 却见梵神面露慈悲之色,手一推,几乎同时,梵神拈花微笑,就此消散,而蛟龙带着一股金光,在半空忽一个回旋,竟向高台上飞射而来,张牙舞爪的似欲噬人。 “啊!”在场的人似乎来不及反应,而苏子籍却反应极快,脸色再也忍不住阴沉着,心中大骇,危急之际,就向后翻滚疾退。 蛟龙来时极速,转眼之间,已经扑入苏子籍怀中,似乎仅仅一声龙吟,接着一切异相顿消。 现场已是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在场静的,连根一针都能听见。 “可恶,汝外道梵神,也敢干涉天命!” 刘湛看的清楚,其实当蛟龙入怀时,梵神金身已经粉碎,只是它一副从容之姿,加上大家注意都集中在代王身上,故误以为它是散去。 “天命反噬,便宜了它,可现在,这局面怎么办?”刘湛头疼欲裂,这蛟龙入怀,简直是大爆炸,能炸翻一切,他真不知道,皇帝会怎么样想。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三章 龙女之应 西南省 虽然是一座普通山脉,但淡远的山,蓊郁的林木,带碎玉溅珠的细瀑流泉,鸟鸣清亮,空谷回应,显的极是幽静。 在北方此时快要落雪,这里虽露出了黄色的原野,但还有一小半的绿色,尚似秋天。 鸟兽本还忙碌,这时安静无声,像有什么可怕存在进入到了山里,让它们都蛰伏了起来。 “啾啾”巨鹰在空中飞翔,转眼又变成了温顺的“咕咕”声,落到了一处山石上。 一个少女眼神迷离,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跳下来,沿着山中小路向前。 她虽是一个娇弱少女,可行走间却十分轻盈,仿佛壮汉走久都会令其疲惫的山路,在她的脚下如履平地。 直到抵达一处小瀑布才停下,这是一条细细的流瀑,从一块突崖垂挂下,水花汇成一弯小小水潭,又沿一条浅溪往低处蜿蜓流去。 少女如秋水一般的眸子,安静凝望着这瀑布。 “我不想来这里,我想回家,回京城。”若苏子籍在此,就会认出这少女正是周瑶,她现在通体灵气,看着就与过去判若两人,只是眼神迷离。 “不过,事情总有了结。”徘徊良久,周瑶终于下了决心,一挥手。 “轰” 瀑布顿时左右分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山洞,水分开,一股寒气就冲出,一看就不是寻常的洞穴。 周瑶却丝毫不怕,继续向里去,才进去,就有一阵恶风迎面扑来! “哼!” 周瑶根本没停下脚步,继续向里,而恶风到了她跟前,竟像被无形的屏障给挡住了一般,根本无法沾染到她半分! “嘶!” 似乎被惊动,随着一阵怪声,一个巨巨蟒头突然从洞穴深处探出来,这竟是一条十数米,却通体花斑灿丽的巨蟒。 周瑶泛起一种矛盾的感觉,一种感觉是她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蛇,极度憎嫌黏湿湿,滑而细长的蛇体,尤其对蛇的冰冷而木然的双眼厌恶。 但不知为什么,她又对它感觉到一种淡淡的亲切,似乎是自己的臣民,甚至远亲。 这种矛盾油然而生,周瑶身子微颤,可巨蟒却似乎把这反应看成了猎物的害怕,顿时立刻兴奋起来,像看到了珍馐美味一样! “噗”因兴奋,巨蟒往外扑时,撞得洞穴内灰尘四散! 而巨蟒从这袭击时带着妖风,就能看得出,这不是普通的蛇,看样子竟是个妖精了。 因寻常野兽与小妖,见到周瑶的瞬间都会被震慑住,反是蛇妖,见到她,却兴奋了起来。 “滋滋!”巨蟒吐着信子,声音不是从蛇口中发出,而直接传递到了周瑶的脑海中,却是渴望吞噬的声音,对它来说,眼前的人充满了吸引力,完全是本性上的吸引。 但周瑶根本没有在意,仿佛这恐怖狰狞的巨蟒,在她眼里,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蛇罢了。 不过,它的冒犯,顿时使本能的淡淡亲近变成了愤怒,似乎面对冒犯的臣民一样,与周瑶的厌恶顿时就不再冲突。 周瑶身子停止颤抖,冷淡抬眸:“你敢!” 直接纤纤玉手轻轻一挥,一道寒电宛起自虚无,对面那颗可怖的蛇头,已突然之间脱离了身体,飞出去,滚落在地。 可蛇性最顽,不仅仅是蛇身还在挣扎,连着蛇头都充满着凶光。 周瑶突然之间想起了京城,易点楼有蛇膳,厨师杀蛇,他很小心,要求半个时辰后才可收拾蛇头,但学徒却没有那样警惕,也许是为了积极表现,提前收拾一刻时间就砍下来的蛇头,结果给咬伤,并且毒发身亡。 蛇头半个时辰才失去活性,这是老京城人都知道,周瑶想到这里,更有点厌恶,手一招。 “噗”蛇身蛇头突然之间干枯,但干枯前还颤抖了下,果然是没有死,现在却立刻干瘪,跌入尘土。 周瑶没有向后躲避,荡起来灰尘就被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外面,依旧纤尘不染,她冷笑一声。 “得了龙气而妖之的蛇,竟然敢反噬?” 越过那巨大的蛇身,周瑶望向里面,黑漆漆的幽深山洞里似乎藏着吸引她的东西。 轻轻一跃,她就从蛇头上飞跃过去,几乎脚不沾地向里飞掠而去。 直奔而入后是绵长的山洞,中间还并非直着,而是有着弯弯曲曲的路线,还有着岔路口。 周瑶一直往里去,大约半里距离,眼前豁然开朗!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一个宫殿大小的山洞,外面明明有着潮湿灰败的气息,可踏入到这宽敞的山洞里,那股气息就像被什么东西隔绝在外。 这里剩下的就只有淡淡的海腥味。 “海腥味?” 周瑶继续向前走,一个靠里的地方,有着一张晶莹剔透的石床。 石床上倚靠着一个少女,少女半靠半躺,身上穿着华贵的冕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女正在休息。 但仔细看就能看出,这并非真人,而是一尊雕像! 她也并非是人类,因在她的发髻前,能明显看到两个已长成了的龙角,十分的明显! 周瑶慢慢走过去,却离着一大段距离就停下了脚步。 这尊长着龙角的少女雕像,正在微微发光。 这情况自然不正常。 毕竟,这情况就算是放在神祠里,也算是一种显圣了。 但这里并不是神祠,前面也没有供桌香火,这个空旷宫殿大小的山洞里,除了这张简单的石床跟坐在上面的少女雕像,也再无别它。 “是我到来激活了她么?” “不,不是,是远处……似乎是京城的方向?” 这尊少女雕像微微发光,似乎正与远方的京城相应,因雕刻得十分精致,活灵活现,哪怕已经猜到这不是活人,可看着却仍觉得这尊雕像是有生命,她似仅仅睡着了。 周瑶没有直接上前,一种危机感让她及时止步,站在那里沉默良久,她仿佛清醒了一些,朝着少女雕像再次仔细看去。 只见龙角少女手略垂,手里,似乎抓着一封信? 那封信,看着就像是再普通再正常不过的一封信,并不像是雕刻出来,但这封信是真的,拿着这封信的人难道真是雕像? 这真的……不是一个活人吗?或者说,这真的不是一个陷入到沉睡中的龙女么? 周瑶徘徊良久,再次往前,距离这个龙角少女大约一步远就再次停下来。 这一次,她能看得更清楚了。 这龙角少女似乎真的不是雕像? 微微发光的龙角少女,看起来就像随时都能睁开眼醒过来。 “这是什么信,是不是能解释我的疑问?” 正文 第七百四十四章 钓龙 周瑶极聪明的人,她已经了解,自己似乎受一种神秘力量的控制和吸引。 “我和龙女有关?” 周瑶沉吟了良久,想拿过她手里抓着的那封信,离近已能看清楚,这的确是一封可以阅读的普通质地的书信。 虽然在普通人看来,这封信也许是临时放上去的,毕竟看情况,这里可能存在了很长很长时间,作暴露在空气中的信笺,几乎不可能被保存得这样完好,但无论是长着龙角的少女,还是这个地方,都不能以常理去看待。 迟疑了良久,周瑶再抬起手,轻轻抓住那封信,试图将信从那个龙女的手里拿下来。 她抓得有点紧,轻轻扯了一下,竟没有扯下来! 周瑶没有用大力去扯,而转而去触碰龙女的手,与她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下一刻,那封信翩然落下,被周瑶拿在了手里,不必特意打开,信一落在她的手里,就自己展开了。 “这是?” 信上每个字都闪着微光,哪怕山洞里有些昏暗,但无论是微微发光的龙女,还是这封信上的字,都十分清晰。 “非常不错的字。” 从信纸上,有一种岁月悠久的气息,迎面扑来。 周瑶是官宦之女,有很高文学素养,一看就知,笔画之间,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质。 除了几行字,在信的下方,更有着一个小印。 “尽元主人” 虽已过去数百年,但这封信上的这个淡淡的红色小印,只是一看见,就使周瑶倒吸一口气。 “肃杀、威严、生养。” 周瑶仔细分辨,第一眼当然是文雅,可灵觉接触下去,首先是深藏生杀予夺的肃杀,接着就是统御天地博纳四海的气势,最后是生养万物,繁荣昌盛之意,教人忍不住要俯身拜服。 “是王气,这是帝之私玺。” 周瑶清楚,自世祖开创了私玺,就历代皇帝都沿袭某某主人之私玺,虽不清楚哪个,但是这印文,这气息,却明确说明这是某代皇帝的帝之私玺。 怔了下,她看了看龙女,龙女和皇帝有关?她已经朦胧想到了些,抿了抿唇,她没有继续站在龙女跟前,而转过身,慢慢走了两步,停下脚步,低头看信。 信上的内容其实并没有出奇,只是几句话,几句诗。 最前面的几行内容,很明显是一个男人写给一个女人。 前面是很普通的问候,先问心情,问是否开心,再问起居,又问每日是否一日三餐,吃睡如何。 随后又说自己还好,每日都能吃一些,能小睡三个多时辰,别的时候都是忙着公务,倾情于江山之中。 随后话锋一转,话语就有些伤感,但因着是男人写给女人的书信,只是淡淡伤感,似乎是惘然。 最后说了自己最近读了两首诗词,写了让她鉴赏。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看着看着,念到信尾的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周瑶突然之间觉得脸上有凉意,用手一摸,才知道已经泪流满面。 这诗词只是说是写了给龙女鉴赏,并不曾说是专门写给龙女,可写信的人,看信的人,怕都心里很清楚。 更明白,纵然有情,但错过就是错过,二人都不可能再回头。 或者说,他们都已不是当初的他们,便是回头,也找不回当初的纯粹的感情了。 信尾还有批语,很娟秀的字迹:“若我非龙,君也非帝……” 只看到这句,周瑶就呜咽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悔恨的情绪袭上了心,让她整个心神都沉浸在其中,根本无法挣扎,也难以挣扎。 “唉!”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痴痴望着信,眼泪飞溅时,只见她的身后那尊仿佛一直陷入到沉睡中的龙女,发出一声长叹,她渐渐变成透明,然后整个存在近乎于一片雾,或是一片影子,一点点的笼罩在周瑶的身后,随着周瑶微微一顿,她的身体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像是那个龙女,与周瑶已经合二为一。 依旧是周瑶的容貌,可若是仔细看,眉眼之间,又有着几分龙女的神韵。 她们两人的容貌,其实本就有着四五分的相似,此刻气质一样,眼神变了,四五分相像顿时就变成了六七分相像! 若是对周瑶熟悉的人,依旧能勉强辨认出,这个人或就是过去的周瑶。 如果对龙女熟悉的人,若是仔细去辨认,其实也能从此刻这“周瑶”的身上,辨认出一个人的模样。 只能说,二者在这一刻真的合二为一。 “轰!”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震动在山洞里出现! 这震动,不像是地龙翻身,也不像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因只有这个山洞内有着一瞬的震动,外面根本没动静。 龙女只是身体轻轻一晃,就已出现在了山洞出入口,但仿佛有东西隔绝,又或是龙女并不打算出去,她只是站在这个地方,朝着京城方向看去。 像在这一瞬间,穿过了层层的山壁,穿过了遥远的距离,一直望向了远方的某一处。 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先是微微怜惜,又似乎是释然,接着又看向一处,微微蹙眉,冷哼一声。 下一刻,龙女虚影就从周瑶的身上隐没了,而下一刻,少女神情才终于恢复一丝鲜活。 随着神情变化,气息的微妙变化,周瑶已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体。 醒转过来的周瑶,擦了擦眼泪,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就是一僵。 “不,这不是我!” 周瑶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甚至没有回去看长女是否还在石床,又或者在自己的身后,她就已一下子冲了出去,二话不说,立刻就朝山洞外奔出! “不,我是周瑶,我要回家,回家!” 地下殿堂 眼前显出了侍郎府的一切,众人的震惊,苏子籍阴沉,隐隐被包围的辨玄,辨玄神色释然,也没有反抗的意思。 “棋子用完了。”青衣人没有再看辨玄一眼,只是眯着眼,看着苏子籍身上隐隐的蛟龙,更看着震怒的红色蛟龙在咆哮。 “郑太祖,刚才空中蛟龙虽然是假,可是你郑太祖的帝运、我族的妖运、以及梵运,都一口气投入到苏子籍身上,必能应了天命。” “你也素知,你争夺天下,机会不大,所以你的诸子,都天命不足,只是你夺了天位,自然应命,但是也应在第三代上。” “本来当今皇帝只是过渡,不想此人悍然杀子,以龙夺龙,才有今天的二十年帝运。” “可此乃逆天行事。” “可一不可二,现在,你的儿子又要行此事,不但乱了伦常,更乱了天数,看你大郑天命,可会夭折?” “这就是你敢撕了盟约的下场!”青衣人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吼吼” 红龙真的激怒了,地下隐隐就有龙吟,一种浩瀚而深沉的龙气上升,仔细看去,红黄色不停盘旋,凝聚成柱,贯通天地,是由天运,地气,人心,天地人合一之力。 “你想上来,上来呀!”青衣人笑着,才笑着,只听“轰”一声,原本莹莹发光的龙女像突然之间炸开! “……不好!” 虽然只炸了一个龙女像,但正在进行中的阵法却也因这一个枢纽出现了大问题,而瞬间崩溃了。 “噗”殿内烛光顿时熄灭,青衣人始料未及,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也几乎当场没了气。 整个人匍匐在地,良久,才轻轻动了下,看向四周。 殿内一片黑暗,似乎所有灵异都消失了。 “唉,本想借此事激怒郑太祖,使其怒而闯入阳世,进一步触怒天意,不想关键时龙女像崩溃,功败垂成。” “这就是……反噬?” 青衣人苦笑了下,他心里清楚,这是反噬!还是十分要命的反噬,自己不但寿元接近枯竭,连着元神也受了重创,可事到如今,事情已成了,也不算是冤了。 “虽然直接钓龙不成,可二龙相争之局不可避免……嘿嘿嘿……”死气沉沉的地下殿堂里,青衣人躺在地上,发出了渗人的沙哑笑声。 正文 第七百四十五章 可惜啊可惜 侍郎府 本来议论的高台和下面法坛,都变得鸦雀无声,本来巡卫的侍卫都个个不敢动,苏子籍却舒展了眉,偏着脸笑:“刘真人,你这是烟花的障眼法?这样逼真,元旦可得为皇上演个彩。” 在大魏,除夕与元旦是连袂齐过,形成了“守岁”的习俗,通霄达旦,彻夜不停,最著名是天子上皇城端门上俯瞰天街,接受万民朝贺,并且燃放烟花鞭炮。 大郑也继承之。 这话一说,大家顿时松口气,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曹益暗透一口气,笑着:“原来如此,刘真人,我府上过年,也想订购几个烟花,漂亮漂亮。” “说的是,我也订购几个。” 几个官员都连忙说着,苏子籍笑了笑,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妖族气数入体,梵教气数入体,是否接受净化?” 强迫买卖么? 苏子籍心里震怒,扫了一眼辩玄,应了声:“是!” 【天命+1】 苏子籍并无半点喜色,看了下侍郎府的上空,就见侍郎府的上空,上百鬼神凝聚留下的阴气都已一扫而空! 之前呼呼的大风,此刻也停歇了。 刘湛听了这话,现在一看到代王就有些头疼,一想到刚才的情形,更是一阵心悸。 自己虽想要借龙廷修行,让道门得到更多资源,可与这样的大麻烦扯上关系,只怕是祸不是福。 刘湛勉强扯扯嘴角,应答:“这是道观新研制九龙贺岁烟花,刚才就试了下,王爷和大家喜欢就好。” 这态度真是要多客气就有多客气,无形中透着疏离。 苏子籍面带微笑,开口夸赞:“刘真人果然名不虚传,是道门高人,不仅仅这次镇压妖孽有功,利国利民,烟花都造的漂亮。” 没打算久待,刚才发生的事,虽托词烟花,可是不是大家都心里有数,很快就会传开,要早些回去,召集谋士,讨论这件事该如何收尾。 想到这里,苏子籍淡淡一笑:“既这事已了,那本王就不多打搅了,诸位请便吧。” 说着,他也不去与别人告别,只遥遥点了下头,就直接带着人离开。 “代王请!”刘湛稽首,目光一闪,趁机仔细观察代王。 就见代王身上的变化,令他心惊! 原本看代王,还能看出代王身上有青气,在别的王爷身上也看到过,这都不是很稀奇,龙子凤孙基本都是如此,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青气,只是多少的问题。 可现在,代王身上就像被笼罩上了一层迷雾! 光是这么看着,就觉得雾里看花一般,别说是青气变化,就是别的,也根本看不清,辨不出凶吉。 刘湛目送着代王上了牛车,牛车远去,则站在原地,嘴里喃喃:“唉,天数……” 等到一阵风吹过,刘湛就像被惊醒了,骤然清醒,而在此刻,杂乱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大多数人也匆忙离开了,畏虎一样。 刘湛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滋味,转过身,就看见马顺德! 马顺德与别人的惊疑不定不同,大步往前,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看马顺德的脸,也很明显能看出,脸色泛红,这是带着点兴奋和激动,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 这可真是……连装都不装了。 刘湛明白马顺德为何会有这样表现,微微沉了沉神色,马顺德在看到他,对着刘湛这个一向不怎么喜欢的老道,也有了一点好脸色。 “咱家这就要回去禀明陛下了,刘真人,你可要跟咱家一起回去?”马顺德甚至热情地问。 刘湛摇头:“还有一些后续的事,要晚一些回宫。” “那咱家就不等你了!”听到这话,马顺德也不怒,立刻入了牛车,这种迫不及待的模样,真是毫不遮掩。 刘湛就这么站在门口,听着马顺德一入车,就连声高喊着:“快进宫!快进宫!” 随后,牛车就比来时起码快了一倍的速度,飞快朝着来时的路风卷而去。 刘湛再次目送着这一辆牛车远去,神情莫名。 “驾!驾!” 紧接着就是几个人从里面匆匆出来,都是骑马而来,竟连与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翻身上马,加鞭而走。 而入了牛车,令车夫加鞭而走,也有着十三四人之多。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之感,或在场的道士和尚,以及一些差衙,充满了想要与人热烈讨论这事的心情,却没有读书人和官员会这样想——真有这么干,就是愚蠢了! 但现场的这些读书人,再差些的都是举人,还能来到这地方参与这事,那就没有一个是蠢蛋! 这些人彼此都不说话,只是离场时的速度,越发匆匆了些。 有风吹过,远处树影微晃,不是风在动,而是人心动了。 当然,当这些人都匆匆离开,最后也有三两结伴离开,这些最后的人,要么就是本身速度就慢了些,要么就是有长辈带着年轻人,而有些话,却不好对年轻人直白讲出来,而年轻人好奇心更强,不愿意就这么匆匆离开,使得这些人落在了后面。 有年轻一点的读书人,大概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稚气,上了牛车,就忍不住问:“父亲,这事,孩儿着实有些不懂。” 看在儿子没有在外面直接问出来的份上,曹益还算欣慰,不答反问:“怎么说?” “这本是吉相,何故如此?” 少年是不解,这明明一看就是吉相,这是好事,代王又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亲孙,便是出现了这吉相,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这不说明,如今的皇室是受上天所眷顾么? 虽已建国有些年了,可经历过前朝的老一辈还有不少活着,对前朝仍有着一点念想的人也不是没有。 出现这样的吉相,这难道不是好事? “吉相?不,这是大凶之相。” 曹益是礼部员外郎,少精敏,可惜的是姓曹,因此仕途艰难,遇事动辄获咎,几次贬职,现在心灰意冷,甘心领个清闲薪水,自肆于山水书海,甚至对儿子的教育也是这样。 能中个秀才,以后中个举,不图进士,平安生活就是了,自己家有前朝国姓,真有才器,还要拼搏,是祸不是福。 可现在,曹益发觉,儿子太傻白了也不行,不过这是以后教育,现在却不想明说,只叹了一句。 “代王遇此,还如此镇静,可谓读书人真种,只是可惜啊可惜。” 轻者圈囚,重者赐死吧,一代贤王,就这样没了么? 正文 第七百四十六章 弟弟真服气了 年轻人还想问,可张了张嘴,见父亲明显不欲说了,只能止住这话,可心里却犹如小猫在挠一样。 他搞不懂,为何这件事竟然不是祥瑞,而是大凶之相? 沉思了会,年轻人还是有点常识,难道是因出现了这祥瑞,代王会引起皇子皇孙的攻击,甚至会被陛下所忌惮? 这个念头一出来,年轻人就打了个冷战,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是啊! 自己没出生前,不是在这京都里发生过一场十分恐怖的事件么——太子满门被杀! 动手的就是陛下! 不能因陛下这些年看起来心慈手软,就忘记了这件事! 虽说自己没有经历过这件事,可在代王刚刚回京那时,也听人悄悄提过这事,这就是为什么投靠代王的人不多的原因。 他竟是给忘了! 不过,太子当年不是因有人诬告才被错杀么?皇帝因此还是把它以太子礼下葬,而非是罪人。 年轻人心里再次泛起了疑云,可再年轻,也知道在外面绝不能问这事,哪怕此刻在牛车里,但谁知道是不是有人能听到车里的对话? 一字半语,都可能有杀身之祸,这问题,还等回家再问父亲吧! 蜀王府 侍郎府人心浮动时,蜀王府内很平静,但平静中透着一点暗流。 因宁河郡王来了,此刻就在正院内,正与蜀王下棋。 蜀王府的规格,其实比代王府高,因原来代王府是国公府,而蜀王府原来就是王府,修建的亭榭错落,假山径幽,由于是冬天,选择的是庭亭而不是水亭或山亭,奉着瓜果茶点,摆着一小壶酒。 二人都穿着便服,容貌有几分相似,此刻在凝神下棋,仿佛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兄弟。 直到又一枚棋子被宁河郡王啪一声落在棋盘上,这清脆响声,也让二人之间的安静氛围被打破了一瞬。 宁河郡王抬眸,一脸诚恳地说:“三哥,说起来,还要感谢你替我说情。” 蜀王一笑:“你我是兄弟,何须如此多礼?来了来了,还带了礼物来。这态度反是见外了。” “再说,你毕竟是父王的儿子,血脉相连,大半年了,再多气也消了,肯定得放你出来。” 以前无论是蜀王还是鲁王(宁河郡王),虽是兄弟,过去是真没多少感情,甚至因彼此竞争,一个表面上拉拢,一个背地里暗自积攒力量,关系曾经降到了冰点。 但此刻不同了,宁河郡王已彻底没了争那个位置的机会。 但一个被降到了郡王的昔日亲王,还是一个曾经暗中积攒实力的亲王,难道真就因这一次重大打击,就实力全无了? 也不是,宁河郡王手里依旧有着一些人脉跟资源。 但因之前被皇帝打压得太狠了,就像从云端跌落到了泥泞里,纵然有一些实力,也一时半刻无法爬起来。 蜀王就是在这时出手帮了宁河郡王一把。 其实也不是太多的帮助,就是眼瞅着皇帝对宁河郡王的那股子怒气终于消散了,他趁机,在皇帝面前替宁河郡王说情了一番。 皇帝大概也是觉得,给儿子的教训差不多了,就顺着蜀王的说情,将宁河郡王的禁足令给解了。 之前宁河郡王一家,都是被困在王府内,不得外出! 那日子过得是格外的压抑、恐慌。 就连采买东西,都是外面的人拿了银子,专门采买了送进去。 因着谁都看得出,宁河郡王这是被皇帝给厌恶了,更不知道皇帝对宁河郡王的态度会不会好转,所以哪怕过去了挺长时间,依旧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重新提起宁河郡王。 相比之下,倒显得蜀王这个帮着说情的人十分难得。 宁河郡王心里是如何想到,这不好说,但他此刻,的确表现得对哥哥蜀王十分感激。 听到蜀王这么说,宁河郡王苦笑一声:“世情冷暖,弟弟这段时日可是深深体会到了。三哥,这次说情之恩,弟弟铭记在心。” 蜀王对此很满意,嘴上却说:“你看你……哎,不过是与父皇说一说的事,又算得了什么?这是当哥哥应该做的。” 说完,又劝说:“你也不必想太多,父皇以前贬你,只是有人中伤,父皇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否则,就不会仅仅只是禁足和贬成郡王了,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解你门禁,这也是应该的,毕竟父皇之前只是为了做给旁人看,才不得不罚,如今已过去那么久了,也该解禁了。” 末了更是承诺:“以后若是有机会,我还要帮你说情,让你复了亲王。” 蜀王这话并不是虚假。 皇子能继承大位的根本,就是皇帝的儿子。 水云祠被爆出借种的丑闻,而宁河郡王的母亲卫妃与水云祠关系亲密,宁河郡王的血脉就被质疑,虽后来证实是皇帝的亲子,可卫妃不贞,就使皇帝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宁河郡王就算复了亲王爵,又怎么样,再也没有登上大宝的机会,不会给自己形成威胁,既然这样,何不卖个好,以后也多一个重要支持。 才想着,就在这时,突然脚步声急急进来。 “大王,侍郎府那边出事了!” “说吧,宁河郡王不是外人。”见进来的人停顿了一下,蜀王直接说着。 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那人立刻就回:“大王,侍郎府白日显圣,有神人突然向代王礼敬!” “而且随后还有蛟龙投入代王之怀!” 禀报此事的人是被派去负责盯着的管事,心里很是着急,代王这样厉害,有神人礼敬,蛟龙入怀,自己家王爷可怎么办啊! 他是真的急了! 却不想,听到他的禀报,“哧”一声,蜀王还没咽下去的那口酒就直接喷了出去,喷了大半棋盘,还溅到了宁河郡王身上。 “噗……咳咳咳!”看样子,似乎是急到了,可表情又不对。 再看坐在对面的宁河郡王,被蜀王这一喷,直接喷了半脸的酒水,却不仅不怒,反抹了一把脸,直接恭敬起身,对着仍在咳嗽的蜀王就一拜,说:“三哥,弟弟真服气了,在此恭贺您,天位已定啊!” “咳咳咳……不得妄言啊!”蜀王气都还没有喘允,连忙下意识阻止,但他说完后,嘴角都下意识勾了下。 很明显,他虽是急得喷了酒,呛到了自己,却开心之极,此刻,只是强行按捺着,才没有大笑出声。 刚刚禀报了这件事的人,对此十分茫然,不明白这样一件明显有助于代王的事,怎么王爷反这样高兴? 难道是他理解错了? 其实所谓祥瑞,并不是祥瑞?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七章 新平禁足 京城·公主府。 正院,除了一阵阵的琴声,在这傍晚时分,几乎再无声音。 琴声是从花厅里传来,带着丝丝幽怨。 这处公主府原本并非这般冷清,吴妃得宠那些年,哪怕她约束着底下的人,尽量低调,可那繁花似锦的气势,却掩饰不住。 而吴妃与皇帝所宠爱的女儿,自然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少女,别说是要什么珍贵珠宝,就是想要星星月亮,吴妃与皇帝都未必不会满足她。 而现在,公主府的主人宠爱不复当年,这座公主府也仿佛跟着没落了,透着一种萧索之感。 传出琴声的花厅内,就只有吴妃与新平公主两人,再无旁人。 往日跟在她们身边的宫女内侍,都被打发了出去。 吴妃一身素淡衣裳,看起来依旧美丽恬静,可若是仔细看,就能看出她原本并不明显的皱纹,已是有些浮现在了眼角四周。 她的身上,也少了当年真正受宠时的那种从容不迫,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一种身处劣势的隐隐焦躁。 吴妃一直没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听着琴声。 当一支曲子终了之后,吴妃才睁开眼,看向跪坐弹琴的少女。 少女一头鸦发,只点缀着一根玉簪子,身上同样是素色,但双手却白皙如玉,随着又一支曲子被弹起来,吴妃就知道,她女儿在用这种方式向她抗议,拒绝与她交流。 良久过后,吴妃终于等不下去了。 她幽幽一叹,说着:“新平,你父皇已经原谅你了,你入宫谢个罪,求个告,父皇就会下旨让你复位,再为你择个附马,你也不年轻了……” “我今日能出来,其实也是你父皇的意思,否则便是我想求恩典来见你一面,怕也难以如愿。” 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莫说是她,就算是尊贵如皇后,还不是要日日夜夜被困在皇宫里? 这公主府,也不是她这做妃子的想来就能来。 她也是真的心疼女儿,女儿这样死心眼,且拖了这么久都不肯在这件事上彻底低头,这让吴妃也感到十分棘手。 新平公主停了下来,慢慢地起身,转过来,看向坐着的母妃。 她年长了一些,可却比那时清减了不少,只是一笑,就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只是,那离愁,那幽怨,却多了不少韵味。 吴妃见她不答,心里顿时越发恼了,本想着再劝说几句,结果目光一扫,突然在一处顿住。 就见桌上似乎放着一物。 她方才来时,女儿就在弹琴,她进来等了这么久,一直都没有四处走动。 之前吴妃也没有注意到,眼下,她却像感觉到了什么,起身就上前从桌上拾起一卷,她就看见了上面竟写着一首诗词!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吴妃原本的怒意,都顿时变成了复杂的情绪,她看着这首诗词,许久,才又看向削瘦许多的女儿,不由一叹。 “这是他的作品?不愧是状元。” 说这话时,她注意着女儿的神情。 果然,在她说出这句话,新平公主的神情就是微怔,像在回忆某人。 吴妃此刻,突然就有些怨那个人了,明明与新平之间有着亲缘关系,为何非要害她女儿至此? 可想想女儿的痴,以及代王对女儿的态度,她又实在不能说,这是代王故意引导而成。 哪怕她是新平公主的母妃,也要说这件事,与代王关系不大,总不能因代王救过女儿,帮过女儿,甚至是因他本身太优秀,他就要为此负责吧? 这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更不必说,代王乃是太子之子,新平乃是代王的亲姑姑! 这样的关系下,人家代王又早有感情颇佳的妻子,怎么可能对新平有什么想法? 新平就是鬼迷心窍,钻了牛角尖了。 可也不能怪新平,代王自己看过一面,的确是翩翩君子,那风姿,那文才,都是一等一。 曾经自己都起过念头让皇帝赐婚,又怎么能怪新平当年一见倾心呢? 她叹着,继续说:“你的心思,我也明白,若他仅仅是状元,我就拼了颜面,伤了阴骘,也愿意拆了原配,请皇上给你赐婚。” “可他不是,他是太子之子,你这样不但没有结果,还会有祸……” 才说到这里,一个女官从外面急匆匆进来,表情古怪,这女官乃是兰草,看起来年纪不大,身姿纤细瘦弱,她的表情,引起了吴妃的注意。 这时的吴妃,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等兰草附耳报告完毕,吴妃的脸色就是一变。 之前哪怕是顾忌着伦理一事,一直约束劝说着女儿的吴妃,也不曾对女儿强行做什么。 但此刻,她却脸色大变,强压着慌乱,对着新平公主冰冷冷说着:“新平,你的心思可以断了,从今以后,不许抄录代王的诗词,也不许你出公主府!” 说完,不等反驳,就淡淡说着:“来人,唤公主府的总管和管事过来,我有话说。” 周围的人顿知有事,小心应了。 不一会,就有人进来,按照朝廷制度,公主府有府令一人,从七品下,府丞一人,从八品下,录事一人,从九品下,除此还有管事,各掌财货、田园、进出之事,这些府令府丞都是太监,管事倒是正常人。 这时一起行礼。 吴妃就直接吩咐:“现在,你们全部听我吩咐。” “是!”宫中的等级森严,公主府的人多半是宫中所有,甚至大部分是吴妃宫内派出给女儿的,因此旧主号令,所有人都恭敬低首听令。 “现在开始到过年,除了皇宫和公主府,新平公主不得再去任何地方,想进宫,也必须由你们的人亲自护送!” “你们可有听到,听明白了?” “是!”所有太监宫女立刻恭敬应声。 “新平,你自己可听明白了?”吴妃转身厉声说着。 花厅内,要是以前,新平公主早就炸了,可现在虽被吴妃的话给弄得脸色一沉,却没有立刻发作,只是蹙眉。 刚才,兰草说了什么话,母妃这样震惊? 可惜过去的她,手底下有得用的人,也不必被拘在这公主府里,自然是能得到很多消息。 不像是现在,最新的消息,往往都不会第一时间送到她的手里。 眼看着吴妃像听说了关于代王的消息,怕还是噩耗,新平公主就有些焦躁起来,但她更清楚,在她母妃刚刚下了命令后,她不方便立刻对抗,就算想要吩咐人做什么,起码也不能是现在去做。 代王……到底出了什么事? 新平公主微微垂眸,敛住了眸中的情绪,只是平静的说:“母妃,我明白了。” 正文 第七百四十八章 代王有什么 新平公主这样乖巧,吴妃反是一怔,既有点怀疑,又有些心疼,看了她片刻,见时间不早了,就摆手回宫。 才出去,就问女官兰草:“这事,娘娘知道了么?” 吴妃所问的娘娘,自然就是皇后娘娘了,除了皇后,别人也当不得吴妃这样的称呼。 兰草看似单薄,脸色沉静:“回娘娘的话,皇后娘娘应该已是知道了。” 这样的大事,但凡有些眼线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 皇后娘娘虽身居深宫之中,但吴妃相信皇后娘娘必然也有人脉在宫外。 就算没有人脉在宫外,一个堂堂皇后,也总会有人想要将消息递到她的跟前的。 “既是知道了,那就看她怎么选择了。” “看她是不是选择去触怒皇帝。” 吴妃走到了门口,望着花厅外的庭院,抿着唇,眸光微沉。 毕竟,再多的情分,也难以抵消一次次的消耗,皇后娘娘,您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永乐宫 坤宁宫本是历代为皇后居处,不过太过庄重,二十年前,皇后就搬到了永乐宫内居住,现在也没有迁回来,十一月过了,连着几场雨雪,寒风渐凛,宫内已经开始筹备过年,一行事宜分派下去 皇后也难得实掌宫权进行分配,虽久不亲掌,也并无多少障碍,这天不知什么时候天阴了上来,有人急匆匆进了偏殿。 一入偏殿,殿内的感觉顿时一变。 这里陈设也很讲究,但却给人一种适宜居住的感觉,而不是大而庄重,皇后在偏殿的椅上正在漫不经心的剥着果子。 听到有人进来,她也不抬头,只是淡淡说:“急匆匆的,什么事?” 偏殿内站着一些宫人,也都朝着进来的人望去。 这人是个小太监,看起来很机灵,忙跪下禀报:“恭喜娘娘,代王千岁今日赴侍郎府的法会,在快结束时,竟然白日显圣,有神人向代王千岁行礼,更有蛟龙入怀,此事已是在京城传开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可祥瑞。”小太监满怀着笑行礼,觉得自己机灵,听见消息,就赶了过来第一禀告。 这话一出,皇后手就停住,偏偏这殿内服侍的人中也不乏一些聪明的人,听到“白日显圣”“神人行礼”“蛟龙入怀”,就觉得这是大喜事! 这可是吉兆啊! 过去皇帝不都喜欢搞出这样的事么,为的就是显示自己生来不是凡胎! 代王千岁也能有这样的祥瑞,岂不是正说明了,代王千岁也不是凡胎,与皇帝一样都有着灵应。 这些人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向皇后娘娘讨好的机会,暗恨这小太监抢了先机,其中有个太监就立刻站出来,满脸笑容朝着皇后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可是大喜事,是祥瑞啊!” “住口!”还不等他将后面的吉祥话也一口气说出来,就突然被喝止。 这一声也直接让偏殿内直接安静了下来。 其他几个也想着道贺的人,原本还在恼怒让这两个贼厮抢了先,拔得头筹,可现在,一惊下看向皇后,只见皇后脸色苍白,半点血色都无,满面寒霜,心里立刻浮现出一念:“幸好!” 幸好自己方才没来得及说话! 若不是有人替自己趟雷,自己若抢了先,怕是要说的也是这样的话! 只看皇后娘娘这怒容,怕是就要失宠于皇后娘娘了! 果不其然,皇后娘娘站了起来,冷笑一声,冰冷冷的说:“宫内自有律条,汝等除了侍候衣食起居,别的话不许多口,更不许干政,你们没有学过规矩?” 两个太监没想到一开口就受呵斥,眼见皇后脸色阴沉,吓得“噗嗵”一声跪倒在地上,煞白着脸只是叩头:“奴才知过知罪,再不敢了……” “有过就罚,才能宫治清明,岂有轻松过关之理,来人啊,掌嘴五十!” “是!”旁立刻有人上前,将两个太监按住,就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抡起巴掌,朝着二人啪啪啪抽打起来。 噼啪声中,皇后脸色依旧阴沉,直接就起身:“摆驾!” 至于摆驾去哪,纵然几个贴身人已猜到了,却根本不敢劝说。 眼下皇后娘娘这样的生气,怕是想拦,也拦不住啊! 除非皇后娘娘自己能想明白! 就在皇后娘娘已经传令下去,有人已出去准备凤辇,皇后行了几步,看着在雨雪中灰蒙蒙的宫院,突然又说:“且慢,让人回来!” 立刻就有人出去,让去准备凤辇的人回去,众人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是垂手侍立着。 掌嘴五十打过,两个太监脸都肿的和馒头一样,掉了牙都也许,含糊着谢皇后掌嘴之恩。 “没眼力的混帐,还不下去?”于韩这时上来,看见了,只是呵斥,两个太监就连忙退了下去,霎时间偌大侧殿便静了下来,在轻微的雨雪中,皇后呆坐了片刻,口气平缓了许多:“皇上可对此事说了什么?” 于韩忙回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并未说什么。” 对着件事没有说法啊,皇后缓缓坐了回去:“先不用准备车辇了……” 先前只是叫回,此时彻底取消了出行,服侍她的人都不知道皇后此时在想什么。 于韩一抬眼,就是一怔,皇后整个人都仿佛沉入到烛光中,神情莫名。 此情此景……这和当年,何其相似啊…… 御书房 书架错落有致,重幔掩映,廊下地龙暖气氤氲,左右站了四个太监躬身侍立,皇帝握管在一份奏折上写着朱批。 可整个御书房气氛压抑无比,仿佛有冷冽的气息在这里风卷,让所有服侍的人都低垂着头,别说抬头看一眼了,恨不得自己立刻瞎了聋了,也好过听到这要命的消息! 禀报了侍郎府情况的大太监马顺德说完,却听不到主子的询问。 良久,才有一道声音响起。 “你亲眼看见神人为礼,蛟龙入怀?”皇帝听完之后沉默了良久,脸色有点苍白,带着忧郁淡淡说着。 声音之中的情绪,却有些喜怒难辨,马顺德品不出皇帝的滋味,但对马顺德来说,却根本就不用去分辨! 这样的事,可比当年太子时还要严重,还要嚣张! 当年太子得到读书人的支持,得到部分臣子的支持,这就已让皇帝忌惮不已,最终出手灭了太子满门! 那时的太子还是皇帝的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皇帝喜欢过的儿子!或者说是曾经众人眼中最喜欢的儿子! 现在的代王又有什么? 正文 第七百四十九章 二星犯帝星甚急 代王虽是皇孙,民间也常有小儿子大孙子是老汉命根子的说法,但那是百姓之家! 而且也是因孙子被祖父母养在跟前,这才更疼惜。 可皇家却是不同,先不说皇家本就亲情淡薄,就算是真有对孙儿的感情,也早就该给那些年纪幼小又自小看着长大的孙儿,一个长成了才被找回来的皇孙,又能占得几分宠爱? 想想就不可能有! 更不必说,这皇孙的生父太子,曾经那样得宠,还不是被灭了满门,自己也惨死? 说到底,他面前的这位天下一等一尊贵的人,最爱的人是自己,最喜欢的也是手中的大权。 别的全都是大权的一点点缀,有也可,没有也可! 马顺德将这些想了一遍后,越发觉得自己这次来禀报,是万无一失,必能将代王给彻底拉下来! 此刻皇帝情绪难辨,自然是因忌惮代王! 脑海中快速闪过这些念头,马顺德嘴上毫不犹豫,立刻回话:“回陛下,是,有许多人看见这场景,奴婢所说若有半句虚假,陛下您可以立刻取奴婢的脑袋!” “并且,主持法事的刘湛,就在外面侯着,皇上可以随时召见问话。” 马顺德低垂着头说着,心里则继续想着:“神人礼敬,蛟龙入怀,别说是爷孙,就是父子也难相容!” “当年太子都容不得,何况代王,想必旨意一下,代王不死也必会圈禁!” 马顺德暗暗得意,上次得罪了代王,一直都心中不安,这次终于可以扫清隐患了! 这是上天都在帮着自己! 不过,代王被除掉了,还剩下谁? 这次谁能上位,怕就是最终的结果了吧? 是蜀王,还是齐王? 不过,无论是蜀王上位,还是齐王上位,对马顺德来说,都不是难以接受的事。 这两位,他都曾经受过礼,也为他们办过事,只是,这光是受过礼办过事,却还是关系太远了。 是不是以后要更殷勤一些? 总要与这两位王爷都尽量多结些善缘才好吧? 再说,皇上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说不定哪天就…… 马顺德自己也觉得奇怪,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代王有些莫名其妙的反感和仇怨,也许是代王曾经和赵老匹夫关系不错? 虽然奇怪,马顺德又不是太奇怪,宫内几十年,看多了没有利益冲突,就是不顺眼下手的事。 自己或也是这样,秉性冲突? 想着想着,马顺德突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殿内,是不是……过于安静了? 他从想法中回转,突然觉得,眼下外面雨雪噼啪而下,自己跪在殿中等着皇帝的命令,可这么久了,久久都不曾得到答复了,难道是…… 从刚才看到异象往回跑就一直火热得意的心,都跟着一冷。 这情况不对! 自己禀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陛下没有反应? 只是问了几句,就沉默起来,难道不该是立刻下达旨意,对代王进行什么举措? 就算是不立刻动手,起码也要有所申饬吧? 自己是陛下的大太监,领皇城司,陛下做这些事也没必要避开自己,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也不是那种做了决断后就瞻前顾后的人,真要对付代王,根本不可能有所顾忌。 当初对待太子,不也是光明正大的圈囚,听闻太子自杀,就更直接灭了太子满门? 低垂着头,马顺德的心冷了下,甚至有些七上八下。 过了良久,终于忍不住,悄悄抬了下头,就看见赵公公立在不远处,半个身体都隐没在阴影之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完全不符合自己的预期,马顺德更是心一沉,方才得意,早就已经消散大半。 “起来吧,你也是朕身边的人了。”皇帝开口,却是这样说着:“天寒了,地上跪久了不好。” 不仅没有如马顺德所预料的立刻下旨,言语之间也不见对代王的不满,听得这淡淡的安抚,马顺德不但不喜,反是一寒,虽站了起来,却也垂手躬身,不敢再多说了。 “蠢货,当皇帝看不出你的神色?”赵公公瞟了一眼,刚才马顺德急冲冲进来禀告,虽极力按捺了,可在场都是人精,都看到了。 皇帝脸色苍白,带着掩不住的忧郁看着殿外,良久,淡淡说着:“朕有些累了,给朕取丹来。” “是,陛下。”赵公公立刻应声,此刻雨转成雪,下得更大了,但声音反变小了,隔殿望去,沙沙响成一片,寒风袭来,冷得人通身寒彻 才想着,赵公公端着玉瓶小心翼翼呈上来,伺候太监忙就银瓶里倾一杯温水过来侍候 一只玉瓶,只有一丸药,嫣红色,有封蜡,更有标记,赵公公没看马顺德,只专心服侍皇帝服用丹药。 “这是最近改良的小还丹?”皇帝观察了下,问着。 “是,大还丹药性有些霸道燥性,万万不可常服……宫内回春殿和太医院共同研制,取里面的方子补益小还丹,功效虽慢些,却有益无损。” “朕知道。”皇帝将丹药放入口中,用温水送服,片刻,脸上就是略有红晕,不再像方才那般苍白。 旁就放着一面大镜子,一人高,虽是铜制,却十分清晰,能看到整个人,更能看到此刻模样。 这是皇帝让人特意放在这里,他慢慢过去,在镜子前照着,没有说话。 殿内又是一阵沉默,针落地都能听见,哪怕马顺德也不敢再开口,只垂头站着,心里乱糟糟,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良久,皇帝吁了一口气,转过脸问:“三年前,似乎有星空异相?” 这一句问得突然,赵公公立在一旁,眉尖挑了下,没吭声,马顺德却立刻身体一震。 “是的,观星台的天文博士称,有二星冒犯帝星甚急。”马顺德想起了这茬儿,立刻答着,心里已是暗喜。 原来陛下不是没有反应,而是在想这件事! 三年前这事也闹的不小,皇上下旨查问,虽后来没有查出什么,也是一个心病,现在想起了这三年前的事,又有今日这事来应照,代王必然是要完了,或许,连圈囚都未必有,直接赐死了吧? 正文 第七百五十章 深肖朕躬 皇帝足有移时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踱到了门口,抿嘴看着天。 这时,雨雪中的雨已完全转成了雪,雪片随风缓缓坠落,地上渐渐多了些白色。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皇帝先心中一片混沌迷惘,突然之间心就已经沉静,有了决定,回过转来。 “传旨!” “是!”在场的人,无论是马顺德,还是赵秉忠,连带附近的太监宫女,都一起跪下,聆听圣喻。 “太子深肖朕躬,本以为能克承大统,不想天不假年,不仅使朕悲痛,也使社稷空位,幸有太孙,袭圣生德,人品贵重,是能用册,为皇太孙——传翰林院先行拟旨以此!” 皇帝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千斤重锤敲击着在场的人。 “什么?”这旨意一出,不仅仅马顺德如雷轰打,就连着赵公公都惊呆了。 这怎么可能! 马顺德直挺挺跪着,张大了嘴。 为什么,陛下不仅不怒,不立刻像当年对付太子那样处置代王,反让代王做太孙? 这简直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自己对陛下一贯了解! 难道陛下早就后悔了,当初太子之死,让陛下后悔了,所以才有今日的册封太孙? 马顺德因太过震惊,根本就没来得及掩饰神情变化,这模样落入皇帝目光里,让皇帝本凉飕飕的眸光直接变成森冷。 皇帝冷笑一声,语气愈加阴寒:“怎么,你有意见?” 赵公公看到这一幕,暗暗摇头,对马顺德的愚蠢感到无语。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 皇帝的想法可以揣摩,却不能仗着自己能揣摩皇帝想法就妄测帝心,更不要说企图左右。 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纵是高人一等,可稍不留神,项上人头也就没了,可以说,这身份地位也伴随着更大风险。稍不留神,就可能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并且带着与之相关的人一起死! 马顺德好歹也是跟着皇帝这么多年的人,过去还算是谨小慎微,可自上次将自己压下去,熬出了头,气势就一日比一日强,仿佛一个大太监,就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听说连刘湛这位真人,都被马顺德上了眼药,险些不能走出大殿。 可问题是,刘湛与马顺德之间并无多少利益相争,无非就是刘湛的脾气算不上多好,而马顺德这人心眼小,十分记仇,凡不能对他百依百顺又不是地位远高于他的人,马顺德都会在心里记上一笔,随时想着报复。 虽然太监心眼小还贪财,这是很多人都承认的事,就连赵公公自己也有着这样的毛病,且目测到死估计都改不了。 但这心眼小,也分小在什么地方,作一个太监,越是地位高,就越是要能分清主次,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就耽误主子的事。 而贪财,同样是要分清主次,不能什么银子都拿,有些银子可以拿,可有些银子是拿着烫手! 马顺德原本与代王没什么太大恩怨,后来结仇,只能说都是马顺德自找! 眼下听到陛下要将太孙之位给代王,知道害怕了? 赵公公依旧是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犹一尊石像。 马顺德却在皇帝的那一声质问下,顷刻间,就冷汗直冒! “不,奴婢怎敢,奴婢怎敢!” “这是社稷大事,奴婢胆小,听见了一时震撼失色,却万万不敢有任何意见,奴婢哪敢,哪敢?” 马顺德连连磕头,每一下都是实打实,几个头磕下去,脑门就已是破皮出血了,但皇帝不发话,根本就不敢停! 他现在哪里还有得意的情绪在?只恨不得回到过去,将得罪了代王的自己给打死! 怎么就能这样大意,若早知道…… 不,哪怕是回到刚才,没有立刻露出惊讶抗拒之色,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自己怎么就这样不小心! 马顺德这个恨啊,但比恨的情绪更浓烈的则是害怕! 他深知他所伺候的这位君主有多么狠辣,平日里对待老人,的确是给些脸面的,可一旦触到了陛下的底线,连亲儿子亲孙子都能斩杀,何况是他一个奴婢? “砰砰砰!砰砰砰!” 血腥味随着不断的磕头声,弥漫开来,只是十几个头,马顺德的脑门已是血污一片。 皇帝一直垂眸看着,仿佛在看一个死物,等马顺德磕了大约十几个,才冷冷开口:“还不快去?” 马顺德已磕得眼前直冒金星,听到这话立刻反应过来! 陛下这是饶恕了! 这是让自己去找翰林拟旨,这是给自己机会! “是!是!奴婢这就去!”说着,马顺德就狼狈起身,顾及不能失礼,后退着到了殿门口,这才转身小跑出去。 望着马顺德的背影,皇帝眯了眯眼,什么也没说,阴影中站着的赵公公却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他不敢去望向站在那里的皇帝,但心底寒意却难以驱散。 按照自己对皇帝的认识,马顺德刚才犯的,乃是死罪,就算看来伺候多年的情分上,也必有严惩。 可只磕了十几个头,就轻轻放过,这就不符合了解了。 是马顺德情分贵重,不,哪有这程度。 那就是皇帝,还要用着马顺德了。 帝心如渊啊。 赵公公再次打了寒颤,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出去了的马顺德,十分狼狈,虽用手抹去了额上流下来的血,但额的青肿破皮,看着仍有些狰狞。 外面下着雪,马顺德一出去,就向宫外走,才转过弯,就有太监迎上来。 这小太监本含着喜色,因着挨着大殿门的地方已明亮许多,也看清了马顺德的神色,更瞥见了马顺德额上的伤,忙立刻将喜色收敛了。 马顺德用白色手手帕轻轻按着额上的伤口,又擦了擦,这才不耐烦看去,问:“什么事?有屁就放!” 小太监忙回道:“督公,曹易颜已是查到一些眉目了。此人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能吓人一跳!” “光是在这京城就有多处据点,还很隐蔽,都是多年前就准备了。” “而且,咱们的人还发现,在那些据点里藏着一些武器,里面不但有刀剑,更有弩弓和甲衣,猜测着这些据点,怕不仅是曹易颜的人,更是应国在京的落脚之处。” “你是说,曹易颜的据点,也可能是应国的据点?”虽然是疑似,但能被这么怀疑,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吧? 马顺德原本不耐烦的神情消去,脸上表情凝重了起来。 “是!已查出来,疑似应国的据点。”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一章 朝圣巷 “督公,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没有发觉就罢了,一旦发觉,细细查索,什么蛛丝马迹都有了。” “人总要生活,武器总有来源,来往总有痕迹,皇城司已经确定,这些据点,与应国关系很大。” 小太监年纪不大,恭谨回答,声音多少带着点阴森,似乎就是干这行导致的气质。 “可擒住了人?”马顺德镇静了下来,声音也是平静。 “督公,擒杀了不少,但擒住的人还并未撬开口……”小太监恭敬而冰冷冷说着:“这反就是破绽。” “五木之下,何供不得,现在却有人能忍着,就算以后会供,可单是现在,就了不得,不是应国,没有名分,没有这等死士。” “督公,我们钓到大鱼了。” 马顺德没言声,只点点头:“曹易颜还是没抓到?” “是!” 虽没抓到曹易颜本人,但将曹易颜在京城的据点拔了,顺藤摸瓜下去,未必就不能抓到这个人。 要是放在以前,这等事,马顺德必然很感兴趣。 之前去捉拿曹易颜,他就亲自督阵,甚至下令杀了不少人,事后就有御史对此颇有微词,但皇帝却没有因此处罚马顺德。 但现在,哪还有心情管这事? 马顺德皱着眉,看似沉思,实际仍在一味想着方才的事。 就算是差点被陛下所杀,方才皇帝一闪的杀气,自己也是感觉到了,可还是忍不住地去想:“这不对啊!” 为什么,陛下为什么会立代王为太孙呢? 无论怎么想,这都不合理也不合情! 马顺德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越是想不通,就越是憋气,心里这个郁闷。 身边这小太监还在一个劲儿的叨叨叨,马顺德觉得自己脑仁都在疼,一抬手,止住了还要继续往下说的话,不耐烦地说:“这事咱家知道了,继续给我查!” “是!”小太监立刻应着。 马顺德又问:“现在还有谁在值岗?咱家是问,内阁和翰林院。” 小太监还真知道,忙说着:“督公,这时点,内阁和翰林院都已散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 早就过了时辰,再不走,怕宫门都要下钥了。 就算有官员还在办公,还没走,那也必是家里离着皇宫近,离着宫门也近。 这样,有人要去宫门下钥,一般也会先路过办公之处,去通知官员一声,让他们赶紧走。 而且,一般在前朝时,会有一二文官彻夜值岗,但到了本朝,就没有这个要求了。 到了时间,该走就得走。 不仅是因皇帝对臣子压榨没那么重了,也是因皇帝不会放心让外人留在宫里过夜。 真遇到事情了,就要将人叫入宫中。 像是这次,皇帝突然要下旨立代王为太孙,这可是事关储君是谁的大事,一切都得走程序。 并不仅仅是写个圣旨,盖个章,就可以直接拿出去了。 首先,魏世祖建立翰林院,成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 中魏以后,翰林院演变成专门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成地方官员以及阁老重臣的踏脚石,有“未来储相”之称。 大郑继此制,因此诏书,需要翰林学士拟写,并且向内阁“备案”,得到内阁签署,并且通过朝议,才算合法合规。 哪怕是私旨,也得翰林学士拟写。 马顺德皱了下眉,继续问:“那离皇宫住得最近的翰林学士是谁?” 一听这话,小太监就立刻懂了。 看来今晚是有事啊! 一般来说,到了这个时候,又是下雪天,除非必要,都不会在此刻拟旨,然后去传旨。 可做皇帝的,只要大权在握,又怎么会等着天亮了再下旨? 所以,凡是有什么急事,若在夜里,都会去叫离得近的翰林学士,住得近的翰林学士,一般在皇帝跟前服侍的小太监都是牢记于心,就是防着这种被大太监询问的时候。 小太监知道有事,并且是大事,刚才有点灰心的心情立刻转好,回话:“是梁学士,侍读学士,从五品,住的地方是在离皇宫二三里左右的朝圣巷……” “你认识?跟着咱家一起出去,带令牌去,说皇上有事,让宫门稍后再下钥。”身旁的太监立刻应声,等马顺德说完,则持令牌而去。 皇宫大门在寅时打开,而在酉时宫门关闭,有紧急情况,一般都只将奏折由宫门的门缝里递进去,而不是打开。 但有皇帝旨意,就可改变下钥时间,不过必须持令牌而去,现在就是这情况了。 石马坊 一处位于巷子里的府邸,漆黑一片,有人从外面向里看,只会觉得里面的人已睡下,或者是空关着。 但此时的府邸内却有着二十几人,都穿着蓑衣,站在后院场中,在雪中林立,个个脸上带着煞气。 这里距离宫门不是很远,骑马也就是一炷香不到时间。 穿着蓑衣的这些人中,为首的正是马顺德刚刚提过的曹易颜。 曹易颜阴沉着脸,整个人都像被阴郁情绪所笼罩,肩宽腰细的他,就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看着与当年风采出众的读书人已大不一样,另有一番风姿了。 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摆着的几具尸体上。 而除了这几具尸体,从别的地方逃来的人,基本都负伤,伤最轻的,胳膊上也被砍了一刀,刚刚包扎,站在屋檐下。 “报!”就在这时,外面又进来一人,因门口有人守着,能通过了暗号进门的人,自然都是自己人。 此人同样身上带伤,一到场中,就立刻单膝跪倒,口中说:“公子!状元坊的据点被破,里面突围出去的人,都逃向东面城门,打算从那里突围!” “报!将军巷的据点被破,里面的人都被擒杀!”片刻,又有人跑进来,跪下禀报。 这两个人先后带回来的消息,让本就低迷的士气越发往下沉。 他们说完,整个场上都无人说话。 雪本轻飘飘,可现在却感觉砸在地上,砸在蓑衣上,砸在油纸伞上,让人心烦意乱。 而天空中乌压压的颜色,更是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正文 第七百五十二章 猜疑 “情况竟然坏至如此!”曹易颜神色阴沉。 不仅是死伤这样多人,更因在京城的据点几乎被一网打尽! 这可是当年大魏利用几百年天下的余荫埋下的暗手,拔起来容易,再建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了! 毕竟,人心凝聚难,坏却非常容易。 伪郑建立已接近四十年,京城心向大魏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这对应国来说,实是一个重创! 最重要的是,自己现在依旧身处京城中,没能突围出去。 这样多人负伤,就算此地藏着不少药和粮食,只需要养着就是,可依旧是让人心里发慌。 噼啪的雨声,让人心烦意乱。 有人忍着焦躁,如同困兽,有人则一直听着外面动静,虽说在最外面有两个人在暗中守着,一方面给来同伴引路,一方面则防着朝廷的人突袭,可还是不放心。 场中有人忽然问:“公子,这里安全么?” 曹易颜看了一眼,听出了此人的怀疑甚至质疑,他现在已经是应国之王,可并没有对这里的情报人员说,以免泄露消息,毕竟,只是调遣人手的话,一个“应国特使”的令牌和身份就足够了。 自己身份,只有非常有限的人知道,严格说,只有刘达乃和钟萃,所以,这里的人称“公子”。 “大魏养士五百年,自有效死之人。”曹易颜心里暗叹,淡淡的说着:“当年京城沦陷,有个少年留下来。” “没有先进宫,而等伪郑建立了,才阉割入宫,因此避免了清洗,经过这样多年,当到了吴妃处的大太监。” 在场的人都默默听着,郑继魏制,太监最高是正四品,能称得上大太监者,最低是从五品,恰是妃宫处的首领太监。 至于清洗,所有人都理解。 伪郑攻陷了京城,面对魏朝宫内的太监和宫女,当年实行一个政策——知道机密的原本大太监,或杀或囚,没有一个能出去。 中层精简编制,临时性使用,下层宫女遣返,新招宫女,等新宫女培养出了,就全部代替原来的人,一个不漏。 换句话说,只要当初留在宫内的人,都打了“旧魏”印记,最好的下场都是冷板凳。 只有新进太监和宫女,才可能提拔使用。 “此处是就是太太监的养老处,现在则派去了公主府常住,哪怕现在吴妃宠爱大不如以前,新平公主也不再像过去受宠,但也不可小看,就算皇城司无孔不入,到处有搜查我们的人,也会给吴妃、给新平公主,给大太监几分面子。” “我们又没有打算在这里长住,短时间之内,这里很安全,就算是有人要搜查,也不会搜到大太监的养老府邸。” “当然,就算搜查,也有自己人的小太监留下,只要有这小太监在,就能糊弄住宫内和皇城司的人,帮着我们挡住外面可能会来的人。” 听到曹易颜的话,周围的人都明显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前面一阵骚动,稍放松的人立刻就警惕起来,个个按刀。 “是我们。” 正乱着,听有脚步声,接着,一行人进来,第一眼,曹易颜就暗松一口气:“钟先生,刘达乃,你们终于回来了。” 一个是商人刘达乃,一个是中年人钟萃,就算慌乱中,钟萃一身竹布白袍,显的从容,见了抢前一步,躬身一揖:“让公子担忧了,我们没有事。” 刘达乃赔笑的说着:“多亏了钟先生,一开始就发觉不对,令着孤灯栈的人撤出了据点,并无人员伤亡。” “只是兵荒马乱,到处有人查卡,来晚了,请公子恕罪。” 曹易颜怔了一下,扫了下跟在后面,神完气足的一批人,心里极满意,这股人手,不但有武者,还有经营的人,可以说保留了种子,当下哈哈一笑:“你们完整的把人带回来,有功无过,何罪之有?” “人都回来了,外面下雪,都进去吧!” 大家站在这里,一是在等着不断赶来的幸存同伴,二是感到不安,没办法安安生生待在房间里。 在这里等了一会,同伴赶来一些,带回来的消息也说明,情况虽糟糕,但这里还算安全,方有了一些疲惫。 “先进大厅吧,这几个兄弟尸骨先收敛到耳房,若以后有机会,就一并带出去,将他们安葬。”曹易颜看一眼地上的死尸,说。 这几具死尸,在方才还是喘着气的活人,毕竟这种情况下,也不会有人在逃跑时还带着尸体。 只不过受伤太重,被背着到这里后,没多久就咽了气。 剩下的人都是受的轻伤,倒不怎么严重。 这已是目前糟糕之中最好的结果。 起码在这京城之中,还是有一个落脚之处。 哪怕这个地方是暂时“借住”,时间久了也会麻烦,但至少三两日之内,是无干系。 “是,公子!”在场的人,陆续进了厅。 这宅子大概是大太监修来养老,从里到外都布置得十分舒服,从前院进了大厅,厅堂左右,可以通过走廊,进入一间间的房子。 本是给奴仆用的厢房,都可以用来安置伤员,前后就两进,后面院落基本是空着。 平日里这里也没人,作宠妃的大太监,搂来银子可不只是置下一处房产,这里距离宫门更近一些,过去住得次数更多罢了。 但若论起贮存东西,老太监将东西可大多贮存在别处。 有句话说得好,狡兔三窟。 一个能混出头的大太监,必是比兔子更狡猾,不可能只有这一处。 后院也就是放着一些米面柴木,最多够一府人吃个十天半个月,主人若突然过来住,也不至于半夜三更无处寻材做饭。 后院空地上还开辟了一个菜园,不是此刻心情不对,情况也不对,这里倒是个适合养老的地点。 作为自己人的小太监,对着曹易颜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早在来前,曹易颜就知道这里勉强可以自给自足一段时日。 什么东西都存了一些,包括伤药。 进入了厅堂后,将蓑衣一脱,就吩咐小太监,道:“叫上几个人,跟你去后院寻些食材,给大家做一顿饱饭。” “是,公子。”小太监立刻应了,进来的别人也都将蓑衣脱了,都找了墩子坐下,一个个都没有开口说话,看起来很丧气。 等到小太监烧了水,用一个大茶壶给众人倒了茶水退下,这些人陆续喝了,这才将胸中郁气吐了出来。 死寂一片的厅堂内,终于有了一点人气。 曹易颜也是在这时才开口问:“为什么会发生这事,有谁知道么?” 这问题,在场的这些人,也很想知道答案,可却找不到,这些人对视一眼,又暗嘘看了上面一眼,都将头垂下。 见无人应答,又是这情况,曹易颜的脸色也越发不好看,这是怀疑自己带来的祸端,更是不信任自己啊!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三章 放到烛火上 “人心越来越散了。”但曹易颜知道,这事不该迁怒于这些人。 首先是朝廷的人突然发难,这的确是让人防不胜防,更重要的是,这批人是最后的大魏在京的最后种子了。 “必须在我这一代,完成复兴大魏,不然,怕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希望。” 事实上,曹易颜清楚,如果不是有应国这个希望,怕哪怕是这批人,都已经散了,不复存在了。 良久,曹易颜打破了沉默,蹙眉说着:“第一个破的据点,是陈三予栖身的据点,恰是跟踪代王,难道是和代王有关?” “公子,这事倒也未必。”刘达乃先搭腔:“代王今日可是大出风头。白日显圣这事,立刻就将代王给捧到了风口浪尖上。” 顿了顿,刘达乃扫了眼众人,将侍郎府刚才发生的事,一一说了,这些人闻所未闻,也听呆了。 钟萃也说着:“除非代王是傻子,不然就不会不知道这事有多凶险,是祸不是福。可代王是傻子么?显然不是,很显然,他大概也中了计!” “既是中了计,说明代王现在自身难保,更说明在代王之外,还有一方更神秘的力量,同时算计我们和代王。” “这股力量,连代王都能算计了,可想而知有多可怕,并且代王都遇到这事了,不夹着尾巴做人,难道还能有时间算计我们?”钟萃的声音带着阴森和凛然,显是对此非常警惕。 “所以,应该排除代王。” 自己的人跟据点,可是在入夜之后被破,代王此刻真有这心情? 再说了,自己的人经过这些年的渗透,在各地都有一些人手,虽代王府之前内部清理了几次,之前安插进去的人早就被清理了出去,可从别处得来的情报也能推断出,今夜,代王府自顾不暇! 曹易颜听了,微微蹙眉,他的心里,还是将代王威胁性放在第一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想,但他就是下意识就觉得,这事与代王脱不开干系。 可钟萃说得也有道理,白天的事,对代王来说,不但不是福,还是大祸。 这事不可能是代王自己搞出来,但不是代王搞出来,也不是自己的人搞出来的,通过他的人得来的情报,似乎也与齐王蜀王无关,那又是谁搞出来? 背后的人是谁? 莫非,真是一股新势力搞的鬼,与代王无关? “代王?” 曹易颜又一想,自己虽倒霉,可很明显代王更倒霉,自己不过是损失了京城内的据点,可代王却可能立刻身死,被皇帝诛杀! 他想不懂背后的人是谁,但不知道为什么,就算自己都大难临头,却忍不住的暗暗欣喜! 死了这样多的人,都冲不掉这莫名其妙的喜悦,似乎只有代王死了,自己才能去掉心头隐隐的重石。 “双星犯帝星。”曹易颜若有所思,难道除自己外,还有一颗星辰就代表着代王,与自己争天命? 才想着,外面就又传来了马蹄的声音,屋里的人都立刻变色,站了起来按住了刀柄。 小太监一直在门口守着,此刻就进来,禀报:“是有皇城司乃至宫内缇骑路过,不过不是来找我们的!” 但这个地方,距离皇宫不远,又是夜里雪天,这时缇骑过去,还不是一个两个人,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走,上去看看。”因担心,曹易颜忙快速来到二楼,稍开了点窗,向巷子张望。 果然,就见一个个骑士策马而行,速度极快,但一晃而过的人,还是让他看清了装束! 是缇骑! 这让曹易颜一惊,更外面几处侧门躲着几个人,片刻回来,向曹易颜禀报了方才过去的情况。 “果真是缇骑?领首的还是大太监马顺德?没看错?” “公子,小的绝对没看错,必是马顺德!”刘达乃说着,他自幼眼好,能看清五十米外的人,夜里雪里距离短些,也看明白了。 曹易颜不禁暗想,这样晚了,马顺德带着缇骑这样急匆匆出去,是去哪儿? 自己方面? 自己方面的据点,除几个隐秘,别的都拔了,也不至于要马顺德带队,莫非…… 曹易颜的眼睛突然一亮,想到了一个可能。 梁府 “京城大不易呐!”梁余荫送着人了门口,一团冷风挟雪立时袭了进来,吹得人打了个冷颤,望着来人远去,叹口气。 “夫君,您又借了五十两纹银,就算提携后辈,也不至于这样罢?”夫人梁钱氏这时上前关门,埋怨的说着。 “这没有办法,我是从五品侍读学士,可一年俸禄不过是一百二十四两六钱五分,而京官一年最低花销要三百两,一年透支就达两百两,这些新进进士,七八品待遇,有家庭不济的,哪能受得了?” “能借就借吧!” 京官的穷,穷到“不能举火”,梁余荫是深刻了解这点,见着梁钱氏不以为然,摸了摸厢房出来的一只胖乎乎的大狸猫,又说:“你哪知其中关窍!” “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新进进士,观政二年,最不济都外放县丞,哪能欠我的钱不还?” “再说,当了正官,哪怕是县令,都有养廉银,那穷得了他们?” “说到养廉银,为什么七品县令都有,你却没有?”梁钱氏不满的说着:“难道你就不用养廉?” 梁余荫之所以能在距离皇宫二三里的朝圣巷拥有一座小宅,与家底无关,他出身官宦人家,只不过是地方官宦,伸不到京城,这座宅子是夫人家赠给。 虽说这样,但谁也不嫌钱多,夫人很有意见。 “你这是妇人之见,你知道什么的养廉银么,只看名头?”梁余荫哭笑不得:“和民间粗鄙之人一样,以为养廉银是高薪培养官员廉洁习性,并避免贪污情事?” “朝廷怎么可能出官俸十倍到一百倍养廉银给个人?” “官府衙门,只有官身和正吏,才给予俸禄,由朝廷供养,别的幕僚、帐房、车夫等,甚至部分衙差,都不给俸禄,可这些又必不可少。” “要维持官府运转,官员必须想办法获得费用,火耗、羡余、冰炭、孝敬,并不是直接贪污,而真是有必须性,所以皇帝也认可——只是过程往往成为贪污的借口。” “所谓养廉银,根本不是给官员私人腰包,而是官员不要搞火耗、羡余、冰炭、孝敬这套了,朝廷直接拨给办公费——以后不许借题发挥贪污了,所以叫养廉银。” “为什么养廉银通常薪水的十倍百倍,并且只有正官才有,就是因正官才养衙门,副官次官不需要养衙门,所以我哪怕是从五品,不是正官也没有养廉银!” “养廉银是办公费,普通人不懂就算了,你是礼部尚书之女,这都不懂,没有听你父兄说过?” 梁余荫说完,见夫人一副“没有听说”,“这怎么可以(不服)”的表情,叹口气,摆手:“我和你说啥呢,女人就是女人!” 说了这话,梁余荫进了书房,拿过一个长条盒子,取出一个卷轴,徐徐展开。 这是一幅《龙女车架图》,画的是蟠龙湖,有人观看,湖上云腾雾罩,隐有万神相随,衣带飘摇,中间簇拥着龙女,云鬓风环,只是龙女双眉颦蹙,似乎并不开心。 “龙女乃龙君,有何忧愁?”梁余荫细细欣赏,他与代王理论上还是同窗,只是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榜眼。 自己一授官,就是翰林院编修,正七品,也算不错,更由于年轻,得以有礼部尚书之称的礼部尚书钱圩嫁给最小的女儿,心里得意。 “有岳父当后台,以我才能,何愁仕途不顺?” 果然,不消几年,自己就连升数级,官至侍读学士,状元何及于我? 不想苏子籍转眼成了王爷,一下变成了天璜贵胄,龙子龙孙,想去攀个关系,一时也有些拉不下脸。 “当官就不能矫情。” 想到自己克服了脸皮,好不容易在聚会上以同年的交情求到的墨宝,梁余荫也有些得意。 “出身不及你,可长袖善舞,你不如我。” 这时,妻子捧着热好的饭菜进来,从托盘上取下来一样样摆好,嘴里说:“夫君,你可知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哦?何事?”梁余荫随口问着,对妻子还是很满意,礼部尚书的小女儿,原本大小姐,但是嫁了人,还是亲手煲汤,贤惠。 梁钱氏就说:“白日里,代王去侍郎府看法事,结果神人显圣,竟向代王行礼!听说还有蛟龙直接扑进了代王的怀里,夫君,你说,代王这样,皇上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更加重视吧?” 她还要说什么,却看到自己的夫君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休得妄言!”梁翰林立刻呵斥,难得第一次厉声,说完,他看着卷轴,脸色变幻不定。 这是自己不久前才求来的代王的墨宝啊! 还没捂热乎呢! 最终,他还是展开看了又看,看着上面的画和字,不由感慨:“诗书画,可称三绝矣。” 赞叹完,竟就这样直接放到烛火上,顿时,碧绿的火一旺,已点了一角。 正文 第七百五十四章 顿时污了纸 梁钱氏不禁震惊,夫君前几日回来后有多得意这墨宝,她是看在眼里,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将这幅字给烧掉了? “夫君,为何要烧了它?” “不烧,难道惹祸么?”梁余荫其实本心还是喜爱文雅,这书画诗三绝,烧了也深感痛心,却也只能眼看着这幅画卷一点点被火焰吞噬。 梁余荫叹着:“代王怕是凶多吉少了,我再喜欢,也不能留着这个,给你们,给家里惹祸。” “唉……” 才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响,将夫妻二人都给惊了一下。 怎么回事?! “你们是谁……啊!”有仆人听闻声音出去,才说出几个字,就惊呼一声,没了声音。 梁余荫快步推开门看去,手里拿着的这幅卷轴只是一卷纸,还没被裱起来,烧得很快,眼下就已剩下一部分没烧干净,被这一声响给惊到,梁余荫一个没拿稳,手里快烧完的东西就直接掉在了地上。 就见这座宅子的大门已被人从外面直接轰开,一片寂静中,甲兵按刀步入了宅地,分列两侧。 难怪刚才仆人一声后就没了声音,这阵势,谁还敢出声? 院落里的几个仆人,都已跪在地上,脸上都带着惊慌。 哪怕是梁余荫是个从五品,在地方上还能算是个人物,可在京城里,就是官员中的中下层! 不过翰林清贵,侍读学士更是有储相之称,能熬出头,前途远大,所以平常多半会给一些脸面。 可真正掌握大权者,还不放在眼中。 马顺德就是这样一个看不上的人,才让甲兵直接轰门而入,而不是敲门。 转眼间,马顺德就已在太监簇拥中大步进来,看到马顺德的第一眼,梁余荫就已认出了此人,心中更是惊惶! 这可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之前差点就成了总管,在皇宫里就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皇帝身前的大太监,何止七品官? 想到刚刚还没烧干净的墨宝,他更心里发慌,就在这时,马顺德看一眼,噗通一声,梁余荫腿一软,后退几步,直接跪下了。 梁钱氏更是被唬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梁余荫的腿的确是软了,其实也没到一下子就跪下的程度,无非借着这一腿软,借着衣摆垂下,将还没彻底烧干净的那片纸压在了身下。 “下官见过马公公,不知道您夜里前来,是……”见这阵势,就知道不是小事,梁余荫忙磕头,战战兢兢地问着。 这样的做派,换做别人,怕是心里有些看不上。 但现在的皇上,杀伐决断,年轻时还好,人到中年后,可大杀特杀了几次。 这段时间,整个京城内都不是很太平,又有白天的显圣之事,梁余荫是真的心里发虚,害怕因与代王是同届进士,之前又换来了代王的一幅字画,这样的事上纲上线,会连累到自己以及一家老小。 夜里,甲兵破门而入,这换成是谁,都不免心里发抖。 却听马顺德不耐烦的一摆手:“你这官别多礼了,皇上有急旨,你离得最近,所以咱家来找你!” “速速准备拟旨,莫要耽误时间!” 什么?有急旨?这时突然要下急旨,也就是白日显圣事了吧?难道这就是圈禁甚至赐死代王的旨意? 梁余荫更觉得心惊,同时庆幸,幸亏反应快,刚才速速将画卷给烧了! 起身时,借着踉跄的身形,低头看了一眼,有些心惊,竟还有一小片没有烧干净! 他忙用脚将剩余一片踩住,又暗暗踢到暗处,立刻答:“下官这就拟旨!” 又对还软在一旁的梁钱氏说:“还怔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笔墨,速速磨墨?” “哎?是!是!”梁钱氏这才回过神,忙起身,书房里,自然笔墨都有,梁钱氏待心神稍定,用竹筒盛些清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的研磨起来。 梁余荫又请着马顺德坐下,马顺德不耐烦的一摆手:“别弄这些虚礼,皇上还等着呢!” “先用宣纸,写完了誊到旨意上去。” “是,下官明白。” 说着,已经有一卷旨意展开,圣旨材料,都是全蚕丝,且做工精细,总共十八道工艺,并且绣着祥云瑞鹤和银龙防伪,只扫了一眼,梁余荫就明白旨意是真。 定了定神,眼见墨水渐浓,让梁钱氏退下,梁余荫在几案上铺开宣纸,跪在地上,手指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说着:“请公公示下旨意。” 马顺德识字,但是写圣旨,自然是写不了,写得了,也不是他能写,他南面而立,说着:“皇上有喻。” “万岁!” “太子深肖朕躬,本以为能克承大统,不想天不假年,使朕悲痛,幸有太孙,袭圣生德,人品贵重,是能用册,为皇太孙……按照这个润色写吧!” 哦,封代王为皇太孙啊,果然代王这次是祸不是福…… 不是……等等?! 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封代王……为皇太孙? 梁余荫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听到这一句话,简直与自己所想完全不同! 猛抬头的他,直直看向马公公,仿佛是问:莫非我听错了?或你说错了? 梁余荫突然之间想起刚才被自己焚烧的卷轴,本来提着的笔,都一下子没稳住,顿时就污了纸! 代王府 下了雪,虽说朱漆回廊,也有些雪飘了上去,这可不行,府内通道大半靠这走廊,必须扫干净,下人就算了,万一结冰,贵人滑了,就是大事。 扫了会,两个仆人暗透一口气,回到厢房,里面生了炭火,小桌上放着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已经有两人,新来两人坐在墩子上,就着炭火烤了烤手,自斟了一杯饮了,顿觉一股暖流,不禁赞:“好!” “当然好了,这是醉南春,是府内特别订购的,特别地道,看见下雪了赏了下来。”郑怀也在其中,说着。 “希望下次能喝到。” “府内好了,天天喝都没有问题,你知道么?大王去侍郎府,有神人礼敬,蛟龙投怀。”郑怀给大家斟酒,笑着:“这都是吉兆,都是天相,有这样的吉兆,说明大王是得上天眷顾,连老天爷都觉得大王不是凡人!” “正是!这次的吉兆,也不知道能不能让皇上对大王另眼相看。” “必是能,老天爷都觉得大王好,人怎么会觉得不好?” “大王要是能更进一步,我们天天喝醉南春都不是问题,是不是?” “是,来,大家干一杯。” 府里的人,无论仆人还是侍卫,都欢喜不已,都觉得白日显圣这事,对大王来说是件大好事! 一个个在这夜里,也没有早早就去睡,而与同伴一起讨论,而郑怀今天似乎特别热情。 雪,下的越发大了。 正文 第七百五十五章 几番飘零 代王府·内厅 秦应、薄延、洛姜等人在外伺候,府卫排列,戒备森严。 虽是雪夜,但今晚代王府的中上层,无一人入睡!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野道人、简渠、岑如柏、文寻鹏在内,虽大厅内有着炭火,温暖如春,却一片肃杀。 “大王,事急矣!”野道人叹着,神色很是阴沉:“这危机比上次查府还要重,还要急!” “自古只有称王者方有异相,断无臣子有异相之理,有异相见死,刘湛此人实是可诛!” 说到最后时,他咬牙切齿,脸上浮现出阴狠,这是动了杀意了! 野道人怀疑是刘湛用法陷害主公,毕竟那时刘湛正主持大阵,突然出现显圣一事,不是刘湛,还能是谁? 说罢这话,大厅内一阵沉默,恰有一股罡风吹起了布幕。夹着雪片扑到了内厅,袭得在场的人,都打了一个激凌。 “也未必是刘湛。”简渠蹙眉沉思,这时是府内关键时,选错了敌人,就万事罢休,沉吟的说:“平日里刘湛与我们还算亲善,与大王也并无龌龊,不至于吧?” 搞出这样的阵势,可是要让代王府步太子府后尘,太子一府的人,别说是人了,鸡犬都不留! 这得多大的仇怨,才能害至此,明显是不死不休。 “最关键的是,太子之事,参与者都不得好死,刘湛不会不知道。”简渠说出了最核心的观点。 当年陷害太子的人,可都死光了。 不过,岑如柏明显赞同野道人,脸色阴沉:“未必,刘湛个人是未必,也不会如此不智,但要是奉了上意呢?” 奉了上意,就是身不由己了,当年太子,也有人奉皇帝之命陷害。 私交再好,又怎能比得过上意,再说刘湛与代王府之间,也没什么私交,不过是关系还可以罢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想害代王,难道刘湛敢不从命? 听了这话,诸人沉默,只咬着牙不言声。 良久,文寻鹏才又开口:“未必,那金神与我们熟悉的神灵不一样,似乎是梵神……” 其实惠道一直没开口,就是在思索此事,他当时也看了,那金神的确更像是梵神。 惠道想了想,到底开了口:“是梵神……这事,贫道可以肯定。” 惠道是自己人,已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虽是老道,却与刘湛不同,这么一说,在场的人立刻就信了。 一想,能在那时搞出这等事,若是梵门,最有可能也最有能力干出这事,唯有辨玄! 真是没想到,辨玄居然敢害大王? “当年梵门勾结妖王,获罪于天,还是大王出力,救了辨玄,不想却恩将仇报,这实是可诛!” 野道人听了,脸色更是阴沉,满腔的怒意都转而落在辨玄身上,站起来一躬,说着:“此事甚急,还请主公速速决断,将此贼立刻拿下!” 惠道却觉得这事透着一点古怪。 要知道,辨玄是代王捞出来,辨玄此人也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虽盲了一只眼,就性情有些变了,不算是君子,但也没到为了普通利益,就陷害代王的程度。 除了皇帝,谁能给辨玄好处,让辨玄对代王下手?可皇帝要害代王,何不用刘湛,为何要用辨玄? 这说不通。 再者惠道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 他虽能看出代王府现在蒙着阴霾之气,但这气似乎有些不寻常。 “贫道觉得此事,此事未必就是坏事。”他斟酌着说。 文寻鹏却说:“惠道真人,你有道术不假,可不知政事,这是极大坏事,必须速速决断!” 曾念真亦说:“主公,您该决断了,这等事,只要有丝毫怀疑,就可以拿下或擒杀。” “并且,先前紧急计划,此刻能用上,臣请将王妃和世子交给,臣必可护送出去!” 这就是原本的计划。 苏子籍一直听着在场这些人的发言,其实一开始,就认出了金神是梵神,蛟龙更原本是妖鬼所化,在道理上,这自然是极大不利。 但垂眸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上面的“天命+1”! “本来就不能加了,命数止于王爵,可现在又+1,这会使自己更进一步?” 其实心里更偏向于惠道所说,毕竟也觉得,现在代王府,虽很凶险,却又隐隐有一种富贵险中求的感觉。 可这水太深了,并且事关王妃与世子,苏子籍并不想冒任何险,当下就站起来,徘徊几步,断然下令。 “我也觉得,这金神是梵神,立刻将辩玄拿下。” “并且眼下局势不明,立刻安排王妃和世子沿密道走,你也要保重身体,一定要将他们安全送出去。” “是!”曾念真凛然应命,才应着,就听到外面起了骚乱声。 这是有人闯入的声音! 而且,听这声音,代王府的人虽在阻拦询问,却明显底气不足,来的人应该是皇宫里的人? “大王!”曾念真不走了,这情况必须保护代王为第一。 果然,很快就有人进来禀报:“大王,宫里来人了,还带着甲兵,说是有旨意!” 苏子籍就是一惊,来得这样快? 他立刻看向曾念真。 文寻鹏却沉得住气,一直蹙着的眉反倒略微展开:“大王一直来声闻甚好,就算皇上要对大王不利,也不会立刻下达处置的旨意,只会是呵斥。” 仿佛含着一枚苦橄榄品嚼,文寻鹏苦涩的说着:“等舆论完成,才会重重处分,现在大王的安全,其实还是无忧的,只是必须要决断了。” 文寻鹏这样说,心里很是苦涩。 苦熬这些年,好不容易遇到代王,还没有辅佐代王一番成就,就遇到这事。 他难道就真是命里如此,难道就找不到明主了吗? 苏子籍沉默下来,但此刻不是能容多思多想的时候,朝曾念真看了一眼,随后就站起身,说:“走,我们去看看。” “你让王妃和世子准备,也让接应的人准备。” “不过不必太急,文先生说的是,就算要处置,也有个过程,不会是今日。” 说到这里,苏子籍沉默了,身是代王,已经几番几次危机了?真的是王业艰难,几番风雨几番飘零么? 正文 第七百五十六章 太孙? “去见钦差罢!” 苏子籍说完,一群人就簇拥着前往大门,诸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似乎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到了时,王府大门已大开,门口站着甲兵,却并不入内。 天灰蒙蒙,因这一小会儿雪又停了,亮起来的火把将门口照得白昼一样,连甲兵身上服装都看得清清楚楚,来的人看起来是缇骑? 是皇宫里的侍卫! 这阵势与马顺德来搜查时何等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就已是紧张的气氛,越发绷紧了。 而大门口气氛也有些紧张,来传旨的人是马顺德,这位马公公之前行为,让王府里的人印象深刻。 这印象自然不是好印象,代王府的人,经过上一次,已内部清理,能在府内的,都是经过初步考验的人。 本来听说白日显圣的事,这些人还很高兴,可此刻得知来传旨的人是马顺德,心都莫名提了起来。 “最后消息已经传给齐王了,代王这下完了吧?”郑怀心情很复杂,既有着任务完成的释然,又有些失落:“唉,老成,老云,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惠道先没言语,只是跟着众人,此刻零星雪花已稀,隔火把望去,整个代王府都黑魆魆的,风袭来,冷得人通身寒彻,可在看清了门口甲兵之后,却骤然一松,立刻对代王说:“虽有甲兵,却有吉气云集,而无杀气,是福不是祸!” 这话说的,诸人根本就不信,大概除了惠道,也就是苏子籍相信了。 毕竟在半片紫檀木钿虚影上面是“天命+1”,只是玄灵感应之事,终不足为凭,更不太明白,在出现了这样的要命的“瑞相”,皇帝怎会放过自己! 苏子籍没有立刻开口,诸人皆苦笑。 简渠叹着气,有些无奈地说:“真人,你就别安慰我等了。”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自欺欺人还有什么意思? 就算是相信了,但传旨的太监都来了,还带着甲兵,不是很快就能知道是什么事么? 事已至此,再说别的,就没意思了。 转念一想,惠道本是道人,对道法是精深,但却不懂政事,只懂气相,却不知先有形再有气,形一变气也变,故气不足为持。 才想着,文寻鹏和野道人苦笑,又往前几步,离得近一些,自然也能看得更清楚一些,这一看就是一惊! “不对,和上次不一样。” 他们也看出了一点门道来,同时咦了一声,相互看了一眼,都从眼里看到了惊愕。 首先,甲兵林立在外,却没有闯入,这就是礼,其次是没有杀气! 怎么回事? 莫非还真被惠道给说中了? 非是道士,也仅是能看出没有杀气,但更多的却看不出了,但既守礼仪,又没有杀气,就起码证明了惠道的话,有一半是对。 那另一半,是不是也对? 吉气? 就在他们想着这些时,几人簇拥过来的,正是曾来过的马顺德,后面似乎跟了几个人,还有个五品文官。 可没有谁注意后面跟的人,只是怔怔看去,只见马顺德在不久之前刚刚带人来过代王府,当时叫一个气焰嚣张! 可现在表情却是满面春风,原本还觉得惠道说的话只是安慰之语的几人,都有些怔住,心思也活泛了起来。 难道惠道刚才所说,并不是安慰,而是真的? 真的并无祸端反有吉气?难道之前他们觉得会引来大祸的白日显圣,竟是件好事? 几个幕僚都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但自我怀疑归自我怀疑,原本以为是大祸,竟有柳暗花明的转机,这自然也让沉甸甸的心情一松。 但一时没听到圣旨内容,就不敢真放心。 而马顺德此刻也看到了代王,见代王被簇拥着走过来,心里也有些发虚! 谁能想到代王竟然能有今日呢? 这上哪儿说理去? 无理可说! 早知道代王有今日,当初就不该得罪! 同样是奉旨办事,客气与不客气,可有着天壤之别! “可恨!”马顺德虽满脸春风,颊上肌肉不易察觉跳了一下,也不知道说谁可恨。 只是,越靠近皇权,越明白它的力量。 “皇上既立代王为皇太孙,就说明一时深受帝心。” “此时气焰正盛,万万不可直摧其锋,只有以后徐徐图之。” “目前,还得先过这关才行。” 就算是大太监,也不能抗旨,既知道代王即将成为储君,只能这样了,不求代王……不,皇太孙能接纳自己,起码得缓和关系。 想到这些,已经到众人面前的马顺德,突然向代王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代王。” “……” 这一礼可是将诸人惊了。 要知道,寻常时,马顺德见到代王时行礼,并不稀罕,说穿了,太监只是皇家的奴才。 再大的太监,也得向亲王行礼,区别只是态度是不是恭顺谦卑。 可现在并非平时,刚才已有人禀报过,马顺德是来传旨! 一个太监,既带着旨意来,那在旨意宣读完成前,是无需向人行礼,因身上带着圣旨,这就代表着皇帝,是天使! 就算是齐王、蜀王,接过无数旨意,面对过多次“天使”,可从来都不曾受过这样的礼。 苏子籍心里一惊,立时意识到了什么,原本只三分猜测,已升到了六分,故作惶恐,连连说:“马公公,你来传旨,乃是天使,安能对我行礼?” 说着,避开了。 就算苏子籍是王爷,也没有这权力,本朝现在能有这殊荣,唯有皇后和太子一人,就算别的是贵妃都不成! “当得,当得!”马顺德笑成一朵菊花:“圣旨马上宣读,奴婢先恭喜太孙了!” 太孙? 太孙! 听到这两个字,在场的人,几乎脑袋“嗡”一声,眼前一切都立刻变得恍惚起来,半梦半醒只是跪下。 苏子籍也不由一恍惚,背心一瞬间,都被汗水湿透,却还是定住了神,徐徐说:“就算有旨意立我为太孙,在没有宣旨前,小王不敢受天使之礼。” 所谓的礼,就是规矩,许多人看不起礼,看不起组织规矩,只能说明此人不得体制三味。 就算皇后和太子可受天使之礼,也得是皇后和天使,代王何德何能? 皇帝听了,又会怎么样想?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七章 私下授受 “可恨!” 马顺德这次是真的怕了,心都在颤抖,代王被册封太孙,都能不忘礼数,此人真的是有山川之险,城府之深。 自己本是一个太监,皇上家奴,不能左右皇上的差事,但只要就事论事,秉公办事,也自然没有责任。 可自己却连连出错,最后一次试探也失败了。 这样的太孙,怎么对付? 心乱如麻,马顺德还是恢复了天使的仪态,面无表情,在香案后南面而立,扯着嗓子大声:“代王听旨!” “孙臣恭聆圣谕!”苏子籍叩拜。 “制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太子深肖朕躬,本以为能克承大统,不想天不假年,不仅使朕悲痛,也有失中外之望,幸有其子代王,袭圣生德,仁孝端醇,克肩重器,宜承大统,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孙,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钦此!” “臣孙谢恩!” 苏子籍只觉得一阵晕眩,虽在半片紫檀木钿虚影上面是“天命+1”,代王之上,只有太孙了,可没想到还没有到明天,皇帝就作出这样的重大决定。 这一份圣旨,内容很短,都是很套路的话,但皇太孙三个字却是实打实。 “今天开始,我就是君了。” 储君也是君,听到这旨意内容,苏子籍提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 但刚才呆住,却并非假装,而真的意外,难道是白日瑞相,才气数大增,有了此刻被封皇太孙? 以这种思路去想,也不是不可能。 不,放在别人身上,民间身上有可能,但却不能以这种想法去想皇权的事,皇权自许天子,离天最近,反看的最清楚。 说不好听点,天子求仙问道,本就是背离天意,何况现在皇位上坐着,可是一个灭太子满门的皇帝。 越是当代王,越是理解这名义上的父亲“太子”当年风采。 才能、器量、风度、命数一个不缺。 可皇帝就能将太子逼死,又将全门灭绝,只逃了一个叶不悔。 这样的皇帝,自然不可能出于血脉亲情放自己一马,更不可能服膺天意,因白日显圣就对自己另眼相看。 不,这不可能。 越是白日显圣,越是要杀之后快,自己能封太孙,这里面必有着别的原因,但到底是什么事呢? 见苏子籍还跪着,马顺德很是理解,忙走上前,堆满了笑,给苏子籍请安:“奴婢给太孙道贺了,太子当年就深受皇上喜爱,可惜天妒英才,以至早归天处。” “可皇上还是心疼太子,所以才会封您为太孙,从名分来讲,您本就该是太孙,这是位归原主……” 不管以前,现在旨意一下,就是太孙了,拍马屁是越早拍就越好! 他现在甚至有些庆幸是自己来传旨,他来传旨,总比事后知道此事,再来讨好代王……不,太孙,要好吧? 马顺德嘴里就进行乖巧。 “不过,这只是中旨,册封太孙还需要正式旨意,旨意还要经过内阁,手续繁多。” “为了安太孙的心,皇上有命,让奴婢同时带来太孙冕服,以及玉玺,还请太孙接冕服与玉玺!” 在本朝,无论是太子还是太孙,都有玉玺,毕竟都是储君,储君虽不是皇帝,却也是君,脱离了臣子的范畴。 何为玉玺? 天子所配曰玺,无玺书则王言无以达四海,可见这玉玺的重要性,这玉玺,其实也就是御玺。 在魏朝和大郑,除了皇帝,还可以有几人能用玉玺,就是皇后、皇太后,以及皇太子。 现在虽没有太子,但是有太孙,太孙与太子待遇其实也是一样,自然也要赐下玉玺。 有了这个玉玺,就等于有了权力,是身份跟权力的象征。 只不过,同样是玉玺,叫法其实多有不同,皇后与皇太后所用玉玺,一般会被称凤玺。 而太子玉玺,本朝与前朝一般都称呼为太子玺,而太孙却是少有,此物就直接叫玉玺也完全可行。 听到这话,又拿到圣旨,虽不是正式的旨意,但周围的人,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马顺德办事相当利索,才说完,就直接一挥手,跟着缇骑一起来,稍后一些到的牛车早就停在门口。 随着一声令下,二十个箱子搬了进来。 此刻雪早就停了,这些箱子是可以直接在正院里打开,当箱子一个个被打开之后,就看到里面全都是太子之物! 虽是太孙,但用的肯定都是太子用的东西。 特别是一方玉玺,石质淡青色,钮上盘五螭,印文小篆体,翻看一看,非常简单,就是“太子之宝”四个字。 就算是苏子籍,看到这玉玺,也不由晕眩,有些不敢相信。 “臣等拜见太孙!”就在这时,反应过来的人,纷纷拜下,拜见太孙,有的人甚至痛哭流涕。 “太孙!”曾念真更是呜咽,看见此印,就想起了当年太子。 太子,您看见了么?您虽归天,可您儿子,还是克继了这大郑的天位。 “太孙!” 这时跟着马顺德一起来一个五品文官上前几步,这是个姓梁的翰林,苏子籍似乎有些印象。 梁余荫似乎看出了苏子籍的不敢置信,行礼说着:“太孙殿下,这的确是皇上的旨意,下官拟旨,又跟马公公入宫,亲眼看见皇上用玺,绝无虚假!” “至于这太子玺,也是由皇上吩咐转给太孙,并且太孙之宝,已命雕刻,可见皇上对您的一片心意。” “恭喜,有您继承,太子在天之灵,可以安慰了。” 梁余荫的心思就简单了许多,皇上的年岁已大了,既下决心立太孙,就几乎没有时间再变革,此时不奉承,又等何时? 苏子籍听到这里,反一激灵! 不对,不对! 皇帝这样,必有蹊跷,要知道就算皇上有这意思,也要经过朝廷的讨论,太子之宝更是非同小可。 要知道,确立国储,正位东宫,授之册宝,明确身份,这是历朝典制之共具,纵然此宝并无实际钤盖之处,但册封授受大宝却是礼制攸关的大事,怎么可能夜里私下授受? 太急,太快了,这非常不正常,更不符合他对老皇帝的认知! 顿时,苏子籍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警惕。 正文 第七百五十八章 应膺天命 帝宫·一处偏僻宫殿 这里挨着冷宫,只是青砖缝隙的杂草已经清理干净,可外面雪声停歇,冬风掠殿,寒气森森,寂静无声,但却并非无人,几道身影正立于大殿的角落里,守着中间的一物。 被摆放在这里是一个精致的法器,正在黑暗中散发荧光,此物正是九龙仪,这异象早已禀报给了皇帝。 皇帝此刻已从寝宫行来,没有大张旗鼓,甚至没有让人备辇,而在沿着走廊前行,只让太监孟林跟随。 孟林虽不像赵公公等人在人前显耀,但在这等关键时刻,显然皇帝更信任他一些。 皇帝只带着孟林,一主一仆在黑暗中前行。 就算没有提着宫灯,但晚上皇宫也并不是纯黑,隔着一段距离,墙上或檐下就挂着一盏微微摇曳着的宫灯。 “西南省地震,死伤万余,伤者十数万。”皇帝并没有直接想着太孙的事,而是想到刚才一份奏折。 “唉!”仔细想想,最近一件顺心的事也没有,皇帝有些心烦意乱,目光移视,见雪虽不大,可各殿飞檐翘翅,以及地上,都薄薄镀上一层银色的,不远一处宫灯火明亮,皇帝指着问:“谁在那面住?” 孟林答话:“是萧嫔的寝宫,日前禀告过,永嘉公主微恙,请了女医官诊断,现在可能在忙。” 皇帝不言语,表情喜怒难辨,但身上晦涩难懂的气息,却很容易让人意识到,这一刻的皇帝也并非是纯然喜悦。 直到,宫殿进入到视野之中,皇帝加快了脚步。 一直落后三步的老太监,掀起眼皮打量四周,发现这里都充斥着熟悉的气息,并无外人痕迹,这才略放下心来,台阶一步步上去,哒哒哒声音,引来殿内隐藏人的注意。 不过在发现进来的人是皇帝跟孟林,就无声跪下。 皇帝没有理会,随着皇帝进入,一盏小灯不知何时出现在孟林的手里,他提着小灯,为皇帝引路。 当九龙仪出现在皇帝眼前时,只见龙珠焕发出的光,也让皇帝一直都沉稳的气息,瞬间紊乱了一下。 龙珠柔和的光微带黄色,一圈光,隐隐并不算明亮,照得满殿润泽,皇帝只呆呆的凝视,走近了细看,发现珠内三分之一亮起来,看起来与玻璃差不多的珠子,已有些流光溢彩。 “才三分之一么?”皇帝一开始是蹙眉问着,转身问孟林:“你说,这是何故?” “这等事,奴婢岂敢多言。”孟林本退开几步伺候着,答话。 “朕恕你无罪,快说。” “自古君臣天渊之别,就算是皇上正式通过内阁,册封太孙,诏告天下,凝聚成形,也非旦夕之事。” “何况只有半个时辰。” “可朕已赐太子玺。”皇帝似乎还有些疑惑。 “皇上,前朝玉玺四方,私玺二十余,往昔天命在时,一玺印下,九州浩荡,莫敢不从,现在虽还有些灵验,却不足百分之一。” “太子之玺,要无朝廷承认,也就是一方良玉,现在能亮如此之多,说明已膺天命。” 黑暗之中无人,孟林答话,似乎与平时不同,皇帝也不以为意,若有所思。 “唉,果然……还是要正式封太孙才行么?”皇帝有喜有忧,喜的是,通过九龙仪,才知道就算父子祖孙,差距极大,就算自己赐给太子玺,也难以追赶。 忧的是,皇帝不知道为什么,总不情愿正式通过内阁确认,可现在,看来是不得不了。 “不过,天命……” 反过来说,之前只让代王领赏,并不能让九仪有丝毫的变化,现在下旨,还是私下授受,就有了这变化,这岂不是在说,代王果就是真龙,应了天命? 突然之间,皇帝有一丝悔意和慌乱,太子是真龙,太孙也是,岂不是自己断绝了大郑二条龙脉? 只是这悔意和慌乱,转眼就消泯了。 “太祖虽拔三尺剑,横扫天下,鼎立大郑,但隐患丛生,四处不稳,是朕断绝妖运,剔清隐患,整饬吏治,削平诸将。” “大郑龙运在朕,方才是最佳选择,要是朕按照命数,二年多就崩,太子过于文弱,怕难以制之,反成了社稷罪人。” “而代王此人,长于民间,能考取状元,才学不用说,却太过阴毒狡诈,虽没有证据,可齐王,宁河郡王这些事,必有蹊跷,这难逃朕之洞见。” “故代王也不适为君,朕没有错,只有朕才能担起这重担。” 寻思到此,皇帝悔意和慌乱一扫而光,甚至也没有多少愤怒忌惮,而是一片喜悦。 毕竟,以龙才能替龙,有这变化,就是自己的希望! 轻轻用手虚虚拂过九龙仪,皇帝望着光芒的眼睛也被映入了光,露出了几分炽热。 纵然还有段距离,但至少不至于像过去一样毫无头绪。 皇后 虽天色不算很晚,但整座宫殿都已昏暗,几乎所有的灯都熄了,只随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有人才惊醒。 “怎么这么晚过来?宫门都下钥了吧?” 不仅仅内宫和皇城的宫门,就连各殿其实也都关闭,但外面带着暗号的敲门声,还是让守门太监来开门,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微微惊讶。 “出了什么事?”太监问着。 过来的小太监低声:“出大事了,皇上已决心封代王为太孙,我要立刻见皇后娘娘!” “什么?!”这消息实在是太惊人,让守门太监直接惊得整个人都一颤,瞬间就清醒,立刻说:“你先进来,我这就去禀报娘娘!” 随后就匆匆前往皇后的寝殿。 在寝殿外今日值日的是一个大宫女,名翡翠,她带着两个小宫女在外面软榻上正低声说话。 听到脚步声急急传来,脸色就是一变。 皇后娘娘可刚刚睡下,这时候突然有人急急进来,莫非是有事? 能在皇后娘娘宫里长期服侍的人,不可能不懂规矩! 果然,进来的太监对她耳语:“出大事了,皇上决心要封太孙,快告诉娘娘吧!” 这样的大事,别说皇后娘娘刚入睡,就算是深更半夜睡熟了,也只能是立刻叫起来。 否则,这就是这些人的失职了! 翡翠也是脸色微变,但这变化却不是惊骇恐惧,而是惊喜! 太孙? 若是立蜀王、齐王为储君,只是封太子,唯一能被说成封太孙的人,唯有小殿下代王! 此事是真,这可是大喜事,翡翠立刻就联想到了神人礼敬蛟龙投怀,暗觉得理解了,这必是瑞祥之功。 哼,朝霞听了,还忧心,说什么未必是福,看来她真的比不上自己了,娘娘跟前第一女官,非我莫属。 “我这就去叫娘娘!”说着,兴冲冲的翡翠一转身就进了寝宫。 正文 第七百五十九章 着内阁审议 皇后 殿外似乎起了风,春暖了,兰树发芽,在风中“沙沙”响成一片,皇后在蒙眬中仿佛见于韩进来,便说着:“你有什么事?” 于韩一躬身:“这场风过去,春天就来了,奴婢是禀告逆水寒的事。” “哦,你说来听听。”皇后惊觉问:“你听见什么了?” “皇帝已猜忌桐山观,引尹观派入内,怀慧道人死期不远了。” “尹观派,我记得新任掌门是刘湛?” “明里是刘湛,暗里还有一人,就是新进太监孟林,真的佩服,本是真人,却阉割入宫,伺候皇帝,这决心不可谓不大。”于韩冷冷一笑,说。 “你有什么凭据?”皇后心里蓦地一惊,问。 “因为,走的是和逆水寒一样的门路。”于韩淡淡一笑:“里面的人,报了上来了,40岁阉割,瞒不了人。” 皇后沉默了,良久,叹着:“牺牲你们了,对了,父帅和哥哥之死,真的与皇帝无关?” “应该无关,主公和少主死时,天下还没有完全削平,不到走狗烹时,再说,当时皇上还不是太子,不至于如此,只能说是运数。”于韩感慨。 “命么?” 所以我才继承了逆水寒,并且逆水寒外围渐散,一部分人进入内宫,皇后沉默良久,发觉于韩不见了。 一个人影走近御榻,透过床幔,看到这人就站在离她十几步远。 那人隐约是男人,皇后以为是宫里太监,挑开床幔望去,结果就呆住了。 是她的孩儿……阿福!是你么? 结果只是远远对视一眼,身着太子服的青年就消散了。 “阿福!”皇后下一刻就从梦中惊醒。 额已见了汗,而此时的外面仍黑暗,别说天还没亮,怕是自己刚睡下根本没多久! 还是在前半夜! 自从与代王相认,她就一直时不时做梦,也终于能偶尔梦到她的孩儿。 虽能感觉到那些梦都是假的,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总比过去连梦都梦不到要强。 今日的梦,却与以往的不同,哪里不同,说不上来,难道,是某种提醒? “娘娘!”外面的人恰在此时进来,听声音似是有急事,皇后蹙眉:“什么事?” 皇后寝宫烧着地龙,点着两支蜡烛,都罩着米黄纱笼,一入眼,翡翠就一下失声,眼前的娘娘多么美丽,四十岁的人了,几乎看不出皱纹,青丝散枕,黛眉稍蹙,难怪当年立为皇后。 一恍惚,翡翠醒悟过来,万福:“娘娘,皇上已决心要封太孙,已让马顺德去代王府传旨了!” “什么?皇上要封太孙?”皇后一下变色,立刻坐起,连被子自肩滑落,也不顾了,只是急问:“此话当真?” “是真的,不仅是让马顺德去传旨,据说又下旨给内阁,让内阁和礼部安排册封典礼,给我们传消息的小松子就在外面!”翡翠忙回着:“恭喜娘娘,恭喜太孙,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想必是瑞祥导致。” 她踩了下朝霞,朝霞可是说“未必是福”,这可是大错,就算不赶出去,也必失去娘娘宠爱。 “唔!”皇后身上一颤,脸色苍白得没一点血色,转眼又涌上了嫣红的血色来。 这可真是意外之惊,至于是不是喜,不但要看此事是不是真,还得看背后的用意。 “扶本宫起来。”皇后立刻说着,翡翠见状,立刻准备衣裳,稍远处几个宫女见此也不言声,默默服侍着皇后起身。 皇后的发髻已是散了下来,因着着急,也不特意梳起来,而简单挽了一下,用一根玉簪子别起来。 “娘娘,是这样!”等到皇后在正殿椅子上坐下,小太监小松子已将他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都仔细与皇后说了。 他说的内容,自然是比翡翠说的更详细一些,但目前能得到的情报有限,皇后听了,仍是有些忐忑。 想了想,她吩咐:“郑前,你这就去赵公公那里,问他是否知道此事。” 郑前是一个中年太监,也算是皇后的心腹之一,听到这话,立刻就应声出去了。 皇后这才对小松子说:“这消息你传来得很及时,翡翠,赏银五十两。” “是,娘娘。” 这赏银五十两,就不是直接赏的银子,而是赏的银票,五张十两的银票,放在荷包里,递给小松子。 小松子立刻眉开眼笑,跪下谢恩。 “于韩才具不浅。” “当年我失了福儿,心灰意冷,逆水寒也就沉寂,几乎解散,现在只让他恢复,不消多少时日,就能打听到这等消息了。” 挥手让其退下,皇后往后一靠,神情复杂,看不出是喜还是忧,她突然之间想到了当年父兄。 “父兄打造逆水寒这等利器,怕也未必甘于臣下。” “可惜,时运不济。” “可是,就算这是天大的好消息,皇帝册封代王为太孙,是不是太快了,这里又有什么蹊跷?” 不愧是皇后,不愧曾经有儿子当过太子,皇后激动之余,立刻想到了此处,只是才想着,女官朝霞,连同着几个嬷嬷都闻讯赶来,守在她跟前,对视一眼,心情很是激动。 若事情是真的,那娘娘这些年的痛苦与忍耐,总算是没有白费。 赵府 严格说,大郑朝没有宰相,只有首辅,但是内阁演化到现在,除了名义,首辅与宰相并无多少区别。 而赵旭不仅是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知经筵事,更深受皇帝信任,是本朝的内阁首辅,还蒙皇上赐了宅子。 这宅子并不算太大,茵茵蕴蕴很是漂亮,最重要的离皇城非常近,以省得早朝之苦,雨雪天气来去也方便,还派了太医,赏了太监,实是皇恩。 虽内阁成员都已出宫回府,但这时天色还不算很晚,赵府内仍灯火通明。 “此雪真是善解人意,来年可丰收了。”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崔兆全一声笑语:“要不要存些雪到地窖里去,来年雪水煎茶品茗,坐而论道,不亦乐乎?” “这你就露出马脚了吧?”参知政事谢智调侃:“可见非是文雅之士。” “愿闻其详。” “雪水,最差的就是初雪,其次是末雪,当用中雪为佳。” “此何谓?”何钰端也上去凑趣。 “初雪最脏,不信煮了看,末雪多瘟,喝了不好,中雪方是上善。”谢智还是有章有法,诸人若有所悟。 “有道理,一年之秽,尽积于冬,第一场雪,必积秽严重,不可用,一年之春,百病萌生,春雪也不可用,剩余只能用中雪了。” “这真是处处学问呐!” 赵旭请了几个大臣与自己共进晚饭,实际上却是几个圈子里的人在打太极一般的讨论政事。 放在平时,这等事是断不会放在家里说,但在皇宫里讨论这些事,更是多少有些不妥。 此刻,打了一阵太极后,就话赶话,说到代王的身上。 “要说之前代王被夺了差事,也合乎情理,毕竟代王得罪不少人,又陆续闹出一些不小的动静。”何钰端说到正事,笑容顿时收敛,目光闪了一下:“明的暗的里的外的,多少明枪暗箭。” “要是对景时发作起来,小事就变成大事,给一个处分,也就已经罚过了,化解了,所以无论是为了保,还是为了人看,皇上将差事夺了,都是正常的,甚至有恩的。” “可眼下,情况却让我有些看不懂了。” 众人都是点首,其实有处分不算啥,某种程度上是保护,可现在,却扑朔迷离了。 崔兆全也点头:“此事的确奇怪,代王被夺差事没有多久,就又再次让代王奉旨做事,还是办以前的差事,这样的确是与众不同。” 何止与众不同啊,简直就是惊人! 蜀王跟齐王乃皇上的亲儿子,都不曾得到过这样的重视,代王虽是皇上的孙儿,但毕竟隔了一层,不是在皇上身边长大,皇上为何这样重视? 二人又说了一会,见还是找不出理由,谢智含蓄再次开口:“赵相,你说,是不是可能……皇上是有意栽培代王?” 意思是说,皇上是不是打算让代王做储君? 赵旭深知内情,立刻就在心里将这猜测给否了。 怎么可能! 皇帝当年逼杀了太子,而代王是太子之子,这二人虽是祖孙,细究的话,是有着杀父之仇灭门之恨。 怎么想都不可能! 换成别的重情重义的皇帝还有这个可能,但这位陛下……才想着,就见管家从外面急匆匆进来。 “老爷,皇上传旨!” 什么? 赵旭立刻站起身,向外走去,这都晚上了,还有旨意? 小花厅内,除了崔兆全谢智,还有几个赵党的官员,此刻都忙站起身。 赵旭大步出去,发现送来旨意的是皇上一个大太监,这人一进来,就南面而立,扯着嗓子:“有旨意!” 几人忙退到一侧回避,赵旭叩拜:“臣恭聆圣谕!” “皇上口喻,着赵旭及内阁,速速审核旨意,颁布天下。” “臣遵旨!” 赵旭什么话也没说,与崔兆全互视一眼,就取过了旨意,一看,顿时脸色一变,只见身子一倾,木然呆立,谢智立刻知道有大变,只是嗫嚅了一下又把话咽了回去,没有敢问。 上面的内容,赵旭看了心惊。 太孙? 赵旭拿着旨意,没有立刻附签,而大声说:“皇上竟是要册封代王为太孙?这事重大,本官要立刻求见皇上!” 花厅里的人,都在此时听到了赵旭的说话。 太孙之事,非同小可,断不能隐秘,要正大光明,故赵旭直接一嗓子喊了出来。 册封代王为太孙? 这几乎是雷一样击下,崔兆全、谢智、何钰端相对而立,竟都保持着姿势不动,和人偶一样。 而远一些,一个三十余的五品官听了,脸色微变,立刻就离开。 赵旭的花厅并不是只有一个门,除了正门,还有通向隔壁房间的门,而隔壁房间则同样有通向走廊的入口。 这样的设计,方便了这官不与宫里来的人碰面,就能立刻离开。 崔兆全醒悟过来,听到身后的动静,回首看了一眼。 正文 第七百六十章 不可为君也 齐王府 雪花渐渐变大,白茫茫一片,但难得有着喜气,沿着走廊,每隔十步吊一盏宫灯,更远处是唱戏声,这是在演《桃花扇》。 齐王心情不错。 虽自己身负重伤后,已感觉到一些微妙之处,就连从皇宫来的太监,对自己的态度,也与过去有些不同了。 这些都让齐王感到不悦,但有些事,就怕对比。 自己的情况的确不算好,可代王难道就更好了? “那小子也有今日,真是大快人心!”自从得知“白日显圣”这事,齐王都心情愉悦,恨不得跟着歌声,手脚舞动跳上一支舞! 就算自己现在身体刚刚恢复一些,能自由行动了,跳舞的话,还是会有些疲惫,可这算得了什么? 在“白日显圣”事件面前都不值一提! 只不过虽让府内热闹下,可还是没有心情听戏,想了想,齐王吩咐的说着:“来人,叫赵先生和张先生过来。” “是!”立刻就有人应命而去。 “我这脾气,怎么就改不了?”齐王暗暗想着,也为自己的脾气后悔,不久前,自己刚刚发过火,现在心情好了,也得安抚一二。 才想着,两人过来了,一个是赵不违,一个是张伯来,都是行礼:“拜见大王,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无事,只是本王昨日酒后失态,不违、伯来,你们可要原谅本王酒后之语啊。” “你们在本王眼里,一直都勤勤恳恳,是最早跟着本王的人,你们对本王的忠心和勤勉,本王一直都没有忘,都知道,也都记在心里,必不会辜负你们。”齐王似乎很后悔的样子,温语说着。 “臣等哪敢,臣等本是大王的人,大王教训是为臣等好,再说,大王心绪不好,不向我们发作,又发作谁呢?” 赵不违和张伯来异口同声说着,区别是张伯来似乎有点受宠若惊,而赵不违显的更是恭敬,可除此无它了。 “原来是这样,酒醒了,又想安抚了。” 赵不违寻思着,齐王脾气本就暴戾,在负伤后就更是翻倍,发火的结果,就是将几个奴婢伶人,拖下去杖杀。 在本朝,就算是王爷,喜欢时不时打死奴婢,传出去也不是好名声。 甚至当年太祖,晚年日益暴虐,虽一代开国真龙,这点妨碍不了多少,可也有所影响,因此今上的上位,也和这有点关系,话说当年今上,同样以温和儒雅的亲王示人。 可惜的是,今上一上位,就立刻显了真颜色,不仅仅稳稳的把握住了大权,剪除了军队中的刺头,甚至不到二年还传闻逼杀了太子,这是比太祖更难侍候的皇帝,只是之前收敛锋芒韬光晦迹,所以无人看破。 这说远了,最近因惹到齐王被弄死的人里,不仅仅有奴婢,还有一个侧妃。 过去就有齐王侧妃与侍妾突然暴毙,在部分知情人眼里,她们死因是公开的秘密。 而现在,齐王已大不如前,偏偏齐王暴戾却与日俱增,这也让齐王手下的幕僚都有些心冷。 “太祖一向英明神武,是晚年成了大业,才喜怒无常,你齐王可什么都不是呢,你这样搞,再大的船都要翻了。” 因此蒋禹死了,齐王想提拔新人,大家都支持了。 齐王手下的幕僚总是变化,尤其谋主,永远不可能固定在一两个人身上,总会出现新人。 眼下,齐王的新进谋主张伯来,就是一个过去一直在齐王府不显山露水的幕僚,可在齐王负伤有些失势后,他却被显露了出来。 “不仅仅是齐王意思,同时也是大家想下船了。” 赵不违对这种情况心知肚明,知道这是齐王府里的一些人,包括自己,都有了退意,但又知道贸然退了,不仅不能全身而退,还可能满门死绝,并且又不可能立刻去投靠蜀王,毕竟接触都需要时间。 再说,就算投靠蜀王,蜀王也不可能和代王护着文寻鹏一样,因此在这情况下,就只能选择先退下来,将张伯来给推上来。 这样的话,或可避过齐王的目光,先把后路铺成。 不然的话,大家谁也不比谁差,张伯来有那样容易上去? 结果这个刚刚成为齐王府新谋主的张伯来,就在昨日,目睹齐王醉酒发脾气,头脑一热,就去劝谏,结果就是一记玉盘砸过去。 要不是没有砸中,不死也是头破血流。 对谋主也是这样暴虐,大家更心冷了。 只是今日突然得到代王出事的消息,原本心情不好的齐王,又恢复了高兴,叫了戏班子,现在还把自己两人叫来,进行安抚了。 果然,就听着齐王很满意两人回答,从容踱步:“本王向来有功就赏,有过就罚,你们有功,本王岂会吝啬,来人呀,重赏!” 早就有准备了,一听吩咐,立刻有四人抬上来两个银盘,上面盖着红绸,齐王一把将绸布扯掉,只见两个银盘里,尽是饺子一样密排的锃亮银元宝,一看就是官银,十两一锭。 “听闻代王府赏赐,三十两一人,我没有那样吝啬,给你们加十倍,三百两一人!”齐王悠悠的说着。 “谢大王赏,真是让臣受宠若惊!”赵不违不得不承认,齐王暴虐,但赏起来也大方。 别以为三百两不算什么,正常亲王一年也就是一二万两白银收入,就算齐王手黑,明争暗夺,也不是小数字,现在一下赏了。 可你是亲王,不是普通主家,有钱,也有命花,赵不违心里叹气,嘴上却连连谢恩,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来人,将凉了的茶撤下去,换新茶!”齐王对两人反应很满意,打算跟谋主在深夜秉烛夜谈一番。 有侍女听到命令,先换掉已经凉了的旧茶。 就在这时,有人从外面急匆匆进来,禀报:“大王,大事不好!皇上下旨,要册封代王为皇太孙!正式旨意已经送到赵府了,要内阁审核,再颁布天下!” “什么?”听到这话,齐王笑着的脸顿时僵住了。 皇上下旨要册封代王为皇太孙? 而且还下了正式的旨意,旨意已经送到赵府了?这赵府必然不是别的赵大人的府,而是内阁首辅的府邸! “唔,消息属实?”齐王神情恍惚,脸色涨红,又变成铁青,身体似乎都有些发抖。 见大王没有立刻发怒,进来的人忙回话:“大王,千真万确,这是前去赵府的陆大人亲自传来的消息。” 齐王听着时,恰侍女又进来,这次捧着新茶进来,才走到跟前,说了句:“大王,请用茶……” “噗”齐王直接一脚踢了过去:“滚!” 这一下,踹了十成十! 一个柔弱女子,被一脚踹在肚子上,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滚落在地的茶盏摔得噼里啪啦,侍女不仅直接吐血,更被热茶烫伤,却在惊叫出声之前,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多少前车之鉴证明,她此刻不出声,还有机会活,出了声,怕是立刻就要被暴怒的大王杖杀! 当大王暴怒时,别说是她一个小小侍女了,就是侧妃,不也被大王活生生掐死了么? 想到王府内流传的一些事,侍女跪着一动不敢动。 “不,不可能的事,本王才是父皇的儿子。” “来人,快去备马,本王要去皇宫见父皇!”齐王根本看都不看侍女一眼,大步出去,同时大声喊着,声音凌厉,甚至带了点哭腔。 “大王!”本来被安抚了的张伯来,眼睁睁看着齐王大步出去,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略后几步,没有追上。 说什么呢? 劝说大王不要冲动行事,这时直接冲上去和皇上争吵,只会把事闹大,后果很严重? 那自己恐怕就要落一个没脸了,甚至可能直接被震怒中的齐王拔剑刺死,那死的就太没有价值了。 这位主子可是连出身颇好的侧妃都能掐死,虽没有对正妻动过手,可侧妃不比普通侍妾,就算是当妾看待,也是有品级的妾,就能暴怒中错手杀了。 齐王平日里打杀的人,也不在少数! 过去齐王得势时,这些其实都能让人忍了,毕竟还能用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来掩盖这毛病。 但齐王现在的实力已大不如前了! 这种情况下,不改改脾气,不选择蛰伏,而继续像过去暴戾,甚至比过去还要更冲动,这简直是作死! 就算是最后没有作死,这样一个连脾气都控制不住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到至尊的位子? 张伯来呆呆立着,只觉得一股寒意自顶而入,淋的透心。 “伯来,你应该多习惯。”赵不违有些可惜,拍了拍他的肩,又看了一眼侍女,更确定齐王的状态了。 “齐王虽然骄横,但其实很是尚武,武功底子不浅,可现在,一脚竟然没有踢死侍女,怕真的不行了。” 并且,齐王要是失去了武风,隐隐倾向他的军队,还有几分支持? 想到了这里,赵不违心里直摇头:“如此暴戾冲动,不可为君也。”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一章 乱了分寸 “唉!” 赵不违看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摇摇头,指挥着仆人搬着一盘银子直奔自己住的院落。 一阵微微风掠过,才走了半箭之地,觉得乍地一静,看时,戏台上的唱腔没有了,显是知道齐王又震怒了。 赵不违也不理会,进了自己房,让仆人把银盘放到了桌上,又让着退下。 屋里连点了二个蜡烛,灯焰幽幽发着光,照的元宝亮晶晶,使人看直眼,但赵不违围着转了一圈,冷笑一声。 “府内不知道多少眼线,这些银子,我可以花,却哪能带走。” 说着,赵不违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打开了,里面其实挖空了,只剩厚厚一叠银票,“扑”吹去浮尘,自失一笑,说:“可我过去就有备而无患,这些银子才可以避过齐王耳目。” 齐王下手黑,豪取强夺,产业不小,而操办这事的赵不违,自然也有不少油水,当时齐王如日中天,自然也不担心府上的人,因此反而监督松弛,得以换成银票。 “而且,都是见票就兑的那种。” 大郑继魏制,京城指定十七家钱庄,许可发行银票,但分成了二种,一种其实是汇票。 这是为了大额异地交易,避免运输银子,是以一百两、五百两、一千两为单位,并无万两面额,并且这种汇票,是认人不认票。 简单的举例,江右商会交易额相对大,为了避免银子频繁来往运输,因此特别和钱庄有了汇票交割的约定,但是这种,别人哪怕拿到了汇票,不但一文拿不到,还会立刻被拿下,有抗捕者,可格杀勿论。 毕竟官府明文规定,伪造银票者,十两当绞,所以直接打死也可。 而只有专门负责这事的江右商会二少爷,才能交割这种汇票。 见票就兑,认票不认人的也有,就是第二种,不但用特别的纸,用特别的花纹,还有原始的水印,为了杜绝伪造,规定面额非常小,最高的不过是二十两,这样哪怕有高手能伪造,一整套伪造下来,成本都可能不止二十两了,才保证市面几乎没有伪票。 所以,见票就兑的千两万两的银票,是脑子进水,要给伪造者送钱么? 因此这厚厚一叠,其实也才七八千两银子。 可赵不违已经相当满意了,摸着这些银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以前听闻,太祖夺取天下时,杀孽过重,因此受到诅咒,不但本人晚年失常,连宗室概不能免,本以为是民间诬陷之词。” “可现在看来,齐王也是如此,未必是空穴来风,就连今上,当亲王时一副温和儒雅,一得天位就逼杀太子,也非常可疑。” “蜀王就是学今上,可以不论,就算是最看好的代王,说不定也会病发。” “我是直接隐退,还是转投别王呢?”赵不违想到这里,不由纠结不己。 蜀王府 此时的蜀王府灯火分明,一溜宫灯照的西花厅亮如白昼,几十个门客幕僚府内官员,众星捧月般将蜀王簇拥在席上,觥筹交错,笙篁齐奏。 十二个女伶个个妙曼云环、步摇叮当,目送秋波,翩翩起舞,还有女旋舞而出,唱着清腔,厅中众人霎时间雅静下来,却是一首新词。 玉烛调元,熙宁天子临初度。 祥烟缥缈,一点瞻南斗。 自是君家,德望高华夏。 称觞后,衮衣如绣,长对西山寿。 歌声刚歇,众人立时鼓掌称赞,谋主马友良叹着:“真个清词绝伦,不知出于哪位名士手笔?” 不知怎的,蜀王嘴角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笑着:“这是代王所拟,当日千秋寿,父皇闻代王擅长诗词,令当殿起作,结果代王真的五步成词,虽非绝妙,也不是凡品。” “代王文才,的确是当世罕有。” 听见蜀王称赞,各人面面相觑,以前代王就文名于京城,蜀王虽自许文雅,却从不唱这些诗词,为什么现在却变了? 马友良却若有所悟,以前代王气势尚在,自然针锋相对,严加防守,现在代王大势已去,蜀王自然要宽宏大量,赞许有加了。 这也不但是蜀王的毛病,大凡重臣,都特别喜欢这套,明明成了铁案,明日就要杀头,绝无转圜余地了,今天仍拉着手嘘寒问暖,多是抚慰关切之语,以示气量。 明白了这点,马友良就笑着:“代王的确是一代词人,来,我们为此词贺一杯。” 听了这话,蜀王痛快的一觥而尽,众人都立刻看明白了,蜀王面对着别人时,是一副淡定,可私底下已高兴得快要疯了。 本来嘛,能争嫡的人,就只剩下三个人了,不,确切说是两个半。 齐王到底是什么情况,蜀王其实已隐隐有了一点猜测,只是没有具体的证据罢了。 但从近日来父皇对齐王的态度转变,能看出皇帝对齐王的重视程度,是有所下降。 这样的情况下,齐王虽不至于一下子踢出争嫡的队伍,但肯定是不能跟自己相比了。 蜀王之前有些摸不准父皇对代王这皇孙到底是什么态度,说是重视吧,蜀王知道当年父皇下令逼死太子的事,有这件事在先,父皇疑心重的性格,真能选择代王? 就不怕代王上位之后翻旧账? 要知道,就算是皇帝生前不被翻旧账,可死后却不是一死百了,新君一个评价,就能使入土的皇帝在地下生活苦不堪言。 前朝就有过例子,泰和帝无子,由宗室晋阳郡王继位,是兴安帝。 兴安帝不是泰和帝的儿子,以藩王入继大统,既无好感,又没有直接血统关系,因此贬抑以凸显自己圣明,就很自然发生了。 兴安帝给泰和帝盖棺论定时,就说:“泰和御宇十五年,不开经筵,耽乐嬉游,暱近群小,国势浸弱矣!” 此一定论,善望气者就云,灰黑之气,加之三分矣! 要知道,皇帝之待遇,固主要是历史功绩,但也有几分是继位者给予的评定。 所以这新君的选择,皇帝必是十分重视。 蜀王虽过去一直不是最受父皇喜欢的皇子,但胜在中规中矩,与父皇之间也没有血海深仇,这种情况下,自己不该是唯一的选择了么? 而代王突然之间被卷入“白日显圣”这事,这不就是彻底被迫退出了么? 蜀王可不觉得,父皇能继续容忍代王! 父皇有多喜欢太子,蜀王可是看在眼里,那时的自己,虽也是父皇的儿子,可跟太子一比,简直就跟后爹养的儿子差不多,待遇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己就是那个地下。 但在太子威胁到了父皇的地位,父皇还不是把太子给逼死了?甚至灭了太子满门! 这种情况下,父皇怎会放过代王? 代王彻底退出,齐王又似乎被父皇给隐隐放弃,宁河郡王大概也不会有翻身的机会,最后被剩下来的不就只剩下自己一个? 所以说,这做事稳妥,也有稳妥的好处,就算是苟,也能苟到最后! 想着这些,蜀王就嘴边带笑,与聚拢到厅里的幕僚、王府官员一起说笑。 下面的人都在举杯庆贺,甚至大胆议论,都是自家人,关上门了,可以深入说一说。 “代王这次必死无疑,不是赐死,也是削爵圈禁。” “大王,代王一去,您可以高枕无忧了!” “休得妄言,你酒多了。”蜀王嘴里说着这话,可表情,明显觉得此人的话说到了心坎儿里! 别人一见这神情,谁不明白,就在厅内的气氛已到达了一个高潮,突然有人急匆匆从外面进来。 “报,大王!大事不好!”进来的人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嘴里却不停,继续说:“皇上传旨,要册封代王为皇太孙,旨意已下到了赵相的手里!” “什么?”这句话顿时使整个厅内瞬间鸦雀无声! 这怎么可能? 这一刻,不光是蜀王震惊,就是蜀王的这些门客幕僚官员,都吃惊非小,一时如在噩梦中。 特别是蜀王,本来红光满面,一下脸色煞白,全身微颤,只是喃喃:“不,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我才是父皇的儿子……” 无知者无畏,越是靠近权力中枢,越是明白权力的可怕。 马友良眼见着蜀王脸色又青又白,被击懵的和梦游一样,当下就立刻起身代问:“齐王动静怎么样?” 来人迟疑了下,很显然,他是收到情报后立刻就来报告给蜀王,并不知道齐王的动静。 “速速去查齐王的动静!”马友良命令。 “是!” 有一缓冲,蜀王就跳了起来:“不,不可能,备车,本王要去见父皇!” “大王,此危急之时,你要是乱了分寸,王府上下千号人,立成齑粉矣!”马友良厉声说着。 受此一喝,蜀王不由倒退几步,静了下,终于醒悟过来,才苦笑:“抱歉,本王刚才失了分寸了。” 才说着,也许是早有预备,之前吩咐去打探齐王消息的人已收到了情报,匆匆回来禀报。 “什么?齐王已去了?” 听到齐王已去皇宫的消息,蜀王顿时松了口气,事关册封太孙这等大事,不可能坐视不理。 可要说他有胆子去找父皇争论,蜀王还真不是很敢! 父皇对儿子下起手来也是狠辣得很,他有些摸不清此时父皇究竟怎么想的,有齐王打头阵试探一下情况也好。 正文 第七百六十二章 齐王受杖 蜀王观望,齐王却是雷厉风行,在蜀王听到去皇宫这消息时,就已经来到了宫门前,不出预料,虽已经深夜,却难得没有下钥,整个宫门挂着宫灯,灯火透明。 “让开!”见有举着灯笼的侍卫拦截,齐王直接怒喝。 拦着的侍卫却不敢让开,其中一人苦着脸说:“王爷,没有皇上的旨意,您真的不能进……哎哟!” 齐王直接给了一鞭子,重重的抽下,接着就大步流星向里冲,长靴踩在清砖上发出叽叮叽叮的声音,越走越快。 “王爷,王爷!”见齐王这模样,别的侍卫哪还敢再拦,难道还真能跟齐王动武不成? 这可是王爷!是皇帝的儿子,太祖时,就有曲阳郡王当街怒杀官员,后果不过是关禁一年,罚俸三年罢了。 被鞭打的侍卫也是百户,阴沉着脸,派人速去里面报信。 齐王一路无人敢阻,直到齐王闯到勤华殿外面,才有几个武士上前,将他再次拦下。 “王爷,请止步!” “让开!”齐王怒吼着。 “王爷,里面是勤华殿,总领天下政务的机枢重地,皇上也在里面,如果你要硬闯,就恕臣无礼了。” 齐王身上一震,猛意识到此地乃是天阙,放眼看去,就着灯光,才看见拦截自己的是侍卫亲军指挥使尹泰,敦实的身材像一尊铁塔,面无表情,稳稳站在阶前,手已按住了刀柄了。 听到这话,齐王脚步一顿,神情虽仍带着怒色,却稍平静了一些,这副在暴怒中冷静下来的模样,并没有出乎尹泰的意料。 天子之威,可怖可畏,便身为皇子,也不可能不惧! 而尹泰作皇帝最信任的侍卫亲军指挥使,某种程度上本身也代表着皇权。 便是齐王,也不敢真的硬闯。 齐王激烈的喘息下,目光越过侍卫和尹泰,直直望向里面,说:“本王要求见父皇!父皇!儿子要见您!父皇!” 齐王站着的位置,就在大殿外面,与里面没隔着多远,殿内本有议论声,因着这一嗓子,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大殿内沉默了一会,一片死寂,没有人答话,过了好一阵,才听皇帝略带嘶哑的声音,阴沉沉吩咐:“朕意已决,汝等臣子,按朕的旨意行事!” 齐王听到这一声,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在来之前,就知道赵相等人也进宫来求见父皇,那里面的臣子必然就是内阁的大臣! 而父皇所说的事,必然就是册封代王为皇太孙的事! 难道父皇就这样想册封代王为皇太孙,竟然连内阁臣子反对都不听了? 齐王心中更焦急,再次在外面求见,声音愈来愈大,里面大臣面面相觑,才要说话,就“啪”一记清脆的耳光,齐王大声:“混蛋,你们不过是我皇家的奴才,敢挡我?活够了么?” 殿内,皇帝没有去看下面站着瞠目结舌的大臣,只微微眺望,像透过大门,看到外面的齐王一样。 齐王暴怒的声音,坐在大殿中听得清清楚楚。 皇帝目光变得阴森,冰冷冷说着:“来人,传朕旨意。” 一侧的太监忙无声跪下,听从着旨意。 “齐王桀骜无礼,擅闯宫禁,立刻杖十下,且圈禁一年,不奉旨,不准出府门一步!” 说着,皇帝又命令:“由侍卫亲军派人围府,并且,沿途没有拦截的侍卫,尽都杖三十,降三级!” 这话一出,现场的臣子俱是一惊! 皇帝的这态度,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 毕竟,过去齐王干出类似事情也不少,只要没有触及到皇帝的底线,皇帝一般也就是呵斥一顿,并不会真给予圈禁。 而且这是圈禁一年,一年时间,有时足让一个实权王爷彻底失势! 难道说,齐王这次闯宫禁,已触及到了皇帝的底线? 在场的大臣胡思乱想着,外面齐王听到旨意,却直接疯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圈禁一年,那自己与宁河郡王又有什么分别?难道父皇是彻底放弃自己了么? 就因自己强闯宫禁,想要反对父皇册封代王为皇太孙,就圈禁一年,父皇未免太偏心了! “不——”齐王怒吼着,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拥而上的侍卫直接按了下去。 “那臣等就将诏书颁布天下。”宫殿内大臣面面相觑,赵旭就躬身,率人退了下去,随着大臣离开,殿内直接冷清了下来。 除高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别人都噤若寒蝉,阴影中站着的赵公公,想了想,轻声说:“皇上,齐王病才好,若杖责十下,怕身体吃不消,饶了这杖十吧。” 这话,也就是赵公公敢说了。 听着赵公公为齐王求情,皇帝表情不变,只叹了口气:“朕这么做,是为了他好……” 赵公公听了这话,眉尖跳了下,隐隐听见杖责声,皇帝双目炯炯望着殿顶的藻井,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说:“哎,还记得当年淑妃么?她身体不好,却拼死为朕生下了齐王。” “死前,曾拉着朕的手,不说话,只流泪。” “朕知道她的心事,说,必会厚待齐王,不使这个一出生就没娘的孩子吃亏……唉,可我家到底是天家,许多事都由不得朕……蜀王齐王,一个文藻饰非,一个暴虐冲动,真可谓龙生九子,各个不同……” 听了这话,不仅仅是赵公公,所有人都将头垂得更低,再不敢搭话。 做奴婢的就要有做奴婢的样子,刚才提醒一句,帮着求情一句,这是他应该做的,若他当时没说,齐王出了什么事,必然会被迁怒。 但说完后,皇帝听不听,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概率,皇帝是不会听。 赵公公却没想到,他还能听到皇上说出这样一番话。 涉及到心里话,听了,也只能听着,绝不能自以为的接话。 皇帝说完,果然也没指望着有人回应,沉默了一会,就说着:“你退下吧,朕有些累了。” “是!”赵公公悄无声息从大殿内退出来,就看见一个小太监等候,低声说着:“齐王受杖,昏迷了片刻,太医检查,并无大碍,只是怕要躺一二个月了。” 赵公公颌首,没有说话,也没有耽搁,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 自回到皇帝身侧继续服侍,他的住处也临时搬到了这大殿附近。 在自己的房间里,陈设普通,一股淡淡的香气却非常名贵,是一种可以让人头脑清醒的熏香。 作太监,身上容易留下一些异味,像赵公公这样在皇帝近身服侍的太监,一般都会在身上熏一点不刺鼻的香,为的就是没有异味,别冲撞了皇上。 赵公公坐在椅子上,也不点灯,就这么在黑暗中坐着。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三章 内阁附署 “天意难测,不,是我不敢想。” 赵公公脑海中回放着刚才的画面,仿佛皇帝的话还在耳畔回放,以自己的观察,皇帝也不是真无父子之情,对蜀王齐王,皇帝还是有一些舔犊之情。 要不,两王的秉性和所作所为,早就处置了,岂是这样轻轻放过? 但已被下旨册封太孙的代王,怎么想,都觉得皇上对代王,不像有着深厚感情。 皇上这次突然要册封太孙,又有何用意?甚至这杖十圈禁一年,用意是让齐王能摘出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走近,在门上轻敲几下,这是一种暗号。 “谁?” “赵公公,是我。” 外面传来的低低的声音,让赵公公站起身过去,门被打开,一个人从外面快速进来。 赵公公将门关上,黑暗中能辨别出来人就是找过自己的皇后的太监。 “你怎么又来了?”赵公公蹙眉,不快的问。 这种时候,正是各方势力都盯着皇宫时,就算自己这大太监,也需要谨言慎行,免得出事。 小太监低声说着:“小人岂敢打搅,是娘娘让我问您,皇上下旨册封太孙,到底是何用意?” 赵公公沉默下来,许久才说:“咱家事先并没有听到风声,这事,咱家也是很惊讶,之前并不知情,也不知皇上到底是何时动的心思。” “是么,那小人就这样回禀娘娘了。” 永乐宫 大部分灯都熄了,只剩两个灯,殿内显得幽暗阴沉,只见只有一个宫女一个太监肃坐,小太监将赵公公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皇后此刻穿戴整齐,坐在那里,微微蹙眉:“这货是什么用意呢?” 难熬的沉默良久,皇后才舒展开眉。 “不管怎样,成不成太孙是完全两回事!只要成了太孙,就是国之储君,老货便是再想废除,也难了!” 今日,可不同往日! 当年太子被逼死时,皇帝正值壮年,可现在皇帝却已老迈,这时所立的太孙,就是社稷继承所在。 只要顺利立了储君,就不能再轻言废除,因皇帝的年龄在这里,在这事上没有太多次任性的机会了。 就算是大臣,也不会任由皇帝任性。 真当立太子太孙是儿戏呢! 旁人听着皇后低声嘀咕着,最初一声“这货”以及后面“老货”,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都不敢吱声。 这骂的是谁,大家都心里清楚,哪里敢接这话茬儿! 内阁 今夜,内城下钥,皇城是不下钥了,内阁灯火透明,四周都是书架、镶铜叶的大柜,堆得高高的都是文卷,重新回来的赵旭等人,坐在里面,都有些沉默。 齐王被拖下来,被杖责距离大殿不是很远,他们都能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啪啪声。 齐王竟是一声不吭,但他们这时却没有精力去感慨齐王还真是个硬骨头,他们都在沉思着。 现在有这大变,若自己这些内阁重臣都附署了,这旨意可就正式颁布并且生效了! 面面相觑良久,赵旭终于打破了沉默,叹着气,最终没说话,亲自盛了些清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下缓慢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赵旭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直接在旨意上附署。 崔兆全见他附署,也签了,接下来附署的则是何珏端等人。 在见过了皇帝,并且听到责打齐王的“啪啪”声,他们就心里清楚,这次的旨意,不是内阁反对就能被拦下。 既无论怎样都是要附署,又何必惹怒皇上和代王呢? 木已成舟,倒不如痛快附署了,免得传出去,得罪皇太孙。 “着内阁发向礼部,又由礼部颁布天下,并且筹备大典。”赵旭丢下笔,熬了大半夜,显得憔悴怠倦,只用目光睨了众人一眼,深长叹息一声:“大家也回去休息罢。” 从皇宫往回走的时候,天都亮了,牛车上的何珏端背靠着软垫,陷入了沉思。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皇上对代王的态度会变化这样大。 凡是能入内阁的大臣,都没有蠢货,并且都跟着皇上不短,自认为对皇帝的态度是有着一些底的。 外人不知情,以为皇帝对代王很宠爱,他们这些内阁重臣却知道,皇帝对代王,绝不像外界认为的那样看重! 何珏端甚至觉得,在皇帝眼里,代王就是用来打磨蜀王齐王的磨刀石! 可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刀被磨废了,只剩下磨刀石反上位了? 抵达到了府上,坐在书房里沉默了一会,叫来管家,吩咐:“你这就去库房,挑选礼物送去代王府。” “代王被册封为皇太孙,正式旨意已由内阁审核并发往了礼部,这是大喜事,送去礼物,替我向代王贺喜,报信。” “是,老爷!”听到这吩咐,管家很是惊讶,代王竟然被册封为皇太孙了? 这可真是个惊人的消息! 连自己家的老爷都这么说,说明正式旨意已经下了,估计礼部甚至已经接到了,这个消息作人情送过去,也算是一种示好! 羽林卫 天蒙蒙亮,毕信已经醒转,一睁眼见窗纸通明,还以为起迟了,连忙穿衣,亲兵就说:“大人,雪下得铺天盖地,映得窗纸发亮,其实时辰还早,你可以再睡会。” 毕信双手舒展了一下,说着:“不了,快过年了,我还有一大堆要处理的公务呢,耽搁不得。” 作羽林卫指挥佥事,毕信最近是真的有些忙,虽然指挥使是代王,但代王近来不负责事,毕信就成了事实上的指挥使。 才说着,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靠近,被亲兵拦了,不久禀告:“是徐总旗。” “让他进来。” 门打开,就见真是一场好雪,一片白茫茫,已见亲兵站列门前,手按腰刀目不斜视,很是满意。 “大人!”来的人是亲信徐总旗,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 毕信抬头看去,蹙眉:“什么事?” “康乐伯府派人来了。” 康乐伯府? 毕信眉皱得更深了,他有点不想理会,早在自己当了指挥佥事差点出事,府里居然对自己彻底放弃时,对康乐伯府就很难有多少情谊了。 徐总旗提醒:“大人,来人说,有要事要对您说!” 要事? “让他进来。”毕信想了想,还是决定见一见,看看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等到来人进来,毕信一看,呵,还是熟人,是父亲康乐伯的老人,副总管杨忠家。 不等毕信发问,杨忠家就深深一躬,说:“二公子,代王被册封皇太孙,于七日后就行大典,正式旨意已经过了内阁的附署!” 这一句话,就让毕信直接变色。 “怎么可能?”毕信惊呼,再也顾不得与康乐伯府生气了。 “千真万确!旨意已被发往礼部了,虽然才是半个时辰前的事,但已快速传播出去了,老爷怕你不知道,特派我告之!”杨忠家忙说着。 此人说得信誓旦旦,毕信不得不相信,这件事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一时间,既惊又喜,又有些后悔。 正文 第七百六十四章 跪着奉承 “什么?” 代王成了皇太孙,代王真成了皇太孙? 毕信听了这话,惊得全身一颤,直接木头人一样的呆立。 一开始,毕信还是代王提拔,可等毕信当到了羽林卫指挥佥事,渐渐也有了些寻思。 代王根基浅薄,很难与蜀王齐王竞争,尤其出现“白日显圣”这事,必会被皇帝清算,这几乎是上层一致的想法,康乐伯府还专门警告过自己——要是不听,别怪康乐伯府出手了。 结果这事并没有发生,皇帝不仅不怒,反因此更重视代王了? 这简直不合逻辑! 早知道…… 回过身,毕信涌出强烈的后悔,他本是代王,哦不,太孙提携,跟同辈的勋贵子弟,已非常幸运! 虽没法与太孙府邸里的老人相比,但能好生与太孙联络感情,前途必是远大的! 可现在? 他握了握拳,发出了一声叹息 最近自己与太孙走动不多,虽的确是临年时节事情太多,但出本心问问,的确是太孙当时情况相对微妙,自己就算念着太孙的帮扶拉扯,可也不由减少了来往。 因此转投别人是没有,可一个观望是少不了。 太孙真出事,自己没有被彻底卷入,起码能在事后给予援助,但这样的行为落在太孙眼里,是不是就变了味? 现在代王的身份已不一样,如果太孙误会,那自己这本该与太孙关系亲近的人,岂不是不但落后一步,更有着叛徒的嫌疑? 想到这里,毕信甚至觉得一阵恐慌。 “什么君?” “可随意处置是为君。” 毕信不管怎么说,是康乐伯府出身,是勋贵家族的人,自然深懂君的含义,别说是君,就是上级,都有这规律。 指挥使处置指挥佥事,要有合法合理的理由,处理千户,符合条例就行,处理百户,鸡蛋挑骨头就可以,百户以下,没有理由就可拉出去杀头。 而君更是这样,臣子生死荣辱全在一念。 和君讲法律讲规矩甚至讲功劳都是扯谈,君愿意讲,才有法律规矩功劳,君不愿意讲,啥都没有。 毕信想到这里,立刻站起来,说:“去代王府!” 说着,就向外走去。 来禀报这件事的杨忠家也不阻拦,毕竟杨忠家任务就是将这消息带给毕信,消息带到了,任务就完成了,该返回府里了。 并且,毕信的反应很快,很让人满意。 这种事,为了颜面稍一迟疑就是大祸,非得立刻听闻,立刻就跪着奉承,才是英明之举,眼见着毕信吆喝着,大步流星去了马厩,直接拉出一匹马,翻身上马直奔军营外,就叹着:“伯爷,二公子真历练出来了。” 跟随毕信的,就只有一个亲兵,再无旁人,只是才奔出去军营大门,不远处就遇到了好几拨人。 “毕大人!” 分别是万桥、娄元白等人,也都急匆匆而去,也只带了一二个亲兵,毕信一见,就知道这几人是要去干什么了,不用问,必同样得了消息,赶紧去拜见太孙! 毕竟说起来,他们其实都算与太孙有着关联的人,过去却都因各种原因,与太孙的走动不是太频繁,现在则是要赶紧跪着奉承去。 现在跪着奉承,未必有多少好处,但是至少不会“怠慢”,稍一迟疑,不论有心无心,怕只能在贬官抄家前呼天长叹了。 “这几人也真是耳朵灵!竟不比我慢多少!” 在心里忍不住又暗骂了几句,面上不露出来,毕信还主动说:“你们莫非也是去拜见太孙?若是,不如一同去?” 几人呵呵笑着,纷纷说:“自当于大人一起同去,同去!” 心中有没有暗恨别人机灵,就难说了,毕竟现在去的人越少,在代王,哦不,太孙眼里,或许是越重。 代王府 本处于繁华的街坊,今日大门虽不开,看天色也愈阴得重了,雪片不断落下,可还是有十来个人,打了鸡血一样,对台阶,狮子等清扫,更有人小心翼翼擦着门匾,匾上“敕赐代王府”也擦的光亮。 苏子籍虽已被册封为太孙,但册封大典还没举行,所以府邸还是挂着代王府的名字。 叶不悔打了个哈欠,仔细看,面带倦容,眼圈有点发暗,不过不仅仅是她,几乎全府的人,都被这“太孙”撩得夜不能寐。 甚至现在,叶不悔都有如在梦中的感觉。 当年,虽然青梅竹马,早就暗暗有意,但谁能想到,落魄的苏家能有多大起色呢? 当年叶维翰曾经说过,如果嫁过去苏家,就得有吃苦的打算,能当个秀才之妻,就不算差了,能十年当到举人之妻,就是她旺夫运了。 “爹都在胡说,哪是我的旺夫运,考取状元,是夫君的才学,能当代王,是夫君的出身血脉,现在当太孙,那是天给的。” “是我一直沾光,难怪说,女人嫁人,是第二次投胎。” “太孙妃”这三字在心里萦来绕去,想到儿子,心里更是一热难以自己,夫君以后当了皇帝,儿子就是太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涌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似是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看到家门的感觉,眼不由湿了。 “这都要哭。”叶不悔呸了下,想笑,又止住了,反对丫鬟说:“你看什么,看呆了?” “我看王妃您真是太好看了,比仕女画更美……”丫鬟说着。 “我算是小家碧玉吧,比我美的人多的是,比如说新平公主,比如说周瑶。” “王妃,不是那样说的,到您的容颜份上,都是兰菊庭芳,但是您总让人觉得,天生就站在这位置上一样,她们比不得您。” “真的嘴巧了,会说话了。” 叶不悔微笑:“外面又下雪么?王爷最爱雪,吩咐下去,走廊大门必须扫清楚,余下一律不准扫雪。” “特别是王爷的院中,不准踩脚印,里面要生起火,温好酒,弄好菜,王爷想必会召见府内的先生们。” 丫鬟行个福,说:“王妃放心,王府上下,没有谁会在这时偷懒出纰漏。” 叶不悔吩咐家务,远望花厅处檐上挂雪,梅香处处,不由抿嘴一笑。 而苏子籍在经过了一番惊心动魄的变故,此时已平静了下来,正坐在花厅里的沙发上。 的确是沙发,沙发非常简单,就一个创意,安静氛围,让苏子籍的头脑越发清醒,穿着一件家居衣袍,闭目养神。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这是处理一些杂事的人回来了。 “都熬了一夜了,上油茶,火龙旺些。” 苏子籍睁开眼睛,示意人给这些人上茶,等到这些人都落座,野道人先开了口。 “主公,刚刚阁臣何珏端派人来说,齐王被杖责,已被当众打完,送回齐王府了,皇上或会令齐王禁足一年。” “正式的册封太孙的旨意也已下到了礼部,可以说,这事几乎成了定局。” 正文 第七百六十五章 唯君能杀君 “是啊,几乎成了定局了。” 野道人的话,让众人都是精神越发亢奋,不过,众人虽是欢喜,又几乎所有人都蹙眉。 简渠到了天亮,还似乎在做梦,接过了油茶就喝了一口,烫得吐不是咽不是,还是说着:“难道皇上真的有悔意?所以才立主公为太孙?” 这话说的,倒也符合逻辑。 毕竟除这个理由,大家也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要说主公已经实力强到了让皇帝不敢动了?可主公根基浅,远没有达到这个程度。 除了这个不能动、不得不选主公的理由,不就只剩下了皇帝想要弥补主公这个理由了么? 毕竟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储君之位! 皇帝并非没有别的选择,就算是齐王已废了,可还有蜀王。 再说,哪怕有着非亲子传闻的宁河郡王,其实早就验了血是真儿子,没有别的选择,皇帝也很可能会选择宁河郡王,而不是主公,只因主公的父亲是太子! 而太子一家,都是死在了皇帝手里。 只要皇帝心里还有一丝忌惮不喜,就不会将储君之位给太子儿子,因怕以后被清算! 现在会做出这决定,或就是愧疚之心太强,已经到了不想后果的程度,只想着一心弥补主公,补偿主公和太子? 诸人对此都不敢信,可事实上皇帝却给了太孙之位了。 岑如柏心情复杂,既高兴又有些唏嘘,总体来说还是兴奋,他的眼睛都亮了,此刻恭喜:“主公,这件事恐怕是这样!” “毕竟是父子,再心狠手辣,可毕竟是皇上精心养大的嫡子,是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想来是觉得后悔,想将这亏欠弥补在主公的身上,何珏端或许是猜出了这一点,才改变了态度,因此给我们递消息。” “这就是靠拢本家啊!” “这个断然不信,也不敢信。”野道人却有不同看法,沉得着气,阴沉沉说着:“皇帝为人如何,对主公什么态度,大家其实都心里有数。” “皇帝一直都忌惮主公,将主公当磨刀石,怎么会态度大变?这里面或真的有大问题。” 野道人是一个心思诡秘,混迹江湖半生的人,对这种事第一反应或是惊喜,但随后就会陷入到怀疑中。 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便宜事? 皇帝一直以来都不是这行事风格,怎么会突然变化? 文寻鹏听了,也不反驳,只是一笑,说着:“其实,这是无所谓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看了去。 “哦,还请先生教我。”苏子籍笑着说。 “不敢,臣既投靠了主公,就当以主公为重,必尽心尽力以求尽职。” 文寻鹏起身一躬,正容说着:“请大家注意,储位之重,非同小可,不管皇上怎么想,这对主公都是一件大好事。” “要知道,太子太孙乃是国本,就算皇帝立太孙是有着别的想法,但只要立了,再想对太孙出手,就不仅仅是皇帝的家事,而是国家大事!” “各位请想想,当初的鲁王,既是皇子又是亲王,暗中发展,也有着不少人脉,可还不是说贬就被贬了?” “还有齐王,既是皇帝亲子,同样也是亲王,更比鲁王强大,还不是说杖责就杖责,说禁足就禁足?” “可这等事,若换在太子太孙身上,岂会这样轻松?百官与内阁大臣又岂会一言不发,什么反应都没有?必会跪谏于宫门之外。” “太子太孙之下,就算贵为亲王,被废除,被杖责,甚至被杀,也就是皇帝一道旨意的事。” “现在却攸关于天下命脉了。” “就算皇帝真对主公有所图谋,难道主公不被册封为太孙,就能自保或不被算计么?” 不可能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一国之君,尤其实权皇帝,就是有能力让天下人都任由自己揉捏。 也就是太子太孙与普通皇子亲王不同,有了这身份,反能避免一些麻烦。 这话说的极是透彻,野道人听着文寻鹏每字每句都鞭辟入里,一针见血,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忌妒和恐惧。 自己是江湖人,虽计谋百出,可到底不如文寻鹏对体制一针见血。 沉默了良久,野道人又问:“可太子,还不是被皇上说害就害了?” 因着他们眼中太子乃是主公的生父,提及太子,都是说被害。 文寻鹏叹一声,说着:“当年太子的事,首先是皇帝壮年,现在却已经年老了。” 当初太子被害,朝臣们虽也有很大的反应,但不至于太过强硬,毕竟皇帝还是壮年,别的皇子也都刚刚要长成样子,就算是太子没了,也还有别的希望。 并且得罪了皇帝,以后几十年都要被记恨,就算根基深厚的宗室,到最后也是黯然一叹,不敢多说。 但现在的情况却与当年大不一样了。 正如文寻鹏所说,皇帝已老了。 一个老了的皇帝,就算自己不急,朝臣、宗室、天下人,都会着急国本。 而宁河郡王被贬,又被传不是皇帝亲子,几乎断无机会。 齐王王爵没有被废,但身体被废了,以后没办法再有子嗣,这事现在是没传开,可这种事,纸能包住火么? 京城早隐隐有传闻了。 蜀王虽看着四平八稳,可明眼人都是看出,他是学今上在潜龙时的老路,可学的又不像,大家更怕再出一个太上,因此虽周围有些人,却有点不冷不热的感觉。 在皇帝立了储君后,他围绕的势力必更会消散不少。 就算蜀王的势力还在,但皇帝老了,这种时候再起废立太孙的事,整个王朝都会有所大变,以蜀王的性格和魅力,有多少人能义无反顾的支持蜀王? 今日,已不同往日了! 这一句,顿时让诸人都有所领悟。 简渠点头:“是的,皇上这年纪,除非储君真不堪,要不再换储君,群臣都不会答应,都会支持主公……” 文寻鹏微微一笑:“不仅仅这样,储君,也是君,与亲王郡王不同,无论是亲王郡王,又或宰相将军,以臣克君,是为弑,是为篡。” “可储君登位,奉今上为太上皇,却是名正言顺,天下无人说不。” 这话说的平淡,诸人一时还没有体会,苏子籍却浑身一个寒战,似乎是醍醐灌顶一样,顿时里面的深意,尽数都明白了。 储君最大的秘密,乃是可以合法的夺取皇位。 赵武灵王一代雄主,实行“胡服骑射”的改革,使赵国在北方拓地千里,可此人脑袋一拍,将王位让与年仅9岁的太子赵何,而在四年后,年仅仅13岁的赵惠文王杀兄长赵章,囚禁赵武灵王,使其饿死。 赵惠文王杀兄弑父,却几乎没有受多少影响,在位时有蔺相如、廉颇、平原君、赵奢等文武大臣,政治清明,武力强大,布威于列国,安稳在位三十三年。 这一切,就是赵惠文王占据了君位名分。 隋炀帝有逼宫弑父嫌疑,可不是好大喜功,几步大战略都错,皇帝当的很稳当 宋太祖赵匡胤的烛影斧声,也不影响赵光义上位 太孙虽不及赵惠文王已登君位,也是半君,两君之间,只问胜负,不论大义,就算是杀兄弑父,后果也是很严重,但不会严重到倒行逆施天下尽反的份上。 当年太子,就是太软弱了,要是悍然起兵,不说成功率,假如成功了,也可以名正言顺,将今上囚禁,不会有太大影响。 对太上皇都这样,何况区区太后妇人,所谓的孝治天下,对明白事理掌握兵权的皇帝来说,真的是苍白的可笑。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不孝又安能轻易动摇君位? 舆论不可不重视,太重视就又是蠢货了。 一言说破,君在亲前,君可杀君,别无它话! 领悟这点,苏子籍当下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为政之道】+10000,晋升17级(380/17000)” 苏子籍不由看了文寻鹏一眼,要不是自己神通大成,与一般皇帝不同,要不,哪怕是功臣,这等诛心之言,怕也难容。 才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侍卫进来禀报:“大王,有几家大臣送来庆贺礼物。” “而羽林卫的毕信、万桥、娄元白等人都亲来了,说是向大王庆贺。” 苏子籍一听这话,就站了起来,打破了刚才稍有些沉凝的气氛,笑着:“他们来了,走,我们去看看。” 文寻鹏也暗暗松口了气,自己刚才,怎么就把这话说出来呢,当下后背就渗出了汗了,又暗看了周围和苏子籍一眼。 苏子籍在前面去,似乎丝毫不觉,只是寻思。 “论阴谋诡计,野道人应该是最擅长,但论阳谋,还是文寻鹏胜了一些。文寻鹏说得不假,当年杀太子,群臣虽有反应,但反应不是太大,但今日已非往日。” “到了现在,我不当就算了,立了我当储君,再想换掉我,就算是群臣也不会轻易答应。” “这些人与其说是支持我,不如说是支持稳固的政局更新。毕竟现在已不是刚建国时,经过这三十余年的太平,无论是朝中的人,还是民间百姓,都不希望有太大的变故。争嫡可以,一般的斗争的也可以,但如果足以动摇国体的事,不同派系的大臣,怕也要暂时联合起来了。” “不管皇帝为何要立我为储君,以后想后悔也难了。用一句不算恰当的话来形容,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但是,今上是何等之人,以为这样就能让今上屈服,怕也是小看了皇帝,还是要做万一之想。” 苏子籍微微冷笑。 “唯君能杀君啊!” 正文 第七百六十六章 再见帝流浆 想到这里,苏子籍已经向外走去。 简渠跟在一侧,问:“主公,这亲王有着一百五十人的府卫,太子则可以有三百人,现在府内只有一百五十人,空了一半,有着空额,曾念真是不是先调回来?” 苏子籍脚步微顿,想了想:“不,他留在外面更有用,府内有空缺的,慢慢补上就是了,谅现在太平,也没有迫切需要。” 不愿意多说,又问文寻鹏:“以前你曾经弄的京报,现在如何了?” 因着现在要去见外面的人,不适合仔细说,文寻鹏长话短说:“主公,经过努力,已扩散数省了,都有了一些影响,可以一报印发,万民得闻。” 已扩散数省? 在这样短时间里,已是不错的成果。 苏子籍还算满意,吩咐:“可以发些引导的文章,把本王过去的诗集、文章都整理发表了。” 顿了下,补充:“有些我经过的政事也可以润色下,发表出去,要宜传播天下,咸使闻知。” “【蟠龙心法】晋升20级,获得的文心雕龙最后异能——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这是《礼记·大学》的总纲,也是儒学‘垂世立教’的目标所在,换句话说,就是把自己的名望传播出去,扎根于士民。” “原本需要十年,二十年养望,还需要士林的配合,条件很苛,但有了文心雕龙,却可以极大省时间。” “现在,或可以试点了。” 苏子籍心里想着,突然之间说着:“等等,这些,不宜我们自吹自擂,你收集整理可以,但请几个托出来发表。” “是,主公。”文寻鹏立刻应着,心神领会,说话间,就已来到了大厅。 “奴婢等拜见太孙。”话说大厅处,一群人已经在等候,与大人们可以喝茶就坐不一样,他们站在了台阶下。 这些人都是大臣派来庆贺的管家级别的仆人,太孙还没有正式册封,亲王不能和大臣结交,因此不得不派家人,这种程度的庆贺,既不会显得谄媚,又能表示出一些尊重,还合乎礼法,恰到好处。 眼见着一个少年漫不经心的出来,被亲兵簇拥,这些人立刻一排排跪下,连话都不敢多说。 可羽林卫来的都是高层,毕信、万桥、娄元白等人,一见苏子籍出来,立刻一起拜下,口呼:“臣等见过太孙!” 这一拜下,苏子籍就心中一动。 代王府正院 距离大厅不远,两只白毛狐狸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路过的侍女见了,也听不懂这两只狐狸在嘀咕什么,只觉得两只狐狸活泼可爱,即便只蹲在那里,也让人忍不住想要撸一把。 只可惜,这两只狐狸地位特殊,那可是王妃养的宠物,除非是被指派照顾它们的侍女,别人想要走过去摸一摸,也是有些不敢想。 但偶尔投喂,却是常事,让人惊讶的是,这两只狐狸都很有灵性,就算是投喂它们好吃的,除了专门照顾它们的,也就只有它们信任的人投喂的才肯纡尊降贵吃上一口。 毕竟,像它们这样被王妃养着的狐狸,可不是一般的狐狸! 现在王府的男主人已被册封为皇太孙,距离真正成皇太孙,其实就差一个册封典礼,连正式的旨意都已经通过,只等着最后的典礼了。 这种情况下,已诞下健康的小世子的王妃,自然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同样的,被王妃养着的狐狸,以后也不再是王妃的宠物了,而是太孙妃的宠物了! 不过,这些人都不会知道,这两只在她们看来有灵性的狐狸,其实并不仅仅是有点聪明的宠物这么简单,而是货真价实的青丘狐狸! 大狐狸正嘀咕着:“哎,时间已过去这么久了,我都有些想家了,你呢,你想了没有?” 小狐狸懒得理它,谁会不想呢?它们可是青丘狐狸,怎么会不想家? 大狐狸也不在意小狐狸是不是在听自己说话,继续嘀咕:“青丘也不知道什么时才能重建……若是青丘不能重建,就算我们想家,也回不去了。” 小狐狸依旧是沉默着,见它这样,大狐狸终有有点不高兴了,用尾巴尖去戳小狐狸。 小狐狸被它戳了几下后,才突然说:“我已是看明白了。” “看明白什么了?”大狐狸不解地问。 这丫头,又在想什么呢? 是自己太笨了,还是她心思过于灵活了些?有时它都要搞不懂这丫头整天在想些什么了。 但又一想,这丫头越聪明,越能带着青丘狐狸重返家园,重返荣光,这不是坏事! 小狐狸慢悠悠地说:“我在想,青丘虽带着些灵气,其实还是普通山脉,要有灵异,并且一直保持这种灵气充沛,得再得青丘君的封号才行。” “你想想看,在青丘君出现前,青丘可是后来样子?是有了青丘君封号,青丘才变了样,变成一个灵地。” “当年魏衰,青丘也跟着衰了,等到了魏亡,就只剩下五分之一不到的灵气了,继续下去,青丘怕是有一天会变成一片再普通不过的山脉,灵气全无,我们青丘狐也与普通狐狸无异……” 才说着,小狐狸突然咦了一声,瞪大了眼,原本是趴在地上,突然就两脚立了起来。 它现在是狐狸模样,又不是人形,这一立起来,两只前爪还下意识搭在身前,作拜月状,看起来就很可笑。 大狐狸当然欣赏不到这种可笑,它懵逼问:“你,到底怎么了?” “唧,唧唧!”才问出这一句,它也睁大眼,不由发出了叫声,连毛都跟着炸了起来! 在它眼中,就见小狐狸周围,竟突然出现月光,并且月光中,就有金色的橄榄贯串垂下。 “这是帝流浆!” “唧唧!”大狐狸奔出去,只奔到门口停住,只见外面阳光照在走廊上,却没有半点异常。 转身缩了回去,满室的月光和金色橄榄,水盈盈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这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小狐狸的周围? “唧唧!”但眼下不是仔细思索这些时,大狐狸震惊之余,立刻清醒过来,忙扑上去,同样立起两脚,对着月光拜下,吞吐之间,一颗金色橄榄落到它的嘴中。 急乎乎的也来不及咀嚼就吞咽下去,还喊着:“给我留点,给我留点。” 就一瞬间,小狐狸已经连吞三五个了。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七章 昙花一现 可大狐狸才喊了一句,就住了口。 因满室的月光和金色橄榄在迅速消失,这可比它们以前发现橄榄果时,消失的速度快多了! 大狐狸不敢说话,一口咬住又一个,拼命着吃。 “……没了……” 大狐狸才吞了四个,一切都没有了,它不由惆怅之极,不过由于自然消失远快于小狐狸吞食,所以也不是抢的问题,虽觉得很可惜,但也不算太懊恼,只是终于有时间问:“怎么了?为何你周围会出现这些?” 小狐狸的表情很奇怪,它现在是狐狸脸,狐狸脸居然也露出十分明显的复杂神情,说不出是惊讶,还是喜悦,又或迷茫。 总之奇怪至极,也复杂至极! 大狐狸见它这副模样,越发急得想上爪子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噗” 就在这时,小狐狸的身上突然发生变化,它本是白狐,可一瞬间,它的一身白毛隐隐浮出金光! “这、这是!”大狐狸“啊”一声,急急叫着,人类听到了,只会听到唧唧唧的声音。 “这是青丘君的封号,封号复活了?” 与大狐狸狂喜的模样相比,小狐狸反冷静了许多。 “不,还没有复活,但是恢复了些……”小狐狸喃喃说着,不由和大狐狸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大厅。 大厅处,代王在接见众人,莫非是因代王成了太孙? “那以后,是不是会更多?”想到这里,两只狐狸都舔了下嘴。 龙宫 珍珠玛瑙,珊瑚琥珀,宝物堆积在一个个仓库里,也妆点在宫殿的外墙上,远远望去,就觉得流光溢彩! 曾经的龙宫,现在已又有了变化。 原本就已是渐渐修复完毕的连绵宫殿,更拔高扩展了,比过去面积大了一倍有余! 但这并不会让宫殿的水域显得拥挤,因龙宫虽然看似在水底,实际上却是在又一层空间,只是显现在了水底而已。 此时在最巍峨一座宫殿的白玉石台上,十几道身影正等候。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穿着奢侈衣袍,身上装饰,仿佛将半个身家都挂上去,一个个都是珠光宝气。 这是大妖的一贯做派! 在正式场合里,它们恨不得将所有能显露自己身份实力东西展露出来,这既是炫耀,更是一种震慑! 就像动物界,越颜色鲜艳的动物,就越可能深藏剧毒。 大妖们,哪怕是水妖,也很大程度上保留着动物的特性。 当然,它们本身也的确喜欢这种风格。 牙尖爪利,才能威慑百兽,确定自己在食物链的地位,成大妖甚至妖(水)神后都不例外。 水神在过去基本上都是水妖,不过是从妖升为神,其实也不过是挂个好听的名头。 郑已经代魏,严格说,连龙君的封号都没有了,小龙君也仅仅是幼龙,它们这些昔日在大魏朝跟随龙君的水神,现在更不过就是一个个水妖罢了。 就算有信徒供奉,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也因为这样,它们才愿意来拜见里面的幼龙。 “我等诚心拜见少主,少主为何让我等久等。” 十几个水神求见,只因幼龙还在熟睡,龙入了眠被打扰,可是罪过。 但此刻它们等得也有一些时候,有些水神的脸上已渐渐露出不耐烦,哪怕它们这次来拜见是自己主动,并不是幼龙召见,但将它们晾在外面这么久,还是让它们有些不满。 若过去的龙君,便是让它们再多等上几天几夜,它们也不敢反抗,甚至不敢露出不满。 可现在的龙君,本质上并无龙君封号,不过就是一条幼龙! 这样的幼龙,如何能让它们信服? 因此这时,一个水神说着。 “穆河水神说的是,我们乃先君时的老臣,就算是少主,又岂能如此无礼对待我等?”立刻有神响应。 “是啊,就算是龙眠,我等众神齐聚,也应该醒转了。”诸神纷纷议论,各个目光闪烁。 穆河水神看了众神渐渐不满,心中暗笑,又闭口不说。 妖者,禽兽也,本是强者为王,要不是龙宫封闭,外妖不得而入,早就有人闯入,将幼龙吞噬,得以继承大位。 “现在也不晚,天下是大郑天下,前朝所封的龙君安能放肆?我奉命来当内应,只要朝廷雷霆一击,就可趁机获利,截取一丝龙性!” 穆河水神竟是大郑朝廷派来里应外合摧毁龙宫内应! 才这样想,突然听到这座华丽的宫殿内,幼龙可爱的小呼噜一停,接着就是“啊”一声,这一声,外面等候的这些水神,都听得清楚。 “搞什么鬼?”穆河水神又开口,只是话没说完听天空一声响,“轰”一声撼得龙宫都微微颤抖。 “不对,天变了。” 诸神嚯然抬首,只见淡金色的天幕,突然之间涌过一股云气,带着一层耀眼的金光涌来,看似缓慢,又迅速卷过,竟有风雨骤然而来之势! 而仔细辩去,只见云气化成湖水滔滔之景,更有无数人跪拜朝圣之景,并且都朝着面前这宫殿里涌去! “这……” 要是别的大妖还罢了,在场的水神,都是见识过昔日龙君之威的,都立刻震惊了! 而穆河水神,更是惊得脸色都惨白一片:“这是龙君的封号,难道它复活了?” 他这次来,莫非不是来得好处,而是来入瓮的? 才一转念,突然之间,就见空中云气消散,一切都空。 “不,不,虚有其表,只是昙花一现,但,必须迅速禀告朝廷了。”穆河水神惊的身体微颤,一阵阵后怕。 西南省 周瑶坐在鹰背上飞行,老鹰很平稳,在高空直线飞着,高空中的风,将周瑶的衣裙吹得瑟瑟响,周瑶本人五心朝天,双眸微闭,淡淡的灵气,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她似乎正在修炼,但这种平静,却又与往日带着一些不同,仔细看,就能看出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唇也微微抿着,像在压制着什么。 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的,她恍惚间沿着一个方向看去,看到了一条幼龙在龙宫里醒来。 这一刻的所见,仿佛与记忆深处的景象瞬间重合在一起。 可仔细去想,又想不起来。 “帝君已回归,你还不醒悟本来么?”有声音在这时说,就仿佛在她的耳畔低语。 周瑶微微张口,就要回应,可突然之间,潮水一样的感觉却突然消退。 “不……不!”周瑶奋力一震,似乎要从深深的噩梦醒转过来,却一翻身,在从鹰背上跌下来。 这是数百米高空,跌下来必粉身碎骨,只听“唳唳”声,巨鹰反应极快,快速降下,在下面一托,就将跌落下去周瑶再次接回来。 “不,我不是她,我是周瑶。”周瑶才从险境里脱危,冷汗湿了后背,却更露出迷惘之色。 正文 第七百六十八章 使人震怖 鹰托着周瑶展翅翱翔于天际,速度极快,只一炷香时间,就已出去了极远,不久就已飞入一片新的领域,下面正是西南省的省府棘城府。 棘城府·一个府邸 正院正巧有个官人抬头望天,见一个黑点从高空飞过,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感慨着:“这种地方,竟连飞禽都如此健硕。” 这官人眼神好,见老鹰极大,也不知是普通飞禽,还是开了灵智的飞禽,不由浮现出几分忧虑。 这段时日,各地显圣之事频发,西南省也不例外。 显圣的不仅一些神祠里的供着的存在,还有一些妖鬼精怪。 甚至在不久前,距离省城百余里的一处临山镇子,还发生过精怪强纳美妾的事。 竟有不知道成精多久的山怪,看中一个这镇子上一个富商之女,想要纳她为妾。 虽只是小镇里数一数二的富商,在郡县算不得什么,那也是不愁嫁女的人家,加上姑娘貌美,富商早就打算将女儿许配给高一点门第的人家,又怎么会看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精怪? 可被它作祟了两次,就吓得带着家眷避出去。 之后还是省城官府出面,直接派兵击杀了精怪。 这其实也是为了震慑省内不安分的一些存在! 任你再是厉害,与官府斗与朝廷斗,也断没有好果子吃。 而自从出了那事后,对一些异于常人的动物,不少官人都心存警惕了。 “但愿只是路过的一般飞禽。” 正感慨着,突然有人快步走进来,来到他面前,低声禀报:“总督大人,有人求见您,是一位道童。” 道童? “请他到花厅见我。”官人眼神一凝,能传到自己耳朵里,这道童必是自己熟悉的人,或者很重要的人。 “是。” 不久,一个十三四岁的道童从外面进来,直接领进花厅里,一进门,就向正背对着他的男子行礼:“小道见过罗大人。” 原来,这位有些消瘦的官员并非旁人,正是罗裴,西南省的总督。 罗裴转过身,看着这位道童。 “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对这人,显然罗裴很熟悉,也没打官腔,直接问。 这道童的师父与罗裴有些关系,算是在道录司里一个能给他传递特殊渠道消息的人。 平日里轻易不会来,凡来找自己,必然都是向自己传递一些相对重要的消息——道门有不少方法能迅速传递消息。 道童没说话,而拔下头上插着的平平无奇木簪子,轻轻一拧,竟一分为二,从里面抽出一小卷纸,递给了罗裴。 罗裴展开一看,就顿时不禁倒吸一口气,不过终是正二品大员,除此没有露出别的神色。 这次传消息给自己,竟用这种暗语来传,而不是让道童带话,原本就猜到必是极重要的事,但此刻看了,才知道竟这样重要! “你辛苦了,来人,赏十两银子,下去休息吧!”罗裴神色如常的说着,见有人将道童带下去休息,他立在原地,才突然昂起头,让红着眼的泪,不至于落下来。 “太子,您看见了么,皇上立了您的儿子当太孙。” “大郑的江山社稷,终还没有旁落,回归了原主。” 没想到,太子虽故去,但皇孙终于等到这一日,这想必是许多人都愿意,期待看见的事。 “夫君,你怎么了?”从花厅外进来的罗裴的妻子,看到夫君站着,红着眼,顿时一惊,忙问。 罗裴这才回过神来,对妻子笑着,拭了拭眼:“天,还是有眼的!” 京城·周府 因着小姐失踪,周府已许久都不曾听到笑声了,夫人最近一直都不曾出去应酬,似乎是病了。 周府的男主人,周瑶之父周立诚也许久不曾待客了,今日却破了例。 来到府里被他招待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邵思森的父亲邵英,以前是太常寺少卿,从四品,现在还是太常寺少卿,正四品,也可以说是晋升到本位了,再上,就是正卿。 周立诚与邵英对坐着,中间小桌上摆着茶水果点,二人都不曾动,脸色都有些凝重。 二人这次在府里说话,是因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已经被京城所有上层人士知晓的消息。 周立诚沉默了许久,忽然感慨:“真是世事难料,谁也想不到,代王竟会变成太孙!” 可不是嘛! 这事谁能想得到,谁都想不到啊! 说完这句话,他又不说了,邵英坐在对面,也在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现在是在茶室里坐着,一无人说话,就很是安静。 良久,邵英才开口问:“去么?” 周家与邵家是世交,虽这次儿女没有结成亲,但无妨深厚的关系,一向都是同步进退。 邵英没说去哪里,但无论是问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懂。 周立诚沉默着,又是过了一会,才说:“去,毕竟是正统。” 停顿了下,周立诚又感慨的说:“就要举行太孙册立典礼了,不知道多少人提前去呢?” 邵英明白意思,如果说仅仅礼仪性,那其实没有太大关系,毕竟册封太孙,出于君臣之仪,够资格的官员都必须贺礼。 但问的是不是靠拢,就不一样了。 邵英感觉不会少,毕竟今日非往日了。 在皇帝青壮时,莫说只没了一个太子,就是再没一个,其实也不会真正震荡朝野,最多就是令人害怕,怕被牵连而已。 皇帝年轻,又有别的儿子,还不止一个,太子满门被灭,纵然恐怖,可人都死了,别人又能如何呢? 劝谏? 在没杀之前劝谏还能有用,人都死了再劝谏,不是等着一起死么? 皇帝连亲儿子都能杀,亲孙子都能杀,一副红了眼的样子,还能对这些外人手下留情? 所以那时,纵然听闻了太子满门被灭,整个朝野也是没人敢对这事质疑,一片的死寂。 现在却不同了。 太孙年轻,皇帝……却老了,没几年了。 而每个人的生死荣辱,甚至家族,或短暂几年后,都会在新帝一念之间。 不谈飞黄腾达,至少得保全性命和现有地位吧? 有多少人,敢不示好呢? 周立诚和邵英对看一眼,看出了彼此震怖,以前看史书时,总对皇帝和太子之间不解。 自古明君,太子难得善终。 现在却理解了。 每个皇帝都会老,而太子年轻,所有大臣,无论是忠是奸,是能是愚,都不得不向太子靠拢,唯是程度多寡。 面对这情况,平庸之君,尚可安慰自己:“这是太子,是我的儿子,是社稷的继承人。” 而明君,英君,却格外不可忍,故往往没几年可活了,却还是悍然杀掉太子,结果使庸帝登位。 运气好的,尚可维持,运气不好,二世而亡。 可就算这样,周立诚和邵英也不敢不去。 “万一太孙登基,我等不去之官,怕祸端立刻降门了。”周立诚站起身,看着远处苍茫的天色,不由微颤。 自立太孙起,被压制二十年的潜流,就汹涌澎拜,使人震怖。 皇帝,又如何看待呢? 正文 第七百六十九章 半片京城倾 京城 “表弟,码头到了!”一艘大船在这时抵达京城附近码头,有人站在船头,兴奋对着身后说。 从他身后走来一个青年,沉稳得多,不是旁人,正是与苏子籍曾经一起读过书的余律。 方惜性格一向跳脱,哪怕经过了不少事,现在也年长几岁,看起来还是有些活泼。 余律十几岁时就一副温和君子,现在更甚,二人站在一起时,表弟竟像表兄,表兄则像弟弟了。 余律目光落在河岸上,这时乃黄昏,直抵京城上东门外,下船就觉风寒刺骨,但见上东门的轮廓直矗天空。 天还没有黑,码头上已到处点起灯笼,只见水中到处是船,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算得上人烟稠密。 “不愧是京城。” 还没有入城,依着码头建立起的街巷店铺就已经林立,小贩、货郎叫卖不绝,光这里,就比自己住的县城强上许多,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了,可再次临近京城,余律还是忍不住微微叹气。 这一次,他们能鱼跳龙门么? “两位公子,码头附近就有客栈,这天都快黑了,从这里赶去京城,估计城门已经关了,不如先住一晚,待明日一早再去京城?” 一看两人的穿着打扮,以及跟着小厮就知道,这两人估计是出身富裕的读书人,也是进京赶考的举人。 会试是三月十五,现在是十二月了,不早也不晚。 原因很简单,长途跋涉,非常辛苦,到了京城都必须修养一段时间才有精神考试,有病的更是要治疗,晚来了,不但可能耽搁修养,连合适的房子都租不到,所以举人都是十一十二月就到了。 这样的人在外一般不会太过省钱,而且现在距离会试也有一段时日,不会急着非在今日急匆匆进城。 余律和方惜其实被说动了,一路上坐船是真没休息好,很是疲惫,能在地休息一晚明日入城是很不错,可余律想了下,苦笑着压低声音对方惜说着:“代王来信,说进京就去望鲁坊,住王府就是了,我们虽未必住王府,到了还是必须去拜见。” 方惜了然,说着:“就听表弟的。” 跟着的人,除了一人一个小厮,还有两个青壮汉子,毕竟比起前几年,现在路上不太平的事也渐渐多了,这不是治安下降,而多了一些鬼魅之事。 曾经被狐女惩戒过的方惜,现在在女色上已老实了许多,甚至在一众同窗中,都算得上是老实人,就是因过去吃过大亏。 现在世道有些变了,他自然是越发小心,不敢造次了,就怕又惹到了哪路神仙。 “唉!”见着两人坚持入京,招揽的伙计只得叹一声,准备走人,却被喊住:“你是当地人,熟悉,喊个牛车,我们去望鲁坊。” 伙计一怔,赔笑:“二位老爷,我是苏家老店的伙计,不负责……” 话未说完,方惜便笑:“你别先推,你无非就是为了些工钱,来,这是我赏的银子,除了车费,都是你的。” 说着,丢了一块碎银,伙计接过一看,是五两的官银剪了一半,有二两多重,顿时满脸笑,打躬:“二位老爷,胡家车行我认识人,放心,一定把两位送到。” 果然,没多少时间,一行人就乘上了两辆牛车,并且赶在了上东门关门前入了城去。 京城更是不一样,只能说大街小巷胡同里,都是房舍栉比鳞次,每隔一段都有粉墙碧瓦掩映竹树的住宅,都是官人大户之宅。 店铺更连绵起市,现在入夜了,都点着灯笼,熙熙攘攘。 “京城繁华,冠绝天下呐,表弟,我们是不是直接去代王府?”方惜拉开车幕看着,啧啧称羡,又摇头叹:“可惜张贤弟只是秀才,不能同来,否则,我们几人在这京城跟聚首,岂不美哉?” 余律看他一眼,眼神带了点忧虑,想了想:“先去看看,再决定是不是拜访。” 当年,三人是同窗,情谊真的不浅,可现在,苏子籍已经是代王,君臣分野如天地之别,更重要的是,一旦拜见,又有过去交情,怕立刻打上了“代王党”的烙印。 可能多出几分运道,也可能立刻就有滔天之祸。 余律岂有不多几分心的? 才寻思着,牛车一顿停住了,天又飘了点雪,方惜问:“怎么了?” 车夫赔笑:“二位老爷,望鲁坊是到了,前面却不能行了,老爷说个地名,我看看是不是能插进去。” “怎么前面不能行了……哇!”方惜望去,惊呆了。 望鲁坊本是大坊,都是贵人之住,不但府邸林立,并且街道也非常宽敞,能三排牛车来往。 可就算这样,只见一辆辆牛车已经堵塞了路,并且都是官式。 三品以上车顶用银,车轮用彩绘雕漆装饰,车盖青车帏黄,内置火盆,四品以下车顶用锡,车盖黄车帏红,同样内置火盆。 眼见牛车纷纷入内,一溜从坊口向东能排出一里远近,跟随的仆从更是如云,辩认看去,竟然没有六品以下的牛车,都属贵人之列,不由咋舌。 “二位老爷,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停了吧,这是代王宴客,百官都来了,我等冲撞一个,都得兜着走。”车夫苦着脸。 余律看了,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下了车问:“代王宴客?” 代王竟这样势大么? 从苏子籍封王后就不曾来过京城的二人都目瞪口呆,一脸惊骇,连性格一向跳脱的方惜都变了色。 “唔,我知道了。”余律神情恍惚,目光扫视了一下,只见仆从倒不是死等,而在街道棚下吃茶吃点心嗑瓜子说闲书:“你回去吧,余下的路,我自己走过去就是了。” 又丢了一块碎银打发了车夫,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了。 这时已经入夜了,灯火繁星闪烁,车水马龙,人流出出进进,几乎如在梦中了。 余律心细,看到这一幕,惊骇之余就是担忧。 苏子籍现在虽是代王,但过去毕竟同窗那么久,曾经是朋友,朋友现在成了代王,还这样势大,总给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烈火烹油,其实并不是好事! 沉默良久,余律说着:“来都来了,还是上门拜访下吧!” 说着两人带着小厮步行走到了侧门处,心里已有盘算,拜访是必须,至于住入就算了。 余律抵达侧门,发现这里也有府兵把守,拱手说:“这位兄台……” “有事?”两个府兵明显都有些不耐烦,只是态度倒也不算很恶劣。 余律暗叹一口气,将帖子递过去,说:“我欲求见代王,这是帖子,还请这位兄台帮忙递进去。” “你想见我们大王?你看看,门口这些贵人,都是不下六品的官,都是来见我们大王的,这么多人一个个都想见,哪里见得过来,有的凌晨都来排队了,到了晚上都未必见着。” “这位书生,看起来是举人,我劝你啊,还是过几日再来吧!”一个府兵说着,倒也诚心诚意。 余律想了想,掏出一枚银锭,是五两官银,直接塞了过去。 “还请帮个忙,我二人与代王过去是认识的,一说就明白……” 塞了银子过去,二府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才说:“你们且在这里等着,我进去传达。” 退后几步,余律与方惜站在下面等着,余律心里有些后悔,对着方惜轻声说:“没想到,现在要见苏贤弟,还要花银子才成。” 又想着,他们这次来,是不是做错了? 又转念一想,就算看在了过去朋友和同窗的份上,也见上一面,并且劝谏,如此张扬,哪怕身为亲王,怕也是祸不是祸。 更有疑惑萦绕不去。 就算是太子之子,亲王之爵,贵人云集,惟恐不早,朝等夕见,这是不是也太离谱了? 这怕是半片京城都动了吧? 正文 第七百七十章 步步惊心 余律正寻思着,天色越发黑了,雪花变大了些,就有人熬不住,一人说着:“看这样子,老爷拜见太孙,还有些时间,不如寻个酒肆,你我小酌几杯,驱个寒。” 指的是远一点的酒楼,大厅映得明亮,有七八位客人,有的吃饭,有的吃酒闲谈。 又有人摇头:“买点酒和熟菜是可以,但是在酒肆里喝酒,万一老爷出来,见不着人,立刻就是板子上身了。” “说的也是,那就沽点酒买点猪头肉。” 这两人看上去都是牛车的仆人,正想去,余律连忙喊住:“二位,你们说的太孙是谁?这里不是代王府么?” 听见唤声,两人眯着眼看看余律,见穿一身八成新棉袍、缝工还算精细,看气质,十之八九是应试举人。 虽然自家老爷是四品官,可也不愿意随意得罪一个举子,两人诧异,又迅速理解了笑着:“二位是赶赴京城的举子?也难怪不知道了。” “是皇上封代王为太孙,代王是太子的儿子,果然,老爷子还是最亲嫡孙呐,所以贵人都来庆贺了。” “两位要是举子递清贴,还是过几天吧。” “代王成了太孙?” 方惜站在离台阶稍远几步的地方,听得更真切,脸上神情惊愕非常,还是余律反应快,摸出一小块银子:“多谢两位告之。” 等两人走了,方惜喃喃:“表弟,你……你听到了没有?他们说……说……是太孙!” “他们说,苏……不,代王,是代王被封为太孙了!” “这怎么可能?” 余律的第一反应,就是两人都听错了。 这事怎么可能,那可是太孙,太孙! 不是皇孙,是太孙! 代王才被认祖归宗多久?就一年三级跳,到了现在竟被封太孙了? 余律不敢去信,从台阶上往下走几步,又抵达另一处牛车,这等大事,肯定都在议论,也将议论的内容听得更真切了。 “……现在代王被封太孙,以后就是储君,与过去不一样了。” “是啊,那可是储君,天下亿万人未来之君,也不知我们老爷,这次能不能见到太孙。” 代王居真被封太孙了? 余律听得呆如木鸡,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在胸口蔓延。 他转过头,看到兴奋起来的方惜,也从方惜的眼里,看到了同样涨红了脸的自己。 昔日的好友成了一国储君,这等事说不兴奋是假! 可说兴奋,又很快就被后悔所覆盖。 “早知代王被封了太孙,这次就不该匆匆过来!”余律懊恼说着:“更不应该现在递贴子。” 之前是后悔不该过来,而这一次则后悔来得太匆忙太鲁莽。 现在代王已不是代王,是太孙。 是代王时,他们之间的差距巨大,现在更君臣有别,就这么冒冒失失过来,不谈见与不见,本身就是失礼。 有心要走,但已让人去禀报进去了,现在才知道刚才府兵迟疑的神色是为了什么。 余律有些焦躁原地走几步,又强自将这情绪压下。 方惜的想法就简单多了,他觉得这是好事,当官不就是要求个功名,自己与太孙情谊不浅,别说进士肯定中,就算不中,也不失郡省之官。 这有什么可焦躁? 当然,不安是的确有一些。谁让这个消息太突然,就连自己这样心大的人,都有点受不了。 就在余律迟疑要不要回去时,有人从里面大步出来,一脚迈出侧门,就朝着二人一笑:“两位,好久不见了。” “啊,是惠道真人!”方惜曾经受过惠道真人的帮助,一看到这熟悉的面孔,顿时高兴打招呼。 余律见从里面出来的人是个熟人,也松了口气。 不过他也有些好奇,惠道真人不是去云游了么?怎么突然出现在了代王府里,还在这时走出来,莫非是来迎接自己? “见过惠道真人。”余律心里想着,拱手一礼。 惠道笑着说:“不必多礼,是太孙闻之消息,特地派贫道来迎接,这里不是说话之所,还请两位随贫道来。” 说着,就示意二人进来。 他们站着的地方,其实也挺引人注目,毕竟现在凡与代王相关,就没有不引人注目,任何一道门,都有人盯着。 原本两个人站在门外,别人看见了,也不会当回事,可此刻看见代王府内出来一个人,竟将两人给请了进去。 这一下,顿时就引起了一阵小骚动。 有人过来,也试图从这里入内,被门口的府卫给拦下了。 “为什么他们能通行?”有人客气的问。 但这样问题,显然得不到回答,而被拦下的人也只能悻悻回去,心里猜测着二人身份。 仆人都被拦在外面,只两个进来,这在余律跟方惜看来十分正常。 以两个举人的身份,在代王已成太孙的情况下,能被带进来,愿意见,这已是太孙深念旧情。 毕竟,君臣有别,地位更是悬殊。 “果然不一样了。” 其实上次代国公时来过一次,也许是心理,这次进来,分外不同,只见一路行来,走的是走廊,每隔十步,都有一个府卫,个个按刀挺立目不邪视。 不少人来往,都脚步轻轻,甚是肃杀威严。 两人哪里见过这排场?余律和方惜往里去,都已经拿出了养气工夫,才勉强保持镇定,只觉得有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余律不由疑心,除了明面上这些人,恐怕暗中也有人在保卫着这府邸,保卫着太孙一家。 不仅是这些戒备森严的人,余律转过弯,恰看见几个官员站在檐下,其中一个是六十多岁,胡子都白了的四品官,似乎年老体虚,又等了些时间,冻得嘴唇有点乌青了。 而更里面有个暖厅,里面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目测超过了五个! 这些官员,一般身带着管家,而不远处则是一个个仆人,搬着一个个箱子往院子我,有声音传来,是入库清点礼物的人发出的,不用说,这都是来宾送来的礼物。 这数量实在惊人! 光是现在看到的数量,就已算不出有多少箱,看不到又有多少人来庆贺和送礼? “礼数太隆了吧?” 余律方惜对视一眼,连方惜原本无法抑制的兴奋都下去了一些。 哪怕京官,一旦进了四品官的范畴,就已脱离中下层,是官员中的金字塔中上层了! 更不要说三品以上,更是朝廷重臣。 这样的场面太奢侈,也太过了。 哪怕是太孙,这样繁华似火,也容易出问题,还是大问题。 余律越走,眉越蹙,心越惊。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一章 心中有官气 余律才想着,就已到了正院,还没有进去,就看见一道身影出来,竟是太孙亲迎! 余律方惜都被眼前好友变化所惊住,分别不算太久,可昔日好友看来,比过去越发令人不敢直视! 怔了一下后,二人就忙向其行礼,口称拜见太孙。 苏子籍笑容爽朗,只让行礼一拜,在行第二拜时就上前一步,用手重重的扶住。 “请起吧。” 拦下二人,苏子籍温语:“你我乃草芥时的朋友,寒门同窗,情分大是不同,只是不行礼,对你们不好,毕竟你我是君臣。” “现在行了一礼,君臣之礼已毕,现在就是贫贱之交了,余贤弟,方贤弟,请。”说着,苏子籍就示意二人一起入内。 这样爽朗又有分寸的模样,让余律方惜都心下一暖。 到了现在的身份,太孙竟然还用旧时称呼来唤,怎能不让人动容呢? 进去,苏子籍让人上茶,又让人退下,不算大的书房内,只有三人,在这个地方见更显亲近。 二人原本因身份变化而升起的局促都少了不少,苏子籍又问起了家乡的事,说了几句,扫视一眼,就知道二人多少放松了些,就笑着:“你们是来京赶考么,想必一二年不见,必是学业大进,可曾带了文章?” “我可要好好看一看你们的文章!你们也不必藏着,带了文章,我自然会点评点评!” “要是不好,我可要批评。” 苏子籍这自然态度,让余律方惜都一阵恍惚,仿佛回到当年时光。 只是,怎么可能真回到原来? 余律因叹着:“先前殿下寄了书来,并不是我们虚逢迎你,殿下在科举上,的确有真知灼见,我们都受益不小,文章有,还请殿下斧正。” 说着将文章取出来,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将文章拿出来,一摆手:“你们先喝茶,喝完了我再说。” 说着,展开了文章,认真看着,不过看的极快,数千字,几乎几分钟就看完了,两人不由微微失望。 不过也理解,外面这样多大官等候接见,给几分钟略一看也已经给了很大的礼数了。 不想苏子籍又看一遍,这次略长,五分钟一遍,然后放下纸,转过脸来笑着:“余贤弟,方贤弟,你们说不虚逢迎我,是不是觉得我虚逢迎你们?” 见两人吓一跳,连忙说不,苏子籍就说:“还记得当年临化县的曾凌初曾秀才么?” “曾凌初曾秀才?是不是他父亲当过同知,后来写稿为生的那个?”方惜更熟悉些,立刻想起来了。 “对,曾经给我结保的那个,我花了二两银子。”苏子籍忆起了开门的曾夫人手指干裂,有着冻疮,以及咳嗽的叶维翰。 现实生活,没有穿越小说里的才子佳人的美好,主母也要做活。 淡淡一笑,说:“曾凌初19岁以府试第一获得秀才,受学政赏识,但30岁都没有中,家道遂衰落。” 两人不知何意,只是倾听,就听着苏子籍捂着茶杯微微笑:“后来,曾凌初靠写书为生,但由于一辈子文场失意,其文自然凄楚寥落,充满郁郁之气。” 余律吓了一跳,忙说着:“曾秀才虽自怨自艾,不过还没有怨望之心的。” “我没有罪之的意思,只是分析与你们听,现在大郑立国不过三四十年,正是如日东升,他郁郁向隅而泣,谁家考官能取?” 余律听了,也是叹息:“殿下说的是,现在乃是盛世,这一篇心情,却与国家有违。” “不仅仅这样,他写的文章我也看过,里面也有书生。” “文中自许才名冠世,而试辄不售,结果有点指点,于是读考试秘籍,却认为这些都是葛茸泛滥不可告人之文,而自己写的是立言立道之文。” “我就知道,此人为什么一辈子不中了。” 余律听着,才知道苏子籍真的是认真指点,忙细细听着。 苏子籍口气淡淡,似笑不笑:“要是将天下之文划成九品十八级,扣掉不入流,秀才八品就可中。” “举人就得五四品之间,进士就得三品方可,换句话说,大部分秀才到举人,里面差的是整整四品,甚至比举人到进士差距还多,这步就筛掉了大部分人。” “曾凌初不中举的根本原因就是才学不足。” “或有人问,曾凌初熟读四书五经,不说倒背如流,却也是引经据典,怎么是才学不能进呢?” “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没有官气。” 余律怔了,问着:“殿下,是他没有官运官命么?” 苏子籍呷了口茶水,说着:“不,不是这个,你我都知道,许多人都厌恶八股文,都说这是敲门砖,中了,就扔到茅厕里去。” 方惜也笑了,说着:“那是何啸林何举人说的话。” “那何举人运数不错,还能中举。” “八股是指文章的八个部分,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组成,题目一律出自四书五经中的原文,后四个部分每部分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合起来共八股。” “并且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气说话,四副对子平仄对仗,不能用风花雪月的典故亵渎圣人,而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的高低等也都要相对成文,字数也有限制。” “这套规矩看起来很束缚人,可为什么朝廷要八股才给官作?”苏子籍平平淡淡的说着,可余律不知道为什么,却知道说到关键了,当下凝神听着。 “这就得问,官是什么?” “在下位者来看,在百姓来看,官是富贵,是随心所欲,是任性妄为,可在在上位者来看,官就是体制,就是规矩,身而为官,就得在律令框架(八股)中作文章,既不能越雷池一步,又得花团锦秀,入微见神。” “法如八股,官在其中,框框池池,何以见神(文)?” “所以,谁能写好八股,谁就已经提前体会到了官场的精华——讨厌八股,不肯在框架内精彩,那就自然不适宜当官——选出来的难道是反贼或孟浪者么?” 这话才说完,宛是一个惊雷,轰的余律醍醐灌顶。 一句话,童生与秀才,只要熟读经书就可,要中举人,特别是进士,乃得经过八股磋磨,能在森严的规矩(在文是八股,在官是条律)下,写的精彩,写的出神,才是朝廷要的人才。 读书人如果悟不破这个关口,不愿意接受八股的规矩,那所谓的才学,也就是野趣,野趣也没有不好,也能流传后世,但却和科举无缘了。 “这与天性有关,有人一辈子过不了这关,天性就反感规矩,自然无法领悟八股的真意,这样的人,说不好听点,哪怕天赋再好,把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也就是止于秀才,难以中举。” “有人天性就认可规矩,根本没有觉得阻碍,因此在螺蛳壳里做道场,在八股框中作文章,如此,才学自然突飞猛进,不消二三年就可中举,要是有天赋,更可中进士。” “其实诗词的律诗押韵,平平仄仄,对仗应偶,也是同理,只是还是相对宽松的,不如八股乃是一股纯正的官气。” 苏子籍取过了文章:“久于官场的话,其实当考官,看考生文章,只一眼,就知道考卷上有无官气——螺蛳壳里做道场,在八股框中作文章,这种味道是掩盖不了。” “所以我才几分钟就看完了,并非是泛泛而阅。” “当然,有了规矩未必中举,世上想当官的人多的是,可大部分无法死中作活,就变成道学先生,死板一块食腐不化。” “朝廷首要当然是规矩,其次还得是人才,木头人要来何用,白白浪费朝廷俸禄么?” “因此在螺蛳壳里做道场,在八股框中作文章,螺蛳壳和八股框固是前提,可做道场和文章,才是才的体现——能不能在八股(官场)重重束缚下,还能下笔如有神(经世济民)——这才是选中的根本之理。” “此道,万世不易,无论千年万年都是这样,哪怕一万年后官场,也许废了文八股,却断不会废官八股,因此一谈八股就觉得腐朽,这等之辈,实不足论道也!” “心中有官气,下笔如有神。” “余贤弟,你天性合乎规矩,不知不觉,文章已有了火候,只要稳住,可在得进士出身。” “至于方贤弟,你读书的天赋其实是极好,只是你天性跳脱,虽努力读八股,也习了我的书纪,可还少些火候,必须很有些运气,才可勉强得个三甲同进士。” 这评价说着,字字并无虚设。 余律是真明白了,这是科举的根本大道,不是云里雾里的玄谈,真正可谓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很可能,世界上只有太孙才领悟。 毕竟,如果有这真理传世,所谓的耕读世家,岂仅仅二三代功名,必是代代官身了。 至于太孙所说的运气,那相对来说,不算深意了,毕竟现在苏子籍是太孙,说一句话,自然是很大的运气,抵得上很多人多年努力。 余律看了看懵懵懂懂的方惜,本来这等人生大事,要当事人选择,可是听闻这等道理,以后代代功名不堕,这情份怎么还? 更不要说太孙开口中进士了。 余律就直接回话:“殿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考场这种事,还是要凭真本事的。” 说完这句,又迟疑了下。 苏子籍看出他有话想说,就说:“你有话就说,还要吞吞吐吐干什么?难道还有什么说不得?” 余律听了,原本的迟疑散去,说:“方才我二人进来时,看到门口聚集了不少官人等着入内。” “而府内更是大员云集,送您的礼物,都是用箱子一箱箱抬进来……似乎人太多了些,礼也太多了些……” 他没敢直白的劝谏,而以着一种感慨的口吻,说着这话,以他对苏子籍的了解,不会听不出他的意思。 苏子籍自然是听出来了,直接哈哈大笑,过了会又感慨:“也只有你才对我这样说了!” 说完,默然良久,露出无可奈何,解释:“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来,又送来了礼物,是因明日就要行册封太孙的大礼,所以百官预贺,也不是每天都是如此。” 听了苏子籍的解释,余律心略安,他能感觉到,苏子籍并未糊涂,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应该是心里有数。 成了太孙后,尤其是今日,苏子籍也是真的忙,才又说了一会话,就有人来禀报几次,都是一二品大员亲自过来,身为太孙,不能不去见面。 余律见状站起身,说:“我二人不知明日就是册封之日,今日殿下必然很忙,我二人就先不打扰殿下了,待改日再来拜见。” 说着就起身告辞。 方惜也跟着一起告辞,相比于余律,方惜要沉默许多,不是因胆子小放不开,而是因有些事,余律能看出来,他却没能一眼看出来。 苏子籍也没有挽留,毕竟他现在也是真忙,只是说:“你们住在哪,依旧是南锣胡同帽儿巷那处?” 得到肯定答案后,就说:“既这样,以后让人去那处寻你们。” 亲自送出了书房,让人带着他们出去。 余律跟方惜外去,依旧从侧门出去。 方家在京城有宅子,距离此刻也不是很远,余律与方惜既是表亲,自然不会另寻旅馆,而跟着方惜,一起去了这宅子。 方惜吩咐人打扫,又去准备饭食,就看到余律正沉默看着庭院一处,似是忧心忡忡,就问:“表弟,你这是怎么了?从太孙府一出来,你就显得心事重重的,可是因太孙的态度?” 又自己否定了:“应该不是,太孙不是对我们很好么?风度也令人心折,比起过去,更体贴入微了。” 余律叹着:“我还是心里有些不安,这样的泼天富贵,不知道太孙能不能沉住气,稳住脚跟?” 这话说的,让方惜有些不好接话了,两人正对着寻思,太孙府中又送去了一个二品重臣,人去了,花厅只剩下苏子籍和野道人二人,苏子籍方透了一口气,问:“今晚明晚的人,都一一记录下来了?” “是,全部记录下来了。”野道人默然良久,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心奉迎主公,又有多少是煽风点火的人?” “孤知道,正常哪有这样的声势,这是捧杀,并且能捧杀到这程度,让满京百官折腰,怕是只有皇帝了。” 苏子籍目光幽幽盯着烛火,平平淡淡的说着。 “是,皇帝不怀好意。”野道人看了苏子籍一眼,随即垂下了眼睑说:“目下情势,主公徒具鼎盛,隐忧甚是可怖,还请主公当心,早日绸缪。” 两人说完这话,外面的雪花渐浓,打得窗纸噼啪响,一时极是寂静冷清。 正文 第七百七十二章 祸深不可测 君臣沉默良久,野道人仰脸看看灰蒙蒙阴沉沉天空,笑着:“不管怎么样,先正式成了太孙再说,主公,客人还没有送完呐!” “最后是毕信、万桥、娄元白等人?真的是有心了。” “走,最近送送他们。” 苏子籍看了看天,雪均匀细密落下来,时聚时散,此时街上行人少了,门口的牛车更少了,最后走的人,十根手指都能数完。 苏子籍转出去,就到了花厅,果然花厅里有十六七个人,毕信、万桥、娄元白在里面,除此是自己提拔的百户。 一看见了苏子籍,就“啪”的再次行礼:“夜久了,请容臣等告退。” “的确不早了,孤也不留你们了。”苏子籍一笑,见入夜了,外面已彻底黑下来,对管家吩咐:“雪夜滑,看不清摔着,你去取一些灯笼,让他们带着回去。” 不管怎么样,这些最后离开几个武将,算是苏子籍在军中的嫡系,虽说在朝中根基尚浅,真正值得苏子籍信任的人,都在代王府内任职,这些所谓的嫡系,都彼此有所保留。 但以苏子籍目前入京的时间来算,即便只是这些人还算堪堪值得信任的程度,也是不错了。 “是。”管家立刻去办事。 被叫住的人听到了太孙的话,都不禁心里一动。 哪怕这事只是做戏,可这样做戏的人,在皇子皇孙中已是少有,太孙能想到灯笼照明的事,能考虑这么多,就算是做戏,这也用心了。 离开的十一人是军中的将领,都是骑着马来,灯笼也都拿来可以挂在马旁用于照明。 但也有文官,这几个文官心思各异。 周立诚和邵英就是其中之二,两个接过灯笼,向太孙告辞,等出了门,就上了同一辆牛车。 邵府的牛车跟在后面,两人都坐在周府的牛车里,两辆车的外面,都挂着灯笼。 灯笼的光照亮道路,让入夜后就黑漆漆一片的街道上,多出一些光亮。 周立诚和邵英是世交,差点成儿女亲家的人,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在对待太孙的事情上,立场也趋向一致。 他们这次来代王府,其实本来并不打算走得这么晚,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再一次见到了太孙,两个对太孙的观感起起来变化。 尤其是太孙最后竟然还能想到为他们取来灯笼这事,周立诚就忍不住感叹:“太孙,真类太子也。” 当年的太子也是这般礼贤下士,这般温和有礼。 太孙现在,恍若当年太子啊! 邵英听了也是点头。 两人随之都沉默下来,在这次拜见太孙后,都对太孙有了好感,可也因此对太孙的处境有些担心。 在邵英看来,太孙甚至比当年太子更好一些,沉默良久,邵英不禁叹:“英乎太孙,望之就似人君……唔!” 才说出这么一句,就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周立诚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过去怎么没发现老邵胆子这么大,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莫说此刻是坐在牛车里,就是在府里,这样的话还是不能说! 说别的话,被皇帝知道了,未必就治罪,可说这话,被皇帝知道了,脑袋或就要搬家了! “嘘!你喝多了!”周立城低喝着。 代王府 叶不悔看过了儿子,儿子早睡熟了,奶娘丫鬟几个人守在一个房间里,看管的还不错,她看过后就放了心。 虽按照皇室养孩子的规矩,孩子是由几个奶娘大丫鬟贴身照顾,光是奶娘大丫鬟就起码八个,更不用说二等丫鬟及仆妇,那真当宝贝在养。 王妃是不能亲自奶孩子,在有身份的人看来,这不合规矩,孩子更不能睡在亲爹亲娘的房间,而在出生后,就要安排别的房间。 但在代王府,因着叶不悔从小就生活在普通百姓中,让她一生下孩子,就让孩子与她分开,一天只能见上几面,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事。 苏子籍又不是本地土著,他思想也不受这世界的规矩所约束,所以从小世子出生后,第一口奶,就是由叶不悔亲自喂。 之后虽然请了奶娘喂,但因孩子能吃,叶不悔每天也会喂儿子一次,连小世子睡觉的房间也跟她的卧房离得不是很远。 这样,睡前她都不必走多远,就能去看一眼儿子。 今日也不例外,她在原本去看儿子的时间点去看了一次,回来后没睡,而亲自端了醒酒茶去了书房。 苏子籍在最忙碌时,平时一半时间睡在书房,一半时间歇在叶不悔房间内。 明天无意外,就是他被正式册封的日子,今晚是真忙碌,来了的人,大多留下来用饭。 酒席宴上怎能无酒? 哪怕一人喝上一口,这么多人轮下来,也着实喝了不少。 不过此时,还没有休息,尚在和野道人说话。 “主公,羽林卫中,几乎全部要职都来了,就这点反让臣感觉蹊跷。” “主公在军中时日其实不长,不过半年,虽兼任了指挥使,却也不应该有这程度。” “文官倒罢了,这兵权厘不清,关键时却是大患。” 四下无人,野道人说完,不由长长叹息,烛光下看去,发觉似乎瘦了不少,皱纹也深了不少,可见劳心劳力,以及忧患。 “逢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苏子籍同样一叹:“终是我们在京时日太浅。” “臣明白,现在成为太孙,其实是把主公架在火架上……”野道人怔怔的说着:“要是以前,还可以徐徐识之纳之。” “现在,班底浅薄,外力却一涌而上,受之,良劣难分,一时难以分辨。” “不用看错许多人,关键时看错一个,怕就后悔难及。” “但是不受,自然又凉了百官群臣之心,可所谓自绝于朝廷百官了。” 说至此,野道人已是沉默,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了。 苏子籍听了一时没说话,站起身来慢慢踱步,似乎在思考着怎么解决。 而野道人目不转睛盯着苏子籍,其实这个问题,是时间问题,非才智能迅速解决,毕竟才器终还仅仅是才器,非是神迹。 可苏子籍一步步到现在位份,过程几乎就是神迹了,野道人不由有些期盼,是不是又有转机,能破得此等看似美好,实是祸深不可测的棋局。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三章 无一罅漏 “大王在么?” 外面却有人声,隐隐听见太孙妃三个字,野道人不由恍惚醒转,才发觉自己失态了,现在可是夜深了,并且明天还要举行大典,必须让主公休息,连忙就告退。 “也罢,这话题不是一日解决,你先下去罢……” “不悔,你怎么来了?” 见环佩叮咚推门进人,苏子籍一抬头看到了叶不悔,跟在身后一个侍女,手中端着茶壶茶杯,不禁笑了:“其实我也没有喝多少,这么晚了,难为你还送醒酒茶来,不过我是有点累了。” 说着,苏子籍将外袍脱了,只着素衣坐在榻上。 叶不悔心疼,亲自挽起袖口提壶在手,向杯中倾入茶水,色如琥珀,带着嫣红,满室漾着茶香,说:“还说没有喝多少,是不是有些头疼?” 苏子籍虽喝了很多酒,但身体终是与普通凡胎不一样了,就算不喝醒酒茶,其实过一会,这酒劲自己就能过去。 不过没有拒绝,这醒酒茶是叶不悔亲自端来,不想让她担心,与其解释一番,不如就用了。 因此满饮了一杯。 见叶不悔心疼自己,苏子籍忍不住笑了笑,说:“放心吧,你夫君酒量好着呢。去休息吧,明日若无意外,我就会被册封,到时你也会跟着受封太孙妃,仪式真的不小,睡得晚,明日怕是会累着你。” 叶不悔也知道明天才是打“硬仗”时,怕自己影响了夫君休息。见夫君没有回去睡的意思,她给苏子籍取了被子,叮嘱:“你也早些睡吧。” 等叶不悔走了,着素衣的苏子籍,躺在那里,垂眸想着事,此刻眸底一片沉静。 “皇帝如此行事,是想撑死我?” 本来交接是有程序,有过程,有步骤,可现在似乎老皇帝快死了,一窝蜂的给予。 “不,哪怕皇帝要死了,毕竟是掌天下四十年,不是草班子,交接也不是这样,还是刚才的话,这是不怀好意的捧杀,可,这有什么好处呢?” 有了太孙的名分,就算蛇吞象,一时消化不了,也不会撑死。 然后过几年,照样可以把各方各面理清楚,到那时,太孙就势力大成了。 “以我看,真心让我接班,不会如此。” “可不怀好意的话,就不会给我二三年的时间,感觉只要我临时撑成胖子,皇帝就满意了。” “怎么感觉是填鸭填猪呢?” 突然之间一凛,苏子籍隐隐有所悟,蹙眉:“所以,皇帝用意,就在这一二年之内图尽匕现?” 一阵心悸,苏子籍却也不惧。 “现在我最大弱点,还是抵京时日太浅,当代王和太孙时日更浅,皇帝上位,都得三年不改父道,就是为了当稳皇帝。” “太孙也一样,名分要慢慢入心入理,才能真正发挥作用,而这就需要时间了,二三年是必须。” “我未必有这时间。” “不过,我与普通太子太孙不同,刚才接见众人,我能清晰感觉到,诸人对我改观不小,特别是最晚走的那些人。” “就因一个太孙名分?” “不,不对,应该还有别的因素影响。” 【蟠龙心法】晋升20级,文心雕龙产生了最后异能——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说穿了就是昭德于人,莫非就是加快了这潜移默化的过程? “以前效果不佳,是这等儒家神通,必须先占有君位?” “天地君亲师,有了大义,方可起效?” 苏子籍思索着这事。 回想着接见和宴请来客的事,苏子籍此刻回忆起来,就觉得细节处,似乎有所影响。 但到底哪里影响,契机是什么,苏子籍虽摸清了一点,还是隔着一层,没办法彻底通透。 想着想着,苏子籍醒转过来,不由一怔,举目望去,只见地面上一片迷雾,弥漫四方,透露着幽深,隐隐约约的带着浓郁的黑气,看起来不祥。 唯一有迹可循的就是一片微弱的光,沿着光看去,是迷雾中一根直耸不可见顶的灯塔,可这灯塔却透着血色。 这又是什么地方? 因迷雾挡住了一切,根本看不清这是哪里,苏子籍蹙眉,刚要迈步,半空中忽然亮了下,一股光亮照过来。 “……” “有点亮,堂皇,又带着血色?” 苏子籍看去,只见一群萤火虫飞来,如果单看每个萤火虫,很堂皇,但点点光组合,又隐隐透着血色,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分辨,目光一垂,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这群“萤火虫”,很快就汇聚成了几片光,最大一股光,直接被这半片紫檀木钿吸取了,没入其中。 余下分成的几支朝着周围飞去。 苏子籍似有所感,微微一怔,这是何意? 才举步上前,要看个仔细,一步下去,突然之间周围环境又变了,是个幽深又宏伟的建筑。 “是太子府?” 苏子籍面色不变,目光扫过,这里来过多次,很是熟悉,不过和上次不一样,没有了每隔几步就有一具死状惨烈的尸体,因此显的格外幽静。 一直向里去,直到太子服毒自尽的院落前,仔细朝迷雾中看去,隐隐的出现了一个人。 “是太子,太子似乎在安睡?” 缠绕在太子身上的锁链松了大半,他依旧是俊美矜贵的模样,却不像过去那样愁苦,而闭着眸子,面容平静,难得的安睡。 “太子魂魄还在,没有转世?” 意识到这一点,突然之间,苏子籍像放下了一块大石一样,心神都一松,下一刻,他就真的沉沉入了黑暗。 皇宫·一处侧殿 不时有太监出入,看着十分忙碌,不过并不在侧殿,而在附近的房舍,檐下吊着五盏宫灯,此时微雪飘落,在灯光映照下朦胧。 这其实仅仅是三间房,四周都是铜柜,书架上堆得都是文卷,一个个带着标签,满屋都是墨香,过了不知道多久,进出太监终于没那么多了,剩余的太监都望向了坐在前面的一人。 这是个大太监,面前铺着一张纸,一直提笔记录着,终于蜡烛的光又跳一下时,工作似乎完成了。 “咱家去见赵公公和马公公,你们在这里等着,谁都不许走漏风声,若有人拿了好处,做多余的事,仔细你们的皮!” 撂下一番话,这大太监就带着文件,急匆匆去了一处宫。 才走上台阶,就看到赵秉忠、马顺德两个太监带着十几个小太监张着灯,正望眼欲穿望着,这大太监连忙上前请安,乖巧献上了纸,说:“去代王府的人名单在此,无一罅漏。” 说着奉上了纸,赵公公和马公公接过,凑到灯笼上一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 正文 第七百七十四章 太让朕失望了 “还真不少!”马顺德一看,就忍不住惊讶。 太孙这是得了势后飘了,竟然这样迫不及待宴请百官,是不是有点过了? 不过,因之前的事,马顺德不敢再在太孙的事上乱说,毕竟他经过了几次挫折,也隐隐闻到了些感觉。 难道,有自己不知道之处? 马顺德看一眼赵公公,见赵公公看了一眼就放手给自己,就知道这老狐狸是不打算插手这事。 马顺德也没打算让,他之前在皇上面前失了信任与颜面,若不赶紧多做事,让皇上能重新信任,就别想在这位置上久待了。 马顺德拿着名单向里去,可十几步又停下来。 皇上现在已睡了,他也不敢打搅皇帝,但停下又有些纠结,皇帝吩咐过,太孙府的情况,有结果了要立刻禀告,这样大的事若不叫醒,皇上醒来也会怪罪! 思来想去,纠结一番,还是进去了,按照吩咐,来到榻前,低声说着:“皇上,太孙府的消息来了。” 马顺德本想着皇上没醒就退出去。 毕竟自己已叫过了,等皇上醒了问起来,也能有个交代。 “咳咳!” 就在他唤了三声正要退下去时,龙榻上传来了动静,躺在上面的人突然咳嗽了两声。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马顺德一惊,忙上前,将已经醒的皇帝扶着坐起来,后面塞了软硬适中的靠垫。 皇帝两眼眯着,刚醒咳嗽了几声,被马顺德服侍着喝了几口温水,那股子不舒服的感觉才消散了一些。 他睡得并不安稳,或者说,自从上了年纪,就很少能睡得安稳了。 哪怕他让明卫暗卫将整个寝宫都保护得如同一个铁桶,可该睡不着,还是睡不着。 尤其这几日,睡得尤其不好,总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只不过是畏惧于自己的身份地位,畏惧自己是天子,所以不敢扑上来。 虽然理论上不可能,自己所处的是帝宫,建帝宫时,不知有多少高手来看,至不济也是一代宗师,断不会有罅漏。 更不要说,九州权柄尽在此处,谁能作崇? 可这种感觉很玄乎又很实在,皇帝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几日睡前更忍不住去想朝中的局势,去想自己的筹谋,自己的计划真的能成功么? 若计划没有成功,册封代王为太孙,自己以后是否会后悔? 皇帝有点不敢去想自己不成功会是怎样一个结果,也因此越发睡不好了,马顺德唤他第一声时,他就已经醒了。 但他不想动,于是又听到马顺德轻轻唤了第二声、第三声,直到听到马顺德似乎有了要退下去的意思,这才不得不打算起来,结果一动,就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这具身体是真的老了。 一般来说,人在年轻时是很少去奢望长生不老,因“老”这个字眼距离还很遥远。 可一旦老了,回望自己年轻时,那种有心无力感觉就会越发强烈。 也许正因曾经年轻过,现在又失去了,这种得到过又失去,才更让人无法忍受,更让人痛苦。 普通人到了一定岁数,就容易回望过去。 而作一个皇帝,亿万人生杀予夺尽在手中,一诏下去九州风云而动,怕哪个皇帝老了,都难以乖乖服老。 “多少皇帝求仙问道,炼丹合药。” “天定的数虽不可亵,或有性格更豁达一些的帝王会放弃,但朕已为此付出太多了,朕断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认输。” 坐在龙榻旁的皇帝沉吟,他其实许多事清楚,更清楚自己感通鬼神,其实是不祥之兆。 皇帝凝望着窗外天空,雪停了,浓重乌云压在京城上,就宛是自己的心情,只觉得一阵心悸头眩,却不肯认输。 “那些贼子欺朕不知道。” “可朕贵是天子,自然有的是情报来源。” “当年太祖,其实天命很浅,不过是乱世百十条小蛟小蛇之一。” “借了妖运,才一步先,步步先,终克灭群雄,夺了天命。” “可这样,终是有不少隐患,太祖乃大智大英之人,发觉妖运侵袭,不惜自斩,在位十一年就驾崩。” “太祖诸子中,朕更明白太祖心意,与妖誓不二立,才能相对轻松的夺取储君之位。” 皇帝含着笑,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争嫡往事,太子由于跟着太祖最早,竟然理所当然与妖王勾结,却不知道,太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又岂会让与妖勾结的太子上位? 故果断废除了太子,而自己表现的最坚决,故授之社稷。 “可太祖诸子,由于在很早就出生,其实个个都没有天命,故就算我夺嫡,帝寿不过二三载,仅仅是给太子铺路。” “朕的太子出生时,父皇已经卷席半个天下,故气运所钟,乃可继承神器,可太子文弱,又太过年轻,岂能压制的住天下,岂不是和预言说的一样,三世而亡?” “朕为了大郑天下,也是不得已。” 皇帝擦了擦眼角,自己为了能延续国运,为了大郑能够延续更久,已经放弃了太多了。 甚至将太子一家舍弃了! 虽是自己部署,在听闻太子竟然不反抗而选择自杀,他心里有喜,更多的是悲——如此太子,安能镇压神器,太子,你太让朕失望了。” 你要是有齐王的桀骜与野性多好。 “太子,皇后。” 都是自己最珍爱的人,付出这样大这样多的代价,自己怎么能放弃,如何能放弃? 这些念头也就是一瞬的事,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马顺德身上。 马顺德被这一眼盯得,差一点就跪趴在地上。 事实上,他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说:“皇上,这是今晚去过代王府的官员名单,已全部统计出来。” 说着,就将头一低,双手高高举起名单。 皇帝盯着看了一会,才一伸手从马顺德的手里将名单拿过去。 这时早就有人将蜡烛点亮了,整个寝宫亮了起来。 皇帝就着烛光,眯着眼,将这份名单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正如马顺德所说,文武百官里凡是能被自己叫出名字的官员,大半都出现在了这份名单之上。 虽里面有不少是自己授意,可也能看出,朝廷上下的洪流。 “这是欺朕年迈了么?” 皇帝看完之后,沉默着久久不语,马顺德跪着,虽然很想知道皇帝现在是什么神情,却不敢抬头去看。 正文 第七百七十五章 皇上起驾 又过了一会,马顺德面前的靴子动了,皇帝起来了,向外而去。 “皇上……”马顺德忙起身跟上,下意识唤了一声。 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面上的神情淡淡,辨不出喜怒,但这样却让马顺德一下子怔在了当场。 “这里无需你伺候了,退下吧。” “是。”等马顺德退了出去,皇帝才看了角落里一眼,朝着外面走去。 勤华殿 这座地处偏僻的宫殿,依旧被暗中保护着,外人不得靠近。 皇帝在孟林的陪同下,又在夜色中来到了这里。 大殿之中,九龙仪正在散发着淡光。 皇帝近了,仔细一看,面上神情淡淡,此刻浮现出一丝不满。 九龙仪上的珠子相较之前,的确是亮了一些,可距离皇帝想要看到,差距不小。 皇帝微微蹙眉,问孟林:“朕已下旨册封代王为太孙,又有百官朝贺,为何珠子依旧这样半亮不亮?” 孟林想了想:“皇上,可能是您虽封代王为太孙,百官也去道贺,但百官这番去,应该仅仅是礼仪奉承,而非真心投效……” 所以,就算是百官都唤代王为太孙,怕这太孙的含金量还是不高。 皇帝本来心中不悦,听完了孟林的解释后,怔了片刻,笑了起来,声音有点嘶哑。 “既是如此,明日就举行仪式吧!” 孟林低声应是。 而看起来有些高兴的皇帝,很快离开了勤华殿回自己的寝宫。 就算离开,榻上被窝还是暖和,皇帝躺入,闭目沉思,已经全无笑意。 本想着,若这九龙仪达成想要的效果,就没必要在明日举行仪式。 废掉一个有了旨意却没有进行仪式的太孙,总要比废掉一个进行仪式的太孙更容易一些。 可事实却告诉自己,没有进行仪式的代王,还不算是龙。 “名分何其贵也,朕也不能自专。” 许多人不明白其中分别,其实和旨意一样。 没有经过内阁附署的旨意,只是中旨,仅仅是皇帝表达自己意愿的非正式旨意,有倔强的官员就因此不认可,虽然此官肯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睢州志·尚立传》尚立曰:“杀人者死,朝廷法也,即弄臣顾可脱乎?” 虽得中旨赦之,可尚立不为动,斩之 明旨,就是朝廷正式下达的诏书,是经过皇帝与朝廷共同认可,每一份都必须经过朝廷备案,且有一个以上内阁大臣的附署。 严格说,太孙之位,不经过朝廷程序,其实就是私下授受,非真太孙。 皇帝有些心情复杂。 既烦恼何时才能达成目标,又高兴在百官的心里,就算是太孙,也远远比不上自己。 “虽有暗示,只是奉承,非是投效,所以代王的气象改变并不大。” “不知经过典礼,代王又能在几时成龙?” “朕,可等不了太久了。” 躺在龙榻上,皇帝想着,有点沉沉入睡,恍惚间,似乎站在一个昏暗的地点,举目望去,周围建筑和园林的规格还是很熟悉。 “是哪家王府?” 府邸建造都有规格,并非可以随心所欲,大小、高度、面积、门廷、室数都有规定,熟读它们的皇帝,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这府邸透露着幽深,隐隐约约的带着浓郁的黑气和血色。 这是哪里,侍卫呢?太监呢? 为何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这又是哪里,这是亲王府邸,是自己哪个儿子的府邸,齐王,还是蜀王? 不,不对! 皇帝的目光落在地上,这条碎石铺就的小路上,竟不知在何时出现斑斑点点的血迹! 而周围也一变,从无声一下子就变成有声! “是甲兵。” 皇帝看去,只见随着轰地一声,大门被撞开,一群甲兵涌入,其中为首的人穿着指挥使的服饰,甚至看起来有点眼熟。 皇帝不由颤抖,目光一转,果然,在前面厅院里,有一个身穿冕服的年轻人,见着甲兵涌入,举杯叹着:“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父皇既要我死,我岂能不死?” 年轻人说着一饮而尽,很快就从口鼻溢出鲜血,剧烈的痛苦得他不由颤抖,但到死他也没有呻吟一声。 在阶下跪着几个女人也纷纷仰脖喝了。 甲兵却不管这些,见人就砍,不管是丫鬟还是侍卫,不管太监还是主子,凡是见到的人,纷纷砍杀在地,血流成河! 一个幼童,被一个太监和几个侍卫护着边打边逃,退到了角落处,被甲兵团团围住,无处再退。 几个侍卫很快就被杀光,剩下老太监眼睛都红了,将孩子紧紧护在怀里,嘶声喊着:“他是太孙,太孙!” “太孙,杀的就是太孙!”指挥使狞笑,亲自举起了刀。 “啊!” 接连的惨叫声响起,皇帝整个人都僵硬住了,想向后退,可这一瞬,倒地的死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出现在皇帝面前的,不再是太子府的人被杀时场景,而成了被杀后的景象。 大片的死尸,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而就在皇帝试图向后退一步时,所有死人的眼睛突然都转向了自己! 那些浑浊的毫无光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哪怕是被砍下来的头颅,也都将眼睛的这一面转向而看。 这一场景,实在是诡异至极!也恐怖至极! 皇帝饶是早就见过了许多事,也看过许多人的死,甚至更惨烈酷刑也亲眼见过,但这些都比不上此刻场景让他感到惊悚和恐惧! 可皇帝终是皇帝。 激烈的喘息下,他指着怒喊:“是朕,是朕杀了你们,别说汝等罪有应得,就算杀错了,又怎么样?”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是天子,天子!” “朕能杀你们一次,就能杀你们第二次!” “皇上?皇上?”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轻唤声,让陷入昏暗中的人猛地惊醒。 “什么时辰了?”在睁开眼的一瞬,皇帝就知道,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没有将情绪暴露出来,而是看了一眼面前的人,问。 面前服侍的太监忙回话:“皇上,现在是卯时一刻了。” 卯时一刻了,时间不早了,册封太孙的典礼,是从辰时起,现在差的差不多了,皇帝直接吩咐:“更衣。” 立刻就有人上前,服侍着皇帝换衣裳,皇帝一面任由服侍,一面在思索着方才的梦境。 他心里明白,这梦不吉利。 “难道提示是太孙的反噬?” 一瞬间,皇帝若有所悟,现在还没有举行完封仪式,还有机会喊停,若现在传旨,今日不举行仪式,还能扭转。 到底是继续,还是叫停? 皇帝心思百转,可迟疑片刻,就心意已决,在洗漱完毕,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就断然说着:“起驾。” “皇上起驾啦!”长长的声音传过,如斯响应,整个仪式正式启动。 正文 第七百七十六章 九重朱门次第开 代王府·清晨 马顺德来到了大门,只见代王府周围,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甲兵手按长刀目不邪视踩得雪上,气氛十分森严。 可府人在扫雪堆雪人,虽都不出声,却是喜气洋洋,毫无畏惧之色。 “与往昔大不同。” 马顺德突然之间想起了前几次带兵来时,代王府的惶恐,心里暗叹,才下了牛车,一个门官高唱一声:“天使到——放炮开中门!” 三声沉闷的炮响,中门洞开。 马顺德忙拾级而上,已见管家率人迎了出来。 马顺德不似以前深沉严肃,反笑着:“太孙起来了么?” 管家小声说:“大王已经起来了。” 说着往厅里让,又说着:“一会就会出来,公公请稍等。” 花厅有着地龙,满厅暖融融,又把窗槅都打开了,轩敞赏雪还不怕闷晕(中毒),就是这样消耗大,王府也不敢随意,现在当了太孙,才算是多处都用了。 马顺德在花厅坐定,见有着书架,架上满满的书,也不奇怪,太孙文名可是闻名于士林,顺手抽出一本,是《深巷低语》,再抽一本是《少室笔丛》,就在桌上一本捡来看,却是《百花缘》。 马顺德不禁讶然,管家笑着说:“公公,这里是会客休憩之处,大王说,研究学问可以去书房,休息还是放松些。” “神怪志异不怕人说?” “大王学问究极天人,谁不服,中个状元再来说话。”管家正色说着,突然之间见有人出来:“大王来了。” 立刻两人起身,果然,眼见苏子籍穿着冕服,身着五章,冠垂七旒,一大群人簇拥,本来这也平常,但马顺德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慌乱,这人马上就是太孙了,以后亿万黎民之主。 “见过大王。” “不敢,马公公请起。”苏子籍看起来心情很好,眉舒展着扶起。 “时间不早,请大王移驾,请。”马顺德躬身说着。 太孙册封,要忙一上午。 皇帝是等候在朝会大殿上,而皇后则等候在宫殿,帝后二人不必出去,而苏子籍必须在辰时准时上乘舆。 代王妃的叶不悔,则是带着小世子,等候在代王府内,她们的册封,是在后面。 周围寂无人声,风卷着细雪扑入,沙沙声都听得见。 苏子籍迎着凛冽寒风,怅怅望着积雪覆盖的代王府和扫得纤尘不染的街道,颌首起步:“走罢!” “大王发驾了!”一声声传呼递送出去,细乐声起,乘舆稳稳而行,由于现在还是亲王,仪仗并不多,但沿途禁卫排列,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同时能看到街道上黄土铺地,到处都是喜庆的装饰与气息。 抵达皇城,朱红色的宫门映入眼帘,其内的钟鼓之音越发清晰,文武百官按官职爵位分列两侧,躬身迎驾。 乘舆没有停,乐声大作,这和外面不一样,黄钟大吕、萧笙簧筝相伴,声震数里! 这一刻,坐在乘舆上,苏子籍真的感觉到,这种“君”的感觉,所有人都簇拥着自己,都在为自己的册封而让路! 日后君临天下,或比现在更让人迷醉? 苏子籍长长吁出一口气,让心跳平复下来,乐声再一次地高昂起来,九重朱门次第开,已看到大朝殿。 这下必须下舆了,现在百官都是三品以上,爵位也在伯以上了,苏子籍甚至看到蜀王和几个王爷的身影。 没有齐王,是了,齐王被圈禁起来了,就算是册封仪式,也是没资格到场,除非皇上开恩。 但想一想,这种册封太孙的仪式,不能来,或还是一种体惜。 苏子籍的脑海中,这些念头一闪而过。 他大步走到了大殿前,拜了一下,就侍立在那里。 此时,人都已到齐。 殿内之西,站着承制官。 殿内之东,站着捧诏的官员。 殿内,皇太孙拜位之北,东西相向的地方,设内赞官员两人。 赞礼等官员,更是按部就班侍立。 文武百官的拜位,也有着讲究。 扫了一眼,苏子籍就知道,这次的册封典礼,是不带任何水分,十分正规严肃。 这时,穿着官服的承制官走出来,向着殿内高高坐着的皇帝跪下,跪承皇帝制。 随后起立,走到殿门外,喊:“有制——” 早就等候着的赞礼官,则应声喊:“跪——” 这一声,就是在示意苏子籍跪下,苏子籍当即就跪下,宣制官走过来,站定,就欲宣旨。 人群中,蜀王看到这一幕,指甲狠狠插入了手心之中,眼都红了,但根本不能阻止这一切。 “册皇孙姬子宗为皇太孙!” 随着宣制官这一声,整个大殿内外,除这一道洪亮的声音传出,再无别的声音,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只听着赞礼官再次赞唱:“俯伏兴——平身——” 这就是让苏子籍伏地而拜起身。 承制官由大殿的西门,进入大殿,跪于殿西云:“传制毕——” 就再次侍立于大殿西侧,赞礼官再次赞唱:“鞠躬——” 大乐乐起,苏子籍已鞠躬后,俯伏再拜。 之前的流程中,其实有些细节,更是繁琐至极,这里不再细表,而之后的繁琐规矩,更像是在折腾人一样,一样接着一样。 但苏子籍却甘之若饴,自己其实心里也清楚,这次的册封皇太孙,其实还是太过仓促了。 按照正常的情况,准备的事,就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准备齐备,这可是国之重事,哪有这样仓促的? 但皇帝似乎很急,而苏子籍也想早一点将这身份给砸实,所以两方面都很急,而朝臣则是被这个消息给直接打蒙了,等反应过来时,发现皇帝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皇帝在涉及到皇权时,手段强硬,让人不敢质疑。 既皇帝想要快一些册立皇太孙,别人想了想皇上的年纪,觉得早一点册立储君,或不是坏事,也就听之任之了。 不过,就算是准备得很仓促,但大致该有的也都有,等到一切程序都走完,赞唱官赞唱:“受册宝——” 这就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接了册宝,基本上册立就基本算是敲定了,难以更改了。 捧册宝的官员,在册案前跪下,捧册官将册捧授于读册官。 内赞官这时赞唱:“读册——!” 读册官,就来到苏子籍的跟前,跪着读了立太子的诏册。 读完还不能直接交到苏子籍这太孙的手里,而交给了首辅赵旭,因为这不但是皇帝家事,更是朝廷大事,必须由内阁代表政府,授给册宝。 所谓礼仪,乃是一分都错不得。 赵旭神色肃穆,跪受册宝,象捧襁褓中婴儿一样捧过,这就是大郑朝的继承权。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七章 皇太孙 太孙玉玺,与太子玉玺同格。 皇太孙宝,青玉,钮上盘五螭,长9.2厘米,宽9.2厘米,高7.4厘米,印文小篆体,非常简单,就是“皇太孙宝” 金册就非常简单了,就是金箔制的册封诏书,上面雕刻着诏书的全文,别的不知道,太子金册含金90%左右。 赵旭郑重而小心翼翼将册宝跪授给苏子籍。 光首辅授册,就有着多位官员参与,赞唱走位,当册宝交到苏子籍手里时,苏子籍心情满是激动。 他也很难不激动,至于接受不接受? 除非自己突然傻了,还想死,否则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放弃! 苏子籍接过册宝,也是一拜。 “轰” 才接过,一道龙吟在耳侧响起,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在视野中漂浮,可这时当然不能有任何失仪,不去看。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不光苏子籍额有了一丝薄汗,就连首辅赵旭都有了一丝薄汗。 但都表情郑重,丝毫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疲惫。 “太孙入殿拜见。”赞唱官赞唱,到这步,其实苏子籍已经是太孙了。 进了大殿,铜龟铜鹤,焚着异香,炉鼎丹陛,焕焕漾漾,才发现刚刚来到大殿前时所见到的蜀王,此刻已在大殿内。 此刻大殿里,除皇帝,就只有蜀王和几位王爷和内阁大臣。 看着苏子籍捧着册宝,一步步进来,蜀王用最大力气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当场咆哮出声。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这走到皇帝跟前拜下的人,咬着牙,拳握得死死。 “孙臣拜见皇上。”苏子籍隆重拜下。 皇帝高坐座上,神情看去还好,微笑着看着众人,谁也不知道,刚才在太孙朝着一拜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不过,已下定了决心,皇帝就没打算中途叫停,这时叫停也来不及了,只能硬挺着受了太孙的一拜,手却猛抓紧了把手,才没有露出异样来。 “诏书已公布明白,你从今天就是皇太孙了。” 皇帝端坐着说,面带笑容:“太孙既是朕的臣,也是你们的君,你们以后就要多多扶持。” “不过太孙谦逊孝顺,必能以孝事朕,纵因年轻,有不是处,汝等也要多多劝谏!” “臣(孙臣)诚惶诚恐,凛凛畏命,谨遵圣训!”苏子籍忙叩头答谢,这程序不是太长,有这段话,就辞退了。 皇帝没有打断程序,目送着太孙出门,目光复杂,追随出去,直到苏子籍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皇帝才慢慢松开抓着椅把手的手。 苏子籍出门就再次迎来了乘舆和仪仗。 这就是要去东宫了,苏子籍上了舆,在仪仗下直接被抬入了东宫。 东宫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宫殿,过去一直没人住,早就布满灰尘,在简单打扫了一下,干净是干净了,不过一进来,就感觉空气中有着一股令人鼻子有些干燥的气息。 苏子籍对此倒不意外。 别说是自己,就是正规太子,其实早就不住在东宫了。 在王朝制度下,太子太孙“天下本”,太子太孙的废立,直接影响政局稳定,太子太孙的素质关系着王朝的盛衰与连续。 对太子的培养历来备受朝廷内外的重视,东宫官制度的建立,形成了以太子为核心的权力体系,对国政有重大影响 但是太子与皇帝又有着尖锐的权力矛盾,因此在前魏时,太子就影响力量下降,“乘舆所幸之别院”,不住在东宫了。 这东宫,其实有名无实,仅仅是册封时启用。 并且皇帝册立他做太孙,明显就不是真心的,而有着不得不册立的原因。 虽然暂时还摸不清皇帝的想法,但想也知道,皇帝对自己并不抱有太多的善意,这次册立既是结束,也是新的开始。 东宫这种仓促收拾,明显不是很走心的样子,更符合苏子籍的猜测。 早有心理准备,毫不失望。 “请太孙更衣。”一行侍女上前,只是一福礼,就默不作声更衣,这是规矩,在东宫换上太孙服饰,从现在起,就是被大郑承认的太孙。 “被册立为大郑太孙,天命+1,天命11→12” “【为政之道】+20000,晋升18级(3380/18000)” 苏子籍突然之间若有所悟。 前魏前,太子军政都有,甚至掌握亲军一万二千人,因此屡次发生皇帝和太子的尖锐矛盾。 魏后改革,太子的六率,就真的队率,一率五十人,全军三百人,仅仅比亲王多一倍。 真靠武力,要不是棋外招,是不可能。 可太子太孙,最关键的是,名分普及于天下。 天下亿万之民,人人都知道自己是太孙,其中酝酿的力量如果利用起来……苏子籍突然想起了已经在进行的“大学之道”。 “果然,这是和君位挂钩的神通。” 苏子籍才寻思,太孙冕服已经换上了,正是七章,冠垂九旒,这是任何亲王都没有的,不再寻思,继续上舆。 “接下来,要去拜见皇后,然后就去太庙祭拜,在太庙祭拜完,才是礼成之时。” “在那时,我就是大郑名正言顺的皇太孙,就算皇帝想要废掉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而皇后早就穿着正装,在大殿里等候了。 “太孙到!” 随着太孙到的声音传来,皇后立刻坐稳,眼睁睁看着一身太孙冕服的年轻人,逆着光从大殿外进来。 “啊,是你!” 这一刻,眼前的太孙与曾经的太子,两道身影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她恍惚间,看到了昔日还活着的儿子。 皇后深深地凝望着,心里想:“当年,我的阿福,也是穿着这样一身衣裳,走到我的面前……” 苏子籍能感觉到,皇后正在凝视着自己。 “跪——”这时,流程已走到了“跪”这一步,内赞官赞唱。 苏子籍立刻跪下,口中说:“小子姬子宗兹受册命,谨诣皇祖母殿下恭谢。” “再拜——” 恭谢完毕,内赞再次赞唱,苏子籍也再次叩拜。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碰,谁都没有说什么,毕竟现在还是在“礼”中,苏子籍朝谢过皇后,皇后受拜,就让他起来。 “移驾太庙——” 仪式规定的时间很紧张,走完了剩下流程,司礼官已带着往外走,接下来,就是去太庙祭拜了。 太孙的仪仗再次离开,皇后穿着一身正装跟着出去,站在这座宫殿旁的高处——假山之上凉亭。 从这里,能眺望着太孙仪仗一直走远了。 “阿福,你的儿子已是太孙了。”直到远得看不清了,她才恋恋不舍收回了目光,低声说完这句,一摸脸颊,已冰凉一片,而她的眼神,却比泪水更是冰冷。 “这次,我就是拼了命,也断不会容那老匹夫,再把你如何。” 正文 第七百七十八章 礼成 苏子籍却万不能理会皇后的心境。 太孙仪仗也不是时时有,只见天子亲军身披铁甲,外罩锦袍簇拥,侍卫高举龙旗、门旗、日月旗、五星旗、风雨雷云旗、四渎旗等一路招展,在乐声中前行,苏子籍瞑目在舆上,不言不动。 “太庙到!” 苏子籍下舆,就见汉玉石阶月台,主体是前殿、中殿、后殿3座大殿,个个宫阙巍峨殿宁深闳。 “前殿乃祭祀之地,有9间,太祖乃是万世不祧之祖,永据第一。” “中殿是寝殿,分十八间,每间供奉一代帝后,设置神龛,龛内供奉帝后牌位,陈设帝后的玉册玉宝。” “后殿是祧庙,本朝三代祖帝(追封三代)在内。” “两侧各有配殿十五间,东配殿供奉着历代有功宗室神位,西配殿供奉异姓功臣神位。” 这说的非常清楚,前殿是祭祀之殿,太祖开国,永远被祭祀,而余下的皇帝,如果超过八代,就得移到寝殿了。 “太孙,请入内祭拜太祖。” 苏子籍在外面看时,就觉得殿里殿外迥然不同,里面不仅仅又暗又凉,甚至空旷幽暗,突然之间,莫名的恐惧浮上心来,这恐惧如此鲜明,似乎眼前就是地狱,一踏入就万劫不复。 一抹微红的血色涌上来,苏子籍突然之间咬住了牙。 在阳世,依靠种种机缘和权谋,使得朝廷和皇帝虽有各种意见,却没有质疑他的血脉,可实际上自己,根本不是姬家的人。 祭拜宗庙,在无神世界,可以随意,可这有神世界,自己会遇到什么打击呢? 这窃取的,可是整个天下。 “太孙,请入内祭拜太祖。”见苏子籍迟迟没有动,礼官以为是心情激动,连忙提醒,现在时间不早了。 苏子籍一凛,知道再无退路,踏步入内。 才踏入,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就显出一条龙,这龙带着金光,却根本不由任何分说,只一声龙吟,龙珠吐出,化成了雷霆。 “轰”一声,时间似乎停顿,炽烈雷光瞬间扫下。 “不!” “【蟠龙心法20级】”几乎是本能,一条蟠龙浮现,有角有爪,已经成了蛟龙,盘旋在苏子籍身上。 但毫无作用,只一接触,就消散瓦解,雷光冲入了苏子籍身体内。 恍惚中,眼前到处都是白光,似乎被无形黑手按下停止键,一切都变慢了无数倍,只有飘渺虚无的歌声突然充斥两耳。 白光中有一个个人影,有的在招手,有的在怒视,有的在哭,有的在笑,似乎是所见的一切过去的人。 思维要定格,眼前只剩太子淡淡的惋惜,以及叶不悔和儿子的面容。 “不,我死了,她们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道屏障似乎出现在眼前,苏子籍怔了良久,才发觉自己满头大汗站在了殿中,目光中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和对面画卷几乎重叠。 沉默了半天,苏子籍才暗暗一声“艹”,刚才差点就死了,这种力量,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抗衡…… 苏子籍深呼吸下,才看清了,其实殿内只有一幅画像,一卷供桌,上面点了灯,显的威严肃穆,想必就是大郑太祖。 在以前,苏子籍有千言万语,想说许多,说不会辜负大郑,说要治国安民,说要传承百代,可现在,却半点无话可说了。 按照礼仪叩拜太祖,随身出殿,身披冕服,玄黑上衣、朱色下裳,七章纹,踏赤舄、着蔽膝、戴佩绶,九旒冕冠,丝带系颔,允耳低垂,踏出一步,周围的所有人,都无声跪下。 礼成,太孙已立。 明白这点,一股奇特脉动遥空而来,融入体内,吹动着冕服,冕旒互击作响,苏子籍微微一笑。 大殿 皇帝似乎没有变化,脸色如常,有宫女从盆子里拧着毛巾给他擦了,又有太监将周折捧给皇帝。 皇帝随手翻着歌功颂德的折子,看了看就放在一边,拿起了一份,才看了眼就笑:“平沙郡的新怀山,发觉了铜矿。” “据官府考察,或不逊色于汤丹。” “去年朕看了下,天下绸缎纺织作坊已比太祖时多了一倍也不止,贩运船只更是十倍于当年,铜钱已不足而用,这是好消息,好消息。” 皇帝似乎兴致很好,脸带着血色,侃侃而谈,但赵公公一看就心里咯噔一下,急急瞄了眼,已看见皇帝的两条腿痉挛得微微颤抖,心知不对了,连忙说:“皇上,您累了,休息下吧……” 皇帝从刚才起就有些不舒服,现在是越发心悸! 本正打算去看九龙仪是否有变化,还打算强忍,突然之间,心脏就是一疼! 这疼痛简直突然出现,一下就飙到了让人无法忍耐的程度! 皇帝才说“朕没事……” 突然之间脸色煞白,身上一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子一沉就摔倒在了榻上,惊得太监全部腿软了。 “皇上,皇上,来人,快,取水来。”赵公公见了大惊,忙从怀里拿出一只玉瓶,倒着一颗嫣红的药丸,就水服侍着皇帝将药吃下去。 大约过了一刻,皇帝渐渐缓了过来,脸上没了血色,显得憔悴,只用目光看着远处,喃喃说着:“你听!” 赵公公倾耳听,就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一声:“……礼成!” “扶朕起来!”皇帝喘息着,挣扎着起来,这种情况下,赵公公也只能是听命,扶着皇帝起来。 “你且退下,让孟林进来!”皇帝再次说着。 赵公公知道,孟林这大太监,似乎一直在帮着皇帝做隐秘的事,这时根本不敢迟疑,立刻应了,不一会,孟林就出现在了皇帝跟前。 “去,去勤华殿!”皇帝微微喘着气,仍是坚定说着。 “是,皇上!” 这种情况下,当然不可以步行,但只吩咐了下,就有太监抬舆而来,孟林亲自将皇帝扶入,又关紧了幕绵,不让一丝风袭击。 再带着皇帝去了勤华殿,勤华殿殿宇连堂僻静幽深,直接就抬了舆而入,也没有点灯。 皇帝休息了良久,才说着:“扶朕起来。” 扶着皇帝抵达,皇帝一眼看去,就看见了亮如蜡烛,有了新变化的九龙仪。 可仔细一看,就变了色。 九龙仪虽有所变化了,龙珠竟然也只是亮了一半稍多,大概六成的样子,这让皇帝有些难以接受。 皇帝惊声:“册封了太孙,居然才六成么?” 若要达成想要的目标,眼下程度还不成?那需要做到什么程度才可以? 皇帝不由沉默了,脸上满是皱纹的肌肉,都不由抽搐。 上天,真的要阻我再延三十载么? 正文 第七百七十九章 我为鱼肉 “太孙出行!”随着司礼官抑扬顿挫的唱礼,仪式进入最后。 内阁大臣亲送太孙到宫门,顺天府府尹潭平早又迎接上来,亲自扈送自正门而出,绕京城主道一圈——这是所谓“御街夸官”升级版,任万人瞻仰风采,本质是让京城百姓认证。 此时雪花飘飘,可路线上家家户户都已经接到顺天府会同礼部命令,身着新衣,这时听鼓楼钟鼓齐鸣,乐声大作。 人们张眼瞧时,龙扇、信幡、豹杆、龙旗遮天蔽日而来,八个侍卫手按腰刀前面导路,四十名侍卫左右护持,簇拥着车驾徐徐而行,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 苏子籍的乘舆经过时,一街两侧的男女老幼齐跪俯伏,山呼海啸高唱:“太孙千岁,太孙千千岁!” 人群中不知是谁,竟又喊出了一声:“太子千岁!” 这一声就像是一个开关,人群中陆续有人喊着“太子千岁”,虽不如“太孙千岁”的声浪大,苏子籍也在乘舆里听到了,不由怔怔。 齐王府 齐王此刻就站在府中最高的楼层外看,身簇拥着一些侍从,也有府中妾室女人站在那里。 “娘,那是父王!我也要上去!”世子看着楼上的人,要跟上去。 王妃心细,一把将他抱住,低声说:“乖,那里危险,在这里陪着娘,好不好?” 她正哄着孩子,外面乐声已越来越近,这说明太孙的仪仗正在经过齐王府,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立刻抬头看去。 让她担心一幕果然发生了,只听先是一声咆哮,带着痛苦,犹是野兽发了狂。 随后就是惨叫声连连。 远远望去,只见在高楼上看着的齐王,突然咆哮后,像发疯了一样,突然之间挥剑砍向了周围! 侍从和妾室,有警惕的,离的远的,还来得及反应,纷纷逃开。 而离得近的,又没有警觉的,直接惨叫连连,特别是一个正在讨好说话的女人,朦胧是以前得宠的许氏,这时只听“噗”一声,直接透心凉,惨叫一声就跌了下去。 “娘……”小世子被吓得瑟瑟发抖,下一刻眼睛就被王妃的手给盖住了。 王妃看向高楼,在那里她的丈夫,依旧在咆哮着,咆哮声中充满了愤怒、不甘,甚至绝望。 她的丈夫,所有的筹谋,所有的希望,都在今天破灭了。 “别看,别看,啊!”王妃捂着孩子的脸,泪水飞溅而下,她也意识到,随着今日变化,她和孩子的处境,也转入不可测之地。 别的不说,前两日顺天府会同礼部,沿途进行清理,百姓中只有知根知底的人可留下,一切外来的人都清理出去。 齐王府是重点,所有弩弓,所有侍卫,都在监督之下。 万万不可给太孙带来一点威胁。 这监督官的冷淡和公事公办,使她都不由油然产生出恐惧。 天位没有定,齐王无人敢惹,天位一定,就算贵为亲王,也不过是“我为鱼肉”。 “太孙千岁,太孙千千岁!” 乘舆继续前去,经过南锣胡同帽儿巷,此处有不少旅店,现在多半住着进京赶考的举人,这些举人都个个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在等待着。 由于太孙前进时,不许突然行走,特别是快步,因此这些人都提前出去,在路侧站好,更有着巡捕等十米就有一个,吆喝着:“太孙车驾来,不许走动,谁敢乱动,鞭子伺候。” “再不听,可是要当场格杀。” 余律和方惜的住宅有一株大树,周围是三间门面,是卖卤肉,都是平房,方惜拉着余律:“看!” 余律看上去,是一家三楼的酒店,此时窗口开着,隐隐有人。 “是官方的人,占据了高处。” 余律领悟,这是怕有人在高处弩射暗杀吧?才想着,乐声大作,遥见龙旗蔽日,仪仗已经徐徐而至。 乘舆有八马拉着徐徐而行,这乘舆看起来是个亭子,却有三层垂檐青缎垂下,只是或是为了观礼原因,都卷了起来,中间座上一人,身披冕服,七章纹,九旒冕冠,丝带系颔,允耳低垂,目似点漆,带着微笑,双手轻轻扶膝正襟危坐,正是苏子籍。 余律只远远睨一眼,这一霎间,举人和周围百姓不约而同跪下,山呼海啸呼喊:“太孙千岁,太孙千千岁!” 烟火爆竹燃起,响得像一锅滚粥,升腾起紫雾,有个甚至炸到了余律,余律手一疼,却不理会,只是望着时而抬手致意的苏子籍,忽然想起当年苏子籍贫寒时。 当时一起读书,吟诗,又或吃酒,那时没有多少菜,一壶浊酒,一碟花生米,一边谈经论意,互相斟酒…… 可现在,这位坐在乘舆里,成了太孙,自己却五体俯伏在御辇之下了,这人生际遇,离奇至此。 仪仗过去,一行人才抬起头来,看向已过去了的乘舆,不说别人,方惜都有些失落。 余律轻拍,叹着:“以后,只有君臣,再无朋友了。” “可恨,窃了我大魏的天下!” 人群中,一家烧卖铺门口站着一个人,穿一身洗得雪白的棉袍,一手执着扇子,似乎是家境不怎么好的举子,却是曹易颜,此时低语着。 不敢光明正大去看,不得不这样遮遮掩掩,更让他觉得心里憋闷难受。 苏子籍过去尚不如自己,是从乡野中被寻回的皇孙,可现在却已成为了太孙了,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储君……哪怕带着一个储字,也已是君了。 不像自己,明明该是最名正言顺的帝王,却不得不被这些窃取天下的人暂时压住,藏头露尾! “不仅仅如此,这人或就是与我并列的双星之一。” 曹易颜想到当年所见的星象,双星映天,这苏子籍果然就是自己的对手,是自己的敌人! 一瞬间,曹易颜甚至有一种感觉,他与苏子籍之间此消彼长,此人现在风光无限,与自己此刻的失败落魄,是有着密切联系! “一星在魏,一星在郑,争夺天命么?若真是如此,此人必须要死!” 不仅是因此人是大郑的太孙,更因自己突然之间就醍醐灌顶,立刻明白了真相,并且坚信不疑。 “可惜自己多次与此人相见,却被天机蒙蔽,不能悟出此等关窍,让此人坐大到此。” “不,不能这样,大郑皇帝老了,此人才是大敌,不能让此人顺利继位。” 心里翻腾着滚滚念头,曹易颜只是沉默的看着,不知不觉,手指甲都已是深深刺入掌心肉里。 等到队伍远去了,附近的人群也开始慢慢散开了,刘达乃轻声提醒:“公子,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是预定的决策,回转应国。 可曹易颜摇头,沉声说着:“不,不,我们回去开会,不能轻易离京,就算要离,也要扎下个钉子。” 正文 第七百八十章 抄家灭门 镇南伯府 一个院落,气氛和前面大不一样,前面人来人往,里面极是清静,是因伯府世子又病了,不能打搅。 坐在树下走廊的伯府世子,望着远处,默默出神。 谢真卿现在身份虽是伯府的世子,但毕竟身无官职,也没有袭爵,太孙册封大典,还没有资格去亲眼旁观。 听到远处传来了仪仗声,走出了院落,站在大门口附近看去。 此时门口宫灯下几个人正寒暄议论,一见是谢真卿来了,忙都闪开躬身行礼:“见过世子。” 谢真卿瞥眼看了看,见门口和别的家户一样,都齐整摆着香桌,区别是干鲜果品小山一样攒起老高,只是微笑,因说:“太孙仪仗到了么?” “马上来了,其实已经绕过了主道回来了,我们伯府本不在路线上,只是伯爷也在仪仗内,所以稍错了下道,也不在正面经过,在交叉口能看见。” “来了!”说着,有人喊。 大家望过去,隐隐还能听见钟鼓齐鸣,只是乐声小了许多,黄伞旌旗遮天蔽日而过,附近就是扈随。 “看,世子,伯爷在里面。” 太孙乘舆经过,后面跟随的人,才看见是忠王、盛国公、顺天府府尹潭平等人都左右护持,簇拥着乘舆徐徐而行,而其中,就有着镇南伯。 镇南伯一身正服,在寒阳下光灼灼亮闪闪,一脸的骄傲,显然,能有这差事,很是觉得光荣。 不仅仅是镇南伯,就是府上的人,都个个似有共荣。 谢真卿脸上闪过一丝微笑,颌首称是,眼中却熠熠一闪。 “太孙之尊,一至如此。” 看到平时时威严的镇安伯,现在却当扈随还觉得天大荣耀,不由暗叹,目送着仪仗过去,耳畔响起是众人的议论声,对代王被册立为太孙一事,至今仍有人觉得震惊。 毕竟代王虽是皇孙,更是太子之子,可毕竟在京中根基不深,结果皇上却越过了齐王蜀王这两位成年皇子,册立一个刚刚被寻回没几年的皇孙为储君。 这未免让人觉得,皇帝对皇孙实在过于爱重了! 尤其是想到太子一家当年惨死,虽很多人觉得,皇孙乃是正统,可皇上就不担心皇孙对这件事心有芥蒂,以后翻旧账么? 不过,无论外人如何想,随册立大典正式落幕,太孙仪仗都已经在京城中绕了一圈,在这“事已至此”的情况下,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心里想想了。 “咳咳!”谢真卿也在出神,结果嗓子突然一阵腥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突然的咳嗽让他眼皮微跳。 用帕子擦拭了一下,拿开后,他低垂眸光,看到手帕里的血。 这就是反噬么?不仅仅是一次,更是潜移默化。 再多功法和修行,都难以抵御。 “可我,毕竟还是成功了,引起了皇帝之心。” “皇帝扶持太孙,培之养之,直到瓜熟蒂落,然后就可和二十年前一样,采太孙之心而用药之。” “可,会如意么?” “一次逆天改命尚可,两次……” 当天意是死人么?能容皇帝一次又一次的欺天? 皇帝不明白么?不,他是皇帝,所以明白的非常彻底,要是有人欺君,无论多大功劳,多大情分,都没有用了。 何况还不止一次。 可皇帝却愿意冒风险,冒着被反噬的风险去做这件事,为何? 长生动人心! 有了一次成功的例子,就想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 再向天借贷五百年? 谢真卿面带一丝讥笑。 姬子诚,你本不过是县里一个小小的巡检,充其量就是一只毒虫罢了,就算有了时势,也不过为真龙开道,安能呼风唤雨? 是你,立誓借我妖族之运,才得以一步先,步步先,最终得了天下。 可你,得了天下,就立刻翻脸,不但不给我妖族应得的份,还立刻镇压妖族,处死大将。 你是很厉害,宁可反噬暴毙,也要划清界限。 可你的儿子,却没有你这个骨气。 “长生,是那么好拿的么?” “当年怀慧道人,为什么能拿太子之心炼丹,他怎么知道,又怎么得了丹方,你也不想想么?” “就是我暗中给的,为的,就是让你违背天命。” 谢真卿想到这里,不由露出狞笑。 “本以为违背天意,天谴立至,不想大郑本有三百年国祚,还是抵御住了——不,还是多了劫数。” “本来大魏气数已绝,可就是皇帝违逆天意,于是又有一线之机。”谢真卿若有所悟:“只是国本过厚,所以不明显罢了。” “可再有一次,怕就是获罪于天,无所祈也。” “与我妖族来说,大郑唯有盛时而亡,我才能撕下最大一块来,改变这天意啊。” 谢真卿在心里轻叹着,不再继续看,而慢慢转身,往回去。 “这躯体本来快不行了,与其等死,不如耗尽最大的价值,嘿,太孙,我能暗里扶你上去,也能拉你下来。” “大郑就算获罪于天,也难以一时而亡,余气总得归人。” “那就是齐王了,我不妨再投资一次,看齐王可有你大郑太祖的刚烈,敢冒死决裂?” 想到这里,谢真卿浮着笑,重重咳嗽起来。 齐王府 西走廊向北,一处小院,院子里有几根竹,并不多,多了就有寒气,几根就显的清幽,只是院中带着一股药香,有人轻手轻脚的熬着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打搅了齐王。 一阵粗重的呼吸声,在卧房响起,齐王躺在床榻之上,盖着厚被,有些憔悴和削瘦,脸苍白得没点血色,脸色有些狰狞,似是做梦。 齐王也的确是在做梦,此时并不知自己在做梦的齐王,发现自己站在王府的前院台阶上。 “呜——” 悄然出现蒙蒙烟雨洒在了台阶上,冰冷的雨水混着雾气,号角声踏破了宁静,接着脚步声层叠而上,雨中出现了甲兵,头上兜鍪带着鲜红长缨,在深夜里闪动着幽光,上千人出现了。 这些人都身披甲衣,满身都是浓浓的煞气,在夜中闪着冰冷的光。 看着这些甲兵,齐王浑身都冰凉,恐惧几乎揪住了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大胆!这里是齐王府,你们竟敢擅闯!”齐王似乎意识到什么,却不愿去相信,手握在了腰间佩剑上,对闯入者怒目而视。 闯入者的大将,是齐王见过的金吾卫指挥使缪续文,只听父皇的命令,此刻面对着自己这个皇子、亲王的质问,也表情平静而冷漠。 而跟着这缪续文一起来的就是现在正得势的大太监,马德顺! “齐王殿下,得罪了,皇上有旨,齐王有不臣之心,罪在社稷,当抄家灭门,一个不留!” 正文 第七百八十一章 君臣父子 “奉皇上旨意,一个不留!”马德顺阴森森笑着,用手一挥,甲兵顿时一拥而上! “大王,大王!救救我,救救我,啊!”齐王最近还算喜欢一个侧妃,被人直接揪着头发拖走,挣扎间就被一刀砍下头颅,这美女的头颅滚在地上,还发出了最后的呼喊。 “不!” 齐王自许武勇,总觉得自己泰山崩而不改色,现在面临这情况,整个人僵硬,想要反抗,想要呐喊,想要咒骂,可身体被死死固定在那里,无法动、也无法言语。 只能眼睁睁看着甲兵如同蝗虫一般,所过之处,没有幸存! 一件件珍宝被翻出来,有的被打破,有的被搬入箱子里抬走。 他的侧妃、侍妾,惨叫着哭叫着,被一一结束了性命。 有一个侍妾甚至都跑到了齐王的跟前,向自己求救,结果就在自己跟前,被人一刀劈砍成了两截,内脏、鲜血,不仅喷洒了一地,更喷洒在了齐王的身上、脸上! 腥臭的味道弥漫在齐王的鼻间,他所见所闻所听,都是如此恐怖! “王爷,王爷!”再次传来的惨叫声,是如此熟悉,竟是王妃! 侧妃、侍妾,在他眼里都是玩物,虽玩物有等级之分,但终与正妻不同。 现在听到王妃的哀声之声,本已是呆住了的齐王,顿时清醒过来,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终于冲破了恐惧。 “不,汝等怎敢?”齐王身体挣脱了束缚,一下子能动了,一脚踢开杀过来的甲兵,将王妃跟世子护在身后。 “这是我儿!是父皇的孙儿!父皇往日最疼爱他!尔等敢动!”眼见着围拢过来的,手持利刃的甲兵,齐王怒吼。 人群左右一分,马顺德从外面走进来,见齐王这表情就是冷笑。 “齐王殿下,您又如何?齐王世子又如何?能比昔日太子殿下及太子府的皇孙么?” “太子太孙都死了,何况是你?” 这话一出,就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泼下,让齐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王爷,王爷!” “父王……我怕!父王!救我!” 被拖出去的王妃与儿子,哀求着,齐王想动,但挡在跟前的人,却让他无法冲上去。 王妃被人直接套上了细长的白绸布,几个人死死扯着,她看向齐王方向,朝他哀哀伸出手,像在求救,又像在说着别的什么。 那双眸子,从痛苦、绝望、伤心,到变得黯淡无光。 直到确定王妃已被勒死了,几人才松了手,齐王眼瞅着王妃的尸身倒在了地上,被人拖了出去。 “父王!父王!”这时,世子再次尖叫起来。 眼见着他的儿子竟然被一个甲兵高高举起,头朝着自己,恐惧大叫着。 齐王一颗心简直像被人用手猛地揪住,直接大叫:“不!” “啊!” 但齐王的声音落下后,高高将几岁的世子举过头顶的甲兵,就将世子重重砸在了地上。 地面是青石铺就而成,几岁孩童若从二米高跌落,未必就一定受重伤。 可若头朝地,被人狠狠砸在地上,却几乎无法幸免。 事实也的确如此,齐王眼睁睁看着儿子就像一颗西瓜,噗嗤一声,被砸摔在了地上,脖子直接扭得软成一滩,脸朝下趴在那里,显然一下就被摔断了脖子。 脑袋上的窟窿,汩汩地冒着鲜血,瞬间就铺满了一片,更让齐王双眼猩红,整个人的理智都直接崩塌掉了。 “你们这些逆贼!本王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唰地一声抽出佩剑,齐王疯了一般劈砍起来。 但齐王的功夫虽然不错,却不敌真正上过战场的武将。 加上进来的甲兵不计其数,他虽砍伤砍杀了几个人,却很快就被人缴械,他自己更是被人按着手臂,被迫跪在了那里。 一双脚在这时候慢慢走到了他的跟前,齐王咬着牙抬头,就看到马顺德那个阉狗从旁一人手中接过了一个小小的酒壶。 毒酒! 齐王立刻就明白了里面是什么! 他与王妃,都不可能被乱刃分尸,包括他的儿子也必须是被保全尸。 这大概是他那个父皇给他们留下的最后的体面?又或者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所以,王妃被勒死,他的儿子被摔死,而他则即将被赐下的毒酒毒死? 不! 他不喝,他凭什么要喝毒酒? 他有什么错?就算有错,也是父皇故意纵容出来! 犯下最大错的那个人不是他,是父皇! 是坐在龙椅上的人! “哎哟,齐王殿下,您说,您这又是何苦呢?体面将这杯毒酒给喝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您非要闹得这么不体面,哎!既齐王殿下不肯体面地喝下这杯酒,咱们就帮齐王殿下一次吧,掰开齐王殿下的嘴!” 见齐王不肯喝酒,马顺德直接下令,让左右的人,硬生生将齐王的嘴巴给掰开。 宫里的人对付这样的硬骨头,有得是办法! 齐王让人忌惮的无非是皇子的身份,可现在这层身份没了威慑,自然可以不拿他当人看,只要最后的结果看似体面,这就够了,至于过程是否体面,那就不是人家会去考虑的事了。 四人应声过来,两个按住了齐王,一个捏住齐王鼻子,使其不能呼吸,只能张开嘴,一个硬将毒酒灌进去。 “狗奴才……狗奴……呜……”一壶的毒酒被硬生生灌了下去。 很快,齐王就肚子疼痛难忍,哀叫一声,猛挣脱了困住自己的人,直接坐了起来。 “大王,大王?”旁按着齐王的侍女,担心不已看着他,眼神里还带着恐惧,“您这是梦魇了?” “梦……梦魇了?”齐王怔了下,复述。 今日值班的太监,立刻回话:“正是,您方才用手要掐住自己的脖子,奴婢、奴婢只能斗胆,将您的手给按住,还请大王恕罪!” 说着,这奴婢就立刻跪下,向他求饶。 原来……是梦? 齐王愣了下后,心中升起了无边的喜悦,原来是梦,是梦!他还没到梦中的处境,原来一切都是梦,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因代王成了太孙而痛苦不已的齐王,此刻却庆幸起来,相比于梦中的下场,此刻虽然也失败了,但至少还没有那么惨! 还有机会挽回。 “退下!”也因这个原因,虽然齐王望向太监时,心中不免升起了一丝暴戾,但还是压了下去,挥手让其退下。 太监不敢再说什么,立刻退下。 坐在那里,齐王慢慢平缓着情绪,眼神却越发的冰冷,只觉得自己可笑。 自己自幼就出生在皇家,可以说,无时不在君臣之中,怎么还存有侥幸,到今天才明白过来? 自己失败了,就算贵是亲王,其实生死都在别人一念之间。 自己的王妃,自己的儿子,说不定比梦里更惨。 “君臣,父子,呵呵,哈哈!”齐王发出了低低笑声,才笑着,眼前的这一切,突然又变了。 齐王顿时愕然,警惕的收住笑,看向四周。 难道……自己竟还在梦中? 不是在梦中,如何能顷刻就换了个环境?总不至有大妖或炼丹士在京城里,能对自己这个亲王下手吧? 正文 第七百八十二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齐王稳住心神,仔细看去。 发现周围变了之后,竟不再是在室内,而在一片空旷之地。 不,也不算是空旷之地……面前,渐渐浮现出了一座宫殿。 齐王慢慢起身,一转身,发现身后已不是榻,而是矮椅,周围也逐渐凝实,成了货真价实一座宫殿,而自己此刻就身处殿中。 再转头看向前面,发现面前竟不知在何时出现一张矮桌,桌上放着酒菜,环顾四周,眼中的这座辉煌的宫殿,竟越看越眼熟。 “这是何地?” 齐王还是没认出这是哪里,不过已提高了警惕,尤其当有人从大门外进来时,他下意识用手去按腰间的佩剑,结果摸了个空。 这才意识到,他虽很可能还在梦里,但此刻装束,已是现实中的里衣,既然是穿着里衣在睡觉,自然不会有腰带,更不会挎着佩剑。 这个认知让齐王心下一紧,越发不安。 等到那人逆着光进来,看清了长相,齐王顿时惊愕睁大了眸。 无它,这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一个妖怪! 此妖身形高大,穿着冕服,虽格式有点不对,似乎是前朝的君服,可大体上差不多,不看脑袋,这分明就是个王侯,可只要目光往上移,就会让人背脊发凉。 只因着在这男人的身体上竟顶着一颗龙头! 这龙头倒不大,与人脑袋差不多,可因着是龙头,有角,有龙须,更有硕大的龙眼,看着就格外恐怖,似乎也比人脑袋大上许多! 齐王这下是整个人都冷下来了,他已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梦。 是普通的梦,自己不会在意识到这是梦之后,周围还是这样清晰,仿若在现实中一样。 而方才自己所做的抄家灭门的噩梦,莫非也与眼前的龙头有关? “正如你所想。”就在齐王这念头浮起时,龙头像是听到了心声,开口说着。 这龙头果然是妖怪,竟口吐人言! 不过,齐王虽警惕着,但也并不算十分惊愕,以他的身份,平日里也结交过炼丹士,更笼络过一些妖族,对妖怪并不陌生。 唯一让他觉得怪异的是这妖怪为何竟生着龙头?要知,这龙哪怕是在妖中,也是极不寻常。 自己所学的不差的话,其实真正的龙才一条,那就是月琴湖的龙君。 不,现在是二条,蟠龙湖水府,出现了一条幼龙,这是下面阳宁府报上来的事。 齐王思绪百转,现实中只是一瞬,龙头的话让他一凛,目光直视了过去,只听龙头淡淡的说着:“齐王,非我吓唬你,如果未来不改变,这就是你的下场。” “哼!” 梦果然与此人有关,此人果然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这究竟是此人做了手脚幻化出的梦,还是此人有预知之能? 但凡是大妖,都有些能力,难道这龙头的能力与预知有关? 可自己是齐王,贵为大郑的亲王,别说是妖怪,就算是龙君,也不能将自己扯到梦魇中去。 法不加贵人,这是铁律。 齐王想着,平复了下心情,阴沉的说着:“想必你花了心思来见我,并不是为了嘲笑。” 龙头点头,“正如齐王殿下所说,我此番来见你,并不是嘲笑殿下。” “维持此境太过耗力,我直接说罢,太孙已定,但也不是毫无逆转的可能,你若还不想认命,我倒是可以借运给你。” 借运? 听到这话,齐王顿时怔住,他刚才前千想万想,却想不到是这个。 “是的,借运。”龙头则走到齐王跟前,手一抬,手里就多了一个琉璃杯盏。 这杯盏之内,满是红色液体,仔细看,还能看见无数面孔在里面痛苦挣扎,张着大嘴,诅咒着。 而龙头的意思,显然是要让齐王喝下这杯“酒”。 齐王知道有借运一说,要说不心动是假,在听到这话一刻,心脏都在砰砰砰地剧烈跳动,几乎要跳出了胸腔,可一眼看去,心立刻凉了半截。 这样的一杯“酒”,真能喝么? 齐王沉默了下,冰冷冷的说着:“这不是运,是煞吧?” 运难道是这个模样,这是在哄骗自己没有见识不成? 龙头却笑着:“你说的没有错,是煞,严格说,是七分煞三分运,用的好,煞气能破命。” 见着齐王沉默,又冷笑一声:“其实你的先代,也喝过这酒,并且比你这个干净多了。” “不想你的先代,成了后,就撕了协议。” “所以,你如果要饮,就只有这杯了,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龙头说着,带着巨大压力喑哑的嗓音,连齐王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瞬间,他心里轰然一声,顿时悟了。 太祖当年起家,曾经与妖族交易,这其实并不是绝密,民间都隐隐有着风声,更不要说皇家内部。 现在龙头一说,齐王真醍醐灌顶一样明悟,不必深思,已是明白,自己是遇到太祖一样的事了。 “罚酒么?”齐王却立刻明白了,这是太祖毁诺的结果。 “要喝么?”齐王有些恍惚,突然之间想起刚才的梦,王妃被投环,世子被摔死,不由苦笑。 到了现在,自己虽然还活着,可与死了,又有多大区别? 他与蜀王都得罪过曾经的代王,现在的太孙,不,他比蜀王得罪得更甚! 这种情况下,若坐等太孙将来上位,自己阖府上下,焉有好结果? 其实刚才想差了,赐死自己的旨意,说是奉皇上之命,可未必是父皇,父皇再狠辣,其实与自己也是父子。 苏子籍同样手段冷酷,若是继位,与自己之间既无情谊,更有仇怨,怕是阖府上下的结果,与梦里的一般无二吧! 而且,以父皇的手段,应该根本等不到苏子籍上位,就要对自己和蜀王下手了。 毕竟,父皇有多在意江山,齐王心里有数。 只要父皇真的认定了太孙是继承人,为了给太孙扫清障碍,那个梦就是自己与府内所有人的下场。 毕竟,一个废人,居然还心有不甘,又有多年根基,只要被父皇知道这一点,自己就活不了。 可将野心放下,或者说,把脖子伸出来,任凭宰割,又谈何容易! 仔细想着这些,齐王终究还是点了头:“罢了,事已至此,的确也没别的选择了。” “不管是煞是运,是敬酒还是罚酒,我都得喝。”说着,直接接过龙头递过来的杯盏,直接将里面的红色液体一口饮下。 液体一入口,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就顺着喉咙瞬间向下,眼前似乎在恍惚,在破碎,乘着最后一点时间,齐王阴沉沉的发问。 “法不加贵人,你何德何能,敢拉我,能拉我入梦?” 虽屡受打击,甚至太孙的事,灭门的梦,如雷霆一样击懵了他,可仅仅一瞬间,齐王已恢复了镇静和威严,甚至桀骜。 一切破碎,如梦如幻,只听空中冷冷的一句:“齐王,这是你姬家,欠我的!” 正文 第七百八十三章 王命听墙角 “呼!” 齐王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这榻,这被子,一切都熟悉,明显是自己的卧房! 不过刚才自己也梦醒了,结果接连做梦,现在仍有些不敢相信,唤着:“来人!” “奴婢在!”才一声,就有数人进来,躬身等候吩咐。 看到这几个奴婢,其中并无刚才那个侍女,是了,齐王现在清醒了,也终于记了起来,那个侍女在不久之前被自己发怒砍死了。 就在太孙仪仗绕行时,距离此刻不过几个时辰,刚才自己竟真糊涂了,一时没记起那奴婢已死。 “而且,按照制度,伺候不能只留一人。” “这是防备一人搞鬼,必须相互监督,这是王侯之基本法家,所以刚才只有一个侍女伺候,本来不符合真实。” 刚才果然是梦! 而此刻……齐王盯着几人看,几人立刻噗通一声跪下,每个人都很熟悉,并且不是一个房的人,这才是王府的规矩。 齐王油然而生出了安全感,看着过了一会,挥手:“你们出去。” “是!”这几人没有任何意见,躬身倒退了出去,之后仍无异样,齐王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这次是真醒了! “是我姬家欠它的?”齐王这才有心思寻思刚才的话,脸色阴沉,若有所思:“莫非太祖斩断妖运,不那样彻底?” “还有,这罚酒,含着诅咒,是不是更隐藏着手段?” 齐王并不傻,一瞬间,就基本上想明白了,可想明白了又怎么样:“孤没有选择,必须喝。” “也许,这会对大郑江山怀有隐患。” 别的不说,这拉人入梦,就说明了隐患非常可怕,大郑的气数没有完全防备的住。 “不,就是我大郑气数里有妖运,所以才能如此。” “可就算这样,又怎么样,孤死了,要这大郑江山何用?” 齐王重重的吐出了这口气,却根本不牵挂许久,这口气松了之后,才有心情去注意别的,也就是这时,他意识到了醒来后一直隐隐觉得不对的地方。 “这……” 他这是……回想着在梦里最后时感觉到的难以言喻的感觉,齐王颤抖着手伸入了被子里,片刻,原本阴沉着的脸色都为之一松,被狂喜所覆盖! “来人!”齐王再次冲着外面喊,但这一刻,他的声音里却带着喜悦! 外面的几人原本被赶出来之后,仍有些瑟瑟发抖,一想到白日的事,他们就觉得恐惧。 他们虽早知道在大王面前朝不保夕,但一个是没有选择,其次是富贵险中求,自己这些做奴婢的,哪怕是冒着死的风险,也愿意出人头地。 但今日的事还是吓到他们了。 此刻听到大王在里面唤他们,这几人对视一眼,越发不安。 他们刚刚出来时,大王尚且面色阴沉,此刻叫人,却又透着喜悦,这是出什么事了? 莫非大王被太孙的事刺激得狠了? 心里如何惶恐不安,他们也不敢耽搁,忙跑进去,躬着身子觑着眼听着齐王的吩咐。 “你们去传,让黄侧妃来侍寝,还有,唤赵不违和张伯来过来议事!” “啊?”一个内侍呆了一下,立刻醒转,应着:“是——” 这内侍奔了出去,心中却想着,大王让自己去找黄侧妃来侍寝,虽然眼下是夜里,的确是侍寝的时候,但大王自从受伤后,对女子亲近总是发火,甚至还处死过侍妾。 大王今日怎么突然又想着让人侍寝了? 难道府内谣言不对,大王其实没有事,并不是“半阉”? 这样想着,内侍纵然心里猜测,还立刻应声去请了黄侧妃过来。 这是一位在大王受伤前才“娶”进门的侧妃,不过虽有着侧妃之名,却一直没正式去请封,只府内偶尔叫着。 自从大王受伤后,性情反复,这位原本因着美色被送进来的侧妃,也就此失宠。 没想到今日竟有黄侧妃翻身之时? 不过,以大王白日里的作为,黄侧妃这次来,也要能活着离开,才算是复宠了,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这个想法,在黄侧妃被告知了大王要她过去时,亦翻腾在她心里,让这十七八岁的少女脸色苍白。 但大王的命令,她不敢不从。 虽已歇下了,但还是快速清洗了一遍,穿上衣裳,前往大王的住处。 “大王,臣妾拜……” 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粗鲁的拉上去:“快上来!” “啊!”黄侧妃才进了卧房,就被齐王直接拖上去,不久,外面的人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声音。 几个内侍甚至侍女都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就好,大王这段时日,实在太让人提心吊胆了,再这样下去,怕是个人都要疯。 现在,总算有了盼头。 才想着,脚步声传来,内侍一看,忙悄悄拦住,指了指里面,让人稍候。 这两位,一个是赵不违,一个是张伯来,都是现在受大王信任的人,自己可不敢得罪。 “这……” 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俱看到了对面眼里的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齐王殿下不行了么?怎么会…… 但里面的声音做不得假,而以齐王的性格,若不是真重振雄风,也不会大大咧咧行事。 可见,齐王是真行了! 赵不违和张伯来都算是深沉之人,二人也不尴尬,在走廊站着,没说一句话,也不离开,就是听着。 “大王不就是要我们听墙角么?” 要知道,齐王是不是有隐疾,并不是个人的事,而是有没有资格竞争天位的事——天下岂有残疾之太子? 因此大家都不尴尬,听了,还要传告全府,乃至京城——大王根本没有隐疾,雄风炽热呀! 过了好一会,齐王才披着外袍从里面出来,红光满面,只看这模样,显然与之前大不一样,似乎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这二人虽不会看相,也感觉到此时齐王,与前段时间大不相同! 不仅是一扫颓丧,身上的郁气也不见了,还能从齐王的身上感觉到些威严,曾经得势的齐王,似乎又回来了! 正文 第七百八十四章 人心遽属太孙 赵不违和张伯来都暗暗心惊,向齐王行礼:“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齐王也春风满面,摆手说着:“都起来吧。” 虽然说主要目的是让两人听墙角,但明里自然不会这样说,让两人跟着去了花厅,随口问了一些事,就收敛了笑意,咳嗽一声吩咐:“这次唤你二人来,是让你二人为本王润色一下认罪的折子,记住,态度要谦卑和诚恳,哪怕是朴素些也无妨。” “是!”二人忙应声,都心里一动,齐王真的变了。 之前,其实劝谏过齐王,这时节,万万不可顶着干,要以柔情来引起皇帝的父子之情。 可齐王满腔暴虐,不发不快,却断然不听,这使两人都心灰意冷,不想现在突然之间变了。 不过若齐王之前是由于隐疾而愤怒,现在真的雄风重振,会有这转变,也是在情理中。 “你们惊讶什么,孤毕竟是父皇的儿子,只要孤不破罐子摔破,愿意屈意求情,谅想父皇也不会真不管我。”齐王淡淡一笑,又说着:“还有,你们可知道龙君的事?” “龙君?”张伯来虽不知道大王为什么问,可沉吟了下,拱手:“大王,龙君是前朝所封。” “是月琴湖的龙君,不过,据说久没有灵验,已经停止祭祀,但是最近蟠龙湖水府出现了一条幼龙,皇上曾因祈雨之事,而派钦差祭祀。” “可听说这都是龙女?”齐王蹙眉问。 “这,臣不知。”张伯来答,而赵不违却接上去:“先代龙君,肯定是龙女,本代幼龙,根据报上来,也是个公主。” 说着,就嘘看着齐王,莫非齐王疯了,还想着龙女不成? 齐王没那样疯,沉思着,自己所见,明明是雄龙,难道是妖族新崛起的新龙? “你们给孤查查,最近妖族可有新龙出现。”齐王说着一挥手:“夜深了,孤还要去看王妃和世子,你们去罢。” “是!”两人的腰躬的更深了些,倒退了几步,才出厅而去,因齐王突然来了大变化,倒让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赵兄,大王终于清醒了,这是大好事呀!”在往外走时沉默着,显然各自有心事,可张伯来还是忍不住说了这句。 “是啊,这真是我王府之福。”赵不违也带着笑回着,快走出院落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着去王妃方向的齐王背影,赵不违停顿片刻,到底还是收回目光,向外走去。 他看起来似乎与带着喜悦的张伯来并无不同,可等回到房间,往椅子上一坐,笑容顿时敛去了,一直忍着的烦躁,顿时翻腾了起来。 “寻龙,难道大王见了龙,所以才有这样变化?” 赵不违何等敏锐,几乎一针见血的想到,这变数使他皱眉,良久才轻声叹着:“天意难测啊,现在,我还要不要给蜀王或太孙下注呢?” 蜀王府 与齐王府的气氛不同,往日还算热闹的蜀王府,今夜很是安静。 蜀王爱听曲,看歌舞,为了宽慰自己,又不喜喧闹,歌舞时仅仅是丝竹,歌姬应着节奏婉转低唱,歌声细得似有似无,袅袅不断,极是出彩。 要是平时,蜀王会赞许并且饮酒,可今夜也没了兴致,只一个人坐在厅里,手持杯盏,喝着酒。 这安静却没有让蜀王心情好转,反让心中似乎憋着一个大铁块,上不上,下不下,让他几欲作呕,又呕不出,几欲发泄,又提不起力。 “要是齐王,怕已抽剑砍杀了罢?”也许是自许文雅,结果真成了文弱了,蜀王有时也暗恨自己。 “啪啪”,就在这时,有人进来。 不过,在蜀王府中,不会有人这样明晃晃行刺亲王,所以蜀王连头也没抬,继续一口一口抿着酒。 “大王!”来人行礼,口呼大王,蜀王听出来人的声音,是自己的谋士马友良。 此人很被蜀王看重,所以即便是落魄至此,蜀王也愿意给一个面子。 蜀王抬头,果然看到马友良在躬身行礼,忙让其平身。 “先生,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叹一口气,蜀王慢悠悠问,他本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可这一叹,却硬是让他显出几分暮气。 马友良突然之间,有些心酸,目光锁住蜀王,问:“大王,你就打算这样下去?” 这是在质问蜀王,是否放弃了。 这样颓废的模样,别说是昔日野心了,连寻常人的精气神都没有了。 马友良作蜀王看重的谋士,怎么能看得下去? 蜀王苦笑一声,挥手让歌女们退下,又自斟自饮一杯,喝了一大口,吞咽这火辣的酒水,仿佛这样就能麻痹了他的精神,让他不再痛苦。 “先生,你这话说的……本王不这样,还能怎么办?” “父皇已定了太孙,你看,今日是何等的阵势,百官都去庆贺,其中还有曾经倒向本王的人,现在也都跟着旨意,向太孙低头了。” “并且,太孙既立,庙见还官,京师百姓拥道喜跃,尽曰少年太孙,你看,这就是人心,他已经得了人心!” “哪怕这人心是太孙之位带来的,是父皇给他的,可他已经得了,事情就已定了!” 蜀王又灌了一大口酒,因喝得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显得有些狼狈,火辣辣的感觉让心头憋着的火气也一下子蹿了上来! “先生,你说,我能怎么办?我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别说是我,就是父皇,到了现在这地步,怕也骑虎难下呢!”说到激动之处,连自称都变成了“我”。 马友良安静听着,不否认大王这番话说得有道理。 的确,正常情况下,太孙册立之后,便是现在的皇帝,也是轻易动不得了。因皇帝已是老了,朝廷,天下,都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储君,整个国家都禁不起一次大动荡了。 可以说,太孙的册立,符合了很多人的心思,让他们都安了心。 若再颠覆这件事,很多人都接受不了。 这就是人心所向。 “大王说的稍有差迟,今日太孙既立,庙见还官,京师百姓拥道喜跃曰:少年天子也。” 蜀王目光霍地一亮,这修改的二个字极是阴险,只要寻个官上奏,明里拜贺曰“此社稷之福也”,就可以给代王上眼药。 “人心遽属太孙,又欲置皇上何地呢?”马友良徐徐说着。 蜀王有些兴奋,想站起来,随即又垂下眼:“先生,人心乃是大势,这点还改不了。” 马友良承认这一点,但却面色不变:“可却能埋下刺,对景时发作起来,立刻就是倾覆之祸。” 见蜀王还是有些不起劲,只管喝酒,马友良突然问:“若有一线之机可以改变这一切,却很险,不知大王可愿意?” 正文 第七百八十五章 熬不了刑 正喝酒的蜀王,突然之间停了下来,酒杯被捏在手里,身体一倾,原本黯淡的眼睛也直直看过来,用阴狠的目光注视着马友良,怔了怔,才喑哑的问着:“先生计由何出?” 马友良任由大王狐疑打量着自己,这很正常,在这种大势已去的情况下,突然之间献上“险计”,十之八九是被人收买了埋陷阱。 只是马友良一笑继续说:“大王勿疑,是有人找到了微臣……” 停顿了一下,似乎也有些不知该如何说明白,只叹:“那人身份,让微臣都震惊了。” “你都震惊了?”蜀王有些怔住,随后放松了些:“难道那人身份很奇特,是谁?让本王猜猜,莫非是齐王?” 马友良摇头,蜀王继续猜:“清河郡王?” 马友良再摇头。 蜀王又猜了几个人,都不是,最后脑海中像劈过了一道闪电,突然说:“莫不成,是前朝余孽?” 这话一出,马友良没再摇头,虽然他也没点头,可这沉默就等于是默认了。 “居然真的是前朝余孽?”蜀王这下是真的吃惊了:“他们怎么会找到你?他们是冲着本王来的?是谁,难不成……” 蜀王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名,可这猜测却让他有些不敢置信。 “是前朝的宗室之后,那个曹易颜?” 曹易颜是前朝的宗室之后,被马顺德捅了出去,并且绞杀了多个据点,这就不是秘密了,至少对蜀王来说,不是秘密。 可前朝余孽本是人人喊打,还敢找上门来,实在是令人惊骇! 马友良却在蜀王的注视下点了下头:“大王,的确是,寻微臣的那人,背后的主子乃是曹易颜,马顺德查出这曹易颜的身份,就是前朝宗室之后,还可能与应国关系匪浅。” “你的意思是?”蜀王眼神亮了,期待看向自己的谋士。 马友良看到大王终于振作起来,也心下一松,他不怕别的,最怕的,就是大王一蹶不振。 若一蹶不振,那有再多筹谋也没用,毕竟大王自己都认输了。 “不得不承认,前魏根基薄弱,人心不服,眼见就有分崩离析之相,可自魏世祖起,8岁登基,14岁的少年天子,先解决和流放了权臣,遂又改制,渐渐掌控国家,及至21岁,先取关中蜀地,又在28岁横扫南朝,统一天下。” “御宇天下五十二年,及至驾崩,漠北尘清,四方宾服,人心依附,国泰民安,胡人不仅不敢南下牧马,反年年献品以求一安。” “以后历代虽有波折,明暗不定,可幅员之广,国势之盛,仍远迈历代,遂有国祚484年,故人心难忘。” 马友良说到这里,由赞叹转成了阴狠。 “太祖和今上,屡次拔索,虽有成效,未尽全功。” “现在却是大好机会。” “曹易颜本心不值而论,是看大王有难,因此向大王提供支持,情报、内应,甚至是兵权,意图要乱大郑。” “其人其心尽是可诛,就不知大王您要不要了。”马友良放轻了声音,说着。 这番话虽声音轻了,可对蜀王来说,却像是雷霆一击,让耳朵嗡嗡响,但压在心上的重铁却消散大半! “要,当然要!”蜀王脸上露出狠色,恨恨说:“别的也罢了,我这父皇作事滴水不漏,府兵和府内的人,也不知道父皇安插了多少!” “我可以说,要是我关起门来作威作福,他们尽是听话,可要是本王越雷池一步,不仅立刻一折上了父皇书案,更是当晚,本是忠心耿耿的警卫,就擒拿了本王。” “借兵,哪怕与虎谋皮,也干了!” “更不要说,借了兵,才能把前魏的根基,连根拔起,一网打尽,以消我大郑万年之患。” 见大王的态度,马友良也露出欢喜,立刻说:“大王,你终于悟了,别看大王是亲王之尊,可苦心经营十数年,能用的人,怕不及五十。” “这就是体制,这就是名分。” “唯有引进外力,才可破局,那来使已经在府里,乃是个商人,假称有事来求您,所以微臣就暂时让他跟着过来了。” “外人便是知道,见只是一个商人,也不会起疑!” 这就是为了防着皇帝安插在蜀王府的人了。 蜀王一听人就在外面,越发满意:“让他进来!” 马友良立刻出去叫人来,不一会,一个四十多岁看起来还算儒雅和气的商人就跟着马友良进来。 一打照面,蜀王就在心里有些鄙夷。 这的确是个商人,无论是容貌、气度还是穿着,都能看出,的确是惯行商贾之事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竟是前朝余孽的使者? “外臣刘达乃拜见大王。” 此人进来后,就自报家门,说完就朝着蜀王深深拜见。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你区区一商贾,辄敢放肆狂吠,竟敢自称外臣?”蜀王突勃然变色,“砰”一声重重击案。 虽蜀王现在在争嫡上落败,可到底是皇子,更是亲王,执掌无数人的生杀大权,当沉下脸时,自有肃杀威仪。 可刘达乃虽深深拜见,礼仪到位,脸上却并无畏惧,听闻了一哂,能看得出,这无畏惧之色,并不是装出来,更非硬撑,是真不怕。 蜀王本来的鄙夷,在看到来使这样的态度下,倒消散不少,商人固然低贱,但一个不怕死的商人,倒有些意思,就问:“怎么,就不怕本王,将你拿下,送去刑部,千刀万剐?” 刘达乃可是前朝余孽,虽不是首脑,但能被派来当使者,应该是知道一些事的。 这样的人若是落到父皇的手里,为了撬开他的嘴,怕是无数酷刑都要轮番上了。 而对待前朝余孽,扒皮、凌迟,这样刑罚都不稀奇。 死或不是十分可怕,这样惨烈的死,刘达乃就一点都不怕,有信心熬过去? 而且,就算是落到蜀王手里,不将其送上去,直接杀了,不就等于枉送了性命? 就算是真不惧死,也不会愿意就这么死了吧? 蝼蚁且偷生,何况人乎? “大王,小人的先人,其实是魏之皇城司的百户,熟知内情,天下岂有能熬刑之人?都是传唱罢了,可所谓无知者无惧。” “可小人深知内情,当然怕,也熬不了刑。” 刘达乃笑了笑,目光一闪,说着:“因此小人前来,已在牙齿里镶了毒药,只要咬碎,立刻毒发。” “小人怕这还不保险,说不定按住小人,把牙齿拔了,又在来前就服了毒,无论是小人被拿下,还是扣留,没有回去服下解药,不消一日,就会毒发身亡。” “只熬一天,小人还是熬的住,如此,自然万无一失了。” 刘达乃自承熬不住刑,却让蜀王暗叹,生出一丝恐惧,前魏虽亡,可德未尽去啊! 正文 第七百八十六章 第三夜 蜀王又听着刘达乃款款而谈:“大王,杀我一个小人,当然容易,可……大王愿意么,甘心么?” 蜀王冷笑:“你既是小人,那就让你家大人来谈。” 他所指的大人,自然就是曹易颜。 刘达乃端容又拜:“王府是龙潭虎穴,大人却不敢来……但大人让小人来,却亦是有诚意。” 说着就献上一卷卷起来的牛皮纸,这上面显然是写画着东西。 蜀王自然不会让刘达乃直接递上来,图尽匕现,三步之内,王亦草芥,这道理大家都懂,马友良忙接过手,略检查了一下,发现没问题,这才转交到了蜀王手里。 蜀王展开看了,顿时沉默下来。 马友良并不知大王看到什么,大王沉默下来,心顿时提起来。 反是递送了东西的来使,却神情平静。 说实话,马友良也是很佩服此人,这样的平静,就像生死被掌握在大王手里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 蜀王终于再次开了口,这一次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你家大人的诚意,本王已看到了。” 本来双方“交易”就是单方面,曹易颜甚至没要求蜀王回报,似乎只是想看到大郑争嫡内乱而已。 所以在递交了这东西,刘达乃就告辞,退出。 蜀王又吩咐马友良:“先生你先前说的,可以找个人通下气了。” “大王放心,这些年,我们还是有些年轻官员在囊中,也不要直接出面,只要讨论时透下风,自然就有人会上书。” 马友良拱手说着,这就去安排了,见他远去,蜀王才变了色,拍了拍这牛皮纸,冷声:“这上面名单实在是可怖可畏,不想前魏到现在,还有人安插在宫内当内应……” “不过,现在也露出马脚了,是应国支撑了前魏的人心么?我若登基,必灭了应国!” 虽曹易颜根本没有提应国,可是只要有怀疑,就足了。 望鲁坊·第三日 此时又已入夜,但因册封太孙,大赦天下,因此开放宵禁三日,是以夜里的京城仍是很热闹。 只见街道灯火辉煌,错三落五搭起席棚,行人川流不息,一辆牛车缓缓行过代王,不,太孙府,里面的人挑开厚帘一角向外望去。 就看见路侧几乎挤满了牛车,太孙府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人,都是官员儒士,看他们脸上模样,明显都是来庆贺,更有着奴仆之流,在街道酒店里烤火喝酒,个个红光满面。 他让车夫行得慢一些,车夫立刻应了。 其实都不必故意行得慢,这一整条路,现在都人满为患、车满为患,若不是太孙府的人时刻在帮忙空出路来,过往的牛车根本就无法挤过去。 车里的人看了一会,就沉声说:“继续走吧。” 随后牛车放开了速度,在路过这段路后,到了开阔地,拉车的牛立刻撒开了蹄子,朝着前面快速行去。 不久,这辆牛车就抵达皇宫的宫门外。 宫门口早就有人在等候,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品级极高的太监,凡是在宫里做事的人,就没有不认识这名太监的,乃是过去在皇帝身侧极是得脸的赵公公。 守门的侍卫有点好奇看了一眼从牛车上下来的老者,顿时恍然,原来是钱阁老! 钱圩钱大人! 钱阁老入夜后入宫也不是第一次,所以也不敢多问,目送着钱阁老被赵公公引着入内。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错觉,一路走来,跟着大太监的钱圩悄悄打量周围,总觉得往日里巍峨雄伟的皇宫,竟还不及太孙府来得热闹! 虽然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行走的过程中,也遇到一些太监、宫女,但这种空荡荡毫无人气的感觉,却缠绕在钱圩的心头。 突然之间,钱圩想到了刚才喝酒,自己学生“人心遽属太孙”那句酒言,虽自己呵斥了,却不由浮现在心中。 “就算是天子,也逃不过世态炎凉么,人还没有走,茶就有些凉了。” 钱圩才寻思着,跟着两个太监接引,踅过一段路,渐渐宫殿道路都有些破落了,四周静得鸦雀无声,看着周围环境,钱圩隐隐有些不安。 他作阁老,皇帝信任的臣子,过去不止一次在夜里被召见,这等事其实也不算是稀奇。 但对这个大臣来说,过去来过很多次,却从不曾被带到过这里。 这是哪处宫殿? 虽是宫殿,但皇上召见臣子,竟要在这里召见? 等近了,看到了殿名,勤华殿……他才恍然,原来是这里。 这里倒也不是一直弃之不用,多年前似乎也在这里召见过臣子,莫非这里是皇上缓解情绪的地方? 虽看着不像常用,但人人都有秘密,皇上更不必说,钱圩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后,就不敢再多想,只跟上前面太监的脚步。 才走上台阶,三人就提着药箱,从里面低头退出来,这三人都是有品级的太医,钱圩倒是有些印象。 看来,皇上最近是搬到这里小住了? 钱圩没说话,三人朝钱圩匆匆点头,就走了下去。 赵公公则让钱圩慢几步跟着,快步进去,对着里面的人说:“皇上,人来了。” 不一会儿,他才出来,示意钱圩进去。 这一进去,钱圩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钱圩顿时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朝座椅上看去,就见坐在那里的人,虽强打着精神,可看起来似乎憔悴了许多。 本就年岁不小了的皇帝,此刻连眼眸都已暮色沉沉,看起来就像是风中的烛火,怕风大一些就要将其吹灭了。 这样的皇帝,是钱圩过去从不曾见过。 “皇上……” 拜下唤这一声,钱圩几乎落下泪来:“几日不见,皇上龙颜憔悴至此,真出臣预料之外!” 钱圩说着,油然而生一种心酸,不仅为皇帝,也为自己,当年都曾年轻过,现在,却都已老了。 皇帝的喉结动了一下,睁开眼,抬了抬手:“你来得倒不算慢,起来吧,年纪也不小了,给钱爱卿赐座。” 钱圩忙谢恩。 等钱圩坐下后,皇帝叹息一声,才说:“朕这次唤你来,也是因有些心里话想与人说说,但能说知心话的人,大多都已不在了。你呢,从几十年前就跟着朕做事,朕一向是信任你……就怕你嫌朕深夜唤你来,却说这些琐事……” 听到这话,钱圩的眼泪差点又涌出来。 “皇上,能跟随您,是臣几十年前做得最对最值的事。您是何等身份,愿意与臣闲谈,莫说此刻还不是深夜,便是深夜,臣也会第一时间应召听候,岂敢有丝毫迟疑呢?” 正文 第七百八十七章 天罗地网 “如此甚好,甚好。”皇帝再次点头,目光望向了大殿外,仿佛看虚无缥缈的存在。 “朕对当年太子的事一直很后悔……”良久,皇帝慢慢说着,声音带着些悔恨,更有气力不足的虚弱。 “……现在,把应该给他的,都还给了太孙了,朕这心,也终于好受了一些。” 皇帝所说的“他”,钱圩很清楚,是指太子。 这事,若放在往日里,钱圩也不想听,毕竟太子的事,他是全部清楚。 可现在,一眼看上去,皇帝又瘦了些,满脸皱纹,显的憔悴和虚弱,太孙已是册立了,在这样重要而特殊的时刻,皇上想到了当年的事,合情合理,想找人倾诉,也十分正常。 正如皇帝所说,能听他说这番话的人,基本都没了,便还有,也不适合听这番话。 钱圩还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朕做了这些,或所求的就是心安吧,也希望能为大郑选出一个明君来,就是不知道,定下了这个太孙,朕还能不能安稳去见太祖么?” 这话很重,皇帝这样说时,有些暗沉的宫殿内,一处突然之间亮起了光。 钱圩年纪是大了,可他不仅没有老花眼,眼睛还格外的锐利,格外好使。 隔着这么远,他依旧看见了那个挺大东西,以及里面已盈满三分之二的光,但就算是看到了,也只是一扫而过。 虽然不明白此物是什么,但当着皇上的面,他不能仔细去观察。 皇上说话时,他虽是坐着,但其实只是屁股稍微沾一点椅子,根本不敢坐实了。 直到皇上说了能不能安稳见太祖的话,其中深意,让钱圩是真坐不住了,立刻起身跪倒,向上磕头。 “太孙素来仁孝,必不会辜负皇上大恩,若是有变,臣必然誓死以卫皇上!” 这话说的斩金截铁,毫无迟疑。 虽说皇帝对太子的事,钱圩是有意见,但是不说现在皇上悔过了,册封代王为太孙,就算没有这事,代王想作乱,他虽觉得同情和怜悯,却断不会手下留情,更不会同流合污。 这就是钱圩一辈子,虽然跌跌撞撞,却始终不放弃的大道。 “皇上看人,还是这样毒辣。”赵公公默默看着,突然之间看明白了,钱圩官当的很大,也有不少权变,但内心牢不可破的道义却还在。 君、亲、友、下,都有规范,不肯越雷池一步。 太子,钱圩同情,也为代王得封太孙喜悦,但若太孙因此僭越雷池任何一步,却断不可接受。 钱圩这话说的,其实只是为了安皇帝的心,是真明白皇上为何看起来一下老了,这是“人心遽属太孙”给皇上带来的压力。 连自己这入宫的臣子,都看出皇宫虽富丽堂皇,可氛围已比不上太孙府。 素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看着已垂垂老矣,这样一个老皇帝,与十分年轻的太孙相比,哪个更值得去亲近,还用说么? 皇上作天子,又岂会感觉不到其中的变化? 二十年驾御天下的帝王,也有这一天么,钱圩真心为皇帝难过,就听到头顶传来皇帝的声音:“倒不需死,朕有事要交代你去办,你先起来说话。” “是。” 钱圩这才爬起来,见赵公公已不在皇帝身边,片刻,赵公公重新走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卷轴盒过来。 钱圩此刻已是意识到了什么,神情都变得越发凝重。 皇帝站起身,没用赵公公搀扶下,一步步走过来,说:“这是一卷圣旨,如果朕无事,自然一切都好,有事,你宣之。” “是!”钱圩忙再次跪下,接过赵公公所递的这卷轴盒,盒子虽不重,但落在他的手里,却让他觉得重若千斤。 他接过盒子后,自然是不敢打开查看,而十分郑重向皇帝宣誓:“请皇上放心,臣定不辜负皇上嘱托,若有辜负,天诛地亡!” “严重了。”皇帝笑了下,但显然,他很满意钱圩的态度。 只是说了这几句话,就像已耗费了皇帝很大力气,他挥挥手,示意钱圩可以回去了。 钱圩倒退着一直退到了门口,这才转身离去。 钱圩不知道的是,当身影消失在了宫门外,刚刚说完话就后退几步坐下,仿佛年老无力的皇帝,就再次站了起来。 但这一次起身,却没有刚才的衰弱模样了,虽脸色依旧不太好,但精气神却明显强了不少。 “钱圩身是内阁大臣,影响不小,这还罢了,关键却在士林的影响和名声,有很大一股清流受他影响。” “平日,朕无需如此,这时,却也必须安抚一二。” “毕竟,丹若成,对朕名声太坏,必须有人出面支持朕,诉朕不得已的理由。” 皇帝沉吟,发觉没有问题,没去理会钱圩是否发现九龙仪,就算发现了,也不敢,更不会说出去,只挥手:“议事!” “是!” 大殿垂幔拉开,就看见两排人应声而进,个个面无表情,跪在左右。 皇帝走到九龙仪近前,看着上面的龙珠,龙珠晶亮,里面亮光在在一丝丝增长。 十步之内,就只有两人伺候,都是大太监,一个是孟林孟公公,一个是赵公公,一直想要成为皇帝最信任首脑大太监的马顺德,却不在其列。 盯着龙珠缓慢增长,皇帝既是喜悦,又是警惕,更有着说不清的惆怅,喃喃说:“你知道吗?朕昏死过去时,看见了太祖。” 皇帝像在对最近的孟林说这些,实际上却是自言自语。 “太祖似乎很不喜,难道朕真的错了,不,哪怕太祖不许,朕意已决,就要布此天罗地网!” 赵公公离得稍远一些,也隐约听到了皇帝自言自语些。 “天罗地网?”赵公公只垂手躬立,耳朵一动:“太孙才封不到三日,一张大网就已经布下了。” 赵公公并不知道内情,但是几十年宫内生涯,只是一看,就猜了十之八九了,只寻思。 “难道龙珠全亮,就是收网之时?当年,当年,太子是不是也是这样被针对过?” 这个念头既起,就没办法再压下去了。 赵公公的脑海中浮现出太子的身影,虽已在记忆中模糊了,几乎记不清五官了,但身影却在此刻越发深了。 回过神,赵公公看到了站在皇帝身侧的孟林。 其实当年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并不仅仅是现在几个,当初在皇帝身侧得信任的大太监,还有一个。 徐忠。 赵公公突然又有一念:“当年跟在皇上身边的徐忠,就在太子被灭后,就突然之间消失了,至今无人敢提,我……会不会也有这日?”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赵公公就浑身血液都一寒。 正文 第七百八十八章 叙说正统 太孙府 随着夜深了,宴客渐渐散去。 太孙府归于平静,走在最后一些人里就有周立诚,他不想自己走,而约着刘湛一起离开。 二人前后脚往外走,就在路上偶遇了一人,却是简渠。 仅仅是九品官服,可在场大员,无人敢小看。 这是曾经代王府里的人,现在代王成了太孙,简渠也水涨船高,一下子就飞上枝头变了凤凰。 现在还是区区詹事府主簿厅录事(正九品),可一旦太孙登基,立刻就是简在帝心的重臣。 众人要说不羡慕,是不太可能。 不过周立诚自己也不算差,对太孙府阖府“飞升”倒看得比较淡然,见简渠似乎有话说的样子,周立诚就开口问:“简大人,可有什么事?” 简渠上前两步,拱手一礼,笑容可掬,说:“是这样,殿下学究天人,在往昔布衣时,多有著作,只是散落不成集刊,实在可惜,我想给殿下出一个文集,记载历年文章和诗词,周大人觉得如何?” 刘湛不是文士,更不是文官,只是道人,所以面对这样问题,就站得稍微远了一点,等二人交流完毕再说。 周立诚原本还担心简渠拦住他是为了什么难办的事,还在想着,若是为难,到底要不要答应? 毕竟要说的事,或就是太孙要求的,若不答应,岂不是立刻就得罪了太孙,至少就疏远了。 结果,仅仅是出本文集的事? 小事! 朝廷各部各机构都基本上有自己的印刷所,虽说还有审核,但这更是小事,太孙的文集,还有问题么? 暗暗松了一口气,周立诚捋着胡须说:“此事自然是好事,就是不知,太孙的文稿可在?” 他觉得,简渠来,大概率是为了讨好太孙。 或少许也可能是太孙的意思,太孙想出文册,应该是为了文名,但这种“王婆卖瓜”的事,太孙这样的身份,哪好自己去做? 这是不好意思直接自己出,才让简渠寻到了自己这里。 不管哪重意思,都是小事,更是一种亲近。 办了事,有了来往,情分自然不一样了。 而且自己的身份的确也适合私下牵头办这事,毕竟自己不仅是从三品的光禄寺卿,更是集贤院学士。 不过,周立诚到底是文臣,纵然已有了倾向,也不好明晃晃的讨好,看一看文稿,是应该的。 简渠早有准备,竟直接从怀中取出厚厚一叠纸,粗略看至少五十几张,递了过去。 每张纸上,起码写了几首诗词,也有满篇文章的,看字迹,应该是简渠字迹抄录的,并不是太孙的亲笔。 周立诚早就知道太孙有诗才,墨宝字画都是千金难求,这里固然有着身份贵重的原因,其人的确很有才华。 所以,只粗粗翻了翻,就暗暗感慨:“满篇青烟,郁郁乎文哉,真是好诗词,真是好文章! 其中一部分,早就耳闻过,剩下一部分则是不曾听闻过,现在一看,与之前的诗词文章相比,毫不逊色! 就算这不是太孙的作品,周立诚都见猎心喜,想要为其出文册了! 一想到,自己作牵头的人,必然会与这文册绑在一起,就心中高兴,立刻说着:“这样文章,这样诗词,不愧是太孙啊,果然文采风流,风雅泽及诸彝,举世罕有,你放心,出文册的事,就让周某来负责吧!” 几乎就在周立诚答应简渠同时,文寻鹏正与梁余荫折转身到了一个无人的小间说话。 文寻鹏也拿出了一叠稿子,递给梁余荫,说辞与简渠的大致相同,只不过递给梁余荫的稿子,并不是诗词或文章,而是太孙的传奇。 “梁大人,此事乃是我私下所办,不过这事,便是报与殿下知晓,殿下也不会责怪……这也算是我个人所托,希望梁大人能帮忙。” 梁余荫不敢立刻答应,说着:“容我看看行么?” “当然,所以才请大人到此间细看。”文寻鹏笑着的说着,这东厢房烧着炭火,绿纱窗,两枝白烛高烧,卷案上还放着醒酒茶和水果点心,的确是用心了。 梁余荫的确渴了,喝了口茶,翻看着递过来的稿子,看看有没有忌讳处,结果文稿里所写,倒没有不能与大众说,大多是描述太孙的一路的传奇故事。 十五失了寄父,当年就过了童子试,还得以夜入龙宫,以后一路青云,连中秀才、举人、状元。 又曾勇于任事,得以提拔,更在西南立功,本要在宦海沉浮,不想被认出是太子之子,迁代侯、代国公、代王,乃至太孙。 文风简略得当,并无多少可删之处,看到这里,梁余荫心一动,翻回了第一章处,暗想:“苏父自然不是太孙亲父,但抚养太孙十五年,尚未加恩,这当然是由于太子缘故,而不能加恩。 要加恩就得明说太子当年惨事,这可是打了皇帝的颜面。 “但是以后,太孙登基,就可上书为苏父叶父请求封赠,必可简在帝心。” 把这记在心中,又看了一遍,寻思:“这文集所写的内容并无违禁之处,现在粗看虽看不出,但若我答应,回去后必是仔细阅读,若有问题,我再推辞也来得及。” “再说,传奇故事汇集成集,也并不是稀罕事,民间多有出的,不过民间所出的良莠不齐,倒不如这稿子好。” “只是,仅仅是文寻鹏私下所为,不见得。” “可是别人还罢了,或所图的就是沽求文名罢了,可太孙已是储君,前途乃是至尊,所图的不可能仅仅是名声,那所图的是什么呢?” “难道是……正统?” “太孙身份虽经过朝廷几次勘察,并无问题,但毕竟是民间而出,民间或有私议,而刊发文集,叙说身世和正统名分,或才是太孙想要的事。” 一念如此,梁余荫恍然大悟,至于其中夜入龙宫这类美化,这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事。 毕竟,历朝历代皇帝,都会在登基前后,给自己贴金无数。 这符合逻辑,合情合理,唯一的问题就是,给太孙叙说正统,或会得罪齐、蜀两王,但转念一想,除非皇帝废除太孙,不然这点隐患算什么,这就是功劳,就是情分。 所以,略有迟疑之后,梁余荫就点头答应了。 “那就全拜托梁大人了。”文寻鹏笑容可掬,他的心思也和梁余荫差不多,太孙现在何等人,还需要沽名么? 这必是叙说身世和正统名分,以稳固地位。 正文 第七百八十九章 太子难有十年运 文寻鹏送梁余荫出去,只听“蓬”一声,两人不由住步而看,只见外面突有烟花升空,一簇簇升起,在空中接连绽放,非常灿烂。 虽有些晚了,但仍有不少欢呼声,看得出,今晚必是很多人都要晚睡了。 苏子籍正站在正院向天空望去,一旁站着则是惠道真人。 “这一日,还真是劳累。”苏子籍忍不住笑了下,说,却没听到身旁人的回应,遂转头看去。 就见惠道正抬头望着天空中不断绽放的烟花,皱眉似乎在想什么。 苏子籍的目光落在惠道的脸上,失笑:“你以为烟花非是吉祥之兆?” 惠道沉默了,最后还是点了下头:“殿下,贫道的确有此感觉……” 他知道,不该在这等喜庆时说这样的话,但毕竟不是浪得虚名,自己有了这种心悸不安,最好还是不要忽略。 事关太孙,惠道也不敢隐瞒,自然直接承认了。 “是么?” 今日是庆贺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苏子籍再次望向天空,烟花仍在不断绽放着。 这烟花,自然是京城中的人为了庆贺自己被册立,大概也是为了凑热闹,所以放的。 这等事,逢年过节在京城内也十分常见,烟花虽贵,但富贵人家并不缺这点沾喜气的银钱。 这为了沾喜气,同样也为了向太孙讨好。 所以也谈不上有人设局,烟花的寓意放在此情此景下,本没什么,却因惠道真人的一句话,给这场喜庆盛事蒙上了一层阴霾。 苏子籍的眼眸倒映着烟花,看似平静,实际上之所以开口问惠道一句,是因为在看到烟花一刹那,也感觉到了阵阵心悸。 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一张大网朝着太孙府、朝着自己兜头笼罩了下来。 这不仅是不好的寓意了,而切实感觉到了不详。 而苏子籍的修为,本质比惠道更高深,有此感触,绝不可能是错觉! 不过,这话却不好对惠道说。 苏子籍舒展开眉:“真人倒也不必太忧心,其实到了我现在位份,几乎是天之极数,还能靠谁?” “一切都在自己作为了。” 人越是在下面,越是容易受各种各样因素影响,命数的力量因此很大,可所谓皇帝登天之极,抵达顶点,能作用的因素就很少了。 帝王所谓敬畏天意,就是除天之外,别无所惧。 惠道不由颌首:“太孙说得极是,是这个道理,人自助方有它助,何况是太孙?” “几是极数,自然唯有靠自己了。” 两人说到这处,不由一笑,就在这时,忙完了宴会的野道人也走过来。 苏子籍转身:“都送走了?” “是,主公,人都已经送走了。”野道人疲倦的说着,三日大宴,也熬尽了他的所有精力。 停顿了下,野道人看了苏子籍一眼,又轻声问:“主公,辩玄怎么处理?是杀,还是继续关着?又或……放了?” 这话,没避着惠道真人,苏子籍也不以为意,想了想:“还是继续关着吧!” 辩玄虽帮了自己的忙,可不通报就擅自对自己用法,这其实是死罪。 苏子籍并不愿意多杀人,但这种其实是不得不杀,因这个不杀,以后人人都可以擅施法术于贵人了。 历代宫廷,特别忌讳“厌胜之术”,不客气的说,与谋反同罪,处置几乎都不仅仅杀本人,还要灭其满门。 只是想通过辩玄,试试能不能钓出辩玄身后的人,才留了一条命。 辩玄并不是蠢人,此人很聪明,若无人引诱,苏子籍不信辩玄会做出这样的事。 以辩玄的修为,也没办法做成到那程度。 相比于已被他掌握了的辩玄,还是引诱辩玄的人更让苏子籍在意。 野道人听了苏子籍的回答,也不意外,点头应是。 这时,一只漂亮的白毛狐狸突跑了过来,发出了“唧唧”的叫声,惠道真人跟野道人都朝它看去,知道这是太孙养的宠物,十分有灵性。 野道人当然清楚这白狐不是一般的白狐,见主公弯腰将它抱起来,也不觉得稀奇。 便是惠道真人也是这样态度,虽然曾经代王已是太孙,但在太孙府里,太孙自然是想做什么都可以。 至于这白狐是不是妖怪,惠道也不在意,以太孙的性格,若白狐对太孙真有威胁,太孙也不会将其留到现在。 一行人回转去书房,苏子籍笑着吩咐:“当日,神人为礼,蛟龙入怀,或是催化了我成为太孙的过程。” “但是,辩玄擅用厌胜之术,本是死罪,功过不相抵,杀了也就罢了,把功赏给其寺。” “不过现在既然恕了他,那就用在他身上,虽是软禁了,一概待遇不能减少,唯不许出园罢了。” 野道人应是,书房并不远,沿着走廊折过一带假山池塘就到了,自然有人生了炭火又上了茶,才坐下没多久,简渠和文寻鹏就回来了。 “主公,幸不辱命。”简渠微微一笑,躬身为礼,将自己让周立诚牵头出文集的事情一一说了。 “主公,我方也很顺利。”文寻鹏也说了梁余荫的反应。 二人将这差事认真办,是因这是主公交代下来,其实在他们看来,这只是小事,比这样事更重要的太多了,所以禀报完,就将此事暂时抛开,见着苏子籍无话,就与陆续来厅里的人一起议论。 作太孙就与当代王时不同,太孙以后入朝堂要怎么行事才妥当,这是讨论的重点。 坐在主位上的苏子籍微笑的看着,大家忙了三日,也都疲乏了,也不上规矩,只是听着。 不过,苏子籍并不用心,与讨论的这些事相比,出文集和故事,才是最要紧的事。 “太学之道,说穿了,就是潜移默化的教化。” “现实教化,是以年来论,刚才有人说,人心遽属于我,其实是空话,要人心归属,非三五年不能见初效。” “我读史书,不仅仅宰相无十年运,就连太子也难有十年运,为什么,就是十年之太子,在人心上就可挑战皇帝了。” “皇帝断不会给我这样多时间,就不知道,蟠龙心法大圆满诞生的最强神通,却能缩小多少时间?” “只有人心归我,我才能行誓死一搏。” “李世民能行玄武门之变,最关键的是他是天策上将,屡战屡胜,可以说缔造大唐之功不小,所以才能轻易左右京城民心军心,玄武门本是宫禁侍卫,独属皇帝,却也暗降于李世民而敞开。” “这才是李世民成功的最大秘密,要是没有这民心军心,所谓的政变就是自取灭亡。” “我之最要紧的事,就是这个,别的都是细枝末节。” 正文 第七百九十章 青丘君 不过苏子籍并没有表露出焦急来。 先听在场的人讨论一番,也说了几句,随后才将话题又绕回到出文集、故事上面来,事情依旧是交给简渠跟文寻鹏去办。 “此事,还要劳两位多费心,速速印发,印发后不仅发下民间,考虑到传播的速度,至少要直隶地区。” “更要发给读书人,特别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至于官员,能有最好。”想了想,苏子籍又加了一句:“以及羽林卫。” 羽林卫也要发么? 在场的人微怔,不由笑容转正,都闻到了些不对,主公似乎对这个,很是重视呀! 文寻鹏和简渠面面相觑,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应是。 野道人目光一凛,若有所悟,主公素有神秘之举,想必这也是其中之一了。 第一次参与会议的惠道真人,他本来就不开口,这时也若有所思,向苏子籍看了过去。 “看不清,也算不明,但的确一瞬间,感受到了潜流。” “太孙此举,又是何意呢?” 随即,苏子籍脸色一正,又说:“现在,孤已是太孙,多亏了诸位的辅佐,才有了孤的今日,在这大喜日子里,外面是与民同庆,府内也该有一场喜事!” 这喜事,自然就是众人的升迁之喜了。 在场的人都立刻听懂了苏子籍的意思,神情凝重起来。 就听苏子籍开始封官:“三公三孤乃是皇帝任命,就连太子詹事府,大半也不由我任命,但主薄厅还可以,也必须掌握之中……路逢云!” “臣在!”路逢云立刻从座位上起来,郑重跪在了厅中,向上行礼。 苏子籍说道:“你从今日起,就任主薄厅从七品主薄。” “臣遵命!以后粉身碎骨,报效主公!”路逢云行大礼,说着,在一瞬间,他就从江湖人,又或王府幕僚,变成朝廷命官。 苏子籍又说着:“简渠。” “臣在!”简渠跟着出来,跪倒行礼。 苏子籍沉声:“命,录事简渠掌饮膳礼乐。” “臣遵命!”简渠大喜,立刻应着,本来就已经“权”詹事府主簿厅录事(正九品),现在是正式任命了。 “文寻鹏。” “臣在!” “命,录事文寻鹏掌财政。” “臣遵命,以后定不辜负主公信任!”文寻鹏重重行礼,甚至眼睛微红,别看这詹事府主簿厅录事仅仅是正九品,可“出身”却大于一切,有了出身,才有晋升的资格。 别看往昔在齐王府里,是谋主之一,可这全部是空的假的,本质还是白身,客气的称下“先生”,不客气就可随意打杀。 现在,才一切不同,是正规官身了。 “岑如柏。” “臣在!” “命,率尉岑如柏,掌府内三百侍卫,从此以后,太孙府的安危,就要托付给你了。” “臣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辜负太孙信任!”岑如柏重重的磕下,其实这职位,本来是曾念真更适宜,但是他也是府内核心,心知曾念真更有秘密使命,当下大声应着。 “唧唧!” 就在苏子籍封官时,随着说话,本来在怀里抱着的小狐狸还想挣扎下去,结果现在则脚一抽,直接不动了,似乎一下变得非常乖巧。 无论是苏子籍还是厅中的别人,都没注意到小狐狸的异样。 小狐狸之前之所以想要挣扎,是因它被苏子籍抱着,跟着坐在上面,苏子籍受人朝拜时,小狐狸也跟着受了,这种事让小狐狸有些无法承受,一种凡人感觉不到的威压,正在不断地压着它,让它很不舒服。 不过,随着苏子籍封官建制,情况又有了变化。 “咦?” 它身上有半片紫檀木钿,但过去从不曾自己动过,这一瞬间,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飘起来,第一次动了。 随着它的出现,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首先,周围竟然出现了丝丝小小的红网。 更有如烟丝缕的青气而来,奇怪的是,汇集到了红网中,又分出三股伸出去,延伸到不可触摸的虚空中。 只有其中一股,却直接向自己涌来,这看似微小,一被击中,只听“轰”一声,眼前出现一小片天空,跟着就出现大片宫殿。 它原本是作旁观者在看着,可随恍惚了一下,再定神,就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身处在宫殿内。 只见铜柱玉阶,细细密密的白光垂下,绿水萦折,树影摇曳,怪石横生,再仔细看,周围,特别是身后似乎有人,很多人。 想要动弹,才发现它竟是人形,身上穿的也不是过去常穿的衣裳,而是……冕服? 它的身体不受控,正在朝着外去,想说话,发现也无法开口,索性就任由去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宫殿深处一直向外去,到最外面最宽敞的大殿里,门口有光映着,只能看清有几人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什么。 它这身体,竟直接上前几步,撩袍子,跪倒在地。 而它的身后,则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紧接有许多“人”,跟着它一起跪下了。 它都不用回头,就有一种感觉在告诉它,跟着它跪下的那许多“人”,都是狐狸。 只不过,这些狐狸地位没它高,所以是跟着自己跪下,而自己是领头的一个。 这场景……莫非是…… 小狐狸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随着这具身体抬头动作,它也跟着看到,大殿门口原本站着的几人左右一分,一个模糊身影走进来,手里捧着的似乎是……一卷金黄色的圣旨? 紧接着,就是飘渺而庄重的声音。 “制曰:……立为青丘君……赐方园百里为岜……” 此时此景,本极是隆重,但身为附体的小狐狸忍不住有些出神,只是本能的,它还是记住了宣读圣旨中的关键字眼。 “立为青丘君,赐方园百里为岜?” 莫非……它的目光忍不住又朝周围瞟了一下,心中已惊骇至极,它现在所经历的场景,莫非就是前朝发生的那件事? 那是青丘狐,不,天下狐狸最荣耀的一刻,被册封成君,拥有方园百里之地,从此成了天璜贵胄,是仅次于龙君的一支,哪怕在龙庭都备受尊重。 就算魏朝已灭,妖族说到青丘狐,也人人视之贵族。 正文 第七百九十一章 复苏 “这是青丘之典。” 小狐狸过去曾经想过很多次,若自己当年在场,会怎么做,可现在它真的身处其中了,却觉得有些茫然。 虽看出了这里是魏朝册立青丘狐时的场景,却动弹不得,它现在能做的只有将过去的听闻,与眼前发生的事情一一对上。 这终究只是一段已发生过的场景,小狐狸暗叹一声,顺着这段记忆,再经历一遍青丘之典,也是不错。 “……锡之诰命,涣之检以增辉,穹阶已列于君侯……钦此!” 就在它这样想着时,躯体重重拜下,接着手一动,一卷圣旨交下,毕竟与现实不一样,交给了自己,对面的人影就此消失了,唯有圣旨渐渐清晰。 小狐狸怔怔,看了上去,圣旨长六尺九寸,宽九寸,由绵帛制成,颜色纯一色的深黄,两端呈两竖龙相向护隔开文字,向左依次用楷书,落款处钤有两枚朱色方印,篆书“制诰之宝”、“尽元主人” 按照制度,玉玺一般是四方,首先就是“大魏之宝”,意思是传承大魏天命,仅仅在太子登基,或颁布大政上使用。 其次是制诰之宝,册封爵位和五品以上,下面是敕命之宝和皇帝私玺。 按照道理,制诰之宝是传承三玺的中位,远在私玺之上,可现在看去,让人奇怪的是,制诰之宝朱色方印虽尚在,却有些黯淡,而“尽元主人”却依旧焕着光彩,似乎刚刚钤上去。 虽已过去数百年,这个红色小印,只是一看见,就使小狐狸倒吸一口气。 “为什么,魏世祖的私玺,光彩依旧?” “我为什么重经这过程?” 才寻思着,体内突然一动,小狐狸被困在这具身体里的意识怔了下,忙去查看,突然之间就更震惊了——怎么回事? 它现在的状态,其实犹套娃,最外面能行动的是“青丘君”,真正小狐狸被困在了这身体里,不得不去经历这段已发生的场景。 它真正身体自然是在真实的世界,但在这虚假的场景中也有一个身体,这就是它的元神。 而它的元神,此刻萦绕着丝丝金黄气,渐渐又化成了玄衣纁裳,宗彝、藻、粉米三章纹,裳绣黼、黻二章纹,共五章,配五旒冕冠——这是君侯的冕服,仅仅次于龙君。 “这怎么可能?”小狐狸呆呆看了下去。 “唯有被正式册封青丘君,才能元神也着冕服,但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小狐狸又惊又喜,事实却不变,它的元神的确穿着冕服,且看样式,与它低头就能看到的冕服一模一样。 一种可能浮现在了它的脑海之中:“莫非,我竟然真正变成青丘君了?前朝封号,又恢复了?” 小狐狸很是震惊,前朝有着天命,自然能册封诸神,可随着大魏灭亡,天命已终,现在封号,为什么又死灰复燃? 并且,还是由大郑的太孙传递? “唧唧”小狐狸闭上眼,果然发觉自己又回来了,还躺在太孙的怀里,以前躺着,它会很不好意思,现在却已经习惯了,这时更在他怀里钻了钻,摆了个好位。 “唧唧,这些和我一只干饭的狐狸,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蟠龙湖·龙宫·宴会 宫殿之中,金光微波,贝门珠户,衣冠辉煌,参加宴会的,都是被称为水神的存在。 它们似乎隐隐分成两派,虽都穿着官服,但是一派或容貌十分出色,或容貌十分丑陋,但无一不珠光宝气,光是看着,就贵气逼人,宛是暴发户。 一方就正常许多,衣着交谈与官员几乎无异,更是收敛。 颇大的宫殿内有小妖舞蹈,一旁还有丝竹之声,新培养的贝女乐舞,似乎也就只有京城内的达官贵人、王孙贵族甚至皇宫里的歌舞才能与之相比。 坐在两侧的水神面前摆放着的案几上有着丰盛佳肴,酒水更是清冽香甜。 这算得上是一场很礼遇它们这些水神的宴会,可见坐在上面的幼龙,对它们还是很客气。 一个水神,乃是春柳河的水神,身体周围略有水波,扫了眼周围:“来的神真是不少。” “不过,妖族腥风也不少。” 春柳河水神目光扫过,将周围一切都记在心中,仅仅是在场,对幼龙继任龙君有些犹豫的水神就分成几派。 一半以上的水神,都与人族渊源不浅,看起来与朝廷公卿无异,它们的态度冷淡,对幼龙的招揽显然不放在心上,既没有表现出多少亲近,但也没有表现出不满,只是有些客气而疏远。 水族妖神也不少,一部分妖神望向幼龙的目光里带着亲近,觉得幼龙这么小就能如此妥当,又是许久才再现的真龙,就该继任龙君,为天下水神之首,乃至妖族之主。 剩下的一小部分妖神则明显是怀有不满,由于妖性难以掩饰,望向上面的目光都带着恶意。 这些水神之所以来参加宴会,不过是因幼龙就是小孩子,不服我就打,它们再不满,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过来。 “卵生胎化,披毛戴羽之辈,果然不识教化,岂能为一方水神?” 春柳河水神默默的想着,掩盖了一丝憎恨。 “这些妖神,个个妖性难灭,动辄兴风作浪,索取血食,伤残人命,应该个个打杀。” “可恨的是,却给了它们力量。” 感应中,与人族渊源不浅的水神,力量相对弱了许多,自己略有水波,已经是拔尖了。 而妖神或原本就是水族,个个身体周围涌着波涛之声,或多或少而已。 春柳河水神本是一县令,因治河而摔入河中而死,百姓为之建庙祭祀,后来朝廷奏闻,得以敕封水神。 此人天性聪惠,最近又有际遇,可也难及妖神。 “更可恨的是,本以为龙君已去,妖神自然势微,不想还有个小龙女,虽现在还很弱小,但也是真龙,如果等其长成,必成大患。” 春柳河水神才寻思着,突然之间,幼龙似有所觉,就看了过来。 春柳河水神一凛,神道其实远非世俗人能想象,神道最灵,有恶意善意,立刻会感应发觉。 这就是为什么神道中,几乎没有下弑上的事。 当下就心一动,一片金叶微微颤动,上面写着梵文,似有三百三十三字,彼此首尾相连,微不可见,此时就遮挡了过去。 “可恨,可恨。”春柳河水神再也不敢多思,就要收回目光,突然之间,只听“轰”一声,一股强大的威压,瞬间从大殿高处朝着四周压下。 “咦?” 几乎所有水神呆了,震惊地看向幼龙,只见幼龙也很是震惊,本来它张大了嘴吃肉排,现在嘴巴继续张着,肉排却摔在案上,刚才惊声就是它发出。 只见它背后,徐徐浮现出一条巨龙幻影,虽是幻影,却在骤然出现后,就压得在场的水神透不过气来。 只听“噗通噗通”,接连跪拜在地,不得不匍匐下来…… 刚刚出去了的贝女,正从殿外进来,恰就赶上了这一幕,惊望了过去 “这是……复苏?” 正文 第七百九十二章 明修栈道 太孙府·门口 “刘真人,请!” 离开的周立诚没有单人走,而伸手让刘湛坐,又自己上了座,递给刘湛一个手炉,说声“起”,牛车就稳稳滑动了出去。 两人都一时没有说话,小雪的天气,街衢都在雪幕中,绰绰约约不甚清晰,街衙巷陌几乎没有行人,只听牛蹄踏在雪水中,以及雪花飘下,击打着毡篷上的声音。 良久,周立诚眯着眼,看看外面,叹息:“真人或有所诧异,为什么冒昧邀请,只是周某的女儿不久之前回来了,但是却和以前很不一样,所以……” 周立诚这犹豫不已的模样,倒让刘湛立刻明白了为何夜里请自己去府里做客了。 原来是周立诚女儿出了事,这是希望自己帮着看看爱女是否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这事,的确是宜早不宜晚。 “周大人既是这么说,贫道就去看一看。”刘湛眯着眼。 虽早就知道刘湛会答应,但听到真的应了,周立诚才暗暗松一口气,同时心里也是升起一丝无奈。。 他的女儿周瑶之前突然失踪,可让自己与夫人好一番着急,但怕坏了女儿的名誉,一直都是悄悄的派人寻找,不曾大张旗鼓。 就在已对找回女儿失去希望时,周瑶却平安归来了。 可归来的女儿,却与过去有了很大的变化。 首先是周瑶变得更美了,当然这种美,依旧能让熟悉的人辨别出五官,更多的是气质上的变化,五官更精致, 皮肤更好, 气质更脱俗, 细微变化糅合在一起,就形成一个绝色佳人。 但这样的女儿,让周立诚夫妻内心不安, 哪怕能判断出,这的确是自己的女儿, 但这样大的变化, 以及无论怎么询问都不肯如实道来离去的原因, 都让夫妇二人心焦。 周立诚与刘湛的交情不算多深,但也能搭上话, 这才决定请其来府里帮着看看。 若女儿有事,希望能帮忙解决,无事, 也能让夫妇二人不再疑神疑鬼。 路上无话, 很快就抵达了周府, 才一进门, 周立诚就立刻交代:“你去请小姐来我的书房。” “是!” 周立诚则带着刘湛先去书房,才进去, 就见着仆人刚烧起了炭火,直接放在铜盆中,给寒冷的书房带来些暖气。 “见笑了。”这时周立诚才苦笑的说着。 “这是大人一片舐犊之情, 怎么会见笑呢?”刘湛接过热茶,看了看周围, 都是书,并且有的折旧, 看来不是摆设。 许是因周瑶还未睡下,不一会, 周瑶的声音就在书房门外响起:“父亲,女儿来了。” “瑶儿,进来吧,看看爹给你带了什么回来。”周立诚立刻对着外面说,同时看了刘湛一眼。 门被推开,少女从外面缓步进来,刘湛看过去, 眸子微微一凝。 按说,以周瑶现在年龄,说少女已有些不恰当。 但她仿佛就定格在少女时,明明是清冷神色, 一转眼却生出妩媚,简直挑不出半点瑕疵,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不,不仅仅是韵味。 周立诚虽对女儿有些惊疑,但是久在官场之人,面上丝毫不显,在女儿进来后,让女儿向刘湛行礼,慈爱将刚刚放到匣子里的文稿递给女儿:“瑶儿,你看,这是何物?” 周瑶接过来,只翻看了一下,就立刻认出,是苏子籍的诗词文章。 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刘湛,扫看了他一眼,就把文章看得入神起来,周立诚心情复杂,却还是继续说:“太孙府的人让为父将这些文稿编成文集印发,这两日你可以将文稿拿去看一看,顺便纠个错,待需要时,为父再去找你要。” 周瑶抬起头,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淡淡笑容:“谢谢爹。” “你是我的女儿,谈什么谢不谢。”周立诚笑着说,看向了刘湛。 刘湛一直坐着,原本没有表情的一张脸,此刻更是没有表情,可这没有表情,就让周立诚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目光落回到女儿身上,女儿虽淡淡笑,却仍云淡风轻,仿佛不管什么事,都无法让她产生大的情绪波动。 “万事不萦于心。” 眼前的这个少女,还是自己的女儿么?这一刻,周立诚的心底甚至浮现出了这念头,让心脏都跟着跳动起来。 因着并非周立诚一人在这里,还有刘湛在,周瑶没在周立诚的书房内停留太久,向父亲道了晚安,又向刘湛行了告退礼,就离开了。 “真人,你方才……为何面露惊色?”女儿离开,周立诚终于再也忍不住,开口问。 刘湛迟疑着说道:“贵千金……贫道有些看不破。” “真人这话,让周某越发不安了。”周立诚眼皮都跟着跳了下。 刘湛可没说女儿没问题,而是说看不破,岂不正说明了女儿出了问题? “但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可仔细看,贵千金祥气萦绕,似乎贵不可言,可以说……身带凤气……” “凤气?”周立诚惊呆了,这可是从没有想过的事。 这也是刘湛迟疑的原因,他沉吟不语,这贵不可言的凤气,如烟丝缕,笼罩眉心,就这一瞬间,似乎又多了一丝。 一切都不是凭空,它从何而来,又应验在何人? 太孙府 “咦?” 在台阶上看,外间雪花飒然而落,苏子籍突然咦了一声,本来阵阵不安和心悸竟消退了不少。 他摸了摸趴在自己怀里十分乖巧的狐狸,若有所思。 “莫非,是龙宫有什么变化?” 看看天色接近黄昏,地下的雪深了,覆着厚厚的一层,想起刚才宫内来人吩咐,说是要进宫,苏子籍不再寻思,就听得脚步响,转脸一看,就见着曾念真大踏步过来,灯下也看不清,只是恭敬的一礼。 两人沉默了下,苏子籍淡淡的说:“皇帝对我未必善意,你可知晓。” “臣明白。” “若有一年时间,我方可再多多少人?” 曾念真立刻会意,想了想:“主公,若给臣一年时间,至少还能再多五百人。” 总数一千人,倒也不算少了,当年李世民才仅八百人。 加上府卫,以及可能拉出的羽林卫,虽与皇帝掌握的兵权相比,简直就是小溪与大河的区别,但有一二千对自己死忠的士兵,对自己来说,已能在关键时刻起大作用了。 苏子籍点首:“练兵这事,孤只相信你一人,这事还需要你去处理,切记,不可让外面发现,你所练的兵,将是孤的杀手锏。” “臣明白!” “还有,你肯定露了痕迹,如果说你一点也不作,反就不合常理,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你的兵先退回去。” 曾念真若有所思:“是,臣明白了,臣的练兵,还是在海外练,现在的人也退回去。” “但是臣又四下奔波,为主公招揽所谓的武林高手和门客。” “善,这就对了。”苏子籍非常满意,所谓的武林高手和门客,其实都是中看不中用,但曾念真为此奔波,就能让人放心了。 见着车驾已经来了,苏子籍在他肩上轻拍:“你去办吧!” 正文 第七百九十三章 集船成兵 “看,是太孙的王驾!” 苏子籍乘坐着牛车赶往皇宫。 太孙用的车舆是金辂,赤质金饰,四牛驾之,并且左右有骑兵六人,带弓箭横刀,周围又有侍卫十二人,这已经是最简化了。 太孙府离着皇宫并不太远,京城见惯了贵人,见着车驾,也不惊惶,都一阵骚动闪了过去,还有人指点。 “转眼就不是新人了!”苏子籍暗暗想着,有些失笑,其实太孙车舆可以有上百人,但苏子籍虽对应该有的规格并不推辞,在排场上却还用着过去的一套,并不多增。 为何,这样是低调,可如果金辂都不乘,就类似官员不穿戴官服一样,并不是谦虚,而是自甘下贱。 抵达宫门,方下了金辂,早见有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等着,却不是赵公公或马公公,而是一个只远远见过一面的大太监,陈序,陈公公。 陈公公要更年轻一些,三十余岁,身材并未发福,也并不消瘦,长相和和气气,看着就令人易生好感。 见苏子籍从牛车下来,立刻上前拜见,笑盈盈奉承:“太孙殿下安,奴婢方才就听到喜鹊叫,心想着,必是有贵人到,果不其然, 立刻见到了您!” 苏子籍对这样奉承已习以为常了, 不过他在不涉及到工作和原则时, 一向是待人如浴春风,就算现在成了太孙,也没改变。。 “陈公公。” “哎哟, 哪里敢担太孙一声公公,您直接唤奴婢陈序就是!” “不知孤现在可能进去拜见皇上?”苏子籍只是一笑就问。 陈公公立刻说:“奴婢在这里等着, 就是奉了皇上命令!皇上还担心太孙劳累, 特意让奴婢准备了舆, 还请太孙上舆!” 说着,就冲着身后喊:“抬过来!” 话音落下, 就有一架肩舆被抬过来,八人抬,这是大郑皇帝、皇后、太后、太子才有的礼仪。 宫里能乘坐八人抬肩舆也就是这几个人, 若身份不够, 乘它就是罪。 苏子籍现在是太孙, 自然是有资格乘舆, 所以也没客气,直接上舆, 随着太监抬起,以着这种十分新奇的体验,从宫门口进发。 “魏世祖令, 不能以人为畜,所以废除了轿子。” “然而上次读魏实录, 却讲述了用意。” “用轿不但以人为畜,更不利积蓄牛马——武官用马, 文官用牛,这样的话, 有钱人家,人人养马养牛。” “牛可耕地,马可驰战,这真的是厚养国力与民间,一旦动员,就可有十余万匹可用。” “抬肩舆其实就是轿子,也就是皇宫这种不能牛马进入, 又过于广大的地点,才许用抬肩舆。” “据说本朝太祖当年读之,大是称赞,说, 魏世祖果是百代之君,每每都有深意焉,因此继续推广。” 此时天都亮了,宫里不复夜里的死寂,整座皇宫都“活”了过来,侍卫以及宫人身影出现在了各处,因着去的是前朝所在地,沿途见到最多的是侍卫。 其中有身着劲装的带刀侍卫,也有身着甲胄的侍卫,按品级不同、职责不同,侍卫也分多种。 这些侍卫在舆经过时,都齐齐行礼。 苏子籍坐在肩舆上,所感觉到的已大不相同! 这里并非他第一次来,但却第一次享受到这种高高在上之感。 他面色平静,心里亦平静。 这种阵势,要说心里真是一点都不得意、一点都不飘飘然是假。 但自己的处境,步步维艰,容不得出一点错。 抵达殿后,肩舆慢慢落下,陈序亲自上前,用手扶着苏子籍从舆上下来。 苏子籍下意识要甩开手,却忍住了,不仅仅如此,还笑了笑。 陈序不管怎么样,是内侍中上了品级的人,与人为善,说不定就多了不少机会,少了些关卡。 被陈序讨好着引路,二人抵达殿内,方上了台阶,便听里面是皇帝的声气:“是太孙么?不要报名,进来说话!” “孙臣多恩!”苏子籍躬身应一声,趋步进来,果见皇帝坐在有软垫的椅子上,一扫眼,是几个阁老以及一个有点眼熟的人站着,似乎君臣正在议论。 “虎贲卫指挥使孙临照。”这人身材不高,四十多岁,紫棠脸上腮边有一处疤痕,那据说是护驾而受的创。 在大郑,虎贲卫是保护京城的武力之一,是皇帝亲军。 仅仅是看见,苏子籍就心中一凛。 老皇帝坐在高位,单手撑脸,斜靠在上面,目光也是暮色沉沉,看到苏子籍进来,眼睛才一下子亮起来。 “太孙,你来了。”皇帝满意看着,仿佛在看着最符合心意的继承人。 苏子籍根本不以为真,恭谨向上行礼,一点差错都没有。 皇帝则说:“既来了,就坐到一旁先听着。” 说着,就命人给苏子籍搬来一把椅子,椅子就放在下面,但在几个大臣的前列。 苏子籍谢恩,这才坐下。 几个阁老都是老狐狸,对太孙行礼了,就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往太孙处看。 赵旭接着就继续说:“冬粮,夏粮,都得通过漕运和水运,说实话,漕运的弊端是不小,其中天寒地冻,河水结冰还是小事,开国不过三十年,沿途关卡重重,弊端已经不小,成本更是年年提高。” “但要加大海运,却不仅仅是民事了。” 皇帝听了,目视崔兆全。 崔兆全说着:“海运有二弊,第一就是风浪不可测,这还可以沿着海岸走,可仍旧无法完全避免。” “因此,就有船主勾结官吏,私下卖了粮,却说是遇到风浪漂没。” “更由于海上,难以监管,若是串连,立刻就呼啸海上,成了海盗,不可不防。” 苏子籍静静听着,目光一动。 后世总想说运粮于海,其实的确弊端不小,漂没就难以禁止,更重要的是,放开海运,立刻就可以集船成兵。 后世科技发达,朝廷都严控海关海运,等闲哪能出海,就是为了这个,何况是现在? 当然,办法总有,可不是自己现在能说的,当下只是静听,一言不发。 孙临照虽说是虎将,其实心极细,忍不住朝着太孙那里瞟了一眼,暗想:“太孙竟一言不发?才二十岁,身份大变,竟然一点都不骄纵?甚至连得意之色都没有?” “还是说,太孙其实只是时势,并无进取之心?不然这刚当上太孙,竟没有急着表现?” 虽太孙立了,但也正因成了太孙,整个天下目光都汇聚到了这位民间来的皇孙身上。 不过,太孙如何,却不关自己的事。 要不是有皇帝“细细观察”这四个字,孙临照连这心思都不敢评价。 武臣,最忌的就是随意干涉政事,特别是关于太孙的事。 正文 第七百九十四章 皇帝要害我 “就是有此弊端,所以魏世祖开海运,后世屡开屡禁,岂是无因,看来,还是必须细议。” 沉默了一下,钱圩将话题转到了西南省的事情上。 “皇上,现在西南省土司已臣服,各事都渐渐平息下来,是否要召总督罗裴回京叙职?”钱圩询问的说着。 听到这话,各人神色一动,罗裴可是很早就投靠了太孙了,提这话又是何意呢? 就看见皇帝想了想,说着:“罗裴离京已许久,是该回来了,你们草拟一份旨意,封罗裴为太子少保,令其接到旨意后,火速归京。” “是!”阁老应声,心里都是一惊,太子少保可是三师之一,竟就这么给了罗裴? 但又一想,太子少保,顾名思义,少保者,保护太子,罗裴是亲近太孙之人,让罗裴来做这个太子少保,听起来似乎很是合适。 内阁大臣若有所思,又听着皇帝说:“册立了太孙是国之大事,过年节日要更隆重些才是……” 这话涉及到苏子籍,就不能继续闭嘴不言只是听着,忙起身行礼:“皇上,孙臣蒙皇恩,方能被册立太孙,册立后寸功未立,焉能让百官百姓为孙臣隆重庆祝?这万万当不得!” 苏子籍连忙辞让,这样的虚名, 并不在乎。 皇帝听了苏子籍的推辞, 只淡淡说:“太孙不必推辞, 你是太孙,是储君,储君得立, 本是国之大事,本该隆重庆贺。” 皇帝都这样说了, 苏子籍就知道推辞不得, 现在已是腊月十八, 再过两天就该封印了。。 不过,有一人是不能封印, 就是顺天府府尹潭平,哪怕过年期间,顺天府府尹潭平也要对京城的治安负责。 皇帝就封印一事特意交代了顺天府府尹潭平, 说:“从今日起, 一直到正月十五, 都是节日, 京城的治安,必须重视, 不得出现纰漏。” “请皇上放心,臣定当竭力办差!”顺天府府尹潭平立刻出列应着。 “为了万无一失,孙临照!” “臣在。” “你率虎贲卫, 协助京城治安。” “是!” “行了,时间紧迫, 你这就去办吧。”皇帝直接挥手令其退下,似乎让虎贲卫指挥使孙临照旁听就是为了这事。 两人走了, 大殿内的大臣就只剩下了阁老。 过节与治安的事,自有顺天府府尹潭平去准备, 罗裴也要回来,阁老现在就只有一件事要立刻讨论出来了,就是春闱的事。 因着皇帝没让太孙离开,太孙又是储君,的确不用避开,赵旭是首辅,就请示:“春闱乃国家伦才大典, 还请皇上示下,谁人为主考官,又出何题。” 皇帝听了颌首,慢慢踱着, 沉吟:“春闱的确是大事,本该出一阁臣领之,但是现在国事繁忙,你们本就累着,再加负担不好。” “罗裴本是进士出身,这次在西南立功不小,朕以为,回京叙职之余,恰可命其为此届主考官,如何?” 皇帝这样说了,臣下还能怎么办,当然人人称是,华盖殿大学士、参知政事谢智更不由侧目。 谁当主考官,就是一届二三百个进士的“座师”,影响极大,这是殊恩,难道皇上真的诚心于太孙,加强其羽翼? 才寻思着,皇帝就继续说:“至于考题,朕先出一道,一人两人,有心无心。” 这话一出,内阁诸人养气了得,还是不由朝着苏子籍看了一眼。 按照惯例,在皇帝给出了第一条考题内容,首辅赵旭沉吟了下:“皇上此题是极好的,正合乎堂堂治国之道,臣出一题,何为国士无双。” 皇帝点了下头,谢智就跟着说了第三条:“民之于官何谓。” 这三条,赏罚、选才、治国,其实是相互密切的,就是这次春闱考题的核心了。 剩下的,则围绕着三条来设题。 看皇帝的表情,显然觉得这三条都可以,扫了一眼苏子籍,见一言不发,就笑着:“太孙的字,朕听闻久矣,此三题就由太孙写上,如何?” “是,孙臣遵旨。” 说也奇怪,这本是极大恩典,苏子籍却突然之间心一悸,在这温言中凭空毛骨悚然,只是这时节也不能细想,只得跪在小桌前提笔援墨写下,又双手呈上。 皇帝看了一遍,亲手押了玺印,小心折叠起来,放入书简封锢了,封口都钤上印,锁起来。 皇帝沉沉的目光,又扫向殿内的人,淡淡说:“这是本次大考的题目,关系成千上万举子的前程,殿内只有朕跟尔等知晓,不能泄了出去,否则……别怪朕言之不预了。” 虽皇帝老迈,暮色沉沉,可这一番话,却让人冷汗直冒,几个大臣都是阁老,也被吓得不轻,忙跪下说着。 “皇上,这是国家抡才重典,参与于此,本是莫大信任,岂敢学当年庆武四年的旧事,以身家性命儿戏?” 庆武四年,太祖时第二次科举,就有人泄题,太祖大怒,十七个考官皆被处死,二百个官员因此被处理,被流放的人有着六千余人……这事可是前车之鉴,甚至血淋淋还不远。 “……”苏子籍坐着听着这话,突有所感,眯起了眯眼。 “能记得就好……朕乏了,汝等退下罢,陈序,送送太孙。”皇帝的精力显然一日不如一日,在处理完春闱考题一事,就有些困倦,让他们都退下。 “是!”殿外有人应声,陈序恭敬迎着苏子籍乘舆出去,笑着:“奴婢给太孙道贺了,不是奴婢当面奉承,要论恩宠,谁也及不上您,皇上真的是把您放在心尖上了。” “是啊,放在心尖上了。”苏子籍笑着应着,出了宫门,这次没有上金辂,而是直接上了后面跟的牛车,就吩咐:“不先回府了,去南锣胡同帽儿巷,慢一些!” 牛车里并非空着,野道人在里面,抢先一步伸手让苏子籍坐了,里面银盘盖着烧炭,丝丝热气流出,又递给煨热的毛巾擦脸手,想了想,又捧着一身青色袍子递了过来:“主公,要去南锣胡同帽儿巷的话,穿着这个适宜。” “唧唧!”炭炉附近还蹲着一只白毛小狐狸,打了个哈欠。 “你准备的不错。” 这是一身厚布棉袍,样式是今年流行的,有七成新,一看就是家里殷实的读书人所穿。 再换上厚棉靴,头上再戴上儒巾,又让野道人在脸上花了点妆,便是认识苏子籍的人乍一看,也看不出苏子籍就是太孙,只会当他是一个容貌不错、气质不错的新进举子。 这一身穿戴,也的确是小富出身的新晋举子在冬日里会有的打扮,苏子籍拿起一面镜子对着照了照,对野道人的手艺很是满意。 更满意的是用心的准备。 虽说去南锣胡同帽儿巷,是早就想了,给故友回访,但只提过一句,并没有时日,可一切却早就准备了。 “主公,你今天去宫内,早点用的不多,不能伤了胃气,这是翡翠楼的点心,闻名京城的,已经提前试过口了,多少用点吧!” 接着,炭炉一侧取出一个银瓶,倾一杯热腾腾茶水,把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几种点心,都还是热着。 苏子籍接过慢慢嚼着,见皇帝就是这点不好,谁不知道要呆多少时辰,喝多吃多了想上茅坑,就是大事了。 “今日皇帝见我,我觉得与我很是不利。” 点心很甜,茶水很好,但苏子籍阴沉沉的丢出这一句,顿时,整个牛车瞬间多出了一股肃杀,连着炭火都暗了下。 “皇帝,要害我!” 正文 第七百九十五章 欺谁,欺忠耳 “皇帝唤我去,又预先警告,其意其心不可测矣!” 苏子籍稳稳靠在垫子上,此时牛车缓缓而行,街衙巷陌几乎没有行人,只听一起一落牛蹄踏在雪水中的声音,口气却缓重平静,将皇帝的话,一一复述出来。 说完,苏子籍望着雪景,细白修长十指交叉握,眼神带着点忧郁,突然问野道人:“你觉得,皇帝用心何在?” 野道人端着酒杯,一声不言语,但见风雪迷离,良久才冰冷冷的说:“这还用的说么?一旦来年考题泄露了,就必是殿中这几个人有问题。” “几位阁老都是久经春闱,从没有发生泄露,那嫌疑就落在您的身上。” “到时,就可雷霆之怒,或会名正言顺废了主公。” 考题泄露在众人看来,也勉强符合一个刚刚册立为太孙的人的利益。 每三年一次的进士,都是朝廷的补给力量。 如果这些进士里大部分都受太孙的恩惠,可以说,就自然是太孙的嫡系了。 就算这事细究起来,有不合理的地方,可到时雷霆之怒下,谁会去细想这些呢? 苏子籍笑着点了点:“你说的是,不过未必到此步。。” “皇帝立我,我隐隐有点猜测,不管怎么样,却也不是儿戏,不会拿这个来立刻废我,但是,如果能击断我的一条腿,就更好了。” 见着野道人有些诧异,苏子籍蹙眉微笑,声音却很低沉:“我自民间泥涂而起,一路童生秀才举人状元,施政立功,并无多少过失,后来侪身于王侯, 自代侯、代国公、代王, 乃至现在太孙。” “可以自夸下, 所持甚正,名声甚好。” “我当太孙,说穿了是血脉, 是皇帝册封,但能不能被天下人接受, 这就是名声名望了。” “有名望, 才能天下归心, 就如有人说的,人心遽属于我, 就算是皇帝也难轻易废我。” “可要是我为了拉拢人心,泄漏考题,使成千上万举子落第, 十年寒窗付之东流, 而小人却得以侪身金榜, 那我这个太孙, 立刻就人心离散,臭不可闻, 等于一脚踏空,跌下万掌深渊,还能剩什么呢?” “是废是立, 全在皇帝一念之间耳。” 苏子籍有些话没有说,失德不但可以有公事, 也可以是私事。 当年新平公主,隐隐有风声传出, 皇帝不会不知道,却没有多少干预, 本来只是略有奇怪,现在,或是幸亏自己并无暧昧,又连姬妾都没有,只仅仅是太孙妃,一个贪婪荒淫帽子很难扣下。 当然,真的要扣总能硬扣, 可新平也是皇帝的女儿,明眼都能看出她是室女,于是既然彼此没有瓜葛,也就罢手了。 这是避过了一个陷阱呐! 野道人并不知道苏子籍所思所感慨, 单是说的一层,就不由倒抽口凉气,是的,要是掌握大权甚至兵权的君主,根本不怕这点“失德”,可太孙是靠血脉上位,天位,有德者居之。 什么是有德,有多种解释,可一个不顾国家社稷,贪婪卑鄙堕失天下之望的人,岂能坐稳太孙位? “并且,就算不废太孙,主考官罗裴也只有死路一条,能不株连家族,已经是皇上殊恩。” 野道人又惊又怒,罗裴的历年立功不小,这次平定西南更是可圈可点,可就是靠拢了太孙,皇帝毫不迟疑就准备以“贪婪卑鄙渎职”之罪杀他,这实在让人心惊又心凉。 “而罗裴落得这下场,又谁敢靠拢主公?” “主公不但在人心上,也在官场上,变成了独木桥,孤立无援。” 一举数得,这棋实在太狠了,简直是国手出招。 “想明白了?”苏子籍反舒展了眉,怔怔笑了:“其实,我们这样快想到,皇帝说我们有二心,也不算冤枉了我们。” 见野道人还是有点懵,苏子籍说着:“所谓的忠诚,其实就是信任。” “所谓的信任,就是总把朝廷和皇帝向好处想。” “我们能一出宫,就怀疑皇帝,识破阴谋,岂不是证实,我们对皇帝来说,的确就是乱臣贼子呢?” 野道人本是聪明人,一点就透,顿时惊呆了。 千秋以下,多少名臣良将死无下场,多得如恒河沙数,为什么敌人无论多少诡计阴谋,洞察如火,而遇到自己人,却死的不明不白,很是糊涂? 有的说是气数蒙蔽,而主公现在却一针见血,乃是忠诚。 忠诚,所以总把朝廷和皇帝向好处想,所以粗浅的伎俩就能欺瞒,就如父母总愿意相信儿女的辩解——直到刀临头落。 欺谁,欺忠耳! 而若是无忠,反而根本不受迷惑,一眼就看穿看明白。 苏子籍见野道人怔得发呆,又轻拍:“你也不必自疑,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这话消极了,但为君为人就得如此。” “就如今日,望其雪,而守其炭,乃是君子之德。” 野道人回过神来,他突然之间眼圈一热,明白了主公的意思,主公的意思是,他虽然洞察如火,知道这些冰冷残酷的道理,却断不以此行之。 而野道人叩心自问,自己信是不信? 却是相信,主公历年来,杀伐果断,却从不失了温情,平时过问起居,嘘寒问暖还是小道,可当年太子府旧人,一一寻得,却已是殊恩,更不要说上次代王府出事,这些人动摇了。 直接卖主的毫不手软,当场杖毙,可余下的人却并没有杀了,而是遣至田庄,留了最后的情分和余地。 野道人心中清楚,能身居高位,而总愿意为人考虑最后的情分和余地,是多么难得。 “若这是欺我,我也认了。” 野道人想到这里,也不多说,只是话一转:“皇帝要扣主公一个贪婪无道的帽子,也必要有因头,这因头在何处呢?” 苏子籍喝着茶点,笑问:“你说呢?” 野道人极是敏锐,一自问,就自答:“难道是主公之故友,余律与方惜?” 余律与方惜,是苏子籍患难之交,若抓住他们舞弊的证据,不但能使天下人心服,也能使苏子籍无言可辩。 两人对视,不由哈哈大笑。 笑完,苏子籍浮现出伤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况是庙堂。” 这也是苏子籍决定不回府而去南锣胡同帽儿巷的原因。 “殿下,到了。”才说着,车夫在外面说着,两人就下了牛车,一下车,只见雪花飘落,一阵寒风扑面而来,都是一个哆嗦。 “太巧了,您看!”野道人一转身,就略惊,指的说着,只见一回首,果然就看见了余律跟方惜两人正在附近一家书店,凑着不知道和人说什么,穿的厚厚的,宛是二只狗熊。 正文 第七百九十六章 小试牛刀 两人与一个姑娘说话,她穿一件月白绣花衣裙,浆洗得干干净净,瓜子脸还算清秀,笑着:“两位相公,你们的衣裳都干了,有一个口子也缝了,要不急着穿,熨平了再送过来,成不?” “可以,不急,等送到了,下月八钱银子一并支给你。” “是。” 这本是极平常的事,苏子籍突然之间觉得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本来这也罢了,可现在节骨眼上,不由多了几分心。 “主公,您忘了,是钱之栋外妾的丫鬟翠儿,你还见过面。” “哦,是孙氏么?可我记得当年给了三千五百两白银,还由简渠照应,怎么落魄到出来洗衣?” “走,去看看。” “太……”去看看就罢了,余律和方惜才转身,对面一看,不由一惊,仔细一辩,立刻就认了出来了,就要行礼。 苏子籍有点无奈,只能上前一步扶住,说:“不必多礼,今日只有读书故友啊。” 余律和方惜才明白这是微服来了,对视一眼,不过苏子籍没有立刻说话,却见野道人引着这姑娘过来了。。 “为什么你们洗衣服, 难道府内没有照应么?”苏子籍就问。 这姑娘只见过苏子籍一面, 也是几年前了, 虽觉得一丝面熟,却想不到,就连野道人也没有见过几面, 一时认不出,只知道是太孙府的贵人, 当下微福了礼。 “府内当然有照应, 年年总有些钱米果品赏下, 夏天还有西瓜呢!” “只是小姐说,坐吃山空, 总要给小小姐打算下,于是托了府内的福,开了家绢布店, 离这不远。”翠儿口齿清晰的说着:“生意还可以。” “那……” “后来, 小姐见附近有不少举人应试, 可千里迢迢, 有钱的人或能带一二个随从,也多是男仆, 不善缝补浆洗,没钱的更不用说了。” “于是就去作举人的生意,负责每月衣服浆洗缝补, 包月八钱银,又雇了附近的姑娘媳妇干活, 由于举人都要体面,一月下来的生意, 比绢布店的还好。” “这是成了规模了啊?”苏子籍回想下,朦胧记得孙氏当年的柔弱俏丽哭倒在地, 不想一转眼,就变成这样了:“真人不可貌相,人总能找出路啊!” “成,我明白了,你去吧——” “走,我们去里面说话。”苏子籍望着姑娘的背影若有所思,转身入得了书肆, 入了才发现这书肆,倒与众不同。 别处的书肆,同样有些名气的最多就是几层楼,空间大一些, 藏书多一些,可供人坐下阅读。 但这处书肆,外面看的确是楼,可进入后走上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别有洞天! 这里面,竟然是个小园林! 这园林的大小,与苏子籍所见过的皇家园林是没法比,小上许多,但与别的书肆的格局比,就大多了,简直令人眼前一亮! 行走间,还能闻到淡淡茶香及点心的香气。 目光扫一圈,发现这园林内的格局是这样:书放在一个由走廊环绕着的奇特的镂空建筑里,一排排的书架,从外面看,隐约就能看到。 而看书的地方,则是多种多样:房间、草地、亭子、走廊、小湖。 桌椅板凳,随处皆有,而提供茶点的小摊位,皆是路侧茅屋的样式,也是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处。 几个读书人从身边经过,恰在谈论这事,听话里意思,这里茶点味道甚美,价格却并不高。 便是买书以及买这些茶点,对于大多数走到举子这一步的读书人来说,也不是十分昂贵的开销。 而这环境,与花销相比,就显得更是划算。 “今天连着见过几个生意人了。”苏子籍觉得自己开了眼界,当然,他也清楚,别说县里,就是郡府也开不出这等格局的书肆,没有别的原因,只有举子云集的地点,才能撑起这市场。 苏子籍哑然失笑,问余律:“听说这里还有琴室?” 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进了后发现是园林,琴室应该就要比想象中的大一些了。 余律不知道太孙来何意,难道就是游玩,于是笑着:“的确有琴室,听说在东面。” 苏子籍朝着东面看一眼,果然看到有背琴的读书人往那去。 除了那边,早就来了的读书人,很多都聚集在亭子或湖侧,也不怕冷,三五成群,到处都是读书人在交谈和读书。 这里还真是文气逼人! 苏子籍暗暗寻思,古代朝廷不炒地皮和房子,这看起来极大的园林,几千两就能买下,不过点心茶点消费也赚不了大钱,可背后老板,但能够吸引这么多读书人,这本身就是资源。 “草莽英雄不少。”苏子籍本别有心思,这时却给了野道人一个眼神。 “明白,我过些时日就试下老板的底。”野道人自然明白,四人朝着藏书楼的方向去,遇到几个读书人坐在路边的石桌旁,恰就提到了“太孙”、“诗集”,这本是苏子籍的目的,不由投以注目,放缓了脚步。 这里人多,既然敢在这里交谈的内容,自然就不怕被人听到,不怕被人注意到,苏子籍的注视,并没有引起这几人的注意。 就听其中一人拿着一本诗集,说:“要说诗词的话,当世第一,不该有疑问,非太孙莫属了吧?” 坐在对面的一人却说:“太孙固然诗歌高超,但年龄尚轻,秦先生的诗词要更厚重一些,两相比较,其实也不落后。” 余律方惜听了,都点首。 此人提到的“秦先生”,必然是指秦凤玉,秦先生。 这是一位很有盛名的诗歌大家,年龄已三十余岁,在读书人中很有名望,此人这番话,的确说得公道。 苏子籍却注意到了别的点,那就是说这番话的人,他竟是认识的,是张墨东。 他当年十五岁中童生,在棋局处遇到了此人,后来也有过几次接触,但也多年未见了。 当时龙君所说的话还历历在目——张墨东,你虽有天赋,但命格甚薄,任凭多次科考,终无缘举人。我虽可补之,但你福薄,终不能显贵,止于省试而已。 那时一只鹌鹑飞入张墨东体内,而鹌鹑在大郑是九品之属,差不多就是举人位份。 苏子籍眼下易容,张墨东自然是没认出。 而张墨东的话固然被余律、方惜认可,却让先说话的举人不高兴了,竟突然沉下脸,说:“半辈青春知百味,满怀壮志折三波,这句话也许和秦先生差不多。” “可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句,怕就是秦先生难以追肩了吧?” “最重要的是,秦先生乃京城官宦世家,虽逢乱世,却公子风流,得名师教导,没有吃过一点苦,而太孙虽天璜贵胄,却沦落民间,少年艰难困苦,中童生前,几乎被发为苦役,更无名师指点。” “能一举中秀才举人状元,可谓筚路蓝缕,又写这等诗词,满满都是天纵才情,你还暗暗贬低,就算是我辈习惯相轻,也过了吧?” 说完,竟把诗集塞还给他,起身离开,大有不与为伍的样子,这动作顿时就让张墨东不由得涨红了脸。 听到这里,苏子籍不由心一动,脸上不由多出了一丝血色。 “发行书集,传记,明着是为了名声,实际上却为了潜移默化,而文人最贵颜面斯文,能令人一言不合愤而断交,已是殊异。” “可见大学之道的神通,小试牛刀,效果似乎不错。” 正文 第七百九十七章 不要不懂事 “不过,孤证不立,还得看看。” 一切落在苏子籍的眼里,四人也没有多留,此时已到了藏书楼,绕走廊往里去,前面就是岔道口,有不同的门通向不同的藏书室。 见着四下无人,苏子籍这才眼波微微一闪,收敛了笑意,正色说着:“余贤弟,方贤弟,有几件事,还请两位多多留意。” “不敢,请殿下示下。”这说得客气,可余律和方惜都知道苏子籍过来,肯定有原因,忙正容应下。 “首先,就是我的文集,传记已刊发,你留意下举子们的反应。”苏子籍徐徐说着:“其次,秦凤玉和张墨东,你留意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若有人找你们卖考题,千万别买,并且要第一时间找我,告知我这事。。” “不过,不要直接找我,你在自己房间留下暗号,自然有人取你笔墨。” 这几句话平平淡淡,可一旦细思则内涵深不可测,方惜还罢了,余律顿时额头密密沁出汗,答:“是!” 等分开了,走远了几步,苏子籍怀里钻出小狐狸的脑袋, 苏子籍低头看它, 对它轻声说:“你且派狐跟着, 有笔墨就取来,有人与之联系,你跟踪着, 报告我知晓。” “唧唧!”小狐狸自前些日子起,就觉得京城的威压, 已经减了大半, 若有若无, 许多地方能去了,听了也不推辞, 应了,话音落下,小狐狸就从苏子籍的怀里跃下, 很快消失不见。 见苏子籍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处, 这处走廊旁是假山, 怪石林立, 影影绰绰,很是幽静, 这时在里面转出一人,戴着面纱,遮住了眼睛以下, 望着苏子籍身影出神。 苏子籍在这里,大概就能认出是谁。 周瑶。 周瑶气质缥缈, 哪怕没露出脸,看着也是极是动人, 她蹙眉沉思,似乎遇到了难解之迷。 “以前, 我觉醒不多,看不清,现在看去,似乎是他,但又有点不对。” “可里面隐藏的一股韵味又不假。” “不应该是假,除了他,谁有这种飘然于世外的气质?” “可恨, 狐狸却早早找到了,还有了职司,我可不能落后。” 自言自语了这一句,周瑶又蹙眉, 微微侧了下,像是听到了什么,向旁退了一步,掩盖了身形。 就看见一行人从远处过来,都穿着便服,但周瑶一眼望去,见这些人身上都有着些官气,应该是京城的末流文官。 为首的人,她不认识,却名叫梁余荫。 一个从五品文官,在这群人里,竟然算是位高了。 簇拥着他的一群人里,就有人正讨好说:“恭喜梁大人,成了明年春闱的考官之一,说起来,您现在可是大郑建国后,最年轻的考官了!” 这恭维,算是搔到了痒处,要知道,主考官是座师不假,但是各房考官也有些香火之情,别不说,二三百进士的香火情份,就足使自己稳稳的进三品之列了。 梁余荫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嘴里还是谦虚着。 又一人说:“对了,大人,载着太孙之事的报纸,竟然多发行六千三百余份,附近郡县都抢购呢,没想到京报在今年年底,还能有这样数目的发行量!” 京报,京城一众报纸中的一份子,梁余荫正是京报的主编。 这第二个人这番话,既奉承了太孙,同样也是奉承了梁余荫,只是这番奉承要更隐晦一些。 梁余荫听到这话也有些惊讶,止了步说着:“竟多发行了这么多?是不是太热情了?” 京报主要发行就是京城以及京城外一圈,受众群很固定。 事实上,现在这时代,大多数报纸的受众群都是固定,毕竟读书人就那么多,不识字的人买来报纸也没用。 另一人见梁余荫似乎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跟着凑趣:“毕竟京报这次的这次关于殿下的内容尤其精彩,连我看了,都拍案称奇呢!” 又一人说:“可不是?我家小子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结果看了,现在佩服的很紧,终于有了长进,知道要好生读书,说是要看贤而齐!” 说话这人乐呵呵的,显然心情不错。 等这群人走过去,周瑶才重新转过来,恰一阵风吹来一张报纸,被她一下接住。 这报纸就是这一期的京报,周瑶垂眸看着,越看,就越蹙眉,又浮出了一丝了然。 “这是……某种神通?” “当年魏世祖时,八岁登基,内有宗室,外有权臣,国家又得国不正,人心离散。” “而不到数年,就拔除权臣宗王,亲政掌权,并且进行改制。” “莫非也依靠于此?” 周瑶看向了远方,若有所思。 “小姐,小姐,你在哪?”这时,传来的是丫鬟惊急的声音,似乎在寻找。 “别嚷嚷了,我在这里,走,我们出去。” “是回去么?” “不,去公主府。” 不久,一辆牛车就从书肆离开,朝新平公主府而去。 公主府 现在公主府依旧冷清,但却不像过去那样被人避着,毕竟京城里很多人都清楚,新平公主与现在炙手可热的太孙关系一直不错。 现在太孙名分已定,皇帝看着老迈多病,怕用不了二三年,京城的局势就要大变了,到那时,已失现在帝宠的新平公主,未必不能重新成新皇帝眼前的红人。 这一点,不仅京城内的权贵们知道,就连新平公主的生母吴妃也很清楚。 此时就有从宫里出来的车驾,悄悄停在新平公主公主府的正院里。 一个神秘来客,正坐在新平公主的对面,笑盈盈说:“新平,你父皇这次解了你禁足,说明已不再生你气了,你也不必总不进宫,该服软,还是要服软,到底是父女,你父皇当初也是为你好,难道父女还有隔夜仇不成?” 新平公主只安静听着,这副模样让来人也有点无奈。 “莫非,你连母妃也怨上了?” “母妃,您何必再说这些话呢?”新平公主这次终于开了口,唤了来人“母妃”,这位神秘来客,竟然就是宫里的吴妃! 虽然大魏与大郑对后妃的约束并不是很多,宫妃时不时也能出宫省亲,但像现在这样,做母妃的特意带着礼物来到公主府见自己女儿,还是显得很不寻常。 吴妃自己心里也郁闷着,她之前劝说女儿与代王疏远,的确是为了女儿好! 谁能想得到,在有着数个成年皇子的情况下,一个从民间归来的皇孙能成储君呢? 现在皇帝老迈多病,吴妃对此再清楚不过,老皇帝现在的身体,别说是撑三年,撑不到一年也有可能! 到时太孙上位,她们这些后宫嫔妃,除皇后作太孙亲祖母能继续生活体面,别人怕都要被“发配”到冷宫附近! 所谓的冷宫,不仅仅是发配犯错的嫔妃,也是发配前代皇帝的嫔妃,说不好听点,嫔妃多有绝色,有些比新平还年轻。 新皇帝登基,先帝嫔妃总得避嫌。 据说最酷烈的朝代,是一概赐死,现在德政罢免,也得安置妥当,不能与新帝经常见面,自然冷宫附近很适宜了。 前半生一直受宠的吴妃,一想到这个就心里发慌。 她的目光落回到女儿身上,又想,女儿现在年纪也大了,却一直没嫁人,以后也不知会找个什么样的驸马。 皇帝是亲爹时,再被冷落的公主也是公主。 一旦皇帝成了侄儿就真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吴妃就叹:“你也的确该怨母妃,当初……” 她停顿了下,继续说:“你禁足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走动走动,过去的朋友,你也许久未见了吧?该见的就去见一见。朋友若不常走动,也就容易疏远了。” 吴妃这番话,也算是推心置腹了。 新平公主只是淡淡:“母妃,您说得是。” 这样的态度,让吴妃就是一噎。 不过,她这次出来,也是费了不少力气,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她叹着:“新平,你自己想想罢。” “你年纪不小了,总得给自己个出路,不要不懂事,啊?” 等着吴妃走了,新平公主一直绷着的俏脸才现出了怒容,所谓的过去的朋友,难道是说几个郡主县主又或官家小姐? 她们嫁了人,自然就相夫教子,能有多少影响力? 吴妃方才的那番话,其实就是在暗示自己,要多与太孙来往。 “哼!以前不准我来往,现在又暗示我去,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呢?”新平公主只觉得心里塞的慌。 其实她也是宫内长大,见惯了这些,可才第一次真实感受到,宫内的女人,真的底线很低。 “你不要脸皮,我还要呢,来人!”她起身喊了一声。 立刻有女官进来:“公主,您有何吩咐?” “备车,本宫要回道观!”新平公主说着,自己也有二千户采邑,虽都是虚封,可每户每月可从官府处收到邑金。 除此公主还有俸米、年赏,怎么都饿不死自己。 女官听了,不由有些迟疑,新平见了,更是生气,就要发怒,就在这时,一个侍女从外面匆匆进来,向她行了一礼,禀报:“公主,周小姐求见!” 正文 第七百九十八章 眼皮跳了 “周小姐,周瑶?”新平公主有些怔然,自周瑶突然离开,她也许久不曾见过她了。 想当年,自己周围,围绕着多少郡主县主以及贵家小姐,现在却门庭冷落,等寄信就不错了。 这时她出现,还登门拜访,让新平公主的心情有些复杂。 “让她进来吧。”不过,新平公主在回过神,还是吩咐让周瑶入内:“我就在这里接待她好了。” 说着,新平公主转过脸来又回到座上,茶已凉了,侍女立刻乖巧的撤了旧茶,上了新茶。 新平公主,深深吁了一口气,端起杯啜了一口茶,只喝了一口,就微微的蹙起了眉。 茶不是肯定不是劣茶,贡茶没有不好,可是有点陈了,水也是好水,但不是西坪玉京泉。。 新平公主自幼都在宫中,什么茶没有喝过,一喝就喝出来。 其实还是甘口清香,她却苦涩一笑,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论味道其实没有多少差距,可这就是待遇分野。 难怪母妃担忧。 一步排挤而出的话,怕就再难回去。 才寻思着,新平公主就听到轻微倒抽冷气的声音。 “怎么回事,如此失礼?”新平公主又蹙起了眉,自己周围的人,是宫中的女官和侍女,经过严格训练,说话走路都有规矩,现在怎么了? 寻思看去, 眼睛瞬间就瞪大了。 客厅处, 环佩之声叮咚传来, 一个戴面纱的少女在外面款款走入,虽戴着面纱,可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是清冷的神姿,一转眼却生出妩媚, 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新平公主见惯了美色, 也不由站起来:“……瑶瑶?” 她声音带了些难以置信, 微微睁大了眼,几乎是失态的站起来, 怎么可能,她不过半年多没有见,她怎么就变了个人一样, 有些不敢相信, 面前的少女就是周瑶。 仔细看的话, 其实周瑶的容貌并没有改变很大, 可就这一点点微修,似乎画龙点睛一样, 凭空昳丽了几分。 不过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气质,对熟悉周瑶的人来说, 一眼望去,就能看出其与过去的不同。 其实周瑶当日离开前, 身上就已显眼了,可现在, 连行走间,都有一种温婉如诗如画, 一年万年的感觉。 “唉,要是给父皇看见了,就不得了。” 容貌到一定程度,分不出多少高下,可气质就成了关键。 等到周瑶摘下面纱,向新平公主见礼,新平公主更忍不住盯着她看, 叹:“瑶瑶,你的变化实在是大,比起过去,不仅更美, 还越发显得年轻了。” 这时代的女子,二十岁就已是老姑娘了。 周瑶现在却依旧是十七八岁模样,这怎么能不让新平公主感慨? 周瑶面露微笑,微微一福,眸光转过:“公主您的风采也更胜往昔,越发风姿夺目了。” 这话其实也不能算谎话,新平公主的长相艳丽,这种长相的颜值巅峰,一般是在二十五六岁。 她现在还不到那岁数,但比起前几年,其实更长开了一些,犹盛开中的玫瑰,半开的玫瑰总要比花骨朵更美丽。 只不过古时的人寿命不算长,所以很多人就觉得女子过了二十岁,若还没嫁人,就算是大龄了。 被周瑶这样一说,新平公主也终于露出了一些微笑。 不管她所说的话是真是假,被一个美少女夸赞容貌好,总是令人心情愉悦一些。 “来人,上茶。”新平公主让周瑶落座,又让侍女上茶。 等到茶点都摆上了,不知为什么,新平突然想与这位昔日朋友说说话,让人都暂时退到了外面。 新平公主望着手里的茶盏,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你来时,可看到有牛车出去了?” 周瑶端起杯啜了一口茶,她倒根本没有品尝出区别,回忆了一下,颌首:“虽不曾正面遇见,但的确看到一辆牛车,并几个侍卫一同出去了。” “那哪里是什么侍卫,是太监!”新平公主冷笑:“牛车里坐着的那人也不是旁人,是我的母妃。” “吴妃娘娘竟然出宫了?”周瑶浮现出一丝惊讶。 后宫禁令森严,虽魏郑都相对宽松,但省亲出访也不是容易的事。 新平公主脸色很是不好:“是啊,母妃她为了劝说我与太孙多来往,竟是特意出宫了一趟。” “过去我与代王交好时被禁足,母妃也不认同,劝说我迷途知返……现在,见着代王成了太孙,父皇身体也不成了,母妃竟态度大变……” “当日我与太孙的事闹成了那般模样,她竟也不怕了。不怕你笑话,我甚至觉得,母妃这样做,是在卖女儿……” 这也是新平公主无法接受的原因,母妃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 当初劝她顾及伦常,不要与苏子籍过多来往,现在只因代王成了太孙,就不需要再顾及伦常了? 周瑶只安静听着,直到新平公主说完了,低头生闷气,她才开口劝:“公主,您何必生气呢?” “人与人的关系,本就是以利益为纽带,皇上现在老了,一旦有那一日,先皇的后妃会有何等待遇,想也能想得到。” “吴妃娘娘也只想着留一条退路罢了,再者,她这样劝说,未必不是存着爱女之心。” “皇帝是自己父亲,与皇帝是别人,哪怕是兄弟,都是不同。” 这话新平公主岂有不知的道理,吴妃也不知道暗示了几遍,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周瑶婉婉道来,新平公主起初只是啜茶静听,偶尔还颔首微笑,可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入心动情,似乎说到了心里去,不由眼一红。 “是啊,原本我的府上,四季供品不说第一批供应,总在前列,没有怠慢的道理。” “可现在,水只是虎丘水,茶还是陈茶。” “我还是公主呢,要是宫内妃嫔,一旦失宠,就不得了。” “别说有品级待遇,同样一百斤米,换成陈米霉米,同样十斤肉,换成臭肉坏肉,这怎么活呢?” “女人,真的太难了。” 周瑶眼神迷离,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听着,良久才颌首:“你说的很是,当年我也曾经和一个人说过。” “哦,他怎么回答?”新平公主似乎很好奇。 “他说,世界上论,无非是情分和功劳罢了。”周瑶似乎是追忆,嘴角含着笑:“情分不说了,功劳的话,他举了例。” “乡下农户,都是男丁先吃饭,吃干饭,女人只能吃剩饭稀饭,这对女人很不公平。” “可农户自古以来这样,却是天道。” “天道?”新平公主莫名有些郁积,想说话,又不敢,皇家谁敢指摘天意天道呢? “难道天,就这样歧视女人?” “他说若是一碗水端平,那就男人吃不饱了,于是耕地当佃不着力,不着力,田里出产就少了,主家给的工钱就少了,于是,全家更吃不饱饭,没几年,就得全家饿死。” “所以才说,乡下农户男丁先吃饭吃干饭,女人吃剩饭稀饭,这就是天道。”周瑶叹息了一声。 “……”新平公主无言以对,又很是不服。 “他又说,要女人吃饱饭,其实非常简单,女人能挣钱,自然就地位变高了。”周瑶含着浅笑,似乎和他在说话。 “不仅仅这样,家是这样,国也是这样。” “就算是宫内,钱不缺,可也得分个情分和功劳,对后宫女人来说,功劳就是生下一男半女。” “后宫晋位,多是这样,您说是不是?” 新平公主还是无言以对,虽不服,可仔细想想,的确,皇家,哪有多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事。 女人多了,不稀罕了,绝色多了,也不稀罕了。 不说百分之百,至少七八成,就是靠情分出身年资功绩晋位。 “情分少不了,没有情分就没有人情味,可是,如果有功不赏,不能多吃,搞平均主义,那谁去立功,谁去干活,谁去流血呢?” “要无外患就罢了,无非就一池死水,要是有外患了,外患一日强一日,我们一日弱一日,没有能长久的。” 就算是妖族,要是自己不能功者多赏,劳者多得,妖族也不能兴,周瑶说到这里,见着新平公主目瞪口呆,突然从追忆醒过来,不由浮现出惆怅。 都过去了,再难追回了。 “公主,您也是这样。”周瑶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洒着:“您父皇在,靠情分就足够了,待遇不会差那里去。” “可要是兄弟,要是侄子,情分还有多少呢?” “别说是皇家,就是普通人家,嫁出去的姑娘,还能靠兄弟侄子多少?” 周瑶淡淡一问,新平公主突然之间犹如醍醐灌顶一样,发人深省,不由脸色煞白,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姑姑。 长姑,幼殇,无封 次姑,十五嫁,年三十三卒 三姑,十三嫁,四十四卒 四姑,十六嫁,年二十二卒 活的最长的仅仅四十四岁,她不由嘴巴发苦。 “所以公主,您不能只靠情分,情分是越靠越薄,要在新朝立足,总得有些功劳。” “再者,公主与太孙过去就是朋友,太孙重情义,现在必然也是不曾忘了昔日朋友。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倔强呢?不如顺着吴妃娘娘,也可多帮一帮太孙。” 见新平公主露出沉思,她又轻轻加了一句:“宫廷深深,会出什么事,又有谁知晓呢?” 这话一出,新平公主顿时若有所思。 见此,周瑶就知道,自己此番来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既是目的达成,周瑶就不再久留,又与新平公主说一会话,就告辞离开。 新平公主心里盛事,也没过多挽留,等周瑶离开,她沉思了片刻,就朝着外面唤:“侍画。” 一个长相清秀的宫女忙从外面进来:“公主,您唤奴婢?” 新平公主打量了她一番,才开口说着:“我听说,你有个姐姐在宫内当八品女官?” “是!”侍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皮都跳起来了。 正文 第七百九十九章 命格甚薄 冬天日短,不知不觉,天就暗下来,零星又洒着雪花! “有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想当初,在龙宫棋赛……” 在羽林卫驻扎地附近一处酒肆内,一个说书先生讲着太孙的故事,恰说到了精彩处,也就是龙宫棋赛这故事高潮点。 酒肆内的人,都聚精会神听着,角落里一桌坐着一个读书人,衣服不旧不新,看样子是个举人,听着说书先生所讲内容,神情很有些古怪。 但谁让最近关于太孙的故事很是流行,尤其龙宫棋赛西南建功这两个高潮点,总是引人入胜。 在这里,似乎比别处还受欢迎。 这个读书人微微皱眉,看向坐在前面的人,这是一群羽林卫,身上的衣裳甚至还没换下来,下了岗就直奔这里,一边吃饭,一边听着说书讲故事。 讲到太孙当年大显神威时,一群人不由点首,面上都露出了满意。 其中一个看起来是百户的人,更喊着:“伙计,快过年了,再上两壶酒,再上几个菜。” “说书的,讲得不错,赏你了,方才的龙宫,再说一遍!”说着,就丢过去一块碎银。。 伙计一哈腰笑着答应,转眼端过一个托盘,而说书先生更是大喜,这一块碎银子起码一两多,是很不错的收入了。 说书先生立刻笑着应下,重新讲起了太孙大显神威这一段。 这一幕落在读书人,也就是曹易颜的眼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眉就皱得更紧了。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外面进来, 朝里面张望了几眼, 就看到读书人这一桌,立刻就过来。 “公子。”中年男人站在青年面前,恭敬叫着。 “刘达乃, 你来得倒是快,坐下说。”曹易颜坐的这一桌就只有一个人, 又是角落, 便直接让这人坐下说话。 来人正是刘达乃, 刘达乃坐下后,就压低声音:“公子, 蜀王已同意了,说是会暗里保护我们的据点。” 曹易颜点了下头,“是么?耗了七八天, 蜀王还是决定和我们联手啊。” 这其实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要蜀王决定与自己联手, 那之前所说的没有任何条件与要求, 自然而然就不会成立了。 便是自己真表示无条件无要求, 蜀王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势力置身事外,那样对蜀王其实并无任何好处。 “据点, 都给了几个?” “给的都是已经半暴露的据点,绝密的当然不交出去,特别是书肆系统, 乃是我们与读书人联系的根本,当然不能给。” 曹易颜听了很满意, 是的,当年据点, 一文一武,他沉吟着:“张家, 还能稳住么?” “张家赚了这样多钱,说没有心思是假,可有不少把柄在我们手里,每一个都是灭门之罪,他们下不了船。”刘达乃说着。 “辛苦了,都耗到过年了,你休息下。” 这件事敲定, 曹易颜的心情就稍放松一些,但目光落向听书的羽林卫身上,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说书的到处都是。”曹易颜忍不住说:“羽林卫似乎对太孙很是爱戴。” “说书难得有新段子,以前都听腻了。”刘达乃“哎”了一声, 有些不以为然:“至于羽林卫,毕竟代王是指挥使,现在又是太孙,做官当兵的自然要奉承。” 这话也有道理,可曹易颜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但有些话,却不好在这里说了,听着说书先生又说起龙宫棋局的事,曹易颜回忆着当初与苏子籍初次交锋,以及后来所见的星象,心中翻腾着无法压抑的情绪。 “外面雪下大了!”有人看了一眼酒肆外面,讶然:“这样大的雪,倒是少见。” 这里虽是下雪的地方,但往年这时下的雪,一般都不会有这么大,才下了没多久,就已将整个京城铺成一个白皑皑的世界。 之后接连几日,都是雪天,好不容易到第四日,雪才停歇下来。 南锣胡同帽儿巷,余律和方惜的住处,窗紧闭着,但风吹后,窗外树上的落雪之声,屋内两人都能听得很真切。 方惜趴在窗口,将窗子掀开一条缝望去,见天已有些放晴,照在雪地里煞是好看,不由得叹:“说起来,这是你在京城过的第二个年了吧?” 余律第一次来京城赶考时没中,这一次再来,也朝着窗户的方向望了一眼,感慨:“是啊,这是我第二个在京过的年了,希望这次能中吧。” 说着,就吹了墨,低头看文章。 他觉得,自上次被太孙提点后,他的学问就大有进步,就连方惜也有了很大进步。 要知道,两人来时就都已到瓶颈处,这本就是进步大的体现,一般这种情况下,能让瓶颈稍有突破,就是又一进步。 结果太孙一出马,他们两人竟同时突破瓶颈,下笔都仿佛有神一样,这种感觉实在是玄妙,让余律都有些忍不住沉溺其中。 “余兄,方兄,可在否?”就在他们两个正在感慨这些时,院外有人喊,听声音,就知道是张墨东。 余律和方惜也认识张墨东,但交情一般般,本来因太孙的要求,余律和方惜准备与张墨东重新打交道。 可这十天,不用自己找,张墨东都每日来找二人。 余律和方惜听到他的声音,对视一眼,就将东西放下,起身开门,将张墨东迎进来。 “张兄,今日还是来研究经义么?” “来,我们烧了炭,温了酒,正好讨论讨论。” 张墨东却笑着:“快过年了,今天我倒发了一笔小财,我请客,去庆丰楼吃个过年宴吧!” “在家里或旅店拿文章过年,斯文是斯文了,太冷清了。” 说着,张墨东把手展开,里面是一个十两的银锭:“这是街头灯迷作诗比赛,我侥幸赢了今天第一名,十两银子,足够办一桌年宴了。” 张墨东读书还是挺认真,距离春闱也没多久,可过年吃宴还是正常,想到太孙的叮嘱,二人应下了。 外面的雪已是越下越大,三人乘着牛车抵达“庆丰楼”的酒楼,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这时人不多,或者说,幸亏得是京城,要不,谁家酒店还在大年夜开业呀? 有家的人都回家了,只有举子们举目无亲,因此在酒店过年,并且听说说书说唱,竟然还是龙宫宴的段子。 “按照最好的份,上年宴。” 三人上二楼来,果见屏风相隔,还空着间雅座,点了菜,三人高坐酒楼赏雪谈天,不一时便酒酣耳热,张墨东似乎喝多了酒,就突然之间指着隔壁,以及楼下的举人说着:“唉,二次了,我自龙宫后,考场得意,省试就中了举,可到京赶考,就名落孙山。” “这一次要不中,我就三十二岁了。” “当年龙君对我说,我虽有天赋,但命格甚薄,终不能显贵,止于省试而已,难道真的如此?” 说着,不由流下泪来。 正文 第八百章 当是借给我 “我家算是富裕了,家有百亩地,可读书也很苦,不但自己苦,其实家里更是苦。” 张墨东说到这里,或是酒意,不由失声哽咽。 “以前没有中举,我娘子也得日夜操劳,中了举好些,可跋涉千里赶考,历经风霜,也是死去活来。” “和我一起的是钱举人,年纪四十三,就在路途病倒了,我还记得船上他病的瘦骨支离,拉着我手满眼是泪,喘着说,好朋友,你还能争取,我却要远行了。” “我怕以后和他一样。” “一届不中,可以承受,二届三届呢?人有几个十年?” “前朝杨赐之才,尚二十年不中,何况我们?” 张墨东是真情流露,而两人都感同身受,古代跋涉千里,要经历二三个月,多少人抵达京城就大病一场,有的甚至直接没了。 因此四十岁以上的人再去赶考,真的是“拼命”,以及“赌运”,毕竟上万举子,才取二三百人,有才能都未必保证中。 蜡烛“啵”爆了一声,余律眸光一闪,清醒过来,连忙安慰, 半晌, 张墨东才回过神来, 举杯拭泪:“我失态了,不想这酒这样厉害。。” “酒厉害的好,排出心中郁结之气, 不然迟早要得心病,来, 我们再饮两杯!”方惜举杯说着。 “不不, 我酒多了。” 才说话间, 一个扛着“铁口直断”幌子的老者慢悠悠上来,大概是因二楼人不多, 这个算命先生扫了一眼,就直奔这桌而来。 “几位是来京城赶考的举子?小老儿没别的擅长,就擅长算命, 能算前途, 能卜名次, 不准不要钱!” 老者到了跟前, 斯斯文文举手一揖,就直接开口说着。 这样大的口气, 直接把大家给逗乐了,科举是朝廷抡才大典,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要是在以前,怕是三人立刻会摆手让他去别处。 现在经过刚才的事, 哪怕是余律都心中一动,方惜更直接说:“算一卦多少钱?” 比起过去, 方惜已是稳重多,但谁让底子就在那里, 过去能干出轻狂事,现在也还年轻,性格依旧有些张扬,此时是打算凑热闹了。 余律有点无奈,朝着瞥了一眼,因当着张墨东的面,就没有开口让方惜丢了面子。 老者直接伸出一个巴掌。 方惜挑眉, 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银锭:“哦,是五两么?” “不,五百两!” 其实方惜问的一句就已带上了一丝嘲讽,谁料这老者狮子大开口, 竟直接说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数目。 五百两银子?! 只听“啪”一声,银锭落在桌上,滚了滚,没有掉下去,这是方惜惊了,之前是觉得这人是骗子,此刻他已不觉得这人是骗子了,骗子哪能这么嚣张,这明显就是个疯子! 算一卦要五百两银子?若不是疯了,焉敢这样狮子大开口? 真当现实是京报副刊上的小说,动不动就是百两千两?要知道,亲王一年收入,也只有二三万两。 方惜直接就收回了银子:“疯了,哪有这样贵的算命!” 而这老者竟嘿嘿冷笑,一哂说着:“别人算卦当然不值,可我这个就是要得!” 果然是个疯癫! 这下,哪怕是方惜不赶人,余律也要赶人了。 “你这老丈,竟满口胡言乱语,我三人并不打算算卦,你要算,就请去别处吧!”余律本是对人温润从容,都直接冷脸赶人了。 方惜更是说:“快走吧,我们三人都囊中羞涩,可掏不出五百两银子。” 结果两个赶人,张墨东却突然开口说:“老先生,还请留步。” “张兄……”方惜一惊:“你该不会是……” 不可能吧?方惜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胡言乱语,难道张墨东竟相信了? 张墨东看都不看两人,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老者,问:“五百两,可是要一次拿出来?” 老者神秘一笑,从背着布囊里掏出一把折扇,却没有直接打开,只冲着三人晃了晃:“这把折扇,可值一百两,公子可要试一试?” 张墨东沉默了一下,竟真掏出了一叠小额银票,点出一百两银子银票,递了过去。 老者接过来点了一遍,确认无误,才将手里折扇塞到张墨东手里。 张墨东直接就打开看了,“啪”一声,折扇一展开,就是一个白底扇面,只一面有字。 “何为国士无双?” 这六个字就这么出现在了扇面上,余律和方惜看了,都有些糊涂,这六个字是何意思? 莫非是想说得了这扇子的人,都能成无双国士?这也未免太儿戏一些! 可看张墨东的神情,却不像是失望,而盯着扇面上的字,露出了一丝欣喜。 “老先生,剩下呢?”张墨东抬起头,问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一笑:“余下的,可就不能单算,要四百两才可以!” 四百两银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张墨东面露为难。 “怎么,掏不出四百两银子?那小老儿可就要走了。”算命先生作势要走,张墨东忙说:“且慢,我一人不够,可我们三人可以合买!” 说着,就望向余律和方惜,诚恳说:“余兄,方兄,我还差四百两银子,不如我们合买,你们看如何?” 算命先生笑着:“本来是不能合买,可过年时节,我就给个折扣,再给四百两,我就给你们剩余的折扇,要是不对,凭扇可问我要银子。” 这话一出,余律和方惜都心里一沉。 若没有太孙的提醒,他们怕不会想这么多,碍于情面,可能最后也会借给张墨东一些银子。 张墨东说是合买,以自己的性格,大概会推辞,然后借一些。 可有了太孙的提醒后,二人就很难不往那可怕的方向去想。 两人对视一眼,都若有所悟,余律就摇摇头,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张兄,算命这事,我二人不信。” 张墨东就劝:“那就当是借给我吧,待回去,我就还你们,如何?” 以张墨东的身家,还真不至于坑四百两银子。 而以余律和方惜身家,也的确能掏出这些银子,身上也的确带着几百两银票备用。 毕竟人在京城,总有各种各样花销,两家又不缺银子,并且京城无论是住所还是旅店,谁也不放心把贵重物品放在房内,自然银票是要贴身带着才放心。 正文 第八百零一章 白龙鱼服 “余兄,方兄,你们看如何?” 张墨东笑的说,似乎认定了两人必会借给,但没想到是,他都已出口借银,面前的二人,却仍是不松口。 “不,不行。” 方惜更是直白说:“张兄,这明明就是骗局,我二人是万万不信的,更不能看着你上当受骗,这银子是不会借与你的,劝你也不要上当受骗。” “酒多了,菜也饱了,夜也深了,这宴,就此散了罢。”说着方惜起身,拉了一把余律。 余律冲着张墨东歉意点了下,跟方惜直接下楼。 “哎!你们……”张墨东伸手要拦,却没拦住,只能目送二人下去,脸色就变了。 下楼的余律和方惜同样脸色不好看,出了酒楼,就立刻喊了牛车,现在过年,别处还罢了,这举子云集之处,是肯定有牛车运回喝醉的举人。。 果然,手一挥,就有车夫迎上来扶着上车,笑着:“二位老爷,风贼冷,快上来吧,你们去哪?” 两人上车坐了,余律怔了一下,说:“去……南锣胡同帽儿巷东侧。” 本来想说去望鲁坊太孙府,可突然之间想起太孙的叮嘱, 却选择了回家。 “两位坐好。”车夫一声吆喝, 牛车动了, 冬中雪雨,最是断魂,家家户户都归家过年, 挂上了红色的纸灯笼,街衙巷陌几乎没有行人, 唯有重要街道口站着兵丁, 偶尔盘查过往的行人。 方惜端详着外面, 低声说:“你说,是不是……” “嘘, 别在外面说。”余律作个手势,靠在垫子上闭目养神,只是寻思。 “张墨东与我们其实不熟, 可天天找我们, 就很可疑。” “何为国士无双, 莫非是……”余律不敢想下去了, 酒店离家其实不远,很快, 牛车就到了。 家附近就是旅店,能看见本来忙碌的店冷清了不少,只有半门开着, 几个吃不起宴的贫寒举子在店中吃着饭喝着酒,都醉醺醺了。 余律扫了一眼, 没有看见陌生人,回去写了条子, 就放在窗口,要是别人看了也觉得是平常, 然后也不立刻进房休息,招呼着迎出来的仆人:“过年了,你们不必招呼我,我给你们放个假。” 又对着旅店门口的店老板:“老板,我们在外面喝了酒了,你给我们烧点热水,再来点果点花生, 好过年守夜……” 这很平常,虽余律和方惜有自己的房子,可不少服务还是用旅店,方便。 店老板丝毫没有起疑, 笑哼哼说着:“听见么,伙计们,快给老爷烧水端毛巾,准备点点心果子。” 一阵招呼,伙计很快端着热水进来,又送上热毛巾,余律将脚泡在盆里,用热毛巾揩脸,突然之间觉得似乎有点动静,忍着不看,随口问:“你们店里,发生了什么事?” 伙计又加了壶热水,笑着:“也没有啥,就是邢业老爷,家境贫寒,又中寒,病着呢!” “老板说了,请大夫治,费用和住宿姑且都免了,说马上就京试了,说不定就是个文曲星,就算不是,也是积德。” 余律听了颌首,沉默会,说:“你们也是作生意,这样罢,住宿你们免了,医药费我出了,我也要积点德呀。” “哎呀,老爷真是心善,一看就是能高中的。”伙计连忙说着,笑眯了眼。 “还有呢,比如说和我一起吃饭的张朋友。” 这朋友是指中举后相互称呼,要是秀才,只能称小友。 “他呀,没有啥事,就是有几个人找他,谈了很久。” 余律心一动,把算命的形容下,说着:“有他么?” “似乎有,似乎是位大人。” “大人?”余律心一凛,口中却漫不经心问着。 这时洗完了脚,伙计拿盆把水泼了,随意答:“是呀,我听见张老爷叫过一声大人,想必是官人。” 余律不说话了,摸出块碎银,大概一两多:“大过年还要你伺候,赏你的。” “哎呀,谢老爷,谢老爷。”伙计喜的眼眯成一条缝,千恩万谢的去了,随着门关上,顿时整个院子静了下去。 “余兄,纸条没了。”等人一走,方惜就去看,低声说着。 “嗯,守岁吧!”余律沉沉的说着,两人就坐着,盆中烧了炭火,点了二支蜡烛,就着瓜子花生,相互探讨着经义,似乎非常惬意。 可终是心里有事,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乏累了,愈是难以安心,被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勾起了心绪。 “到底,纸条有没有送到太孙府,刚才的那动静,不似是人,或是动物?” 等着心急,余律吃了两口茶,忽然起了书兴,遂朗诵:“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还要吟时,却听窗口有人续咏:“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谁?”余律大吃一惊,四面张望,却不见人,诧异间听到一声响,一个黑衣人倏然间已站在面前! 余律刹那间镇静下来,仔细打量,却越看越熟,方惜更是直接说:“苏兄……不,殿下?” “是我!”黑衣人将蒙面取下,正是苏子籍。 “殿下怎么亲来了,还是这打扮,岂不知道白龙鱼服,受困于渔夫。”余律却一下子急了。 “过年时节,不太好派人,只得借酒多了去休息下,所以沿暗道来了。”苏子籍笑着说着:“我平素哪有这样,我们过交多年,还不清楚么?” “说吧,具体情况是怎么样?” 余律还想劝说,可也知道太孙暗里来,时间肯定不多,于是静了下,就把刚才情况一一说了。 “……殿下,事情就是这样,那扇面上写着几个字,当时我就觉得,这怕是要出大事,不敢久留,立刻与方惜一同出来了。” “还有那算命人,却被称大人,怕里面也不简单。” 余律的话,让还带着轻松笑容的苏子籍,直接变了色,竟蹙眉在灯下渡步思量,片刻才舒展眉,对着余律说:“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们做得对,张墨东这人,你们也不必再与其来往周旋,就关门闭户只在住处读书吧。” “余下的事,尽数交给我好了。”苏子籍淡淡的说着,就立刻告辞离开,身形一晃,倏然消失在门外。 见着苏子籍消失,余律和方惜面面相觑良久,才脸色难看的重新坐下。 “果然,这是考题罢,又或借我们构陷太孙?” “这京城的水,真的是深不见底呐!” 正文 第八百零二章 无双国士 太孙府·大年夜 快半夜了,终于冷清了,文寻鹏按捺住酒意,在走廊中吹下风,想到就算一刻前,这里车水马龙、冠盖如云,不禁一叹:“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果然并不假。” “不过也累人。” 太孙赶去宫内会宴,回家又摆家宴,比自己等人更辛苦。 “文先生!”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文寻鹏一看,是个仆人,说着:“殿下召你过去。” “我这就去。” 文寻鹏跟着直趋花厅,果见一群管事以上的人在,就听着叶不悔说着:“过年了,大家也辛苦了。” “管家赏三十两,管事赏二十两,副管事赏十两,余下或五两,或二三两,都由管家按照级别和功绩分配。” “现在累了一天,都乏了,大家散了罢。。” 左右管事俱都领命,人人有份,自然欢呼连连,退了下去,连叶不悔也款款离开,整个大厅只剩文寻鹏了。 “主公,有何吩咐?” “你来得正好,随我散下步,再去书房说话。”苏子籍微微一笑,率步至走廊而去,此时天色晦暗,沙沙雪花撒落,打得竹叶簌簌作抖。 文寻鹏被召唤,本心里有些不安, 见苏子籍闲适自若的神态, 镇定下来, 苏子籍也没有走远,就在走廊中,淡淡把刚才的事说了。 雪细细随风飘荡, 文寻鹏却听的渗出冷汗,把背都湿了。 “臣有罪, 却没有注意到这点, 要不是主公明鉴万里, 怕就真的中了圈套了,到时万死也难赎之。” 苏子籍噗哧一笑, 说:“上位者要构陷下面,是太容易不过,并且皇帝构陷于我这个才立的太孙, 谁能想到?” “先生, 何罪之有呢?” 文寻鹏听了, 定了定神, 细细沉吟,他也清楚, 主公召见,不是想听陪罪的话,而是想要自己出谋划策, 心中更是震惊,他虽知道皇帝和太孙分歧不小, 却不想到这地步。 可自己已经上了船,却万万能再下了, 只有尽心尽力。 见此,苏子籍也不以为意, 按照自己思路说。 “孤当日就有预感,后来果然不出所料,有人想要把泄题的帽子扣在孤的头上,理由都有,是给孤的朋友。” 苏子籍当初让余律盯一下张墨东,也只是一种感觉。 在蟠龙心法大成后,苏子籍渐渐能感觉到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很多时都是突然灵机一动有了想法。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才提醒了余律和方惜。 看来,便是余律和方惜没有与张墨东来往,怕是依旧会有其他的手段等着那二人。 文寻鹏借着缓冲, 沉吟已有所得,目光一闪。 “主公,这事其实破局不难。” “在举行春闱前,就算考题泄露,也可改题,其罪杀几个官足了,但要伤主公,还是太轻太薄。” “因此有阴谋的话,发动必在春闱进行时,这样才是有的放矢,拿了证据,一举毕命!” “而仅仅是自保的话,只要我们先举报,就可破了皇帝之计。” “说的好,看来你有别的意见?”苏子籍眼波一闪,把脚步站定了。 “是!”文寻鹏深知这其实是投名状,因此抖擞了精神。 “斗争如果仅仅是为了自保,不但太过被动,更激怒了敌人,下次会更狠,唯有争取到了盟友,打击了敌人,方是上策——对皇帝也不例外。” “首先,泄露考题,可能不仅仅是一二个举人,就算一二人,我们也要把它泄露的更多,更多,其罪才大,才不可收拾。” “刚才您说那个算命的是大人,这容易,派人暗里泄露消息,使举子们去求真经,一旦泄题几十上百人,贿银数万十数万两,这事才能轰动朝野。” 苏子籍本有定计,听了这个也不由动容:“还有呢?” “还有,就是如何把坏事办成好事,要知道题目泄露,就算扣锅在主公身上,但这一届春闱的主考官和各房考官也都难以逃脱罪责,这可不是小罪,最轻也是削职流放,考虑到要办主公这个太孙,不可能轻轻放下,非得处死乃至抄家才行——他们甘心受死么?” “皇帝此举,就是把这些考官,以及背后家族都逼到死路——只要我们提前未雨绸缪,大可趁机吸取。” “当然,他们也得实质性跟随主公,交纳投名状才行。” “不然,死就死了,并不足惜。” 苏子籍听了,缓缓说:“不错,我加一条。” “你可以暗里放出流言,不需要针对皇帝,但可以说,有太监与考官勾结,泄露考题。” 文寻鹏心一凛,这就是要趁这次事件,逼迫皇帝杀太监,趁乱安插人? 想起了皇后娘娘,他不敢多说,躬身应着:“是!” “你既然全部明白,这些就交给你了——你知道什么时发动最好?” “皇帝最好的发动时间是入了考场,我们要反制,最好时间是将要入考场,然后亲自举报。” “这样既能反客为主,澄清了自己嫌疑,又能卷席形成大案,趁机获得一批大臣的投名状。” “最好是让首辅都卷入。” “首辅未必愿意卷入。”苏子籍合上了折扇。 “这由不得他,如果我们以舞弊案向他首告,他就不得不处理,只因他的位置是首辅,可处理了,哪怕皇帝理解,可感情上会谅解么?” “皇帝首辅精诚合作,主公万万不能对抗,只有离了间,有了分歧,才对主公是大利大吉。” 苏子籍听了,其实这些,他都是预算到了,可不想文寻鹏真的理解。 “这样的人,本质是无双国士,或超过野道人一个等级了。” “齐王不能用,实在是无话可说。” 当下苏子籍凝视着文寻鹏良久:“那这事,就由先生去办吧!” 文寻鹏看了一眼窗外,笑着:“主公,臣这就去了,有问题,臣提头来见。” 等着文寻鹏离开,苏子籍才转过身,对着暗处说:“你都听见了?” 黑暗中转出了一人,黑衣人,仔细看,却是于韩,他一脸复杂,方才年夜饭时,皇帝和太孙相处融洽,不想转眼算计到此。 而太孙更是宴后就递了条子,让自己抵达太孙府,为的就是让自己听见这席话——要不,何必出来夜谈? 在静室不是更安全? “殿下,我听明白了。” “请殿下放心,娘娘毕竟是皇后,还是有些人可用。” “殿下借此能杀了一批内宦,娘娘就能趁机安插些人进去。” “我会把今日所见,一一禀告给娘娘,至于具体的人选,还得娘娘决断。”说着这话,于韩却不由心寒,太孙此人,真的深沉不可测,又有一念,若是当年太子,有其十分之一阴狠,或完全不一样了。 “理当如此,去吧!”苏子籍淡淡的说着,看着于韩身影消失,不由浮出了一丝微笑。 “或者,我与太子最大不同,就是我不但是穿越者,也是民间长大,对这家国,既不忠,也不爱罢!” “无爱无忠,所以一切都隐瞒不了我的目光。” 别人或觉得有点卤莽,可是斗争最忌讳的就是旗帜不举,人心不聚,借着皇帝构陷自己,然后与皇后摆明了车马,要和皇帝白刃见红,才能真正把力量凝聚在一起,要不,相互之间存有幻想和模糊,只会便宜了皇帝。 或者也可以这样说,这也是让皇后正式上船。 这与刚才计谋一样,这是为政之道18级才有的见识。 “这时,罗裴差不多要回京了吧,现在,是不是已经接到我的信了?” 苏子籍把目光转向廊外,像要透过千重殿宇万重楼阁遥视远方,就在这时,离着最近的寺庙钟声响了,悠扬又沉浑,在雪中回荡。 “过年了!”满街满巷孩子追逐戏闹,快乐大叫,而各色各样爆竹和烟花,一下子冲上了天。 正文 第八百零三章 拆借三百两 渡口驿站 雪已下得小点,但还是片片飞羽,不过由于渡口,来往不仅仅是马,还有着船,因此驿站很大。 罗裴下了船,上了码头不远就是驿站,早就有驿丞奉迎,派了驿兵帮着搬运行礼,罗裴沿到而入,沿东廊而行,一进院,罗裴听得人声,见得一个官气冲冲出来,两下对面,不由怔了。 对面是个文官,正四品服饰,只是下巴微微翘起,带着一点桀骜,这其实不是好相。 “怎么了,柴年兄,你这是生什么气?” 这文官是柴克敬,与罗裴其实是同年,只是官运不怎么好,现在才仅仅是个知府。 “罗总督,罗年兄,过年天寒地冻,我要驿站给些木炭,竟然不许。”柴克敬气咪咪的说着。 “总督大人,柴大人,非是我不肯,朝廷三令五申,非奉公差,不许借行勘合,所雇船只,一应伙食,自行买备,柴炭供应更有分例。”驿丞苦着脸,小心陪不是:“卑职把自己份例给您,行不?” 其实要不是罗裴,驿丞根本不在意柴克敬,根本不是一个系统,品级差距也无所谓, 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小一事。。 “哦, 原来这事。”罗裴无所谓一笑, 朝廷有令,官员上下任经过驿站,一切自费, 只有“因公出差”甚至“奉旨驰驿”,才可以享受驿站免费提供的食宿, 当下一摆手:“把我的柴炭供应份额, 分一半给你就是了, 为这生气,不值, 来,入内说话。” 驿丞早已听见,他接待惯了官, 有这话, 忙应声答应, 恭请“大人”到上房安息, 送了热水烫脚,又奉上了晚饭, 须臾间就弄来四个菜。 柴克敬这才消了些气,端酒举杯小酌,几杯后, 罗裴才问:“你在直隶当知府,比别的知府高一品, 也算不错了,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 有什么不顺么?” “唉,我这是运数不好, 去年收成不好,朝廷似乎有赈灾的意思,派人清点各地粮库和义仓,而我俞林府的粮库,一下子霉掉五万石,申报上去,被申饬了, 现在去京叙职。”柴克敬闷闷的喝了一杯酒。 听了这话,罗裴顿时了然,其实这粮库不归知府管,至少不直接管, 而且这事也不知道哪任的手尾,黑锅落到头上自是郁闷。 略一沉默,又问:“具体怎么样?” “受了申饬,我去查看过。”柴克敬闷闷的说着:“粮库高大结实,通风也好,怎么会霉掉,肯定是哪个混帐吃了粮,然后我背了锅,天地良心,我可一文都没有收到。” “情况又到了这样么?”罗裴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前朝就是粮库亏空到耗子都饿死,朝廷要用兵,结果才发觉军粮都没了,十万大军硬是不能开出一百里,现在本朝开国才三十年,又这样么?” “果然不防微杜渐,吏治败坏太快了!” 说到这里,也都是无计可施,两人苦闷着饮了些酒,柴克敬还有些清醒,半醉就告辞出去,罗裴略一洗漱便即安歇,可躺在榻上,却睡不着。 “吏治如此,要上个折子,不治不行。” “不趁着现在国势如日东升,加以清理,以后想收拾都难了。” 罗裴一一理着思路,又想起太孙:“皇帝正式立了代王为太孙,又授我太子少保,还有消息说有意我任这届春闱的主考官,这真的是要扶太孙么?” “果然是皇天庇佑,我得赶快点抵达京城准备才是。” 就这样心里翻腾,罗裴听着沙沙的雪声时紧时慢,就欲沉沉入眠,突然之间听见“啪”一声,顿时把睡意打消了一半。 “谁半夜还在我房周围走动?”罗裴在昏沉中乍然而醒,不由皱眉:“驿丞作事这样孟浪?” 才想着,突然之间又一声“啪”,这才听清楚,是石头丢进来的声音。 “不对,不对。”罗裴惊觉,手摸到了不远的剑柄,才安了点心,点了折子,但见窗纸微洞,寒风透入,推开了窗去看,又没有人。 怔了下,回转用蜡烛在地上,果然看见了纸包。 “难道柴克敬有什么话,不敢明说,暗里却搞这样的把戏,这也太有失官体了吧?” 罗裴想着,要是这样,得下降评价才行,取出一看,只一眼,却立刻就一个激凌,下意识四看。 没有任何人,只似乎远处有一个不知道是狗是猫的动物窜过。 不敢相信,再点了蜡烛,凑上去看,果然是太孙一手极其出色的蝇笔小字,罗裴情知出了大事,定了定神,仔细看去,脸色就变的又青又白。 看完,就和木偶一样呆立在黑暗中良久,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只听一声鸡鸣,这才把纸条放到蜡烛上,只见一蓬火,迅速烧的干干净净。 这时,天色已麻亮,驿站人声渐起,罗裴索性洗了脸,吹了灯端坐在椅上闭目养神,神色木然。 而庭院,一色雪光,格外寒冷。 京城·凌晨 邢业迟疑来到了一处旅店,虽路不远,天也寒,可背后都有汗了,他张望了一下,见门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功名自有天授”四个字,略一沉思,便上前叩门。 “谁?”一个穿着灰棉袍的人开了个门缝,上下打量着邢业问:“这样早,有这样上门的么?” 邢业说:“是铁口神算么,你进去传个话,我是从上卢郡来的举子,想算一卦功名……” 说着,他狠了狠心,递了五两银元宝。 这人略一怔,接过了,点点头:“你等一会。” 说着掩了门,邢业舒了一口气,就在走廊石条上坐下,此时凌晨凛凛气寒,不过难得是天晴,天空带着一层微褐色的雾,却有星光闪烁。 “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邢业摸了一下褡裢——钱,他还有,十五两碎银,还有一叠银票,是五百两。 别看钱不少,可不是自己的钱,自家卖了地才凑了二百两,家里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中个进士,本是一旦不中,就想捐个小官,可到了京城,有乡人看见自己只肯吃阳春面,连肉片都不舍要,又生了一场病,还靠店家和好心人救济,心里怜悯,告之:“你去东山旅店,出五百两银子,能买到题呢!” “钱不够,可以问同乡馆拆借。” 邢业开始不信,可就有了心病,疑心:“我屡次不中,是不是不是我才学不足,而是败在这等鬼魅伎俩上?” “可人人如此,我难道又一次白费千里往返么?” 反复思考了数日,终于一咬牙,问同乡馆拆借了三百两,来了。 正文 第八百零四章 让我尽忠了 “啪”一声打断了邢业思考,就见着门又开了,但是还不大,也没有见到别人,还是刚才的仆人。 “算卦老爷呢?”邢业惊了,暗嘘看里面去。 仆人顿时觉得寒酸样,格格一笑,说:“现在这样早,老爷哪是你随便见的,你就是要取功名吧?” “老规矩,三卦五百两,保你十拿九稳!” 见着邢业迟疑,仆人鄙夷的一笑,说着:“多少老爷已经买了,还能欺你不成,你要是不信,可以不买。” 说着,就关门。 “别,我买了。”邢业一狠心,从褡裢里取出银票,才递了上去,突然之间心一疼,似乎割了肉一样。 “五百两!”仆人点了点,略满意,就递了三只折扇,邢业要取,仆人却拿住了,并不松手。 “这就是卦相,话说的前面,要是出的题不符,凭折扇到这店取回原银。。至于别的,出不出意外,考不考得上,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邢业也理解,就算知了题目,也有水平高低,也有运气,不可能保证中,他点首:“只要考题对, 别的都不关你的事。” 仆人这才满意松手, 让邢业拿了折扇, “啪”的一声关了门。 邢业一拿到手,就着里面透的光,凑近了看, 却是“一人两人,有心无心”、”何为国士无双”、“民之于官何谓” 邢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自己赌这场对不对, 良久, 才蹒跚着向自己旅店回去。 “天寒,多叫一碗阳春面吧!” 远远, 一辆牛车中,有人看着他远去,就问:“几个了?” “昨天是二十三个, 汇集起来, 总有二百左右。”有人低声禀告:“按照一人五百两, 就是十万两银子。” “嘿, 抵我太孙府三年收益了。”文寻鹏嘿嘿冷笑,一挥手:“不需要我挑拨暗算, 就自己收财了,真的是人为财死,省了我多少事。” “走, 不看了,去朝圣巷。” “是!”文寻鹏一声命令, 牛车就一路来到了朝圣巷一个府邸门外,略一示意, 就有仆人上前轻轻敲门,隔了良久, 才有人隔门询问是谁。 仆人答:“詹事府主簿厅录事,特来拜访梁大人。” 什么?詹事府主簿厅录事这个时候来见老爷?里面的家人愣了下,却不敢得罪,忙说:“还请稍等,小的这就进去通禀。” 这时,梁余荫其实和妻子刚刚起身,正在洗脸, 就看见家人匆忙进来,低声禀告,顿时露出意外。 “詹事府主簿厅录事,不就是太孙府的人, 怎么在凌晨过来?莫非是有什么事叮嘱我做?” 虽这个时候来找自己,让人忐忑,但代王已是太孙,在皇帝老迈且太孙名分已定情况下,梁余荫自然愿意与太孙府的人多多来往。 不趁着现在与太孙的心腹结交,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梁余荫连忙起身,梁钱氏也起身穿戴整齐,说:“妾身去准备茶点。” 梁余荫点头说着:“把我刚刚得的茶给泡上!” “知道了。” 梁余荫亲自出门迎接,第一眼就看见了文寻鹏,忙伸手让进书房,笑着:“文大人这样早抵达,是太孙有什么吩咐么?” 只是才到了书房,心就格的沉了下,就见着文寻鹏铁青着脸,冰冷冷的说着:“梁大人,您可知道,你已经大祸临头,丢官罢职还是小事,杀头抄家已经迫在眉睫。” “什么?”梁余荫被这一句懵了,怔怔反问,就见着对方狞笑的拿出了三把折扇一丢,下意识一看,一行“何为国士无双”入眼。 而梁钱氏则去泡茶,等到她端着茶点往书房走,快要走门口,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大喊:“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听声音,就是她的夫君,到了后来,几乎已经是呜咽。 梁钱氏心里顿时一慌,强忍着慌乱,在门口问:“夫君,妾身泡了茶,能进来么?” “进来吧。”房间里顿时一片静寂,片刻后里面才传来梁余荫的声音。 梁钱氏一进来,就发现夫君脸色苍白坐在那里,地上丢着几个折扇,旁坐着一人,看二人模样,像来人说了什么,而她的夫君对此难以接受。 “文先生,请用茶。”梁钱氏先将一杯茶放到文寻鹏面前,文寻鹏看起来神色从容,还起身道谢。 梁钱氏又将一杯茶递给夫君,梁余荫接茶时,她注意到了,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这副模样,让梁钱氏越发心里不安。 不过,夫君在与太孙府的人说事,她不好久留,见夫君脸色难看,她转身出去,将门再次虚掩上。 等门关了,梁余荫全身颤抖,呆呆望着外面,已经是一月了,其实最近过的很不错,官场得意,被点成一房考官,虽然不是主考官,可也和二三百进士有了香火情份。 再有岳父扶持,三品并不上限。 更不要说,帮着太孙作事,发行了刊集,与之有了小小的功绩,他已经盘算好了,等太孙登基,自己就上书给叶父苏父请封,以后简在帝心,最次都能当个内阁重臣,首辅也不是不能期望。 这光宗耀祖青史留名的未来指日可待,可为什么变成这样? 和昨天入睡前相比,如堕进了无底深渊,看不见出路,他把头深深埋在两臂间,发出呜咽:“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皇帝心意已定,要借你人头一用了,你还能怎么办?”文寻鹏虽然仅仅九品,却如猫见着老鼠一样看着:“难不成,你还存有幻想不成,与其蹉跎,不如想想怎么办。” 文寻鹏冰冷冷的看着这个被严酷的现实打垮的男人:“你也是有点根基的人,仔细想想,要真的出了事,你的岳父钱圩,能不能拉你一帮,还是说大义灭亲?” 梁余荫呆了良久,怔怔回过了神,却立刻摇头:“我这岳父,并不是食古不化一块的人,也会扶持我这个女婿。” “可我也能看人,他原则性很强,这事被他知道,虽然痛苦,大概率是大局为重,让我尽忠了。” “要找人,得找谢智谢阁老,他其实不单是我的座师,最重要的是,他的儿子可是花了大力气,成了二个副主考官之一,除非他不要这个儿子了,也不怕自己被牵连,不然,必须站在我们这边来。” 说到这里,梁余荫已咬牙切齿,他根本没有想到,牵连那样多考官,皇帝也能下决心。 或者,久为皇帝,一诏千万人俯首,皇帝根本不在乎区区几个大臣的感受,卷到了就卷到了,谁叫他们命不好,这时还拼命挤到考官里去。 正文 第八百零五章 皇上何其忍也 看着梁余荫还是震怖不止,文寻鹏并不说话,只是寻思。 刚才,其实自己并没有明说,只是暗示了下,这次泄题,可能背后有皇帝,只是梁余荫是聪明人,立刻想到了。。 这样暗示,有没有风险? 有,但并不大,毕竟对太孙来说最大风险是举行春闱时,被查出舞弊,然后牵连到。 现在,哪怕梁余荫反水,能举报什么? 最重要的是,梁余荫位分不高,以太孙之势可以碾压,要是谢智谢阁老,就断不敢这样。 “可以了,去谢府吧。”过了一会,坐在那里一直颤抖着手的梁余荫才缓过来,对文寻鹏说着。 文寻鹏点了下头,“牛车就在外面,你也不必带人,免得引来麻烦。” 哎,都到现在这情况,哪还管麻烦不麻烦,最大的麻烦不已经出现了么?梁余荫腹诽着,却不敢说出来。 太孙让人带来的这消息实在太过让人惊骇,他已心乱如麻。 以这样的状态,匆忙坐上牛车,在凌晨前赶往谢府。 “为什么会这样呢?”良久,梁余荫喃喃的问着,他实在是不明白:“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不管是不是误会,其实与你没有多少区别。”文寻鹏反显的很从容,靠着垫子,取出炭盆周围的银瓶,倒了两杯茶,又啜了一口:“考题是肯定泄漏了。” “你说,一旦考题泄漏,你身为考官, 会有什么下场。” “可, 这不是我们泄露的……”梁余荫喃喃, 但是转眼就住了口,苦笑,这话太天真了。 庆武四年, 太祖时第二次科举,有人泄题, 太祖大怒, 正副主考官着即正法, 余下15名考官着即处绞,妻女家产籍没入官, 家人和参与舞弊的考生流徙千里,一时之间朝野震动,此后30年间, 科场舞弊几近绝迹。 正副主考官就算了, 余下15个考官皆被处死, 里面难道没有冤枉? 可为了正肃人心, 一个都没有留下,这可是前车之鉴, 血淋淋不远,自己安能报任何侥幸? “皇上,皇上……”所谓妻女家产籍没入官, 其实就是变成官妓,想起了俏丽贤惠的妻子, 二岁大的女儿,还有一岁的儿子, 梁余荫突然之间饱含着泪水。 “到了!” 谢智住的府邸,距离朝圣巷不是很远, 也就是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没走大门,而在侧门里告知了身份,门房一听是太孙府的人,没敢让人在外面等,一面进去通禀,一面将人从侧门引进去。 “你等会知道怎么说!”文寻鹏给了个手帕,拍了下他的背, 梁余荫苦笑了下,接过擦了下眼。 一路引到了里面,到了花厅时,早就歇息了的谢智, 已披着外袍过来,虽是沈夜被惊起了,知道必出了大事,但看起来很镇定。 “见过谢阁老。” 文寻鹏只是扫了一眼,就行礼,让着梁余荫说话。 “老师,还请救救学生。”梁余荫这时却不矫情了,一过去,就跪着上前,哭诉。 “你也是堂堂朝廷命官,两榜进士,作这女儿态?” “有事,快快说来。”谢智还是沉的住气。 “老师,春闱考题泄漏了。”只是,谢智再深的养气,也被一句话击的变色,只见梁余荫跪着把三只折扇递上,并且一一说明,只是太孙和皇帝的关系一字都没有说。 谢智听了,也不说话,只是翻看着三只折扇,只是额上沁出密密的细汗暴露了他的心情,坐在那里沉默半晌,良久才抬眸看向文寻鹏,问:“文先生,太孙是怎么发觉的?” “太孙往昔寒窗时,有二个同窗好友,名余律和方惜,都是进京的举子,却有人引荐,说是要卖给他们考题。” “余律和方惜大惊下,断然拒绝,并且报给了太孙。” “太孙闻之,震惊莫名,因事关重大,不敢孟浪,于是派我暗查,结果触目惊心啊!” “现在考题,已大规模泄漏,或有一二百人了。” “春闱乃国家伦才大典,太孙岂敢自专,故特来禀告阁老。” 谢智沉默了,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考题泄漏干系多少人身家性命,要不是告之,一旦春闱举行,自己儿子身是副主考官,必是在劫难逃,就连自己,也难逃关系,说不定要引咎请罪。 并且,虽然两人对某方面一字都没有说,他久经宦海沉浮,可立刻闻到了危险的气味。 谢智仰着脸望着灰沉沉云雾漫遮起来的夜空,久久不说话,良久,口气又苦又涩:“文先生,太孙的意思是什么?” 文寻鹏本是忐忑不安,听了这话,立刻就安了心,事情就稳了,当下也不拿捏,第一句就是安谢智之心。 “太孙的意思,当然是在春闱前,就将此事爆破。” 谢智听了,沉吟:“爆破?这词倒新鲜,但的确是个解决的办法。” 心中就是一松,只要提前揭穿,考题泄漏,就不是死罪了,就算逃不了别的责任,也无损性命。 朝廷抑制兼并,田亩都有定数,可谢家也有1200亩地,子孙衣食无忧。 不过,无论是深夜前来,还是提前爆破,都是太孙的好意,谢智当然明白,要投之木桃报之以琼瑶,于是又问:“文先生,太孙的意思是什么?” 同样的句子,话的意思不同,文寻鹏更是含着笑:“春闱乃国家伦才大典,关系千万举子命运,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不但与国家有损,更有伤读书人忠君爱国的一片诚挚之心。” “太孙的意思是,一查到底。” “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暗里盘查,将谁泄题,谁传题,一一查清楚,然后一网打尽,以正视听。” “只是,过程要绝密,不能打草惊蛇,宁可漏了些没有查到。” “毕竟现在查不到,不等于事发了查不到,只要把握大要就可——阁老,您说呢?” 这话正大光明,哪怕暗藏无穷杀机,可官面上硬是挑不出任何毛病和纰漏,谢智不由侧目。 这是谁的主意?是太孙,就有点可怕了,就算不是太孙,是太孙幕僚,太孙能用人能纳谏,也是了不得。 思考良久,谢智还是无奈点首:“善!” “哈哈,有谢阁老许可,大事定矣!”文寻鹏不由合掌大笑,这个“善”,其实就是一个阁老,进入了太孙的阵营,上了太孙的船,岂不应该笑? 当下说着:“阁老不可轻动,贵公子也太引人注目,具体的事,就由梁大人和我办理了。” “是啊,老师,具体我来办好了。” 梁余荫跟着来其实就是一个态度,见二人一来一回已将事情敲定,他也松一口气。 心事一放,委屈就来了,最后一声,带着呜咽。 “天降横祸,不论菲芳。” 作考官之一,梁余荫原本很是高兴,觉得自己这次终于得到重用。 大凡文官里高品公卿,有几个没轮到过做考官? 这就跟想要入阁,基本都要走一遍翰林路一样,能做考官的人,哪怕不是主考官,也是很重要的履历,更是至关重要的羽翼。 外行人总觉得结党是错的,恨不得当孤臣,可自古孤臣,举个能长久,能善终的呢? 只有有援助,有羽翼,方被人看重,里面分寸只是这结的多深——少者难以当官,多者种祸不浅。 梁余荫也没有给自己种祸的意思,这一次考官,获得的关系人脉,对自己已经足够了。 谁能想得到,可怕的泄题竟出现在了这一次春闱前! 他虽是考官,不关自己的事,但查办泄题时,可不会因自己无辜而不牵连,之前泄题案,凡是被牵扯其中,最轻的都是流放! 妻女籍没入官,更是变成官妓,想到以后官员就可以随意把玩妻女,梁余荫就无法呼吸。 “皇上,臣可是一片忠贞呐!” 或许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可天地良心,梁余荫自觉得,以前虽有私心,可对朝廷,对皇帝,是别无二心。 为什么会这样? 总算天无绝人之路,太孙联系了自己,又说服了座师,得以扭转局面。 可就算这样,自己也上了太孙的船了,再也难摆脱。 唯一庆幸的是,皇帝年老了,没几年,而太孙正当年华,以后数十年说不定因祸得福。 梁余荫自我安慰着,却仍是灰败着脸。 谢智此刻已端起了茶,这就是隐晦的提醒,事情说完了,你们该走了。 梁余荫就站起了身,结果,眼角余光朝文寻鹏看去,发现对方竟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 “梁大人,我与谢大人还有几句话要讲。”文寻鹏对梁余荫说,梁余荫立刻就乖觉:“梁某胸口有些憋闷,先出去透透气。” 说着,就先走了出去。 谢智坐在那里,将杯盏轻轻放下,脸上神情不变,但心里已有些微妙了。 等到这位文先生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过来时,谢智心里那丝微妙就越发强烈了一些。 他接过信,发现信封上的字,就是太孙的字。 “太孙竟在这时写亲笔信给我,甚是不智啊。”谢智心里暗想着。 但走到他现在的位置,不光才学能力的问题,本身也是谨慎,哪怕心里觉得太孙此举不明智,但接了信,还是当着文寻鹏的面拆开,将信瓤儿去取出来看了。 他原以为,能让这位文先生特意交到手上的亲笔信,必是招揽,结果看了才发现,这信上的内容竟很是普通。 就是普通的问候,最后请教京城内,没有被清算的那些神祠,是否要重新登记入册。 这的确是太孙之前负责的事,这事说小,是真的小,谢智仔细想了想,都想不出这件事里面会有什么麻烦,更想不到太孙提起有啥深意。 难道,太孙写这封信,真只有普通的问候,外加请教一件小事? 不过,只要是与春闱无关的事,就没什么不能指导。 谢智让人准备笔墨纸砚,提笔就写了一封回信,同样普通的问候,礼貌客气地回了一下,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写完自己读了一遍,觉得就算是让皇上看了这回信,也不会有任何问题,这才将信封好,交到了文寻鹏手里。 文寻鹏并不知道他交给谢智的信里是什么内容,自然也不会去偷看谢智写给主公的回信。 接过来就小心翼翼放入怀中,这才向谢智告辞,出去后,发现梁余荫就站在不远处望着天空出神。 “梁大人,天快亮了,我们该回去了。”文寻鹏轻声说着,梁余荫这才收回目光,叹着:“是该回去了。” 谢智没有相送,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没入到了角门,站在台阶上的阁老,木然呆立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皇上,何其忍也。” 正文 第八百零六章 豺狼兽心 出了谢府,文寻鹏朝天望了一眼,那里已隐隐有了一丝亮光,最多一个时辰,就要亮起来了。 文寻鹏没有立刻回去,让牛车将梁余荫送回朝圣巷,又让牛车载去别处,回太孙府时,已是早晨,路上来往的人与车辆都有了。。 “文先生!” 太孙府的门外已有人在打扫,他从牛车下来,打扫的仆人立刻避到左右,恭敬行礼。 文寻鹏颌首,其实已有品级,但相比叫文大人,被太孙府的人称呼先生,要更显尊敬一些。 文寻鹏昔日的抱负,随代王成了太孙,已实现了一半多! 只需要太孙将来顺利登基,成天下之主,自己的又一半抱负,就能跟着施展了! 门口入内,一路行来,路上并未遇到熟人,但到厅门时,听到了一些说话声音。 “殿下,往昔古时战阵,是没有任何兵法谋略,两军整齐列阵于平原,又垒鼓对峙冲锋,所以,战车方是利器。” “现在,兵不厌诈,那会让你战车摆好位置在平原上冲锋呢?” “向林地,向丘陵一避,战车就毫无作用,所以战车没落了。” 听声音,不像是府里的人,似乎有些见识,难道又是被招来的羽林卫? 果然,目光一看,看到的是十人左右,都穿着羽林卫的百户官服, 正站成一排, 等候着太孙问话。 而说话的百户, 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黑红脸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很是剽悍, 这时说话激动,涨红了脸。 这样的场面, 文寻鹏自然不会上前打搅, 暗暗一笑, 转身侧去,这会客厅不小, 旁就有小隔间用来休息,坐着喝茶等候,还有人立刻上前奉了茶。 “你说的不错。”就听到太孙赞了一声, 却不继续问下去, 转了个关于武器的话题, 还点了个人来回话:“武丰田, 你来说说。” 被点名的百户,似是没想到太孙竟点名让自己回答, 立刻露出惊喜。 这可是太孙,在来的十个百户里,自己是最不显眼的一个, 没想到太孙竟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还让自己回答问题! 武丰田立刻很兴奋地回话:“太孙, 制弓,首先是选木, 木性有别,自然自然弯曲度很重要, 选不对,怎麼调都不会稳,这种先天不良无解。” “其次是削裁,要中间又厚又牢,二端细而有弹性……” 这叫武丰田的百户长得浓眉大眼,看上去就很老实,对武器很精通, 回答太孙问题时也是一丝不苟。 可问题是回答的这些,太过老实了,没有抓到重点,并且最重要的是, 太孙已经问过多次了。 文寻鹏坐在隔间听着,不由蹙眉。 这样的问题,问也不是第一次问,回答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为何太孙还要隔段时间就关心一下呢? 换成旁人这样问,已经很奇怪了,主公现在何等身份,文寻鹏怎么想,也想不出太孙关心这事的原因。 虽然武器重要,制弓也重要,但到太孙这层次,这事就真正是太小不过了。 “殿下,士卒三操,体、器、队也!” “体乃体魄,器乃武械,队乃队列。” “卑职以为,首要乃是队列,可使士卒听军令,军令不行,虽有武术,也是乱兵。” 就在文寻鹏这样想着时,又有人说话,声音有些嘶哑难听,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文寻鹏下意识探头看去,就见说话之人竟也长得面黄干瘦,不那么好看。作为羽林卫百户,一般都不会太难看,便是武丰田也是生得浓眉大眼、膀大腰圆,看起来魁梧,五官也是很端正。 这一人,看着像是刚病愈不说,五官长得也并不算好,乍一看,甚至还有点猥琐。 不过,这其实也只是表象,文寻鹏看过档案,此人虽看着像病弱之人,却力大无穷,武艺也不错,所以才能进入羽林卫,还成为了百户。 此人长相不好,名字则取得不错,叫徐阐。 因着声音也不那么好听,文寻鹏为了不让耳朵难受,也不听了,甚至往里坐了坐,只喝茶等候着。 过了一会,外面渐渐安静下来,文寻鹏知道,这是人走了。 这才绕出来,然后就看见太孙正站在一幅“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字幅下,抬头望着这几个字,似在沉思着。 而在太孙旁还站着一人,竟是野道人。 也不知野道人是何时来,方才文寻鹏刚到时,还未看到身影。 苏子籍此刻其实并未在看那字,而借着看字的动作,在查看方才的收获。 “【兵法】+1573,7→8级(896/8000)” 这次招来百户千户问话,兵法的经验值增加不算快,说不定还没有兵书增加的多,可见在这时代,兵法还是将门密传,等闲军官都学习不到这方面的内容,全靠经验。 不过积少成多,也升级了! 兵法对于以成为皇帝为目标,尤其还不是马上皇帝的人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一项。 但是没有也不成,不说想当皇帝,当了皇帝,虽说不需要亲自打仗,可至少得有基本概念,不能被人糊弄,不能瞎指挥。 并且看现在的情况,怕总有用着之时——皇帝突然发难,不能用计谋来对抗时,就只能兵戎相见了。 所以趁着现在还能有这个机会,就应该多刷刷。 想到这里,苏子籍又微微叹了口气。 升级这件事还能靠着刷日常进行,但收服武将却要更难一些。 “嘿嘿,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苏子籍想着刚才的武丰田,暗暗冷笑:“原本我还觉得,武丰田此人看起来老实,表现得也很亲近,很是归心于我,结果这次试探,却让我大出意外。” “这个百户,简直是口蜜腹剑,豺狼兽心,若不是我有试探的能力,光是这武丰田,就要坏了我的事。” 沉思了良久,苏子籍回过神来。 旁就是桌椅,有着摆好的笔墨纸砚,连墨都磨好了,当下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提笔就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了名字。 只写了三个名字,其中就有那个看起来长得并不好的徐阐。 “这个人,归到红档去。”指着徐阐的名字,苏子籍吩咐的说着。 正文 第八百零七章 半数卧底 苏子籍又指着两个人名,说:“还有这两个,都归到白红档,余下的都归到白档去。” 都归白档?包括刚刚那个武丰田,看样子刚才主公很赏识啊! 文寻鹏搞不懂主公是怎么划分这三个档,对此很疑惑。 他当然知道,就是最近,主公建了三个档,分别是红档、白红档、白档。 归到红档的就是可用之人。 被归到白红档里就是虽不能现在就用,但可争取的人。 而归到白档的则是既不可用,也无需去争取的人。 这三个档,简单明了,一看就很清楚。。 但文寻鹏不懂是被归到这三个档的人,是怎么被划分进去,标准是又是什么? 像刚刚的徐阐与武丰田,这两人若让文寻鹏来二选一,文寻鹏对武丰田的印象要更好一些。 不仅是因此人看起来就老实忠厚,更因武丰田明显对主公很崇敬,连与主公说上话,都显得兴奋。 虽然说态度并不等于忠心,可态度都没有,谈忠诚就太早了。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连白红档都没被归进去,反是给人印象一般的徐阐入了主公的法眼。 这到底是怎么被划分? 主公到底是凭什么分辨呢? 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考察一个人,往往要十年八年的考察,有的甚至一辈子都未必分清楚。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就算是相交一辈子,都得按剑防备呢,怎么主公就见了见面,就能分辨忠奸了? 不过,这些心思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现实中文寻鹏微微一愣,很快就按捺住了想法。 一旁的野道人却没有任何异样, 直接笑着:“恭喜主公, 红档再得一人, 我会把这几人尽数归档,不会有任何纰漏。” 苏子籍点了下头,直到这时才看向了站在一侧的文寻鹏。 “文先生, 事情办得如何?梁余荫与谢智都是如何说的?” 文寻鹏立刻回话:“主公,梁余荫明显是被吓到了, 已基本上控制住, 就算是谢智, 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不被牵连问罪, 已经表示配合。” “只是,虽然和梁余荫不一样,并非暗示, 但臣怀疑, 此人怕有所怀疑了。” 汇报完, 又将谢智写的回信递上去。 “这正常, 他若是不怀疑,我倒反怀疑了。”苏子籍随口说着, 把信拿过来细细看着,仿佛这信上所写的内容很有趣,让他觉得非常有滋味有意思。 文寻鹏不知道谢智回信写了什么, 但以自己对谢智这个人的判断,这信上的内容应该不是归顺之词, 毕竟谢智不可能让自己落入险境,更不可能有急功近利的浮躁。 就算自己没看到谢智回信的内容, 也猜得到,这封回信的内容很可能是很公式化很客套的一类。 但看了主公此刻表情, 文寻鹏就很难保持原有的猜测,这样的神情,可不像看到了无聊内容的样子。 难道谢智这次竟向主公表达了投诚?或说了别的有意思的事? 文寻鹏这样想着时,就听到太孙说:“将谢智也归到白红档去。” 谢智居然被归到了白红档? 文寻鹏更觉奇怪了,看到野道人已应声了,自己事情也处理完,主公似乎与野道人还有话要讲, 就不敢多听,向主公告辞,先退了出去。 “【为政之道】+35,18级(5376/18000)” 厅里, 苏子籍看完信,将信一收,自己现在的政治水平,就算是久经宦海,经过无数风波的阁老,能给的经验也非常少了。 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求教之中产生的副产品,现在却越来越重要了。 所谓的求教,就是获得对方的知识,可知识其实是人的思考一部分,因此大体上是知识,但却混有着对方的一点点思维本性。 徐阐对自己说话,就是一心纯粹,可以信任,可以招揽,可以重用。 武丰田此人看起来老实,表现得也很亲近,一副归顺的样子,结果这次试探,夹带的思维本性中,对自己可所谓居心莫测。 谢智身为阁老,当然不可能纳首就拜,但是的确想与自己合作,解决了这个舞弊大案,这就是可争取的人。 红档、白红档、白档,大凡这样分类。 所以自己才一一召见可召见的人,不能召见的,也亲笔写信请教,如此才能触发这个神通。 至于请教的问题,并不重要,苏子籍现在也不缺这一点点经验了。 当然,人是善变的,现在是红档,说不定以后是白红档,现在是白红档,以后说不定是红档或白档,可哪怕是现在的状态,也助益至关重要了,甚至比经验本身更重要。 苏子籍也不掩饰,对野道人叹着:“以我太孙的名分,羽林卫五十个百户和五个千户,只有一个千户可争取,以及六个百户可用,余下都是动摇派,甚至一半都是皇帝的铁杆……” “皇帝名分,真的不可思议,朝廷大义,更是使人难以挣脱。” 历代以来,数百太子,罕有一二个能成事。 那种示之小恩小惠,然后立刻得了死士的,不仅仅是童话,更是误人不浅,怕立刻被“死士”向朝廷告密了。 还大义凛然,我这是为了国家,为了大局。 就算是这样,这还是非常惨淡的结果,不过却不是最惨的结果。 若不是自己试探,有些看着很拥护自己的人,竟然是皇帝的铁杆支持者,光看表面,甚至看态度,看行动,都看不出来,真应了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苏子籍此刻是真的庆幸,自己有识人之能,所以能透过表象看到内里,换成一个人,怕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若无皇帝的指使,那些皇帝的铁杆,怎么可能早早就向自己表露善意,一副支持拥护的模样,甚至还真做出了一些支持拥护的行动? 混在真支持自己的人里,行动上一样,态度上或一样或更热诚,这谁能区分得出? 真是太过险恶了。 苏子籍突然之间想起前世一些传闻,有些人就是这样被坑死,逼迫的对面大国实行一个铁律:“凡跟随出国者,一概不用。” 正文 第八百零八章 太孙府私狱 野道人却不知道苏子籍心里想法,听了笑着:“主公,这已是很好的结果了,大义之下,人人是间谍卧底,才是正常。” “现在,主公至少获得了一批可信任的人手了。” “而且到了关键时刻,其实也无需那么多人。可能这一个千户,以及六个百户,就可成事了。” 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将所有兵权都握在手里,就算羽林卫里,不也只有那么一群人才是皇帝铁杆么? 执掌王朝这么多年的皇帝尚且如此,何况才被认回来没几年的皇孙?能有这样的成果,已相当可以了。 苏子籍其实也只是感慨一番,对这样结果,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人多有人多的用法,人少也有人少的用法。。 苏子籍点首:“这几人,你让文寻鹏来施恩吧。” 停顿了一下,又道:“还有来为我庆贺过的宾客,我也要写信一一请教。你随我来。” 苏子籍转身向外走,野道人将写了人名的纸张收起来,跟了出去。 苏子籍一直走到了书房,进去,直接一指书柜一个抽屉,说:“里面这些信,你拿去,一一给我送去。” 野道人应了一声,拉开抽屉,发现这个抽屉里放着的都是信,起码有着上百封之多,从信皮上的字迹来看,都是主公亲笔所写。 这可是个大工程,野道人暗暗想着。 野道人用提篮将这些书信全部装进去,这才一次提了出去。 一出去,就看见了在小厅里喝茶的文寻鹏,并且简渠和岑如柏也都坐在一起了。 “诸位, 你们来的正好, 有任务下发。”野道人把篮子一倾, 就看着众人对着从篮子里倒出来的这堆书信发呆。 “这么多书信?”回过神后的岑如柏一脸惊讶,翻了几下,更是惊讶了, “都是殿下的亲笔信?” “是的,这些都是主公的亲笔信。”野道人叹着, 见几人似乎有些话想问, 就又说:“您们若是好奇, 可以抽出几封看一看。” 这一点,他是能做主, 也是苏子籍提点过。 “主公允许我们看信?”文寻鹏有些狐疑。 “是,都可以看,主公并无不可告人之处。” 野道人这话一出, 文寻鹏也就不矫情, 随手一翻, 抽出了眼前一封, 信皮上写着收信人是周立诚,这是给周立诚的回礼信, 展开信瓤一看,发现上面所写内容十分简单,也十分公式化。 就是简单问候几句, 回礼信大多有套路化模式,如果不想走套路化, 也可以写得十分文采风流,但从这一封的内容来看, 太孙是完全没打算走文采风流的路线,就是中规中矩的内容。 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字了, 的确是宗师之笔,但内容上,却没什么可看性。 不过,继续往后看,文寻鹏就微微一愣。 “这是……” 就见结尾处,话题一转,询问了一件事:“古之礼法, 规范举止,孤有所疑,孤要立宴,按古制如何立之呢?” 主公这是何意? 虽说这样的问题问得也不算奇怪, 毕竟周立诚是光禄寺卿,本身就是管这种事,有关宴会的细节问光禄寺卿,算问对人了。 可问题是,这样的小事,需要主公亲自询问么? 哪怕只是一笔带过的一个问题,似乎也没有奇怪地方,说不定仅仅是寒暄一二句,可文寻鹏看到这里,还是无法抑制蹙眉,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不,不对。” 文寻鹏觉得,这件事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因着心里的这点怀疑,又抽出了一封,这一封是写给镇南伯,抽出信瓤儿一看,前面内容竟是一模一样。 当然了,每个收信的人看了,都只会觉得,太孙太客气了,不会知道,连着两封书信的内容,竟是一般无二。 一直往下看,文寻鹏的目光落在了信的结尾处。 在信的结尾处,话题一转,果然又问一个小问题,因是写给镇南伯的,所以这次询问的则是镇南伯曾经去过的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 若不是心存怀疑,只这么看下去,会觉得太孙只是简单问候,并且很自然地用一个话题寒暄一下。 就连问的问题,也是与朝政没有干系,再警惕的勋贵朝臣都不至于不敢回的内容。 可文寻鹏的身体,却已是僵在了那里。 一次是自己想太多了,两次,难道也是巧合? 若第三封、第四封……若是自己目光所及的这些书信,都是这样的内容呢? 可问题是,若这样的模式是固定又是何意? 难道,这样写是某种暗号? 写了,其中的自己人就能猜到什么? 又或是,这么写是某种暗示? 又是别的什么? 总不能是随便这样写吧?别人随便写,他信,但主公也这样写,却很难相信,身是太孙的主公就会这样浪费时间,随便写写与人套近乎。 “这些,老简,你负责送。”划拉出一些信给简渠,野道人笑着说。 简渠点点头:“可以。” 野道人又非常简单粗暴的划拉了一堆,给岑如柏:“老岑,这些就是你的了。” 对野道人这样的性格,岑如柏也早就已经习惯了,点头:“交给我吧。” 剩下的,自然就是野道人跟文寻鹏了。 先被分到的两人,一看分给自己的就有几十封,这要是送起来,几天内想要送完,可是要费一番力气,都没再耽搁,直接就带着信先走了。 文寻鹏此刻刚刚看完第二封,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再抬头时,发现屋内就只剩下自己跟野道人了。 “老文,剩下这些信,就是你跟我的。不过,这些先不急,你先跟我出去走走。” 野道人说着,就示意跟着出去。 文寻鹏此刻也有些脑袋发胀,想着出去吹吹冷风,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真的跟了出去。 他跟出去,其实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自己刚才的惊愕,应该是被这位同僚看在眼里了。 与他们不同,野道人是最早跟着太孙的人,是太孙一等一的近臣,若说太孙还有什么秘密他们不知道的,这位同僚未必就不知道。 而自己刚才的态度落在这位同僚眼里,也不知道同僚打算与自己说什么。 文寻鹏出去时,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没想到,他们两出去后,还真就只是走了走。 只不过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一个提着食盒仆人,野道人这时才开口说:“走吧,跟上他。” 仆人或也知道有人跟着,但因是野道人,所以察觉了也没有反应,就在前面走着。 文寻鹏心底疑惑更多了,比如这仆人提着食盒是去哪里?野道人带着自己跟上去,又是让自己看什么? 但他没说,而沉默跟着。 不一会,提着食盒的人就到了一个偏僻院落。 太孙府的范围极大,有一些地方算是禁地,文寻鹏从不曾来过,也不知道这些地方是做什么。 直到跟着野道人进了院落,看到了院落里的按刀的侍卫,结合着气氛,这才恍然,这里竟然是太孙府的私狱? 正文 第八百零九章 辩玄可惜了 文寻鹏瞧去,只见几个仆人正在扫地,四个侍卫按刀沿墙一丝不苟巡查,寒气袭人中带着肃杀。 不过,虽看起来是私狱,但又与印象中的私狱不同,这里私狱就是一个院落,正屋、厢房,加起来有十几间,房舍都不大,唯一和普通院子不同的是,四周围墙用水磨青砖砌成,高一倍,厚一倍。 文寻鹏原以为,起码要关着几十人,但野道人带着向里去,一间间走去,才发现,这些房间大多空着,没有几个人! “路先生!”一个侍卫过来,十七八岁的样子,似乎有点眼熟。 野道人指的说着:“这是秦应秦队正的长子秦敏,主公给了伍长之职,看守这处院落。” 文寻鹏恍然,上次秦应在危机中,挺身而出,不但得了厚赏,并且也得以重用,连儿子秦敏都委派了职位。 别看区区伍长,就是简在殿下之心了。 野道人取出半片铁符,从容说着:“我奉主公命令,处置私狱人事。。” 秦敏尚带着稚气的脸格外认真:“路先生前来,没有信不过的道理,但这是殿下定的制度。” 说着,接过铁符验看,与自己的相符,忙双手递还行礼:“是,我等凛然听命。” “走,我们进去。”野道人说着,文寻鹏只得跟上,心里略有不安。 无论之前的事,还是现在所看到, 都在告诉自己, 太孙府和太孙有秘密, 但这些秘密,自己真的该去了解么? 走到第五间时,不再是空屋子, 里面关了一个人,文寻鹏在外面看了一眼, 就认出是谁了。 这是府中的人, 也不是底层, 是个中层的管事。 远远看见两人,管事立刻到了窗口, 嚷着:“我冤枉啊,我真仅仅只拿了五两银子,我鬼迷心窍, 我糊涂, 饶我这次罢!” 野道人神色不变, 继续前去, 同时轻声说:“这人是肖勤,是拿了回扣, 但是不止五两,这还罢了,关键是还不肯说谁贿赂了他, 和谁勾结,被关在了这里已有几日了。” 说完, 就上前几步,背着灰暗阴沉的天色, 漫不经心问:“肖勤,银子数目先不说, 你本是一个给府内买卖粮菜的人,为什么有人愿意贿赂你,你可知晓?” “老实将贿银,对方来龙去脉,姓名地址过程老实交代,或还有生路。” “要不,悔之晚矣!” 文寻鹏默默听了, 已经明了,这人过道买卖,拿了油水?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因是管事,牵扯到的人也许不止一个,关在这里估计也有反省的意思,但不说勾结的人,事情性质就变了,这是结党对抗太孙府,甚至有着勾结外人的嫌疑? 更不要说膳食是重中之重,是少数几个可以干涉贵人生死的途径。 文寻鹏想着这些,目光就多了丝怜悯,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关窍,估计这管事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现在太孙处于节骨眼上,真的是有杀错不放过。 果然,见肖勤这厮喃喃不能辩,又不肯说,野道人阴狠一笑:“人啊,总是心怀侥幸,甚至欺太孙殿下仁厚。” “肖勤,你原本是太子府的肖诚之子,你父当年是殉死,太孙寻着你,由于你原本在商社办事,就委了买卖菜粮的差事。” “你买卖菜粮,中间过点银子油水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敢与外人勾结?” “你可知道,东槐街万永号姓黄的粮商,以及他漂亮的婆娘是谁?就任凭你就能染指?” 听到这里,肖勤已知道不妙,连忙跪下:“路先生,我糊涂,我是被骗了,我被那婆娘勾引,又被姓黄的抓了,于是才上了当,买了他们的粮,还拿了三十两银子!” “但是我没有敢作别的事,买的粮我都自己口嚼了,并无异样。” 野道人这时理都不理,狞笑:“其实刚才我问话,就是主公给你的最后机会,不想你却铁了心,为了这点银子和婆娘,就敢卖主?” “是,粮食暂时没有异样,可你这个行为就是卖主,你可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蝼蚁之理?” “又可知用间本是一步步下水之理?” 说到这里,野道人已经是厉声:“你这等背主之人,还敢存有侥幸,来人,把他拿了,念他父亲份上,给个全尸,上雪封之刑。” “饶命呀,我不敢了,饶命呀!”肖勤吓的连连求饶,但是侍卫凛然听命,扑上去就拉出来,秦敏年纪虽小,心肠却是极硬,手一撕,就将肖勤的衣服剥了,不一会,就全身赤裸了。 “饶了我,饶了我。”只片刻,肖勤就冻的全身铁青,只能哀哀求饶:“我还有六十岁的老母要奉养呀!” “你放心,太孙仁厚,念在你父殉主的份上,只报你一个暴毙,你老母连着妻子也不缺一份口粮。” 野道人手一挥,就见着侍卫就把他按到了地上,就有人铲着雪盖了上去。 不听着后面含糊的哀求,野道人带着文寻鹏继续前行,文寻鹏心里暗凛,目光就落到了前面还没有到的地点,暗想:“难道前面关着的人,都是这一类?” 但结果大大出乎意料,中间又隔几个空房间,在下一个有人房间前停下,野道人向里看了一眼,文寻鹏也从窗户的缝隙向里看,这一看就若有所思,可以说是预料之外,又是清理之内。 都是和尚。 里面关的都是和尚,还不是一个和尚,单这个房间里就关了二三个和尚,文寻鹏跟着继续前去。 又隔了一个房间,里面关了人,这里的人必然不是普通人,走在前面提着食盒的人已站在了这房间外,却没动,而等着野道人过来。 “将房门打开。”野道人吩咐的说着。 立刻有人将门打开,文寻鹏发觉,虽有锁,其实就是扣着,并没有锁上,向里面望去,这房间不小,只是里面除矮桌和蒲团,竟再无他物,比之前的房间还要简陋一些。 但屋内的温度不算冷,卫生也还可以,屋里只关着一个人,那人原本盘坐在蒲团上,发现门开了,也不抬头。 文寻鹏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谁,辩玄! 辩玄原本是太孙救出狱的人,并且还供为客卿,待遇并不低,前阵子不久失踪了。 如果说,文寻鹏什么都不懂,也是矫情,但具体内情,是野道人办理,他还真没有刻意打听。 就算在齐王府出来,许多习惯还是根深蒂固保留——太孙没有让自己参与的事,不去打听。 “给他拿进去。”野道人站在门口,目光落在辩玄身上,看了一眼,就对提着食盒的人说。 仆人立刻将食盒提进去,还很体贴将食盒打开,饭菜都一一摆出来。 四菜一汤,外加两个白面馒头,菜与汤都是素的,卖相看起来不错。 野道人让人退下,他走进去,居高临下看着盘坐在那里的辩玄,问:“辩玄,你可认罪?” 这已不是第一次问了,辩玄看起来很平静,甚至也不抬头去看,只坐在那里,回:“小僧不知何罪。” 野道人冷笑:“当日在侍郎府,你做了什么事,心里应是清楚的吧?” 显然,这话过去是没挑明过。 辩玄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下,目光中带着忧郁:“不管你们相信与否,我只能说,我没有意图对太孙不利。” 文寻鹏站着看着、听着,到了这一刻,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侍郎府,当日是发生了白日显圣,神人礼敬,蛟龙投怀的事。” “现在看来,是瑞兆,但当时看来是杀身之祸。” “这样询问,这辩玄,应是在侍郎府曾经暗中做过了什么,很可能是咒术甚至梵法。” “当时显圣的神人听闻是金色,难道是梵神?” 文寻鹏何等机敏,立刻就联想到了这点,脸色微变。 “原来是如此,擅施法咒于贵人,这是巫蛊魇镇之术啊,不论好坏,都其罪当诛,和尚们受牵连,押在此处,也可以理解。” “只是,主公为什么没有诛杀?” 文寻鹏虽然进太孙府时间不长,但却看的相对清楚,太孙是喜欢留有余地,但并不意味着过分仁厚,应该诛杀的人,从不迟疑。 “难道是辩玄所做的事,从结果看对太孙有利,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杀?” “不,哪怕辩玄做的事对太孙有利,可自作主张,魇镇之术,这本身就罪不可恕,要是人人学它,哪还得了?” 文寻鹏迷惑不解,有些关节没有想明白,而听了辩玄的回答,野道人冷笑了一声。 “哼,还在狡辩,不管你所作所为对殿下是有利有害,不禀报殿下,私下就进行魇镇,就有大罪!” 说完,转身就走,抛下一句话:“既不认罪,你就继续呆着吧!” 文寻鹏深深看了一眼辩玄跟了出去。 侍卫给门落锁,文寻鹏跟在野道人而出,走出这院落,二人踩着还没化干净的残雪,发出咯吱咯吱响。 一阵风吹来,带着些冷意,远远望去,已经看见地上埋在雪里的肖勤僵硬不动了,想必是活活冻死了。 野道人慢慢走着,忽然对文寻鹏开口:“辩玄可惜了,再不懂事的话,太孙府也不可能无限期关下去,说不定某天就是赐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野道人说着冰冷冷的话,话一转,又说:“我知道你在困惑什么。” 文寻鹏看向去,野道人笑了笑,继续说:“你不必太疑惑主公做法,主公有观人之能。” 这话的意思已很明白了。 野道人就是看出了文寻鹏在想什么,才带着走了一圈,既是提示,又是警示。 文寻鹏点头:“我明白。” 他心里的确是这样想,暗觉得自己有点飘了,就算太孙有秘密,自己也不应该探查,这在齐王府,本是理所当然,现在却还犯这个错,莫非真的是,宽宏大度,就会使人得寸进尺? 就连自己,都不知不觉过了线? 正文 第八百十章 这信你代我写 周府 周立诚下了朝,一进门,便见贴身长随过来垂手站住了,就问着:“有什么事情?” 贴身长随说着:“一刻前,太孙府派了人来,说是回礼!” “人在哪,快带我去。”周立诚连忙说着,去了花厅,果然见花厅处有人,府上奉了茶,还有人陪着闲磕牙儿。 这人身份并不高,是个管事,见了周立诚就行礼:“周大人,我奉太孙之命,给您回礼。” 说着,奉上了书信和礼单。 周立诚颌首,先看了下礼单,礼单写着:“黄金五两、银三十两、彩缎六表里、绢十二匹” 剩余的还有些,就更是廉价了,是白菜海鲜这些,并不多,连半车都不到,就是时下圈子回礼的模板,价格不算高,但让人觉得收了不掉档次有面子的程度。 这已很好了,太孙能回礼就是善意。 何况还有亲笔信,光这亲笔信的价值,就胜过了回礼十倍百倍! 周立诚很是高兴,当面将信拆开看了后,脸上更带笑,立刻说:“还请你稍等片刻,我这就给殿下写回信!” 说着,就让人准备笔墨纸砚,斟酌一番,直接下笔。。 写完又仔细看了一遍,发现没问题,这才将信封好,递交给使者, 请使者代他交给殿下。 又说着:“来人, 赏十两银子。” 使者笑着应了, 告辞离开,周立诚甚至将人送出了正院,站在门口又遥望了一会, 想着方才的事,心里仍有些高兴。 回身往回走时, 顿时就被身后悄无声息站着一人给吓了一跳。 “啊!是你……瑶儿, 你这么在这里站着?这里风大, 你穿得这样单薄,也不怕受寒?” 发现吓了自己一跳的人是女儿周瑶, 周立诚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打量了一下说着。 周瑶回话:“父亲,女儿就是出来走走, 一会儿便回去了。” “出来走走挺好, 不要总是待在屋里。”周立诚见女儿的脸色不错, 神色看起来也不错, 越发心情好了。 周瑶顺势一同回去,进了花厅, 周立诚这才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袖子,将方才随手放到袖中的那封信又拿出来。 周瑶的目光顿时落在信上, 问:“父亲,听闻太孙府送了回礼, 这莫非是太孙的亲笔回信?” “的确是!”周立诚笑着说,显然太孙亲笔回信这事, 让他很是高兴。 周瑶美目流转:“父亲,女儿能否看看太孙的回信?” “这……”周立诚犹豫了一下, 又一想,太孙的亲笔信上并无紧要内容,女儿想看,无非就是喜欢太孙的字罢了,他懂,于是就将信递给了周瑶。 恰在这时,管家有事找周立诚禀报, 周立诚就走了出去。 待周立诚离开,周瑶才将手里的信拆开,先仔细看了看信的内容,内容也没有多少可看, 又用葱白的手指捏着这封信,闭目冥思了下。 她感觉到似乎隐隐有云气在这信上,脸上露出了然之色,含笑:“是你,果然是你。” “虽有千官万吏,英雄豪杰,你总能看准人。” “其实我也仅仅是进一步肯定罢了,单是你成为代王,就分有气数给我,给你我孩子,我就知道是你,要不,谁会凭空分出?” “现在成为太孙,更是分润不小。” 这么说着时,周瑶低垂眉眼,甚至带上了几分温柔,唯一令她不快或遗憾的是,还一分是给了狐狸。 “哼,指狐为妻,只是当日父辈笑谈,却缔结了如此缘分,现在都还在么?”她美目流转,郁郁不乐。 “不过,这辈子,我已是人,而你还是狐狸。”周瑶想到这里,又含着笑,舒展了眉。 只是下一刻,她神色突然一凛,转过螓首看向了一个方向,在那处,有什么东西让她有了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咦,奇怪,刚才触动了一种感觉,很亲切……但又有些厌恶,是什么?”周瑶蹙眉,神色渐渐冷下来。 “其实,之前就隐隐有感,只是刚才特别明显。” “我受你的力量,得以恢复,也当为你分忧,这处我要查查才是。”周瑶喃喃的说着。 镇南伯府 “谢太孙,老臣感激涕零。” 来这里送回信是简渠的文吏,像野道人每个人都分了几十封信,最好要在一天之内送完。 这种回礼跟回礼信,能由这四人亲自去送的不多,毕竟身份已不是当年的代王府谋士,而是太孙的班底,是太孙府的官员。 他们手底下也有着几个能使唤的人了,文武都有。 这种事,自然就是交给手下文吏去做,不然光靠一个人去挨个拜访,分身乏术。 镇南伯不仅是参加庆祝的宴会,太子册立仪式上也参与了。 送给此人的回礼,就稍微丰厚几分。 收到太孙的回礼和回信,镇南伯表现得十分客气,甚至比周立诚还要更客气几分。 不仅请使者到了花厅,看过信后更客气请使者喝茶休息,他则让管家去喊世子过来。 “世子,老爷让您去前面花厅。” 管家亲自找了过来,谢真卿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听了这话,就将手里的书轻轻放下了。 “父亲喊我过去,可是有客人来?还是有别事?”谢真卿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眸子却很明亮,这样望过来时,让管家有一种不好好回答,就是罪过的感觉。 管家心中叹息,这世子什么都好,就是身体太弱了些,原本好转不少,最近又有患病,当下回话:“世子,太孙府送了回礼跟回礼信,许是为了这事,老爷才让您过去。” 太孙府送了回礼跟回礼信?回礼信,难不成是太孙亲笔,若非如此,还真不至于因这种事就将他叫过去。 谢真卿咳嗽了两声,这才慢慢起身,说:“既父亲相召,那便过去吧。” “老爷,世子来了。”管家不一会就带着人回来,向镇南伯回禀。 片刻,走得略慢的谢真卿就进来。 “父亲,您找儿子?”谢真卿问。 镇南伯望着儿子,很是慈爱说:“是,太孙殿下亲笔写了回礼信,你来帮为父看看,该怎么写回信。” 说着,就将苏子籍所写亲笔信递给了谢真卿。 谢真卿接过书信一刻,微微顿了下,似乎有些狐疑,他展开书信,仔细看了一遍。 看完就说:“父亲,太孙所写的信,只需简单回复就是,其余倒不必多写,毕竟您收到信又回了信,这就已是表达心意了。” 就太孙亲笔写了回礼信送来一样,信的内容只要不是太白,其实就没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送信过来的这态度。 镇南伯点了下头:“我儿说得在理,不如,这信你代我写吧!” 正文 第八百十一章 天命云气 “是,儿子这就写。”谢真卿恭敬的说着。 当下就有人奉上笔墨,谢真卿亲自盛了些清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养的精气神也足了,谢真卿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不加思考,一封信就如行云流水般流淌出来。 “我儿果是不凡。”镇南伯接过了信,看了看,非常满意,吹了吹墨,待得干了,令人将太孙府使者请进来,对其说:“这是回信,请带给太孙殿下。” 使者应下,镇南伯又令:“来人,取十两黄金赠给盘缠。。” 这等事很常见,虽十两黄金多了点,可这是伯府,使者也不推脱,接下黄金就告辞离开。 直到使者离开了,镇南伯才对儿子说:“卿儿,我们家是以武功得爵,可惜你身体太弱,不能当将。” 谢真卿低垂下头。 镇南伯继续说:“你这身体,为父只愿你能过得平安一生,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没有影响力,仍是别人眼里的肥肉。” “强中更有强中手,我家是权贵,可更有权贵在。” “为父一直都很担忧人走茶凉,待为父百年后你会怎样,现在和太孙有了点香火情分,日后你也可以多多走动,自然就不会被人小视,就能保住你的体面。” “至于你的儿子,为父就管不了。” 听了这话,谢真卿不由黯然, 自己身体这样, 镇南伯这位父亲, 也依旧是想要传爵给自己,而不是考虑几个身体健康的庶子。 说不好听点,镇南伯挤入了太孙的仪式队, 为太孙随侍,也是为了争取点情分, 以为世子日后之用。 这样舐犊之情, 沉甸甸的, 让他也是很受感触。 门外站着一人,正是弘道, 他守在外面,恰看见这一幕、听见这番对话,不知道怎么回事, 心里酸楚难受, 鼻子都跟着一酸。 好在努力忍住了, 没有让自己异样表现出来。 但他这样忍住, 也只是瞒住了镇南伯。 厅内的谢真卿,看起来正因镇南伯的话而伤感, 但在镇南伯看不到之处,已是眼神微冷,心生警觉。 “我屡次干涉天意和龙气, 虽擒得了机会,已把煞转了大半给齐王, 可到底受了反噬,似乎有点压不住弘道了?” “现在此人, 就有点觉醒的味道了,不然不会有此反应。” “此子……是不是要立刻处理了?” 这样想着, 谢真卿又将方才太孙的信继续拿在手里再看一遍。 这一次捏着信,暗暗惊了一声。 “这……” 方才谢真卿就觉得这信给自己的感觉有点奇怪,此刻再看,果然发现了这封信似乎有些特殊。 只是云里雾里,却看不破。 这是神通,还是气数? 为何内容这么普通的一封信,能带给自己这样感觉? 难道天命之人, 就这样不凡? 谢真卿垂下眸光,对镇南伯说:“父亲,这封信,儿子想带回去仔细看看, 太孙的字实在是好,儿子想学习一二。” 这事,镇南伯自然没有不答应,莫说这封信的内容十分正常,没什么不能让外人看,便有些机密,面对自己的嫡子,镇南伯也不会不允。 “太孙的字,可称当世一流,纵有人说是第一,也未必全是奉承。” “你能多学些,日后也好和太孙说话。” “是!” 谢真卿应着,从镇南伯的院落出去,没去看跟上来的弘道,而思索着什么。 直到快走回到住的院落,才突然停下脚步,也不去看弘道,只淡淡吩咐:“弘道,之前让你准备的事,你可都照做了?” 弘道收拾了莫名其妙的情怀,点头答着:“是,都完成了。” “那就回去吧。”谢真卿眸光一闪说着,就带着弘道回了院落,没有去卧房,而抵达了隔壁的书房。 这布置得十分清雅,墙壁裱了桑皮纸,核心是一片片书架,架上的书籍按照顺序按插,怕有几千本。 书桌临窗采光,还有个小榻,供着读书读累了休息下。 弘道不需要说,上前到了榻前,只是一转机关,就听着“啪”一声,床榻反转,立时闪出个大洞,一个深不见底的地下通道出现! 谢真卿先一步下去,弘道下去后按了一个地方,床榻就慢慢落了回去,从外面看,很难发现底下竟有这样秘密。 两个人都不用点灯照明,仿佛已习惯这种环境,摸黑慢慢往下,又改成直着走,又走了一段路,合起来一百步,前面出现了一道门。 门十分厚重,不是铁皮包木,而纯铁的一扇小门,不大但很沉,虽没上锁,但也要稍稍用力才能将这门给推开。 随着门被推开,原本漆黑一片的里面,竟随着风吹入,噗地一声,亮起了几盏小灯。 在昏暗小灯的照耀下,里面小房间就映入了二人的视线里。 无论是谢真卿还是弘道,都不是第一次来,二人向后进入,门重重关上。 弘道来过了多次,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门一关,顿时觉得一阵郁闷,这个小房间似乎有沉甸甸的压力,一下子压在心上。 放眼看去,一切似乎正常。 这里面的装潢、格局、布置,与之前的道观有点相似,虽从面积上小了许多,但最主要的龙女像、狐狸像、帝君像都有,摆列的方位,也与道观里的一模一样! “弘道,你上前,滴一滴血到中间。”谢真卿吩咐的说着。 弘道站在那里,有些不想往前走,心里隐隐不舒服,但是这件事,是谢真卿之前就吩咐准备了,他为此甚至沐浴更衣,还少食数日,在这种情况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选择后悔的退路。 想到这里,弘道低低应着:“是。” 话音落下,弘道就朝着前面走去,一把小刀被抽出,在手指上轻轻一划,一滴血顿时滴落了下去。 谢真卿一直注视着弘道,见弘道没有反悔,而按照吩咐滴了血,就暗松口气,站在附近默念神咒。 而被他所咒的就是被拿过来的太孙亲笔书信。 随着谢真卿默念神咒,以信为核心,隐隐就出现淡淡的白雾,升腾而起,在信的上空盘旋。 果然是云气! “我也是第一次感受天命,让我看看底细。” 谢真卿暗暗想着,这样还远远不够,这云气虽升腾上来,但也仅仅是展现出了云气,内在依旧看不清道不明。 谢真卿微微蹙了下眉,下一刻就咬破舌尖,朝着这云气,一口精血就喷了上去。 正文 第八百十二章 让我非常讨厌 “噗” 这一口精血喷到了云气上,顷刻间白雾缭绕的云气中,就显出了一条细细长长的如蛇一样的影子,在这云气中扭动着,活灵活现。 并且似乎有三条线与这细长的影子联结着,不像是束缚,竟像支持! 这景象一出现,谢真卿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莫非这是……蛟龙? 仔细看,这的确是无限缩小的蛟龙,虽鳞甲分明,可还没看清这蛟龙的具体模样,只听“轰”一声,像平地打了个雷,本来点着的灯火一下冒出了尺许碧绿。 “蓬”一声,面前这封信更直接冒出了火苗,火舌瞬间就将这信给烧成了灰烬,简直比扔进火盆烧得还快! 而反噬的力量,比谢真卿想象之中的还要更严重,一下子就跌了下去。 而弘道更惨,直接一大口血喷了出来,噗通一声,就摔倒在了地上,恶心的感觉,从五脏六腑里腾挪,简直就像在受酷刑一般! “不对,不对!”弘道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弘道,弘道!”昏迷前,隐隐听到耳畔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似是谢真卿的声音,似乎还听到谢真卿说:“这下要好好治疗才成。” 再往后,就人事不知了。。 眼见着弘道倒在地上,口鼻都溢血,看着很恐怖。 不过好在还有气,谢真卿虽受了反噬,但因弘道分担了大部分,不过又受了伤而已,这对他来说,竟似已经习惯了。 “哼, 你不能死, 一死, 遮掩我身份的迷雾就会散去。”确定了弘道真的完全昏迷,谢真卿才收敛了神色,狞笑着。 “但是你既已经有所醒悟, 就断容不得了,你放心, 这药会不时喂你, 保证你不断睡下去。” “虽说长期这样, 人就会渐渐衰弱乃至死亡,可这起码一二年时间, 有这时间,我也足了。” 谢真卿给自己灌了药,也给弘道灌了药, 确保暂时不会死, 就往旁一坐, 掏出手帕, 擦了擦嘴边的血,随后就陷入到了新的沉思。 “太孙竟然已经成了蛟龙?不可能啊。” 谢真卿的眉都因不解而皱着。 “这怎么可能?” “所谓蛟龙, 并不是靠着虚无缥缈的运数就能成,而需要实际上真有许多人支持,方能成蛟。” “可苏子籍当太孙才多长时间, 怎么就能成蛟龙?难道才成太孙,就能分辨敌我忠奸, 将可争取的人都结成党羽了么?” “不,这不可能, 没有三五年时间,办不成这事。” “皇帝也不可能给苏子籍这个时间。” “还有, 蛟龙与三条线联结,是获得了谁的支持,因此才成功化蛟?” “这三条线都是谁?” 昏暗灯光下,脸色苍白的镇南伯府世子就坐在那里,脸色阴沉,在弥漫着淡淡血腥味的小房间里沉思着,哪里还有往日的风采? 谢真卿深深感受到, 不知不觉,许多事脱离了自己掌控。 “难道,这就是天命?” 想到这处,就连是谢真卿, 也不由生出些无力感。 太孙府 下午时分,太阳挂在天空,虽阳光明媚,但天冷时,仿佛连着阳光照在身上也没那么暖和了。 不过对于修炼中的狐狸们来说,便这照在身上并不怎么暖和的阳光,对它们来说也十分重要。 月光与阳光,对它们来说都很重要。 这个午后,吃饱了的小狐狸就趴在茶室里,阳光从琉璃窗外照进来,将趴在蒲团上的它照得越发懒洋洋了。 脚步声传来,它也不抬头,就这么趴在那里,几乎趴成了一滩狐狸饼。 “你啊,最近倒是惬意得很。”有人撩开衣摆蹲下来,用手轻轻捏了捏狐狸的耳朵。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知道来人是谁,只是很敷衍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来人的掌心。 对方顺势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骂:“果然是个小滑头,偷懒还知道讨好,算了,难得闲下来,你也多休息几日。” 说完,就起身出去。 脚步声远去后,不一会儿一只大狐狸从虚掩着的门外钻进来,看到趴在那里晒太阳的小狐狸,就跑过来,唧唧叫了几声。 “唧唧,唧唧,唧唧唧!”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一直懒洋洋的,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唧唧!”(没事) “唧唧唧!”(你的样子可不像是没事) 小狐狸这才慢悠悠起身,伸了伸腰看了看,发现茶室除了它们两只并无外人,外面也没有人,它这才往上轻轻一抬头,下一刻就犹树木快速抽条一般,原本的狐狸很快拔高,在一阵白光中,变成一个少女。 但与往日里的变化不同,这少女的身影是虚影,而在白光中,小狐狸其实依旧是站在那里。 这少女的虚影,其实就是它的法身了,它这一隐隐显出法身,立刻就惊到了大狐狸。 “白日显形,身着冕服。” 它们本就不是普通狐狸,所以法身是少女这非常正常,可不正常的是,竟然能在阳光下显形。 以前就算是法身,其实只是阴神,只能夜里行走。 “你修成了阳神?” “不,不仅仅这样,为什么你这法身,竟是穿着君侯冕服?” 这可不是现实中变化了的人形穿着冕服,这是法身穿着冕服,这可是做不得假! 而且不光是法身穿着冕服,从法身上传来力量,也同样让大狐狸震惊,甚至让它更加震惊! “唧唧唧唧!”(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强大?) 这样强大的力量,就连它们过去见过的长辈也是不曾有过! 小狐狸很快就收起了法身,再次懒洋洋趴回到蒲团上。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事情就是这样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每日都有力量涌来)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于是我的元神与日而增,按照这情况,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可恢复君侯位格)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因此我每天都不得不花更多时间沉睡修养消化。” 迟疑了一下,它到底是将一种感觉也说了出来。 “并且,我隐隐有一种感觉,不止我这一处受益,而且受益的人,有一处让我非常讨厌。” 说着,小狐狸漂亮的眸子就朝着远处望去,浮现出了冰冷。 正文 第八百十三章 让梵神打个先阵 龙宫 放眼看去,只见气象已大是不同,重楼叠阁,门户深深,庭院之中,瑶草灵芝,欣欣向荣,再向里去,白璧为珠,珊瑚横斜,琉璃宝树,香气馥馥。 “嗷——” 一座宫殿前,珍珠卷帘,细细密密的宝石,风一吹,叮当作响,在中间的宝座上,幼龙长长叫了一声,虽嫩声嫩气的,但却让贝女高兴不已。 贝女目光落在了幼龙的后面,虽幼龙实际身体很小,可幼龙身后幻影却是一条赤龙,朱鳞火鬣,更隐隐有雨风云雷萦绕。 “已接近当年龙君神道之身一半了。” 贝女见幻影顷刻间又大了一圈,不由大喜:“恭喜殿下!” 幼龙有点懵懂问:“神道身快速长大,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殿下,这怎么能是坏事呢?”贝女身穿宫裙,眉目如画,腰细惊风,曳步行走,晕开水花,也与以前大是不同。 “神道贵在力量和权限,您神道之身渐渐长大,不但能抵御劫数,更能行云布雨,完成天职。” “完成天职,就有反馈,受您恩惠的百姓也会建祠祭祀您。。” “或是香火原因,才会让殿下您的神道身快速长大,这自然是好事!” “香火原因?” 幼龙懵懂点首,但它觉得,这或是原因之一,可不是主要原因。 它的眼前闪过了一人的身影,幼龙有一种感觉,自己的神道身之所以能快速长大, 或与他有关。 在过去的很多次危机中, 都是他及时出现帮自己, 或鼓励自己,才能让它从危机中走出来。 没有他,它或等不到今日, 就已早早死在阴谋诡计里。 贝女仍继续说:“殿下,您已有几分龙君之力, 或许现在您就可以尝试着去月琴湖了。” “月琴湖?” 它去那做什么, 这是很特殊的地方么?听贝女所说, 这地方还需要有几分龙君之力才能前往? 幼龙不懂,金光一闪, 恢复了七八岁的人形,微微歪头,露出不解。 贝女收敛了笑, 正容解释:“蟠龙湖的蟠龙, 就是潜龙的意思, 仅仅是龙君的潜邸。” “当年龙君也是潜龙时在这里生活修炼, 长大后却去了月琴湖。” “您可以效法先君行升龙路,一路抵达月琴湖, 月琴湖是第一湖泊,面积比蟠龙湖大68倍,几乎有一郡大, 形似月琴,所以叫月琴湖,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那处,才是您最后的龙宫所在, 发号施令,总领妖族。” “因此月琴湖的确是个很特殊的地方, 但是去了会遇到什么,奴婢就不知晓了。” “原来是这样。”幼龙想,既当年龙君是这么做,它已有几分龙君之力,有了这资格,那也该去看一看。 它不假思索地说:“那我就去,不过, 要先等春雷兴起呢!” 就算是懵懂,可有些事,却是不问自知。 京城·偏僻道观 这一座偏僻道观,处于郊区, 远离京城繁华,虽奇花异卉遍植,老荫婆娑中殿亭掩映,可大门紧闭,看着就不招待香客,似乎也不接待来访的客人。 知情人并不觉得奇怪,不仅仅此观辟有小园三十亩,前榆后桑,没有香火也能供养,更是曾经在京城也是有一号的人物,刘湛真人,此刻就在这座道观里待着。 自参加了太孙的册立,又在宴会结束去过了周府,再回去就不曾踏出这座道观半步了。 这既是为了避一避京城内让聪明人都有点发憷的风波,也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上次由于曹易颜的关系,刘湛就很是闭门思过了一段时间,那时是真的不接待访客。 但这一次,今日却是没办法拒之门外,不得不接待这位不速之客。 茶香在屋里弥漫开,坐在矮桌两侧的人,一个是垂眸不语的道人,坐在对面的则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僧人。 和辩玄不同,这僧人可以说是梵门的领袖之一,身份地位,使得刘湛不得不接待,并且对之宾礼。 就个人来说,这僧人穿着土黄布衲、长相普通,穿着也很普通,但全身上下都很干净。 不仅是外表干净,气息也很干净,并且明明皓眉白须,看着又像是中年人,似乎无法辨别真实年龄。 “梵教,已经突破这门槛了么?”在刘湛眼里,这和尚气息内敛就罢了,淡淡金光显露就使刘湛皱眉,甚至悸然而惊。 此世界,神异不时显世,因此传教并不靠教义,虽然刘湛不得不承认,相对道门,梵门教义更严密,并且从上到下几乎都可以接受,很能传播。 但由于神通不显,若大家都没有力量罢了,只看传教和口舌,有了力量,却基本上“任凭你天花乱坠,就问可有一牛之力”,故没有获得太多影响力,更难在士大夫中传播。 可现在似乎也有神通了? “梵神已能显圣了?”刘湛更是心惊,这怕是道门心腹之患。 可是,梵教信众已不小,道门分散,自己只是其中之一,拼的诛杀了这僧人,必有巨大反噬,固然有利道门,却不利师门。 “你这次过来,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与我谈经论道吧?”说了一会,刘湛话锋一转,神色淡淡。 “刘真人说得不假,贫僧的确不止是为谈经论道而来。”僧人似乎没有感受到刚才凛然杀机,很坦诚答。 “为了辩玄?”刘湛问,时隔那么久,有些事已是想明白了。 最近刘湛也没见到辩玄,自然就猜到了辩玄可能的下场。 他不知道辩玄为何会这样做,若从结果来看,的确是在帮太孙,但问题是别说是太孙,任何人都必然不会喜欢擅自行动,还是做这样的事。 只是,梵神一获得力量,就干涉皇家兴废,当真不怕死? 僧人点头,叹着:“辩玄乃贫僧师侄,总不好就这样放着不管,不得不找人间蛟龙求情。” 说着就将剩下的茶喝了,向刘湛告辞。 刘湛一直将僧人送出了大门,道观门再次关上,刘湛回去,走着走着又停下了脚步。 他皱着眉,嘀咕:“人间蛟龙,人间蛟龙?这和尚,不,或者说是梵门,真的能确定太孙就是蛟龙?” 事实上,天下真龙只有一条,列国分立都是蛟。 大统一王朝,只有皇帝个个是真龙,要是赶上末代,气运尽了,那可能退化成蛟,随着王朝的倾覆一起埋葬。 除此,哪怕是皇子,别说是龙,就是蛟龙,都基本上不是,只是有些龙气罢了。 和尚方才所说的蛟龙必然不是皇帝。 那就只有太孙了。 可代王成太孙才几日,这短短数日就能成为蛟龙了? “难道当日蛟龙投怀,并不是幻术,是真的?” “不,断不是,我当日就在场,这根本不是真蛟,并无那种威加四海,兴风兴雨的权柄。” 刘湛有些不敢去信,却又明白,作梵门当代领袖之一,这和尚必然不会随便诈骗,太容易揭穿了。 “天意苍茫,谁能得知?”想起了皇宫里隐隐的气机,刘湛更是戒惧,这也是他退到郊区的原因:“罢了,就让梵神打个先阵。” 正文 第八百十四章 又多一罗汉矣 僧人离开道观,寒风一激,才醒转,一个中年和尚迎上来扶着上车,僧人怅然长叹一声,上车坐了,说:“去太孙府。” 中年和尚一声吆喝,牛车动了,沿官道入城,又在坊间前行,僧人这才感觉到自己背心都湿了,暗凛。 “仅仅一丁半点的神通金光,就杀机几转,凛然使我心惊。” “看来,道门有识之人,不好糊弄。” “单是刘湛一人,还不足惧,但必须在道门共识前,找到后盾,渡过这最大的危机。” “要不,灭梵就在眼前。” 有力量和没有力量者的想法完全不一样,拥有力量的道门,面对新的竞争者,第一反应,怕是伏尸十万罢? 才沉思着,就已经抵达了太孙府所在的望鲁坊。。 都不必去问太孙府在哪,离着一段距离,就看到远处宅子上空云气凝聚,贵不可言,这必是太孙府了。 牛车一顿,停住了,僧人下车迈步,朝着府邸走来,走到门前,因是白天,门开着,有侍卫守护,他也不惧,直接走上前去,合掌:“贫僧闻如,从安州寺而来,想要求见太孙殿下,劳烦通禀一声。” 侍卫一看,这僧人年纪不小, 穿着打扮朴素很干净, 态度也很客气, 就点了下头:“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进去禀报一声。” 僧人忙道谢。 侍卫就进去通禀,一会出来:“请进。” 僧人随着侍卫向去书房而去, 是时太阳初照,虽还没有到春天, 但沿着走廊木板而进, 左右满园花卉, 夹道花篱,亭榭阁房俱隐没其中, 而不时角落处都挺立着侍卫,兀立纹丝不动,比起以前, 多了不少威仪和肃杀。 “果然是人间龙气。” 引到书房外侧的小厅, 一会有个女官出来说话:“太孙尚在批示, 请稍侯, 奉茶。” 僧人只得坐下,只见里面书架错落有致, 满满的书籍,回廊过道站着宫女,个个脚步轻盈目不斜视, 特别是这女官,更是剑气深藏, 杀机隐晦,竟然是难得的高手。 “是洛姜么?”僧人也知道些基本情况, 正寻思着,听见细声, 忙收神看时,见里面的苏子籍已写完批示,走了出来,只是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恭敬拜下:“贫僧闻如拜见太孙。” 苏子籍笑着:“往昔信王游寺,僧人不拜, 信王问之,和尚言出家人不拜人王,为何你如此恭敬啊?” 这话问的轻巧,僧人却渗出细汗, 这是历史典故,结果信王大怒,诛杀满寺四十一僧,悬首于墙。 当下说着:“出家人出家,乃是心求梵法,而身尚在世内,安能不敬人王,不孝父母?” 这话说的漂亮,苏子籍缓和了神色:“安州寺闻如?你起来罢!” 安州寺距离京城不算近,起码有千里之遥,在这时匆匆赶来,莫非是为了辩玄? 闻如这名字,并未听说过,不过这也不奇怪。 自己来到这世界,都在拼命求存,实在没有余力,对梵道两门的认知其实也更多围绕着接触过的人。 不认识、没接触过的人,的确所知不多,不过,若为了辩玄而来,这身份应该不低了。 虽然这样,苏子籍还是神色淡淡。 若没有辩玄之前做的事,见到梵道领袖之一,苏子籍是愿意亲近,可因着有辩玄的事,态度就显得很冷淡,只淡淡抬眸看一眼,说:“你,可是为了辩玄而来?” 这是连客套都没有了,直接单刀直入,挑明了事。 进来的僧人再次合十行礼,说:“殿下,贫僧的确是为了师侄辩玄而来。” “师侄……”苏子籍点了下头,说道:“原来他是你的师侄。说起来,孤对辩玄素来不薄,过去也曾伸过援手,可他却居心莫测,竟然用巫蛊魇镇之术施之于孤。” “这是谋大逆之罪,当满门抄斩,闻如,你来,是为了替他说情?” 僧人叹了口气,没有辩解说是帮助太孙,将背着一个布囊取下来,从中取出一个用黄布包裹着的东西,看着像书册,双手捧着,说:“贫僧不敢抗辩,唯只求太孙怜悯,愿把此经献给殿下,以赎万一。” “以赎万一?” 苏子籍想到了这僧人为了救辩玄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作风,不得不说,尚且满意,原本心里火气,因这僧人的态度也消散了一些。 要是抗辩,就只有问罪了。 野道人就站在旁,自然不会让苏子籍去接,接过黄布包打开后看了一眼,才托着送到了苏子籍前。 “这是梵经?”苏子籍手指轻轻抚摸书皮,才翻了下,就微微变色。 僧人一直低垂眸子,不去直视太孙容颜,也不去观察太孙看到这梵经的反应,直到听到上面传来声音:“路先生,你带着过去一趟,见一见辩玄。” 野道人立刻应着:“是。” 心里却明白,这和尚送上的梵经,怕送到了主公的心坎上,不然的话,主公不会态度软化下来。 不过,刚要出去,又听到主公说:“罢了,一起去吧。” 主公竟然要跟着过去? 野道人更看到主公将薄薄的梵经包起来,放入怀里,就这样站了起来,心里虽然不明白,更忍不住朝着垂眸站立的和尚看一眼,但野道人也不询问,引着两人前去。 到了私狱,侍卫纷纷见礼,苏子籍让着起身,问:“辩玄一直在里面,不曾说什么?” “殿下,辩玄一直在里面,只管念经,连饭都吃得很少。”伍长秦敏答着。 苏子籍对此并不意外,上次质问,据说就有了死志,本来死了就死了,不想今日还有变数,当下看向闻如:“辩玄就在那里,你自己进去吧。” 竟没有打算进去。 侍卫开门,闻如向苏子籍行礼,才转身而去,门一打开,坐在蒲团上的辩玄就已露了出来。 和上次相比,又瘦了些,戴着眼罩,完好的眼微垂,嘴里念着,犹一尊罗汉像,仿佛外界所有事,都不会影响到分毫。 “虽遇劫数,却万缘放下,得以精进呀!”闻如只一眼看去,就若有所得,不由微微惊喜:“我道,又多一罗汉矣!” 正文 第八百十五章 鼎之轻重 “让他们说话罢!”苏子籍没有理会闻如进入房间后会跟辩玄怎么说,果然就所说那样,只等在外面。 野道人跟在身侧,见殿下神情淡淡,似乎有些谈兴不佳,在说完了正事,就退到一侧站立。 闻如进入房间,野道人扫了一眼,看到辩玄本只垂眸念经,发现进来的人是闻如,起身拜见,可见这闻如果然不是普通僧人。 但二人说了什么,他与殿下都没刻意去听,甚至在二人说话时,走得略远了一些,可以说很体贴了。 “只是,这一次闻如来了,辩玄还不肯低头,就算辩玄曾与殿下有过情谊,怕也要赐死了。” 殿下对朋友或有一些宽容,但这宽容也不是无限。 就在野道人这样寻思时,苏子籍突然又拿出那本梵经,并且惊讶发现,殿下竟从梵经里抽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 之前场景顿时又在脑海中重现,这一次,野道人算明白了,为何殿下之前会突然软化,按理说,就算是梵道两门献上梵经道经,也不足以让殿下立刻软化态度,当时还不太明白,此刻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 让殿下软化的并不是梵经本身,而是梵经里夹着的纸条! 不过,就算野道人若有所思,也没有试图去偷看纸条内容,更没有打算去询问,反是后退一步,别过了目光,盯着关押着辩玄的房间看。 “哼, 果然别有用心。” 苏子籍目光垂下, 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 和梵经几乎重叠,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发现贝叶梵经,是否汲取?” 在半片紫檀木钿虚影下, 一切都不能掩盖,只见梵经中, 却是一片手掌大的翠绿树叶, 金光隐隐, 有数千字符在上。 不需要探察,就知道, 这是罗汉遗偈留法,心心相印,若是有缘, 立刻就能悟得梵法。 “与我紫檀木钿功能差不多了。” “否。” “烙印是否打散, 仅仅获得道意领悟?” “是!” “【绛宫真篆丹法】+2130, 14级(6098/12000)” 打散了, 所剩感悟仅仅十之一二,苏子籍也丝毫不可惜, 并未刻意避着野道人,抽出纸条,又细致看了两遍, 纸条突然就无火自点,烧掉了。 纸条本就长长一条, 烧得十分干净,风一吹, 纸灰就立刻消散开来,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件事做完, 苏子籍突然之间淡淡说:“鼎之轻重的典故,你可知晓?” 野道人侧目,深知殿下并不会随便议论,不过虽原来是江湖人,但入了王府,早就多读经书,并不是以前了, 当下答:“臣略知一二。” “往昔楚军伐戎,遂至于雒,观兵于周疆,问鼎之大小。” “周之王孙对曰:在德不在鼎, 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果然就听着苏子籍问:“那你觉得,鼎之最轻,又有多少?” 野道人沉思了下,说着:“鼎之关系亿万黎民,虽最轻也有山岳之重。” “对的。”苏子籍似有追忆,眼神里多少有点惘然,徐徐说着:“其实孤是很看不起那些身是帝王将相,却求之道梵的人。” “依孤现在的目光看,就算所谓的罗汉位业,其实也不过是朝廷正六品封谥,五品之上,个个是罗汉菩萨,何求之梵法?” “道门修行,更等而次之,不足论也。” 这似乎和现实中不同,现实是道门昌盛,而梵门不过新起,远远不及,但野道人却不反驳,只是倾耳而听。 “更不要说天子了,鼎之最轻,也重于梵神,怀千金而乞之一文,这就是求之道梵的皇帝的蠢行。” “当然一旦身死,就明了这点,无不懊悔。” “最重要的是还不是这个,而是,无论求之道梵有多虔诚,帝王将相,根本去不了梵境道天。” 说到这里,苏子籍不由一哂。 获得了多少经意,也得知真相,无论是道门梵门,其实都秘而不宣的一点就是——其实帝王将相,由于鼎之至轻也重于山岳,因此根本不可能去别的地方,只能去龙气福地。 因此,生前无论多虔诚,捐了多少庙观,宏了多少法,都毫无作用,与死后灵魂,并无一点一丁福德。 当然,苏子籍也理解,要是让人知道这点并且证实,官人就自然对道梵毫无兴趣了,如此,不利道梵的传播和利益。 只是,不妨碍官人信仰,本质是无用功。 这就是为什么苏子籍打散贝叶梵经的传承的原因,不仅仅毫无作用,还分出气数,就连道门之法,其实也打散了重来,变成了绛宫真篆丹法。 除非,能在世长生。 野道人才寻思着,把话记下,苏子籍的目光一变,住了口,房间里面的两人走了出来。 “见过太孙!” 辩玄虽是被关在这里,但除没有自由,没怎么受委屈,苏子籍对待这样的人,也没有非要折辱的兴趣。 但若辩玄一直不低头,一直想不通,苏子籍不会一直留着,此刻,辩玄跟着闻如出来,神情看起来就与之前不同。 闻如走在辩玄前,竟下拜行大礼。 一旁的野道人都没料到这和尚这样豁得出去,不由一惊。 更让野道人没想到的是,辩玄竟然也跟着下拜,行了拜见殿下的大礼。 苏子籍却压根没看辩玄,哪怕辩玄此时有所蜕变,而将目光落在了闻如身上,问:“果真?” 这话,显然不是问旁,而问纸条上所写的内容。 “贫僧不敢欺诈殿下。”闻如和尚合掌恭敬说着:“贫僧可以用行动证明,并非是玩笑。” “就算是贫僧丧心病狂,敢于开玩笑,贫僧身后的梵门,也不敢拿这事和殿下开玩笑。” 苏子籍与闻如对视片刻,最终仿佛相信了所说,舒展了眉:“你千里而来,不是很容易,辩玄在府中也住了许久,既师门来人,那就陪你多多看看这京城风光。” “去罢!” 虽没明着说相信允许,但这态度已是同意。 苏子籍只说了放行辩玄,但实际上被放走的还有被关押的全部和尚。 这些和尚跟着闻如辩玄从后门出去,神情都有些茫然,似是不解,这一桩桩一件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后门处等候的中年和尚,是跟随闻如而来,早有准备,喊了临时牛车,排成一队,让得和尚们个个登上去,就吩咐:“去清园寺。” 这地方没有人不知道,只是上次获罪,封了一些时日,车夫也不以为意,一声吆喝,牛车动了,一路回去。 在路上,第一个牛车中,中年人终于忍不住,问:“师父,我梵门入传以来,到此时已有数百年,积累到现在,才不过三百金刚,真的要全部交给太孙行事?” 这话一出,辩玄是毫不惊讶的,倒被带出来的和尚中,有几个辈分或职位不小,也在车中,都有些惊讶望过来。 不说并不知道梵门居然还藏着这样秘密,就算此刻知道,也同样不明白,为何这样费心费力培养出来的核心力量,要全部献给太孙。 不过,与辩玄一起被关押的和尚,都对闻如十分敬服,所以,他们只等着闻如的回答。 闻如目光一扫,先没有回答,只是问:“当初入传以来,梵法初传,立下的法度如何?” “首先当大德以证。” 一个和尚显是熟读经书,更知道机密,合掌说着。 诸人也了然,传教第一步,就是扯虎皮,寻找当地的大德之人,以求担保,如果不行,伪造也行。 道祖化梵之说,其实是梵门自己放出去。 要在别的世界,也可武祖化梵,儒祖化梵等等。 “再次是传教于民。” “民意已有,传统已立,就得国法承认,故最后一步是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 “此三步万万不可颠倒。” “若是根基不立,就相依国法,就如此界道门之辈,兴衰全依权贵,一旦失宠,就荡然难兴。” “不过,国法支持,也万万不可少,故现在已经到了这第三步,太孙就是很好的国法之基。” “别说三百金刚,就算是我,全部折损在此,也再所不惜。” 闻如的目光扫过面前的这些人,一字一句:“这是梵门兴起的关键,若是事不成,我梵门必受打击,我当束荆求罪,虽千刀万剐,也要消国主之怒。” “而余下的人,继续在民间忍耐且传法,并且在周围列国传教,终有一日,或十余年,几十年,又能解难,再兴梵法。” “唯有扎根民间,方可万劫难磨。” 听闻这等偈言,在场的人无不热血沸腾,齐颂梵号:“我等明白了,虽粉身碎骨,也必兴得梵法。” 当下,清园寺到了,鱼贯而入,不久,一切秩序有道,只见在大钟之前,辩玄神色沉静,重重的推木撞钟。 “轰轰轰” 虽由于太近,少了些悠扬沉浑,多了些洪亮,可接着听连绵的木鱼声,又有僧人齐声诵经:“如是我闻,一时梵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邻众等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梵神食时,着衣持钵……” 正文 第八百十六章 公主恩重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上元节的清晨,苏子籍早早起来,用过早膳,就在书房处理今日的事。 从几日前,京城就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息,宫里更是如此,从正月初十就上了灯,据说要到正月十七才落灯。 “殿下。”野道人推门进来,笑着:“这是新平公主给您的回信。” 苏子籍接过慢慢拆开。 野道人目光并不往信上看,只落到桌,说着:“其余来过宾客,都全部回完了,他们回信您也都看过了,就还剩这一封了。” “您一起来就操劳,现在可以休息下。。” 苏子籍点头:“我知道了。” 这样说着时,还下意识用手指捏了捏眉心,不觉起身,抵达台阶前观看着四周,此时果然有人在附近翘翅飞檐上挂灯,八盏宫灯绘的极是漂亮,还有谜语在上。 更远些院子人影幢幢,隐约看去都是张灯结彩的人。 “殿下在想什么呢?”野道人见着苏子籍怅怅看着,不由问。 “我在看这些张灯结彩,欢喜跳跃,过年时就已算是热闹,可到了上元节,皇城内外更是万民齐欢,听说皇帝也要观灯受贺。” 苏子籍像是在思索,缓缓说着:“可我已经告诉过你的,这些内,却有一种让我隐隐感到不安的气息。” 这个话野道人也若有所思,只是安慰:“可殿下,已经把应该作的都作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尽人事是对的,听天命我还有点不甘。”苏子籍无声透了一口气,眼神里又有些迷惘。 这都是自己的感觉,为了不影响身边人的心情,就只对野道人提过。 饶是自己早就不是普通人,但这段时间各事忙过来,依旧有些疲惫。 尤其是想到今日还要出席元宵宫宴,苏子籍就忍不住想叹口气。 过去没做太孙时, 还想不到做储君竟这样累, 不仅要参与的事情多, 很多还是必须参加却感觉是浪费时间的事,但不参加又不成。 若换成别人,不是从小熏陶, 便是当过十几年郡王、亲王的人,一时半刻也是吃不消, 要手忙脚乱。 苏子籍当储君, 能只是有些累, 这已让很多人很是吃惊了。 不过,就算是累了一些, 苏子籍也甘之若饴。 储君这位置,他既是坐了上去,就没打算再被人拉下来。 这么想着, 苏子籍已拆开了手里这封信, 信瓤一抽出来, 就自带一股淡淡的冷香。 她回信所用的纸, 一看就不是寻常的纸,不过苏子籍自从来京, 对这些外物的在意程度就一直在往下降,这两年笔墨纸砚的风尚,也不怎么关注, 所以还不真不知道新平公主用的这纸是什么纸。 摸着倒是手感不错,梅花小楷在纸上一行行写着, 看着就很赏心悦目。 不得不说,作曾经受宠的公主, 新平公主的书法虽不是极好,但也算是不错了, 绝对能见人。 苏子籍捏着眉心,慢慢看着,与此同时耳畔也响起了提示。 “【琴艺】+300,6级(780/6000)” 伴随着提示,还有若隐若现场景在苏子籍的眼前展现,其中一些,让苏子籍的心情都跟着复杂起来。 他不由得有些沉默, 自己给新平公主的回礼信,其实是很公式化的问候感谢,后面则随便出了个题,针对她擅长的领域请教了一下, 与给别人的信并无不同。 名是请教,其实就是借机用神通来探查一下情况,借此来了解一下新平公主的立场。 她再是一个已经失宠了的公主,到底也是皇家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在关键时刻说不定也能起到一点作用。 不仅仅是信,自己当时写信时所抱着的心情,也与对待别人是一般无二。 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就是随便问个关于琴艺的问题,新平公主竟然就这么重视,彻夜未眠,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查了很多资料,问了许多名师。 苏子籍能感觉到,在若隐若现的场景里,她带着血丝的眼眸,以及她不能说的心意。 这份感情太真挚,也太沉重了,更不要说,他还窥探到了新平一件秘密,这些时日,她竟然也在宫内安插眼线,打听消息,准备报给自己。 “这……唉!” 这让苏子籍这样一个原本只想利用她一番的人,都有些不忍心。 暗叹一声,目光落在这封信上,心里不禁有些唾弃,这样的心意,不接受也就罢了,利用一个女人对自己的感情,这未免有些下作了。 “可皇图大业,岂有洁瘾,只能日后回报了。”苏子籍将信放下,想了想,铺开一张纸,认真写信。 本来,写了回礼信,对方再写了回信回来,是不必回信,便是回信,也不必认真,不然你来我往,再你来我往,岂不是没完没了了? 可苏子籍脑海中闪过她彻夜查询却不曾在回信里提到分毫的身影,再次暗叹一口气,提笔写了起来。 写完了感谢之语,苏子籍想了想,又写了一首诗。 眼下已是上元节,以上元节为题,写一首诗,既不会显得奇怪,也不必让她因此误会,这就很好。 “故园今夕是元宵,独向蛮村坐寂寥。 赖有遗经堪作伴,喜无车马过相邀。 春还草阁梅先动,月满虚庭雪未消。 堂上花灯诸第集,重闱应念一身遥。” 写完后,又读了一遍,苏子籍这才将信封好,告诉野道人,不必亲自去送信,而将这封信交给来人,让来人送到新平公主手里。 “是!” 野道人并未看出殿下对新平公主有想法,毕竟这二人的关系就不应该纠缠在一起,所以殿下应该只是有些怜惜新平公主,加上新平公主好歹是帝女,宫里还有个曾经得宠的母妃,以后怕是有用。 不疑有他,野道人带信离开。 出去时,就见着有人引着一群和尚向里去,领头和尚戴着黑色眼罩遮住了一只眼,却依旧无法掩盖身上俊雅的风姿,不是辩玄又是谁? 而被辩玄领着的和尚,看着很陌生,看着似乎与之前和尚没什么不同,但给野道人的感觉却有些违和感,似乎带了些锋芒,略数了一下,大概有十人? 这十人,莫非有什么神奇之处? 想到之前的事,野道人心中暗暗寻思,之前能对着被关押的辩玄冷脸,此刻也能冲着被放出来的辩玄微笑,两伙擦肩而过,还笑着点了下头。 “路先生!” 辩玄也微笑点头,他本就生得好,气度更好,就算是瞎了一只眼,这样微笑时给人的感觉也不一般,尚带几分文雅,几分风流。 正文 第八百十七章 如滚雪球 苏子籍看着野道人离开,略有些怅怅。 儿女情长的事,并不是不重要,对新平公主的事也不仅仅是利用,更谈不上后悔。 单是利益上说,新平骄纵,蜀王和齐王与她虽是兄妹,但并不同母,情分也浅的很,若是两王之中有人登基,新平以后日子会不那样好过。 自己,却可以给予数倍。 所以利益上并无亏欠,令人惆怅的只是她的感情,这如何回应呢? 就在这时,有人在门外禀报:“殿下,辩玄到了。” 辩玄来了? 苏子籍收敛了心神,说说:“让他们在花厅等候。” “是。。”外面脚步声远去。 苏子籍也起身,略整理了一下,就向外去,书房距花厅不算远,自苏子籍对府内进行清理后,能在府里,尤其正院做事的人,都尚属忠心。 但苏子籍仍在花厅内接见了被辩玄带来的十人,只扫一眼,就暗暗点头。 “都是高手。” 这十个和尚不愧是被精心培养出来的人,从外表看都很是普通,但个个都身怀武功,虽不到岑如柏程度,但在江湖上,个个都能算是一流高手。 这样的人,低调,不怎么引人警惕,但关键时却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贫僧拜见太孙。” 苏子籍还是很满意,在辩玄带着这十人拜见后,就略抬起手:“都起来吧,辩玄,你带的这十人,就编入府内,领府兵待遇,由你亲自率领。” 辩玄低垂着头, 立刻应着:“是。” 苏子籍又问:“除了这十人, 剩余会陆续赶过来?” 辩玄回话:“是, 师叔说,若一起过来,必是引人注意, 这反倒不好。不如分批过来,具体安置, 也看您的安排。” 苏子籍再次颌首, 闻如这个人, 办事的确相当不错。 “你是哪里的人?”苏子籍随口对着一个僧人问着。 “我等都是真字号辈,贫僧真觉, 出身是梁陶郡人。” “贫僧真济,灵绎郡人。” “贫僧真玄,章信郡人。” “梁陶郡人?听闻梁陶郡有铜矿, 不知可真?”苏子籍随意的问着。 真觉乃这十人队的师兄, 不知太孙问这话题是何意, 合十答:“是有, 还郡里有千人挖矿冶炼,就地铸钱, 再具体,贫僧就不知了。” “你是灵绎郡人,听闻有名山金鹿山, 有金鹿出没,是不是真的?” “是有金鹿山, 可未曾见过金鹿。”真济说话很少,有点干巴巴。 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 一问一答,苏子籍能感觉到, 辩玄未必是忠诚自己,却的确铁了心支持自己。 就是那十人,苏子籍也都一个个问了一两个问题,确定这十人都是凛然应命,甚至有不惜生死的准备。 “梵门兴废,在此一举么?” 这固然是为了梵门,但苏子籍用人, 一向不问原因,只看结果。 这样的结果,已是让他觉得可以了。 唯一让苏子籍微微有一点叹息,就是自己与辩玄的关系, 再不可能回到昔日了。 苏子籍站在那里,看着低垂着头,恭敬回答的辩玄,突然想起了以前,以朋友身份与自己从容交谈的时光,这或就是有得必有失吧。 不仅是来京结识的辩玄,昔日结识的友人余律方惜等人,亦是如此。 只不过,余律方惜等人与他从未有过利益冲突,他们也没能力来做一些事。 不像是辩玄,是有这个能力,所以两个现在才到这地步。 不仅是苏子籍这样暗暗叹息着,站在答话的辩玄,亦是在想他与太孙的过往。 他至今还记得,最初与还不是太孙的这位接触时,此人风度折服了自己,二人虽不算是至交好友,但也的确算是友人。 谁能想得到,这才过去多久,就已物是人非了。 两人相对无语,突然之间都是词穷,苏子籍想了想,正要说话,有人进来说着:“殿下,镇南伯府回了信。” “唔,给孤吧!”苏子籍看了看时间,略一沉思:“你们长途而来,必是疲惫,下去休息吧!” “来人!”苏子籍随手接过了镇南伯的信喊着,果然见有人过来,却是薄延,恭敬一礼:“殿下,有何吩咐?” “你带辩玄以及人等去府兵厢房安置,告诉主簿厅,以正式府兵待遇待之,还有,加辩玄队正待遇。” “是,臣就这去办。”就见着薄延身穿九品官服,麻利的应着,熟练着带着人前去,半点看不出原来江湖习气了。 这时门一动,一阵冷风从缝隙中袭进来,苏子籍笑了笑关上了窗,靠窗坐着,只是沉思。 “果然,人是可以转变。” “薄延渐渐归心矣!” 苏子籍不由想着几个府内的钉子,暗暗一笑,其实这几个拔掉容易,收揽也不是很难,只是却用不着,间谍也有间谍的作用。 “给新平的信出去了。” 苏子籍神色一动,闭目冥想,似乎是养神,却感受到了被野道人带出去的信出了门,他当时交代,这封信让旁人去送,果不其然,这封信被带出太孙府的门,没有直接被送去公主府,而转入了别处。 一切真是如自己所料,苏子籍继续感应着,就感觉到这封信到了别处,只略作停留,就去了皇宫的方向。 到这里,感觉就若有若无了。 这很正常,帝宫乃亿万之民的中枢,现在虽不像前些年,连大妖去京城都要受到极致压制,但就算是灵潮回返,也不是外人能窥探。 “果然去了皇宫,皇帝监视,真的无处不在。” 苏子籍睁开了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 其实,只要知道这封信果然是被送去皇宫就可以了,能在送信的半路上将太孙亲笔信带走,除了皇帝的人,还有谁这样的本事? 皇宫 因前几日起,宫内就已上了灯,现在虽还是白日,但已有人各种上元节的庆祝排练了,皇宫内外都很是热闹。 大概也唯有这种重大节日里,皇宫里的宫人才能稍微放松一些,能开怀一些。 因就算是再严苛的主子,基本也不会在这种日子里对宫人太苛刻。 且到了上元节,距离春天就不远了。 虽天气还冷,但过去的数月时间里,从秋到冬,那种萧索与冰冷的感觉,让身处深宫里的人都有些腻了。 现在春天来了,有些人就试着换下了过于厚重的冬衣,虽仍穿得有些厚,但已清爽了许多。 宫妃们也都有了一些打扮的兴致,虽说皇帝已老迈,过去半年间,去后宫的次数也有限,宫妃们也渐渐熄了争宠之心,可大多数宫妃都还年轻,她们被困在这深宫之中、方寸之间,也是快被憋坏了。 普通日子里不敢做的事,都在上元节这样的节日里做出来,甚至换上春服,与宫女一起说笑,皇宫气氛,也较之之前轻快了许多,没那么沉闷了。 但这种轻快,却不包括皇帝所在的地方。 皇宫·勤华殿 地处皇城偏隅,殿宇连堂,十分僻静幽深。 此时虽是早春,但天气仍冷,就算是白日,外面阳光也仿佛无法暖了殿内分毫,唯有太监面无表情垂手侍立在幽暗之中。 一道身影坐在桌前,垂眸看着手里这封信,神情有些阴沉。 信皮上写着新平公主亲启,字很熟悉,这是好太孙写给女儿新平的书信。 虽然还没拆开看里面的内容,但皇帝已心生不悦了。 在此之前,皇帝已看了不止一封亲笔回信,这其中有是半路上就被截了,提前看了,也有事后被他的人拿到,他才看了。 信瓤被抽了出来,皇帝展开仔细看,虽是白日,但因光线昏暗,所以也点着蜡烛,此刻一旁点着的蜡烛被风吹得微微摇晃,让皇帝的神情也看起来很复杂。 信上的内容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毫无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再普通再简单不过的感谢问候,最后倒写了一首诗。 不得不说,就算对这位好太孙有着恶意,也不得不承认,太孙写诗是真的好,这诗真的很不错。 不过,皇帝的关注点可不是这些,他将信放到一旁,又拿起了一张纸。 烛光下,这张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苏子籍在这里就会发现,这张纸上的名单都是不仅仅回过信,并且还有来往的人的名字。 新平的名字在最下面。 虽新平公主是帝女,但跟名单上的人一比,似乎也不是特殊之人。 太孙来往过的人,有羽林卫的千户百户,有勋贵们,甚至还有阁老,新平公主只是其中之一,放在其中毫不起眼。 看着这样的一份名单,皇帝都不由沉默了。 “如滚雪球,越卷越大。” 虽然皇帝自己知道,只要确定了储君的身份,只要让代王成了太孙,这样的局面就是不可避免,毕竟自己已老迈,不再是当年,储君对天下的意义都已不同,人人都会靠拢。 但不经历这样的场面,皇帝还是心存侥幸。 而且就算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也还是太快了。 代王才被认回来多久?没有几年,过去不过就是小城平民,后来一路科举考了上来,也就是这样,有些文名罢了。 认回来当代王也不过二三年,可当上太孙才不过区区一二个月,就有这么多人亲近了? “嘿嘿,果然是忠臣。” 皇帝冷笑,只是转念一想,虽明面上似有很多人支持,但增长缓慢的龙珠却还是给自己很大宽慰——至少目前,这些尚是表面功夫,就只是礼尚往来罢了。 这么多人愿意庆贺,愿意来往,只是看在太孙名分上,并不是真心靠拢,至少不是现在就靠拢。 可皇帝的目光一落到这密密麻麻的名单上,还是忍不住心悸,别开目光,不想再看这些名字,突然之间看见一个条呈。 “唔?罗裴已经回京了?正在宫门等候朕接见?”皇帝眼中放着灰暗的光,突然重重对着信一击,说:“来人,去唤马顺德过来。” 就算要养龙,也不能一帆风顺,必须打断这滚雪球的大势,春闱也不远了,必须布网收鱼了。 正文 第八百十八章 震惊莫名 “唔?皇帝,果然是皇帝……”苏子籍闷哼一声,慢慢睁开了眼,脸色也有些不好,突泛起一抹血色。 之前感觉虽是减弱了,但能感觉到信上的气息还在,只不过是被隔开,感觉很是朦胧,但刚才,苏子籍却感觉到,自己附在信上的气息,被一股力量抹去了。 能做到这一点,能将身太孙的自己留下的气息抹去,并且这股气息如此生杀予夺,威加海内,除了皇帝,不可能有别人。 虽然早在信件隐隐去了皇宫时,苏子籍就已猜到了这个结果,但还是不由郁闷。 这一刻,苏子籍倒与皇帝的念头重合:“虽早有了准备,这但这也来得太快了点。” “皇帝如此猜忌,竟然亲看信件。” 苏子籍猜,皇帝并没有看全部的信,毕竟这么多人,一封封看,这也是很费力气。。 地位低的人,就算与之来往,皇帝大概也不会在意在信上写什么。 被皇帝看了信的,应该都是位高权重或身份特殊或掌握兵权的人。 比如苏子籍与几个重臣之间的信件,想必都被送去了皇宫,被皇帝亲拆了看了。 新平公主作帝女,身份自然也与人不同,哪怕不受宠,但与自己来往的信件,皇帝也亲拆看了。 苏子籍往椅背上轻轻一靠,心头浮出了沉重。 “皇帝当年与太子,也不是一开始你死我活,蜜月期总也几年,可现在,距离我成了太孙,这才过去几日?” 皇帝反悔的速度让苏子籍都有些意外,虽早就有了一些准备,可还是远远不够, 苏子籍怔了良久, 正在沉思时, 突然有人进来,呵着寒气禀告:“殿下,罗裴罗总督进京了, 派了人前来!” 苏子籍一怔,就站了起来, 唤着:“让他进来。” “是!”不需要片刻, 就见引着一人进来, 这人身材不高,稍稍有点罗圈腿, 进来时,还踩得地板叽叮响,感觉是习惯骑马的武人, 向着苏子籍磕头行礼问安。 “起来说话, 你家主人今日到京了, 身体可安?” 第一问就是问身体, 这人心中一暖,又磕了个头才起身, 说着:“我家主人身体甚好,只是有点消瘦。” “主人说了,才进京, 身是人臣,第一时间当然是去宫门等候拜见, 听从皇帝教诲训话。” “如果皇帝有所任命,不敢私交, 当在差事办完以后再上门拜访,所以, 派了小人前来告罪。” 这话一听就明白,所谓的任命,就是事关春闱,只是哪怕这人是家人心腹,也不敢让他知道,不然,谁告诉你罗裴, 皇帝会任命你当春闱主考官? “不过,太孙以前教诲,我家主人已经受益不浅,当领会而行。” 这话是最重要的, 就是明确表示,我是站在你这方面的,一定会在这过程里配合。 “你家主人之意,孤已经明白了。”苏子籍似乎有点意外怔了一下,转了话题不说,又问:“我听闻罗大人在西南省时遇到了刺客?” “是,承寿二十年,就是去年,我家主人,对汉人多的地区,改土归流,对汉人少,山区多的土官,给予推恩,令其子孙照旧分管地方,如有不尊断案,互相仇杀及借兵助恶,残害军民者,夺官不许承袭。” 这人口齿甚清,一一说来:“当地有杨应德(汉名)者,派人刺杀我家大人,大人大怒,兴兵二万四千征剿,历时十一天,以雷霆之势将杨应德平之,斩首示众,顿时西南立安。” “你家主人大才呀。”苏子籍听了很是高兴,实际上也确定了此人,的确算是对罗裴忠心耿耿,并不是奸细卧底之流,当下说着:“你的名字是?” “小人是罗拔。” “来人,赏十两银子,你可以退下了。” “是!”罗拔退了出去,苏子籍方敛了笑容,沉吟着,罗裴既已经到位,自己的力量又增了一块。 “不得不说,自成了太孙,各方面的力量,虽缓慢,却无时不刻的汇集,就如百川归海一样。” “哪怕不主动,十年必会羽翼丰满了。” “可惜,皇帝不会给我那样长时间。”苏子籍自失一笑,才发觉自己手里捏了一封信,都捏的皱巴巴了。 “是镇南伯的信。” 苏子籍捏了捏眉心,其实这样汲取经验和思维是很累人的,一次二次罢了,上百次,就算是以自己的修行,都有些吃不消。 “差不多整理百官的工作要完成了,以后可以轻松些了。” 其实苏子籍稍有点懈怠,也是这封信并不重要。 是的,别人可以投靠,勋贵其实虽会亲近,却不太可能真正下场支持自己,原因非常简单,到了勋贵,特别是世袭勋贵的份上,朝廷能给的其实已经不多了。 勋贵也犯不着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多半是混点场面和情分的意思。 当下漫不经心的凝神上去,突然之间,苏子籍脸色大变,猛然站起,由于站的太急,甚至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摔了下去,摔的粉碎。 “殿下?”外面传来了声音。 “没事。”苏子籍说着,低眸而去,就见着半片紫檀木钿虚影,脸色却一片铁青。 “【绛宫真篆丹法】+3105,14级(9203/12000)” “仅仅一个回信,竟然有这样多经验。”苏子籍按了按泼到热水里烫红肿的手面处,定了半刻,才喃喃:“妖族、齐王,乃至大还丹,都有你的黑手在里面?” 或是写信的人,心念所注,因此带出的信息虽然少,却个个都是绝密。 “皇帝竟然在炼大还丹,并且这还丹还非常特殊,要以龙夺龙?虽信息少,支离破碎,却明确对我非常不利。” “还有,此人当年曾支持太祖,所以太祖得以夺取天下,现在又已支持了齐王?” 苏子籍震惊莫名,良久才狞笑:“好,好个不起眼的镇南伯府,竟然是一条能吃人的大鱼!” “连孤都算计在内,玩弄在鼓掌之间。” 苏子籍在室徘徊,良久才堪堪将愤懑压下,深呼吸一下,就要出声,突然有小狐狸从外面窜来,唧唧叫着。 “什么事?”苏子籍这时,已经按捺住了心情,示意它跳上来,让它随便翻书,来挑字说着。 小狐狸立刻就扒拉出了几个字,急急指着。 “有,宫内的人前来,自称,是娘娘的人?” 正文 第八百十九章 和大还丹有关 自称是娘娘的人? 自然不会有别人,苏子籍立刻就想到了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天色,天色尚早,而由小狐狸带来消息,说明是秘密过来。 虽现在天色还早,不过上元节的宫宴本就开得早,因有很多流程要走,也没多少时间可浪费,现在整个府里都已忙碌起来。 相信用不了多久,宫里就会来人,带着走流程,毕竟作太孙跟太孙妃,在上元节宫宴这种日子里是不可能轻松。 这与过去亲王、郡王、国公时还很是不同。 苏子籍就对小狐狸说着:“告诉来人,去密室见。” 这密室,是苏子籍不久之前设置,就是为了见皇后娘娘派来的人。 与皇后娘娘的人见面,是不能被外人所知。。 小狐狸立刻跑出去,作太孙跟太孙妃的宠物,它的出入,就算是被人注意到了,也不会往别处想。 不一会,小狐狸又回来,这次带回了对方已去了密室的消息。 密室有不同的出入口,正院这里出入口之一,就在书房旁隔间里。 按动了机关,放满了书籍的沉重书架就“轧轧”挪开,片刻露出里面一道入口,露出了石阶,似乎冬天,因此挂了一层霜。 而随着苏子籍进去,书架又会重新合上。 苏子籍踏入,本没想着带小狐狸,结果白影一闪,在书架重新闭合前,小狐狸竟自己溜了进来。 苏子籍见状只能笑着摇头, 却没驱赶它离开。 不管它到底是什么身份, 只要是对自己效忠, 对自己并无二心,便是有自己的小九九自己的立场,苏子籍也是能宽容, 能容忍。 这就是自己的为君之道,只看结果。 沿着贴墙的石阶进去, 举着的灯, 将密室给照亮了, 早等候在里面的人,一见到面, 立刻就跪下叩拜。 “奴婢见过小主!” 来人说话声音尖细,一听就是太监,不过穿着打扮却个普通管事, 看年纪不小, 苏子籍借着灯光一打量, 有点眼熟。 “奴婢周忠, 是于公公辖下,曾见过太孙几次。”太监恭敬的说着, 拿过一个令牌:“这是于公公给我的信物。” “唔,孤记得了。”苏子籍过去去皇后宫里拜见皇后时,与此人接触过, 这的确是皇后宫里的太监,至于那一身管事衣裳, 明显是罩在太监服外面,随便一脱就能脱掉。 苏子籍让其起身, 然后问:“于公公派你来找孤,可有什么急事?” 今日自己和叶不悔都会很忙, 若不是有急事,想必皇后也不会派太监周忠来找自己。 周忠也不绕弯子,立刻说着:“小主,奴婢是趁采购年货的名义出来,有半个时辰休息,所以就趁机过来,只能说上几句话就要回去, 多了,怕是皇上的人会发觉。” “皇后娘娘让奴婢给您捎二句话,第一就是皇上对你的用意,可能和大还丹有关。别的, 皇后娘娘也没有刺探出来,只希望这一句话能对小主您有所帮助。” 可能和大还丹有关? 苏子籍听到这话,心里就是一沉,不过也知道眼下不是思考这些时,对方来得仓促,估计立刻就要走,于是就直接了当问:“上次的宫内人手的事,娘娘可有答复?” “娘娘在宫内可还有能用的人?侍卫和太监,除了娘娘宫里,还有没有能用的人?” “小主,娘娘第二件事,就是说这个。”周忠快速答着:“有,当年皇后娘娘在宫里也有一些人手,分布在各殿各门,连侍卫也有。” “现在这些人,有的调离,有的贬落,但也有仍在紧要地方,可经过了二十年,怕没有多少真正可用了。” “故娘娘没有给我带名单给您,怕反误了事。” 这是人之常情,人走茶凉,这在任何地方都是通用道理。 虽然皇后人还没走,但二十年来,一直都是闭锁在自己的宫里,很少外出,也不管宫务,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当年忠心的人,经过二十年,也未必还心思如初,怕许多人早就生了心思,投了别的主子。 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事。 苏子籍却说着:“无妨,下次公公再见我孤时,把名单带给孤,孤自会自己分辨。” 这没什么问题,周忠立刻说:“奴婢明白,这就转告给娘娘,还有,陛下身侧的人,都是很难动。” “小主想借刀杀人,怕弄巧成拙。” “不过,唯有张贵这人,位置并不怎么高,却是对外管理采购,勾连内外,位置相对要紧。” “娘娘的意思是,可以攀咬马顺德,但实际上是仅仅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目标就是此人。” “此人死了,娘娘就可安插上人,为小主沟通内外。” “孤明白了。” “小主既是明白,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待有机会,就将名单速速给小主您。” 说着,周忠也没时间与苏子籍多说,就匆匆离去。 见着离去的身影,苏子籍不由蹙眉,神色难分,很是复杂。 “母为子强,皇后其实也在为太子铺路,这一步步,多深远呐,太子如果决心宫变,还真有几分把握,可惜的是早早自刎了。” “现在都便宜了我。” “不过现在,我有事交代你。”苏子籍摸着小狐狸,阴沉沉的说着:“你去监视下孙氏绢衣店和镇南伯府,但千万别靠近镇南伯府,那里似乎有大妖,靠近了,你就不得了。” “我已经派人去监看,收买附近店铺眼线,你只要再在后面监督下就行。” 这事是苏子籍的办法,就是如果以太孙府的人和名义出面,会很容易引起激烈警惕和变数——你太孙府为什么要这样干? 因此,太孙府采取了分包制,对外并不以太孙府的名义——比如说以一个小商铺的名义,信不信无所谓。 然后只要附近的店铺,关注下进出的人,记一笔,交给这商铺,就可拿到赏银——钱不多,几十文到一百文罢了。 不多,反可以使店铺的人放心,多了,人家怕,说不定还要举报。 真有事,这分包的情报站,也可以撤消。 小狐狸对此很熟悉了,连连答应。 “走,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去。”苏子籍从密室出来,就去了叶不悔的住所,才一进去,满院的宫女一齐跪下。 正文 第八百二十章 有一种默契 果然,宫里已来了人,除了女官还有嬷嬷,派来这些人正在帮着叶不悔穿戴凤冠霞帔。 夫人和妃都有霞帔,但无凤冠,作太孙妃,叶不悔自然二者都有。 民间新嫁娘唯有新婚那一天可以穿戴凤冠霞帔,享受这一日的尊荣,而往往这一日的新娘都格外美丽。 可见这凤冠霞帔,对于颜值提高的确有着很大助益。 叶不悔虽不是绝色,但也算是个美人,尤其是生育后姿色更胜,明亮眸子在听到脚步声传来时,就转头朝着他望来,苏子籍与她对视,都忍不住惊艳了下。 这样盛装的叶不悔,平日里其实也是很少见,正应了人靠衣装的话,本不是艳丽型的女子,在这样的盛装之下,都透露出了一种少见的妩媚。 见着叶不悔也要缓缓行蹲身礼,苏子籍微笑说:“很漂亮。。” 快步过去,用手握住她的手,把她的行礼扶住,发现她的手有点凉,就知道,叶不悔怕心里很紧张。 也是,自己有后世的经历,有过种种奇遇,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已不是普通凡人。 而叶不悔不同,她就是这时代一个普通小姑娘,虽也入道了,身体变强了,容貌也变美了,更与自己一起经历了身份的变迁,但连自己这样的人都感觉到疲惫,要提着心,不敢时刻放松, 叶不悔压力更大。 心中这样想, 苏子籍一眼发觉, 院内熏笼生了火,一进便觉得热烘烘,怜惜地看着她, 轻声说:“没事,有我在呢。” “还有, 谁体惜太孙妃换衣而生了火?体惜的很好, 赏三两银子。” “是!” 都无需多言, 只这样对视,她就立刻懂了, 知道夫君在怜惜自己,是在告诉她,他会保护她。 而这样的表态, 更说明太孙察觉到了自己努力压下的不安。 这样的细心, 这样的体贴, 让叶不悔心里一暖, 因紧张而一直绷着的芙蓉面,都放松了些, 朝着笑着点头。 二人的互动,宫里派来的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心中暗暗羡慕。 维护一个人,就得不时在这方面表现, 下面的人,才会时刻记得, 太孙妃深受宠爱,并不是可踩贬的人。 “等会我。” 苏子籍和家人说话, 从不说“孤”而说“我”,他也需要换一身装束,但跟太孙妃相比,换装可就要快多了,又不用化妆,只需要换上太孙冕服就可以了,要简单轻松许多。 苏子籍是后换, 换好时,叶不悔却仍在被人化着妆容,不得不略等了一会,才在叶不悔全部搞定后, 与她一起前往皇宫。 夫妻二人出了门,都舒了一口气,感节日的气氛比早上更明显了。 其实前几日起,许多小商贩就已炒作节日,在售卖一些节日用品。这一点,这时代与后世倒没有不同,做生意能做久的人,脑子都灵活。 车子一经过,两旁的人就立刻避开。 不过,因没有高调的显露身份,路人只知道过去了贵人,也不知道过去了的贵人是谁。 苏子籍可不想在上元节,还兴师动众到让普通百姓来跪拜自己。 “天气还不错,节日应该可以。” 看天的话,蒙了一层云,但并没有雨雪的意思,沿官道而行,苏子籍就抚她的手,问:“我看你有点心事,是不是压力大了?” “是有点,你大约不知道,上次见了皇上和皇后请安,他们没有说话,退了出来时,有钱圩钱大人的妻子钱徐氏过来与我说话。” “她是一品夫人,我当然是与之交好,可她一转,旁敲侧击说你现在已经是太孙,皇家要子嗣繁多,现在府里只有我一人,是不是我嫉妒了?” “又说这实在要不得,太孙府不纳,皇上和皇后也会赐下来,到时反难以相处。” “你也知道,我上次也说过,你可以娶侧室,我也知道这事免不了,可钱徐氏的话,我还是听得刺心,心里难受。” 说着叶不悔一阵灰心,眼圈红了。 苏子籍想了想,也觉得无法,只得说:“你是真爱我,才和我说实话,我难怪你这几天郁闷,这又何必?” “你和我本是贫贱相知,话说普通人都能糟糠之妻不下堂,何况是你我?你放心,我真不会负你。” 叶不悔听着苏子籍的话,才又想说,外面吆喝一声:“宫门到了。” 抵达宫门,勋贵官员命妇以及皇亲国戚都来了一些,苏子籍这一身一出现在人前,就立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纷纷上前行礼。 “别多想,宴很累,回去我们再说,啊?”苏子籍重重握了一把,放开手,露出笑意,受着礼数:“各位请起,请起身!” 太孙夫妻略一点头就便进了内宫,果见宫内其实已排好班次,其中就有着吴妃,其实皇帝和太孙的衣服都非常相似,皇后和太孙妃的服饰亦是相似,一进入,周围的人一起福礼:“见过太孙。” 按照朝廷规矩,太孙夫妻只向帝后行礼,而妃子则一概向太孙请安,太孙跟太孙妃再向贵妃请安,不过后者请安则是行家礼。 余下妃子哪怕是皇帝的女人,都不必行礼。 可皇帝却根本没有立贵妃,因此不需要向除帝后外的任何人请安。 “各位也请起。” 大小妃子十几个,嫔以下多半非常年轻,有的的确是与新平都差不多年纪,甚至更小,个个明眸皓齿,苏子籍不多看,按手请起。 一转眼,就见着殿中筵宴早已预备,共二三十桌,由于天冷,先只上了冷盘和干果点心,才寻思,便听高唱一声:“皇帝驾到,娘娘驾到!” “臣(臣妾)拜见皇上万岁,娘娘千岁!”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山呼。 “罢了,都起来罢,今是节日,也是家筵,大家不必拘礼。”皇帝笑容可掬,双手虚抬了一下:“等会还有命妇要进来,都入宴罢,太孙,太孙妃,到朕这里来。” “谢皇上。” 帝后是一桌,太孙和太孙妃是一桌,靠的很近,规格极高,两人忙又行礼谢恩,入得了御桌。 才坐定,果然一声“宣命妇入内”,一群年纪不小的命妇秩序了然的进来,抵达殿内行礼:“臣妾恭叩万岁金安、娘娘金安!臣妾恭叩太孙金安、太孙妃金安!” 帝后可以坦然受之,而太孙和太孙妃就颌首还礼。 这样一套礼数下来,从上到下,怕谁都不会舒坦,可又不得不走。 谁没有被邀请来参加宫宴,虽不用受累了,可也代表着这不被帝后看重,以后怕也没有前途了。 所以,就算是累,也要参加,痛并快乐着。 苏子籍一直都在关注叶不悔,好在叶不悔并未露出疲惫,毕竟都还年轻,叶不悔月子坐得好,恢复也快,状态还算好。 而礼数,她也跟回京有几年,自然再不是当初需要反复练习的宫廷小白,谈不上行云流水,至少还算流畅。 最重要的是,叶不悔现在身份不一样,其实礼数不多,并无纰漏,苏子籍暗暗松了口气,与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如释重负,终于这一套是走完了。 不过,在收回目光,叶不悔目光就忍不住地落在下面女人身上。 其实命妇还罢了,基本上能有资格入宫宴的命妇,都是四五十岁了,就算原来很漂亮,也早已不在芳华。 可宫内就不一样,叶不悔虽自认是个美人,并且自生育后,她容貌似乎长开些,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风韵,以及因感情生活如意而带着幸福的眉眼,都给她增分不少。 可饶是如此,在宫里这种美女如云的地方就只是平常,不怎么凸出了,能与年轻宫妃容貌勉强持平,但也有几个嫔妃,美貌明显高于自己,这还只是略胜一筹,但人群中一个极美貌的妃嫔是真如璀璨晨星,艳压群芳。 这可不是夸张,穿着嫔服侍的年轻女子,明明年纪与她差不多大,却生得极美丽。 同样肤白如脂,但脂与脂也有区别,她的肤白如脂是真有一种弹指既破之感,头发更黑亮顺滑,在这种重要时,宫妃必然也是仔细梳洗过,平时保养也必是十分仔细,但后天的保养与这样的天生丽质一比,就一下子比了下去。 更不必说婀娜的身段,如画的五官,流转间连女人都会有些脸红的带着风情的眸子。 就连叶不悔这样的女人都忍不住朝她频频看去。 明明穿着打扮与周围嫔妃没有不同,可就是这样一身寻常嫔服,就已是光彩耀人。 叶不悔下意识想去看夫君的表情,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恰在此时,皇后开了口,笑着:“这里内宴要开了,太孙妃就留下,陪陪本宫,你是太孙,就先去外殿去见见臣子,你放心,太孙妃留在这里,本宫自会照看。” 这本是很平常的话,元宵宫宴是内宴,皇后、妃子、命妇坐一起,太孙妃也跟着一起大宴,这也是一种施恩。 而太孙则需要去外殿,与皇帝一起,与臣子一起进行宴会,这是外宴。 只是一碰眼,叶不悔突然之间一凛,只见夫君应声,眸子幽黑透出一种神色,她迅速抬了一眼,恰扫到了皇后眼神和表情,更是一凛。 娘娘,与夫君,有一种默契,她当然不会认为这是暧昧,更重要的是,她太熟悉了——这是夫君凛然带着些杀意的眼神。 这是要出什么事么? 正文 第八百二十一章 此人不用了 苏子籍低着眸子,向皇后说:“孙臣将不悔交给娘娘,自然是放心的,不悔正想要与您多亲近,只要您不觉得我们烦了您就好。” 目前宫中,最放心的就是皇后了,有皇后在这里保驾护航,叶不悔在内宴才不会遇到麻烦,他笑着回答,可不是公式化,带着一丝晚辈的亲昵。 “哪里就烦了?”皇后笑容更真切了几分,笑着朝叶不悔一招手:“好孩子,来,到本宫这里来。” “是。”叶不悔应着过去,站在皇后的身侧。 她的手也被皇后拉住一只,两个人看起来,就像亲祖孙一样。 诸人看过去,事实也是这样,二人在一起看着,给人一种和谐的感觉,微妙的,神态有些相似。。 “不愧是太孙妃,未来执掌凤印母仪天下的人,深肖娘娘呀!” “莫非是衣饰类似?” “不仅仅,这气质,这眉眼,这神态都有些相似,所谓的凤气,或就是这样了?” 不谈夫人们暗暗的想法,苏子籍看向皇帝,请求:“皇上,孙臣还不曾见过宫内模样,不知能不能在今日见一见?” 这请求不算过分。 按照以前规矩,是住在大内。 现在“乘舆所幸之别院”,不住在东宫了,可苏子籍已是太孙,堂堂一国储君,来皇宫与臣子没有不同,大部分都不曾去过,这说出去也是让人粗一听笑,细一想惊。 太孙与亲王, 还是有本质区别, 在这要求并不过分。 皇帝心里怎么想的, 外人不得而知,听到苏子籍的请求,皇帝似是短暂思索了下, 就点了头。 “噢,倒是朕忘了这事, 趁着节日, 一会你四处转转也好, 多认识认识。” 皇后就说:“于韩。” “老奴在。”大太监于韩出来,恭敬应着。 “你去送送太孙。”皇后目光落在身上, 像随口吩咐。 “是!” 于韩躬身,理所当然引着苏子籍外去,此时已渐近晚, 天色不知何时阴下来, 一出殿, 宫女见了过来, 衣裳悉悉悄然蹲身退步而立,苏子籍和于韩也不理会, 转过一处,放慢了脚步,似是观赏。 走廊翘角檐下吊着灯笼, 假山在灯光映照下朦胧如雾,走出内殿这一小段路, 这里并没有人,并且也是视角的死角。 于韩于是光明正大指着四周, 似乎是介绍,可口中已一一快速说着名字, 这却是三十余人。 “不知殿下可记得了,若还有含糊处,奴婢再说一遍。”于韩说着,之所以不用纸条,这个给人一看见就知道不对,说话却是正常,远远也听不见。 “不必了, 孤已记得。”苏子籍入眼不忘过目不忘,自然这些临时硬记住,却也不难。 于韩这时凑过来,趁给苏子籍整理有些乱了衣袍的机会, 低声说:“这些人,都有可能还听话的,但是具体就难说了。” 还剩下三十几人可能听话,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 毕竟皇后失去权利已二十年,就算皇帝尊重皇后,给皇后尊荣,可失去了管理宫务的权利却是真的。 当时皇后一是因独子满门被灭,痛断肝肠无法面对皇帝,才闭宫不出。 又一方面,也未尝不是一种以退为进保留实力的做法。 若那时皇后还紧握着宫务,皇帝怕晚上睡觉都要不踏实,觉得随时有人要害自己,怎么可能一直容忍皇后? 别说二十年,就是二三年,估计情分就没了,皇后也不可能活不到现在。 “能不能今天都见见?”苏子籍问于韩。 于韩一怔,太孙想要在这时间点见这些人?难道还想一天之内就搞定这三十几人? 这怎么可能呢?而且说话太多,这就是在皇帝头上跳舞,怕立刻就要引起皇帝的警惕了。 见于韩面有难色,苏子籍猜到是此人想茬了,就解释:“不需要正式引见,只需见一见,有说一两句说话的时间就可。” 于韩提着的心这才落下来,若只每人见一眼,说一两句话,这还是能勉强办到的。 反正太孙对皇上提出要在皇宫内转一圈,有人带着太孙去转,太孙偶尔遇到了就问一两句,这三十几人混在所有人中,不起眼,也不可能有疑心。 “这容易,您本来就可以去各殿各门去看看,我再提点下就行。”于韩朝着苏子籍微微点了下头,就是同意了,其实两人能说话时间也就是这点,于韩再转过弯,果然见到太监在外躬身,似乎是接应。 “纪公公,奉皇上之命,带太孙四处转转,我不能离娘娘太久,就麻烦你去了。”于韩主动说着。 “这是小人的荣幸,能给小人奉承的机会。” 纪公公看上去是个七品太监,其实在宫内也不小了,毕竟最大不过五品,笑着应着。 苏子籍心里雪亮,哂然而笑,转过走廊,见着这时各殿各阁都挂着灯笼,照着雪亮,因见不远一处灯笼漂亮,指着问:“谁在那处住?” 太孙开口问话,纪公公忙陪笑:“是裕妃的的寝宫,还有陈嫔也居住在侧院里。” “裕妃?是皇帝小儿子的母妃,现在才十一岁。”苏子籍心里寻思:“至于陈嫔,就是刚才场上最亮的人?” 年纪比叶不悔还小,却丽压全场,连叶不悔都连连侧目,想着观察自己的神色,可按照自己看,她元阴未失,却还是处女。 “老皇帝这年纪,已经不能人事了,这样女人,为什么放在宫内,还封了嫔,占着看看也好么?” 不过说实际,宫中绝色太多了,这个就算出挑,也没有大不了,苏子籍只唔了一声,说着:“孤是想见识下宫内,但这等内妃之处,孤当避嫌,你就不必太细着介绍,泛泛看下就行。” 听了这话,周围的太监暗暗松口气,纪公公更是喏喏连声答应,笑容都多了一分:“是,奴婢听命,太孙请。” 一行人穿过一带巷道,说实际,不知道为什么,这时代无论是宫殿还是园林,都修有这种阴沉沉暗幽幽的巷道,墙又高又深,或是为了防备各殿各房暗里来往? 出了去,纪公公带着,忽然说:“顺着这路往南面去,就是延福宫,延福宫住着大小妃嫔四人,再就是迎春宫……” “前面,是延福宫之含德院,乃赵妃之处。” 苏子籍知道,三十几人中就有含德院的人,点了下头,跟着的人,见状就跑去前面提醒。 太孙出行,又是这样郑重走一圈,必然不可能是随便溜达,前面有人提醒着那些不能参加宴会的低等妃嫔及宫人避开,不要冲撞太孙。 也有人去前面检查情况,虽太孙只是在宫内走一圈,但还是这话,规矩是少不了,就算明知没有危险,该走也是要走,不然真出了事,谁也承担不起,也有减少不相干的女人与太孙相见的意思。 自从知太孙要路过,或会进来,这座宫殿的人就忙碌起来。 含德院是赵妃的住所,虽不是四妃之一,只是普通妃嫔,但也是妃位,这几年也还算有宠,住的含德院也不算偏僻。 此刻赵妃在皇后处,含德院这里并无主子,奴婢自然是听从女官、管事太监行事。 一个被称卫公公的人,就是含德院的大太监之一。 他跟两个大太监,连同着掌事嬷嬷跟女官,吩咐下面人立刻收拾一下门口,务必不能让太孙路过时出差错,就算是崴了脚,谁知道会不会让皇后跟太孙迁怒到头上? 等苏子籍带人过来时,含德院几个主事已带人跪迎。 “奴婢卫桂见过太孙。”才靠近,一行人就迎接过来,为首的是个太监,面白无须,重重磕头。 “卫桂么?”苏子籍居高临下看着,眼神闪过一丝莫明,摆手就让着起来,说着:“今日佳节,不必兴师动众,孤就是在宫里走一走,看一看,认识一下。” “你来说说,延福宫有几殿几院?” 在旁人看来,太孙就是随便一点,卫桂立刻恭顺应着:“太孙殿下,延福宫有一殿六院,乃崇德殿、含德院、温饬院、安福院、清平院、清明院、平崇院。” “本处含德院是赵妃娘娘之居。” 苏子籍听了,只是淡淡颌首:“孤知道了。” 没有停留,带人继续前去。 卫桂震惊莫名,说实际,本来听闻太孙前来,他心里就一沉,许久的慌乱就浮现在心。 当下迎接的过程,虽没有显露,却盘算良久,想了不少等会要说的话,不想,太孙真的仅仅泛泛一问,就过去了,根本不与自己多话。 “难道,皇后娘娘,真的已经放弃我们了?或者根本没有和太孙说起?” 本来应该庆幸,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失落和恐惧,就此产生。 出了含德院,沿着走廊折过一带假山花卉宫殿,太孙只是笑着看着,目光浮游,没有多问,许久不作声。 “可恨!” 这在三十人名单里的人,已经是皇后娘娘考察过了,是属于相对放心的人,可实际上,第一个卫桂就已经早早与齐王有过来往。 虽不是来往十分密切,但能来往,就说明早生了小心思,如果说之前还有理由,可自己回京,也被认了回来,却也没有改弦易辙。 真忠心于皇后,怎会不知道,在皇后亲孙回来,还与齐王来往,就是一种背叛选择了? 此人,已不可用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难道是天机感应 含章殿 太监抬着方桌进殿,这等筵宴是不可能等人到了再上菜,早已预备好了,一桌桌按照品级和规格,珍馐佳肴已上了,摆的整齐。 文武官员以内阁为首一百多名,都站着寒暄,郡王国公宗室十几个显的更放松些,有的甚至在这场合挤眉弄眼说着笑话。 突然之间,有人住了口,暗暗说着:“齐王来了。” 就看了过去,果然见冕服冠带辉煌的齐王过来,齐王似乎有点疲惫,眼圈有点青,可精神极好,见人行礼还颌首为礼。 等过了,就有人议论:“听说齐王上了谢罪书,皇上就把他放出来了。” “不仅仅这样,前阵受了伤,听说不行了,后来养了养,又恢复了,现在龙精虎猛,能日御三女。” “嘶……”听的官倒抽口气,很是羡慕。。 “齐王无恙,这是不是……”有人想的多,喃喃。 “你想多了,太孙已立,天位已定,宁复有他?” 齐王隐隐听闻了些,身上一震,就要发怒,又猛意识到此处巍巍天阙,断不能给父皇打脸,冷哼一声,迈步上阶。 一转眼到了一侧角落,就有人迎上来了。 “那人还没有来么?”齐王扫了一眼,阴沉的问着。 “听闻代王蒙皇上许可,一一在浏览宫殿以及诸门。”来人是个太监,低声答着。 “哼,果然是乡下粗鄙之子。”齐王鄙夷,连皇宫现在都认不全,太监垂手听着,也不说话,齐王也不愿意在这场合多说, 想走, 突然之间心一动:“你说他在检阅诸门?” 皇宫诸门都有侍卫亲军把守, 可以说是皇帝最贴近的防线,非同小可。 不知道为什么,只听到这些, 心中就是一慌。 “是,不过根据眼线, 都是一看而过, 并无多少搭话, 更无特别见人。”太监轻声说着。 “孤知道了,给孤盯紧些。”齐王才勉强放心, 可心还是沉沉着,就如这阴沉的天色,似乎刚才的好心情, 一扫而光。 “奴婢恭送太孙。”苏子籍出垂花门而去, 迈着步稳稳走着, 似乎是浏览, 良久方漫不经心问着:“宫内看了大半了吧?” “是,再前去, 就去外宫了。”纪公公心绪不错,差事办了一大半了,在他看来, 太孙的确是漫踱浏览,并无可疑之处。 见太孙的话少, 纪公公觉得是太孙累了,想想也是, 半个宫殿可不小,数里路是有, 因此说着:“殿下,您也走了不少路,是不是休息下?” “这处不是很适合,再外面栖下。”苏子籍说着。 太孙愿意避嫌,自然没话可说,一行人继续沿一条偏窄小巷而行。 苏子籍其实不是累,是心累, 刚才几乎是将皇宫大半而过,有些宫院在名单上的人有二三人,就随便多点几个,问几个问题, 有些宫院并无名单上的人,也随便点一二人,问一两句。 因每走一个宫院,都是这样问过来,几乎不停留,基本上被问到的人,都是当众被问一两句话,任谁都不会觉得苏子籍在拉拢人,更不会觉得这有问题。 可走了大半圈,苏子籍都有点想摇头。 名单上三十几人,他已几乎快问遍,结果这些人大半都没用了。 这份名单还是皇后和于韩经过筛选才填上的人,却还是这样结果,可想而知,皇后虽依旧有尊位,但在皇宫内外势力,早就已十不存一了。 有的甚至,直接被皇帝控制了。 这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太监宫女最是附势趋炎,许多人只是皇帝巴结不上,才投靠了皇后。 现在皇后不管事,不能给自己前途,自然要投靠别人。 更不用说,堂皇大义了。 “幸还有几个可用。”苏子籍得到这样的结果,倒也不算很失望,只是暗暗感慨,现在才知名分之贵,以及历史上能逆袭成功有多难。 “要不是我有神通,怕一分半分的机会也没有。” “想想也是,历史上太子,都是十年二十年的根基,还有母系,我一穷二白,才来京二三年,又能依靠谁?” “就算这样,皇帝猜忌我也甚深,这是皇帝本性多疑,还是有所预感?” 苏子籍继续向前,前面又一殿,抬头看去,只见周围显得偏僻,也看不到殿名,附近野蒿乱草丛生,甚至似乎有只耗子窜过,过于冷清了。 苏子籍回忆了一下路线,这里挨着冷宫,应该不是得宠的人住处,可这处又给苏子籍一种隐隐的怪异感。 所以苏子籍默默打量这里,发现这里的确没什么人,春风掠殿,却仍寒气森森,周围都寂静无声。 这时有太监过来,看着品级不高不低,年纪在三十左右,向自己行礼。 此人并不在名单上,苏子籍也就是随口一问:“这是这么殿,为什么这样冷清?” “殿下,这是勤华殿。” “前朝曾经是大殿,本朝早已废置不用,前面还有太祖时的郑丽妃住在绯烟院,后来病故了,这里就空了下来,无人迁来。”太监平淡的说着,似乎并无可疑处。 就连纪公公也没有啥异常,这话符合他的认知,可苏子籍含着笑,似乎听的漫不经心,可心一凛,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显示。 “【绛宫真篆丹法】+330,14级(6563/12000)” “此人竟然是修炼丹法的高手。” “并且还是尹观道的人。” “尹观道所图不小,竟然派嫡传弟子阉割入宫,伺候皇帝,为皇帝处理风水、炼丹、祓濯等法事。” “这还罢了,竟然还有……龙珠!” 苏子籍望向这太监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震惊,虽然很快就掩藏了,但心脏却差点剧烈跳动起来。 难怪觉得这处宫殿给自己的感觉有些怪异,这宫殿里竟然放着一个名为九龙仪的东西? 龙珠! 皇帝竟然有龙珠,可惜的是,这种宝贝,似乎对方极欲隐藏,因此带出的信息不多,看不出具体用处,可和大还丹什么联系一起,一种可能就似乎跳跃欲出。 苏子籍没有多问,他心里清楚,这宫殿内既藏着这样重要的东西,又和自己有密切关系,这里就绝不可能无人! 怕是不仅有人,里面还有高手,正在监看着自己。 而暗中跟着自己的人,以及里面的人,若察觉到他此刻的异常,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这样想着,苏子籍就颌首:“原来如此。” 就让人起来,带人继续往前去,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而这太监目送苏子籍一行人远去,不由蹙眉。 “有什么不对么,师叔?”耳侧传来了问话。 “没有不对,问一句就走了。”孟林思索良久,回话,只是疑惑:“可为什么恰到这里来?” “带路的纪副监,是皇上的人,并且也不知情,不会是故意。” “难道,这就是天机感应?”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此人可用 “太孙,内宫还要转么?”跟着的纪公公问着。 名单上里的太监基本都见过了,再继续停留也没有意思,倒还有几个人,是在更前面各禁门侍卫亲军中,苏子籍了看天色:“去外朝罢,随便看看沿途!” “是!”纪公公应着,不过绕了一大圈,过去距离也不近。 苏子籍也没打算让人用乘舆抬着自己去,而打算就这么走去,顺便将思绪捋一捋。 他沉吟着,基本该转都转了,可惜,可用的人太少,太监里只有五个尚且可用,余下还有五六个可争取,但争取就必须花时间,现在就是赶不上了。 虽然本就不抱太大的希望,但仅仅五个可用的人,对于自己来说,还是少了一些。 这五人也不是在很紧要的地点,品级也不高,真用起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起到作用。 “太孙殿下,走了这么远,不如去前面侧殿休息一下,这里已脱离了内宫,不是娘娘的住所了。。”纪公公累的双腿发软,看了看周围提议,心里寻思,太孙就是年轻,看上去还很轻松,半点汗也没有。 宫里这样收拾干净但无人居住的宫殿不少,只要不进嫔妃住所,休息一下无可指摘。 “可以!”苏子籍目光一扫,点了下头,自己虽根本不累,但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体力好,该休息一下,就休息一下。 “还不快去?”纪公公让人将前面侧殿稍微收拾一下,让苏子籍落座,这样无人宫殿,也有太监管理,这样的人未必就是不重用的人,因大多是大太监兼管。 藏经阁或皇帝的私库等, 基本都是这情况。 苏子籍坐下, 负责管理这里的大太监不在, 但一个管事却在,立刻进来,亲自伺候太孙休息、喝茶。 苏子籍喝了一口, 清香扑鼻,味道也很不错, 就随口问:“这是什么茶?” 这太监低垂着头, 恭敬回话:“回殿下, 此茶名唤绿春,乃是春贡之茶, 此处尚是冰雪,南方已春意嫣然,故有春茶上贡。” 绿春?没有听说过。 “太孙殿下, 这茶乃极南一大岛进贡入宫, 虽不是十分珍贵, 但除宫里, 外面却是少有。” “哦?为什么?” “因茶还罢了,要泡茶泡出这绿春妙处, 就需用一种灵泉,而这灵泉,除了这茶树所在有, 只有宫中才有。” 太监赔笑的说着。 至于这事是真是假,其实倒不重要, 但喝茶时听着这样轻柔的讲述,倒有些意思。 苏子籍笑了下:“这有些意思, 孤知道了。” 说完,心里却一动, 目光再次轻飘飘从这太监身上扫过去——这人不在名单上,竟然是可用的,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身侧跟着不少人,虽纪公公不在,明显是在外面休息下,但都是皇帝的人, 苏子籍并未表现出什么,喝了茶,就问着:“你说话有趣,叫什么名字?” “奴婢杨维石。” “继续罢, 别让外朝等久了。”苏子籍起身说着,虽离外宴尚有一段时间,但自己也得提前一段时间去,难得在宫里有理由四处走,苏子籍也不愿意放弃这样机会。 当下就查看下各门各禁。 虽没有雨雪,天色却更阴晦了,十几人转去了朱雀门。 一行人见状,神情就有点不自在,但苏子籍是太孙,又是奉旨查看,谁又敢表现出什么,只是沉默跟着,这些反应,苏子籍权当没看到。 “其实侍卫很少巡查内城,内城是有巡夜内侍,防贼很少,主要是严管灯火,着火了可不得了,打雷天更防雷火毁了殿宇。”纪公公还是笑着,从容介绍:“还有就是防着内侍聚赌生事,再说,九千间房,内侍宫女加起来,接近一万人,也得有规矩。” 苏子籍笑着点首,的确,哪怕有侍卫亲军,可规划了巡查范畴,等闲是不能入内。 一行人赶至朱雀门,就见着有台阶,以及厢房,这时朱雀门当值侍卫等闻到了消息,已经迎接出来。 纪公公就指着介绍:“皇宫有五门,每门侍卫不等,大体上每门500人,不过品级是按照千户计。” “每个千户轮值,并不固定驻所,这是本日朱雀门轮值千户金泽乡。” 宫里举办宴会,侍卫自然忙碌,要防备出事,警惕心很强,看到太孙过来,这一片侍卫都忙着见礼,但并不说话。 苏子籍笑着让他们起身,就问着千户金泽乡:“你们是轮流守值么?” 金泽乡生得很是普通,身板倒看着高高大大很健壮,恭敬回话:“太孙殿下,卑职与同僚的确是轮流守值,三日一换。” 就话回话,并无丝毫多余。 一问一答,金泽乡的思想碎片就被苏子籍接收到了,不由暗叹一下,此人对皇帝忠心耿耿,不但不可用,怕是日后死敌。 这很正常,能在皇宫里值岗的亲军千户,必是在皇帝的人,还必须很受信任才会委以重任。 这样的人,能用的可能性本就非常小。 就算皇帝老了,可只要皇帝一天不死,太孙一天不上位,人家就不可能听命于太孙。 苏子籍也不失望,又随口问一侧的副千户,此人叫葛世明,葛世明是皇后当年抬举选入侍卫,一转眼二十年,当到了副千户了。 自然在名单上,不过,因着之前经历,苏子籍也不抱多大希望,随便问着:“轮值侍卫,晚饭是有人专门送过来?” 副千户葛世明忙回话:“回太孙殿下,每个饭点都有人送饭过来,节日里更是丰盛。” 苏子籍似乎一怔,又问:“可有酒?” “殿下,轮值要紧,并无酒,饮酒罪责不小,初法就鞭三十!” 苏子籍点了下头,示意侍卫继续值岗,自己则转身离开,连姓名都没有问,看似平静,但心里却雀跃起来。 这个副千户葛世明,竟然是可用,敢为皇后和自己效死! 副千户,虽不是千户,但能在亲军里收服一个副千户,这能在关键时起大作用,这绝对是很大的收获,可以说,自己的计划,在此才有着实现的可能性了。 上天助我,苏子籍暗喜,只是不表现出来,又细想此人的简档,又看不出特殊。 要说施恩,别说名单上,就是原来二三百人,哪个不施恩? 可能记得的,也就是几人罢了。 人心,真的是猜不透,想不明。 正文 第八百八十四章 我之寇仇 一处偏殿 皇帝正在更衣,换了一身衣裳,看着镜子中自己,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比刚才精神了一些? 皇帝自己扭了下脖子,心里暗叹:“老了,朕在自欺啊!” 白发、皱纹,干瘦,甚至身体内的沉重,以及隐秘折磨自己着昼夜不歇的病痛,都告诉自己,暮气深沉,与日无多了。 “罢了,要去外朝了。”一瞬间,皇帝甚至起着让太孙代劳主持外宴的想法,可立刻压了下去。 时间多少,皇帝心里有数,知道该开宴了。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静悄悄走入,来到了皇帝耳畔,耳语几句。 皇帝正在扯衣领的手就是一顿,淡淡说:“是么?太孙就泛泛巡查了下,并没有多问多说?” “是的,一路上,遇到任何人,太孙都只问一二句,到任何地点,都只是略微停留,只在回来时在一处偏殿休息一下,喝了一盏茶,不过这是纪留良自动提议,并且也只是问了上的茶是什么。” “太孙去了各门,可与侍卫联系?” “并无,队伍的人都盯着,有六个人观看记载,对照并无差异,同样只问了一二句。。” “现在,太孙已去了含章殿,在殿门等候。” “是么,这样老实?”皇帝心里诧异,总觉得不止如此,可也清楚,这采取的是彼此不联系,记录对照,断无弄虚作假的可能, 当下颌首, 这就是表示已知道了。 “去外殿!” “是!”太监弯着腰, 慢慢退了下去,外面乘舆已经预备,宫人都垂手而立了。 含章殿是朝会之殿, 很是宏伟,皇帝坐乘舆绕道正门而入, 远远看去, 就看见了三拨人——宗室勋贵、文官、武将。 这些人虽都站着, 可相互寒暄,有的甚至说笑话, 见皇帝乘舆而来,就立刻住了口,“唿”黑鸦鸦跪下一片。 皇帝迈着沉重的步子下了舆, 就见太孙也跪着迎接, 便笑着说:“太孙起来罢, 天寒, 地上也寒,朕说, 你实在不必拘礼!” “这是皇上的恩泽,可礼仪乃万世之道,孙臣却不敢放肆。”苏子籍恭敬的说着。 当了代王和太孙, 有了下属,才清楚“礼多人不怪”、“恭敬不如从命”的意思, 态度真的非常重要,既知道皇帝用心不良, 自是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让人抓住可发作的把柄,反正以自己的身体素质, 天气再冷,等在外面,并且跪一会,也并无关系。 皇帝见太孙如此恭敬,不由略满意,又想起了汇报,说太孙虽到了殿外, 却并没有自己进去,更没有与大臣来往,只是稍微寒暄下,这让皇帝还算满意, 可是,光是看到这样风华正茂的太孙,皇帝心里就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皇帝努力将这股情绪压下去,路过太孙时,说着:“你有心了,外面太冷,跟朕进去吧。” 说着迈步进了大殿,坐在帝座上,吩咐:“叫进来吧!” 顿时,丹陛之乐大起,群臣早就在里面等着,都等得有些昏昏欲睡,随着太监叫进响起,再困的人都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能有资格进入宫宴的官员,最低基本也是四品官,还都是实权官员。 除了这些官员,就是一些有爵位且还能让帝王记得的人家。 有些空有爵位,却早就已经没落,老人都不在了,可能根本连进宫门参加这场宴会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条件都筛选一遍,剩下的人,也有着上百人,黑压压坐了一片,一人一桌,矮桌矮椅。 皇帝跟太孙先后进来,这些人也都按品秩肃然鱼贯而入,随班行礼,齐声高呼“万岁”、“千岁”! 叩拜皇帝,也拜见太孙。 这二人,一个是君,一个是储君,行礼其实是不同,皇帝看着拜见完自己,又去拜见太孙的百官,目光一扫,淡淡说:“诸位爱卿,都平身吧。” 又看一眼站在前面的太孙:“来人,给太孙赐座。” 这本就是应该,苏子籍自然不会推辞,而是谢恩后就在百官前坐了下来。 “今天是上元节,是喜日子,过了上元节,就要开印开封开衙门,又要忙了起来。” “今日上元宴,既然是召见大员,君臣同乐,也是对来年有所寄望,朕得在这里说上几句。”皇帝端坐在御座上正容,一片寂静中,声音不疾不徐,清晰响彻着殿内,充满了自信和威严。 而百官躬身以对,满朝连呼吸都停止了,空广庄严的殿中,静至落针可闻。 苏子籍略抬起头,看了下面一眼,心中震凛,只有在这种场合,才能看出皇帝的掌控力。 “太祖不仅仅提三尺剑,扫平群贼,开创我大郑基业,更在位十一年,振百年之颓风,整饬吏治,刷新朝政。” “朕蒙太祖之德,继承社稷,不敢说宵旰勤政夙夜不倦,至少也能说的上是孜孜求治。” “二十年来,有人说现在是盛世,可去年,就有三个省,十七个郡县遭了水灾,又有十一个郡县遇了旱灾,甚至还有青黄不接之时,邪教蛊惑闹事作逆,虽旦夕就被郡县平之,可也说明远未到太平之时。” “朕虽老迈,心尚未熄,诸卿更得努力,以辅助朕创大郑之世。” 听到这里,苏子籍微微变色。 “当然,诸卿战战兢兢,极是辛苦,朕也是看在眼里,所以这些叮嘱,也就是随便说说——赐筵!” 顷时钟吕齐鸣,乐声中百官叩头谢恩入席,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将国膳一样样端上来。 在这样宫宴上是很难吃好喝好。 端上来的饭菜基本早就凉透了,毕竟从御厨到这里,就算一直温着,可春风正冷,风一吹,再烫也变凉,油腻的更浮一层冻油,而点心之类,吃着倒味道不错,可这些在很多人看来不算正经食物。 酒虽好酒,可谁敢在这里多喝? 但无论是谁,都要露出笑脸上,感谢皇恩浩荡,让他们有机会进宫,来沐浴皇恩。 谁在这时还拉着个脸,惹得皇帝不痛快,那接下来的一年怕是自己都要不痛快了。 苏子籍坐在那里,菜肴一样样摆上来,目光看似落在桌上,实际上却两眼放空,只是寻思。 “平心而论,皇帝虽杀了太子,也对我不利。” “可太祖驾崩时,天下尚有变数,皇帝既位二十年,却基本上海晏河清,所有变数都基本上拔掉了。” “因此皇帝威望实在不小。” “唯一的就是二点,首先,虽平天下已三十年,到底还不是五十年,还有乱世的最后一点余风。” “要是五十年,怕我没有半点机会。” “其次就是皇帝到底年迈,明眼人都能看出,寿数只在一二年之间了,因此人人默默支持我。” “名单上三十余人,太监五人可用,侍卫亲军里更只有一个副千户,一个百户可用。” “其实也是这大势的表现。” “可我之英雄,敌之寇仇,我之寇仇,敌之英雄,要是平常的皇帝还罢了,大势到这里,连废我都不可能。” “朝廷和大臣断不会允许,不允许,皇帝就不能行之。” “可今上建的功业不小,权威日隆,虽日薄西山,但要倒行逆施,却也有着这力量。” “真的废我,满朝文武,谁能真正援我?” “就是皇帝英明,功业不说鼎盛也不小,所以,我才誓要杀之。” “断不能生死由皇帝一念之间。” 苏子籍眸子幽暗,也许今天的朝宴,其实可能是皇帝显威,可越是这样,越要行玄武门之变。 就算胜率并不高,也必须行之。 “还有,九龙珠,测试我,我只得了这点信息,又是如何对我监控?” “是不是对我大业有所妨碍?” 苏子籍的心思很快就转到了这件事上,就在若有所思时,从殿外吹来了一阵风,皇帝看向外面,旁有太监闻音知雅意,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笑着说:“皇上,外面下雪,正飘着小雪花,瑞雪兆丰年,这可是好兆头!” 反正,别管是不是好兆头,嘴上都要这么说,皇帝一听,笑着点了下头,就拍了拍手。 百官和苏子籍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上面的皇帝。 皇帝的目光落在苏子籍身上,慈爱说:“太孙的才学,如今是天下皆知,朕也不胜之喜。” “难得我姬家,也出了一个诗人。” “今日设宴,殿外飘雪,乃是盛事,不如,就让太孙作诗一首,就以这雪为题吧!” 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味,什么叫“诗人”,对朝廷来说,不过是诗词娱臣罢了,别人有这名号还罢了,太孙有这帽子实在不是很好。 苏子籍早就知道,今日宴会上,皇帝怕就有所动作,当下果然就听到了这一番话。 于是立刻起身应了。 结果才应了,就听皇帝又说:“若只寻常作诗,实在没有意思,不如……太孙你七步作诗,作一段佳话,如何?” 这话一出,之前就隐隐心里不安的几个重臣,脸上神情都凝重了,而别的臣子亦不由皱眉,对皇帝这样的提议,既是诧异,又是不安。 七步成诗,可不是好话,七步诗最成名事例,乃兄欲杀弟,皇帝怎么糊涂了,居然让太孙七步成诗? 别说此事传出去,怕京城乃至地方都要暗流涌动,生出一些事端,就看眼前,齐王和蜀王,顿时眼里放光,不由都直起了身子,一扫原本典立太孙的颓势,就知道不妙了。 内阁大臣面面相觑,都看见了彼此震惊又沉重的眼神。 正文 第八百八十四章 世态炎凉 “原来如此!” 苏子籍听了皇帝的话,心一沉,又觉得预料之内。 说实际,诗不诗并不重要,自己哪怕随便弄首诗就可应对过去,皇帝的用意,看齐王和蜀王两眼放光,以及官员惊疑的眼神就清楚了。 这是释放政治信号。 这谈不上玩不起,相反,这是官员和上位者的最常用的手段,释放信号,然后就左右风向。 这风向一出,不仅仅齐王和蜀王又恢复信心,与自己打擂台,本来想靠拢自己的官员,可能也有很大部分迟疑了,观望了。 这就可以不耗吹灰之力,打断了自己滚雪球的大势。 可明明知道,却是无解,当然这也不是万能,这种情况,只要自己继续占有太孙名分,反会起了筛选的作用。。 就算这样,自己也得应对,重要的是不能丢了气度和仪态。 态度从容,尚可投资,遇事失措,人人远避。 不过皇帝既然出这伎俩,那自己造谣煽动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起身,躬身:“皇上出题,孙臣自当承奏,就献丑了。” 说着,从容顶着百官复杂的目光,起身在中庭散步,不得不说,这立刻使许多人眼前一亮。 太孙身穿冕服,却没有压过个人,这一步顾盼生辉, 令人一见忘俗, 不少人心里都不禁暗想:“这样的太孙, 皇上也太苛了些。” 没有走七步,而走了三步,就已停足诵诗: “新年都未有芳华, 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最后一句落下, 苏子籍朝着上面行礼:“孙臣不才, 用此诗来贺今日雪景。” 在场的百官, 鸦雀无声,都是进士出身, 就算有不善于此,也能鉴赏,这此诗于常景中翻出新意, 可以说是工巧奇警。 新年还没有鲜花, 一个“都”字, 流露出久盼春色的焦急, 而“惊”字,更有着摆脱冬寒后惊喜, 一抑一扬,跌宕有致 而下面二句“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表面上说有雪而无花,实际雪花穿树飞落, 却也能装点出春色,显示出了作者的旷达。 若是单独, 也不失一流水准,要是用在此景, 用在皇帝突然打压的情况下,这诗简直是妙不可言,令人回味无穷。 “更不要说仅仅三步,太孙此诗,简直是造化之作。” “好诗!” 百官安静一瞬,有人却说着,顿时上座的人一齐看去, 看谁那样不长眼,却见是一个五品官,看上去并不太熟,一半是陶醉于诗, 一半是懵了,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众人这样看着自己。 “当到五品,还有这种官么?” 不等上面坐着皇帝看清是谁在说话。 “太孙有诗如此,我等为上元贺,为皇上贺。”这时,上座中,有人站起来说话,众人更惊,下面的官不懂,三品以上还不懂么? 面面相觑看了过去,立刻就理解了,这是罗裴,早早投靠太孙,并且身为太子少保,维护太孙,或是理所当然? “我等为上元贺, 为皇上贺。”有着这人带头,似乎打破了寂静, 人群中陆续有人称颂, 一时间,气氛热闹了起来。 “人心可用呐!” 苏子籍本以为皇帝发出信号,自己就被打压,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懵懂的微末小臣,竟突然说了这句话,打破了僵局,而罗裴更直接站了起来,支持着自己,顿时就使局面发生了变化。 “或者,皇帝已老迈,又立了太孙,朝野最重要的就是安稳过度,而皇帝在今日宴会上,突然来这一手,就让有识之士有些不满了。” “皇帝平时玩弄权术不要紧,在这节骨眼上,却是不行。” 百官不敢对着皇帝发难质问,但当自己真在七步内完成了一首诗,诗意嫣然,又焉有不惊叹的道理? “这就是百官,只当不知道其中龌龊,按照常理朝贺——庆佳节,彩佳诗,贺太孙,这不是理所当然么?” 苏子籍若有所悟,目光扫过,只见群臣道贺,殿内一片喜气,就连几位平日老成持重的阁老,也对着自己露出赞叹之色。 这一刻,坐在上面皇帝,仿佛真就成了一个被隔离在众人外的孤家寡人。 这情况只是一瞬,赵旭已经立起身,大声着着:“今日佳节,不仅仅太孙作诗,百官也得对诗。” “臣出一题,四海衣冠拜九重,圣君在位像飞龙。” 不仅仅是赵旭,钱圩应声接口:“遥瞻雉扇双开处,万岁齐呼瑞气浓。” 两诗接过,皇帝不由笑容可掬,举杯一呷,而百官似乎早有默契,一个个从上到下,各个吟句接对。 这是传统了,皇帝虽笑容满面,心中却是震怖。 以前,虽也感受到自己老迈带来的后果,可都没有现在这个明显。 皇帝年壮时,一言之间,就如雷霆,哪怕是亲王宰相,都是秋风扫落叶罢了,无人敢违背,可现在,自己还没有崩呢,就已经有些凉了。 人心转移,世态炎凉,可见一斑。 这心中愤懑,一时间冲上心去,听着连连颂词,脸上肌肉都一抽,差点当场绷不住露出怒容来。 “不过,这本是常理,现在最要紧的是,朕能恢复青春。” 本来立这孙子当太孙,就只是为了长寿,为了龙气能强盛起来,太孙在皇帝的眼中,那就是“药材”,而立其太孙的过程,无非是“炮制”的过程。 结果现在情况很明显,就连是皇帝,都低估了太孙这名分对百官的影响,也高估了自己耐心和忍耐。 皇帝觉得自己已是快要忍不下去了,却也只能忍着。 因着皇帝看起来兴致不高,宴会哪怕歌舞很不错,皇帝也都懒得去看,又因是皇帝,不需要太过委屈自己,故态度淡淡坐着,而百官勋贵哪里会看不出这些? 自然而然,哪怕再是捧场,不知不觉中,整个气氛就有些尴尬和冷淡,细看着每个人,虽都满面是笑,神色都有些僵硬。 特别是蜀王和齐王,更是脸色微青,又有些不知所措,明显这局面不在预料之内。 好不容易熬到了宴散,包括苏子籍在内的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臣等恭送皇上。” 连着苏子籍在内,众人齐齐向皇帝行礼,目送皇帝离开,接着,苏子籍含着笑,扫了四周一眼,施施然的转身而去。 皇帝太孙出去,齐王冷哼一声,展袖就走,而百官勋贵才敢往外去,才出去,一时“嗡嗡”声不绝。 起身的内阁宰相们,脚步缓慢,对视一眼,神情仍是凝重。 正文 第八百八十五章 何谓天子 几个宰相慢悠悠在后面,与前面拉开一段距离,彼此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心里都沉甸甸。 今天宴上,皇帝对待太孙的态度不对,虽说诸位也有过类似担心,但真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样快,这才过去多久? 皇上反悔的速度是不是快了一些? 直到众人走远了,周围几乎没有人了,沉默良久没有说话的内阁重臣,才终于从闭口葫芦变成了能说话的人。 略一交换眼神,谢智就带着一点叹息,说:“不管怎么样,只有天家和睦,才是万民之福。” “说的不错。”崔兆全兼兵部尚书,说话就直接了点:“今日一席话,怕就已经引起波澜大波,未必就是宗室之福。” 这是说天位传承,贵在“尘埃落地之后不争”,这样无论谁登基后,都会兄友弟恭,尚能维持着体面,可一旦齐王和蜀王本来快熄灭的野心又重新燃起,争斗激烈化,不管以后谁登基,都会举起屠刀,这是青史证明的事。 “是呀,溺子如杀子。。”何钰端也表明了态度。 皇帝释放政治信号,挑起王爷的内斗,这大家都可以理解,但是却很难接受,毕竟皇帝走路都摇晃了,还想死抓着权? 为了这点私心,可是会坏了大局。 钱圩虽蒙皇帝召见,也是对皇帝没有二心,也不由蹙眉:“说的是, 不过, 太孙是不是也有些针锋相对了?为人孙, 为人臣,还是要谦恭为上。” 大家都是明眼人,皇帝说七步, 太孙行三步,固是大才, 可这锋芒是看在眼中。 “太孙并无过错, 这种局面, 要是一退,怕就立刻难以收拾。” 赵旭是首辅, 深受皇帝信任,冷眼旁观内阁议论,也是深深受到了触动, 其实太孙与内阁大臣的关系并不是亲密, 诸臣也没有多少私交和利益, 可现在几乎一面倒, 就是大局。 内阁其实到处是眼线,去私府商量更是扯谈, 现在大殿出去,周围无人的环境非常难得,就说着:“内阁本是协理阴阳调和大局, 大局不能坏,这是最要紧的一条, 诸位要费心维持,务必不能让天家起间隙。” “首辅说的是!”诸人点首, 眼见着抵达宫门,前面出现侍卫, 以及太孙的乘舆,都是闭口不语,只是躬身示意,而苏子籍身姿如松挺拔,也是颌首还礼,并不多话,这节骨眼, 还是别刺激皇帝了。 见着大臣远去,苏子籍更是若有所思,眸子深深,喃喃。 “故其盛也, 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欧阳修其实不懂多少政治,把它归于忧劳兴国逸豫亡身,可苏子籍想起刚才场景,却豁然明悟。 “以前,我误认为皇帝就是大局,这许多时,的确可以混淆,但终是不同,在刚才其实已表现的淋漓尽致。” “皇帝壮年,大局就是皇帝,同呼吸共命运。” “而皇帝会老会死, 而大局还在, 体制甚至还年青, 这时就出现了分歧。” “大局和体制的利益, 与皇帝利益发生了矛盾冲突, 故百官助我,非我有德有才,更非这一首诗。” “而是我代表着了体制和大局的新生,更符合它的利益。” “所以,才隐隐与气数相合。” “可以说,大局某种程度上就是天,故皇帝才是天子,天不变,天子代代相袭,大局坏了,天命也不存,古人定名分,真的是一字难易。” “不过,要是以为大势在我,就可以逸豫,的确活该死了。” “还是这话,皇帝真要下决心,杀我杀如一狗耳。” 一念于此,整个眼界豁然开阔,大政如何应对,又如何出招,已了然于心,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为政之道】+8000,18级(11380/18000)” “我有一个名言,我死后哪管洪水滔滔,这句按在谁的头上为好呢——是蜀王,还是齐王?” 眼前宫殿深宏,雪花茫茫一片,交织若帘,坠到地面,外宴散时,内宴也跟着散了。 叶不悔与皇后作别,也走在女眷的前面,皇后亲自吩咐于韩来送太孙妃出去,与太孙汇合。 片刻,两方汇合在一起。 苏子籍上下打量叶不悔,见爱妻虽有点沉默,但并无愤慨之色,应该是无人在宴会上给她难看。 也是,内宴可是皇后的主场,就算皇帝对自己有杀心,但在内宴这里,却不可能越过皇后对太孙妃做什么。 再说,皇帝也没必要对太孙妃做什么,只要太孙完了,太孙妃作太孙之妻,自然跟着一起。 皇帝又不知道这个孙媳妇是入道之人,自然不会对叶不悔做什么。 但心里清楚这些是一回事,现在看到叶不悔平安出来,苏子籍还是松了口气,走上前,拉住叶不悔的手,有点怜惜说:“手怎么又这样凉?” 顿时就有点不满太孙妃的装束,因只能穿这一身,里面也不能随便加衣服,这一身衣裳虽很重很大,也有保暖的功能,却远不如自己衣服穿着舒适。 苏子籍想着,待拿到了能拿到权利,就要让人稍改良一下,至少在舒适度上要提高一些。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苏子籍趁着拉住叶不悔手低头说话时间,又低声对一旁的于韩连说了七个名字:“别人都不可用,这几个人可用。” 于韩微怔,立刻就反应过来,一面恭送二人,一面低声:“是,奴婢知道了,还有,皇爷召见了罗裴。” 苏子籍一怔,没有说话,在旁人看,就是苏子籍在与太孙妃说话,而于韩则恭送太孙太孙妃出去,看着再正常不过,可落在远处一人眼里,却有些扎眼。 “公主?”跟在公主身侧的女官,朝着远处的那对璧人看了一眼,心里发慌,嘴上就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正注视着的新平公主才收回了目光,淡淡说:“多嘴,我自有分寸。” 随后就仿佛真已经放下了一般,没有再去看携手离开的二人。 苏子籍倒察觉到有人在远处注视着自己,不过这等事对他来说本就不是稀奇事,在这皇宫里遇到,就更不奇怪了,所以根本没去看那个看自己的人是谁。 至于叶不悔,她本该也能察觉到,但一是与苏子籍有着相同的想法,在这皇宫之内,有敢大胆盯着看的人并不奇怪,二是她此刻正在想着一件事,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别处。 直到从宫门出来,上了牛车,叶不悔一进去就开始换常衣,这一身太孙妃打扮实在是太沉,能早一些卸下去,自然早一些的好。 苏子籍也换了常衣,男子常衣可要比女子的好换多了,换过之后,就坐在一旁单手支着下巴,沉思着。 叶不悔本来没往他这里看,但他沉思的模样实在是吸引人,叶不悔的手上的动作顿时就慢下来,目光落在他身上,甚至有些舍不得移开。 苏子籍对此毫无觉察,仍在思索着今日的事。 忽然就听到叶不悔低声问:“陈嫔是不是很好看?” “嗯?什么嫔?”苏子籍这才回过神来,有点不明所以看向爱妻,不太懂她问的是什么。 刚才不悔说的是什么嫔来着? 回忆渐渐回笼,陈嫔? 苏子籍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嫔妃来了多少,除个别的有皇子皇女的嫔妃,他可能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会看一眼,知道她们来了,通过她们态度,略分析一下她们背后家族的想法,也就是这样了。 除了这些可能影响到计划的高位嫔妃,那些没有生育过的年轻嫔妃,他连看都没仔细看过。 他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叶不悔在说什么,顿时有点无语了。 不悔这是突然来了哪一出! 苏子籍有点无奈地:“怎么可能!她是皇爷爷的女人!” 他特意将她的身份点出来,就是告诉叶不悔,这不仅是因她是皇帝的女人,所以根本不会多看对方一眼,这更是因她还是自己名义上祖父的女人! 好家伙,虽说历史上,谋夺父皇女人的皇帝不少,垂涎过后宫妃嫔的外臣、皇子也不少,但这可已经是祖父的女人了,他有多饥渴,才会对着有这样一层名分的女人有心思?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别说她再美也只是普通人,就算是天仙一样,他也不会动心思。 自己并不是会被美色迷惑的人,责任、修行、野心,都远比女色对自己来得重要! 叶不悔也知道自己问这问题有点傻了,她垂下长长睫毛,遮挡着眸中的情绪,这样子有点像是做错了事的小猫,苏子籍本来还有点无语的心情,在看到她这副模样后,也消散了,剩下的只有哭笑不得。 只是叶不悔好好的去参加内宴,结束后却突然问了这问题,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事? 这样想着,苏子籍的神情就渐渐严肃起来。 真有人在皇后的眼皮底下对叶不悔做了什么,这事就显得严重了,于是就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听着苏子籍这温柔的询问,叶不悔眼睛微酸,最终还抬起头,摇了摇头,说:“没事,我刚才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其实在苏子籍那样回答时,她差点就脱口而出:“那新平呢?” 她想问,夫君对新平是否也毫无一丝情愫,但理智却自我控制住,将这句话忍了下来。 但坐着,她的脑海中忍不住想着在内宴上发生的事。 内宴上,新平公主吟了一首新诗,虽没明说是何人为她所作,但叶不悔作女人,在这方面一向有无师自通的敏锐,何况她本就有一种超越常人的直觉,立刻就意识到,这诗乃是自己的夫君为新平公主所作! 这个认识,让叶不悔在内宴过程中,只勉强维持着,没有露出异样,心其实早有些乱了。 低垂下眸光,回想着宴会上那一幕,想着新平公主的笑容,叶不悔心里泛上一种难以描述的疼痛。 正文 第八百八十六章 一夜鱼龙舞 “唧唧!” 就在这时,牛车外白影一闪,似乎是狐狸叫,苏子籍若有所思,没有了说话,而随牛车晃动,叶不悔靠在垫子上,似有些酒,晕晕欲睡,苏子籍也不打扰,反趁着这时轻声问侍女:“太孙妃可被人刁难了?” 能跟叶不悔去宫宴的侍女,自然是苏子籍仔细辨别过,忠心上没有问题,她不敢多说,低垂着头,低声:“殿下,太孙妃不曾被人刁难,只是……宴上用饭甚少。” 虽侍女只略回答一些,苏子籍已通过侍女回答,瞬间得到一些内宴的画面。 其中赫然就有新平公主拿出诗念诵的画面,这画面一入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是新平拿出了诗,不悔知道是我写给新平,有些吃醋了。”苏子籍心里暗想,不由摇头而笑,这样子的不悔,倒有些可爱。 这样快速得到准确信息的办法,也让自己很满意。 “这神通很好,可惜对身份越高的人,越是效果不大。” “七品以下,仅仅口问就可,甚是灵验,而七品以上,必须正式请教,附带所获也相对少,五品以上更稀。。” “要是三品以上,就算诚心请教,对方也给予回答,也仅仅只能知道当事人对我的善恶。” “要是七品以上也能随便用,这就近乎于无敌了。” 可惜归可惜,但眼下这程度也很不错了。 这时,牛车已行到了百姓庆贺的区域,外面有不少花灯,苏子籍想到叶不悔为何而郁郁,又想了叫声, 就对前面的车夫说:“停车!” 叶不悔也在这时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 不解看过来。 穿着常衣的叶不悔, 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俏丽少妇,此刻有些茫然懵懂的眼神,让苏子籍忍不住笑了下。 叶不悔则被夫君笑得越发不解了, 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担心是自己脸上沾了东西, 才惹得夫君发笑。 随后她才后知后觉发现, 牛车竟然停了, 刚才一声,是夫君让牛车停下? “夫君, 你这是?”叶不悔不解地开口问道。 苏子籍在她的注视下,拉住了她的手,笑着:“不悔, 难得出来一趟, 不如赏过了花灯再回去?” 说着, 竟先一步跳下车, 回身时,直接将叶不悔整个人轻轻抱了下来。 “啊。”叶不悔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样举动, 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她虽年纪也不大,可很久以来,都要努力让自己符合与夫君相匹配的妻子的模样, 没有再做出活泼少女姿态。 但实际上,她本来是个很泼辣很活泼的女孩子, 此刻从牛车上被抱下来,轻盈落地后, 目光扫向这一片片的璀璨灯火,原本郁郁的心情都仿佛一下子通畅了许多。 这里还真是热闹! 这种热闹的景象, 她并非没有见过,可与达官贵人的热闹,跟这种普天同庆的热闹,到底还是有着很大不同。 “去那边!”苏子籍还拉着她的手,见她脸上露出好奇,就示意她朝着前面走。 叶不悔点了下头,就被拉着前去。 侍女见状, 到底没跟上来,而与分出来几个侍卫走在人群中,跟在太孙太孙妃的身后。 牛车则停在路边,车夫留守。 人流中, 苏子籍与叶不悔就这样两人十指相扣,朝着前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甜的味道,应是挑着担子的小商贩卖的零嘴。 虽苏子籍觉得,若在这时买上一点零嘴吃,会更有过节的气氛,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带叶不悔一起冒险吃外面陌生商贩的吃食。 走在周围,多是一些年轻夫妻,虽容貌普通者多,但在这样美丽灯火下,也显得亲昵而美好。 叶不悔不仅仅看灯,也被这样气氛所感染,尤其是她身侧的夫君, 她的爱人、她的家人, 就这么拉手顺流而走,不需要说话,只这么看着两旁的灯, 也让她露出笑容。 更前方突有人发出惊呼,叶不悔也朝着看去,发现对面是一片花灯,造型成精致的龙凤,起码三人高,龙凤交缠,十分的璀璨、美丽。 叶不悔有点惊讶看着,她虽来到京城这么久了,可像这样观灯,却很少,这样热闹的景象,这样一盏盏美丽的灯,让她目不暇接。 苏子籍原本是拉着她走,到了后来就成了她拉着苏子籍走。 苏子籍没怎么去看灯,一直在看观灯的叶不悔,眼见着她看美景,渐渐开心了,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这才凑到她的耳畔,带着笑意:“不悔,看着这灯会,我突然有词给你。” “哦?”叶不悔立刻转过身,准备倾耳听,就在这时,一道白影闪过,不等路人揉眼,苏子籍手中多了个小纸条,而叶不悔的怀里就多了一只白毛小狐狸,还冲着苏子籍唧唧叫着。 叶不悔自然熟悉小狐狸,见到它突然跳上来有些惊讶,但也不太震惊,揉了揉它的头。 “胡闹,你怎么跟出来了,人这样多,走丢了怎么办?” “镇南伯笔迹不对,非是镇南伯所写,而是世子所写,可世子竟然给大妖附体?” 苏子籍快速一眼扫过,只是沉思,又笑着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见小狐狸安静下来,对着叶不悔说着:“它聪明的很,不会走丢,还有,别打搅我和太孙妃的气氛。” 这话是对小狐狸说,随后,苏子籍就这样靠近着她,轻声念着: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说来也巧,就在苏子籍声音落下时,远处恰一簇簇烟火飞上去,在天空中炸出了一朵朵烟花。 叶不悔抬头看着漫天的烟花,回味着夫君的诗词,不由得痴了。 皇宫 张灯结彩,挂着星河一样的灯盏,让不少殿楼都亮如白昼,宫女太监们也在走着观灯。 但就算上面的贵人要求他们玩乐,对他们来说,也有点任务的性质,谁又敢真的放开了玩乐、观赏? 脸上纵然是带着笑,也依旧声音不高、脚步轻盈,时刻观察着四周,害怕贵人到了,不小心冒犯贵人。 这都是宫人们长久以来的生存法则,不是一个节日庆祝就能抹去的本能。 也因这些原因,纵然皇宫里有很多人,但依旧远不如外面热闹,透着一种令人感到窒息的寂寥。 皇帝站在大殿门口遥望一会,就觉得索然无味,走了回去,而本是侧身坐着阅读的罗裴立刻站了起来。 “考题都看完了?”皇帝似乎很和蔼,嘴角还绽过一缕微笑,手虚按着示意罗裴坐下。 正文 第八百八十七章 皇上保重 罗裴欠身说着:“臣已记下了,只是臣才学疏浅,当年只是二榜进士,排名甚后,皇上让我负责这次春闱,怕担当不起。” 刚才自己支持太孙,本以为皇帝会大怒,不想皇帝却气色很好,一入殿就说自己是“良谏”,“朕一时失言,汝等这样才是忠君体国之臣”,不得不说,大出自己预料。 不久,更授之于重任,本来这会使自己大大惊喜,可提前接到了太孙的信,现在却心猛一沉,恰作出了庄重肃穆恭敬之色,向皇上推辞。 皇帝摆了摆手,笑容可掬:“春闱乃是国家大事,重要的不是才学,是对国家和朕的一片忠心。” “你素来忠贞,持事为公,朕就取你这片心,所以才点你为主考官,你可不得有负朕望。” 话说到这份上,也无法拒绝,罗裴本是低垂了头,听了这话,脑袋更是一沉,一瞬间看不出神色,转眼凛然应着:“如此,臣就恭敬应命,皇上还有什么训诲?” 皇帝收敛了笑,命太监把考题封了放到柜里锁了,这才徐徐说着:“春闱乃国家抡才重典,不仅仅关系着万千举子的前途,更关系着朝廷命脉,得一正官清官,万民得一安,得一昏官贪官,万民得一虐,岂可忽视呢?” “卿当西南总督, 平定乱事, 本立功不小, 按照朝廷制度,应该授爵,朕已命礼部考察这事。” “不过卿既为主考官, 朕只有一个训诲,就是万万千千, 不得祸国营私。。” “要是禀公处理, 朕自有封赏, 要是泄露考题,坏了国家大事, 不仅仅原来的功劳没有了,就连性命都是难保,太祖时处置, 就是前车之鉴, 勿谓朕言之不预也。” 罗裴听了, 他当时已经为官, 想起了法场上,十三家考官尽数斩首场景, 已经脸色苍白,当下离座叩头:“臣明白了,臣领旨谢恩!” 这也没有啥, 联想着当年旧事,是应该有这惊惧之态, 没有,就反而不对了, 皇帝摆摆手:“今日上元,你就跪安吧, 与家人多团聚,啊?” “是!”罗裴重重磕头,就要起身,又拜下去:“如此,臣告退了,皇上,请多保重身体。” 说着, 声音还略带一丝沙哑,这才后退几步,自殿门离开。 “唉,莫非是为了国家, 朕何愿如此呢?”皇帝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喃喃说着,才坐下就忍不住激烈咳嗽,服侍的赵公公忙小心翼翼捧着温水,服侍皇帝喝下一些水。 便是这看似普通的水,也都是精心调制过,有着润喉的功效,却没有副作用,味道也很是清淡。 赵公公想着,若是皇上身体撑不住,就只能再服一些丹药了。 眼见着服药间距的时间越来越短,赵公公也越发心里不安,总觉得,事情已是朝着越来越糟糕的方向发展。 “若皇上的身体迅速恶化,怕等待太孙的并不是顺利继位,而是某些可怕的事。” “到时,我等可能知情的近侍, 怕也个个难逃。” 赵公公身为近侍,掌皇城司十年,虽最近交割了权柄给马顺德, 可还是手眼通天,自然知道无数机密,只是有些不敢想。 就拿刚才的罗裴,一副臣恭君爱之态,可是怕是此人一出去,就回不了,而这也使赵公公心惊,不敢想之处,又不得不多想。 外面传来轻微的声音,有人进来禀报,并奉上了一首新词。 赵公公接过这首新词,只快速扫了一眼,就交到了皇上手里。 太孙身侧一直跟着人,一首词能被送过来,必然是太孙所作。 他虽然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也知道这首词极好,而且似乎与感情有关? 这是太孙写给太孙妃? 赵公公匆匆扫了一眼,都看出了这首词的主题是什么,皇帝垂眸盯着看了一遍,自然也知道这是太孙为何人所写,为了什么了。 他看着新词,神色多少有些复杂。 太孙与太孙妃,都是年少夫妻,一同并肩携手走过来,感情甚好,甚至因太孙对太孙妃的爱重,京城一些贵女甚至觉得,若能嫁给太孙做妾,也是极好的。 这不难理解,太孙现在只是储君,但想必连十年都不到,就能成为万人之上的那一位,到时候,他的妾,同样贵不可言。 既能得到这样俊美多情的夫君,又能得到尊贵身份、无法估量前途以及给家族带去的巨大利益,又有几人不会心动呢? 皇帝看着新词,想到的却是,他们现在甜蜜的模样,还真是像当年的他与皇后。 这词,简直写尽了元宵,也可以看出太孙对太孙妃的深情。 相当年,他与皇后…… 皇帝突然心口一疼,捂着心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皇上!”赵公公见了,立刻急急过来,就要伺候,看意思是要给他服用丹药。 皇帝却单手摆了摆:“……无妨。” 赵公公仔细观察了下,发现皇上虽然脸色不好,但的确还不是必须服药的样子,就又退回到了原位。 只是后退时,赵公公嘴唇稍动,他是贴身大太监,权力不小,得知了今日太孙见过的人。 别人觉得太孙只是泛泛见过,可自己当年也同样是皇后的人,因此知道些内情——太孙见的人里,可是有不少是皇后的人啊! 说,还是不说? 自己一向忠于皇上,但当年也同样忠于皇后,一定要在两份忠诚间进行选择,其实更倾向于皇上。 毕竟自己先是皇上的人,随后才受了皇后和前太子的恩情,这先后关系,他心里也是明镜一样。 说了,太孙大概就要损失人手,同时皇上对太孙、对皇后,都会更警惕。 不说,这岂不是眼看着不利于皇上的事情发生? 才想着这些,就听到皇上说着:“徐顺,你去将马顺德叫来。” 马顺德? 听到这名字,赵公公就下意识手指动了动,却没敢抬头。 名叫徐顺的太监出去了,这是去传唤马顺德过来,随后,赵公公就又听到皇上说:“你且退下。” 这个“你”,再无旁人,正是自己。 这一会在殿内伺候的除了自己,就只有徐顺还算是个人,别人在皇上眼里就是纯物件,都是远远站着伺候的小太监,得皇上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奴婢告退。”赵公公沉默了下,恭敬说着,然后也深深的看了一眼皇帝,慢慢退了出去。 正文 第八百八十八章 算了 退出去时,赵公公低垂着头,皇帝没看到常用旳这奴婢的神色。 沉默退出大殿,赵公公往外去时,随着冷风一起席卷而来的,还有快步而来的两道身影。 前面引路的太监,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但这笑容显然冲着被引着进来的那人去。 马顺德此刻也看到退出来的赵公公,两个人都没说话,只不过在二人擦肩而过时,赵公公看到了此人的神色。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这是得意的脸,以及闪过嘲讽的眸子。 马顺德是在嘲讽自己纵然回到皇上身侧,也依旧不再如过去那般被信任么? “公公!” 赵公公回到住所,小太监迎了上来,又在示意下退去,屋内变的寂静,他坐在椅子上,听着外面从远处传来的说话声,一种仿佛被隔绝在世界之外的寂寥,充斥着内心。 他突然之间真切的觉得,就算自己这次回来了,皇上对自己,也到底不如以前了。 就好象镜子,破镜重圆,总有裂痕。 窗外不断有烟花在天空绽放,他呆呆望着外面的烟花,回想着过去服侍皇上时景象,心底不由生出了悲凉。 整个皇宫之中,大概也就只有一处,里面的人从上到下,是货真价实地感到高兴了。 “娘娘,您看,今日的烟花多好看啊!真是喜庆!像连老天爷都在为您、为殿下感到高兴呢!”一个女官与皇后一起站在殿门口望着远处天空中绽放的烟花,凑趣着说。 皇后没有卸掉妆容,正装外还披着足以将她整个人裹进去的披风, 抬头望着天空, 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来, 心里却是沉思。 “我十数年不掌权,其实茶已经凉了,现在虽烧了点旧灶, 温了几分,到底不如以前。” “就算我千思万虑, 这三十余人名单, 我也没有多少把握可用。” “唉, 不知道为什么,太孙是深沉的人, 最近却有种迫不及待时不待我的感觉。” “你们且在外面看着,不必进来服侍本宫。”看了一会,寻思了一会, 皇后多少有些乏了, 就往殿里走, 不过她今日心情格外好, 直接吩咐身侧的人,不必进来服侍她, 让她们在外面玩耍。 不过,就算是这样,依旧是有年纪大一些的宫人不愿离开皇后身侧, 跟了进去。 怕皇后在外面站久了身体冷,还端来一小盏燕窝, 请皇后用一些。 老人对她的态度,就像捧着易碎的琉璃一样。 不过皇后也不愿让她们担心, 这些人,其实有当年跟着自己从娘家过来, 当年还是比自己小的丫鬟,现在一转眼,也有了白发。 “你们也不必站规矩,也用些吧!”皇后今日心情不错,食欲也比往日好一些,就用了一小盏燕窝,说着。 漱口后, 她回忆着之前宴会上的事,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新平公主给别人看诗,她一听,就知道, 写诗之人怕就是她的孙儿。 不过,只要新平有分寸,皇后也不会特意去做什么。 “取水来卸妆,本宫打算歇息了。”一阵倦意袭来,皇后打算卸妆去睡,才卸了妆,就听到一阵轻盈脚步声由远及近。 抬头看一眼,发现进来的人是她之前派出去的太监魏计。 魏计朝着皇后行了个礼,就禀报:“娘娘,奴婢跟着太孙、太孙妃出去,看到他们中途下了牛车,走了一段路,不仅赏了灯,太孙还为太孙妃写了诗词。” “哦?”皇后本来正在拢着散下来的头发,听到这话,动作就是一顿。 “是何诗词?你可听到了?” 这太监立刻回话:“奴婢已是记下了。” 说着,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纸, 双手递了上去。 他耳力过人,记忆力也好,有这样本事的太监,一般就会被派去执行这种任务。 所以他也听到了那首词,并为了不忘记,快速写了下来。 字迹只是清秀,不算是多好,但因这首词的好,让皇后摸着这张纸看了一遍后,都有些怔怔。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首词,写得实在是……太好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皇后想着,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她的孙儿会与新平发生点事。 否则,新平那样的女孩子,她是真有些担心孙儿做错了事,哪怕只一点点错事,都足以让皇帝抓住把柄。 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事情之前被人捅破过,又揭了过去,皇帝便想要做什么,也是没用。 可若是被抓住了把柄呢? 这可是大秽闻,足以名正言顺,废掉太孙。 所以这两个人,必须不能有任何真情实感的接触,而她的孙儿与孙媳妇感情足够好,就可以某种程度上杜绝这方面的麻烦。 皇后因此感到了满意。 “等你登基,我就张一只眼,闭一只眼。” “否则……” 皇后眸子闪过一丝寒光:“虽然新平我尚喜欢,也不得不放弃了……” 但人就是这样,一旦某方面可以令人放心,人往往就会去想着,能不能有更好的结果? 皇后亦是如此,在感到满意的同时,又想着:“太孙与太孙妃感情好,这自然是好,但这……是不是又有些过好了?” 皇后沉吟片刻,问:“太孙府,可有别的姬妾?” 有,还是没有,这等事,只要是一直关注着太孙府的人,不会不清楚。毕竟这种事算不得秘密。 魏计低的头说着:“回娘娘,奴婢倒是不曾听说过。” 那就是没有了。 也是,就从这首词的内容,就能看出太孙对太孙妃用情很深。 作为普通男人,甚至是亲王,这样对妻子,自然是一段佳话。 可作储君,却如此专情,就未必是好事了。 皇后觉得,任由这样发展下去不太对,她手指微微动着,吩咐:“让人挑出几个身世清白且对本宫、太孙都忠心的女子,然后……” 话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她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张俏丽的面孔,她面对自己时有些小心翼翼,但偶尔却会下意识露出女孩子的娇憨来。 皇后活到如今,经历了这么多,早就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了,可不知怎么的,想到了叶不悔那孩子,想要赐妾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魏计等人都在安静等着,似乎已猜到了皇后要做什么。 结果等了一会,却见着皇后似乎有些怅然,只淡淡说了一句“算了”,不由都有些惊讶。 不过,主子的心思,他们也不敢随意揣测,既主子说算了,也就只能当做什么都没说过,只是躬的更深一些了。 “娘娘。”就在这时,于韩从外面进来,向皇后行了个礼,看起来像有话要说。 别人都很识趣儿的退到了远处,于韩来到皇后跟前,轻声地报告了太孙说的事。 “太孙说,里面有七人可信?只见了一面,就能分清楚了忠奸么?”皇后垂眸说着。 她的这句话淡淡的,分不清她是什么态度。 “是,太孙就是这样说,态度很坚决,似乎有七八成把握。”其实看太孙的回答,是十足把握,可于韩,还是给太孙留了点余地。 “有七八成把握,太孙怎么知道这七人可信,而别的不可信?难道真有天授之能?” “还是孟浪了?” 作靠皇帝最近的人,皇后其实不太相信天命,皇帝也是凡人,不过,她既不立刻否定,也不立刻肯定,而沉默了下,才吩咐:“太孙既这样说了,本宫就姑且信了,你先拿不忠的试探几个,看看是不是如太孙所说,再在忠的几人里试探一下。” “是。”于韩弯下腰,轻声应着,就要退出去,又听着娘娘说着:“慢!” 于韩躬的更深了,一声不说,就听着娘娘淡淡的吩咐:“赵秉忠与皇帝,有些不如以前了,你可以用些功夫。” “是!”于韩一瞬间,就一恍惚,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智珠在握母仪天下的人前。 正文 第八百八十九章 绢布店 “怪了,皇上为什么会派我这个差事?” 从大殿出来旳马顺德,几个宫女见了,忙都躬身一福,他连点首都不点,径直而去,表情平静,心里却犹揣着一只小猫一样挠着,着实好奇和不安。 一开始,皇帝将自己唤去,心里是有些得意,特别是看见赵匹夫时。 就算回来了又怎么样,自己还是皇上信重之人。 可入殿了,皇帝是有事交代去做,但这事却是马顺德进去前万万没想到,让他到现在都仍有些恍惚。 “皇上说,有人报告,春闱题目可能泄露了,令我查查。” 皇上当时说这番话的神情,马顺德偷偷看了一眼,到现在都还有些腿软,那种阴森,让自己现在心有余悸。 皇上怎么会派自己这个差事?这应该是御史,或是特派的外臣该去做的事。 就算不是大臣,也该有监察机构去处理。 本朝并不禁止太监处理一些事,但太监管理春闱泄露题目这样的事,这还是头一遭吧? 这其实不是皇城司的差事,可不管是否合理,这是皇帝的吩咐,自己只需要知道这一点,认真去执行就成了。 “公公!” 往外的沿途,不说宫女和太监,侍卫都纷纷行礼,这都让马顺德感到自得。 权利! 他已越发能感觉到权利带来的美好了,这次差事,必要认真去做, 绝不能搞砸了! 高湾坊·绢布店 这处坊街, 在京城属于不上不下的区域, 治安尚可,价格相对低,却最适宜举人居住 此时街上不仅仅店肆开满, 就连路侧都摆满了摊子,测字打卦、衣匹、鞋子、小吃摊, 喧嚣连绵足有半里长, 在小贩一声声叫卖声中, 熙熙攘攘人流穿行 此时春天吹下,天气渐渐回暖, 虽仍有些倒春寒,但只要不吹冷风,比一个月前已强许多, 走在京城的街上, 能看到不少换了春装的路人。 这些人基本都出身富贵, 毕竟穷人可不敢在这时换春装, 宁愿再捂一捂,对于穷人来说, 受寒得了病,足以让一个还算殷实的人家直接落入尘埃。 而入京的举子,家境再差, 只要能考上举人,基本就已入了乡绅行列, 无论是否能考取进士,日子比大多数百姓强出许多。 举子大多数已在此时换上轻薄的衣裳, 待在温暖的旅馆里,郎朗读书声, 从一个个大堂里隐隐传出,引得一些匆匆走过衣着臃肿的路人露出艳羡之色。 一只小狐狸就是在这时跑过去,滑入了旅馆里。 它这样漂亮的白毛小狐狸,按理说,是该很引人注目,可它行走在路上,路上的人却仿佛不曾看到它。 就连旅馆进出的人, 也无视了它。 这就是它的力量,京城龙气运转,妖族想施展法术依旧艰难,但对于小狐狸来说, 却不是难事了。 它也无需施展大法术,一点让人忽略它的小法术就可以了。 “唧唧。”它突然停下来,望着不远处,微微歪了歪头,发出只有它自己能听到的轻轻叫声,而被它注视着的是一家旅馆,有些昏暗的一个角落,正有两人靠了过去。 这二人也没进房间,仿佛就是碰巧遇到说上几句话,声音很低,而狐狸耳朵动了动,低低的声音,就顿时传了过来。 “不行,都是五百两,怎么能给你降价,别的买家知道了, 还不得怨恨?断断不可!” “现在都快三月了, 我就算拿到了题,也没有多少时间酝酿熟练了, 你必须便宜些。” 还真是巧, 正好撞见交易现场! 交易的双方, 一方是个举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这时却露出了懊恼的神色,又企图讨价还价。 又一个则穿着打扮有些严实,因上午下过春雨,此人进了旅馆都没脱下蓑衣,所以只能凭声音听出,是个中年男人。 两人激烈的争夺,声音又很低,又快又急。 “四百五十两,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宁可不卖了。” “成!四百五十两就四百五十两!不过,我可是记清楚你的脸了,若你骗我,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放心吧,事关你前途的大事,怎么会骗你呢,银子拿来,我就给你题目!” “又一个!”小狐狸仔细打量,还取出一张纸,就光明正大用爪子抓着炭笔记了下,若有所思。 “汪汪!”不知道哪里钻出一条狗,一看惊呆了,尾巴一夹,就向后退去,口中不忘警告主人。 “叫什么叫?”主人扫了一眼,似乎看见一只猫,仔细再看,又什么都没有了,郁闷的踢了下狗,狗不由发出委屈的呜咽。 太孙府 不久,春雨又淅淅沥沥而下,青砖都被浸湿,几乎脚不踩地跑过去的小狐狸,一到了书房里,就忍不住在门口小块毯上蹭了蹭爪,然后才抬头去看坐在那里正看着什么的青年。 距离它与这男人相遇已过去数年,这人从翩翩少年,渐渐变成周身都是贵不可言的青年,比刚相遇时更俊秀,也更具有气度。 哪怕是低头安静看书的样子,给人感觉也很难接近。 外面的人都说,太孙平易近人,很是和气。 但它却很清楚,这男人就如同天上明月,虽光亮温润,不会给人灼烧感,不会那么咄咄逼人,但都是假象。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人,但同样危险也代表着机遇,属于它们青丘狐的机遇。 可认真看,其实容貌并没有变化,尚是十六七岁,只是眼神和气质,就没有半点青涩了,才使人错觉。 苏子籍没有看它,却轻声说:“怎么不过来?” 它将心思收敛了,轻盈走过去,一跃而上,然后才看清,太孙是看一个折子,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狐狸唧唧叫了两声,苏子籍这次也没有给它递来字典,而将厚厚一叠纸递给它:“这是举人的名单,你看看有没有漏处。” 每一页纸上,都有不少名字。 小狐狸看着名字,一个个划着,苏子籍则又一张白纸上,将纸条上名字一一单独写出来。 写完了,见小狐狸往旁一趴,只看着他的动作,却不再动了,就知道,这就是小狐狸最近的收获,并无错漏。 “唧唧。”小狐狸递上了一张纸,上面有着很简单的字。 “会写字了啊!”苏子籍似乎见怪不怪,笑了笑,低首看去,略有些欣慰。 “布绢浆洗店,是有问题,不过不是孙氏和翠儿卖主,接触暗示过,却拒绝了。” “现在是收买,或者干脆混入的伙计,不通过店主,直接把纸条缝入衣内么?” 这是连锁的伎俩,是太孙府的人开的布绢浆洗店缝入纸条,又是太孙的朋友买题,要是不知道,真的是百口难辩呐。 正文 第八百九十章 督公终于悟了 “唧唧。” “嗯,知道,这次你立了功。”苏子籍被叫声打破了沉思,摸了摸它毛茸茸旳脑袋,含笑说。 随后带着笑轻叹:“时间真快呀,春试就要开始了吧,既然这样,就得先发制人了。” 小狐狸突然想到了些,又冲苏子籍唧唧叫着。 苏子籍隐约知道了它的意思,再次摸摸它的脑袋:“想帮我?好。” 小狐狸立刻就跳下去,跑了出去。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门口再次传来轻轻声音,像是几只小动物一起快速跑来,苏子籍放下书,朝着门口看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排狐狸从外面鱼贯而入。 大小狐狸带着五只狐狸,朝着苏子籍聚拢过来。 这样毛茸茸的几只,都很有灵气的模样,还会半站用爪作揖,让苏子籍看着就下意识翘起了嘴角。 苏子籍拉开一个格子,里面放着一些银锞子,个个光亮锃明耀人眼目,狐狸见了一下直了眼,一片窃窃私议。 “唧唧(这就是要命银?)” “唧唧唧(是呀,铸造的特别漂亮,才能要人命)” “唧唧唧唧(太孙是不是有点黑心呀,五两就要人命)” 苏子籍还没有听懂,或者听懂了也不以为然,他拿出七个银锞子,每个银锞子都是五两。 这的确是自己特别命人铸造的银锞子,含银量很高,不能让人上路时还委屈了。 “来!” “唧唧”小狐狸带头,衣服上有小兜,五两就塞了进去。 “下一个!” “唧唧”大狐狸上去。 苏子籍一个个塞给它们,问小狐狸:“它们能不能去?” 毕竟这五只,一看就比大小狐狸都弱很多, 虽看不出妖气, 但能不能做成这些事, 苏子籍还是要问一问大小狐狸的意见,他本人倒觉得它们能做到。 小狐狸唧唧叫着,从神情来看, 仿佛在拍着胸脯做着保证一样。 这副模样,让苏子籍再次轻笑了一声。 “想说什么?”他将字典给小狐狸, 让它扒拉字。 小狐狸一个个划着字:“它们现在本事大了, 除了皇宫和三品以上府邸, 什么地方都能去!” 呵?口气倒是不小。 不过也能看出,这些狐狸的确在京城彻底安家下来了。 当初刚来京城时, 小狐狸这样修为最高,都要受到种种限制,现在这些修为远远不如小狐狸的狐狸, 则也能在京城自由行动了。 这里面很值得深思呀!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时间, 苏子籍点了下头, 说:“好,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 无非还是让这些狐狸跟着小狐狸去刚才特意圈出来的几个人里, 将银子丢下,让那些人来捡。 其中有些人住的地方,普通小妖轻易去不得, 但这些狐狸既有了小狐狸的保证,应该是没有问题。 “别人都罢了, 有三个要重点注意。” “首先就是这个叫王进忠的太监,你必须重点注意, 必须让他拿到银子,其次就是镇南伯的一个管事黄浩。” “还是就是张墨东, 他也相对关键,别的都应该不是问题了。”说到了张墨东,苏子籍神色一哂,这人他还记得,龙宫的同学。 情理上说,无法中进士,一辈子难以当官是很痛苦, 可算计到自己头上,却也没有办法了。 “至于镇南伯,本来不想牵涉入内,谁叫有一条算计我的大鲨鱼呢?” 吩咐完, 见狐狸纷纷而去,苏子籍就拍了拍手,有侍卫进来,说:“请文先生过来。” “是。”侍卫立刻去请人。 不一会,文寻鹏就来了,一进来,就目光炯炯躬身,像在等待着。 主臣二人都有着默契,苏子籍淡淡说:“执行吧。” 只这三个字,就让文寻鹏立刻懂了,眼睛里放出了光芒来,立刻点首:“臣明白了!” 皇城司 这里是普通人轻易不能靠近的地方,也是官员避之不及之处,唯有皇城司的自己人来来去去。 最近几日,皇城司格外忙碌,人群来往,不断有人从外面进来,报告一些事情。 但很多事,都只有负责的人知道,其余并不知道, 他们被分派了各种任务,彼此之间,也有着信息差。 最终,所有情报都汇总到几个大太监手里,他们将信息总结了,又去向马顺德汇报。 一处院落,大门紧封,院里各房一律没有点灯,只有议事厅阶前桌上摆着两枝蜡烛,照着马顺德阴柔的脸。 过来的几个太监,都是马顺德提拔起来,算是亲信,其中一个似乎叫王进忠,就躬身:“督公,这次的事,不像是一二人所为,光是小的手下,就查出来有人在汇贤楼跟五味楼卖考题。” 又一个太监也说:“督公,小的派出去的人,查出有人在张家旅店、迎来大客栈这两家店里卖考题。” 第三个太监也说了自己手下人查到的内容,不知道啥心理,小心翼翼问:“督公,是不是这就起网抓人?” 若是迟了,谁知道还会有多少举子被卷进去,那事可就更大了。 马顺德没有说话,神色淡淡,高深莫测,让诸人都是敬畏,却不知心里在寻思。 “皇城司办事,只需半个月就基本查清楚了。” “一月以来,我多次汇报,可皇爷却没有说要起网,最后还跟自己说了一句话,当时皇上是怎么说着来着?” “朕要狠狠杀一下考场的风气!” 对,就是这一句话。 若现在让人抓了,就有点大事化小的感觉了。 毕竟提前抓了,和在考场被抓,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结果,皇上既要狠狠杀一杀考场风气,就不能提前抓。 可这么想着,马顺德仍觉得有些地方滞涩,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又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真正领悟皇上的意思。 “要不,皇爷不会这反应。” 每到这种时候,马顺德就有些恨那几个在皇帝身侧待得时间长的大太监,因为他们待在皇上身侧时间长,所以能更好的揣摩皇上的心思。 不像是自己,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却仍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马顺德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认输,所以仍在沉思着,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态,三个太监都闭紧了嘴巴,小心翼翼站在一旁等候。 “有多少人可能买了?可有统计名单?”还是想不出自己忽略什么,马顺德揉了揉眉心,随后问。 王进忠立刻取出一卷名单,递了上来。 马顺德展开一看,密密麻麻,有着不少名字,这些接触过的名字,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马顺德又不是读书人,又不用担心名单上是否有同乡故友,所以只是漫不经心地往下看着。 原本也是有些慵懒地坐着,结果看着看着,突然之间,整个人直起腰身,目光也锐利起来。 “这二人……”马顺德看着混在这些名字里的两个名字,心里已是一惊,这两个人的名字,他怎么看着这般眼熟? 难道是他的什么熟人?不应该吧? 马顺德指着这二人名字:“去,将这二人的资料取来。” 凡是在这名单上的人,资料都已被收集了,闻听吩咐,立刻有人将这二人的资料取来,递交给马顺德。 马顺德又翻了资料,越发觉得熟悉了,这二人是临化县籍贯,临化县…… 他突然问:“这二人是不是见过太孙?” 早就等候他询问的王进忠立刻回话:“回督公,这二人不仅见过太孙,而且,他们还与太孙是故友。” 故友? 是了,太孙就是在临化县长大,这二人也是临化县人,是太孙的故友,怕是真的。 太孙的故友……马顺德就像发觉了羊的狼,突然灵光一闪,原本想不通的地方,一下子就通了! 难道…… 马顺德的心底已有了一个令人惊骇的猜测,但这猜测一浮现,就再以无法压下去了。 因为按照这猜测去倒推,之前的种种违和与含糊,一下就能解释清楚了! “对了,是不是查到绢布店缝入纸条,这娟布店店主,是太孙府的什么人?”马顺德忍着兴奋问着。 “严格说,不是太孙府的人,是西南将军钱之栋的外妾孙氏,钱之栋犯了事,被杀头抄家,却在外面还留了一脉。” “只是仅仅是女孩,又受当时代王,现在太孙府庇护,皇城司也没有多事,只是存档处理。” 太监还想表现下自己的能力,马顺德已经是醍醐灌顶,不再听下去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对朝臣们来说是惊天的大事,是能让人震怖的事,可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件大喜事! 自己一直担心的,不就是太孙上位后对自己算后账么?但如果太孙这辈子都上不了位呢? 如果太孙连这一年都过不下去了呢? “马顺德啊,马顺德,你还是害怕了,下意识不敢这样想,要不,你就早已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马顺德为自己的想法而激动,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失态说着:“不,现在不抓,继续布网!” 说完,在别人惊愕的注视下,不由自主的大笑起来。 只有王进忠略低着头,也浮现出一丝笑容。 皇上,督公终于悟了。 正文 第八百九十一章 不甘心 三月十五·罗府 一阵轻叫,惊醒了罗裴,他揉了揉眼坐起身来,就问着:“几时了?” “丑时三刻了。”家人罗拔低声说着:“时间还早着呢!” “不早了。”罗裴穿上了官袍,正了冠带,用热毛巾擦了一把脸说:“现在,怕心急旳考生,已经在贡院排队了。” 说着,罗裴疾步走出卧房,一股风扑面而来,三月了,白天转暖了,可凌晨仍旧气寒潦凛,袭走了最后一点睡意。 一个家仆见他出来,忙上前躬身:“老爷,您吩咐等候的人,已经来了。” “唔,我知道了。”罗裴仰视着天穹,难得是个星夜,给天空镶了一层微褐色的雾,当下不再迟疑,踅过假山,便见一座小厅,罗裴进去,就看见了一个人。 “殿下怎么说?”罗裴一进去就沉声说。 “殿下说,一切都已经预备,您只要主持贡院,以及不久的大事就可。”这人垂手说着:“中间有什么消息,小人必会转达。” 罗裴再不犹豫,厉声吩咐:“给我备牛车,立刻叫人,随我去贡院。” “是!”罗裴治府甚严,罗拔忙不迭答应着,传呼人丁,开出牛车,由于曾经是总督, 掌过兵事, 故府里可以骑马, 几个家人由罗拔带领,骑马护在左右,一路奔着贡院而去。 帽儿巷·旅店 客栈为了生意, 自然房舍一间挨一间,依次排去有二十多间, 月光钻出云层, 清冷的洒了下来, 被月光笼罩着的许多地方,都夜深了, 依旧有人夜不能寐。 部分是因天才半夜,就见着蜡烛油灯都点了起来,店老板带十几个伙计打火造饭, 又烧了一桶桶的热水准备, 很是喧闹。 可没有谁怪罪, 因今天是考期, 张墨东与许多举子一样,因心里有事, 一夜都睡不着,过了子时就已爬起来,洗漱后准备出去。 贡院距离住的旅店不算很远, 他在准备就绪后,仍有些犹豫。 回到了住的房间, 屋里光线很暗,只桌上有一盏油灯, 幽幽发着光,照亮了摆着的书册。 “唉!”张墨东走过去, 将其中一本书册翻开,从里抽出一张纸来。 就着灯光看,这纸上就写着三道题,目光落在题目上,哪怕不是第一次看了,汗仍又冒出来。 张墨东的呼吸也粗重起来,下意识闭了闭眼,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一日的画面。 一个人坐在面前,自己则跪在地上。 这人居高临下望着自己,冷笑:“事到现在,你便不想做, 也来不及了。吩咐你的事,你必须要做了,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还要获罪抄家,祸及妻小。” “就连整个家族都要因你而蒙羞获罪。但你若将此事办好了,本届你是别想了,下一届春闱考取名单里,必有你一个位置。” “是!”张墨东重重磕首,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入了套? 可想要反悔,正这位大人所说,已来不及了。 就算来得及,自己知道了秘密,又反悔不想做了, 能放过自己么?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自己当年在龙宫被断定只能走到举人这一步,可若搭上了贵人的车,说不定……能有着更好前程! 利弊被自己想得很清楚, 所以张墨东最终还是答应了。 “这人的计划是,等举人入场考试时再叫破这事,到时我就说这题目是余律方惜买的,我只是碰巧跟他们一起吃饭,看见了。” “本以为是假的,所以当时没有举报,现在看到考题,知道是真的,于是才震惊冒死上告。” 神秘人将自己到了考场才上告的理由都给得很清楚,合情合理,不但无罪,反是有功,可张墨东却仍心脏剧烈跳动,犹在打鼓一样,更闭上了眼,久久不能睁开。 “这是多少条性命啊?” 张墨东知道,这样一来,余律方惜二人必死无疑,就连家族都会株连,并且由于他们与太孙的关系,要说这件事不会牵连到太孙,打死自己也不信,但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非要这么做,但那位大人后来利诱的话却说得很对,以自己的才能,怕再努力也考不中,但只要喊破这件事,贵人就能保证下一届里肯定有自己。 不答应,不去做,可能会死,便不死,也必不会考中,止步于举人。 而答应了,下一届就可能有自己,自己会打破龙君告诉的命运,有无比远大的前程! 张墨东痛苦的闭上眼,龙宫的一幕幕就显示出来。 “张墨东,你虽有天赋,但命格甚薄,任凭多次科考,终无缘举人。” “我虽可补之,但你福薄,终不能显贵,止于省试而已。” 自己身在龙宫,因棋局,得了龙君这两句批语,只仅仅两句话,就涵盖了他的整个人生。 福薄、不能显贵,这话,当初自己还能泰然视之,可转眼数年过去,自己的确难以进步,并且发现昔日认识寒门子弟苏子籍竟成太孙,不甘心就悄然冒了出来,这是对既定命运的不甘。 “为什么,苏子籍不但考了状元,还成太孙?” “而我,连个进士都不能中?” 若无神秘人找,张墨东就算有一点不甘,也不会做什么,连背后道太孙是非都不会,不仅是因太孙现在是贵人,惹不起,更因他不想只因嫉妒就去说长道短。 可现在却像一个木桶,被强行戳开了一个洞。 自己只是想要考取进士,只想当个官人,不想庸庸碌碌一生,不想终其一生只是个举人,这难道是什么苛刻的要求么? 自己没那么贪,不想成为天潢贵胄,只想成为普通人口中的人上人,这样也不成么? 张墨东真的很不甘,可就算是不甘,也依旧想了很久。 他不是蠢货,自然知道,若这件事不能办成,那就算背后人不来找自己麻烦,只凭着太孙一个人,就能将自己彻底碾碎。 可是…… 叹了口气,张墨东走到铜镜前,就着蜡烛照了照身影,仔细去看,自己才多大年纪?竟然已有了白发了! 到底……做,还是不做? 内心的纠结在看到发髻中的几根银丝,张墨东脸上露出苦笑。 “唉,别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良久,张墨东才张了张嘴,有些干涩自言自语:“要怪,就怪命吧!” “哐哐!” 话才落下,外面突然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砸到门板,张墨东本就心神不定,突然在很安静的环境里听到响动,一下就被吓了一跳,胸口剧烈跳动,心脏都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谁?”张墨东快速走过去,先是一定,接着咬了咬牙,猛一拉,将门打开。 外面空荡荡并无一人。张墨东又探出身,看向左右。 左右走廊里,也空无一人。 难道是有人敲了门后就跑了? 正要往回走,目光突然落在了地面上。 就见不远处的地面上,落着一个银锭子,看大小五两左右,在烛光下闪着银光。 正文 第八百九十二章 顺天府巡捕营 开门见“银”,大吉大利,这可不是坏事,似乎是吉兆。 张墨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走过去,弯腰将银锞子捡起来,掂量一下,是五两旳银子。 看规格,不是官银,似乎是私铸,但底白细深,边起细霜,这是成色极高的银锞子。 “这必是吉兆!”张墨东用手摩挲着银锞子,暗暗想着,五两银子对举人来说,不算多,可预兆就不一样了。 “余律、方惜,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们被人盯上了。” “我只是个小人物,就算是为了自保,也只能按他们说的去做。” “说一千道一万,谁叫你们得罪了权贵。” 这样自我劝说一番,心虚果然渐渐消散了,张墨东逐渐理直气壮起来。 他是举人,自然能猜到一些事,更深层就算猜不到,也知道余律方惜这种太孙故人涉嫌科举买题作弊,必是阴谋,这事或会被攀扯到太孙,让太孙名誉受损。 但张墨东已顾不得这些,不拼这一把,自己就只能止步省试。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为了显贵,必须拼这一把! 赢了,就什么都有了! 想到这里, 张墨东再不犹豫, 将东西都拿了, 把银子放在怀中,出了房门,直奔大堂。 张墨东自己都没意识到, 本来打算将纸条藏在旅馆里,等着举报后带人来看, 结果捡了银子, 竟脑袋迷糊一般, 将写了题目的纸条藏在自己身上。 此时外面天还黑着,但大堂中, 看上去有二三十人,都是举子,显然是大部分人都到了。 “鸡蛋阳春面到了。” 伙计来回穿梭, 端上了一碗碗素面, 倒不是旅店吝啬, 或者举人买不起, 而是为了春闱,吃食必须十分注意。 必须干净、卫生、新鲜, 吃坏了肚子可是大事,所以不但旅店上的仅仅是鸡蛋面,就算是贡院, 提供的也仅仅是大饼,据说有经费时, 是甜心饼,而不会上肉饼。 谁知道荤腥不是有问题?素和饼就很少有这问题。 “快快, 我买六张甜饼,张兄, 你买几张?” 有人喊着,吃完早点就需要带着东西去贡院排队,不过眼下还要好好吃了这顿饭。 “我少点,四张甜饼就可以了。”张墨东的人缘不好不坏,进来大堂,就有人打招呼,当下爽郎回答, 看起来似乎并无异样。 这时,楼梯处有动静,张墨东侧目一看,竟然是余律和方惜打着哈欠下来, 也是准备用早饭,竟凑过去说话。 “余兄、方兄,你们要几张甜饼?” 自张墨东上次向二人借银子被拒绝,已许久不曾与这二人说话,不光是自己不去找二人,二人也再没主动找过张墨东。 别的举子都隐隐察觉到这三人之间关系怕出了问题,此刻看到三人又在说话,都有些好奇。 当初三人是因何闹掰? 现在看起来也不像和好,二人对待张墨东似乎格外冷淡? 而张墨东,往日里似乎说话也不会这样客气? 虽然张墨东不是倨傲之人,但现在他与余律、方惜说话时的态度,是不是格外和气了一些? “余兄要四张、我要六张。” 余律跟方惜仿佛也没有再记着之前的事,他说话,也回应,虽不算热络,但也没有彻底无视张墨东。 他们这样的态度, 张墨东反更放心一些。 若他们也与自己一样,再次见面就热情起来, 他反要怀疑这二人也瞒着他做了什么了。 现在他们这种客气中透着疏远的感觉,反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 张墨东试探一番后, 果然放下心来, 这时有人叫张墨东,就往叫的那人走去,与那人说话。 余律方惜等他转身走开,就彻底冷下了脸。 方惜低声说:“要不是监查看着,还有着铜管听声,想不到他竟然有这样的人。” “别说了,外面有动静了,就要来了。”余律耳朵敏锐,听到了些,拉了一下,提醒说着。 与此同时,大门外面,黎明还没到来,黑暗中隐隐有人涌来。 不过其实带的皇城司的甲兵不多,站在牛车左右不过六个,只是一个个叩刀按剑杀气腾腾,还有四个太监躬着身,看着揭帘的马顺德。 马顺德看着皇城司甲兵,心中满意,随后又冷冷看着旅店里面正在用饭的举子们。 “督公,不立刻抓人么?”一个太监躬身谀笑问着:“证据,我们都搜集的差不多了。” “蠢货,现在抓,最多就是剥夺功名,一会跟着他们,等入了场,我们就抓人!” “进贡院抓人?”说话的太监目瞪口呆,这贡院考试,可是有甲兵护卫的,没有圣旨擅闯,一概格杀勿论。 “蠢货,咱家有皇上赐的令牌,而且,王进忠已经在贡院门口准备好了,贡院里也有人接应。” 马顺德说着,又看着里面余律方惜,摇头叹息。 “想考中?下一辈子吧!你们得罪的乃是天!” 此时,他已经猜测到,为何皇上会派自己来办这件事,为何要等大查特查,非要闹出大动静来。 要真正办了正是这二人。 而这二人身后,站着太孙! 所以,这二人必须要入罪才成! 只要自己办好这个差事,就算是成功了! 这样想着,马顺德已是觉得,这件事已稳了,拿到证据已经足够,现在不抓人,只是要等考试开始,好来一个“人赃并获”罢了! 入场前抓到,跟考试后抓到,影响是截然不同,马顺德既然已经有所悟了,自然是要选择后者! 现在,就是紧盯着,不能出任何意外。 就在这样寻思时,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响动,身后的甲兵也有些骚动,这让马顺德有些不满,朝着街道上看去,就看到一辆车行了过来,看着周围有衙役护卫。 “是谁这时还到旅馆来?”马顺德目光带着狐疑。 春闱乃国家抡才大典,就算不是考官,官员也不想和举人们多接触,免的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牛车在旅店门口停下,竟然从上面下来两个官,只是一看,马顺德眼神一凝,真的是意外了——这两人,都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顺天府府尹潭平,还一个则是考官之一的梁余荫! 这二人怎么会突然到来? 马顺德看到二人下了牛车,心中奇怪,顺天府府尹潭平还罢了,或借着巡查治安的名义。 可考官梁余荫,这时不入贡院,反过来见举人,单是这条,就是有罪,可以立刻拿下问罪。 要不是顺天府府尹潭平随行,马顺德差点就要走出去质问并且拿下了,可目光一闪,只见潭平一挥手,由一个捕头率领,跟上来的数十个衙差,已将这个旅店团团围住。 这样的阵势,让马顺德顿时产生不祥预感。 旅店内的人,这时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异样。 外面突然有齐齐脚步声传来,齐齐的脚步声,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官府的人,也唯有训练有素的衙差、士兵,并且数量颇多,才能在走路时发出这样齐整的声音。 “怎么回事……” “外面好像来了许多人,这是怎么了……” 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不断蔓延,余律和方惜对视一眼,也随大流朝着大门口望去。 现在光线还有些暗,但借着灯笼的光芒,只要视线没有问题,举子们都能看到外面似乎围上了人。 张墨东这时已匆匆吃过了早饭,才要出门去,恰撞见这样的阵势,只是一看,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不怕,我可是有着后台,这不会是针对我。” 虽然言之不祥,可神秘人是官人这是很明确的,而且还没有发动,就算检查也检查不出什么。 虽不觉得这阵势是冲着自己来,可还是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出去,只听“砰”一声,带刀的衙差就一拥而入。 这群人的进入,让大堂内气氛一下僵住了。 事实上,大部分衙差都不许带刀,只许带着铁尺,能带刀,说明进入的都是有特殊执法权的衙差——顺天府巡捕营。 能让这么多顺天府巡捕营到此,这显然是出了大事! 更不必说这些衙差个个面容严肃,眼神更让人心里瘆得慌。 大堂内举人们都被这阵势给震惊到,他们与同伴们对视,努力让自己不显得慌乱,但视线中都带着询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梁大人,请。” “尹大人,请。” 门外响起两道声音,是两人互相谦让,随后二人相继进来。 走在前面的,看起来很是威严,举人中有人认出了这人,这不是顺天府府尹潭平尹大人么? 若说顺天府府尹来了,这倒也说得通,这里是京城,遇到案子,又是举人扎堆,引来了顺天府府尹,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跟着走进来的那个人,却让所有认识他的举人都脸色微变。 这些人立刻就告诉周围,后进来的一位竟是这次春闱的考官之一! 这一位的身份太敏感,让举人们不由得更不安,不由议论纷纷。 “梁大人不是考官么?现在这时辰,应该进了贡院了吧,为何会突然到旅店来?” “这到底出了何事?考官来见我们,这不合规矩吧?” “难道是临时换了考官?” 正文 第八百九十三章 举报 十几个衙差一拥而入,按刀站在两侧静听号令,刹那间,举人们都渐渐静下来,空气紧张得一触即发。 张墨东站在一侧,此刻也知道进来旳二人是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种不详之感在心中弥漫开来。 此时想要出去,几乎不可能,衙差虎视耽耽,手按长刀,目光扫过,并且掩住了门户,只得尽量将身体往后缩,慢慢退到角落里。 这两个官员脸色铁青,来这里肯定不是喜事,该不会是跟卖考题的事情有关吧? 但这可能么? 梁余荫平日举止文雅,对人可亲,很受读书人敬仰,但今晚神情却大异平日,铁青着脸,阴沉沉扫视着举人,半晌才说着:“各位朋友,你们都是读书人,都是举人。” “能中举,都说明不仅仅有天赋,更下了苦功,可谓学而优。” “本来,京试是跳龙门,能跳过,就是光宗耀祖,我也是这样过来,不能跳过,是时运不济,下次再来。” “就算回乡归田,也不失士绅名分, 受地方景仰。” “可有些人, 却不识国恩, 昧于廉耻,逼迫我,逼迫太子少保罗大人, 以及顺天府府尹潭大人,也不得不来。” “下面的事, 就不是学院的事了, 而是有司王法的事, 实在叫人痛心疾首。”梁余荫转身,躬身:“潭大人, 请训话。” 听到这里,一阵冷风袭进来,张墨东身上机伶打了个寒颤。 “刚才梁大人说的很好, 你们都是久受国恩的读书人。”潭平铁青着脸:“我本不想到这步, 但为了肃正国法, 却不得不为之。” “谁举报有人泄题、卖题?” 这话一出, 可不光是别的举子愣住了,张墨东的脸上也露出惊讶神情, 这绝非作假! 这一瞬间,他甚至在心里不解自问:“能知道这事,还问出这话, 这两个官员应该是自己人吧?但发难的时间提前了,难道是我记错了?” 不可能, 那就是两个官记错了,这等事也能记错时间? 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就将时间给提前了? 不过,既是自己人, 问的必也不会是别人,这位顺天府府尹必然是等着自己出来答话,说不定是情况紧急,临时发生了变动来不及通知自己。 张墨东这样想着,就要站出来答话,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人群中已有人朗声说:“大人, 是我们!” 这声音,耳熟得很! 许多人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张墨东也立刻回头去看,就见声音来源处站着两人,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余律,而“我们”二字所指,就是余律和方惜二人了。 怎么会是他们! 张墨东惊骇得倒退了两步,顺天府府尹潭平的脸色则依旧难看,甚至因有人回话了,要比刚才还要更难看两分。 “你叫什么?”潭平阴沉的说,声音充满了威压,让在场的人都不由一颤。 “学生余律,他是方惜。”余律也不由一颤,震声回答。 “余律,你可知道,这是泼天的大事,关系无数人的清白以及身家性命,要是话有一句错漏,不但要革了功名,更是问罪深深!”梁余荫在潭平再次开口前出声,神情严肃,目光如电盯着二人。 这其实是知道两人是太孙的朋友,故作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提醒。 当过官, 当过大官的人才知道, 官府调查,可以多方面证据和材料都抓,有错漏不要紧,可下克上的举报,就得铁一样的材料和证据。 多少百姓和低级官,不明这道理,明明是铁证,却自作聪明,添油加醋,结果本来铁一样的材料,添了一笔就臭不可闻,变成不可信的污蔑,自然就有着诽谤罪、污告罪、甚至寻衅滋事罪。 真有官场斗争经验的人都明白,别说添油加醋,就是原本材料,都得一点点抠,无法铁证的全部自己删除。 更聪明的人,明明有十份真实罪证,都只选最铁证,最轰动,最悖逆一份告上去,等证实了,被告人自然就削去金身,变成待罪之身,那余下的再发作也不迟。 就不清楚余律和方惜明白不明白了——据梁余荫所知,有的官居七品,都不明白这道理。 余律和方惜本来有些慌乱,在梁余荫的注视下,却反镇定下来。 他们也没有被这番话也吓到,因他们所说的句句属实!而且有着铁证! 再加上,这次若不是他们提前得到提醒,提前有了准备,怕不是连家族都要跟着株连,现在的反击,只是自救! “学生敢拿性命担保,我之举报,个个是实!” “学生也敢拿性命担保!” 余律和方惜异口同声说着,余律更是神色阴沉,一指角落里的张墨东:“大人,这个张墨东身上就有这次春闱的考题,大人若是不信,拿下搜身,就能一清二楚!” “你!”张墨东被余律这么指着一说,汗毛都炸了起来,嘴唇哆嗦,几乎话不成句:“大、大人!冤枉!诬蔑!这、这是诬蔑!” 梁余荫扭头看向潭平,潭平脸色铁青,却也知道,既已来了,还当着这么多举人问过了这事,得到了回答,这事必须要管到底了。 这时迟疑不得,他立刻喝着:“来人,将他拿下,搜身!” 这个“他”,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谁。 命令一下,立刻两个捕快扑了上去,张墨东脸色难看,想要躲避,却被捕快按住了,动弹不得。 “我是举人……”张墨东此刻脑袋已一锅粥,也记不起自己是将纸条怎么处理了,只本能挣扎着,辩解着,试图提醒自己是举人,是有身份的读书人! 两个捕快得了大人命令,怎么可能将举人身份当成一回事? 但他们也有分寸,只是按住,进行搜身,并没有刻意折辱殴打,这也是做给围观的举人看的。 此时此刻,举人都已哗然,望向余律方惜以及张墨东三人的目光,都带着不安和不可相信。 没有买题的举人,若非此刻不敢大声说话,怕都要揪住问个清楚。 这到底怎么回事,真有人舞弊? 真有人卖考题,事情查出来,这事就是惊天大案,自己这些举人,会不会被牵连? 今年的春闱,还会继续么? 当然这些担忧都是小事,没有举子会不在意这种舞弊案,许多人自恃有着真才实学,真是有人卖考题,还没有提前揪出来,到时挤占的可是自己的名额! 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是倒霉的一个,恰被挤了下去? 想到这里,不由义愤填膺。 而有些同样买了题目的举人,反应却是相反,脸色瞬间煞白,有的甚至手脚颤抖,不由自主的看向衙差。 正文 第八百九十四章 立刻通知首辅 “这些举人有鬼!” 别说是老于刑事旳衙差和捕头,就是顺天府府尹潭平和梁余荫,都立刻看穿了,潭平神色严肃,而梁余荫心就是一定。 虽早有定计,可毕竟是大事,见着落实,才是心安。 就在这时,搜查张墨东的两个捕快也有了成果,其中一人叫着:“搜到了,身上果然有纸条,写着字!” 这是何其大胆! 买了考题不说,竟然还将写着题目的纸条放在身上? 这是早就信了张墨东参与舞弊的人的想法,当然也有人觉得,就算是从张墨东身上搜出了纸条,也未必就是本科题目,万一人家只是在考前背背功课,随手写的内容呢? 两个捕快虽然识字,却不知搜出来的纸条是不是考题,也不敢多看,遂小心翼翼将这张纸条递给了两位大人。 顺天府府尹潭平接过来看了一眼,他不知道考题题目是什么,看了这三个题目,也不知道是不是证据,转手递给梁余荫。 作考官之一,梁余荫其实也不能提前知道考题,但刚才张墨东的反应,就已经说明问题。而且梁余荫早得了提醒,所以心知肚明,纸条上所写的,必然就是考题! 此刻他就接了过来,这么低头一看,虽之前不知道,但此刻一读,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这三句,恐怕真是考题! 好险! 梁余荫额上还是渗着冷汗:“多亏被提醒, 知道了这事, 提前将事情给喊破了, 若这事没有被提前喊破,到了考场才暴露出来,那这事, 就是足以灭我梁家的大案!” 谁会管考官是不是有无辜的,所有考官都要受牵连! 最轻的也是阖家流放! 而卷入了太孙, 怕就别无可能, 必是人头落地了! “潭大人, 去首辅府吧。”将这张纸条小心翼翼合拢,抓在手里, 梁余荫冷声说着:“是不是,首辅自然知晓。” 这虽说是太孙定的计,就是要卷入首辅, 可事实上也对, 知道考题者, 其实就几个, 主考官在贡院,要进去就困难了, 有甲兵隔离,最方便,最根本的就是通知首辅。 “太孙算计, 一至如此!”梁余荫也不由心惊。 潭平一看这模样,心里也是一叹。 这考题的事, 还用问么,不用问了! 看梁大人这反应, 这张纸条上的内容,怕真有可能就是本次春闱考题!梁大人就算原本不知道, 但看一眼,也应有所判断。 居然还真的泄了题?到底是谁泄的?同考官之一?还是主考官,或是副考官? 可现在对春闱舞弊的惩罚之重,足以让所有考官不敢越雷池半步,谁会这样大胆,敢做出这样的事? 不过,眼下可不是潭平胡思乱想时, 他也知道,确定考题泄露了,这事,就不能由自己两人来负责了, 他们两个也担不起这事的调查责任! 在告知皇上之前,要先去首辅那里,看看首辅大人是如何想,然后还要想想对策,怎么让这件事更快被处理好。 这才是他们现在要去做的事。 “来人,将这座旅店围住了,不经我允许,不得放出一人!” 潭平陆续下令。 “将张墨东先押下去!” “余律、方惜,你二人也跟我们一同去首辅府!” “是,学生遵命。”余律、方惜同时应着。 对这二人,潭平的观感十分复杂。 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的运气应是不错,潭平虽并不知道多少内幕,但作为顺天府府尹,一向直觉不错,眼下已是预感到,这次考题泄露, 怕是要引发一场极大的风暴, 这二人或并不是开启风暴之人,但提前占据有利位置, 或反能让这二人避开风浪, 甚至获得一些好名声。 而对于读书人来说,好名声十分重要。 “督公,他们出来了!” 外面天色仍暗着,远处隐藏的人都朝着旅店这边看来,马顺德就是其中之一,他知道皇上想要什么,所以比不知情的人更心焦,也更害怕。 若这时出了纰漏,自己这次的任务怕是没那么容易完成了。 听到身旁的人低声提醒,他皱着眉,没好气地说:“咱家也看到了!可问题是,他们说了什么,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咱家还一概不知……” 正说着,就看到随两个官员跟一种衙差出来的是被绑着推搡出来的一个读书人,除此外,还有两个读书人,虽也跟着往外走,却是自由的。 这是个什么情况,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 马顺德没看清被绑着走的那人,却认出了两个读书人。 “那二人可是余律、方惜?”他问了一下左右。 有人奉命调查过余律、方惜,立刻点头:“督公,就是他们!” 坏了! 马顺德脑袋顿时“嗡”一声,这两人可是关键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督公,他们要走了,现在怎么办?” 发现两个官员出来后,带着一群人离开,但旅店外面仍守着人,显然是将这里给暂时看起来了。 里面的举人也不能出来,马顺德之前说跟着举人去贡院,这事显然也没办法完成,跟着马顺德的几个太监,也都心里起急,向马顺德询问主意。 马顺德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先跟上去……” 不过,话一出口就又改了主意,“不,先派人回宫,禀报皇上这事!” 他既然已经猜到了皇上的想法,那么就算这次因特殊原因不能完成任务,也要将消息尽快送过去,让皇上来进行下一步的布局。 这或能让自己将功补过吧! “可恨,要是我身侧带着人多,我就直接抢了。” 当然想是这样想,马顺德也清楚,这种情况下抢人,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赵府 门外街道上,因天还没有亮,行人不算多,只有一个货郎挑着担子在慢悠悠走着,也不敢叫嚷。 “这天,还是这么冷!听说今日是春闱取士的日子?这可是吉祥日子,说不定能多卖出一些货……”货郎嘀咕着。 忽然,他耳朵动了动,被远处的声音吸引住了。 转过一看,就见一个方向有火把正在朝着这里移来,火把后面隐隐是一大群人,前面的人还按着刀,这阵势,看着是出事了! 这附近可都是官员府邸,该不会是有人犯事了,要被抄家了吧? 这货郎被吓得瑟瑟发抖,忙躲进不远的一个小巷里,将东西往地上一放,靠着墙壁,一动不敢动。 随后就看到一群人走了过去,借着火把的光,这些人多半都是带刀衙差,他是老京人,立刻认识,这是巡捕营,果然是出事了! 被簇拥着过来的牛车,在首辅府门前停下,潭平和梁余荫从牛车上跳下来,看着首辅府邸大门,手一摆,就让人敲门。 一个捕头立刻大步上阶,啪啪啪,重重敲门。 这时虽已不是半夜,但距离天明还有段时间,天上挂着繁星,街道一片安静,附近府邸也没有多少动静,突然有人重重敲门,这动静实在是吓人。 “汪汪汪汪!”远处犬吠声起。 正文 第八百九十五章 吏部刘世权 “谁?”首辅府的门人,就住在门房,听到动静,心里就顿时咯噔一下。 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但现在的京城可是多事之秋,老爷虽是首辅,最近也是谨小慎微,连着让自己这些下人也都越发低调做事,乍一听这动静,不敢耽搁,立刻就披上衣服穿上鞋,快速过来,隔着门问:“谁啊?” “我家大人是顺天府尹潭大人,要求见首辅赵大人!”外面的人回话。 顺天府尹? 听到这样回答,门人又隔着门缝向外望,隐隐看到外面似乎站着捕头,这才往后退一步,将紧闭着的大门给打开了。 他以为的顺天府尹求见,是带着几个人过来求见老爷,结果打开门一看,却愕然看到,门外竟然站着几百人,除了普通衙差,还有巡捕营的甲兵! 这些人早就将门口给围得严严实实,别说是人,怕是连只鸽子都飞不出去! 而敲门的捕头,腰间同样挎着刀,虽说捕头与一般衙差不一样,本来就能带着武器,可这里是首辅府,哪个捕头敢带刀上门? 连铁尺都放在外面,不敢有丝毫失礼。 这意味着什么? 老京人的门人直接给吓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身体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竟是本准备上朝, 听到动静的首辅赵旭, 匆匆从正院出来。 出来后站在门口, 赵旭看着外面这些人,皱眉说:“你们带着刀上门,难道是奉了旨意拿我?” “不敢, 不敢!下官与潭大人前来,倒也的确有大事!”回答赵旭的人, 正是梁余荫。 按说这种情况下, 要回话的人, 也该是潭平,可潭平没吭声, 反倒是梁余荫上前几步,躬身回话。 “唔?”赵旭一看这情况,就知道出了大事。 就见着梁余荫将手里的一张纸条展开了, 双手递给赵旭。 “这是?”赵旭依旧皱着眉, 却接过了这张纸条, 借着火把的光仔细看了。 赵旭原本还是很沉得住气, 结果就着门口的灯光,一看清纸条上的内容, 立刻变了色。 梁余荫只是凭借着直觉和之前的提醒,猜到纸条上就是考题,赵旭却是当日在大殿中听到考题确定下来的阁老之一, 他很清楚,这上面的三句, 就是考题! “这是怎么回事?”赵旭变色,厉声问着:“你哪来的这纸条?” “首辅大人, 是这样,罗大人和我, 在前几天,接到了余律和方惜两个举人的举报,说是有人卖本次春闱的考题,我们本没有太在意,毕竟年年都有人诈骗,以假题卖之。” “不想一查,却和以前不一样。” “往昔卖考题, 仅仅是三五十两,而这次卖五百两,举人中,竟然有三百人购买, 银两规模超过十五万两。” “不谈考题,本身就是特大诈骗案。” “故我们一举拿下,特把搜索的考题拿来,请首辅大人鉴定,是不是真事。” 梁余荫本想去里面说,但又一想,方才去旅店,本就是当着几百人询问,现在再想着保密,也来不及了。 再说,这样重大的事,本就该当众说,这样也不怕有人想让自己当替死鬼,几百人,还有旅店那么多举人,想要堵住嘴,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知道的人越多, 自己越是安全。 越为大局考虑, 为朝廷颜面考虑,自己越可能被秘密处理掉。 这样想着,梁余荫就把事情简单又明了说了,声音清朗,周围的上百人,个个听的清楚。 包括接到举报,说是有举人花银子买到考题,举报人就是余律、方惜两个举人,而两个举报的对象,就是住在旅店里的一个举人张墨东。 他们带人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张墨东的身上搜出了这纸条。 这就是全部内容。 听完梁余荫的解释,赵旭扫看了一下周围个个神色精彩的上百人,阴沉着脸:“既是提前几日知晓,为什么不禀告朝廷,或者提前知会我?” 隐隐有指责的意思。 “这春闱考题何等重大,涉及的每个都是举人,都是未来朝廷命官,无论是罗大人和我,没有证据怎敢胡说?” “就是查实了,涉及十数万两银子,并且卖题人也不简单,加上天亮就要科举,再也拖延不得,所以才敢请了顺天府尹潭大人,联合办案,并且上呈首辅大人决断。” 这话说的合理合情,赵旭也不能直接驳斥,铁青着脸问:“那张墨东何在?” 梁余荫也是当了多年的官,立刻觉察,首辅对自己不喜了。 心里暗叹一声,却丝毫不后悔。 是,为了朝廷体面,这种事应该秘密处理,可秘密处理,自己就可能得死了,不如你首辅,为朝廷死一次? 再说,自己本没有退路,失了皇上和首辅之爱,还有太孙的支持,当下后退一步,露出了潭平。 而一旁的潭平也一脸铁青,手一挥,就有人押着张墨东,将人带到了赵旭的跟前。 几百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这读书人身上,张墨东此刻真有一种想立刻死了的冲动,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 “你就是张墨东?就是你干出了买考题的事?”赵旭淡淡问着,作首辅,哪怕只是淡淡问这样一句,也给人一种很强的威迫感。 当然,这是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位首辅手中大权,真的可以一言断生死,决荣辱。 张墨东腿肚子都有些抖,可不蠢,知道若是自己招了,那就彻底完了。 若是不招,硬挺着,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将事情推到是被人陷害上。 本就有贵人要对付余律方惜,他只要咬死是有人陷害,背后的人为了大局,未必不会将自己救下来! 但自己若是在此刻招了,那就全完了。 张墨东已是下定决心,绝不说,但听着赵旭这样询问,脑袋却突然之间“嗡”了一下,一下就有点迷糊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本不想长开的嘴,就一张一合地说起来:“不是我,是刘侍郎!是吏部刘世权刘侍郎让我干的!说让我在考场上再举报,咬死了是余律和方惜买的考题!” 张墨东这样说着,脸上却同时露出了惊恐之色,脸色变的煞白。 正文 第八百九十六章 京城夜驰 “轰” 上百人本闭息听着,针落可闻,不敢在这场合喘下大气,可这话一落,顿时乱了,许多人忍不住出声议论。 本朝春闱,设主考官三人,一正两副,同考官十四人,总数十七人,张墨东所说的这位吏部刘侍郎,正是这次春闱的两个副考官之一。 因此张墨东的话音落下,全场都震惊了,副主考官泄题,这是要出泼天大案呀! 张墨东的话说出来了,自己也终于醒转过来,又惊又惧,又是骇然,一下脸色煞白,吏部旳刘侍郎是谁,威胁自己的神秘人? 不像呀,吏部侍郎根本不可能长久驻扎在旅店,也不可能不被人认识,可既是这样,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招出这一个人来? 自己之前可不认识这个人,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是神秘人,自己只知道是位大人与自己联系,不知道这人身份是谁,怎么就说是刘侍郎,乱咬了呢? 他该不会是被这事给吓到了,所以得了失心疯吧,不,不会,自己清醒的很,难道是中邪了? 周围人的反应, 也被张墨东看在眼里, 他又惊又惧, 立刻反悔:“不,小人是瞎说的,这是瞎说的, 不是真的!” 可张墨东这时无论再说什么,周围人都不会信了。 瞎说的, 能将吏部刘侍郎给咬出来?怎么就不咬在现场的人, 非要咬一个不在这里, 还是副考官的人? 这事说是瞎编的,谁信啊? 赵旭这时看了一眼旁站着的两个读书人, 觉得这两人倒生得还算仪表堂堂。 旁有人低声提醒:“大人,这两人一个叫余律,一个叫方惜, 都是临化县的举人, 就是这两个举报了这张墨东。” 他们两个就是余律方惜, 临化县的举人? 临化县…… 赵旭突然想起, 这地方之所以让自己觉得耳熟,是因这里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太孙。 太孙就是在临化县长大, 这二人应该就是之前听闻过,太孙在临化县结交的朋友? 赵旭一瞬间,心跳的厉害, 立刻觉察到了不对,蓦地升起一种大事临头的不祥之感, 来不及转念,只是看了看, 就收回了目光。 “刘侍郎呢?”赵旭问着。 人群中有人回话:“首辅大人,刘侍郎是副考官, 应该已在贡院了。” 是了,刘侍郎是此次春闱的副考官之一。 赵旭的目光一下幽深,但几百人看着自己,不能不做出决定,更不能迟疑,立刻就厉声喝令:“这是天大的事,潭大人, 梁大人,你们立刻先封了贡院,不许任何人进出,拿下刘世权, 不许他烧一张纸,吞一张纸,更不许自杀,我这就去求见皇上!” 说着,直接让人备牛车。。 梁余荫就说着:“首辅大人,贡院调有甲兵,擅闯者格杀勿论,我们封不了……” “拿去!”赵旭一挥手,就取出一个金黄色的令牌,虽不是“如朕亲临”,却也是“御令”二个字。 梁余荫立刻接过,就见着赵旭也没有时间换衣服,连连吆喝,片刻,就有牛车出来,就穿着这身常服,直接上了车, 朝皇宫而去。 牛车里带着官服,半路上就可以把衣服换了,不会失礼。 “可恨, 我这是被利用了。” 潭平跟梁余荫对视一眼,也没时间在这里扯皮,阴沉着脸色下令:“来人,你们之中,立刻骑马出动,前往贡院,将那里封锁!” “持着令牌,拿下刘侍郎,不得有误!” “是!”立刻有捕头数人响应,接了令牌,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贡院 贡院历为朝廷抡才大典最要之地,迭经修茸,由于特殊性,因此特别建有一道高墙,高足有一丈四尺,沿正道而入,有三重牌坊,内有三百亩,最大可容二万考生。 此时尚自寒星满天斗柄倒旋,但已有了晨辉,街道上货郎和小摊主们,也都开始排队做生意了。 虽天气还有些凉,早晚尤甚,但比起冬日里已好了许多。 挨着贡院的一条街,今日生意比往日还要好一些。 有些担心家中举人的本地人,不仅将家里的读书人送到贡院门口,更是在这附近解决早饭,顺便可能还要等着考试开始才散去。 三三两两的人,坐在路侧的简陋桌椅处,正低头吃着东西,不时看着排队的举人。 “看见没有,都排队呢,前面已经在检查了。” 这时已一片灯笼,举人们人手一盏,缓慢游动涌向一处。 “那叫议察厅,别看名字还不错,但这些举人,都必须在这厅里宽衣解带,甚至连腚都露出,让贡院里的衙役检查——别笑,有人就把纸条夹在旱道里去。” “别的带的甜饼,也全部撕开,以防夹带赃私。” “啊,这样不是斯文扫地么?” “这有啥,你不是读书人,不知道,就算是县试郡试省试,其实也一样,是读书人总得过这几关。” 才议论着,就着馄饨或饼干就食,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听着就十分急促,令听到了的人都忍不住抬头,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骑兵?” “怎么回事?” “出事了?” 有人低声议论,在京城纵马奔驰,这可不是小事,若无职务在身,是很可能被官府定罪。 就算是有权有势的纨绔子弟,若无故在城中纵马奔驰,做官父兄也必会被御史弹劾一番。 不过,很快就疾驰过去的一队骑兵,这些人明显是官差,全副武装,这必是在办差事! 可办差事的人,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是贡院附近发生了大案? “出事了,出大事了。” 家里能出举人的人家,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普通百姓,知道贡院和春闱的要紧,一切都为它让道。 “就算死个十个八个人,也必会按下去,等春闱结束了再查,现在这样迫不及待,坏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一瞬间,不少人站起来,都有些担心刚刚进去排队的人。 可他们没有资格进入贡院,就算是心里担忧,也只能是压下焦急的心情,准备找人打听一下。 贡院处,许多举人正在排队,提着灯笼准备进入。 结果就听到一阵马蹄传来,后面排着举人已经看清来的是什么人,顿时有些不安,阵阵骚动从后方蔓延到了前面。 “出了何事?” “难道里面出事了?” “贡院重地,不许驰马,更不许擅闯!”眼见着骑兵翻身下马直冲,守卫的千户就忍不住了,一挥手,顿时涌出数十甲兵,按刀虎视耽耽。 “首辅有令,立刻封场。” “贡院暂时封闭,在外的人不许入,已入的人不许出,一切等候结果,若有人硬闯,直接拿下!” 这捕头大步流星往前走,直接走到最前面,将正准备放人进去的人“请”到一旁,冲着千户出示令牌。 千户略一迟疑,接过令牌验过,金黄色,沉甸甸,的确是仅次于“如朕亲临”的“御令”。 要说制度,本来贡院一切,必须有圣旨才能处置,但这也算是权宜的旨意,又有着首辅的命令,千户迟疑了下,还是敞开了路。 “什么?贡院暂时封闭?还不准进出了?” 难道是发生了舞弊?所有在场的举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不过这些人并没有给他们一个答案,留下两人站在门口拦人,剩下的人则直接闯了进去。 “喂,你们是怎么回事?” 贡院也有自己人,有礼部从各衙门临时抽来,处理弥封、受卷、供给、对读、誊录的长官和书吏,这时见了,不由震惊。 “区区巡捕营,也敢擅闯贡院?” 几个书吏一向是看不上这等下吏,就有人直接要拦下。 “把他们推开,快,快进去抓人。” 有句话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几个书吏虽不是秀才,但遇到这些“兵”,也依旧没有一挡之力,直接被甩到一旁,这些捕头根本没时间搭理,直接就冲了进去。 太监王进忠此时,已经在贡院,目光扫过,因见屋檐下都悬着灯,窗纸光明,想必是大家都起来办差了,在庭院散几步,星光还在,给人一种清冽的感觉,很是惬意。 “忙碌罢,可惜一场空。”见着众人忙碌,王进忠要是以前,哪怕是太监,必是配合,可这时没有任何插手,毕竟,这场春闱是考不下去的。 “等举人入了场,张墨东一发动,我就可立刻代表皇爷和皇城司介入,控制住局面,万万不可给人喘息之机。” “也是皇爷和皇城司深谋远虑,才能使我在此内应。” 正这样想着,余光似乎瞥到了一道影子闪了过去。 是什么? 王进忠停下脚步,朝着那方向看去,不过并没有看到人,不过,刚刚跑过去的影子,本来看着也不像人,似乎是狗? 这地方竟然也有人养狗?又或是有野狗跑了进来? 摇摇头,王进忠就要收回目光,却又是一顿,走了过去。 “银子?”弯腰将看到的东西捡起来,发现竟是一锭银子,掂量一下,大概有五两左右。 本来,这地方能捡到银子不稀奇,能进贡院的人,都不是底层,身上带一些银子、银票都很正常的事。 但是现在是春闱,为了不泄露考题,所有考官连着书吏入场后,都必须紧闭大门,一切衣食都是外面送进去,有银子也买不到东西。 “谁这样傻,还带着银子?” 不过,王进忠虽不缺银子,可平白无故捡到五两银子,难道还要扔回去不成?当然是留着了,五两银子也不算少,回去赏给自己的干儿子,让他欢喜一下。 想着,施施然,把银子放入怀中。 正文 第八百九十七章 拿下 揣好银子,王进忠又走了一段路,来到大厅。 这时,此次春闱主考官罗裴,也就是太子少保,已站在大厅里,正等着两个副考官,外加十四个同考官到场,好点名。 本朝春闱,有时同考官设立十八人,有时设立十四人,而主考官,一般是设立二三人。 这次春闱,设立二個主考官,一正一副,及十四个同考官。 主考官统领大局,正是罗裴,副考官则是刚刚升迁没几个月的吏部侍郎刘世权,这时也含笑看着众人,显的气定神闲。 王进忠进来,周围文吏一齐行礼,罗裴点了点首,继续点名,结果十三个同考官都已经到齐了,可梁余荫却始终不见踪影。 至于王进忠,不仅仅是罗裴点首,别的考官都仅仅点首,却并不说话,似乎视而不见。 太监虽代表皇帝监督,却不受文官待见。 罗裴皱眉,看不出任何异样,开口问:“举子已开始入场了,这是贡院重地,一旦关门,除圣旨不得开。。” “梁余荫为什么还不到?可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个时间,作考官, 竟然连面都还没露, 这是不将这次春闱的差事放在眼里, 单是此事,就可问罪。 罗裴的态度明显是不悦了,能让一个从一品皱眉, 可见这是真有些过了。 刘世权本应该暗喜,却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心悸, 垂着的手, 手指动了动, 忽然开口说:“梁大人可能是这几日应酬,有些疲惫, 所以今日起晚了吧,许是过一会就会来了。” 这可十分直白在给梁余荫上眼药,凡做官能做到进入这大厅的人, 谁会听不出来? 但有时是否能听出来不重要, 是否想要计较才重要。 王进忠也阴阴的说着:“朝廷制度, 考官是必须在封门前进来, 现在举人排队入场,上万举子, 入场至少还有大半个时辰呢!” 罗裴听闻这话,果然大怒:“就算如此,提前入场本是我等本分, 这样懈怠,等春闱结束, 我定要上折问罪!” 正说着,外面传来杂乱脚步, 还伴随着守在外面的贡院书吏的惊呼声。 罗裴本就在盛怒之中,这动静更是火上浇油, 让胸口的怒火熊熊而起,顿时脸色铁青站起。 “来人!” “卑职在!”厅下闪出了四个书吏,躬身听命,似乎是正对着罗裴的怒火。 刘世权和王进忠相视一眼,都不由浮现出笑,难道是这个梁余荫匆忙进来了,发怒好哇, 狗咬狗,省的皇上动手。 “哐当!” 大厅的门,被一群衙差重重推开,按刀涌了进来, 衙差的闯入,让罗裴勃然大怒,所有怒火都瞬间朝着这些无礼之徒而去。 “这里是贡院,谁敢放肆!” “奉首辅赵大人的命令,得罪了!”为首的人嘴上说得客气,可行动却丝毫不客气,直接扫视一圈,问:“谁是刘世权?” 刘世权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怎么可能应声?但他不应声,别人却不由自主地朝着看去。 捕头一看,好啊,就是你! “将他拿下!”随着一声领命,衙差们一拥而上,就要将刘世权按住。 “不好,事泄了。” 刘世权在这一瞬间,已是明白,事情败露了,脑袋里灵光一闪,顿时醒悟过来:“此时逃跑根本来不及, 但毁灭证据, 却是来得及!” 他袖子里就有东西,直接就朝着自己嘴巴塞去,这本是为了考场上举报,直接塞到余律方惜考房里所准备,现在,却立刻成了祸端,必须立刻处理。 “啪!”一记重重耳光打在了刘世权的脸上,脸都被抽得朝着旁重重偏去,而这一巴掌,而这一记而光,也直接让已经含在嘴里的纸团,被直接打了下去。 这却不是衙差打的,而是唤上来的书吏,似乎是见情况不妙,直接动手。 纸团滚落在地上,就是这么巧,滚到了主考官罗裴的脚边,他弯腰将其捡起来,展开一看,立刻就变了色。 “这是考题啊!” 罗裴惊怒交加,盯着喝问:“你怎么会有?你怎么会有?” 要知道,考题,只有主考官知道,副考官都不知道,因此刘世权有,就完全不对了。 而一旦考场出事,主考官是责任最大。 虽然这三道考题是当初在殿里定下,当时有几个阁老在,泄露了,所有人都可能有嫌疑,但罗裴无论是否有嫌疑,只要是主考官,就必须要受牵连! 到了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只要受了一点牵连,名誉就受影响! 若是在考场上,甚至之后才被捅出来,甚至可能要掉脑袋,最差也是被丢官、流放! 罗裴的怒吼,在贡院大厅内响彻,人人都不觉奇怪。 王进忠心中暗暗一松,却也是变色,这是怎么回事,一切怎么乱了套?才想着,突然之间肩一沉。 “怎么了,你们怎敢?”回首一看,却是刚才罗裴唤上来的书吏,两人涨红了脸,也不回话,只是一按。 “噗”,虽王进忠修有武功,却也承担不住,跪了下去,接着,一团毛巾就塞了进去。 “唔唔!”王进忠知道不好,拼命挣扎,而罗裴反是从容了,本来怒气消融,坐到椅上,还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 “传我命令,举子不许进院,已经进者不许出去。” “搜索刘世权和王进忠的身上以及院内房子。” “是!”书吏和衙差一齐应着,而十三房考官,个个目瞪口呆,身体微微颤抖,这是出了大事了。 皇宫 依旧是在半沉睡中,天还没亮,天上繁星点点,到处都安静无声,就连宫门都紧关着,赵旭乘牛车赶到宫门前,立刻就下车,一向沉稳从容的他,差点在下车时摔倒在地,幸被人扶住了。 “我无事,快去叫门!”赵旭忙说着。 可惜,别说是跟着他来的仆人去叫门,就是自己也走过去叫门,自报家门是首辅,里面的侍卫也不开门。 “赵大人,您就莫要难为卑职了,这宫门可不能轻易开,不到时辰就开,那是要出大问题,必须奉旨才能开门,您手里可有旨意?” 赵旭手里若有旨意,还需要跑到这里叫门? “刚才御令勉强可算,可是我却一时心焦,给去贡院。” “赵旭,你身为宰相,也有这等失措么?” 正文 第八百九十八章 天听鼓 “那你速速通报皇上。”赵旭神色一变,命令的说着。 侍卫有些犹豫,委婉说:“大人,您思量下,宫门已下钥,宫规森严,离宫门开,只差一个时辰了,不是天大的事,等等吧!” “真的一层层通报进去,按照宫规,就是特大军国之事,请恕卑职无礼,您承担这个责任么?” 赵旭迟疑了,这规矩也清楚,这事是特大军国之事么?似乎不是,仅仅是一场舞弊案,还是提前抓获。 可若无旨意,只能再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其实等闲,可事态怕要闹得不好收场! 赵旭敏锐的闻到了不对的气息,一时间,迟疑不定,就在这时,听见后面声音:“赵大人,下官觉得,这事紧急,必须立刻使皇上知晓,下官有一法,立刻使皇上得知。” 赵旭一惊,转身看去,就看见了梁余荫。 稍微稍前,牛车上也去皇宫的梁余荫,一言不发,看似发呆,其实是千思万转, 他现在后怕得可以, 明眼人都知道, 这事蹊跷。 不论是谁的陷阱,只要成功,余律跟方惜算完了, 太孙威望也会被打击,这些本与自己没有多少关系, 可自己是副考官, 出了这样的事, 也要跟着完了! 要知道,考场出这种事, 按照法度,哪怕考官没有自己参与,最轻都是革职, 稍重就是自己去死。 这样的事, 哪怕朝中有姻亲, 也不敢求情, 每每出了,都是一死一片! 科举取士, 不仅是国之大事,更是全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大事,出了事, 真是能迅速传遍全国。 坐在他对面的潭平也不说话,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跑来,有人在外面急报:“报!大人, 孙大人带人去贡院拿下刘世权,当众搜到身上有考题, 刘世权还试图当场将考题吃下去,已被制止!” “罗大人看了后,当众怒问,为何他会知道这些内容,应是考题无误!” 梁余荫听了,心一定,暗暗摇头, 不懂这刘世权到底是怎么想,这种行为就是作弊,被查到就是死路一条! 是谁使他有了这种行为呢? 他认识刘世权,虽然不喜对方为人, 但这刘世权并不是一個行事鲁莽冲动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谨慎小心了。 谁能让他甘于冒这样的险? 齐王?蜀王? 也许……都不是…… 如果连齐王、蜀王都不是,还能让刘世权甘于冒险,去陷害余律、方惜,来打击太孙,幕后的人还有可能是谁,梁余荫已不敢想下去了。 可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退路了,想到了太孙传递的暗示,更不由身体一颤。 “我既入了局,想全身而退断无可能。” “皇上心性,也由不得我迟疑。” “既然这样,何不一不作,二不休?” 牛车到了皇宫,下了牛车,恰就看见首辅赵旭一迟疑, 得知宫门不开,梁余荫顿时一凛,快步说着。 赵旭一呆, 就见梁余荫快步向东墙而去, 一时间还有点懵,等目光落到积满灰尘的大鼓,灵机一动,立刻变色:“梁余荫,你想干……” 话还没有落,梁余荫已经拿过鞭柄擂了下去,顿时,又沉又闷“咚咚咚”的响声立时响彻四方! “混帐!”赵旭勃然变色,是真的怒了。 《帝王纪》云:“尧立敢谏之鼓。” 魏世祖命各级官署大门必须各置一鼓一钟,并规定钟鼓一响,官必上堂,藉以显示便民德政。 就连宫门也有,但其实几乎没有用过。 这一响,事情就闹大了。 科举舞弊案有蹊跷,赵旭一闻就闻到了,但是他是首辅,贵在调和阴阳,阴阳其中之一就是矛盾,他的主张一向是“泯惊雷于无声之间”,可一个又一个,都想闹个大新闻。 “好好,我倒要看看,谁想闹事。” “咚咚咚”梁余荫抓着鼓槌,重重敲了下去,脑海中还想着路上的事,虽然不敢再往下想了,但更知道,现在已别无选择,于是,一声又一声,震动着凌晨的京城。 寝宫 “有事?”听到床旁有人低声唤着,皇帝终于睁开了眼,阴沉沉问,老了,睡眠不好,今天还是服了药才睡着,却被打搅了,一时间,怒从心起。 “皇上,出大事了。”在身边服侍的太监,其实早收到了外面的消息,本想等着天亮,不想却出了这事,不得不唤醒皇帝:“您听!” “咚!” “咚咚!” “咚咚咚!” 此刻本是万物寂静的时候,睡的寝宫都听见了这隐隐传来的鼓声,皇帝怔了几秒,才醒悟过来,是天听鼓,顿时用手按了按眉心,只觉得一股郁气,憋在了胸口。 “什么事,连天听鼓都敲了?” 听到皇上醒了发问,太监忙恭敬回话:“皇上,举子中有叫余律、方惜的两人,深夜向顺天府尹和考官梁余荫举报泄题,考官梁余荫汇集府尹潭平,当场搜出了考题,立刻问了首辅赵大人,然后赵大人下令封了贡院,迅速抵达到宫门外。” “本来等候一小时,就可开钥传报,不想等不急了,就敲了鼓。” “混帐!”皇帝听了,立刻变色,撑着起来,太监忙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来,皇帝坐在床边,沉了沉,才清醒了,沉声问:“查明白了么?只是一面之词,就说是有人泄题?别是搞错了,这可是国家伦才大典……” “查清楚了,后来贡院搜索,副考官刘世权当场企图吞下纸条,结果被当场拿下,就连监督太监王进忠,也搜索出了物证。” “混帐!”皇帝听明白了,脸上涌出一抹血色。 不过皇帝是天下之主,经历的风雨多的是,这事提前爆炸,虽打个措手不及,却还不至于使皇帝乱了方寸。 只是,外面敲了鼓,这么大的动静,这事已无法遮掩了,事情转入了谁也控制不住的情况。 哪怕自己是皇帝,是天下之主,但除非不顾朝野物议,否则也要遵守一些“规则”,这是自己也无法避免的事。 “赵旭?你也在其中么?”皇帝闪过一丝疑虑和厉色,梁余荫尚不算意外,可赵旭为什么插手? 难道,你也觉得朕老了,要投靠太孙了? 太孙府 天虽然还没有亮,但苏子籍就已经起了,不,应该说,苏子籍就没有睡觉,而喝茶,坐在茶室,还单手逗着趴在一旁的小狐狸。 在对面是一个棋桌,坐着的人则是惠道。 二人下棋,就很是放松,惠道知道太孙的性情,也不故意示弱,但就算是这样,也明显是要输了。 才下到一半,惠道就现出了颓势,不由叹息了下。 “道人何故叹息呀?”苏子籍笑问。 惠道捏着棋子,迟迟不能下,说着:“臣在想,上天何其厚遇太孙,如此多的才情独在您的身上?” “四书五经不说了,诗词字画当世一绝,就连繁冗政事也有条不紊,现在风花雪月,操琴娱子——您刚才说不善棋道。” “依臣看,太孙或在专业棋手之上,怕争一争,就与棋圣也可分庭抗礼了。” 苏子籍笑了笑,目光垂下。 “【围棋】13级(3500/11000)” 3级是入门,6级是职业,11级是专精,15级就是大师,棋圣或就是16—18级左右,自己13级,是努力下就可进入一流,可惜,哪来的时间? 也没有这兴趣了。 才想着,就见着惠道捏着棋子犹豫着时,突然之间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沉闷鼓声。 太孙府这里,本不该听到这鼓声,但二人都非常人,对视一眼,似乎都明白,大家都已是听到了。 惠道趁势罢棋,苏子籍摇头而笑,问:“为何不下了?” 惠道一本正经回着:“殿下一棋而下,京城风云而动,贫道怎能对垒,又怎敢对垒?” 苏子籍不由大笑,起身冲着外面吩咐:“来人,伺孤穿上正服!” “是!”外面侍女远远听到了,立刻去取太孙的冕服,很快,洗了脸,帮着将太孙冕服穿好了。 苏子籍其实并不排斥穿这身冕服,虽给自己的感觉,没有平日里穿的衣服舒适,但这一身衣裳,的确非常彰显了身份。 自己虽不必靠衣装,但唯属于自己的冕服,也同样喜欢! 正向外走,就听到脚步声传来,随后一个人如风一样跑到跟前,跪下急急说:“禀告殿下,皇上请您上殿参与朝会!” 魏世祖时,就改了朝会时间,五日一朝,时间也是辰时一刻,本朝太祖为了勤政,三日一朝,时间是卯时一刻。 但到了今上,朝会时间一直都在慢慢向后延,尤其皇帝身体越发不好,时间自然不断后延。 此时外面还没放亮,这么早进行朝会,看来一切都在计划中,苏子籍笑了笑,向外而去,惠道跟在左右,一直看着太孙直接上了车。 惠道从跟出来,到现在,都沉默着,此刻方在心里叹一声:“今日才知,何为王者之风。” 无需故意飙现,这“一切都在掌握中”透出的自信与从容,就已令人心折不己了。 正文 第八百九十九章 为什么不禀告于朕 “皇上有旨,启钥了。” 一声声从重重宫门内部传出,崔兆全、谢智、何钰端、钱圩等人沿宫门而入,此时寒星满天,晓月如钩,天还没有亮,只是沿大道左右,有太监十米一个,提着一盏盏宫灯,使得沿途都踱上了淡淡的银光。 这些重臣踏入,抵达一处大殿,就见着周围是一个个侍卫,个個钉子一样站着,按刀而立,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袭得重臣都是一噤,连脚步都放轻了。 入内,就见着两米高的银制烛灯,隔几米一对,立在两侧,被罩在琉璃镂空罩里的蜡烛,犹鬼魅的眼睛,正在一眨一眨地凝视着进来的人。 十几位大臣踏足其中,彼此对视,皆是沉默。 往日朝会上, 因政见不同,总议论纷纷的人, 这时都安静了下来, 能站到这里的人, 没有人选择在这时冒头。 “啪!” 火苗处发出轻轻爆裂的声音,立在这盏烛灯前的赵旭, 垂眸纹丝不动,他能感觉到,来自最高处的目光, 正扫过每个人。 特别是在自己身上,久久停留。 “皇上,起了猜忌啊!” 赵旭的心情远不如神情平静,但身为首辅, 习惯了遇到任何事都波澜不惊,也习惯了顺从帝意,又坚持原则。。 不管这事有多少蹊跷,事闹成这样, 自己却只得这样。 “传罗裴入见。”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 太监应声而去。 已经来了的人里,也有不是内阁重臣, 有的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从眼下发生的情况来看, 知道怕发生了可怕的事。 而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则已将心提起来。 苏子籍被允许进入大殿时, 已在罗裴进入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 随着他进入,带入的晨风, 让经过处的烛光轻微晃动。 太孙进来,足声很轻,态度恭敬, 可即便很冷静很谦和, 年轻也显得他朝气蓬勃。 高高坐在最上面的皇帝,正居高临下看着进来的年轻人, 整个人都似没在黑暗里, 辨不出喜怒来。 但苏子籍知道, 皇帝现在的心情必然不好, 自己打破了皇帝的局,给皇帝带来了措手不及的变化。 如自己仅仅是代王,怕皇帝立刻就有旨意了,就如对临河郡王,乃至齐王一样,生杀予夺。 但可惜,皇帝作茧自缚,让自己成了太孙。 处置一个代王,与处置太孙,可完全不一样。 “……臣听闻了举子中有叫余律、方惜的两人举报泄题, 臣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可春闱乃国家抡才大典, 臣是主考官, 不想和举人们多接触,免的有瓜田李下的嫌疑,故派梁余荫汇集府尹潭平调查……” 正站在中间禀报事情的主考官罗裴, 听到来自身后脚步声,就是一顿。 苏子籍将心绪平静下来,走近行礼:“孙臣见过皇上。” “……免礼,赐座。”上面坐着的人,沉默了片刻,才慢慢说着。 “谢皇上。”苏子籍再次行礼,在太监搬来一把墩子,就迈步朝皇帝下手边走去,同时抬眸朝上面看了一眼。 此刻离得近了,他能清楚看到,坐在上面的皇帝,两腮肌肉较之过去, 更松弛许多,眼睛深黑阴郁,脸色除了苍白,更是泛青。 “……二位大人封锁了旅馆,搜查当时在场的举人,当场就在张墨东搜索出考题,立刻问了首辅赵大人,然后赵大人下令封了贡院,并且在旅店内总共五十三个举子中,房中竟然有十三人带有考题!” 罗裴顿了顿,又说着:“随后又搜索附近三家旅馆,总共二三百个举子,又搜出三十一人写有考题的稿子。” “皇上,大规模泄露考题,证据确凿,已确定确有其事。” “检举有功的临化县举人余律、方惜,并非胡乱攀附。还请皇上准许他们上殿,叙说此事!” 皇帝坐在上面,脸色阴沉,却不得不开口说:“既是如此,那就传二人进殿回话吧。” 大殿外,凉风阵阵。 余律跟方惜还是第一次进皇宫,两侧的甲兵侍卫,刀剑森然,让这二人都有些心里不安。 尤其方惜,在遇到苏子籍之前,可是个有些浪荡的人,直到遇到了苏子籍,才仿佛转了运一样,开始读进书,从被人私下嘲笑,到成别人眼里会读书的人。 这些变化,也不过数年时间。 他本以为,昔日朋友成了太孙,这就已经是很让人震惊的事,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遇到科举舞弊这种大事,还被传唤入宫,当皇帝跟内阁大臣的面,将来龙去脉讲清楚! 父亲,您当日可曾想过,儿子还有这样的境遇? 余律的想法却与方惜不同,思绪要更缜密一些,早就意识到,自己与方惜怕是被卷入了不得了的事件里去。 但事已至此,也唯有听从太孙的叮嘱,方能自救。 “余律,方惜,皇上传你们进去回话。”这时,一个小太监走出来,对二人说。 余律跟方惜不敢耽搁,走入大殿。 皇宫从建筑上,就有着对人心理的压迫,巍峨宏伟的大殿,光是这么走进去,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在烛光晃动下,里面站着的人,以及上方端坐着的人,都已进入眼帘。 但二人哪里敢看?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有一道目光从他们进入大殿就落在他们身上。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后,就感受到了肃杀之气! 二人都不由身体微颤,咬着牙才没有失态。 “临化县举子余律(方惜),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并不懂觐见皇上的礼仪,只在等候时被太监简单教导一番,知道在什么方位停下、跪拜,大概说什么话,除此之外,就一概不清楚了,所以看起来就透着惶恐,声音就有点发颤。 高座上,皇帝冷眼看着,突然问:“余律、方惜,朕问你们,大规模泄题还是去年,你们既然提前知道,为什么不禀告于朕?” 这句话辨不出情绪,站立在两侧的内阁大臣却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这几人都心里越发不安。 皇上的态度,可不对。 虽说问这个问题问得没毛病,但给人的感觉,就是真有些不对,不过,这种感觉也不是第一次有了,上一次还是让太孙做七步诗时。 没想到才过去这么久,这种令人不安的感觉就再次出现。 正文 第九百章 莫非皇帝有病 “……皇帝似乎老了?”看见皇帝这神态,苏子籍突然心一松,本来他以为,皇帝英明神武,处处都在掌握中。 可现在一看,才明白:“皇帝终是老了,或者说,当久了皇帝,根本不在意别人的反应。” “初明后昏么?” “是,权力如刀又如枪,中了就会死,可是操刀人,刀法枪法不行的话,就有机会。” 余律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时,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坐在皇帝下手的太孙,太孙与别人一样朝着看来。 看见太孙镇定的神色,打鼓一般的心跳就奇迹一样平复下来,恢复了节奏。 余律原本有些慌乱,也得以镇静,口齿清晰说话:“回皇上,京城贡试, 鱼龙混杂, 年年有人猜题诈骗, 往昔抓了,也不过是杖三十,罚役半年。” “我等举子, 若无证据,哪能当真, 上敲堂鼓呢?” “只是后来, 我等二人发现, 张墨东和邢业几人,竟真把它当真, 昼夜朗读,因此才起了疑心,后来想着这事重大, 我等又是远郡小县所来, 不认识京城衙门, 所以想了想, 就禀告了太孙。” “我等想的是,就算是假, 也不过虚惊,真的就可以防范一场大事故。” 苏子籍这时也站起来,走到旁向上说:“皇上, 余律说得属实。” “这几道考题,曾经孙臣也见过, 所以一见就知道是真,不过孙臣未奉旨意, 不敢干预贡试。” “再说,方惜和余律, 乃是孙臣布衣时的朋友,为了免有瓜田李下的嫌疑,孙臣故不置可否,只让方惜余律首告于罗裴和梁余荫,请之监查,结果爆出大案。。” “可仅仅孙臣等少数人知晓考题,别人不曾见过,如何能一见便知真假呢?也就是发现这些举人将其当真,方惜余律才会起疑心。也正因这一丝疑心,帮着牵出了这大事,防范了一场大事故。” 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苏子籍看过太多隐藏结果翻船的事了,对朝廷和组织来说,你隐藏,就是对抗朝廷和组织。 只要一查出,就先有罪。 因此,苏子籍根本不会隐瞒自己和方惜余律的关系,更不会隐瞒彼此有过来往,一切都光明正大,可照日月,这样反无懈可击。 是,我和方惜余律是朋友,他们发觉了不对,告诉了我,贡试太敏感,我不能干涉, 所以让他们首告于罗裴和梁余荫,结果查出这等大案。 要说降罪举子, 人家方惜和余律首告,要说考官有责任, 人家罗裴和梁余荫先查抄。 众官面面相觑, 都不得不心生佩服。 罗裴更是踏上一步, 说着:“皇上,臣已将泄题者拿下,竟是吏部侍郎刘世权所为,还有与之联系的太监,也被臣拿下了,还请皇上派有司审问!” 皇帝沉默了,目光落在罗裴身上。 罗裴仿佛没有感觉到皇帝森然目光并不是冲着泄题者而去,倒像冲着自己而来。 皇帝的目光转而望向下边站着的首辅赵旭,问:“此事实是骇人听闻,赵爱卿,你觉得此事该怎么办?” 赵旭的话就像一个信号,随着话音落下,几乎所有大臣都躬身,表达了要重办的意思。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在场的大臣,有着十几位,除礼部尚书外,几乎所有人都附议,请求皇帝重办此事。 就算礼部尚书没参与进来,可这么多人,特别是内阁大臣全都在这里。 其余不在这里的官员,基本都与这十几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们的意思,基本就可以代表文武百官的意思。 皇帝听了赵旭的话,就已是暴怒,而几乎所有大臣附议,只觉“嗡”了一声,不敢置信看过去。 一瞬间,皇帝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部拖出去杖毙! 可多年的皇帝生涯,使他只是一红,又镇定了下来,笑着:“好,那就依你们所言,重办此案。” 又问:“那你们觉得,谁来审问合适?” 目光扫了一遍,就落到了苏子籍的身上,沉声:“不如就太孙,你来负责审问此案,如何?你可愿意为朕分忧?” 这话一出,罗裴跟顺天府府尹潭平也就罢了,钱圩站在人群中,眼皮就是一跳。 皇帝阴沉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表情都难以控制扭曲了一下,虽然知道不可能,可还是一股念头闪过。 一侧站着的赵公公见皇上脸色难看,呼吸急促,脸色涨红,就知道皇上这是犯病了。 话说,这似乎是皇家的顽症,据说当年太祖,也是晚年发病,易怒易燥,还容易多疑,杯弓蛇影,动辄杀人。 在这种时候,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直接喂丹,所以太监一般会准备茶,里面是同样效用的药水。 “皇上,请用茶。”赵公公立刻将茶奉上,小声提醒的说着。 正文 第九百零一章 士不可不弘毅 茶汤清亮,已无热气,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随之传来,只是闻了这一下,皇帝躁乱心情就被稍稍往下压了压。 “可恨,是父皇(太祖)遗传下来的反噬?” “父皇当年也是如此么?越临近寿终,越是痛苦。”只一想到,眼前就似乎浮现出父皇那曲的脸——堂堂一代太祖,临死时的痛苦挣扎,直到最后吐出一口气。 “不,朕不能如此。” 颤抖着手指,皇帝抓着茶碗边沿,仰头灌入,赵公公没有松手,就这样轻轻托着茶碗,服侍着皇上用了这碗茶。 一小碗茶全部入了喉,清凉之感顺着喉咙直顺而下,难受至极感觉才得到了一丝缓解。 而皇帝苍白泛青的脸色也稍微透出了一点血色来,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眼里的冷意却比刚才更盛。 “朕不能如此,朕自看见了父皇死状,就立过誓,不能如此。” 皇帝目光扫过下方的这些人,极力控制着心中的杀意。 “朕刚才是躁了,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父皇和朕的痛苦?” “朕都舍了最好的儿子,甚至皇后都与我疏远,朕岂能后退?” “朕是天子,朕就是大局,谁敢阻我,朕不但要他死,更要杀他全族。” “不过,现在还不成,还不是时候。” 皇帝压抑着, 至少不能在现在就露出杀意来, 忍, 忍下来,都说主弱臣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虽还没到这个地步, 可眼睁睁看着这样多重臣顷刻间倒向太孙, 这种刺激, 还是让皇帝心中惊骇。 皇帝不是不知道,其实重臣不是倒到太孙, 而是支持规矩。。 可戾气却要烧掉理智一样。 但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是要冷静,不冷静的结果, 就是彻底暴露自己的虚弱。 身体虚弱不要紧, 作一个强势的帝王, 皇帝心里清楚, 若是连心态都被人看出不行,那就真离不得善终不远了。 强忍着杀人的欲望, 皇帝咬着牙,还想要再等一等,看看是否有人能站出来, 与首辅等人对峙。 可就算是被自己寄予希望的钱圩,在被注视后, 挪动了一下脚步,却没有站出来。 “混帐!” “忠臣, 应该忠于朕,而不是忠于社稷和规矩——这样的忠臣, 朕要之何用?” 先是首辅,随后钱圩,他们居然都与自己相逆,那手里还有多少忠于自己的人? 朝廷里这些曾经山呼万岁的人里,还有多少人记得,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皇帝? 寂静的大殿里,连人的呼吸声都能被清晰听到。 以首辅为代表的大臣,都保持着请求的姿势,一动不动。 苏子籍垂眸站在一侧,同样不言不语。 片刻,皇帝笑了,垂着眼皮,有些疲惫地说:“太孙所言甚是,卿等所说,也有道理,既是如此,那就让罗裴、钱圩还有潭平三人共审此案。朕乏了,都散了吧。” 不得不向太孙妥协,向群臣妥协,耗尽了皇帝最后一点耐心,看着这些人,他冷漠扫过,示意赵公公来搀扶自己。 只一个眼神,赵公公就立刻走过来,小心翼翼扶起皇帝,尽量让皇上能轻松一些的走出去。 随着皇帝被扶出去,压抑气氛却没有就此消失。 苏子籍目送着这位已老迈的帝王远去, 才对着在场诸大臣一躬, 没再说一句话, 同样沉默着走了出去。 人群中, 钱圩拧眉, 目送着太孙离开, 忽然转过身,带着怒意的目光落在了首辅的身上。 “为什么?”他开口问着。 之前钱圩没有选择站出来,是因为他很清楚,在那种情况下,站出来也无济于事,还会将皇上和朝廷陷入到更颜面无存的地步,与其徒劳挣扎,不如选择放弃,这样局面还好看一些。 但钱圩那时做出的决定只是无奈之举,无法原谅首辅赵旭的“背叛”。 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知经筵事,你赵旭深受皇帝信任,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 往日里一向对首辅有礼的钱圩,此刻声音低沉而威严,谁都看得出,这位礼部尚书发怒了。 往日里所见到的礼部尚书,永远是彬彬有礼的模样,谁也没见过他这样失态过。 谷連 诸大臣对视一眼,都很识相地向外走去,没有留下来旁观这两位内阁大臣的对峙,将这地方留给这二人。 方才的事,看似结束了,但光将来的余波,怕是都要让朝廷动荡一段时间。 哎! 心里叹息着,这群大臣慢悠悠出去。 赵旭仍站在原地,被钱圩怒视着,不由苦笑。 钱圩一直在等着他的回答,这副不得到回答就不放弃的模样,让赵旭也有些无奈。 但钱圩就是这样的性格,自己早就知道,所以赵旭也不意外钱圩会在事后对他发难、质问。 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而转过身,向外走去。 听着跟上来的脚步声,钱圩的心情其实也远没有看上去平静。怎么可能平静呢?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他来说,也是迫不得已。 “首辅大人……你……” 钱圩跟上去,抵达外面时,恰朝日而升,有些不耐烦地开口,想要叫住赵旭,让赵旭不要逃避,回答自己。 前面的首辅在这时停下了脚步,立在台阶前,抬头看向了天空。 天空? 钱圩皱眉跟着看去,除天空升起的初日,天空还有什么? 却见赵旭看着初日,突然抬起手指,朝着朝阳指了指,然后一言不发,却像是已回答了自己。 钱圩问为什么选择支持太孙? 赵旭的回答很明显,当然是因为如今帝王已经垂垂老矣,而太孙却正值青春,如初升的朝阳! 作帝王,就如天上的太阳,不可或缺,可已经落下的太阳,如何能比得上初日呢? 这样的问题,有必要问? 钱圩在看到首辅做出这個回答后,本就沉下来的脸色,直接浮现出无法置信的怒色。 你怎么敢! 你赵旭怎么敢敢这样想,难道你忘了你深受二代皇帝的大恩,忘记了首辅之位是如何得来? 不思报君恩,居然做出这样的事,如何对得起陛下! 你身为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知经筵事,深受皇帝信任才有今日,你怎么敢这样,还理直气壮? 钱圩愤怒看着赵旭,张嘴就要质问。 “钱大人,稍安勿燥,我是深知你的心,你有你的道。” “多少年了,侍君、事友、待下,都不肯越雷池一步,不拿一文非份之钱,不起一点非份之心,这看起来有些迂腐,可皇上和老夫,都很是欣赏你——多少官,都是没有原则性,玉不琢,不成器,可许多人一磨,就变成石屑了。” 钱圩本满腹疑问和不快,听了这话一怔,突然之间若有所思,当年自己是两榜进士,名次也不后,可仕途很是不顺,整整十一年,都蹉跎在郡县,之后就突然之间,青云直上了。 原本自己觉得是运,难道这里有别的内情? 才寻思着,赵旭只是一笑:“你有你的道,我也有,你说,何所谓首辅?” “协理阴阳,辅助天子。”钱圩不假思考的说着。 “对,首先是协理阴阳,阴阳者,相生相克,又有周转相济之理,你尚年轻,我是亲眼看见乱世的。” “那真是人命如草芥,万里处处尽腥臭。” “太祖提三尺剑,平定乱世,是真救万民之水火中,我也是在太祖手中,中了进士,又累级提拔,得以接近中枢。” “痛天不假年,十一年,太祖就崩,可太祖虽崩,基业尚在,天下也才承平仅仅三四十年。” “我久受太祖今上之恩,位至首辅,只想着把这基业,把这太平,传承下去,死了也能有脸去见太祖。” “这就是我的道。” “老夫老了,道阻且长,士不可不弘毅,以后还看你们了。”赵旭神色有些黯淡,拍了拍钱圩的肩,就走了下去。 正文 第九百零二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矣 赵旭迈步下了台阶。 目视着赵旭一步步远去的背影,钱圩没去追,想说什么,却哽在喉咙里。 明明已是朝阳升起,晨辉洒下,钱圩却觉得身上很冷。 首辅的话,如一盆冷水泼在了身上,让一瞬间就从愤怒中清醒过来。 赵旭身是首辅,难道看不出此案有蹊跷,难道看不出太孙和皇帝的隐隐冲突,难道看不到皇上的眼神? 难道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可是,太祖拔三尺剑,百战险死,才创下一片基业,创了这片太平,皇帝已老迈,太孙如日初升,皇上这时做出种种针对的事,在所有人看来,怕都是荒诞的,老糊涂了? 如果只知听从,而不去阻止,皇上的身后令名,会是什么样? 又给天下带去何种处境? 宫门外,苏子籍出来,直奔牛车。 侍卫为他掀开车帘,钻进去后,布帘垂下,牛车调转,朝着回去的路慢慢行去。 牛车里坐着两人,是野道人跟文寻鹏。 野道人将便服递过去,同时问:“主公,一切可都顺利?” 苏子籍将身上厚重礼服脱下, 换上便服, 往后面一靠, 淡淡说:“还算顺利,如我们所料,皇上想将审问一事也推给我, 不过,赵旭等人站在我这边, 支持我的提议。” “就连着赵旭等内阁重臣, 也给了我支持, 皇上最终答应,让罗裴、钱圩还有潭平三人共审此案。” 野道人听了, 面现喜色:“恭喜主公,不仅摆脱困局,还得到了首辅等人的支持。” “主公先前说着, 王虽大, 道亦大, 得道多助, 果然如此。” “内阁多数重臣,还是支持规矩, 可支持规矩,就等于上了主公的船,主公此计英明, 臣实在佩服。” 想了想,又说:“首辅在这时站出来支持您, 是不是已经决定倾向您了?” 苏子籍回想着在殿中的场景,摇了摇头, 并没有露出喜色,反有些忧郁, 长长一叹。。 一侧坐着的文寻鹏,入眸着主公的神色,面露沉思,就欲说话。 “这里都是我之股肱,你有话,就说吧,不必有任何顾忌。”苏子籍虽有心事,还是觉察了,一笑说着。 文寻鹏被询问,抬头就看到太孙正望着自己,想了想,先点评一下赵旭:“从这事来看,首辅还真是一心为公。” “首辅出生赵氏,二代事魏,祖赵经官居提督,因国事而殉死,父赵苞官居侍郎,亡而不仕。” “幼就熟读经书,并且多留心政事,对衙门利弊深知,太祖剑削群雄,还都称帝,首开科举,因是父祖尽是魏官,而不得贡试。” “太祖知晓,笑曰,父祖尽事魏, 可谓忠, 今天命革鼎, 亦能忠我大郑矣!” “年三十三岁的赵旭得以贡试,并且中得进士,授为翰林院庶吉士,太祖召之问事,颇得称许,不久升任检讨,入值御书房,久持讲握,简任机密,并且以庆武十一年,调吏部左侍郎。” “太祖驾崩,今上同样重用赵旭,命赵旭兼学士衔,以后一路晋升,最终位至首辅。” “可谓受二代皇帝厚恩。” “小的说,在首辅看来,人贵在善终,盖棺才能论定,一旦行差错步,留下的不仅仅是遗憾,更于青史令名有损。” “首辅会站出来,应是不愿皇上先明后暗,老来糊涂,落得一个糟糕的身后名,更不愿同室操戈,皇室成员为此血流成河。” “蜀王和齐王的势力,本在主公成太孙后消沉了几日,结果上次出了七步诗一事,齐蜀二王的势力,就已在死灰复燃。” “要是这样下去,非酿成大乱不可,或太祖百战创得基业,就此败坏,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所以首辅才会顺水推舟,支持我们。” “要不然,以为小伎俩,人家就真看不破?” “可无疑此举,却恶了皇帝,怕老来反而有祸,所以才说,首辅还真是一心为公。” 苏子籍听了点首,有些叹息:“你说的,虽不全中,也十之八九了,此人真是良臣,可惜的是,皇上未必会纳他这片忠贞。” 野道人听了,也是佩服,暗暗叹息一下,却正容说着:“虽说这样,可我之英雄,敌之贼寇,我之贼寇,敌之英雄,主公动心感慨,乃是良心,却万万不可妇人之仁。” “况且,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了。” “你说的是,我也知晓,唉……”苏子籍同样颌首,就在这时,牛车已行出了皇宫附近,前面已是稍偏僻一些的街道,虽人来人往,但因不是闹市,平时经过时,并不觉得多么喧闹。 可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嘈杂的人声,仿佛有成百上千人在嘶吼,在争吵。 “这些人是……”苏子籍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就见从牛车旁经过了大群人,人声汹涌,人人都在喊着。 仔细一看,这可不是乌合之众,而是一大群举人,口中所喊仔细去听,也能听清一些内容。 “我们恭请朝廷查清舞弊,还我清白!” “我等十年苦读,几番寒暑几番生死,岂容舞弊夺榜,让我等寒窗心血,坏于一旦?” “查清舞弊,以正乾坤。” 看数量,数百人是有,还不断有读书人加入进去。 到了此刻,也无法分辨出这些人里,哪些是这次春闱要考试的举子,哪些是没有参加的读书人了。 但无论是不是参加这次春闱,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读书人,身上都有功名! 闻讯而来的兵丁,想要将他们拦下来,可这样多人,群情激奋,哪里拦得住? 这些兵丁在这些红了眼的举人冲击下,就算身强力壮,可怕自己不小心伤了这些读书人,根本不敢去阻挡。 牛车停在路边,因与这辆牛车一样停靠了的,还有别的路人,正在呐喊着的举人们,并没有发现这辆牛车乃是太孙府的车驾。 “现在该怎么办?他们该不会是想要冲去宫门口吧?” “拦不住啊,除非下狠手,可这些人都是举人,无上官命令,我们谁先动了手,万一上面怪罪下来,咱们失了前途是小事,怕是连脑袋都保不住了!” 有几个兵丁退到了苏子籍这辆牛车旁,焦急讨论。 牛车里的三人对视一眼,早就沉默下来,不说话,只听着外面声音。 就听一个兵丁说:“赶紧去禀报上官,他们的确是冲着宫门去了!事情要闹大了!” 随后就是杂乱的脚步声,显然这几人也跑远了。 牛车外逐渐恢复了安静,苏子籍再次挑开车帘一角,望向宫门方向,果然看到了举人远去的身影。 “事情的确是闹大了。” 野道人也看着那些人,笑着:“这不是正合主公之意?” “是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矣。”苏子籍颌首,一瞬间流露的气质,文寻鹏似乎若有所悟,“道是无情却有情”,又或“道是有情却无情”,这就是太孙么? 正文 第九百零三章 三十年养士 赵旭在钱圩面前一步步走远,但走出宫门时,丝丝风雨一激,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老爷!”车夫忙上前扶住了赵旭。 其实赵旭的年纪不小了,两鬓斑白,只是平时身是首辅,自然有大权把精气神撑着,庄重从容。 现在一松弛,却顿时老了几岁,唬的车夫忙扶他上车,赵旭怅然长叹一声,上车坐了,说:“我没有事,回去吧,车内也有薛先生照顾我!” “是!”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骡蹄踏在泥水劈啪而行,里面的薛先生是个中年人,忙将一个捂在银瓶上的湿毛巾递上。 赵旭拿过擦脸,捂着脸重重吐了口气。 赵旭在钱圩面前说得轻松,但跟随皇上这样多年,深受皇恩以及信任,能坐到首辅的位置,光靠自身才能是不够的。 自己今日之举, 的确是伤了皇上的心。 可不谈因此种下的祸根,单是心, 自己难道就好受么? 赵旭神情苦涩, 却只能将这苦果吞下, 放下毛巾,才仿佛卸下全部伪装, 整个人向后靠去,叹了口气。 “东家,情况如何?”薛先生拿回毛巾, 坐在对面,他乃是赵旭的幕僚之一,曾经受赵旭恩惠,因天生缺了小手指, 没法参加科举,但论起才干,却不输参加春闱的举子。 赵旭对他很信任,听问, 就将殿中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罗裴拿出证据, 证实的确有人泄露了考题,得到考题的举子竟然有二三百人, 贿银十数万两!” “举报者是太孙当年同县同窗好友, 这二人也到了大殿, 证实了这件事。” “副考官参与作弊,背后还牵扯了宫内。” 赵旭叹着:“皇上想让太孙审问此案, 太孙以自己也是当事人为由推辞。。” 薛先生凝神听着, 并不说话。 “我站出来支持清查舞弊……余人除了钱圩,都站了出来。”回想着当时的情形, 赵旭的脸上带着颓然之色,却并不后悔。 这事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才短暂一二个月, 太孙和皇帝之间, 祖慈孙孝的局面就出现了裂痕。 “七步为诗。” “舞弊大案。” 到底是哪一处出了漏子,导致情况急转而下? 皇上年轻时何等儒雅, 登基后也英明神武, 功业赫赫, 受人敬仰, 可惜现在却一下变了。 若是任由皇上针对太孙,不仅皇上会落一个恶名,朝廷怕也要动荡,现在天下,看起来花团锦秀,可实际上不如前几年太平了。” “我不愿皇上白玉有暇,令名有损,百年之后反倒落下一個恶名,而且,大局上看,民间淫祀屡禁不止,周围列国各怀异心,这都是神灵复苏导致,朝廷若是再闹出了大事,这有乱世的恶兆!” “兴衰何其仓促,断断不能运不满百。” 赵旭作为首辅,寻思着这些,却不能说出,只是长叹:“舞弊乃是大事,我身为首辅,怎么能在这事上含糊?” 薛先生还是听着,并不说话,良久才微微摇头:“东家一片忠贞之心,只怕皇上不会领情。” 迟疑了一下,又说:“皇上或春秋鼎盛,或有时会糊涂,有点是老小孩了,这事情,民间多的是,必须顺着,不然别扭起来, 可就麻烦了。” “我何尝不知呢,可是国家大事,要是任凭老小孩有时糊涂, 怕会出大乱子呀!” 赵旭苦笑。 “首辅者,协理阴阳调和万方是我的本职,皇帝一生英明,唯太子之事少有缺陷,现在又到了太孙,如果不立代王还罢了,立了难道还要再废么?” “要知首昌者,为万世法。” “废立太子太孙易,成后世典范就难。” “一旦酿成苦果,怕数十上百年都刀兵不断,前朝是有这样例子在,还不够引以为戒?本朝不能开这先例!” 谷戌 “我年纪大了,没几年了,怎么能为一时祸福而退缩?” 薛先生听着,明白这些看似是套话,其实赵旭字字皆发自真心。 但也正因为是出自真心,才更让薛先生忍不住心生无奈。 东家作首辅,一直记得责任,愿意为了天下而做出这样的事,不怕被皇上记恨。 身为一国之君,受万民供养,怎能为一己之私,就将国事当做儿戏? 自己虽没有确凿证据,但跟着赵旭,能知道很多事。 通过分析就能得知,皇上应是立了太孙后就立刻后悔,这才会在宫宴上令太孙做七步诗。 皇上想要废太孙的心,都已掩饰不住了,但既然不想立这位皇孙为太孙,之前又为何非要坚持册立? 册立之后又立刻反悔,这样大事,便国君也不能当游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几乎是倒行逆施了。 自己身是白丁,也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样的人,偏偏是皇帝,这是何等无奈的事。 着二人默默无语,牛车内无人出声,外面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隐隐传来。 “老爷,前面的路被堵住了,要不要换一条路走?”就在这时,一直行着的牛车忽然速度慢下来,车夫开口询问。 前面的路堵住了? 这里可不是闹市区,更不是集市,距离宫门也不超过一二里之遥,怎么会被一群人给堵住了路? 何人敢在此地闹事? “怎么回事?”赵旭开口问着,就算养气甚深,也不由带出一丝情绪。 车夫迟疑着说:“好像有几百、不,至少有上千人,似乎都是读书人,正朝着这里而来,老爷,我们的牛车是不是先靠到路边,免得被他们冲撞了?” 其实车夫方才下意识问出是不是要绕路,但这附近是官道,也没有小路,最多是往旁行去,暂时避开面前这群人,等人群过去了再绕回来。 虽然看这情况像出了什么大事,但上千人阵势,是真有些吓人,而自己这里就只有一辆牛车,车里车外三个人,三个人与数千人对上? 车夫下意识就有些退让,他退让,赵旭可不是,一听说外面有上千读书人聚集,心里就咯噔一下,意识到了不妙。 这次的事怕是与泄露考题的事有关,闹不好,真要出大事了! “停车!停下!”赵旭连忙喝着。 车夫本来就有些惴惴不安,听到命令,立刻将牛车停下,想停靠到一侧,却再次被赵旭喝止了。 几乎在牛车车轮停下的下一刻,赵旭就有些踉跄从牛车里下来,车夫被吓了一跳,忙将人扶住,免得这位老大人摔在地上。 首辅挥开仆从的手,站稳朝着前看去,嘈杂的声音、闹哄哄的人群,只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出大概有着上千人,并且还在不断汇集。 “我们恭请朝廷查清舞弊,还我清白!” “我等十年苦读,几番寒暑几番生死,岂容舞弊夺榜,让我等寒窗心血,坏于一旦?” “查清舞弊,以正乾坤。” 走在前面的这些穿的都是举子服饰,还真是举子在闹事,并且一眼看去,人数还在增加。 更有数千百姓,不敢应和,却挤满了两侧,指指点点。 赵旭一看,就顿时变色,头立刻“嗡”了一下。 没看到前,还抱着一点侥幸,现在看到了,侥幸已无,这里距离宫门只有一二里,说是一二里,宫墙高大,站在这里去看,皇宫已近在咫尺! 若从这里跑向宫门,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这可真是要出大事啊! “这是逼宫啊,要是早十年,皇上必是怀柔,可现在皇上脾气无常,要是听闻大怒,喝令杖杀,岂不是本朝三十年养士之风,一日破坏旦尽?” 正文 第九百零四章 果然是朕之能臣 就在赵旭惊骇一瞬,已有举人蜂拥到宫门前,乱哄哄叫嚷,随着领头几个人的喝止,接下来数千举人都纷纷跪在宫门前,纷纷高喊。 “查清舞弊!还我清正!” 数千人一起喊着这八个字,犹如轰雷一样,在宫门前炸裂开。 “都停下!停下!” 数千举人若惊动了皇上, 真要出大事,赵旭再也顾不得,呐喊说着,只是奇怪的是,附近同样一个声音异口同声。 回头一看, 就看见钱圩的牛车也停在不远处,而钱圩从车上下来,口中呐喊, 又朝着自己看了一眼。 “必须阻止。” 二人到底同僚多年,只这一眼,就立刻有了默契。 两个重臣一前一后奔过去,钱圩大喝:“你们这是干什么,在宫门前这样喧闹,成何体统,你们读书是读到哪里去了?” 只这气力很足的一番话,将附近举子声音全部压了下去。 远处的人还在喊着,但这处声音一降下去,远处的人也似乎察觉到什么,声浪跟着降了下来。 赵旭落后钱圩一步,此刻也大声说着:“有意见,你们可以上书, 都是读书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他严厉的目光扫视到的人,都下意识低下了头。 “集众逼宫,你们是想谋逆吗?” “谋逆”二字一出,就像天降暴雨,瞬间将这上千举人心头的熊熊烈火浇灭了大半。 他们之所以敢这样做,其实还是因“法不责众”。 若只一二人,甚至是一二百人,他们也不敢跑到宫门前,逼迫皇上还他们清白。 可正因为集合上千举子,他们心里就有了底气。。 难道皇上还会因他们提一个要求,就将数千举人都杀了? 若真这样做,皇上名声可就彻底臭了! 而他们很清楚,这位已经老迈皇帝,虽然也干过一些狠辣之事,但对读书人却一直都还算优容。 正是因这份优容,从不曾向无辜读书人举起过屠刀,让他们觉得他们这次这样做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两個重臣一前一后的喝问,让他们哑口无言,想说不是谋逆,但人家说得对,有什么想说的话,完全可以联合上书给朝廷! 才刚发生了舞弊的事,连半日时间都还没过去,根本没有给朝廷一个反应的时间,举人们就开始聚众闹事,这本就没什么道理! 若是已过几日,朝廷不理上书,他们这样闹,还有情可原。 正因为明白这些,这些举人的声音,渐渐都低了下来。 但低下来是低下来,来都来了,难道什么结果都没等到,就这样灰溜溜的离开? 见举人们迟疑,赵旭脸色铁青,站中了,说着:“贡试泄题,朝廷已经知晓,之所以暂停春闱,就是为了查清此事,给你们,给朝廷,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汝等是读书人,就应该信任朝廷,信任皇上,安能作集众逼宫之事?” “速速退下,要不,等朝廷的御史一到,你等功名,立成齑粉矣!” 这话一出,反更具备威胁,朝廷不可能大举杀戮,但革去功名,却非常可能,因此举人们立刻哑了,良久,有人说着:“既然两位宰相这样说,我等怎敢不信?当凛然应命矣!” 皇宫 大殿内,来回徘徊的皇帝,早就没了方才需要人搀扶才能走的虚弱模样。 哗啦一声,挥手扫落书案上的东西,笔墨纸砚滚了一地,站在左右的人都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皇帝犹不解恨,重重地踹了龙书案一脚,口中骂:“可恨,可恨,别人就罢了,你这老匹夫,受恩较官员尤为深重,义当奔赴效命,你竟敢阳奉阴违,与朕对着干!” “还有你,本以为你能守正道,寄托厚望,不想你竟然首鼠两端。” 这样的话,让周围的内侍都心中惊骇。 他们闭紧了嘴巴,知道这样的话若今日之后传出去,自己这些服侍皇上的人怕都要脑袋搬家了。 皇帝与首辅不和,这可非是小事,首辅倾向太孙,这同样是大事! 难道真要变天了? 赵公公看到这一幕,没有上前劝说,而垂手站在一侧等待着。 谷啊 皇帝气喘吁吁地坐下来休息,瞥到赵公公,冷声问:“他们都走了?” 赵公公判断出皇上应是已稍稍平静了下来,这才回话:“皇上,朝已经散了,他们都走了,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皇帝阴沉地说:“先扫清宫内的首尾,就看这些忠臣想要审出什么了。” 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就是自己,与副考官勾结的太监,也是他派去的人。 这些,就算现在不知道,内阁以后心里必然是清楚,皇帝倒要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是不是要为了太孙,将他这皇帝的颜面扔在地上踩! 才说完,就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皇帝不快的说着:“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谁敢喧哗,立刻杖毙。” “是。”赵公公亲自出去查看,才出大殿,就有小太监急匆匆小跑过来。 “外面是怎么回事?那些奴婢在吵闹?”赵公公问着。 小太监气喘吁吁说:“是、是举子!有数千举子跑到宫门口,就在那里嚷嚷着,说是什么‘查清舞弊,还我清正’,对,就是这两句,他们在叫嚷着这两句!” “数千举人?” 赵公公顿时脸色煞白,朝着宫门口望去,这里离宫门口太远,若是现在过去查看,再跑回来禀报,怕事情就闹得更大了。 而且,一旦自己上前,责任就是自己了。 “你随咱家一起进去,将你方才看到的,说给皇上听。”赵公公心念一转,就立刻就带着这小太监返回大殿。 “皇上,喧闹声是从宫门外传来的,有数千举人要求查清舞弊、还他们清正,正聚集在宫门口……” 赵公公又让小太监将外面的情况讲述了一下,小太监被皇帝冷冷目光望着,忍着颤抖,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了禀报,皇帝却反常的没有吭声。 赵公公偷看了一眼,愕然发现,皇上反不怒了,至少脸上没看到怒容,但要以为这样是不生气,就大错特错了! 皇帝这样面无表情的模样,加上脸色铁青,其实是怒极的表现! 赵公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知道,坏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皇上冷冷一笑:“朕自御极以来,恩施优渥、体恤百官,且优容学士,是朕以至诚待天下,可不想反使这群狼藉之人,竟视朕为弱可欺之主!” “这实朕梦想之所不到。” “来人,立刻命侍卫亲军,将他們打散驱散,为首者一概逮捕,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听着这道旨意,赵公公不但脸色煞白,还全身颤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叫着:“皇上!” “怎么,你不去?连你这等内臣,也要违抗朕?”赵公公的反应,让本就已经压抑着怒火的皇帝立刻暴怒了,咆哮说着。 皇帝冷声质问着,赵公公身体瑟瑟发抖,却仍是不动,而是跪在那里。 “好,好!你很好!”连说了三个好字,皇帝冷笑着,突然抄起龙书案上仅剩的一样东西,朝着赵公公的脑袋就砸了下去。 扔出去了才发现,被他抄起来的是一块雕着龙头的砚台! “噗”一声,虽皇帝手上无力,可尖锐的龙头一端砸在了赵公公的脑袋上,鲜血一下子就喷涌出来。 赵公公顾不上满头是血,仍跪在那里,苦苦哀求:“皇上,皇上,若为这个打死打散应试举人,日后青史,怎么记载呢,皇上,皇上,你千万要三思啊!” “狗奴,狗奴才!朕要杀了你!”赵公公这样的反应,让皇帝更是大怒,左右环顾,那看样子是在找刀。 刚才跟着进来的小太监,以及旁侧的太监、宫女,早都吓得跪趴在一旁,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 就在殿内情况到万分危急之时,一直隐隐传进来的人声,竟渐渐停了。 从外面急匆匆进来一人,先被殿内的情况吓了一跳,在皇帝冷冷看过去时,忙垂下头,快速禀报:“皇上,外面闹事的举人已被首辅和钱大人驱散!” 皇帝不再找刀,跪着不断磕头的赵公公也停了下来。 片刻,殿内响起了一声嗤笑:“果然是朕之能臣!” 话是好话,但见皇帝神色阴沉,首辅跟钱圩的行为,似乎再次触动了这位帝王敏感的神经。 周围的太监、宫女打了个哆嗦,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 赵公公满头满脸是血,连连磕头,血飞溅在附近砖块上:“奴婢悖逆皇上,实是有罪,请皇上重重处罚。” “你有罪?你一心为了朕,为了朝廷,忠心可嘉,朕怎么敢定你的罪?”似乎刚才举动,极大伤了皇帝的心,皇帝冷笑一声,竟然不顾连连磕头的赵公公,径直离去。 “皇上,皇上……”一声声绝望的呼唤,渐渐不可听闻。 正文 第九百零五章 获取情报 宫门外 就在这时,已经有侍卫,以及官员过来。 “还不退去,还在这里,立刻记档处分!”随着赵旭目光一扫,冰冷冷的说着,一听“记档处分”,举人们终于感到了畏惧, 顿时就散了。 几个官员互相对视一眼,见举人渐渐散去,可能酿成大祸随之消散,赵旭一直支撑着自己的气也一下子卸了,脚下顿时一软,几乎跌下。 “赵大人!”钱圩惊叫一声,连忙上手扶住。 赵旭勉强站立,定了定神,叹着:“老夫老了!” 这话说着,钱圩顿时明悟,赵旭有告老之意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对赵旭的不满、愤怒,也随之消散。 赵旭哪会看不出他态度上的变化,用手指着远去的那些举人,说:“你是审问官,你准备怎么处理呢?” 这些举人虽然散了, 但也只暂时散了,因第一天就来闹事, 说出去也不怎么占理。 可如果不能给这些举人一个合理答案,能闹一次, 说不定就能闹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好收场了。 钱圩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想到方才的事,更后怕不已,叹着:“春闱舞弊,本是大丑事,幸提前爆发了,其实提前爆发,对举人影响还不是很大,也有解决办法。” “想要抵消不好的影响,最好办法就是迅速再开春闱。” “只要能再开春闱,不耽误了举人的前途,除了被抓起来的人,别的举人必然不会再追究此事。” “可这件事看似容易,却也不易。” “再开春闱,前提就是必须迅速结案,可速速结案也并不容易呐,刚才我听了些汇报,就有宫内的人,还有镇南伯都牵涉了进去。” 牵连到勋贵还罢了,涉及到宫内的太监,这事光是稍稍往深了想一想,就让钱圩忍不住心情沉重。。 他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但那可能却最可能是真相。 赵旭听着,突然说:“钱大人,有道是,快刀斩乱麻,这事,必须要快速了结。” “这种关节,有暇疵不算什么,你速速结案,有压力我顶着,并且保举你当主考官。” 能做一次春闱的主考官,对于他们这些重臣来说,就等于是多了一届的“学生”。 到了钱圩这份上,多这一个资历,或以后能冲刺首辅之位。 这個人情,不可谓不大。 钱圩对此却一怔,自己之前那样质问,首辅还愿意保举自己? 见钱圩诧异,赵旭笑了笑:“出这样的事,我当宰相,自然有责任,我当向皇上谢罪归乡,临走前,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告老?就这样,连宰相之位都不要了?临走也不为子孙谋福利,竟要将这点余荫,耗费在自己的身上? 首辅竟能做到这一点? 钱圩与赵旭对视,心中惊诧很快散去,突然间,他深深明白了赵旭的心,这是心中有道,所以才能行之端方。 钱圩点了下头,说:“我明白,我会快刀斩乱麻,至于别的,我也承情了。” 要是庸人,怕这时会冷笑一声,说:“我岂为了前途和相位?” 可钱圩却深知,朝廷多一正人,天下就多一支柱,岂能矫情而退让,再说,出这样的事,太孙和皇上缝隙已生,必要有人在中间调和,不然,怕是大局要坏,当仁不当,才是君子之器。 等到与赵旭分开后,钱圩立刻对身边的人厉声说着:“来人,让顺天府府尹,把有关人等都押到大理寺,我要审案!” 谷陳 新平公主府 公主府内一阵阵琴音从正院传出。 往来的侍女都面露笑容,她们服侍的公主终于心情好转,做奴婢的自然也都松了一口气。 之前有点压抑的氛围也仿佛不见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想到这些,脚步就轻快了几分。 “公主今日又召唤了琴师入府,午膳可要多备上一份。” “放心,早就让厨房准备上了。” 几个侍女嘀咕着,对公主最近痴迷琴道,还与京城著名女琴师来往的事,都乐见其成。 至少被召来的琴师是位知情识趣的女子,而非男人。 这样的交往便是再多一些,也不会引得非议。 虽然她们也不觉得公主召唤男子有什么不对,但现在京城乃多事之秋,便是她们这样的侍女都能隐隐感觉到,若是可以,她們还是希望公主能安生度过这几年。 以公主过去与太孙殿下的交情,等太孙殿下登基,公主的处境会比现在好上许多。 房间内,新平公主面前放着一把古琴,她玉手轻拨,阵阵琴音随之荡开。 跪坐在一旁的女子,安静听着,对于新平公主琴艺上的进步,似乎有些惊讶。 拨弹着古琴,新平公主停了下来,问:“你觉得本宫的琴艺如何?” 女子正是被召唤入府的女琴师,微笑说:“公主您在琴道上天赋绝佳,一旦用心钻研,自是一日千里。” “你这样夸本宫,本宫可要当真了。”听到这话,新平公主并未当真,却笑了笑。 自上次苏子籍问过了她弹琴的事,新平公主对于琴道就兴趣大增,就连让这个京城有名的女琴师入府,也是在那日之后。 唯有听着女琴师指点,或夸赞她琴艺时,她才能稍稍感到一些愉悦。 否则,只是待在这座华丽的公主府内,看着周围一切,她所感到的,是让她更觉空洞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个女官从外面小步进来,在新平公主耳侧低语了一句。 “本宫乏了,你也先退下吧。”新平公主微微变色,看向女琴师,淡淡说着。 “是!”女琴师立刻收敛了神色,刚才是有半师之分,所以可以谈笑,现在却是君臣,自然要恭敬,当下退了出去。 等到房间内都是自己人了,她才看向女官,问:“你方才说,宫里出事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女官忙禀报:“公主,数千举人在宫门口闹事,虽被首辅跟钱大人驱散,但在闹事时,皇上似乎因此发怒,而赵公公因此而被砸得头破血流。” “哦?”听到自己父亲发怒,新平公主反倒有些感兴趣了:“因为举人的事情发怒?” 女官回话:“这应只是原因之一,主要还是因首辅而发怒,因那时皇上不仅用砚台砸破了赵公公的脑袋,还怒骂首辅,对首辅有所不满呢。” “后来呢?”新平公主并不意外自己的人能得到这些情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世间之事,大多如此。 她到底是在皇宫里长大,又曾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手里有这个资本,过去没那么在意权势,才会落到了现在的地步,但只要她想要获知一些消息,她自然也有办法。 她身边的侍女,都是宫女出身,与宫里一些太监、宫女,大多有着血缘、同乡关系。 她的父皇大概从心里看不起她这个女儿,所以她获取情报的过程,竟意外的顺利。 正文 第九百零六章 皇上老糊涂了 女官仿佛没有听出公主话语中对皇帝的不敬,垂手说着:“然后赵公公就退了出去,回去后不久,皇上就派人去安抚,还赏了药,传口谕,让赵公公多休息。” 新平公主听到这里,摇了摇头, 心想:“父皇莫非真老了?” “若不是糊涂了,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 赵公公这样的忠仆,态度上的确是有些越线,但谁都知道,这是对皇帝的一片忠贞,比起马顺德只知道阿谀奉承,一味奉迎,赵公公这样的人,其实是难得可贵。 太监都贪财,但只要取之有道,别太过,那就是好奴婢。 打伤一个太监,这也是小事,但向来重视读书人的父皇,却在数千举人闹事时,想要做点什么,甚至抑制不住怒火? 现在这个连自己情绪都无法控制的人, 真的还是她当初曾经仰望的父皇么? 难道,隐隐流传的太祖诅咒, 是真的? 想了想, 新平公主对一个垂手站立的侍女说:“你一会从后门出去一趟, 给本宫送一封书信到太孙府。” “是。” 太孙府 正院的小花厅里,苏子籍端坐在正位,简渠、野道人、文寻鹏几人则分坐两侧。 不断有人走进来禀报打探到的消息,而一个又一个消息,似乎都是好消息,可是在场的人并没有喜色。 钱圩竟也果断做出了决定。 “钱圩雷厉风行,回去就开堂审问……你們怎么看?”苏子籍听完最新消息,问着在场的几人。 简渠就透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苏子籍,说:“钱圩这么做,显然是想迅速了结此案,他在大殿上没有支持您,又果断想结案,一步步都是对皇帝最有利的事,显是皇帝的忠臣。” 这种话,其实是自己先把自己立在对立面,可没有人在意,只是听着简渠继续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行动来看, 他也不希望看到皇室操戈的事情发生。” 众人都是颌首, 野道人接了口:“依我看,或会快刀斩乱麻,将当事人扣個帽子,一股脑治罪,甚至当场杖毙,也不是不可能。” 苏子籍点首:“这个钱圩是个忠臣,不过虽对皇上更忠心,但在皇上与天下之间,他还是有所保留的,并非完全一面倒。。” “而不似马顺德那样,只知道阿谀奉承,一味奉迎。” “钱圩应该有与赵旭相似的理由,他也不希望皇上老了却做了错事。他想要尽快了结此案,一是保全皇上的颜面,希望皇上能就此收手,不至于最后闹到无法收场,在青史留下恶名。” “其次是,我觉得,只要主公能顺利接位,他还是会喜闻乐见的。” “他知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迅速结案,然后再开科举,这样才能安抚大部分举人。”文寻鹏接口说着:“只可惜……不过,钱圩此举虽忠,怕种祸也不小!” 只可惜后面没有说,但是大家都清楚,可这样的做法,未必会有善果,皇帝未必会领情。 “不错!”几人听了,也都点头,认可文寻鹏对钱圩的点评。 苏子籍更是目光一闪,更可惜的是,一旦自己和皇帝对立,矛盾无法调和,怕钱圩虽然痛心疾首,却还是会杀自己满门——既然决裂不可避免,就得尽量减少动荡,这情况,为了大局,只有尽快诛杀自己满门,才是对大局最好的事情。 所以,或应该考虑,怎么样解决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苏子籍看到小狐狸在外面探头探脑,招手让它进来,小狐狸却冲着他摇了摇尾巴,没有进来。 哦? 这是有外人来了? 苏子籍立刻就懂了这小东西这样动作含义,他向外看去,几乎就下一刻,就有人从外面跑进正院,恭敬进来。 “新平公主府给殿下您送来一封信。” “哦?”苏子籍微怔。 谷鸶 等到信送到他手里,他抽出信瓤儿,展开一看,神情倒是柔和下来。 几人对视一眼,又都将目光齐齐落在了苏子籍的身上。 “你们也都看看。”苏子籍示意野道人先看,再传给别人看。 野道人是跟着苏子籍时间最长的人,既然主公让看,他察言观色,意识到这并非是诉情的书信,便起身接了过去。 将信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后,野道人传给了文寻鹏。 别人看了,也都神情轻松下来。 野道人甚至还调侃:“公主这是爱护主公,所以才会给您送来情报啊。” 想了想信上所写的内容,他又说:“居然这样暴躁易怒,主公,皇上这样的态度,是不是说明,他已急了?” 苏子籍暗暗想着:“根据镇南伯得的消息,以及别的线索,皇帝想延命,可大还丹迟迟没有炼制出来?” “皇帝寿命将近,就仿佛人已站在了悬崖边,一不小心就会陨落。在这种情况下,便是英明之主,怕也要糊涂了。”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似乎太祖中过诅咒,也演袭到了皇帝身上?” 他若有所思着,片刻后说:“不管是不是急了,砸了赵公公也就罢了,还让他休息,这一句口语才是致命一击。看来,皇上对赵公公很是不满。” 文寻鹏就说着:“赵公公这是犯了忌讳,大臣可为国考虑,家奴只应该为皇上考虑,赵公公越线了。不过,皇上竟然想要直接打散数千举人,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十分不理智,可惜啊……” 这是第二次可惜了,可惜的是千人叩门没有闹大,硬是给首辅和钱圩拦下了! 可惜先不说,对于赵公公的评价,苏子籍既赞同,又不是完全赞同。 赵公公是否算是个合格家奴? 在苏子籍看来,这太监,的确算是个合格家奴。 贪财,但知道什么银子该拿,什么银子不该拿。 也记仇,小心眼,护短,可涉及到了重要的事,他也知道什么是正事。 涉及到了皇上的安危,这太监也的确能豁出命去。 但要说私心,与其他势力有来往,这太监也有,但究其原因,还是因皇帝已是不那么信任、看重这家奴了。 家奴的确只应该为皇上考虑,但赵公公显然是做过首脑太监的人,知道事情轻重,正因为皇上考虑,才会不愿顺从去打散举人。 不过,这一点想法差异,不是重点,他也没打算表现出来。他直接颌首,随之说:“也许皇上真的老糊涂了呢。” 说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完,突然下命令:“这件事还需继续让其闹大,你们回去选几人,立刻去散布消息,就说……皇上老糊涂了。” “说他要包庇太监,处分首辅。” 不是不想将派去的太监交出来么?他就推波助澜一把,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诸人纷纷起身,应是。 野道人更是抚掌而笑:“妙!水混了,主公您才能摸鱼,这事因皇上而起,却不是他说结束就能结束的了。” “就如同当初册立主公当太孙,现在看来,皇上没安好心,但这太孙既立了,想再轻松废掉?怎么可能让其如愿,我们不愿,天下人也不愿。” 这话掷地有声,众人都是颌首,苏子籍笑了笑,又转了话说着:“钱圩要快刀斩乱麻,那镇南伯府,怕就有难了。” “我倒要看看,镇南伯府里,藏着什么大鱼。” 时至今日,苏子籍对黑手更是猜忌,务必要拔的干干净净。 正文 第九百零七章 你叫我什么 镇南伯府 镇南伯一直没有外出,而在书房里练字,不知为何,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写字可静心,但这办法在今日也有些失效。 抬脚起身,又见着六个帐房拿着帐本在一个客厅里对帐, 突然悟起,今天是对去年年帐的日子,一切并无异样,又退了出去。 管家见了,误以为是璀璨,一会就进来了:“伯爷, 帐对清了。” “唔, 说吧!”镇南伯定了定神,呷了一口茶, 进行写着字说着。 “是!”管家也不用纸,直接就说着。 “我们府里,去年主子月银900两,奴婢总共月钱是1357两,车马费用是142两,衣服1647两,取暖136两,饮食1597两,启蒙196两,听戏设宴166两,维护府邸花了72两……” 镇南伯并不觉得枯燥,家家都有财政经,要是往昔, 必是非常认真,可今天却硬是心不在焉。 “奴婢月钱1357两,本府87个下人,平均16两?” 略一惊, 京城男仆略高女仆略低,但一年在10两左右,每个多了6两,可转念又失笑了,那是普通奴婢,上面还有管事大丫鬟管家等,自然要体面些,这数字就算有水分,也不多。 “老爷!顺天府尹潭大人上门,要见您!” 才想着,从外面骤然传入的声音,让镇南伯笔下一顿,一滴墨落在了纸上,这副字算彻底废了。 “顺天府尹来了?” 索性将笔放下,看着门外面露焦急之色的管事,心中不安之感更胜。 这管事急急说着:“人已经进来了,马上就要到正院了,还带着水火棍子,看起来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 镇南伯从书房外走,才走到院中,就已看到了进了正院的人,走在最前面的可不就是顺天府尹潭平? 自己是伯爷,按照本朝规矩,王和郡王超品,国公正一品,郡公从一品,国侯正二品,郡侯从二品,伯正三品。 自己往日里与这位顺天府尹也打过交道,府尹对自己一向是客客气气,何时这样直接闯入过府邸? 后面更是跟着衙差,的确,带着水火棍子。 镇南伯微微变色,这对任何勋贵都是冒犯,以潭平的为人,若无紧要事,是不可能做出这样行为。 自己并不掺和争嫡的事,既不支持诸王,也不支持太孙,对皇上的事也从不阳奉阴违,可以说,在诸多勋贵里,算是十分识时务了。。 自己能犯了什么事,让顺天府尹亲自上门? 见镇南伯诧异,潭平也不绕弯子,朝着拱了拱手,唤了一声伯爷,就开门见山问:“您府上可有一个叫弘道的人?有人举报他参与泄露考题,本官是来拿他回去审问,还请您叫他出来,免得造成误会。” “什么?弘道,这如何可能?” 镇安伯想了很多可能,却唯独没想到,潭平竟然是冲着弘道来,更没想到弘道一個小厮,竟被卷入了春闱泄题的大案! 镇南伯不由惊怒:“弘道不过是区区一个下人,怎么能知道考题,又如何能泄题?” 这该不会是为了坑自己吧? 若说镇安伯府里最有能力干出这件事的,也是自己这个镇安伯,一个小厮,泄了本次贡试的题目,这是开什么玩笑? 谷搬 又冷冷说着:“我府上的确有个名叫弘道的人,但他是府上一个小厮,已经病了多天,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潭平其实也不信,若说泄题的人是镇南伯,还觉得靠谱一些。 一个伺候人的底层小厮,有什么能力去接触考题,还泄露了考题,掺和这样的大案? 但既然是线索,就不能置之不理。 潭平再次拱了手,诚恳的说着:“伯爷,您也知道,这次春闱事闹的很大,已上达天听。” “这多半是攀咬诬陷,但既有人提了,就必须要带去审问,为了避免出事反说不清楚,我才自己过来,还请伯爷你能体谅。”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反对不成,再说,这的确是潭平一片善意了,镇南伯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既是如此,那就让人将他带过来。” “去,将弘道带来,若病得无法走,就多带两个人,给他架过来。” “是!”一旁管家立刻应着。 世子所住院落的一间厢房,冷冷清清的屋子,仿佛没有一丝人气,床榻上盖着被子,被子下的人却瑟瑟发抖,面带病容。 这人正在做一个梦,梦里的自己,似乎是弘道,又似乎不是弘道。 他很清楚,梦里的自己正是十五岁,也是这么躺在床上,额头滚烫,身上也很冷,一直在瑟瑟发抖,嘴里喊着父亲。 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摸了摸他的额头,焦急地对人说:“这几个大夫真是无能,这么久都不能降温,再去请大夫!” “是!”有人应声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跟前出现了一个大夫,弘道努力睁眼去看,只看到一张模糊的脸,但奇怪的是,他知道这大夫在低头盯着自己看,在自己看去时,大夫忽然笑了,然后开始用手搓着自己的脸。 弘道就这么惊恐地看着大夫那张本来在眼中模糊不清的脸,渐渐变化,变成了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虽然这个“一模一样”只是梦里下意识的认知,实际依旧是模糊不清,但梦里的自己却惊恐万分,想要发出尖叫,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无法喊出来,直到大夫与自己只是几分像的脸,完全变得与自己一模一样,大夫才停了下来,望着自己,再次笑了。 “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救命! 随便来个谁都好,救救我!救救我!这里有妖怪,他变成了我的模样,他在冒充我! 弘道大声呐喊着,可奇怪的是,无论怎么样呐喊,却没有人回应,渐渐,周围的一切黯淡下来,从灰白色,渐渐变成深灰色,又迅速朝着黑色转变。 天要黑了! 渐渐接近夜,这让弘道隐隐觉得很不妙,他本能的知道,若这里彻底被黑暗笼罩,他或会发生非常惨的事。 “谁?” “你叫我什么?” “你又是谁?” 一张张陌生面孔出现在面前,弘道拼命看着,却发现,竟谁也不认识了,他油然产生着巨大的恐惧,却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在黑暗中徒然的奔跑着,呐喊着。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一道细微的光突然出现在了前方,弘道望之大喜,拼命朝着那方向奔去。 正文 第九百零八章 春雷 “就是此人,他就是弘道。” 有仆人指着,捕头没吱声凑上去看,果见一年轻人躺在床榻上,正翻来覆去,潮红的脸上浮着一层汗,嘴唇发干, 紧闭的双眼也不安稳,眼珠在里面乱动,时不时发出声,一看就正沉浸在噩梦里。 “确定无疑?” “是,就是他。”仆人回答毫不迟疑。 衙差都是老手,一看就知道是真病, 啐着嫌晦气,怕感染,并不上前,捕头冷冷的说着:“你们这时还敢怠工,把他拖出去,难不成要我动手!” “是!”衙差只得过去直接将人给拉起来,拖到了地上。 见那人似是醒了,又似是还未醒,也不在意,确认是这人,将其双臂绑在后面,捆得结结实实,就直接拖着向去走。 “且慢!” 当人被拖出了这院落,快要拖到前院时, 一道身影从后面急匆匆过来,气喘吁吁的模样,让人很担心他若跑得再快些,会当场咳血。 “你们这是做什么?”来人紧走几步到近前, 看一眼已被捆绑起来的人, 顿时有些怒不可遏。 “弘道乃是本世子的仆人, 你们是何人?竟进入镇南伯府拿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住口!”他的话音才落, 前方就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 “父亲……”谢真卿看到喝止自己的正是镇南伯,还有意说什么,立刻就被镇南伯瞪了一眼。 这一眼,让谢真卿泄了气,以着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回望父亲。 “将他拉出去,拉出去!”镇南伯心里也很不舒服,可又没办法,挥挥手,让人赶紧将弘道给拉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父亲,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谢真卿脸色看着就很不好看,问。。 镇南伯叹息一声:“顺天府尹潭平亲自带着人来带弘道,说是弘道与科举舞弊一案有关,要带回去审问……哎!这事为父也是一头雾水,可顺天府尹亲自来拿人,又是办这样的大案,为父不过是一个平常勋贵,如何能管得了?” “可是父亲,弘道不过就是镇南伯府的一个仆从,是儿子的小厮,如何会被卷入科举舞弊案?” 谢真卿急急说着。 见儿子这样着急,镇南伯心里也不好受,弘道虽说只是镇南伯府的一个小厮,但这事若是继续往深了扒,谁知道会不会给镇安伯府惹来滔天大祸? 现在他只盼着镇南伯府能够挣脱这漩涡,至于弘道本人会有什么结果,他已是管不了了。 虽这样直接放弃,对镇南伯府的名声会有一点影响,也会让一些人觉得镇南伯府可欺,但涉及到了这样的大案,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去想别的呢? 他看着儿子,放缓了声气,劝说:“不要再管他了,这不是你我该去管的,他若无辜,顺天府自然会将他放回,若他果然被卷入其中,那自有朝廷律法来裁决,与你并无干系,你记住了这一点!” 说着,镇南伯就匆匆往回走。 被留在原地的谢真卿看着那些人远去的身影,面色突然之间阴沉。 “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之间顺天府尹会带人拿下弘道?” 弘道被捉走,这事的突然发生,打破了计划,也让谢真卿有了一种一切都在失控的感觉。 谷緉 明明这些年的事,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 谢真卿感觉到了不祥,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样的感觉绝不是无端出现,任何激烈情绪的出现,都是一种预兆! “是天机反噬吗?”他下意识碰了碰心口,暗想着,想到这里,立刻脸色铁青。 “看来,这府上,怕是呆不久了!” 不用特意去查看,就能猜到,这座镇南伯府的周围怕都藏着人,出了这样的事,就算被带走的人是弘道,镇安伯府也必然会被顺天府甚至别的势力暗中盯着,想要挖出什么来。 他不能就这么直接出去,更不能直接唤人来。 想到这里,谢真卿慢慢向前走着,却渐渐与墙角拉近了距离,忽然从袖袋里取出一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石子,就这么咻一下扔了出去。 这石头很小,便是外面有人盯着,怕不会注意到这种没有任何字迹的普通小石子。 但这却是一个暗号,自有玄机在。 他没有立刻往前院去,而是慢慢走着,走出不到五十步,旁草丛里,就有一只狸猫探头看向,轻轻叫了一声。 旁人看了,只会看到谢真卿走过去,蹲下来逗这狸猫。 实际上,谢真卿却在蹲下来后,用手拨了一下,话却又快又疾:“你听着,现在突逢骤变,镇南伯世子怕是要镇压不住了,立刻准备撤离!” 狸猫朝他微微点了下头,就重新钻进了那一片草丛里。 谢真卿重新起身,这次,则加快速度,朝着前院走去。 “这就是弘道?” 潭平带着兵站在前院里,忽然看到一群兵卒推搡着一個人过来,这人看着年龄不大,眼睛半睁不睁,似乎正是迷糊时,上下打量一番,就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负责的捕头立刻回话:“是,大人,此人就是弘道!我等是从他的房间里将他给拖出来!” “他这是怎么回事?”看到被一推,竟直接摔在了地上的弘道,潭平蹙眉问着。 这人怎么看着有点不太对? “大人,这个弘道是病了。”又一个文吏过去,揪着弘道的头发,仔细检查了一下,又碰了碰弘道的额头,额头滚烫、脸色潮红,这的确是病了。 “看起来是真在发热。” “是真病,还是装病?本官来看看!”潭平一听,却有些不信。 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刚发生了科举舞弊案,带着兵来带弘道回去,结果这弘道就发了高烧?这是装病,还是有人下毒了? 该不会是另有人卷入其中,这弘道只会幌子,所以有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灭口吧? 潭平作顺天府尹,经手的案子多了去了了,而这就留下一个后遗症,那就是,疑心重。 他直接走过去,俯身过去,靠近仔细端详,想看看这小子是真病得糊涂了,还是在装病。 “轰”才靠近,远远就隐隐似乎有一声闷雷,可潭平仔细听,又没有了,不由蹙起了眉。 “春雷,这样巧么?” 正文 第九百零九章 带上来 “唔?” 眼前一线光,突然爆发出更强烈的亮光,弘道一下子涨得通红,看来自己跑的方向果然没错,这里果然可以出去! 他越是跑,就觉得眼前的这一线光越来越亮,可跑得很累了, 感觉整个身体像是被一座大山拖着,连抬腿、迈步这样简单动作,都重若千斤。 “不,我不能放弃。” 不仅仅是不服输的意志,更是恐惧让他咬着牙在坚持,他能感受到, 如果这机会没有了, 自己就完了。 “冲啊,能不能出去,就在这一举了!” 感觉到周围一切更幽暗,隐隐有水声,似乎身后有着可怕的东西追了上来,弘道已什么都不去管了,咬着牙,奋斗一跳,跳进了那一道光中…… “唔?” 现实中,潭平才靠近弘道,弘道就突然有了反应,身体挣扎着,表情狰狞,随着一声短促的叫声,又挣扎了下, 随后不动了。 潭平皱眉,继续盯着,发现这人虽不动,但眼皮里却在转。 果然是在装病, 还装得这样低劣! 潭平冷笑一声, 直起了身体,命令:“就算病了,抬也要抬到衙门去,带走!” “是!”衙差们轰然应声,立刻就上来五个人,搬着弘道的脑袋、四肢,将其直接抬出去。 “且慢!”就在这时,忽然传来这一声,随之快步走来一人,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大人,我这仆从正病着,不如先让他看病,待病好一些再去衙门?您若不放心,可派人在这里守着,现在天气还冷,若就这么将他带回去,怕是不仅问不出什么来,性命也不保!”谢真卿似乎很是关心这人,求情着。 镇南伯一直在旁安静看着,其实弘道是真病假病,无关重要,甚至死与不死,也没有关系,只要不给镇南伯府惹麻烦就可以。 却没想到一向脑袋清醒的儿子居然又过来阻止,他之前不是都已与儿子说明了其中利害关系? 儿子也不是这等脑袋不清醒的人,怎么就再次干出这种事来了? 镇南伯涨得通红正要开口,潭平就已很是不快,自己亲自来,是给镇南伯面子,不想还有人不识好歹。 往昔听闻镇南伯世子素有才学,不想不过如此,当下就收敛了神色,神色淡淡看了一眼,呵斥:“你府里也有嫌疑,还敢阻挡顺天府办差?” “潭大人,我这儿子只是担心耽误了事,并非故意阻拦……还不退下!”最后一句,镇南伯已带上了怒气,厉声说着。 谢真卿脸上青气一闪,今日若让潭平将弘道带走,到了衙门,以弘道现在的情况,之前施的镇压替代之术,怕就真要破了。 他为这身份做了很多事,又利用这身份做了很多事,难道就这么放弃了不成? 这岂不是功亏于溃了? 潭平呵斥完,就再次命令衙差将人抬走。。 谷譅 “镇南伯,本官就先走一步。”说完,冲着镇南伯拱了下手,就要直接大步流星出去。 谢真卿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下,眼底已闪过了一抹杀意。 “轰”天空隐隐又一声闷雷,谢真卿突然之间脸一红,又是一青,暗叹一声,只能后退几步,将路让开。 “天机已泄啊!”在这时做什么,立刻就会暴露,并且受到反噬,根本连撤离的时间都不会有。 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不能在这时情急动手。 谢真卿的手最终还是握成了拳,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人被带了出去。 镇南伯一回头,就看到儿子这模样,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太宽宏他了,想骂,又舍不得,只是冷哼一声,直接从谢真卿的身侧走了过去,这和平时自然大大不同。 谢真卿也感觉到了,要是在平时,肯定会解释一二句,可现在,阴沉着脸的他,望了望天,转身离去,到了一处走廊,就对着花丛一句:“快,快撤,时间不多了。” “哼,镇南伯世子,浪得其名。”潭平也寻思着,放在过去,他不会轻易得罪镇南伯府。 当顺天府尹可不是什么轻松活计,需要与所有京城权贵打交道。 但话又说话了,天子脚下,可能一块砖掉下来,砸死两个人,其中一个都可能是个有背景。 所以这些权贵没出事还好,一旦出事,下场还未必比得上平头百姓。 涉及到科举舞弊,潭平既是负责的官员之一,就不可能给任何人颜面,因稍不留神,他自己都可能要出事! 本今天自己亲自来,就是免得下人作贱镇南伯府,留几分余地,但是看这世子的样子,怕没有第二代镇南伯了。 “将他抬到牛车上,带走!”指挥衙差将人抬上去,潭平则也上了这辆牛车,另有两個衙差跟着上去,防备着弘道中途跳车逃走。 因着有车,速度就极快,不一会就抵达了顺天府衙门,几个衙差拖着弘道进去,这一进去,就看见了公堂。 书吏拿着纸笔跪坐,手执水火大棍衙役鹄立在公堂二侧,中间钱圩已经升了公座,二侧各有一公案是为罗裴和潭平空着,钱圩铁青着脸,对着潭平勉强一笑,问:“人可带来了?” “带来了。”潭平衣裳窸窣坐下,说着,看见公堂下面一大摊血,还有个生死不知的人面朝下扑在地上,眼皮一跳,没有说什么。 “拉下去,带上来!”钱圩用目光冷冷睃了一眼堂口,命着。 大堂口一阵轻微的动静,两个衙役拉着一个这人下去,血淋淋的拖出长长血痕,眼见不活了,恰与拉上来的弘道擦身而过。 弘道本来是闭着眼,不知何时,眼竟睁开了,左右一环顾,看出这里竟是衙门,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但却像凛冽的冬日空气一样,让弘道本来还有些昏胀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 “威武……” 被重重一丢在堂下,接着就是衙差一声递一声威严的堂威,当堂威突然之间停止,整个大堂立刻寂静,静的连一根针落地也听得见。 听着这声音,感受这森严肃杀的气氛,弘道全身一颤,一直像被雾气遮掩着的过去,就瞬间全部清晰明了。 正文 第九百十章 世子是怎么了 “唉!” 堂威喊过,钱圩却独自紧蹙眉头沉思,刚才打死了三个人,要说杖杀人,也不是第一次,钱圩十三年在郡县,当过六年知县, 杖杀,监斩,甚至当年开国不久清理匪贼督战都有。 “可罪不该死就杖毙,还是第一次。”钱圩摇了摇头,口中苦涩无比,只是看着下面, 目光又是坚定:“我为朝廷计,岂惜我个人清誉呢?” 就要伸手拍惊堂木,突听堂下一声大叫:“二位大人,我要举报啊——” 凄厉无比的叫声,就像夜枭一样刺耳,骤然出现,吓得在场的人都一颤。 钱圩手里的惊堂木都差点掉下来,脸上的肌肉都跟着一跳,这失态纵然是属于全员的,依旧让他胸中怒火熊熊而起。 “啪!”钱圩狠狠一拍惊堂木,大怒:“你镇南伯府有着嫌疑,念在位列功臣,所以才给了体面,不叫伯爷和世子, 叫你来问,现在还敢咆哮公堂,简直是放肆!” 谁料,这话却再次刺激了堂下的弘道。 弘道几乎泣血喊着:“不!我才是镇南伯世子!是有妖怪镇压我, 代替了我!” 什么? 钱圩和潭平都是变色, 本来是审问舞弊的事,说实际, 谁也不会认为舞弊和镇南伯直接有关,镇南伯根本没有机会拿到考题,最多就是从犯,可是从犯根本不值——好好的勋贵传家,与国同休,去办这种没有多少好处又牵连甚大的事? 更不要说区区一个奴仆了,他凭什么参与? 可现在,弘道这一嗓子叫出来,不仅钱圩等人震惊,仿佛连老天爷也跟着震惊一般,这一叫,但听疾鸣的“轰”一声,接着一团极亮的电光传来,照得整个大堂雪亮,梁上籁籁落下灰尘,旋即又大堂一暗,只见倾盆大雨直泻而下,这还罢了,令人心悸的是,隐隐有一个火球出现,竟直接朝着弘道扑去。 潭平跟一干人等都直接吓得呆住了,他当顺天府府尹这些年,自恃什么都见识过了,可这场景,他还真是从没见识过,今日算开了眼了。 衙役们亦是如此,他们何曾见过这些?全都呆住,想动都无法动,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压着他们,让他们身上背着重山一般。 唯有钱圩,看到这一幕,不但不惧,反而目光灰暗的狞笑一声,“啪”将惊堂木重重一拍,怪目圆睁断喝一声:“这里是朝廷公堂,我钱圩奉旨审问,谁家妖怪竟敢作崇?!” 这一声并不大,可这一声吆喝,竟仿佛是从极远地方传来的又一阵雷声,直接压过了大堂上的轰隆雷声,让双耳都嗡嗡作响的众人,一下子就耳朵清爽了! 嘭一声,隐隐出现的火球,竟也化成了一团绿火,咻一下,就直接熄灭。 这场面,配合着钱圩方才威风凛凛的一喝,实在犹如话本里所描写的传奇一样。 “……”众人看向的目光都带上了震惊,個个目瞪口呆。 “你是弘道,有什么冤屈,快快说来,说,是不是有妖怪指使你们舞弊科举?” “不,不是。”弘道才说了这句,见着上面的官又脸色铁青,透出几分杀气,显是极不满意,他其实是极聪明的人,立刻又话一转:“但是此妖,冒充了小人,兴起舞弊,祸乱京城是有的!” “哦?你此言不虚?” “小人个个是实。。”本来镇南伯世子,不应该称小人,可终是十年奴仆习惯,一被威吓,还是本能自称小人。 谷諥 “皇天庇佑……”钱圩重重的吐了口气,再开口说话,竟似反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听的喜意,转身说着:“我继续审,潭大人,麻烦你再去一趟,围住镇南伯府!” 潭平亲眼目睹了一切,亲耳听到一切,已经明白钱圩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妖竟然代替了镇南伯世子,这恐怕已不是短时间内发生的事,这样的事既是被叫破,就必须要拿住那个假世子。 但是这不是关键,有着大妖作崇祸乱的事,许多不应该查,不应该深入的东西,都可以一并推给大妖。 不管是不是因大妖才发生了科举舞弊的事,这些事都可以推出去,也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毕竟,刚刚那一幕,可是很多人看到了,并不是假! 这的确是皇天庇佑,把一个天大丑闻,化于无形。 朝着钱圩点了下头,潭平二话没有说,直接起身喝着:“来人!” 这时又一声令人胆寒的炸雷,潭平却再不犹豫,厉声吩咐:“备马,立刻叫起善捕营,随我出行,快!” 此刻呼天啸地的倾盆大雨已经落下,可雷厉风行下,只是片刻,一行七八十人就已经云集。 潭平翻身上马,直奔出去,后面近百骑也疾奔出去,数十骑穿街直扑,马蹄震得连忙响,竟然有着千军之势。 京城除紧急军情不许驰马,就是京城连着亲军,人口已破70万人,这在古代是极大的负担,驰马就会一口气连撞死十七八人。 但幸亏现在大雨,只见着噼啪的雨幕中,街道一个人都没有,唯有几个巡街的人拿着瞧锣,见情况不对,立刻远远避去,等人远去远了,才啐了一口:“这群狗日的……雨天驰马,撞死活该。” 潭平却听不见这骂声,纵马过街,抵达镇南伯府门口。 一眼看去,镇南伯府大门紧闭,侧门却开着,隔着一望,里面门房坐着二个门人,正在扯谈吃着瓜子,潭平略觉心安。 刚才自己不坐牛车了,直接骑马,也没有带步行衙差去,而率领七十余骑奔了过来,为的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个疑似假世子拿下! “围住,上去。”潭平翻身下马,尽管穿着衰衣,也禁不住这大的风雨,里面早就湿了,却顾不得,只是厉喝。 角门处,有门人正坐在说话,虽隐隐听见马蹄,可雨大,也没有特别注意,等着看到顺天府府尹去而复返,还带了七十余名骑兵,都神情一变,忙站了起来。 “你家世子呢?”潭平厉声问着。 “世子?”其中一个门客迟疑了一下,又一人嘴快,说着:“世子刚刚出去了,说是买东西。” “来人,快追!”潭平一听就脸色大变,直接命令:“速速去,封住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城门!” 作顺天府府尹,临时下达这样的命令自然也是管用,可这一番命令,可是将几个镇南伯府的门人给吓到了。 这是发生了何事? 世子、世子是怎么了? 正文 第九百十一章 立刻杖毙 “还有,封住镇南伯府,没有我的命令,一人也不许外出!”潭平更是厉声喝着,这时,已经不给镇南伯府留丝毫情面了。 “走,回去调兵。” “是!” 七十余名骑兵留下十余人, 将前后门都堵住,剩下的人,除立刻疾去各城门下达命令封城门,还有数骑,直接跟着潭平回去,顿时, 马蹄声又疾起。 雨劈啪下, 可饭还得吃,现在是造晚饭的时辰,家家冒着炊烟,唯有一处住宅并无,这是一宅大屋,距离城门不算远,黑沉沉的,似乎没有人住。 此时,一人进了去,正是谢真卿,带着狸猫沿墙而过,抵达一处厢房,看起来非常平常, 放一张桌子,墙角还靠着一捆柴, 断没有人在意。 谢真卿与狸猫对视一眼,就又用手一推桌子,只听“嘎嘎”声,桌子翻过, 下面的砖也移开, 露出了一处入口。 狸猫先窜了进去,竟然半立而起,伸爪一挥,只听“蓬”一声,墙上的蜡烛点起,原来这是一个密室。 这密室就不大了,中间是个祭坛,在谢真卿进入,幽暗的房间里出现了一群黑影,都长得奇形怪状,竟是藏在京城这龙气最旺之地的妖怪,都是跪了下去。 进入祭坛,狸猫重重喘了口气:“终于可以说了,在外面真难受。” “这里情况怎么样?”谢真卿却不理会,问着。 “这宅是八品小京官的住宅,小,不引人注意,官,等闲无人敢惹,所以很是安全。” “并且有密道通向城外,万一有事,可以在这里出去。” 谢真卿点首,才想说话,突然之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巨响,这声音似是春雷,又又似源自人心,谢真卿顿时变色。。 春雷? 不,不是,是事发了。 一瞬间,谢真卿的反应非常敏捷,他突的持咒,只听嗡一声,原本只亮着烛光的祭坛直接骤然大亮, 而下一刻,一道明闪,将密室照得一片惨白,接着就是一声令人胆寒的炸雷,这个藏在地下的祭坛就直接炸开! “啊!”几声惨叫,随这突如其来的闪电,周围的妖怪惨叫一声,有的连声音都未发出,就被炸得飞出去,甚至四分五裂! 而谢真卿闷哼一声,一口血就这么吐了出来。 顺天府衙门大堂 外面响起一阵挣扎声,一个尖细声音直接叫嚷:“放肆!咱家乃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休得无礼!咱家自己能走!” 又一人则被推搡着进来,一言不发。 钱圩坐在大堂上,冷眼看着两人进来。 其中看着白净并无胡须的,正是宫里服侍皇帝的大太监,王进忠。 一人看着身带文气,一看就是文官,则是刘世权。 原本还在尖细说着话的王进忠,一进这顺天府衙门大堂,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一低头就看到了前方地面上有着一滩血。 这一滩血看着湿漉漉,不可能是以前留下来,而这可怕失血量,哪怕没看到人,都能让人立刻意识到,在这地方,刚刚就有人被打个血肉模糊。 不管那人是不是还活着,怕都要废了! 王进忠顿时浑身一颤,本就不黑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就连刘世权,身为文臣,按说该更有骨气一些,可见到这一幕,也是不由身体一颤,双腿发软,强撑着才没有软倒在地。 钱圩作文官,对文臣的态度,与对太监的态度,自是不同。 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他淡淡说:“刘世权,你乃是朝廷命官,本官就准你站着回话。” 又看了一眼王进忠身后的两個衙役,两个衙役立刻就朝着王进忠的腿弯处一踹,噗通一声,就将王进忠给按倒了。 王进忠脸涨得通红,尖着嗓音叫着:“咱家也是有品级的太监,也是朝廷命官!” 凭什么刘世权因是朝廷命官就能站着回话,而自己却要受此羞辱? 他这话不说则可,一说,可是给钱圩本就燃起来的怒火添了一把柴,他不可能承认皇帝有错,有错的自然是这些阉贼。 谷峙 这些阉贼乖乖认罪,然后被打死,才是应该有的下场,不想还敢咆哮公堂? “住口,真是恬不知耻!”钱圩一拍惊堂木:“你这等贱阉,还算是官?还不供出,到底是谁指使了你?快说!否则,大刑伺候!” 刑不上大夫,对刘世权用刑要谨慎,但一个阉贼不过就是奴婢,在这样的大案里,自然是要用刑来逼问了。 此人也必须是突破口! 钱圩也知道,这样的贱阉是绝不敢胡言乱语,不乱说,不过是死,若是乱说,那就是生不如死,不得好死! 王进忠被人按着两边的肩膀,想要挣扎,就听到这话,惨白着一张脸冷笑,明显对钱圩这样审问自己十分不服。 正要继续针对他作为大太监算不算官这事纠缠时,脑袋突然嗡一下,一股更激烈的邪火从胸口窜了上来。 钱圩就见这个本来面带不服的大太监,突然之间冷笑说:“咱家是内臣,谁能指使我?当然是马督公和……” 后面的话,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扼住喉咙,突然之间就说不出了。 坐在上面的钱圩,在听到前几个字时,就已大惊失色,立刻就要喝止,却已是来不及。 本想着坏了,这阉贼竟当众说出了这样的话,若是将那一位给说出来,这件事就是没法善了。 结果不知是这阉贼猛地意识到了说错话,还是上天眷顾,王进忠后面的话竟是没有说出来,张着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公鸡,看着荒诞,却让钱圩后怕不已。 “到了顺天府大堂竟还敢乱语,看来你这贱阉是断不可能说实话了!来人!立刻将他杖毙!” 这可不对啊大人!按着王进忠的两个衙差目瞪口呆,抬头看向钱圩,明显是迟疑了。 再怎么说,这位也是宫里的内臣,是有品级的太监! 还涉及科举舞弊这样的大案,一言不合就杖毙,这是不是哪里不太对?莫非是大人突然犯了糊涂? 这两个衙差迟疑,实在是情理之中。 钱圩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却无法对外人说。 他阴狠目光扫过,冷冷的说:“你们不杖毙,是想自己受杖么?来人!将他们两个先拖下去,各打二十!” “……是!”别的衙差一听,有的机灵,立刻就上来拖这两人下去。 打这两人,反正也就是轻处打,总比留下来被指名去打太监强啊!就算真有什么事,也与他们这些人无关。 片刻,外面就响起了肉被闷击之声,哎哟声才响了一两声,就变成闷哼,显然是被堵了嘴,免得再惹了祸端。 有慢一些的衙差,在上官逼视下,只得按住王进忠,王进忠已经知道情况不对,首先是恨自己,自己怎么说这话? 眼见着钱圩目光阴冷满脸杀气,他拼命挣扎,二个人都按不住。 “拿下!”既然动了手,几个衙差心一横,就用上了阴毒手法,只听喀嚓一声,王进忠长声惨叫,已经被将其摁趴下去。 “不!”王进忠知道,自己可没有两个被杖责的衙差的待遇,那两人不过是受罚,行刑的也是熟人,最多就是受一些皮肉之苦。 自己如果被打,是真要被打死了! 他额头冷汗直冒,脸色已苍白如纸,阴毒瞪向大堂上坐着的人,拼命挣扎,同时厉声诅咒:“狗官,皇上不会饶了你!你会比咱家死得更惨!咱家等着看你怎么死!” 说话时,衙差就已是噼啪噼啪狠狠打下来。 钱圩就这么坐在堂上,也不让人将人拖下去,就这么神色阴冷的听着诅咒,还冷声催促:“用力打,立刻杖毙!” 原本衙差已用了力,却还是有所保留,万一大人突然后悔了,还能及时叫停。 听到大人再次催促杖毙,两个行刑的衙差对视一眼,脸上都闪过了一丝狠色,下一次就用足了气。 只听“扑”一声闷响,王进忠呻吟一声,本来尖声的惨叫,一下变成了闷哼,再“扑扑”二下,就没有了声音。 竟是没几下,就真的将人活活打死在当场! 看着这一幕的刘世权,脸色苍白,全身颤抖,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一瞬间,他是真怕了。 正文 第九百十一章 又逃过一劫 “至于你,来人!”钱圩脸色阴冷,冷冷的说:“将其官服剥去!” “钱大人,下官二十年寒窗……”刘世权哆嗦着嘴唇,恳求看去,自己读书二十年中个进士不容易,怎么能还没审, 就直接剥去官服? 不剥去官服,自己还是“犯官”,剥了,就是黎民百姓了,这区别就算是在监狱,也大不一样。 可才说出这句话, 刘世权自己就止住口, 因他想到刚才王进忠说的那番话, 冷汗就冒了出来。 涉及到大内,不能说了,也不能辩了,自己再反驳再辩解,怕不但没有用,还有大祸。 只因刚才贱阉王进忠竟当堂攀咬马顺德,还要攀咬马顺德之上,那还有谁?若是顺藤抓过去,可是不得了的事! 这事就这样吧,刘世权脸色苍白想着,自己死也就罢了,也是定局,不可能再改了, 若再连累家人, 使亲族获罪、自己就是家族的罪人! 想通了这些, 刘世权就不再挣扎。 刘世权不再挣扎,钱圩盯着这个阶下囚,反露出一丝温情,挥手阻止了衙差剥衣,问着:“刘世权,你可知罪?” “下官知罪,一切听侯朝廷发落。”刘世权说完,就沉默不语。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钱圩感慨的说着,已经无心再细问下去,说实际,审案只是给朝廷一个交代,现在罪魁祸首有了,中间替罪羊也有了,再审下去,也等于给皇帝出难题,更丢朝廷体面。 思索定了,说:“既然知罪,那就还算顺服朝廷,去狱中反思罢!” 说着,钱圩一摆手,让人将其拖下去:“退堂,来人,备车!” 钱圩现在已在顺天府坐不住了,这事必须要及时去禀报,将这事的收尾给敲定,绝不能放任此事闹大! 况且,之前是想不到一个收尾的借口,而现在借口已送上了门,既能对皇上有一个交代,又能对天下读书人亦有一個交代。 自己定要说服皇上,让此案就此了结! “去皇宫!”上了牛车,钱圩说着,将车帘放下,往后一靠,叹了口气,不由按着太阳穴。 其实一开始,钱圩就先有定论,再寻证据,这事会发展到这里,让自己觉得意外的就是王进忠这贱阉竟真胆大包天敢说出那样的话,至于别的,一切都在预料中。 也正因此,钱圩才更头疼。 也幸好,不幸中的万幸,出了镇南伯世子被大妖所换这事,该说是上天庇佑么? 闭上眼,钱圩做着腹稿,趁着还没到皇宫,思索着如何说话。 抵达皇宫时,天色还早,这时皇帝一般正在处理事物,直奔皇帝常去的大殿,一路走来,能看到侍卫在时刻巡逻。。 大殿外更是甲兵林立,这一切都带给人一种压抑肃穆之感。 钱圩能感觉得到,皇宫内的气氛比以前来时更令人不安。 谷捔 “风雨欲来啊!”钱圩望了一眼天空,乌云翻滚而来,压抑之感更甚。 胸口似是堵着东西,就连眼前这常来的宫殿,也仿佛与往常不同,像被雾蒙蒙的颜色笼罩着,给人一种日落下山暮色沉沉之感。 “钱大人?”这时一个大太监恰从里面匆匆走出,一低头,就看到了站在石阶下的钱圩,顿时一惊,忙小跑着下来,问:“您可是有事禀报皇上?” 钱圩虽不喜欢宦官,但面前太监平日里比较低调,与马顺德、王进忠之流不同,他冷淡点头:“本官有急事要禀报皇上,事关科举舞弊一案,案子已经审明了,特来向皇上禀报!” 钱圩可是皇宫的常客,是这些人眼里的熟人,此刻又要禀报已经审明了的科举舞弊案,纵然态度冷淡,这太监也是丝毫不敢怠慢,立刻说:“请钱大人在这里稍后,咱家这就进去禀报皇上!” 说着,就提着衣摆匆匆又疾行而上,朝着殿内匆匆而去。 而此时的偏殿里,匆匆赶到,赶在钱圩之前到来的人,正是大太监马顺德。 马顺德已经取代赵公公成新一任督公,掌管着外面几乎所有情报事宜,涉及科举舞弊大案,更是皇上重视的重中之重,早在镇南伯府出事,以及钱圩杖毙了王进忠时,就已有消息快速递到马顺德这里。 马顺德得到消息时差点晕过去,一边咒骂着王进忠果然不得好死,一边却又急匆匆赶来,甚至顾不上擦汗,只为了提前一步来觐见皇帝,将得到的情报说给皇帝听。 禀报时,内心已不安至极。 皇帝看一眼脸色苍白、满头是汗的马顺德,蹙眉:“你也是四品太监了,如何这种模样,养气呢?” “是是,奴婢养气不足,望皇上恕罪!” 马顺德脸色苍白,却一个字都不敢隐瞒,将发生在顺天府大堂上的事都一五一十说了,就连王进忠攀咬自己的话,都一字不易,还讲了大妖或真取代了镇南伯世子。 “……因现在各城门都已关闭,潭平正带人四处搜找,若不是那个假镇南伯世子心虚,岂会匆匆逃走?更可恨是王进忠,竟在大堂上胡言乱语!” 马顺德心里清楚,科举舞弊的事,不管有没有那个镇南伯世子掺和,面前这位天下至尊怕都怎么都逃不掉干系,乃是幕后黑手、主谋。 可这事,他能说么? 他纵然心里清楚,皇上之前更暗示了种种,可都不能说! “王进忠四处攀咬,居心更是莫测,实是丧心病狂,奴婢御人不严,实是有罪,请皇上降罪!” 马顺德说了大妖的事,此事完全可以将黑锅扣出去,更着重说了王进忠之可恶,在这两个之外,他很干脆的就认罪,任凭处置。 因他知道,自己有任何抗辩,都是减分而不是加分。 毕竟,王进忠可是攀咬了自己,若不趁机让皇上对王进忠痛恨,万一皇上顺水推舟,将自己推出去做替罪羊,那自己岂不是立刻要去死了? 这也不算是胡说,王进忠虽然没有说出是受皇上指使,可那番话只要是个不蠢笨的人听了,都能咂摸出一点不一样的滋味来。 这事皇帝做得,他也猜得,但这事却不能公之于众,更不能点破了,否则,无论是谁,都难逃一死,而首当其冲倒霉的人,则只会是自己这种随手可抛的奴婢! 垂眸看着跪在脚下的马顺德,皇帝脸色微变,似乎是一时不能决断,良久才冷笑一声:“这狗奴才竟然敢于胡乱攀咬,死的好,死的妙!” 这话一落,马顺德不由暗吐出了一口气,半颗心就落了下来,这次,自己似乎又逃过一劫? 正文 第九百十二章 天意果真垂青太孙 马顺德正小小庆幸下,皇帝若有所思。 似乎想到钱圩立刻就杖毙了王进忠,免得当众说出不该说的话,皇帝深深吁了一口气,叹着:“钱圩,还是有点才干的。” 至少,能立刻将王进忠处死, 只凭这一点,就可以将之前钱圩软弱之举给揭过去。 此人对他应该还是忠诚的。 马顺德趴在地上,不敢吭声,心中却突然油然产生着嫉恨。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太监,快步来到皇帝身侧,低声说:“皇上, 钱圩已到殿门外,他称案子已经审明了,特向您禀告。” “让他进来。”皇帝满怀心思,这时天已阴得重了,沉雷一声接一声响,既已知道发生什么事,仍心有不甘,觉得这件事就这样结束,实在是白忙一场,错过了机会。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作罢,皇帝忍着烦躁,令人将钱圩叫进来。 大殿外正等候着的钱圩, 看见刚才进去禀报的太监又出来。 “钱大人,皇上已在里面等着您呢, 请速速入殿!” 钱圩颌首感谢,就快步进去,一进去, 就看见了皇帝熟悉的身影在殿内散着步, 连忙叩拜行礼。 “哦?你说案子已经审明了?”皇帝似笑非笑的问:“才仅仅一天么,这个速度,倒是神速了。” 这样子,实在是让人看不出这天下至尊到底是什么心情。。 但毫无疑问,若不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回答,身是阁臣,下一刻被拖下去肯定不至于,可皇帝也未必留多少颜面。 顶着这样的压力,钱圩却正容回话:“回皇上,案子其实也并不复杂,之所以会闹出这样风波,实乃妖孽作乱!” “在今日之前,谁能想得到,镇南伯府这样功勋之府,竟糊涂至此,被妖孽给哄骗了?此事实在是骇人听闻,但确是实事!” “哦?你说,镇南伯府被妖孽给哄骗了?”皇帝怔怔望着殿外,问着:“这是怎么回事?与科举舞弊一案有关?” 钱圩也不管皇帝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这事随着自己跟潭平的放任,估计已经在京城里传开,当下就端容说着:“是,镇南伯府的世子在十年前发病,被妖怪调换,不知使了什么法术,竟然无人生疑,这实在可怖可畏。” 钱圩说到这里,是真正诚心正意,也大是不解:“臣原本是书生时不知,可入朝为官,也读了前朝史载,有所了解——何方妖孽,能替代一个伯爷世子,而不惊动发觉?” “别的不说,道录司和钦天监,都是有罪。” “要是人人都这样,那知满朝文武勋贵,是人是妖?” 钱圩说的满腹疑惑和愤慨,前朝根本没有这种事,本朝开国,如日东升,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皇帝却若有所思,隐隐明白,又是太祖留下的后遗症。 当下摆了摆手:“这事朕知道了,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你继续说。” “是,这假冒的镇南伯世子本非我族,其心必异,因此煽风点火,祸乱京城,而被替代之人,一直被假世子带在身侧做小厮,正被之前被收押之人举报与科举舞弊的弘道,可见,妖孽是欲借此机会,行逆天之谋!” “而太监王进忠和副考官刘世权,或是阴人,或是心术不正,都被那妖孽所腐化,竟跟着扰乱朝纲,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谷籘 这些就是随便编造了,但钱圩说的庄重大方,皇帝也听的极认真。 “幸皇天庇佑,小厮被检举,结果一入公堂,惑心术自解,当下立刻揭穿这事,而揭穿了,在大堂之上,那妖孽还欲兴风作乱,出现了火球与雷声,后被臣喝退。” “不仅仅这样,王进忠还不悔改,竟敢当堂攀咬,说与内宫马顺德有关,其状若疯狗,还欲说大逆之词,显然已被妖孽彻底灭了心智,当下被臣给立刻杖毙了,以免他妖言惑众,迷惑世人!” “臣无旨杖杀内臣,还请皇上降罪!”说着,钱圩就五体投地,一副等候发落的模样。 旁马顺德,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听到钱圩提到了王进忠当堂攀咬自己,就是一哆嗦。 他偷偷看向皇帝,发现皇帝面色平静,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钱圩,说:“钱爱卿,你杖杀这等忤逆不道之婢,又何罪之有?起来吧!” 随后,又淡淡看向了马顺德,马顺德忙垂眸站立,却听皇帝说:“虽此事或是攀咬,不过,未必空穴来风,你是不是真与之有牵连啊?” 噗通! 马顺德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等反应过来时,已接连磕了三四个头,嗑得脑门都破了皮,鲜血淋漓,还在连连向上磕。 “奴婢怎么敢呢!奴婢怎么敢呢!” 皇帝看都不看,冷声说着:“就算没有牵连,至少你也有失查之罪,来人,杖十!” 听到只是杖十,马顺德顿时松了口气,就被拖了下去,片刻,棍子击打肉的闷声,以及马顺德忍耐的闷心,同时从外面传来。 在这样的声音背景下,皇帝却和气对着钱圩说:“你办事利索,实深得朕心,来人,赏玉如意一对!” 一旁立刻有太监记录了,这是需要之后去钱府赏赐,毕竟是御赐之物,又是奖赏,自然有一套程序要走。 钱圩立刻跪倒,谢恩,却没有立刻抬首,而是跪等着处置的旨意。 皇帝似乎心思重重,神情恍惚看着远处,一时没有说话,说实际,自己是皇帝,这次不中,下次有的是机会。 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词? 只是,局面演化成这样,却大大出乎预料之外,皇帝浮现出蜀王齐王一样的困惑——莫非天意果真垂青太孙(代王)? “不,朕才是皇帝,朕才是天子。” 皇帝目光一厉,沉吟片刻,冷冷说:“太监王进忠、副考官刘世权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实在是可恶,王进忠死了,也不可轻饶,尸体喂狗。” “刘世权身负皇恩,却作出这等辜负之事,斩!” “余下十三家考官贬三级,罗裴和梁余荫有失查之罪,但又有检举之功,不赏不罚。” 说完处置,皇帝还是心有郁郁,又说着:“镇南伯府,世子被调换,虽是妖怪所为,也是自身不修德导致,着削去爵位!” 一道道命令颁布下去,声音沉稳,赏罚分明,似乎又回到皇帝原来英明决断之时。 “臣遵旨。”钱圩应诏,看着皇帝一道道命令颁布,内心实在复杂至极。 皇帝先不说,朝堂上,怕有不少聪明人已洞悉了真相,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朝堂稳定,不再生出乱子呢? 正文 第九百十三章 悬赏 钱圩正感慨,皇帝见着他呆呆出神,因说:“钱卿,在想什么呢?” “臣在想这些事如何善后。”钱圩见着皇帝笑眯眯看着自己,仿佛君臣相宜,但还是立刻回话,恭敬垂头, 不敢与之直视。 经过之前种种事,纵钱圩依旧对皇帝忠心耿耿,但也对皇上心有余悸。 “是啊,善后不容易呀!” 皇帝十分满意,抚着额深深吁了一口气,神色却轻松许多。 现在重要的并不是天下治理,也不是天下争战,最重要的是反是内部问题——太孙。 皇帝不需要一个会反抗自己的臣子,哪怕打着为自己为朝廷的名义,自己需要的是既有能力又只效忠自己的人。 “首辅今日上午上折告老,你怎么看?”皇帝踱着步子站住了脚。 首辅告老这事,其本人早就告诉过钱圩。 但钱圩虽忠心,却不傻,自然不会让自己看起来仿佛已知情,他猛一抬头,稍稍露出一丝诧异,又将这诧异按捺下,只恭敬回话:“回皇上,首辅乃是国之重臣,任命或致仕都非小事,当由皇上圣断。” “只是,要是询问臣的意见,臣以为, 首辅一向办事良好, 现在也没到七十, 还可以为皇上您多效劳几年!” 虽首辅说过要离开, 不想做首辅的内阁大臣几乎没有, 钱圩也是内阁大臣,自然也有过一瞬间的心动,但经过这次的事,对首辅感观复杂,越发佩服,也因此觉得自己怕是不能胜任此职,所以不敢附和。 皇帝听了,只是点了点首,似听进去了,可片刻后,就倏然回身说:“钱圩,接旨!” “臣接旨。”钱圩立刻跪倒,恭敬说着。 “朕命你担任主考官,负责之后的春闱!” “……是!”钱圩立刻应着,但他的心里,却对首辅揣摩皇上心思之能,更加惊叹。。 首辅居然能判断出,自己若这样回答,皇上必然立刻吩咐自己做接下来春闱主考官。 果然能做到首辅的,都是人杰,自己,还远远不如。 京城 京城是海运和运河并举,只是前朝末期,财政亏空,又屡有战乱,因此淤塞,大船难通,皇帝登基,财政渐渐充裕,十几年治河,贯穿了海运和运河,因此船只云集,生业繁茂。 沿河沿街连绵席棚,因着突然出现的轰隆大雷,不少人都悚然而惊,不知这又出了什么事。 “雷声来得邪乎,该不会是在劈什么妖怪吧?” “是有可能,你不知道,这里(坊)据说有鬼怪啊。” “啊,什么鬼?” “听闻是前朝的女鬼,上吊死了,一直在夜里幽幽叹息,吓跑了几个人家了,最近的是顾县丞买了,结果没有住几天,就吓的搬走了,也没有人再敢买了。” “你们听的都不对,哪是前朝的事,是十几年前这户人家和太子有了牵连,所以死了……” “不仅仅这样,听说,那一位已经老了,糊涂了,又把孙子当成仇人呢!” “嘘!噤声,不要议论这些,免遭祸端!” 本来躲雨的行人讨论的还算愉快,听到这个,立刻行色匆匆,似乎很忙的样子,不少人宁可冒雨多走一段路了。 谷每 这数月以来,不仅朝堂上出现种种怪事,就连京城内的百姓,也陆续遇到怪事。 被平了的神祠曾有野神作祟,这是很多人都已有的共识。 而除此之外,关于太孙的奇异,关于各种真龙之说,更在私底下流传。 而新旧交替这个时间段,像老迈之龙已龙气衰退,无法再给予京城庇佑,所以一些灵异事件也时有发生。 从来只从外地人口中获知的一些妖怪作祟之事,在现现在的京城里,竟也能偶尔遇到了。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令很多人开始下意识不安。 今日的大雷,又在科举舞弊案发生后出现,还是旱雷之声,这实在是让人无法不往多了去想! 而招了闷雷的源头,也就是偏僻顾家宅子密室里已残破不堪,倒了一地妖怪,混杂在其中的唯一一个“人”,正是潭平现在遍寻不到的镇南伯府假世子,谢真卿。 谢真卿俊秀面容都布满灰尘,就连往日不沾尘埃的衣服上,亦多处破烂,让整個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随着眉蹙了下,他慢慢睁开眼,一睁开,就猛地起身,踉跄一下才站稳。 满目疮痍,入目的一切,都让他心底一凉。 天雷是何等威力,竟连招来的几只大妖全部劈死,在京城内的安逸,倒是让自己忘记了这天威之可怕! “大、大人!”就在谢真卿感到头疼,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谢真卿转过头去看,才发现狸猫扶着墙起身。 不仅仅这样,外面也传出点声音,是两只小妖,这两个小妖也受了重伤,但因并没有进入密室,只待在这宅子里,反因此捡了一条命,还有口气,但也出气多进气少了。 “过去多久了?”谢真卿按了按额头,开口问。 狸猫喘着气,虚弱着回话:“大人,已、已过了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谢真卿现在脑袋都嗡嗡作响,不像往日反应灵敏,但听着过了这么久,终于恢复了一些神志,暗道一声:“坏了!” “弘道知道我内情很多,断不能留了!” “必须快快处理。”谢真卿一念之间,立刻就问:“还有多少妖在京城?” 之前天雷轰击,他也不敢说就只袭击了这里,这处外加几处都藏着妖怪,不知道还有多少妖怪能为自己所用。 “大人,府里就只有我们六个了!”狸猫点了点,说着。 六个,狸猫勉强算是大妖,但伤不轻,余下都不是大妖,连人形都化不了。 谢真卿咬了下牙:“通知全京城的妖族,弘道已经是叛贼,出卖了我们妖族,我们妖族必将其诛之。” “如果此人不在镇南伯府……就去太孙府附近拦截,务必将其格杀,不许留下活口!” 命令完,谢真卿扫了一眼,又说着:“谁能完成任务,我亲自赐下妖力,助其晋升,还传法三篇!” “是!”狸猫立刻积极起来,带着几个轻伤妖怪立刻应命。 要知道,妖力有着品阶差异,一旦蒙上位者赐下妖力,就立刻得了许多好处,不但多了几分神通,更是打通了化形之路。 要是鲤鱼等水族获得龙君赐下,就有一线希望化成龙! 这赏格,不可谓不高了,顿时狸猫,把刚才惨相都忘了精光。 正文 第九百十四章 削爵 镇南伯府 昨夜一场大雨,第二天凌晨一大早就有着动静,门房就又偷偷看了外面一眼,只见镇南伯府沿墙都是顺天府的善捕营,不仅仅堵住前后门,连没有门围墙处也有人盯着,一个个都带着配刀, 一看就是动了真格。 就有仆妇提着食盒和篮子想出门,就被善捕营的人拦了,皱眉说:“你有甚么事想出去?” “兵爷……”仆妇赔笑低声说:“府内几十号人,每天都得买菜,是不是让我通行下?” “不行,上面有令……一概不许进出!”善捕营的人连连摇头。 往日里,顺天府府尹也要给镇南伯一个面子, 可现在这些人毫不通融,连奴仆想要买东西,都被阻止。 甚至后来管事出面,递了银子求帮着买,也无人答应。 “不行,平时这忙我肯定帮了,现在谁敢消受这些银子,不怕砸饭碗么?”有稍熟悉的人直接低声说着。 这座偌大镇南伯府竟像一座大监牢,这里的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可哪怕是往日里眼高于顶的伯府管事,现在也只能是忍着,一个个都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比较有脸面的管事都试探着问伯爷跟伯夫人身侧的得力人,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会不会牵连到府内的人? “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昨夜哭了一夜, 世子出去了也不寻找,还把那個小厮迎到上房里看护!” “老爷不断叹气, 也是一夜没有睡, 这光景, 谁敢去问。” 丫鬟仆人个个慌成一团,却不得关窍,哪知道,现在的镇南伯和夫人,正遭遇着比被甲兵围困更令人痛彻心扉的事。 “没有想到,这些年一直养着的儿子,寄予厚望的伯府世子,竟是大妖所扮!” “而真正的儿子,却是假世子身侧的一个小厮!” 镇南伯和夫人纵然会因亲生儿子的遭遇而心疼,可同样亦是被多年心血白费、伯府后继无人这事给深深打击到了! 当然,回过神后的夫妻二人更恐惧,伯府竟被一个大妖藏匿多年,还卷入了科举舞弊案,等着镇南伯府将是什么? “夫人,您要去看望弘……公子?”夫人身侧的仆妇,见夫人坐卧不宁,一副想要出去的模样,这仆妇顿时心里了然,低声问。 夫人生得雍容,一看就是标准贵妇人,哪怕遭遇了儿子被替换这样的打击,虽脸色苍白,亦是勉强能维持住表情,不至于崩溃。 但距离也只是差一步之遥。 她伤心至极地说:“到底是我儿……哎!我苦命的儿啊!” 身侧的人听了,对视一眼,都没敢露出异样来。 夫人这痛苦哭泣着的,到底是这个被送回府里的儿,还是已经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的儿? 别的不说,原来世子虽假,可风度翩翩,熟读经书,虽身体弱了些,可却令人心折。。 而真世子,大家都日常见了,就是一个小厮,这一时如何扭转过来? 看,镇南伯到现在,还不肯接受,还没有去探望呢! “弘道可睡了?”走到弘道被送回后就入住的院落,夫人问。 这院落并不是伯府世子住的院子,更不是弘道原本房间,那里既住过大妖,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可怕东西? 弘道一被送回来,知道了这事后,伯爷就下令,直接将院落给封存了。 不光是自己心里别扭,更因那里既住过大妖,就不能让人破坏了里面的现场,万一皇帝想要派人来探查,他这里给搞了破坏,岂不是罪上加罪? 所以弘道被送回来后,住的就是离着正院很近的一个偏院。 谷龣 守在门口的两个仆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忙小心翼翼回:“弘道……公子,还没睡……” 夫人听了,就直接带着一个仆妇一个丫鬟进去。 才进院落,里面的人就察觉到了。 弘道,哦,现在应该称为谢弘道,谢弘道出来,冲着伯夫人深深一礼:“母亲。” 这一声唤的干涩无比。 何止是他,夫人一恍惚,可看着以前的奴仆,总是难以相信,亦干巴巴地问:“我儿,你可还好?这里可住得惯?” 谢弘道回话:“母亲放心,这里住着很好。” “哦,那就好。”夫人对着他,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年,她与谢真卿做母子,儿子因身体病弱,她与夫君投入的精力就格外多,而谢真卿对她与伯爷更孝顺。其实就算是到了现在,夫人也想不通,那样一个除了身体病弱之外样样都好的儿子,怎么就能是个妖怪呢? 谢弘道跟在谢真卿多年,又跟着在伯府住,只这么一眼,就看出伯夫人在想些什么。 本就难受的心情,更因亲生母亲对大妖不自觉流露出的关心而痛苦。 想到自己刚被送回来时,作亲生父亲的镇南伯看过来那一眼,谢弘道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都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可这件事真去细究,又能怪父亲与母亲么? 这些年的相处,当做亲儿子一样看待,怎么可能对那大妖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可问题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自己被替换,被变成奴仆,是自己最惨好不好! 二人又简单说了几句,伯夫人也想对他好,这一点,谢弘道亦能感觉到,面对伯夫人的目光,他只能强颜欢笑,反过来安慰:“母亲,我现在能醒来,不再被那大妖逼迫,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放心,我这些年也学了些,不至于让您丢了颜面。” 才说着,突然有人跑进来禀报:“夫人,外面来了宣旨太监!” “什么?”这一刻,所有人心里都浮现出了一丝不详预感,伯夫人立刻对谢弘道说:“我儿,快随我出去接旨!” 抵达庭院,到底是勋贵家,已经设了香案,镇南伯也从正院出来,一行人跪下。 只是一看宣旨太监,就知道没有好事,只见冷着一张脸,展开圣旨,尖着声音宣读。 谢弘道跪在人群前,脑袋嗡嗡响,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几个字在耳畔不断回荡! “……虽是妖孽作崇,可也是不修德导致,如此凉薄,如何能置身勋贵殿堂之列?着削去镇南伯爵位……” 削爵了,祖上拿性命换来的伯爵,竟就这么给削了! “臣……接旨!” 镇南伯的脸色一下惨白下来,却还要强撑着跪拜,谢这削爵之恩。 太监也不收管家递来银票,直接就这么走了。 府内的人都惶恐不安看向站着拿着圣旨的镇南伯……不,现在已不能被称之为伯爷了。 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圣旨,片刻,突然就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伯爷!” 正文 第九百十五章 求取一线生机 “伯爷!” 周围顿时大惊,先是个个面如土色,接着就惊醒过来,七手八脚把镇南伯架住,有的扶着镇南伯呼唤,有人去寻汤觅水,有人手脚无措呆看, 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伯夫人呆呆的看着,口里只说着:“伯爷,你可不能有事呀……” 倒是管家撑的住,叫过人:“伯爷这是急疼迷心,一时昏迷,不妨事的,快去叫张郎中来, 不要声张。” 有人命令, 自然有人立刻去执行,权贵府里都养着一二郎中,为的就是出现急病时能立刻找到人。 若治不了的病,就只能去请外面的名医,或干脆去请太医。 镇南伯虽被削了爵,但府里的郎中不可能立刻走人,一被请立刻过来了,当下就上去检查。 “啊……”这时,镇南伯粗重喘息一声,醒了过来,脸色蜡黄,哆嗦着手,想要起身, 却根本起不来。 这一检查,就道坏了! “伯爷这是中风了, 内风不轻啊……”张郎中直起身子叹着,这话一出,众人看着被扶到床上躺着的人,脸上都流露出了一丝绝望。 伯爷好好的突然被削了爵位,这对整个镇南伯府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 不过,圣旨里,虽削了爵,但没有抄家,连从三品昭信将军都没有削去,虽说这将军一点兵权也没有,就是一个虚职,一年领個260两银子,可也是官身,还能有希望。 结果在这时,伯爷又中风了! 看这样子,都不必张郎中说,就知道伯爷中风严重,这是受了大刺激! 伯爷没有倒下去,还能有人脉经营,一倒下,靠谁呢,靠夫人还是靠昨天才是小厮的谢弘道? 这伯府,眼见就要散了。 “卿儿……卿儿……”躺在床上的镇南伯挣扎着,嘴里唤着,似乎脑子不清楚,还念着自己的儿子。 伯夫人听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说:“别喊了,老爷,别喊了,他早就走了!走了!那是妖怪,不是咱们儿子!” “卿儿……真卿……” 床上的人却睁着无神的眼睛,嘴里细念着他所谓儿子的名字,明显是受到了两次重大打击,脑袋都直接糊涂了。 “大夫,这是怎么了?” “这是内风,一时糊涂,我开几贴清神降血的药,过几个时辰就清爽了。。”张郎中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银子,又能不能去别家,口中却还说着。 他虽生了心思,却还没有懈怠,凝神开了药方,又命着去抓药,这个不用去外店,大部分府上都有,管家接过看了,立刻吩咐:“去药柜去抓药,快去!” 等到让人去煎药,镇南伯夫人看着丈夫,红着眼眶,想说什么,又不知能说什么。 怨吗? 自然是怨的,镇南伯府素来是低调,并不怎么碍别人眼,怎么就被大妖相中,被大妖将儿子给替代了? 自己将大妖当儿子养了这些年,就算是此刻生了恨,可这些年感情,又岂是能立刻抹掉? 哎,事已至此,再去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谷銺 爵位已是没了,如今人也病倒了,整个伯府就如大厦将倾,徒之奈何? 不光是伯夫人这样惶,仆人,哪怕是素来还算沉稳的管家,现在也是面色惶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首先,这伯府就要大改,府邸不是御赐,所以还能留着,但有些院落不适合无爵之人住,就只能搬出来,将院子封起来。 而门匾及府内的一些陈设也要撤了,放到库房里。 还有一些建筑、装饰,也都要换,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却还要紧着去做这些,否则,被人再告到皇上那里,那就真是要了命了。 谢弘道就这么站在旁,看着仆从进进出出,看着小厮侍女服侍着亲生父亲喝药,看着母亲站在一旁,垂泪劝着。 又见父亲已老糊涂了,却还心心念念着“儿子”,这样父子深情,让谢弘道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们又需要自己现在做什么。 自己这些年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厮,纵然也识字,却根本没有认真读过书。 曾经做世子的那些年对自己来说已太遥远,很多事都只隐隐记得,而荒废了这些年的学业,也不可能立刻捡起来。 谢弘道默默走了出去,直到走到了外面,走到无人的庭院中,依旧没有人发现这一点,没有人来追,没有人来问,也没有人注意到。 他虽被认了回来,可这偌大府邸,却无一处是自己容身之处。 自己记忆中那些对他亲近的人,也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若说之前自己还心存一丝侥幸,那现在就已经确定了这一点。虽自己被认了回来,但实际上,也许谢真卿才是本来被寄予希望的世子。 谢弘道不敢去试探,是不是自己当时在大堂上什么都不说,只死扛着酷刑死在了那里,镇南伯府就依如往昔,父亲和母亲,都不会因重大变故而伤心绝望? 远处仍闹哄哄,而这无人过问,站在角落处沉默良久,原本颓丧突然被什么给点燃。 “混帐,凭什么?”谢弘道的眼底冒火,凭什么,自己凭什么要去想替那个妖孽去死? 凭什么父亲倒下了,自己根本无人问津。 凭什么伯府削爵,本是妖怪作的罪孽,却隐隐变成自己的原因。 想起夺走自己一切的大妖,谢弘道眼睛里,宛是鬼火一样生光:“不,凭什么?我才是镇南伯世子。” 这样说着,突然之间一阵响,抬头看去,竟是一只猫串过,本不以为意,可一转身,就不禁一惊,突然之间毛骨悚然。 “先前我是此妖仆人时,记得此人有驾御不少妖怪,有的就是动物。” “莫非刚才,就是其中一只?” “不好,我知道此妖许多秘密,要是继续留在府里,等他反应过来,我就必死无疑!” “只有趁着现在,趁着他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逃亡去太孙府,我倒可以求取一线生机!” 偌大镇南伯府,却完全不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谢弘道一警觉,就什么都没拿,四下看看,直接双脚一蹬上了墙,从上面一翻而下,落地无声。 若说在那大妖身边唯一得到了好处,大概就是自己不得不为大妖杀人,不得不学了一身足以自保以及杀人的本事。 出来后,谢弘道丝毫没有停留,直接就向太孙府奔去。 正文 第九百十六章 殃及池鱼 一辆牛车正慢慢行着,却被拦了下来,京城不比府州,举手投足皆有制度,就连牛车都走得不疾不徐,讲究缓平稳适,因此停靠都徐徐而停, 不会使车主难受。 此时春天,车外路侧树木显绿,池塘清波涟涌,回顾一望,便见天空滚上乌云,虽时而被风吹散,露出阳光,但眼下又聚拢, 将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其中,光线昏暗了许多。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打在地面上,变得湿润。 苏子籍看着出神了会,才问特赶来的仆人:“就在前面?” 仆人回话:“是,二人就等候在前面的客栈里。” 原来是余律和方惜早早去太孙府,结果没找到,府里的人得了地址,知道殿下现在对这二人很关心,就立刻赶过来,在半路上告知。 本来牛车就要拐路,既二人要见自己,苏子籍就说:“先不必回府,去见一见余律方惜再回。” “路先生, 你继续说。” 太孙府来的仆人说完了事就下车,牛车内除苏子籍, 还坐了二人, 一人是野道人, 一人则是惠道。 因着去见余律方惜, 一提到这二人,就必然无法避开目前要面对的难题。 一路上,气氛稍显沉闷,野道人也是上车没多久,按照事情发生的顺序在禀报。 惠道旁坐,就听野道人继续说:“……主公,钱圩已在一天内结了案,当堂杖杀了王进忠。” “首辅告老,但皇上不许,还派了人安抚。” “哦?首辅倒是聪明人,可惜……”苏子籍点了下头轻叹。 野道人继续:“就在方才,官府还贴出告示,说是三日后再次进行春闱考试,既不耽误多少时日,很快就再次考试,赴京赶考的这些举人自然也就安了心。” 这真是每一个举措都仿佛天助皇帝。 只听着这些,惠道就怔怔想,本来预想的举人叩朝,以及舞弊大案,连连被赵旭和钱圩化解,果然是气数尚盛么? 胡思乱想间,牛车已经进胡同,乍见旅店了,此时已是暮色苍茫,这里靠北是坊市,最是热闹去处,街衢二侧星星点点已渐渐燃起一盏盏灯笼,虽有细雨,还是人来人往。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苏子籍怔怔出神,观赏街景,吟着一诗,才笑着:“赵旭和钱圩不愧是大臣,这样纷乱如麻的局面,这样一下就理出头绪了,看来这一局,竟是平了。” “不过,与其说皇帝气数尚盛,不如说,本朝开国,本是如日东升,名臣辈出,逢凶化吉也是自然。” 苏子籍神色有点黯然,下令:“将谣言都撤回来吧,既是气数不绝,就只能暂时蛰伏,事不可为之。” 野道人跟着叹了口气,显然,这次没能一鼓作气将皇帝搞臭,让他也深感遗憾。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作罢,继续硬挺,就可能被人发觉痕迹,这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对了,主公,还有一事,是关于镇南伯府。”野道人突然又说着。 “镇南伯府怎么了?” 谷擠 野道人就将大妖替换世子,世子在大堂上公开喊冤的事说了一遍,又说着:“镇南伯已被削爵,可怜父辈出生入死,到了第二代就削去勋贵了。” 苏子籍静静听完,长长吁了一口气,看来,打草惊蛇这计不错,是大妖替换了世子? “有意思,竟然连妖族也插手人间真龙。” 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笑容,苏子籍说着:“看来,皇帝一腔怒气无处可撒,还是迁怒了。” 才说着,就到了旅店门口了,就见着余律方惜等候在外面,看到到了,忙上前见礼。 “不必多礼,你们可还好?”苏子籍匆匆下车,仔细打量一眼,发觉两人并无事,只是脸色苍白,眼圈有点发暗,还有点红,方吁了一口气。 余律方惜对视一眼,方惜就说:“殿下,我们一切都好,只是邢业上吊了!” 余律也低沉的说着:“本来,这等小事,也不能打搅殿下,但官府说是畏罪自杀,还不许安葬,要等着仵作来检查,这也太作贱了,看情况似乎是故意为难,所以……” “我明白了。”苏子籍点了点头,本是想着,就这么说话,免得进出引得一些麻烦,但听了这话,却打消了原本的打算,这种事情,或就是不敢针对自己却敢针对自己朋友,或者就是单纯的觉得这些举人惹麻烦要作贱,但不管有什么事,其实快刀斩乱麻就是。 两人进去,苏子籍听着。 邢业是两人认识的一个家境很一般的举子,虽说考到举人,比秀才要有钱得多。 但前提是不再继续奢望往上考,只要不往上考,谋一个小官,资产自然能慢慢丰盈起来。 可若继续往上考,光往来的旅费、住宿费等开销,就能拖垮一个殷实之家,就更不必说别的。 不过就算一两次没考中,回去也依旧有退路。 毕竟,有举人的功名,日子还是比大多数过得好。 可因着科举舞弊一事,邢业等人被削去功名,以后永不能再科举,野道人在刚上牛车时就想自己禀报过了。 没想到,邢业竟直接在客栈上吊了。 “进去看看罢!”苏子籍说着,目光看了余律方惜一眼,知道两人是心里有愧——我不杀邢业,邢业却因我而死! 苏子籍并不觉得两人因这点小事打搅自己是错,只是径自进去,由于穿着便服,进去时竟也没引起旁人注意。 毕竟这里是客栈,来往的人本就多,并且死了個举人,这可是大事,住在这里又大多是举人,物伤其类,都心情沉重,哪里还有人去管着外人? 余律方惜领着径直到了邢业的房间,门是虚掩着,才进去,就看到邢业脖子还挂在绳索上,一动不动。 方惜看着,眼就红了,沉重地说:“我们发现时,他已死多时,身体都僵了,客栈老板去报官,先是衙差来了,却不让人搬下来,说要等仵作来检查,可已经等了一个白天了,还没有见人,就由着他挂着,我等忍无可忍,才告诉您一声。” 苏子籍站住了脚,仔细看了看,就见着邢业伸着舌头,由于上吊死,膀胱括约肌丧失自控能力,尿液或粪会很快失去控制流了出来,又过了一天,因此臭味不小。 “有遗书吗?”苏子籍是知道这知识,其实不但邢业,任何人死前都会失禁,无论伟大还是卑贱,所以说,死亡其实没有任何人能体面,他不动声色,只是问着。 “有!有!”余律立刻说,在怀里取出一封拆开过的书信,递了过去。 “因这里乱哄哄的,怕有人进来拿走遗书,所以我们当时就告诉客栈老板,这遗书暂时由我二人保管,他也同意了,这就是……哎!” 苏子籍接过这封遗书,将信瓤儿抽出来,动作轻柔展开看了一遍,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呐!” 正文 第九百十七章 要事要秘密禀报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呐!” 苏子籍看着遗书,许久,叹息一声。 邢业这信上说,自己十年寒窗,家里含辛茹苦,连旅费都是卖田的钱, 可是因一念之差,不但把银子都花光了,还被扣上一顶科举舞弊的帽子,被削去了功名。 不仅家里人的所有付出都付之东流,更是将与自己有关的人都给坑了。 这样一来,他哪里还有颜面回去呢? 回,回不去。 留, 又根本留不下来。 前途无望, 已一片灰暗。 与其继续苟延残喘,不如自我了断,以免回去后反成了家人的耻辱与累赘。 真是字字泣血,信纸上还有一些褶皱之处,似书写之时流下了泪,打湿了信纸。 苏子籍看完这封遗书,不禁陷入沉默。 邢业冤枉么? 真说起来,邢业得了这样的下场,其实也不冤,毕竟朝廷律法就是这样规定的。 事关科举取士,关系着多少人的命运,想要出人头地,就要挤下许多人, 去走那条独木桥。 从来只见过了桥的人风光无限, 落下桥的人, 又有多少? 无数! 在这等情况下,任何一个试图在科举中舞弊的人, 都要被重重处罚, 连舞弊者的上下线都要被揪出来,考官都要被牵连,这才能让天下举子接受自己的落榜,接受自己黜落,仅仅是因水平不够,而是质疑朝廷,质疑公正。 这质疑,就是对朝廷的否定。 重事用重典! 邢业因舞弊被削去了功名,无言回家面对家乡父老,但谁叫他当初买题舞弊了呢? 若当初不这么做,自然不会落下这下场。 但话又说回来,若无人这样嚣张推销考题,无人拿出真题来大规模引诱这些举人,也不会让这么多举人被牵扯其中。 这事本身就不该发生,就不正常。 放在往日里,邢业就算是对这次科举没有十成十把握,也绝对不敢自己藏一些东西带进去。 因邢业这类人,的确是将该学的书本上的东西都背熟了, 说一句是十年苦读,也的确并非夸张之语。 很多到了举人这个程度的人, 夹带基本没用了,他们要做的是提前“押题”,押考官的喜好,去抢着读考官往年文章,揣摩朝廷的意思,提前做一些文章,有足够时间进行润色,然后去赌用上这些文章的一种可能性。 举人大多所做的准备,都是这样的准备。 所以若无人泄露了题目,就算是有人胡说一些考题,只要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有人舞弊,这事也不会造成什么恶劣影响。 那邢业就算是空欢喜一场,至少也可以回家乡继续去做举人。 “还真是殃及了池鱼啊。”苏子籍喃喃说着,这只是自己和皇帝过招一次带起的少许余波罢了。 一个余波,就不知道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谷樱 身为上位者,一举一动,甚至只是一瞬的喜好,若被人揣摩到了,都可能带来很大影响。 不是有句话,上行下效。 苏子籍又想,邢业是死了,别人呢?很多举人被削去了功名,不知道是狼狈回去,还是选择与邢业一样的道路。 就连权贵里也有人不能幸免,像镇南伯,明明是受害者,大妖替换镇南伯的世子,将真世子充作下人小厮在用,镇安伯一家真算是无辜受害者了。 作为普通人,怎么可能识破大妖的法术? 而且身处京城之中的权贵,也多少知道这里对大妖有着限制,根本不可能往这方面去想。 但好好的爵位,还是因皇帝的迁怒而被削去了。 可见,就连权贵,也难逃池鱼。 苏子籍只是沉思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这才回过神,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野道人也朝外面看去,一个侍卫急匆匆跑进来,对着苏子籍禀报:“殿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竟到了客栈外,自称是镇南伯真正世子,说求见您!” 苏子籍微微蹙了下眉:“镇南伯真正的世子,要求见孤?” 自己刚刚才想到镇南伯一家,结果镇南伯的真世子就突然跑来找自己,还是这样的模样,难道这是皇帝使的又一招? 或有妖怪要伺机袭击自己? 苏子籍放开神识一扫,微微蹙眉,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倏然间眉中一丝杀气冲了上来。 “有妖气,却是十几個妖怪潜伏在客栈附近,尚没有靠近。” “堂堂京城,龙气中枢,竟然是群妖乱舞!” 苏子籍虽不知这些妖怪是追杀自称镇安伯真世子的人而来,还是与妖一同来伺机袭击自己,但这一面是要见的。 苏子籍冷笑,一念之间,已有持咒,随后摆了摆手说着:“让他过来。” 他没有离开这个房间,虽旁就挂着个死人,但这里反倒是安静,没有人过来看死尸触这霉头,正适合说话。 很快,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人从外面踉跄着进来,的确带着血痕,一见到苏子籍,就先看了一眼,似是在确定什么,随后就说扑哧一声跪下:“殿下,小人谢弘道,有要事要秘密禀报您。” “小人?”苏子籍有些可笑,堂堂世子,竟然自称小人? 不过,这是请求秘密说话,眼见着余律方惜要避开,苏子籍制止了,说:“那就出去,去孤的马车上说话吧。” 这人既是这样说,大概就不想在客栈里谈及事情。 面前谢弘道果然点了头,跟着苏子籍就走了出去。 出去的路上,可比苏子籍进来时更引人注意。 苏子籍穿着便服,很多举人并不知道这一位就是太孙,而跟在苏子籍身后往外走的人则脸上手上以及衣服上都是血迹,无论是乍一看还是仔细看,都足以惊吓到许多人。 本来又死了人,现在,人人匆忙回避,竟畏如虎豹。 苏子籍目光一闪,更是感受到妖怪盯着自己与这谢弘道的眼神,心中一动,有些相信了。 妖怪恶意的眼神,隐瞒不了自己。 “是在被妖怪追杀么?” 不由,苏子籍有些期待了,或许这个谢弘道,真有点干货给自己? 正文 第九百十八章 惊天之秘 二人进了牛车,里面很大,前后两排座,中间还有小桌。 苏子籍坐了,就有野道人将湿毛巾递来,苏子籍用热毛巾擦脸擦手,又接过一杯茶, 感受着人类与妖怪偷偷注视遮在外面,才说着:“你说,你是镇南伯府的真世子弘道?” “是,殿下,小人就是弘道。”谢弘道回话。 “说吧,你来见孤, 是为了何事?”苏子籍稳稳靠在垫子上,望着车外, 眼神略带怅然, 说着。 没有请着坐下,更无递茶,谢弘道很是习惯躬身,看了看周围,除了自己和太孙,还有野道人和惠道。 谢弘道犹豫了一下,清楚自己不可单独见太孙。 所谓,请蔽尽左右,让太孙身侧的人全部避开,这是戏剧里才有,真实世界不可能有,暴起呈凶什么办呢? 谢弘道知道,贵人时间宝贵, 自己必须在几句话, 就打倒和取信太孙,当下就肃容, 一字一板说:“是这样,小人之前被妖怪所换, 被篡改了记忆,所以一直跟着那妖怪行事,知道他许多秘密。” “哦?”苏子籍听到这里,来了一些兴趣,端着茶杯看去。 他突然有了一种预感,替换了面前这真世子的大妖,所图一定甚大,而知道这大妖的秘密,对自己只有好处,并无坏处。 谢弘道见太孙有了兴趣,心下微松,继续说:“这个化名谢真卿的妖怪,作了许多事,其中最大之一,就是故意让小人将魏朝皇帝留下的大还丹以及丹方,提前放在陵墓能被发现之处,等于将这大还丹献给了当今皇上。” 说到这里, 谢弘道看向太孙, 却发现太孙神情不变, 没有太大动容,心中一动,只能继续说下去。 “这大还丹,据说能延年益寿,增益百年寿元。” 说到这里,野道人不由扑哧一笑。 “你说的是魏隆安帝的陵墓吧,这皇帝虽活了六十七岁,在历代皇帝里不算寿短,可也和百年寿元没有任何关系,更不要说增益百年寿元了。” “要真有这效果,隆安帝自己为什么不服,还要留着奉给今上?” 说话之间,大是嗤笑,一转眼,看见惠道却在沉思,不由诧异:“怎么,我有说错么?” “其实根据师门记载,小还丹是能延寿几载,大还丹虽无增益百年寿元之力,传说的确是有延寿二纪之效。” “至于你说,为什么魏隆安帝不用,我就不清楚了。”惠道实事求事的说着,看向了太孙。 太孙若有所思,一摆手:“你继续说。” “是,这大还丹要炼制成功,就必须要做一件事……” 莫非谢弘道是想说,用初入道之人的心?苏子籍微微而笑,这秘密,自己早就知道了。 谢弘道接下来却说出了一个足以让苏子籍震惊的话,只听着说着:“……乃是要以龙换龙!” ”轰隆!” 话音才落,牛车外面就骤然响起了一声闷雷,余音阵阵,久久不绝。 便听远处有人喊:“要下雨了!快把窗户关好!” 听起来似乎是旅店老板,而几乎同时,车内众人都打了个寒颤,惠道不由变色,天空闷雷,这是说破了天机! 谷嘦 眼前这个谢弘道所言都是真的! 苏子籍也立刻就意识到了,脸就变了色,四下看了一眼,就笑着:“惠道真人,麻烦你立刻去将所有跟踪来的妖怪,尽数杀了,一个不留!” 这是第一次使唤惠道,话说的客气,却斩金截铁,惠道也并不抗拒,也不多言,就从牛车上一跃而下。 等惠道离去,苏子籍脸色转过来,又变的平静,说:“你继续说。” 谢弘道却看了一眼还留在牛车里的野道人,苏子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一进来就说的事,就猜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恐怕更紧要,所以才会在刚才道破天机时没这么忌讳,而现在反倒更小心了。 苏子籍就说着:“这是孤的心腹,你只管说!” “是!”既太孙都这么说了,谢弘道也不怕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太孙迁怒自己,于是硬着头皮说着。 “以龙换龙的意思是,大还丹对普通人有效,对帝王无效,因帝王身负千万人之望,一举一动关系天命,所以要使帝王延寿,并且找到身负天命者,将其炼药。” “隆安帝不知此理,因此虽炼出了大还丹,却对自己无效。” “而根据大妖所说,这魏朝皇帝留下的大还丹虽才献上去不久,但本朝实际上已经成果一次真大还丹,能对帝王有效……” “今上据说本最多三年帝运,可服了这大还丹,所以本来早去的皇帝才能转寿,又多活了这二十年……” 苏子籍瞬间就听懂了话中之意,倒抽一口凉气,这下真的镇静不了,脸色一下铁青。 太子之死! 当年太子之死的真正原因找到了! 太子居然是因皇帝命尽想要增寿,被当成最重要的一味“药”,为皇帝增了寿!这是何等疯狂之事! 一国太子,既有才能又有贤名,还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若因旁事被杀了,都好理解,竟为了皇帝的一己之私,为了拿太子的命来做大还丹而死,这实在骇人听闻! “啪”野道人本扶着银瓶,给苏子籍倒手,手一颤,就泼在了桌上,幸亏是温水,倒也没有大麻烦,可野道人也没有去插,颤着声:“这,不可能吧……” 听到这惊天之闻,就算是野道人亦是难掩震惊。 真是荒唐! 太荒唐了! 所有的一切,包括太子一家的死,全都因这件事? 皇帝的心竟这么狠,明明是用太子的命来做丹药,杀了太子也就罢了,连所有被外界所知的太子一脉的血脉也全抹去了,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作了虚心事,所以索性斩草除根么? 难怪! 难怪在立了主公,老皇帝又很快反悔,并且步步紧逼,这是打算再做一次大还丹? 而且还是老味道,竟还是用这样构陷打算将太孙也定罪,然后既让太孙蒙上污名,又能得其性命来制丹? 这样一来,原本想不通的,就全串起来了! 正文 第九百十九章 三十年来寻剑客 “噼啪!” 雨点声打破了车内的宁静,苏子籍倚椅兀坐,神色有点木然,而野道人更是僵直如偶。 放眼四望,但见细雨簌簌,远近楼阁街道,统统笼罩在内, 春雨尚寒,古代淋雨大概率死,因此街道上人烟稀少,很是宁静。 见苏子籍观瞰雨景,满目怅惘,一副似悲似喜的神情, 野道人和谢弘道都不敢惊动,呆呆侍立。 不知过了多久, 方听苏子籍叹息一声,吟着。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 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苏子籍吟得很慢,一字一句似是非常沉重,谢弘道虽身受迫害,也不由悯之,太孙富贵不可及,可却难有父祖之情,而自己,总算父母还活着。 野道人更似受千斤重锤一样,主公家世,一惨如斯! 想到太子当年身死且灭门, 又有人抱着尚在襁褓的主公逃难, 转折数千里,抵达临化县, 化为平民相依为命,过上了十几年的太平日子,可好景不长,却又身死,只留主公一人。 主公几番奋斗,考取状元,又恰机缘凑巧,认祖归宗,本以为可享天伦之乐,不想不但落了场空,反陷入了皇帝深沉阴毒毫无人伦的陷阱。 堂堂太孙,不过是炼药之丸。 想到这里,野道人眼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主公,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天命并不仅仅钟爱于一人。”野道人擦了下眼角,声音带着阴冷:“我曾学过道论,也对此略有所知,皇帝也许曾受天命,可一旦逆天,天眷就消, 天命就会改易。” “主公既成了太孙, 就是大郑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是上天给您的天命,话说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太子当年也承天命,可却不知争取,您万万不可走太子的老路!” 苏子籍没言声,只沉重点点头,闭上眼平静一下情绪,再次睁开眼,看着面前的谢弘道,问:“你向孤吐露这秘密,为了什么?” 谢弘道知道这时是关键,只听扑簌一下,就在牛车里直接跪下去,连连磕首:“殿下,镇南伯府因小人而衰落,小人现在只想杀了那妖怪,然后再重振家门,为达到这两个目标,小人为此万死不辞!” “是么?” 苏子籍目光阴寒,盯着看了片刻,才冷冷说:“孤可以答应你,你若尽心做事,等到日后,孤就复你家爵位。” 这话才落,一道明闪,将牛车内外照得一片惨白,接着就是一声令人胆寒的炸雷,震得牛车簌簌发抖,幸亏现在车是停着,不然牛都会奔乱。 在周围骤亮的一刹那,谢弘道的目光不可避免看向太孙。 太孙的脸上带着冰寒的冷意,谢弘道却知道,太孙所说皆是真的! 而且已到了这个时候,自己也再无别的路可走,皇帝一旦知道自己知道这秘密,不但自己会死,镇南伯满门都会死。 看起来有选择,其实根本没有选择,所以不管太孙所说是不是真,自己只能去信! 闪电一划而过,牛车内的光线再次昏暗下来。 苏子籍眸光沉冷,对谢弘道说:“春闱重考,考官也会重新择定,但原本十三家考官,却可争取。” “你跟着妖怪做事,又是镇南伯出身,应对京城内的各家都很清楚,知道该如何与他们安全和隐秘接触。” 谷堈 “去,试探这十三人,看看他们对孤的态度。” 苏子籍略一思忖,又说:“若有人愿意亲善于孤,你记下名字,汇报于孤,要是不肯亲近,你也不必着急,同样记下就是,到时一并报与孤。” 这任务并不简单,但谢弘道不惊反喜。 既是想要投靠太孙,来博取镇南伯府的一个未来,就要展露出价值,让苏子籍看一看。 要是自己这一位镇南伯府真世子不能为太孙办事,不能立功,自己还谈什么为伯府博得一个未来? 谢弘道知道这算是投名状了,立刻连连叩拜:“请殿下放心,小人定会好好接触他们,考察他们对殿下的态度,只是……” 他面露苦笑,说:“小人被妖怪追杀,这些妖怪擅长隐藏和跟踪,若我离开,它们就要再次一拥而上,到时小人只怕难以逃命。” 谢弘道对于如何接触这些人的确有了章程,也不曾胆怯,自己过去虽是伯府小厮,但掌握的情报及学到的手段,也不是寻常人能比。 但虽有杀人的本事,与普通妖怪尚能对峙,可面对着一群妖怪的围攻,还真是只有逃命的份。 只怕现在只要离开了太孙,立刻就会被妖怪追杀。 苏子籍淡淡说:“你也太小看孤身侧的人了,这些妖怪,也不过区区……” 才说着,外面突然传来惨叫声,一声声尖锐刺耳,苏子籍笑了下,也就不说了,只是举起杯子。 “啊,啊,啊!” 雨夜隐隐传来的惨叫声或东或西,这是惠道的杀戮的开始,此时雨丝中,但见房屋一盏盏灯亮着,甚至隔了一道胡同,能听见巡夜的更夫不紧不慢敲着锣声,不时传来“平安无事啰——噹”的响声。 入夜无人,一个個妖怪被收割性命,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就算附近有人听到惨叫声,这样可怕的声音,寻常百姓也不敢出来查看。 小巷内 惠道没有穿衰衣,浑身湿漉漉的站着,眼前是几具尸体,已经露了原形,都是各种各样动物,血随着雨流下,惠道却好整余暇的问:“奇了,你们不过是连大妖都不是的妖怪,何德可能,竟然能隐藏身影,让贫道花了点功夫才找到你们?” “呸,我们为什么要回答你?” 大约十几只妖怪,正身处小巷里、外面及更远处树上,与惠道对峙。 它们拒不回答,可虽牙齿锋利,爪子上寒光闪闪,却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老道,一刻都不敢放松。 一个虎妖恨恨开口说:“呔!你这牛鼻子老道,我们与伱并无冤仇,你何必出来顶这梁柱?” 它周围的一个妖怪亦叫:“我们要杀的人与你有什么干系,你竟来阻拦?还杀了我们这多兄弟!” “你可知道我们是谁,得罪了我等,就是与天下妖族为敌!” 惠道却知道,被自己砍杀了一些妖怪,剩下这些妖怪已怕了,才会这样色厉内荏。 要是真的不怕,早就一涌而上了,当下沉下脸,冷声说:“看来你们是不想答了,那贫道只能大发慈悲,送你们上路了。” “至于妖族……”惠道冷笑一声,不屑之意,已溢于言表。 正文 第九百二十章 统统绞杀 “可恨!”妖怪听到这话,都露出狰狞,面对这牛鼻子老道的一再阻拦,也都杀心顿起! 作妖怪,杀心本就重,这次被派任务追杀谢弘道,这是必须完成! 若不能完成此任务, 怕会被大人重罚。 它们就不信了,十几个妖怪围攻,还不能杀了这老道! “一起上!杀了这老道!”虎妖顿时厉声喝着。 “这老道杀了我们几个兄弟,不能放他离开,杀了他。为兄弟报仇!”更有妖怪嚷嚷。 话一落,虎妖震天长啸,声波直撼脑门的,似乎整个胡同也在撼动, 同一瞬间, 六道淡淡的黑影在各方向直扑,速度太快,几乎转眼就到。 “蠢货!” 惠道直接手一甩,宽大袖子中立刻甩出数张符咒,竟不必点火,就顿时亮起了红光。 “定!” 一张是定身符,只见它啪一声响,顿时放出红光,直接就照在了扑在最前面几个妖怪。 “啊!”似乎是麻痹, 一瞬间,几个妖怪动弹不得。 “死!” 并不是主修杀戮的炼丹士, 但惠道真拼杀起来, 也极是熟练, 特别是在投靠太孙之后, 就已开始武装自己。 其中就包括符咒积攒,自己这样在战斗技巧上逊色于刘湛的道人, 却可以从别的方面去弥补这一缺陷。 无论是符咒准备, 法器准备,以及各种瞬杀准备,都让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 这是帮着太孙做事反噬后,反得了的灵感。 来自太孙的庇佑,让自己这样投靠了太孙的炼丹士,成了专克妖怪的克星! 原本所画符咒都很寻常,当初太孙跟着余律方惜去找他时,他那时拿出的符,都是以前传来的,是珍藏版。那时自己哪里能想得到,有朝一日,他竟能自己画出威力更大的符? “杀” 惠道虽非刘湛杀招厉害,但亦有一手剑术,桃木剑杀人或还不够利,杀妖怪却是正好! 几声惨叫响起,离惠道最近一只妖怪,被瞬间定住身形,只能睁大眼, 眼看着桃木剑横扫过来,却一动都不能动, 最后惨叫一声,被桃木剑直接斩落了脑袋。 没有被定住身的妖怪,怒吼一声,凛冽利爪直掏向惠道的后心。 “定!”同样是定身符,“噗”一声,只见惠道直接反手一剑,直接捅穿了胸膛! 几個妖怪见状,眼睛都红了。 可面对这样杀心大起又不讲武德的老道,它们竟也无可奈何! 它们狠,老道更狠! “撤!”虎妖一见不妙,知道撞到铁板了,立刻呼喊。 这声一出,剩下的妖怪再无恋战之心,都转身而逃。 “果然是蠢货!” 生死决战之时,气势这个东西就很重要,若连气势都没了,那就距离被杀不远了。 对这几个突然生出畏惧之心,想要立刻逃走的妖怪来说,亦是如此。 只见一个妖怪向外冲,没走多远,就突然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腿处抽搐,竟像是被铁丝割了一样。 “啊!这里竟是布了阵!”摔在地上的妖怪,才发觉脚步处有着丝丝白色线网,就是这个摔了根头。 还想爬起,只听一声“噗”,妖头就飞了出去。 身后传来惨叫,这让妖怪逃得更快,结果“啊”又一声惨叫传来,只这么一会儿,同样见着丝网绊处,惠道又杀了一只妖怪。 “不好,是藏形的,他什么时布上了?”群妖都是惊惧。 谷煏 昏暗的雨夜里,提着滴血桃木剑的老道,一步步走过来。 “别过来!你别过来!”一个兔妖摔在地上,它胆子本就不大,此刻已被吓得瑟瑟发抖,忍不住大叫着。 惠道眼眸盛满冷意,直接一剑挥下。 “啊!” “快逃!”余下妖怪一见,都被唬得六神无主,再也无心再战,它们“轰”一下,就四散逃开。 “快逃,跳上去。”地上不行,就跳到屋檐和树上去。 “啊”一个妖怪才跳上去,又摔了下来,空中又显出了白线,他立刻惊怖的大叫:“不!” 原地瞬间就没了惠道的身影,下一刻,身形就已出现在了这一个妖怪的身后,直接一剑斩了下去。 “啊!” 雨夜中,追击上一个就斩杀一个,雨越下越大,浑身湿漉漉的他,衣袍上的,竟不知是雨水还是鲜血。 很显然,他已杀疯了。 所有试图逃走的妖怪,都被惠道一一追杀斩杀。 唯有一个从一开始就不曾露面的妖怪,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幕,瑟瑟发抖。 因原形是狸猫,所以它在藏匿身形这事上很有自己的一套。 哆哆嗦嗦地躲在高高的树上,狸猫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直到看着老道朝着虎妖逃走方向追去。 “喵,我可是能感觉到丝线。”它这才身形如电,朝着相反方向疯狂逃去。 “居然放跑了一个。”等惠道提着桃木剑回来,轻轻闻了闻,雨夜之中除了湿漉漉的水汽,还有一丝没有彻底消散的狸猫味道。 狸猫为原形的妖怪速度都极快,从时间来看,逃走已有一小会,此刻应是追不上了。 雨的降落,不仅是将打斗跟惨叫声隔离开,更让追踪有了更多困难。 惠道蹙着眉,盯着狸猫可能逃走的方向看了一眼,到底还没有再追上去。 杀了这么多只妖怪,只跑了最弱小一只狸猫,应该也不算是失误吧? 将木剑用雨水冲刷干净,随便背在背后,惠道就回转了牛车停的地点。 “太孙!” 太孙牛车处,有一队衙差正围在牛车旁,为首之人似正在恭敬与牛车里的太孙说话。 惠道立刻过去,才走近,那些人就闻到了惠道身上浓烈的血腥味,立刻警惕的按刀过来。 “是惠道真人。”为首的人喊停。 不仅仅太孙已是说过,说是中途遇到妖怪袭击,让道人去追杀刺杀太孙的妖怪。 惠道这样身上带着血腥味过来,并没有立刻让人有针对性的举动,不少衙差望向惠道的眼神都透着一点惊讶。 并且,对这人来说,也认识惠道。 “是你,石大人。” 惠道的目光也落在了衙差队伍为首者身上,是个熟人,石承颜。 石承颜与太孙行礼后,被叫起,此刻目光也望向惠道,二人目光对碰了一瞬,就各自移开。 苏子籍面前的车帘被撩开,对谢弘道说:“交与你的任务,你也要尽心去办。” “是!小人定不辜负殿下的期望。”谢弘道也凛然答应,见着无话,转身离去。 苏子籍看了一眼刚刚回来的惠道,又重新看向石承颜,吩咐:“孤已经知会顺天府,调集了善捕营,真人你与石承颜一起去,将在京城的妖怪余孽统统绞杀。” “还有,顺着查,查出妖怪背后的人,特别是那个假世子,真查到了,报给于孤。” “是。”惠道和石承颜顿时凛然应是,特别是惠道,抬起眼,就看见太孙那一抹浓郁的杀机。 正文 第九百二十一章 三天后科举 一行人而去,这时雨变大,黄豆大的雨点打得车窗噼啪响。 苏子籍眼见一行人远去,略一思忖说着:“再下去罢,邢业的事情还得处理下。” 野道人的脸泛着青光,说:“主公,要不我去处理, 您身份贵重,这等霉气的事,还是免沾染了。” 苏子籍一笑,说着:“逢云,你为我考虑,我知道, 只是,就说这不远的东虹桥,一百人看, 也有一百个描述,是由于人心不同。” “邢业之死,是咎由自取,对我们也是小事,可对余律方惜不同,同样是举人,位份一样,和自己一样的人,突然上吊,还是自己牵连导致,心里岂不愧疚呢?” “他们的心沉甸甸,如果我看的轻飘飘,说是说的通, 可就不是将心比心的朋友了。” 野道人听了这话, 眼神有些复杂, 久久才说着:“是,臣这就与您同去。” 回转客栈,已有些骚动, 一眼看去,却是几个拿着铁尺的巡捕衙差,想必是官府已来过了,应已查看过了情况。 “听闻,邢兄的尸体终于放下了。” “可恨,就算剥夺了功名,也是读书人,如此有辱斯文。” “唉,谁叫他们舞弊呢?” 站在客栈大堂的几个举子低声讨论,说的就是邢业上吊自尽一事,显然都是心有戚戚然,神情都凝重而落寞。 才看见,就见着一声吆喝:“已经检过了,就是畏罪自杀,上面已经吩咐剥夺了功名,就当黎民处理!” “应该埋的埋,没有棺材就火化,不要什么事都麻烦我们。” 接着便见在老板的哈腰中,一行巡捕和衙差依次而出,态度很是不耐烦。 苏子籍也在一侧, 并不上前,看着离开,方吁了一口气,沉吟不语。 很明显,官府确认邢业是上吊自杀就不再管了,只让客栈老板自己来处理了,只见老板满脸苦色,连连应是,送走了,才重重喘口气。 “老板,你怎么处理?” “唉,他还欠我十七两银子住宿钱呢,可也是客人,我就买口棺材,送去城外的义庄火化罢!” “火化?应该送回家乡。”有举人不满意。 “老爷们,老爷们。”老板拱手求饶:“送尸回乡,倒有这业务,可千里迢迢,又很霉气,没有一二百两银子,这不行呢!” 这话一落,在场的举人都沉默了。 这可是一笔大钱,本朝并不吝啬,薪水可谓丰厚,可一个五品算上各种各样津贴,一年才424.38两银子。 就算是王爷,一年也不过12473.8两银子收入。 一二百两,出是出的起,可谁愿意出呢? “就算这样,总得走时有点体面,我出五两银子,买件衣服。” “我出七两,配烧的棺材,厚一些吧!” “我出六两,凑点办个法事罢。” 客栈老板原本打算将人直接送去,但一些读书人纷纷解囊,虽不多,积累起来也有几十两银子了。 客栈老板似乎很感动,团团拱手:“既然这样,我就去派人买口棺材,再雇佣一辆牛车,到时给换了新衣裳,放入棺材,再送去城外义庄。” 谷焎 “多耽搁些时间,大家别觉得霉气。” “怎么会?”虽看起来举人们纷纷这样说,可眼神游离了,马上就要贡试了,这霉气还是不沾尽量不沾罢,旅店是不可能退,可可以去别处再开间房子,无非多出一份钱。 “这是兔死狐悲了。” 苏子籍笑了笑,也不说话,不知是不是雨夜,客栈内显有些阴冷,来到邢业房间外,恰有人从里面出来。 看上去是两個举人来看望,见苏子籍站在门外,两人愣了下,其中一人气质娴雅,一脸书卷气,似乎脸色一变,匆忙打了一揖,不过没有过多纠缠,就先退下了。 “主公,这举人似乎见过您。” “认出也无妨,我又不是作鬼崇之事。” 苏子籍再次走进这冷清下来的房子,原本吊在房梁上的人已被平放到床上了,上吊死的人,尸体已僵硬了,自然不怎么好看,但一看就是被打理过,也换上了新衣裳,虽不好看,但也比刚才强了许多。 而打理他遗容的人不用问,自然就是旅店的人。 “老板有心了啊!”苏子籍感慨,很明显,是官府一允许放下,就派人整理遗容了。 余律和方惜这时沉默着站在身侧。 苏子籍收回目光,说:“人死不能复生,后事要紧,孤拿三百两,五十两用来给邢业买棺材,一百五十两是寄回去给他的家人做路途费用,剩下一百两,则是留给他的家人,让他们能葬了后,好好生活,不知三百两可够?” 余律立刻说着:“谢太孙,三百两已足了,就算一点缺口,我等举人也能凑起来。” 其实就算太孙不出这笔银子,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太孙与邢业之间又没有交情,无非就是见过的关系罢了。 邢业自己试图作弊被削去功名,觉得没办法活下去了,才有了现在的结果,这一切又不是太孙造成。 太孙现在所做的这些,都是本见到了就不能熟视无睹,本着道义。 就是这样,也拿出三百两,这已足了。 三百两对很多人来说,是一辈子都拿不出的积蓄,对一个家庭来说,哪怕已经赤贫,有一百两银子过日子,也足缓过这口元气,能过得还不错了。 方惜也低声说:“我与别人也都陆续捐了一些,有人家境好,捐了十两,有人捐了几两,加上我与方惜凑的,也能凑出二三百两出来。” “三四百两用于一家老小生计,买十几亩应都是够了。”余律说着,神色有点黯然。 若让邢业的家人选,必然也不希望能得这样一笔银子,而更希望邢业能活下来。 只是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方惜想了想,又说:“说起来,我倒认识一些人,能找到靠谱的船家……若将邢业直接送回去,倒也不难。” 余律接话:“这样免去了家人来回奔波之苦,既能快一些,也能省些银两。” 最重要的是,一般来说,从京城回老家,路上起码要花费一些时间。 长途跋涉,若等邢业家人来了再带棺材回去,这一来一去,回去时,怕是尸体都要烂光了。 现在天还冷,只要有一些准备,运回去时,应还能体面的下葬。 不过他们到底要怎么办,已出过银子的苏子籍就不去管,点首道:“能找到靠谱的船家,的确是个好办法。” 顿了一顿,苏子籍看了看院外,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冷风掠过,眼似乎要穿透重重街道,口中缓缓说:“三天后科举,你们知道了么?” 正文 第九百二十二章 我希望没有这一天 余律一怔,说:“礼部派下,顺天府已通知了。” 方惜也一下子抬起头来:“能立刻就再次科举,这是好事,有些举子盘缠有限,滞留在这里太久,怕就要无银两回家了。” 苏子籍回转脸来, 说:“那你们准备得如何?” 方惜立刻说着:“平日里的功课都反复预习过,书也背了,但对一些朝廷目前的政策,还有些不得其所。” 苏子籍沉思着望着窗外,没有言声,半晌才说着:“那我就给你二人出一个考题,你二人来答一答,我来看看你们的水平。” 这里幽静,没事不会有人来, 在这里考一考,虽是有些阴间,却很合适。 余律和方惜此刻也没时间去纠结合适不合适,太孙忙碌,可不是随时想见就能见。 此刻愿意给自己出题考一考,就是有意指点了。 且不说太孙当年科举时就是相当了得,比两人要强上许多。 现在身处在政治最中心,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太孙的见识绝对是一等一,比百官都强出很多。 就算是自己能摸清新任考官的喜好,都不如在这里得太孙的几句教诲。 因此, 二人都立刻应下。 苏子籍就说:“一人两人,有心无心。” 这是直接出了个题目, 并且还是原来考题,方惜与余律都是一怔, 不过这两个考题,由于泄露,早就反复习过,可还是细细思索起来。 苏子籍袖手等着。 不一会,方惜就有了答案,答:“殿下,我的回答是……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苏子籍听了,淡淡一笑,没说可以不可以,又看向余律。 余律思索了一番,才一字一字清晰的说着:“殿下,我的回答是……善必赏有心亦赏,恶必罚无心亦罚。” 可以说,两个人的回答是截然相反。 关于这话题,一直以来都是很多人讨论甚至争吵的事,看方惜与余律的神色,很明显,已经争过不止一次了。 苏子籍说到这事,脸上毫无表情,先点评了方惜,叹:“方惜,你可能要不中了。” “殿下, 不知您为何这样说?” 方惜有些惊讶,还有一些不服,自己虽过去有段时期没好好读书,但后来都改了,勤奋刻苦,自认为不差别人,怎么还没考,就被认为可能不中了? 苏子籍看出了他的不服与不解,也不争辩,静静说着:“你的想法,还是局限于普通读书人的视角,而非站在治国的角度。” “甚至严格说,连读书人都有些不合格。” 苏子籍口气漫不经心,话却很重:“你读的是什么,是四书五经,你考的是什么,是春闱,是国家取士来做官来治国。”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听起来好听,可世人非是圣贤,谁能为善无心,如果有心就不赏,那人人就不善了。” “为什么,你一有心就不赏赐,谁还去作好事?” “更不要说虽恶不罚了,心只有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谁能知道你有心无心,坏了事,就自然要惩罚。” “要不,有人杀人,有人卖国,喊着我是无心,你放不放?” “故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实是坏世之言,且直接与朝廷大政以及孔子冲突。” “子贡赎人,子路受牛的典故,你不会不清楚吧?” 这话一出,方惜本是不服,想跳起来抗辩,就猛的一怔,这是著名的典故。 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 子贡赎人不要报酬,人人不赎人,子路救人受牛,人人作好事了。 仔细一想,方惜不由变了色,不服之色渐渐褪去,露出沉思。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从两个典故就能看出,与大政冲突,怎么可能录取? 这道理,二人都是已经考中了举人的读书人,只要给点明一下,就自然能想明白。 “说白了,这是以鬼神压人道,压王法,而我们的考试是在人间,人间考官贬落伱,实是理所当然。” 苏子籍说完,又转脸对着余律说着:“你说的,善必赏有心亦赏,恶必罚无心亦罚,大体上是对了。” “只是,却不符合人情。” “虽说内法外儒,但外儒还是必要的,如果没有仁这個字,司法就很容易变成法家之苛政,考官要是以你刻薄,低低录取,你也无话可说,要是贬落,也有理由。” 谷鶟 “应该以事实论罪,又以有心无心论轻重。” “这就符了圣人教诲,也符合了国法人心。” 余律和方惜久读经书,顿时领悟,这就是中庸的本意,中庸并不是平庸的意思,而是法与人情,文与武,急于缓的调和,可以说,此法理,万世不易,没有哪个朝代能离开它。 苏子籍见二人都陷入沉思,若有所悟,又笑着:“其实就算这样,也还是次了些,只能中,却不能考中前列。” 余律方惜都知道太孙这在指点,机会实在很难得,都很认真倾听,可这话实在不理解。 “殿下,为何?”余律亦不解问,难道这考题,还有第三种回答?自己的回答虽不十分精准中肯,但是经过调和,却再合适不过。 “如果你们仅仅是读书人,此论已经足矣!”苏子籍摆弄着手中扇子,将其慢慢摺起,说:“可你们现在,却是在贡试,是在跳龙门,是在求官。” “下一题,民之于官何位,何解?”苏子籍看两人的神色不解,笑了笑,问着。 方惜不明白为什么跳题,有些诧异,思考了下:“民生关系天命,哪怕一人也不能疏突,要从小事作起。” 余律没有说话,但看神情,就知显然是同意方惜所说。 “还是偏差了。”苏子籍却摇头,在二人的诧异注视下,说:“你立足点偏了,还没有明白。” “还是这话,如果你们仅仅是读书人,此论已经足矣,可你们现在,却是在贡试,是在跳龙门,是在求官。” “你家若有田百顷,忙不过来,招募几个管事,第一要求是什么?” 余律若有所悟,又想不明白,只答:“当然是老实诚恳,不奸不滑,又精于农事的人。” “老实和奸滑区别呢?” “当然是不是诚心为我家作事……”说到这句,余律慢慢张开了口。 “看来你明白了。” “如果说童子试,考的是基本功,秀才试,就是考取的是文采。” “而举人试,就是考取的是规矩,举人功名不小,上可跳龙门,下可安乡里,非守规矩懂规矩者不入。” “而层层提拔,到了贡试,问的就是你的诚心虔心,是不是站在朝廷,站在皇帝角度考虑。”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偏差了么?” “是,我明白了,贡试乃跳龙门,一跳就可当官,官是什么,就是国之臣仆,尤如管事于乡绅。” “民之于官何位,若是重点在民,就非一心为君为朝廷考虑,只有先以君国为重,再考虑民生,才是可取之心,而不是先考虑民生再治国爱君。” 这才是一个官员该有的思维,就算文章做得好,可若思维还局限在普通人的范围,就没办法让考官看中。 “可这……这与我们一贯所学,完全不同啊!”余律皱眉说,露出了犹疑和挣扎。 这观点,哪怕自己能理解,也与过去的认知有些相悖,便想要接受,也有些困难。 方惜亦脸色难看,显然他更难接受这样的观点,甚至对这样的观点有很大的抗拒,这不就是奸臣么? 苏子籍叹着:“余律方惜,你们要是真正明白了这一点,进士之位,就在这里了。” 若是不明白,纵然考中了,但也不可能列在前面,大概也就是个同进士,而作举子,能考进士,谁又愿意做个同进士? 更不要说贬落了,谁愿意落榜,蹉跎一生? “才学是入门,规矩是功名,立场是官身,虽然说这次肯定考试不考这三题了,可精神是一样。” 苏子籍似笑不笑合上了扇子,话都点到了这个份上,再说也没什么好说了,这可是父亲都未必对每个儿子说的秘籍。 “这些,你二人趁两日好好想一想,若能想通,你二人或都能名列金榜,孤在这里就祝你们能金榜题名了。” 说着,就朝着二人点了下头,走了出去。 抵达到外面,就看见野道人,野道人本立在门外守护,相隔不过数尺之距离,神色复杂,显全部是听见了。 此刻已入夜,走廊四望,繁灯点点,不远就是万家灯火,这样的夜色中,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主公。”稍后,转过一廊口,野道人一笑,说:“您知道我和您一道走路,我心里想什么么?” “唔,是不是觉得孤有点不分轻重,妇人之仁?”苏子籍也是一笑:“千头万绪,却花时间在这上面?” 野道人被说得一愣,随即笑:“不,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我只觉得,您是旷世难有之君,与您在一道,跟着你走,我心里踏实,很安心。” “是么?”苏子籍若有所思,叹了口气接着而行,说:“其实,我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罢了,哪能没有七情六欲呢?” “活的是一个人,说的简单,可纵观青史,几个帝王能办到?”野道人听了,直透一口气叹息:“比如说今上,怕活的一点人味也没有了。” “是啊,他活的一点人味也没有了……”苏子籍陡地想起在太子获得的记忆,很是温馨,可身上竟泛起一股寒意,久久才说:“其实,以前他也是一个惜妻怜子的人,可不知不觉,人就变了。” “我只希望,我没有这一天。” 正文 第九百二十一章 去羽林卫 一迟疑,苏子籍就多行了几步,野道人忙跟了上去,发觉雨还在下着,雨丝落在脸上,迎着雨夜的风,连野道人都忍不住拢了下衣裳。 “殿下!”抵达路径尽处时, 二盏灯笼下人影幢幢,有人突然叫一声。 “谁?” 就在苏子籍脚步一顿,野道人顿时踏前二步,警戒着看着四周,顿时心中一惊。 “大意了,下次必带侍卫入内, 而不是留在外面。” 只是一看, 又安了些心,只见周围呼啦啦围拢上来一些人,看样子大半是举人,个个带着书卷气,并且一揽下衫,就一下全跪在了苏子籍的面前。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让苏子籍也感到了诧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举人要向自己请命? “诸位举子,雨夜天寒,地上寒凉,快快起来吧,免得伤了身体,有什么事, 可站起来与孤说。请起,都起来吧!”苏子籍忙说着,自己也象征性去搀了搀跪在最前的举人。 结果这些举人仍跪在地上,并不起身。 被苏子籍搀了一下的那个举人, 更是一脸认真:“殿下, 我等不仅仅是在跪太孙, 还是跪太孙的仁厚!” “邢业上吊而死,这在贵人眼里恐怕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太孙您竟然出钱派人送棺回家,邢业若泉下有知,必感激涕零。我等也是感同身受,请您受我等一拜!” 说着,就带头,很郑重拜了苏子籍。 苏子籍这才知道他们为何这样做,原来是为了邢业? 苏子籍扪心自问,过去为了培养好名声,做的事情不少,但为邢业出银子这事,还真不是为了名声,单纯就是觉得邢业之死固然有着自己的缘故,还是被殃及池鱼,这才有了这一念。 没想到,倒无心插柳柳成荫。 苏子籍心里叹一口气,却也站定了,并不怯场, 叹息一声,说:“孤听闻这事,也很惋惜。” “但惜的,其实不仅仅是邢业。” “孤也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一步步考上来,深知岂是十年寒窗,二十年三十年都有,其中辛苦,只有过来人才知晓。” “但孤却不能为邢业求情,因为官府和朝廷没有错,你们举子,有出身寒素,有士绅乡宦,甚至还有荫贡生,可无论是哪种出身,到了现在这步,都是国家之士,这次来,是准备跳龙门。” “国家取士,三年一比,就是录取你们,或协理政务,或抚绥地方,调理民情,国家要的,其实就是以朝廷之心为公心,尽忠尽能。” “所谓的吏治要整顿,治的就是这条,邢业再是可惜,孤只能尽私谊,尽人情,却不能驳公议,求天恩。” “汝等感谢孤,孤其实没有什么可被感谢的,唯有感恩于朝廷,心才落到了实处。” 这话听的众举人一片静鸦,唯为首的举人,连连叩拜:“殿下救济乃是尽朋友之义,训谏我等却是弘朝廷大道,我等心领神受,也实在感动,唯有尽心尽忠以报答万一了。” 这人说话语调铿锵,隐隐有金石之音,带着群人一起叩拜,不仅仅举人,周围人听见了,也黑压压一片拜下。 好在也知道太孙不可能一直在这里,跪拜完,就目送着苏子籍上了牛车,这才慢慢散开了。 野道人上了牛车后,就忍不住笑着:“主公,我已经知晓,这为首的人叫田绂,怕很有攀附之意。” “许多普通人对攀附鄙视,其实攀附很不简单,说明至少别人看好主公,在现在情况下,更是投注在主公身上。” 谷杻 “您有这样的声望,可是好事一件,您的辛苦没有白费。” 苏子籍也是一笑,只是倏然收回:“田绂要攀附,又是举人,我就给他这机会,若是他能考取,就发个贴子给他,邀他入府一见。” “是!” 苏子籍长长吐了口气,就如野道人所说,攀附,看起来是贬意,其实换个词,就是站队,能被人站队,的确是积蓄了不小声望。 可这样的声望,其实离不开之前的积累。 像当初,苏子籍铲除京城内的神祠,很多人都不看好,都觉得这样做,费力且得罪人,到头来只会落得一個暴戾残酷之名。 不像蜀王,经营名声都是选择轻巧方便的项目,给人的感觉也很清贵,一点尘埃都不沾,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赢得众人的喜欢。 苏子籍却觉得,凡事都有利有弊。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二聪明人,能考到举人,又有几个是真傻呢? 处理神祠这事,只要有见识的人,都会知道费力且得罪人,但同样也会明白,这样做对百姓,对江山社稷,对很多事都是有益的,唯一不利的唯有自己的名声而已。 这样一来,固会得罪一部分人,但同样也会在更多人心里留下务实做事的印象。 一个能务实做事的人,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苏子籍本身又有才学,没被认回来前就是有名气的才子,在他之后经营下,才名更传播甚广。 现在又经营起仁厚之名,这对苏子籍来说是一件好事。 “其实这些,都是无用功。” “务实,能事,都是臣子之工,而不是君德,仁厚沾点边,但也难上得殿堂,不过是小聪明。” “皇帝和重臣,不知道怎么笑我呢!” “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太学之道,说穿了,就是潜移默化的教化,现实教化,是以年来论,非三五年不能见初效。” “神通却可以数倍之推进,但是这样的神通,还是必须有一个依据,一个理由。” “我行这些无用之道,其实给神通一个理由。” “田绂以及那些举人,固是为了前途,投资于我这个太孙,但正常的话,也必须考察观望数年,而不是现在攀附。” “这其实就是太学之道,初见功效的证明。” “老匹夫也好,朝堂的衮衮诸公也罢,其实都是人杰,我要是一味韬光养晦,不但更被猜忌,而且会被顺水推舟。” “你不是要韬光养晦么?那就索性罢免了权力和名分,一心等死罢!”苏子籍想起有些人的自作聪明就不由讥笑。 真正懂官场的人都明白,装猪是真会变成猪,权力只有动态中获得。 “我作这些种种争取,不但符合人情,也使他们对我有着一切都在掌握的自信,只是,谁也想不到,本是三五年七八年才见效,一二年就见效罢。” “读书人和市民,或都渐渐归心了,而只要这两类能归心,自己准备的就会越来越充足,乃至于军队可以认真考虑了……” 苏子籍想了想,就让牛车调转了位置,吩咐:“去羽林卫。” 正文 第九百二十二章 毛骨悚然 野道人一直在旁观。 苏子籍命令调转车头去羽林卫,若有所思一会的野道人,就再次说:“主公,诗词传记推广的事,现在也有了一些结果。” “哦?情况如何?”苏子籍一笑问着。 野道人禀报:“虽经过波折,但推广主公诗词传记这事,总的来说还是很顺利。” “不仅是我们的人在推广, 还有说书人传唱,这些都是自发,现在大半的京城人都已听过了。” “有时我们出去喝茶,去酒肆茶店,往往都能听到有关的议论。” 这样说着,看苏子籍一眼,见主公神色满意,还点了点首,野道人也略有所悟。 看来,以后在这事上,还要更尽心一些才成。 当下只是笑着:“这也是由于是小事,无论是谁,也不会在这上面,驳了主公的面子,哪怕是皇上。” 又将具体的情形备细说了,苏子籍颌首:“这的确是小事。” 官场上,什么位份,就有什么待遇,所谓的难办,是指与自己身份相符的大事, 比如说省官,要动省里藩库也不容易, 可是要动县里的银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就算是皇帝要把自己当成药丸,也会某种程度上尊重自己,在这种小事上不会驳回。 可谁想到,自己的杀机,就在这小事里呢? 苏子籍静静想着,羽林卫已是到了。 早在苏子籍决定改道来羽林卫时,就有一侍卫骑马先过来报信,所以当牛车抵达羽林卫营地大门口时,毕信、万桥、娄元白、武丰田、徐阐等人已等候在门口了。 “臣等见过太孙。”这些人都上前拜见,礼仪一丝不苟。 拜见就是强调君臣名分,可以说,作上位者,脑子有问题才废除这个,真的废除,也不得不强调组织规矩,从别处补回,苏子籍等他们拜完,才一摆手让着起身,说:“无需多礼,孤是过来看一看,羽林卫这些日子操练可还得当?可有什么难处,都可与孤说说。” 随口说着话, 苏子籍被簇拥着往里去。 跟着进来的除了野道人, 还有两个太孙府的侍卫,剩下的人则留在了牛车处。 苏子籍虽随口一问,但这些人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毕信亦步亦趋跟着,回着:“回殿下的话,羽林卫这些日子操练还得当,那些小子每顿都能吃上三碗饭,一操练起来就嗷嗷直叫,只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您若不信,一会去看,可都壮实了不少!” “这都多亏了殿下之前改善军中伙食,让他们每顿都能吃上荤腥。” 苏子籍颌首微笑,这也是先前利用太孙之特权,小小的施恩。 万桥也说着:“是极,若说现在有什么难处,倒也没有,就是这些小子都盼着哪一天能上战场杀敌,但身羽林卫,见血是应当的,上战场又哪有那么多机会?” 别人也七嘴八舌回答着,苏子籍听着,若有所思,“啪”的合上了折扇。 “果然,太学之道,对身份越高的人,作用越小。” 谷儜 “这些人,对我归心的很少,嘴上都说得好,似乎对我已信服了,实际上却是有忠有奸,奸甚至大于忠。” 重点关照了一下武丰田,此人当初就给自己留下了挺深印象,现在再辨别,发现此人表现得比过去更热情,加上老实憨厚的模样,哪怕是善于辨人忠奸的,怕都要被表现给糊弄了过去。 若非有挂,实在看不出武丰田此人竟是个奸人! 不仅是奸人,还是包藏祸心,表现得比别人更忠诚的奸人! “莫非皇上又给此人许了什么,感觉恶意更深了,这是皇上在我周围,布下天罗地网么?” 苏子籍听到不止一个人提到锻炼羽林卫的事,就笑了:“羽林卫也并非没有锻炼机会,回头可拉出去剿匪。” 这听上去是个锻炼军队的好办法,剿匪用时短,能见血,若遇到有规模的山匪水匪,也能让军队受到不少的锻炼。 实际上全部是纸上谈兵,天下承平三十年,地方早就扫清,哪来的山匪水匪可剿,特别是京城周围,更是没有。 一听太孙这样说,这些将领都乐了,相互交换了眼色,这才是自己熟悉的皇孙么,纷纷应着,表示真有这样机会,都愿意带着人马去锻炼! 说话间,苏子籍就被让进了军营。 羽林卫也都得到太孙要来的消息,早就列队等候,当苏子籍过去时,黑压压的一片都跪下,齐齐跪拜,口呼:“见过太孙!” 这事其实是很普通很正常的事,却让跟着苏子籍过来的武丰田不由一怔。 苏子籍没去理会这些跟着过来军官是怎么想,摆了摆手,让羽林卫平身,然后过去,挨個查看最近一排的羽林卫,问:“最近吃得如何、住得如何,训练又如何,可还吃得消。” “回太孙殿下,当然是吃得消,我身上现在有使不完的力气!”被问及一个羽林卫大声回答。 苏子籍笑着点首:“好,很不错!” 的确是很满意,问了几人,回答都是一片赤心,可见结合了太孙名分的太学之道,效果很不错,不过,虽说自己羽林卫指挥使还没有卸掉,可身是太孙,不宜太接近兵权,当下摆手:“孤只是来看看,汝等散去回营罢。” “是!”自然有百户等指挥着散去,余人都继续凑趣,唯有武丰田较之之前顿时沉默了许多。 虽然本来就并非话很多,但跟之前相比,原本能说五句,现在只说一句,依旧沉默得过于明显。 徐阐与武丰田关系不错,此时也走在一处,见武丰田沉默下来,觉得有哪里不对,就开口问:“武兄,你怎突然不说话了?可是想到了什么事?” 武丰田摇头,只说着:“无事。” 目光却落在太孙身上,羽林卫已经散开回营,只剩百户千户与太孙说话,指点着视察,他仔细看,觉得此刻场面,以及之前场面,都再正常不过。 自己没有发觉到任何奇怪的地方,仔细想想,大概只是想多了。 羽林卫对太孙恭敬,也只是因太孙本就是储君,又是羽林卫的指挥使,羽林卫对太孙跟羽林卫指挥使恭敬臣服,这一切本就属于理所当然的事。 可事情是这样,他也劝说自己要这么想,但只要一回忆起刚才的景象,武丰田就总觉得毛骨悚然。 似乎是阴森慑人的东西,隐藏在其中。 正文 第九百二十三章 找到了 营中气氛已缓和不小,千户百户簇拥着说笑,就在武丰田心生恐慌时,感觉到太孙朝自己不经意看了一眼。 武丰田忙努力收敛丧气,朝太孙看去,同时还挤出笑容。 却看到太孙不知是否根本没朝自己看过,还是看过一眼就转开, 太孙正听着介绍,面上带着微笑,让武丰田心里越发不安。 太孙越是这样莫测,就越觉得自己可能已被太孙看透了。 “不,不可能。” 但这不安一出现就被武丰田按了下去,自己是武千户家第三子,可为什么自己能成为百户,就在于自己老实憨厚, 这演技是从小就锻炼出来, 莫说是外人,就是家里的人,日日相处的亲人,也被自己表象所迷惑。 亲故都如此,太孙便再会识人,又岂会强过?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识人,无非就是通过言谈、态度、行动来鉴别。 可自己言谈靠拢,态度恭敬,行动殷勤,谁能识破自己? 太孙必不能识破了自己真实想法, 只能说,太孙身上本就带着令人不安的气质, 当这么一个人还是掌握了帝国储位时, 就很难不心有畏惧。 “要是以前, 一句话就能把我打落黄泉。” “可是,现在我是奉旨行事,不管皇上有什么用意,我奉皇上的命,监督汇报太孙,却是理所当然,光明正大之事。” “我不但不能心虚,还得更打入太孙内部,使太孙引我为心腹才是。” 想到这里,武丰田终于克服了心中莫名的阴影,凑了上去。 苏子籍只随便扫一眼,就将所有人,包括武丰田反应看在眼里。 目光接着又落在已散开的羽林卫身上,虽军官未必忠诚,士兵也谈不上忠诚,但是至少有合理的理由的话,可用一用了。 皇宫 藏着九龙仪宫殿周围安静无声,殿内就像藏了一轮明月,隐隐发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很是明显。 “龙珠有变化了。” 有人立刻将这事禀报了上去。 皇帝来得很快, 片刻就听门呀呀而开, 没有带几人, 就二个太监先过来,接着便见一个小舆抬着皇帝匆忙赶到,一直守着九龙仪的孟林,就朝着皇帝行礼。 皇帝心急如焚,对孟林不耐烦地说:“免礼!” 自己则下了小舆,快走几步入内,就凑过去看。 看了看,还是不罢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单个琉璃镜,这是去年地方上贡上来,只圆圆一片,镶嵌在金环之中,连着镜柄大约有巴掌长,有点酷似女子所用的铜镜,只是比一般的铜镜尺寸要小上几圈。 他拿着镜凑上去看,才终于看清楚了。 没时间去感慨自己又老了,皇帝死死盯着九龙仪上的光,只见这颗龙珠泛着淡淡的光,与之前有明显的区别。 不仅光更亮了,更明显了,色泽上也明显更深了一些,多了一些。 若“成品”用十成来划分,此刻都已七分水平了。 皇帝就这么看着,沉默了良久,殿内殿外侍卫太监都垂手僵立,宛是木偶,一时沉寂得针落可闻, “为什么突然之间增了半成?”皇帝神情恍惚望着摇曳的烛光,目光幽幽,良久,才睃了众人一眼,问。 之前九龙仪龙珠之光只有六成多,但自从过了半数,每涨一点都艰难,半成看着不多,可对皇帝来说,无论是视觉上的冲击,还是心理上的紧迫异样,都十分强烈。 谷魻 “回皇上的话。”孟林垂着眼睑:“奴婢不知,奴婢只据实而奏。” 皇帝的问题看似平常,却让孟林无法回答。 这事怎么回答都不对,就算回答对了,就可能让本就神经已绷紧了的皇帝突然之间起猜忌之心。 你本是宫内太监,对外朝之事知道甚深——是如何知晓? 但皇帝的话,不能不回,孟林低垂下头回了这句,就不再吭声了。 “哼!”皇帝听了这回答,就再次沉默了下来,其实也没想着能从孟林口中问出什么,大殿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皇帝站着,垂眸看着九龙仪,却略有所悟。 将镜放回到袖袋里,皇帝转身就走。 孟林见了,只躬身行礼,默送皇帝出去,自己现在首要任务就是盯着九龙仪,时刻报告异常,别的事,除非是皇帝喻旨,不然全与自己无关。 “去御书房!”皇帝一离开这宫,就立刻吩咐的说着,太监也不出声,直接抬起乘舆直奔御书房。 更有小太监,快步疾奔,冒雨赶去,等乘舆抵达御书房,外面已经全部亮了灯,可房间却没有开着。 “点灯,开门。”皇帝吩咐着,目光却带着一丝满意。 御书房,是皇帝办公之处,里面藏着无数机密,曾经有不知道是别有心思还是愚蠢的太监,不奉旨就清扫整理,结果立刻被杖毙。 几次一来,自然没有谁敢了。 “是!”有了皇帝旨意,太监才开门,点灯,又退下躬身侍立,这时蜡烛通明,御书房有整整三面墙都放着书,皇帝一进来,目光一扫,就开始一本本翻找起来。 被抽出来发现不是,就先扔到一边去。 这模样,让服侍皇帝的太监有点慌乱。 “皇上,皇上,您要找什么,奴婢给您……哎哟!” 说到规矩,一個太监想过来帮忙,结果直接被不耐烦的皇帝一脚踢了出去。 太监立刻趴在那里不敢动,一个大太监是干爹,见状顿时恨铁不成钢,趁皇帝背对没注意,扯着衣领子将他硬生生扯了出去。 出了御书房,离得远了一点,大太监才训斥:“你是不是脑袋坏了?几次训话,御书房的一纸一件,都非奉旨不能整理。” “要不是皇上当前,又明显心急找东西,你这样凑上去,不死也杖五十,躺个几月。” 小太监被大太监训了个狗血喷头,却不敢反驳。 毕竟,最近一段时间,因服侍不周都有几个小太监被拖出去杖毙了。 他刚才也不是不想退出去,可挨了那一脚,是真的害怕到双腿发软,动弹不得的地步。 大太监推搡了一把,让他去外面待着去,自己则看似沉稳实则内心同样不安的回来。 隔着紫幔,就能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声音。 但有着前车之鉴,大太监也不敢进去做什么,只能凝神听着,防着皇上突然唤人,却没听到。 几个太监对视一眼,也都是这样。 御书房内,皇帝找了一圈,目光落在靠西书架上的一角,顿时走过去,扫了扫目录,沉思了下,将一本书籍抽出来一看,一直拧着的眉头才稍微松开了一些。 找到了。 正文 第九百二十四章 知我罪我 皇帝取了这《梅园随笔》,竟在灯下仔细翻阅。 和许多人想的不一样,就算是严肃记载,“杂记”和“丛谈”这一类门目的设立即已成普遍惯例,一般被视“征材之所余”,具有保存琐碎资料的功能,免的修缮后反失了原趣。 因此“杂记”保存了许多街谈巷议、轶事奇闻等内容。 这本书的作者是前朝之人, 少有才名,为官政治勤政颇有声望,但仕途不顺,只当到县令,以后辞官隐居,吟咏其中, 这讲都是一些故事, 其中大部分是教导人的故事,但也有一些怪异。 皇帝之所以翻找这本书,就是因在多年前看到过一个故事,在发现九龙仪有了变化,猛就想了起来。 但已过去多年,他早就忘了故事在哪位置,只能一页页翻找,终于找到了具体的内容。 “命数之奇矣!” 皇帝仔细看了,故事内容与记忆中差不多,细节上弥补了时间带来的缺漏。 总的来说, 这故事看起来有些平,并无惊心动魄的情节, 从头到尾都似乎并无高潮,只平静讲述一个小故事。 说是有一个人,本是锦绣之命,相士朋友曾断言, 家有余荫累德, 虽考中进士时有些晚,但福气都在后头, 不仅寿命能过九旬,且能做到三品的贵命! 这老人当时被断命时还只是七品县令,刚刚考中进士不到三年,已四十将近五旬的年纪。 后来果然如相士朋友所说,官途虽不是非常顺利,但也稳步向上,最终已是到五品,比相熟大多数同科进士走得都稳。 结果在五十五岁上下时,老人突然病了。 只不过是染了风寒,迟迟治不好,最后整个人都衰弱不堪,眼看就不成了。 相士朋友来看望,一见他的脸,就顿时大惊:“怎会如此?” 原来,他这一病,竟让整个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变化! “你原本能活到九十一,七十岁回乡前是三品官身,虽致仕了,还有皇帝看重和赏赐, 可以说是衣锦还乡,还能再享二十一年的悠闲富贵, 最后无病而终,死后还得美谥,一生十分圆满。” “但你这一病,一切都变了,你这次若不死,恐怕也只能再活三五年,且只能止步五品!” “这一病,竟让你的命数,无论寿命还是富贵都大半凋零了!” 相士朋友很是感慨,这时独子这时进来伺候汤药,相士一看老友这儿子,神情越发惊奇。 “虽你命数大半凋零,但你这一子,却多了羽翼!” “我当年来见你时,你这儿子只有富贵命,却无仕命,只能考到举人,再往上就不成了。” “可现在再看,你这儿子竟有了金榜题名之相,虽排名不会太前,但以后怕亦能中进士,可见天道之数,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这官人听了,顿时就明白了缘故,虽然郁闷自己命数凋零,却又欣慰家族后继有人。 这個故事,所讲的就是这个内容,无非是道德教化,既不好看,也不精彩,道理也不出奇。 可皇帝细细看了数遍,突然之间一念。 “难道是朕这次,没有打击到太孙,反使他更得了些天命?” “又或者,是你存在,使朕的命数,自然转移了些?” 只是一念,皇帝又觉得自己疲惫多了一分,呼吸也多些腐坏的气息。 “不,朕才是天子,朕才是天子。” 谷晒 皇帝立这个太孙,就是希望能养龙为自己所用,可成了太孙才多久?就有这样的成就,真能这么快就积攒七成,这本该让皇帝感到高兴,可又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皇帝只感觉着郁郁,似乎喘不过气来。 深吸了一口气,皇帝目中火花一闪,随即沉静下,自言自语:“也罢,就让你知道下,这锦绣江山,治理可是大不易……来人!” 随着这一声,一直在外面小心等候的值岗太监立刻就推门进来,这是个三十余岁的太监,看起来很是精干,垂着头等候吩咐。 皇帝扫了一眼,淡淡说:“调出去年上月九日关于粮库的档。” “是!”太监立刻应了,快步出去。 “去,在内档中,调出上月九日的档,速速送来!”一出去,太监就立刻吩咐小太监。 皇帝批阅的一切档案都有管理,不一会,小太监就找到了这一档,将资料用托盘托着递到他手里。 太监再次进了御书房,将这厚厚一叠折子交给了皇帝,皇帝取过了,随便翻开一页,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朱笔批阅。 皇帝先不看,慢慢踱着,只喃喃说着:“父皇得了天下,朝乾夕惕如履薄冰,早起五更,夜伴明灯,才在位十一年就龙御归天了。” “朕自继位来,日夜勤政,不敢有丝毫怠慢,还是有许多不周全的事,当皇帝真的辛苦。” “可朕这样辛苦,别人却还不肯给朕轻松些,总是寻朕的麻烦!” 皇帝说话,太监躬的身子更低了些。 “唉,罢了,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你退下吧!” “是!” 这些都是曾经汇报到皇帝这里上个月九日的所有事,基本上能在皇帝这里留了档,都是比较重要的事。 其中有好事也有坏事,不过这一日档中有几份却明显是坏事,皇帝翻看了一下,取出一份,细细看去。 几个太监守在外面,见太监进去不一会就出来,也不奇怪。 “伱们继续在这里守着。”因着时间到了,太监没有继续在外面伺候,而是让人替代着自己,叮嘱几句就匆匆离开。 太监才离开前面宫殿这边,就绕了路,去了一个偏僻小院里。 在这里住着的,就是曾经的督公赵公公。 因着赵公公的督公位置被马顺德给占了,之前又因举子闹事的事劝阻皇帝,被皇帝先迁怒,随后安抚了却不再用,在宫里的地位是直线下降,较之之前被再次启用前还要更严重。 原本大家觉得可能再起复,现在很多人都觉得,这一次,赵公公必是彻底失了圣心了。 太监一进来,发现院里无人,正屋门虚掩着,轻轻敲了两下,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 “哎哟,赵爷爷,给您请安了,您这是在看书呢?” 因在房内,烧着木炭,赵公公只穿了件外袍,系一条带子,手里还拿一卷书坐在靠窗亮处,看清屋内情况,这太监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讶,抢上一步请安,并且说着。 这太监与赵公公渊源很深,不仅是被赵公公提拔起来,更曾经受过赵公公的恩惠,免去了一场死劫,虽没有认赵公公做干爹,但在赵公公落难后,也一直是时不时来探望,缺什么也会给筹备,可以说现在二人之间的关系,较之过去还要更亲近一些。 “是你啊,胡怀安。”赵公公目中火花一闪,摆了摆手:“是呀,这是前朝徐墨的诗,可称海内独步,皇上曾经赐给我,过去却很少阅读,现在细读精研,收益实在非小。” 听了这话,太监不由暗暗佩服,目光异色一闪。 正文 第九百二十五章 视朕为刍狗 “一点都看不出心怀怨望。”胡怀安进来,再次细看。 这是一间小房子,布置得清雅又简单,墙上贴着昂贵的桑皮纸,挨着墙是一张榻,贴墙有一个书架,放着上百册书, 赵公公完全没有当时的狼狈,头上尚有些伤,但精神还好,木案上摆着砚纸笔墨,以及几卷书,旁放着的茶碗里还有热气升腾, 一摆手, 淡淡说:“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不该正在当差么?” 胡怀安赔着笑,似乎完全和以前一样:“赵爷爷, 小的来,是为了与您说一件事,是这样……” 他小声说了方才的事。 赵公公听时就拧起了眉,听完略一想,说:“咱家想起来了,这是俞林府知府柴克敬的事吧?他可是个倒霉鬼,才上去,粮库就一下霉掉了五万石,因着这件事,被申饬了。” 这可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便是胡怀安,年纪可比赵公公小不少,自认为记忆力不错,可也不会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事记得这么清楚, 他往往都是记一些更重要的事。 在今日之前, 谁人能觉得这件事会在今日被翻出来? 他又是临时来这里,这件事也是刚刚发生, 不存在有人通风报信让赵公公更早知道, 所以赵公公能在略想一下后就记起这件事,只能说明赵公公往日里对差事是真的十分用心。 一说就记得,这一点,是真让胡怀安佩服。 他脸上也流露出了这样的想法,赵公公看了,忍不住轻叹一声:“你这次来,可是来错了。” 胡怀安看向赵公公,就听赵公公不赞同说:“你我有关系有情分,这我不否认。” “可在这宫内,规矩和本分最重要。” “你已经被提拔成大太监了,第一想的就应该是规矩,应该是你的本分,应该是怎么样为皇上效忠。” “以后,不要再到我这里来,不要总往我这里跑,你要忠于皇上,不可三心二意, 像今日这样的事,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样, 不仅仅成全了你的本分,也成全了我的本分。” “可是……”胡怀安还想说什么,被赵公公目光盯着,最后只能改口:“是。” “不过这份档案递上去,皇上虽是仔细看了,却没有什么评价,我也是因为不明白,才想要向您请教。” 赵公公对此,就只是摇了摇头,只是端了茶,意思就是,皇上都不评价,他这样一个太监,又能说什么呢? 见状,这太监只能是告退,离开。 待胡怀安退了,赵公公神色渐渐阴沉,望着关上了的门,在小屋子里,沉默了良久,才将端起来的茶碗啜了一口,像噙着一口苦药,又放了下去。 “好苦。” “粮仓?皇上把这事再次翻出来,必有用意!” “粮仓是历代顽症,牵连甚广,历代只能治,却不能根,皇上当了20年的皇帝,不会不知道。” “本来只是敲打,然后按律处理几个就是了。” “可一月前的折子再取出来,就不是这平常章程了,难道又和太孙有关?莫非皇上是准备派太孙去处理这大问题?” 赵公公对皇帝太理解了,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想到这里就站住了,就有所明悟。 离开了赵公公小院的胡怀安,顺原路回去,竟并不回自己院子,而是又进了御书房。 一进去就跪在地上,对着皇帝说:“回皇上,奴婢已去过,他并无别的话,对这事更无任何评价,反让奴婢不要一次次去,要忠于皇上。” 说完,每一句都说的清清楚楚,然后躬身听令。 皇帝点了点首,没有什么表情,只说着:“朕知道了,退下吧。” 谷守 胡怀安悄悄抬眸看了看,或是心理作用,觉得皇上虽是没什么表情,但眉眼还是展开了些。 随着这一声,胡怀安立刻恭敬退了出去。 等到太监退下,皇帝目光望着殿顶的藻井,良久才说着:“看来这老货还是点觉悟的。” 到了现在这时,能信任的人不多了,就算是孟林,皇帝也不是全然相信,臣子就更别说了。 皇帝突然想到了之前几個朝代,别说到了后面几代,就是太宗皇帝起,都会更信任太监而非朝臣。 自己年轻时觉得那些皇帝都昏庸无能,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把权柄和信任都交给了一些阉人。 可现在再去想这些事,感觉就不同了。 “子孙难靠。” 一诏主宰九州亿万之人生死,这滋味除非没有品尝过,不然断然无人能抵御,就算是皇帝,真到了年老病弱之时,儿孙年轻强健,再有人望与权力,哪怕只是分薄了一些,也足以让皇帝犹老迈了的老虎,心生不安。 历代政变兵变父子相残的事,还少么? “臣子难忠。” 臣子多有家族、家眷,不仅为自己,还要子孙后代以及家族去算计,在对皇帝的忠心上,难免就要被这些事所累。 忠臣不是没有,可到了最后,自己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向下望,满眼的人,又如何能判断出哪人是忠心,哪人是三心二意呢? 能做到臣子,尤其是近臣大臣,一贯能揣摩圣意,更能伪装。 “就连朕,都吃了不少亏。” 皇帝当年登基不久,尚觉得自己对朝臣一向掌控得全面,所信任的人必不敢辜负他的信任。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给了皇帝不止一记耳光。 “这些朕解决了,可朕没有想到,朕的最大敌人,乃是公,天下至公么?” 皇帝不是不明白,许多人是忠于社稷,终于大郑。 “可却对朕,不是纯臣。” 连他一直信重的首辅都这样,别人又怎能保证忠诚? “为了大郑,为了社稷,却视朕为刍狗么?用得到朕时,一片虔心,等朕老了,就可以丢弃了?” “这算什么纯臣,忠臣?” 皇帝眼中冒出了火气。 这样想,并无子孙后代,甚至并无社稷江山观念的宦官,的确是为君者,想办事,办私事时,能用的主要一群人了。 与臣子不同,这些宦官还随时可用,随时可杀,不必想杀时还要各种顾忌,可谓是上佳的驱使之人。 皇帝原本对赵公公迁怒,觉得这老货也生了二心。 但等怒意渐渐去了,仔细去想之前的事,虽依旧很不满这老货当时阻拦自己,却也知道,这老货虽当时做得过界了,却的确是为了自己着想才劝阻。 经过今日一试探,他对其又放心了一些。 “没有怨望就好,不然,虽有情分,朕也只能提前赐死你了。” 正文 第九百二十六章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胡怀安出了殿,按捺不住起伏的心,摇了摇头,幽幽说:“哎,赵爷爷,并非我忘恩负义,是你一直教导我们, 要以大义为先,以忠君为上。” “若你无事自然最好,有事……”下面的话碍难出口,胡怀安怔怔的想了良久:“每年,我总不忘祭你一柱香。” 外面几个小内侍正在清扫这座宫殿的卫生,因皇帝最近心情不好, 对居住环境也更挑剔,凡是有一丝一毫不满意, 都可能发脾气。 在这里做事的小内侍们,就更忙碌。 其中一个小内侍擦着地砖,擦着擦着,又去外面清扫台阶。 后来忽然捂着肚子,对一起出来一个小内侍说:“我突然腹痛难忍,暂时离开一下。” “去吧,速速回来。”一个小内侍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别给上面抓着了,上次小滚子被打了三十杖,现在都躺着呢!” “放心,我去去就回!”小内侍说着,一出去,就快速向一处而去,说是偏远,其实只是角落, 离大殿并不太远,沿着走廊折过一片就是了。 偏僻院落,门吱呀一声开了, 赵公公在院子内转了一圈, 在中间椅下竟又泡了一杯茶。 茶碗冒着热气,他不动声色,微啜着一口,神色没有变,心却一沉,这是新领到的茶叶,虽是好茶,却是好茶中的次品,去年的茶。 上次自己被罢官,还是第一次享用好茶,而不是现在这份,可见,满宫里的人,都知自己已被皇上厌弃。 “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 “勇气是这样,情分难道不这样么?”赵公公怔怔的想着,说实际, 想起当日, 不后悔是假。 “可是, 皇上心里有了刺, 我为之奈何?” 赵公公太了解皇帝了,皇帝一旦心里有了刺,在用的着时,还可无事,一旦用不着,立刻对景抛出来。 “我什么没有见过,胡怀安,这是在故意钓我说话呢,皇上,对我猜忌如此了么,唉……” 赵公公院内徘徊,良久,方粗重地透了一口气,把心思硬的转去:“皇上寻来粮仓的事,是欲让太孙管束么?” “粮仓多出事故,是因稻谷不能久存,一般只存三年,五年以上就很难食用了。” “因此年年必须将存稻存谷卖出,再兑入新稻新谷。” “这就是一笔大消耗,也是一笔大油水,大到牵连可不仅仅是官,尚有衙门和军队,谁去管,都是得罪人的事。” “皇上,是要太孙当这个得罪人的角色么?” 才寻思着,就见一個小内侍抵达门口,一见赵公公,立刻磕头:“赵爷爷,胡怀安从您这里回去,就直接又回到了御书房,在里面待了大概一盏茶时间才出来。” “具体说什么,小人不知道。” 赵公公听了,虽然知有预测,真听见了,还是怔住了,良久,苦笑一声。 “皇上,您猜忌奴婢如此之深么?皇上,您是不是忘记了,当年奴婢也领过这样的任务。” 赵公公突然之间就想到了一个人,当年领皇城司的徐忠。 那可是权倾一时的首脑太监,据说是皇上当王爷时的人,曾经格外受皇上信任,而自己那时还仅仅是个刚刚起色的太监,与徐忠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比自己和马顺德威风多了,可以说,在宫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毕竟那时皇后已经闭宫不出,宫中并无主事的女主,后妃就算是受宠,也不敢得罪徐忠徐督公。 谷濞 可就是那样一个人,同样被皇帝派人监视,而当时监视徐忠的,恰恰就是自己。 就在自己被委派了监视徐忠的任务不到半年,突然有一日,这权倾一时的首脑胡怀安就突然消失了。 若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臣突然消失了,必然引起动荡,朝野不安。 可一个权倾一时的胡怀安消失了,却什么水波都没荡起来。 赵公公想到这里,就闭上了眼,眼前浮现出了徐忠麻木、不甘、又绝望的表情,以及那句话。 “唉,这就是我们当奴婢的命,说不定未来你,也会这样……” 这句话不断回荡在脑海中,根本停不下来。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啪一声,赵公公顿时睁开了眼,猛站起身,朝着外面看去。 因起身太急,桌子都被带得动了下,茶碗微微晃动,茶水泼出。 赵公公却根本顾不上这些,只朝着外面看。 一瞬间浮现出的惊惶不安,让小内侍都觉得是看花了眼。 好在,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那声音虽从不远处传来,却不像是人,站立在那里等了等,钻过了一只猫,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赵公公的心脏却仍砰砰砰剧烈跳动着,慢慢坐了下来,脸色还是没有恢复过来,有些惨白。 一瞬间,自己竟然以为是内侍带着侍卫闯了进来,让自己也如徐忠一样消失在这世界上。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甘心吗? 赵公公想,若是这样被当牲畜一样随意处理,就这样消失,从此这世上关于自己的存在都被抹去,被人所淡忘,自己甘心么? 不,我不甘心。 这一刻,赵公公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想法。 他再次起身,这次则走到旁,铺开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些字,将其撕成一张纸条叠好,递给小内侍。 对小内侍说:“你且交给皇后娘娘去,记住,要交到她手里,亲自看到她接过去。” “是。”小内侍立刻应着。 看着小内侍即将走出门去,赵公公又突然在后面喊住:“回来!” “赵爷爷有什么吩咐?”小内侍有点茫然停下来,回看赵公公。 赵公公愣愣坐在那里,脸色煞白,甚至腿还有点颤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内侍也不敢问,只能这么等着。 过了良久,赵公公的目光才再次落回到他身上,声音已经变的沙哑:“你去吧。” “是!” 看着小内侍走出去,赵公公就泄掉所有的力气,一下子就瘫在了椅上,捂住了脸,低低叫:“皇上!” 泪水顿时就流了下来。 正文 第九百二十七章 安插 皇后·宫殿 重幔掩映,摆设错落有致,宫女穿着新衣裳,一个个也戴着她们这个级别能戴的小绒花,穿着都是平底软鞋,脚步轻盈,明眸皓齿, 眼睛里都带着光。 经过了多年沉静,她们终于获得了新生,毕竟谁人不知皇上现在最是敬重皇后娘娘? 那些宠妃再受宠,也不过得宠一时,她们跟的主子却可以一直荣宠不断,现在亲孙儿又是太孙,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不, 此刻侧殿几个王妃和公主,特别是十几个诰命夫人都刚刚求见完,见时间不早了,辞行告退,尽早出宫,这不算熙熙攘攘,也是一扫冷清。 皇帝和太孙双重效应,谁能不敬? 这时,待在宫殿外的两個小内侍正在晒着太阳说话,远远看到一行人朝着过来,两人抬一个精致小筐,这一下子就抬了十几筐过来。 “哎哟, 又送东西来了!”一个小内侍乐呵呵说。 又一个则说着:“别乐了, 我去报信, 你在这里等着!” 他们在这里守门的差事, 有至少一半职责就是接收这些御赐之物。 吃的、用的、摆设甚至一些花、粉、精巧首饰, 总从前面源源不断地送到这里来。 他们早就习惯了,但再习惯,每次看到了还是由衷感到高兴, 觉得帝后和好, 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帝后和好,自己这些做奴婢的才能有好日子过不是? 跑进去的小内侍,对着皇后娘娘身侧很得信任女官朝霞,低声说了这事,朝霞一听,就笑了,抿嘴对皇后行一礼,就退了下去说着:“行,我这就出去看看。” 说这话,就出去,恰外面已是交接了这十几筐水果,虽是精致小筐,这一筐也起码能放几十颗苹果,十几筐共送来十几样水果,大的如蜜瓜,小的如葡萄、荔枝。 有不少都不是这个季节该吃到,但皇帝富有四海, 若真喜欢哪几样水果, 底下的人就会拼命去折腾,想要在刚开春季节吃到这十几样水果,也并非不可能。 特别是魏世祖开辟了海运,南方有岛,据说一年四季常青如夏,故专门辟有了御供果园。 比如说荔枝,甚至比原产地岭南更近,运输起来也方便,不需要快马奔驰了,船只可日夜航行,很快抵达京城。 就算这样,这样的奢侈,对皇帝来说都是不容易了,便受宠妃嫔以及一众朝臣,想要享受到也几乎不可能。 现在皇上直接让人送来了这么多,还不是因看重皇后娘娘? “都既要分类称重,登记入册,又要尽早分赏下去。” 朝霞看过了这十几筐水果的状态,就指的说着:“各种都分出二成,拿一些清洗,我送入里面去,其余的暂时入库。” “是!” 朝霞则带着几个宫女和小内侍,用银盘捧着些,到了殿内。 偏殿里,皇后正坐着看书,听到脚步声,就头也不抬地说道:“外面为何闹哄哄的?” 谷煣 朝霞就笑着:“娘娘,是前面又送了十几筐水果过来,每样一筐,连荔枝跟葡萄都有!” “这可不是这季节该有的吃食,偏偏就得了,还给咱们送来,可见这真是宫里的独一份,奴婢问过了,说是别的妃子都没有,就只给咱们这里送了这么一份来!” 朝霞夸着所得是宫里的独一份,皇后听了,翻书页的手就是一顿。 她抬起头,哪怕经历风霜也能看出年轻时美丽痕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之色。 皇后现在心情多少有点复杂,毕竟她与皇帝在二十多年前,真是一对恩爱夫妻,不仅感情好,而且经历过争嫡,在风浪中彼此携手,相互扶持,两个人还生了个那么优秀的孩子。 就算皇帝有别的妃嫔,但作一国之君,在她嫁给身为皇子的他时,她就有心里准备,这已算能接受的事。 最重要是,登基后,皇帝对她极敬爱,不偏宠哪个妃子,已经无可挑剔,若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事,她与他必能白头偕老。 “可是,为什么你如此猜忌,就听了几个谣言,就不分青红皂白,逼杀了福儿以及满府的人?” 但偏偏出了那样惨烈的事,作一个母亲,作一个祖母,她没办法原谅一个残杀了儿子、孙儿以及太子府满府上下的人。 特别是事后证明,她的孩儿并无过错,是被人冤枉的,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无法原谅。 可是,虽自己退居偏宫,放弃大权,皇帝始终没有废她,年年给的待遇虽不及现在,也并不少。 “唉……” 才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就见着一个太监进来,这是周忠,本就是亲信,见着情况并不说话,迟疑了一下,在一侧站着。 就听着朝霞问:“这些水果来之不易,是不是赏赐给太孙府?” “奴婢准备了二成。” “还有,宫内的几个娘娘以及公主都来拜见娘娘,也是不是要赏赐些,外朝命妇是不是也要赏赐些,请娘娘示下。” “你设想的不错,就这样分配吧!”皇后满意的说着。 “是,那奴婢告退。”朝霞很有眼色的退下,静了静,周忠瞟一眼皇后,就直接回话了。 “娘娘,王进忠被打死后,咱们的人就被推了上去,过程虽有波折,但结果还是如愿了。” “只是,自那王进忠被打死后,他职位却受到了一些限制。咱们的人现在主要是处理宫廷和外界的关系,也仅限于买膳食这一块,别的还都还插不上手。” “能稳定出入宫廷就已是很好了。”这是皇帝习惯性防范,未必针对谁,皇后对此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透了一口气又问:“通信之类,没有问题么?” 既是推了自己的人上去,以皇帝的疑心之重,必然不会全然信任新人,所以短时间之内对外界的联系,必是要更慎重才成。 周忠略一思虑就回话:“请娘娘放心,虽安插的人是咱们的太监,但具体传消息的却是此人后来才收服的一个小内侍,与咱们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从头到尾都毫无关系,往日里也更不起眼。” “而且,便咱们推上去的人,也是转了几道手,最后才借着旁人推上去,皇上便是对其不放心,也还不至于立刻疑心到咱们头上。” 正文 第九百二十八章 再也经不住 周忠的话让皇后很满意,她颌首又问:“其它呢?” 这问的就是宫里曾经最受宠的新平公主了,在不久之前,皇后也令这太监负责安插人进公主府。 周忠立刻回话:“新平公主府,也安插上了我们的人,虽不多,但前院后院都有, 一个侍女,一个小内侍。” 皇后已是凝神,见周忠顿了下,就说:“你说,我在听!” “是,其实公主府安插人, 相对容易, 不引人注意。”周忠说着:“原本公主府的人,基本上都是宫内出去,关系切不断,趁着有人事变革,借着机会就安插了人。” “有什么消息,和以前一样,都会定期汇报。”周忠说着,垂手后退一步。 这就是安插的眼线,其实不仅新平公主府,在更早之前,几个王爷的府邸也有一二眼线,不用时就老实潜伏着,一旦用了,也能派上一点用场。 只是皇后过去的确没将注意放在新平公主身上, 现在连新平公主府也要安插眼线了。 毕竟她过去并不用去考虑子嗣下场,但现在上天又给她送回一个孙儿, 她必须要为了孙儿的身家性命振作起来, 不能再像二十多年前一样了。 “赵秉忠呢?”皇后看似漫不经心的问着。 “回娘娘,虽然我们的人挑拨了下, 可他还没有动静呢!” “是么,他还真沉的住气。” 皇后露出一丝冷色,略一沉思,说:“先不说他,你办的不错,赏你五十两银子,一会去帐房支取。” “谢娘娘!”周忠退了下去。 人离开了,皇后在殿内踱两匝,灯影下看不清她的脸色,朝霞见皇后情绪不高,便说一些笑话给她听。 又亲自剥了几颗荔枝,皇后娘娘看在她的面子上吃了几颗,就停下不吃了。 这时吃到这样的水果固然是好,但不吃也没什么,她对这些外在的东西其实已不看重了。 只有一阵阵焦躁,总是按不住,不时产生。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进来,在皇后耳畔耳语了一句。 “果真?” “好, 好, 好!” 皇后猛站起来, 脸上露出惊喜,赵秉忠终于派人来了。 之前她与赵秉忠联系,也是通过一個小内侍,现在得知这个小内侍来求见自己,就知道必赵秉忠有了结果。 若不愿意亲近,必然不会特意让小内侍传一回消息,以赵秉忠的性情,只会将这事彻底淡化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既这小内侍来了,就说明赵秉忠已有了态度。 若赵秉忠真的投靠过来,对皇后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由不得她不激动! 哪怕她跟太子都曾对赵秉忠有恩,但赵秉忠此人看似圆滑,其实对皇帝很是忠心,这些年来,就算是捞钱,也只拿自己能拿的,凡是贪污受贿这事,旁在御前做事的大太监或都沾那么一点,但赵秉忠是一点都不沾。 用赵秉忠私下曾说的一句话来讲,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太监亦然! 哪怕一些蠢人觉得,赵秉忠现在这样被厌弃了,已是不得用了。 但实际上,此人只要不死,就是有大用! 这可是做了皇城司许多年的首脑太监,只要人不死,其背后的人脉、势力,就不可能轻而易举散去。 谷鲫 就算是到了现在,赵秉忠也依旧是最有势力的首领太监之一,一旦投靠过来,与她本身的势力结合在一起,就已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问题,而是实力瞬间强大数倍,大不一样了! “让他悄悄进来,到这里见本宫。”随着皇后吩咐,很快,一个小内侍就走了进来。 在他进来前,皇后已慢慢坐了回去,微微深呼吸了两下,脸上的惊喜已压抑住,只是笑容略深了些,外人根本看不出方才皇后有多惊喜。 小内侍一上来,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看见的就是心平气和的皇后,暗想着:“皇后娘娘果然不一般,无论是遇到什么事,都是这样。” 他向上恭敬行礼,皇后看了一眼,单刀直入:“免礼,是赵秉忠让你来的?” “回皇后娘娘,赵公公让奴婢给您送一样东西。” 说着,就小心翼翼从衣服的一个夹层里取出一张纸条,递了上去。 朝霞接过来,转交给皇后。 皇后展开纸条,垂眸看去,这一看,脸色就是一变。 “好,本宫已知道了。”沉默了片刻,皇后才说,只是声音已不复方才的轻松,带上了一些低沉。 小内侍不好在这里久留,皇后让朝霞给赏了十两银子,小内侍就拿着赏银匆匆离去了。 等到这小内侍退了出去,皇后强压着心头慌乱,从容踱了几圈后,就朝着殿前走去。 走出宫殿的大门,站在台阶上,却一眼瞥见下面水果还在称重分拆,不想发火,目光抬高遥望,这前面视野还算开阔,能看到一些已是有了绿色的低矮植物。 在皇宫里,挨着宫墙跟前面的地方是绝对不能种高一些的树木,这是为了防止刺客通过树木进入皇宫,或藏匿在树上刺杀皇帝。 皇后在入宫前一直都很喜欢树,高高大大,枝繁叶茂的树。 来到了皇宫后,除了偶尔才能出宫一趟,其余时间就只能被困在这小小天地里,连她认知中的树也基本看不到几棵了。 “皇帝……” 她其实已经知道,当初太子被诬陷也只是个借口,无非就是皇帝想要除掉她的福儿罢了,只是一直自欺欺人。 而现在…… 她眼望着前方,露出了一丝追忆。 朝霞一直陪在皇后身侧,原本收到水果时,还想着让皇后娘娘高兴一些,可此刻,她看着皇后娘娘的神情,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心底却涌起了一股酸楚来。 她的目光也望向了皇后娘娘定定看去的方向,那里空空一片,什么都没有。 风一吹,只让人觉得一片凄凉。 皇后神色有些恍惚,看到了昔日曾站在那里的父子,皇帝在笑,而笑盈盈喊自己母后的太子是那样年轻、那样朝气蓬勃,又那样的英武。 望着她时,喊她母后时,连眼睛都仿佛带着光,带着对未来憧憬,说着要帮着父皇治理好这国家,一定要让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 “福儿……” 很快,这一家的幻影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纸条上的那些字,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柄刀子,插入了她的心脏里。 “粮仓么?” 皇后的唇抿着一条线,在心里说着:“没想到,老匹夫,二十年了,你还是改不了本性。” “又想对我的孙儿动手!” 只是这样一想,她突然之间,心中一种怀了许多年,飘渺又坚韧的期待,就崩塌转化成悲哀和绝望,她伸手扶柱撑住自己,眼却再也经不住,一滴泪落了下去。 正文 第九百二十九章 立刻就有大不忍之事 “娘娘!”朝霞靠的最近,窥了几分,连忙不安的就想去扶。 “不用了。”皇后叹息一声,她睁眼又看了看庭院,无力闭上,喃喃说:“本宫有点乏了,你们全部退下吧……” “不要跟来, 让本宫静养一会!”说着,皇后转身而去,才转身,泪水已夺眶而出。 朝霞并未听到小内侍说什么,见皇后转身,又不让人跟上,心里就有些不安,只是她跟随皇后很久, 素知皇后虽看似宽仁, 但关键时却不迟疑,当下也不敢跟上。 “娘娘可是心情不好?”有女官过来,看着身影消失在内殿的皇后,悄声问着朝霞。 朝霞压下心底的不安,却只说:“许是没休息好,这几日娘娘晚上都会咳嗽几声,让人心里着实不安。” “今晚就让膳房弄一些润喉的羹汤吧,辛辣吃食最近几日就先不要上了,免得让娘娘越发不舒坦。” 一听这话,众人的注意力就被引到旁处。 她们纷纷说起最近的事,仿佛日子与往常别无不同。 “最近是有些倒春寒了, 你我也要多注意,可不能染了病, 倒连累了娘娘。”一个女官在她们停下开口提醒着。 聚拢过来的人都是一凛, 纷纷应了,按照宫廷规矩, 贵人身侧, 不得有染病之人,免的过了病气。 这其实是千锤百炼的经验,虽有的病传染有的病不传染,但贵人赌不起,一概禁绝。 其实她们这样的身份,就算生了病,也能有人治,这在皇宫里也算是特权。 位分低些的内侍和宫女,有一个算一个,若是病了,就要被移出去,好了才能再进来。 至于“病好”是怎么好法,如何才好,谁来给治疗,就是看个人的手段跟运气了。 认识太医院里人的,关系不错的,便太医不会过来给医治,请徒弟来一个帮忙治一治,也是能救命的。 而若没这份脸面, 也无这样人脉, 遇到生病的事, 就只能死熬,熬不过去就死了。 可就算是皇后身侧这些人都能有一份脸面,病了也不怕就这么等死,但谁愿意生病呢? 再说,贵人身侧的位置何等宝贵,小病就罢了,几日十几日还不出大变,要是病重些,几月半年的,怕病好了,位置也没了,一個萝卜一个坑,可不等着人。 想到这里,女官们都觉得要添点衣衫,或者进屋去,当下就散了。 “瞒过去了。”朝霞暗暗松口气,却还着带丝忧虑。 前段时间才册立了太孙,虽然这是件大喜事,人人心里高兴,脸上也带着笑,但朝霞这样的“高层”,已经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安。 也正是因这一丝不安,她们反倒更愿意看到帝后关系融洽,朝霞才会在皇上派人送来东西后,说一说好话,让皇后娘娘也跟着宽心。 无非都是期望罢了,可期望未必实现,甚至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进了内殿的皇后坐在软垫上,只觉得浑身疲惫,不想动,也不想开口说话,甚至不想见人。 就连回忆过去的事,都让她感到了一丝厌倦。 内殿之中静悄悄,她就像一尊木雕泥塑,就这么坐在那里,若不是还有着呼吸,进来的太监怕都要觉得这里空无一人了。 “娘娘。”于韩走到皇后跟前,轻声说着。 望着内殿一处发呆的皇后这才眨了眨眼,目光慢慢移向于韩。 谷甄 “你来了。” 见于韩出现了,皇后也不以为意,原本她身侧人才济济,可二十年虚渡,没有未雨绸缪,早就青黄不接,因此于韩最近很忙碌,一切都要他来主抓。 这个很久以前就跟着自己的人,是她所信任的,皇后对他做什么事都很放心,到了今日,更是给予很大自主权,让于韩可以随机应变。 “古人说,不谋一时者不足以谋一世,诚是此言,本宫的确是懈怠了,可谁能想到,还有个太孙呢?” 见皇后娘娘脸色着实不好看,于韩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开口说:“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看看这个。”皇后将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纸条递给。 于韩立刻接过来,展开仔细看。 虽内殿光线有些昏暗,但仔细看还是能看清上面的字。 这一看,于韩脸色也跟着一变,又仔细反复看,没有立刻说话。 皇后也只安静这么坐在等着,良久,才开口说:“老匹夫,又盯上了太孙,于韩,你说本宫现在该怎么办?” 她的眸子里仿佛有着两簇野火在熊熊燃烧,要烧死旁人,也仿佛不在乎是不是会烧死自己,她冷冷的说着。 “你说,本宫是不是能拉拢些大臣?” 于韩小心翼翼从旁拿来火折子,将火点燃,将这纸条一点一点烧干净,连灰烬都清除掉了。 他这才收起火折子,看向皇后,躬身应答。 “娘娘,您有些太过着急了。” 于韩慢慢说着,仿佛天大的事,也不能失态一样。 实际上,于韩看见纸条,心就一缩,现在都没有缓过来,可他更知道,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反可能乱了方寸。 越遇到这样的事,就越是不能急。 皇后听到这话,目光望着,沉吟不语。 于韩就从容拜了下去,额磕在砖上,沉稳说着:“娘娘,请恕奴婢大胆,二十年了,娘娘,外朝几乎没有娘娘的人了。” “就算有,也给皇帝渐渐消剪了。” 时间不仅是杀猪刀,更是能令人情人脉都彻底冷下来的利器。 托当年老主子的福,皇后娘娘当年在外朝也有一些得用的人,并且皇后是当今皇帝的原配,夫妻二人是从皇子皇子妃一路过来。 当初夫妻二人遭遇过打压,遇到过难事,相互扶持,皇后若手里无可用之人,也没办法在那时给丈夫帮助,无法做一个能让丈夫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贤内助。 但距离那时已过去二十年。 尤其太子一家惨死后,太子的势力烟消云散,与之绑定的皇后势力,同样遭受到了毁灭性打击。 “不得不承认,虽皇帝有许多不是之处,欲壑难填,可权术和治理,还是相当厉害,这二十年来,早经营的铁桶一样,唯最近年迈,才裂出了缝隙,可娘娘你的目标太大了,您现在若是一动,皇上必会警觉。” “怕立刻就有大不忍之事。” 说着,于韩重重一磕,只闻一声轻响。 正文 第九百三十章 滴血买骨 皇后蓦渗出点细汗,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乱了方寸。 联系大臣,这不但荒唐,而且极危险,不但可以使自己失德,甚至可以使皇帝不费吹灰之力就可致太孙于死地! “那依你之见呢?” 于韩又重重叩了一下, 说:“娘娘,现在最不能惊动的就是皇帝,更不能给皇上抓到把柄,就算没有把柄,皇帝警觉,必会导致我们受到更多的监视,还会连累太孙, 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那本宫现在该怎么办?”皇后坐着沉默了一会儿,问。 “娘娘,请恕奴婢大胆,太孙可不似太子仁厚,别的不说,这次科举,太孙就反击得凌厉,又占了人情和道义,根本不见到任何退让,也几乎没有烟火气……” “奴婢几次见面,在仪态上说,太孙是深肖太子,修眉凤目, 雅流倜傥, 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 “可论心性,太子是长于深宫, 而太孙却在草莽泥潭里拼杀而出,奴婢仔细查了太孙的过去, 也不得不感慨。” “把太孙事迹暗暗串起来, ,临化县的黑巾会,到西南大帅钱之栋,谁阻了太孙的路,都一一铲除,却是杀伐果断,并非仁厚可欺。” “虽奴婢才重建间细,可也隐隐感受到,太孙布局不小。” 皇后听的怔怔,只要一想到太孙,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太子身影,现在仔细想来,的确不同。 顿了顿,就听于韩重重叩了一下:“太孙,不仅仅前阵询问了禁卫,昨天还巡查了羽林卫啊!” 这话一说,皇后神情一变,一直浮躁的心终于稍稍平复下来,冷静了下来。 太孙这样的性格、行事、作风, 的确与太子不同。 “你这样说, 要是别人,本宫会有所怖忌,是太孙,本宫放心不小。”皇后沉思良久,笑了。 她身处于深宫之中,能做的事实在是有限,就算是靠着于韩等太监能出宫,可还是不够。 相比于皇帝能做的事,还是差得太多太多了,所以她才会在意识到悲剧又将重演,知道了更深一层的真相,感到恐慌、憎恨、不安,种种负面情绪统统席卷上来,让她难以冷静。 毕竟,不是她一个在准备在忙碌,那种身处深宫、孤立无援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再次发生的无力与绝望,她不想再品尝一次。 可听着于韩劝谏,太孙已做到这么多,看来她之前还是小瞧了这孩子。 也是,这孩子现在有太孙的名分,是正统继承人,自然有着更多人支持,与她自然不同。 更由于性格,与太子也不同。 沉思良久,皇后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霍地立起身来,猛扭头看向于韩,不可思议说:“难道,太孙还想……”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睁大了的眸子里却盛着一丝惊骇。 于韩明白她要说什么,毫不迟疑的接话:“是,奴婢觉得很有可能……” 顿时,二人都同时沉默了下来。 内殿内重新安静下来,但皇后的内心却再次不平静了,比之前更不平静! “那本宫现在该怎么办?”皇后来回踱着步子,好一阵,才站住了脚,倏然回身问着。 这已是她第三次发问了,可见这一波波的事带给她的刺激有多大。 “请恕奴婢大胆,娘娘现在最重要的是名分。”于韩重重一磕,话却清晰坚定。 “您是母仪天下之人,只要您在这位置上,万一有变,您就是控制宫廷的唯一之人。” 谷骃 “懿旨当然不及圣旨,可关键时,怕比圣旨都有用呢!”于韩又重重一磕,可话却弃地有声。 皇后猛浮出些寒意,她是明白人,当然知道,一旦宫廷有变,短暂时间内,自己就可控制全局,甚至废立新帝。 “事情,到了这地步么?”皇后沉默良久,长长一叹,而于韩也没有回话,只是又重重一磕,果然,过了良久,皇后问:“那要怎么作呢?” “要抵达这目的,宫内还得安插人。” “太孙在外,您在内,您的位置不比外面轻,娘娘,太子的万世之哀荣,血脉之延续,社稷之主人,全在于您!” 皇后沉重的点了点首:“本宫明白了,你把消息传给太孙,并且说……宫内有本宫呢。” “是。” 密道 狭窄漆黑,一股难闻味道时刻弥漫在鼻间,这样的地方哪怕是妖怪也是不喜的,但往里走,情况会渐渐好一些。 虽然密道更里面,依旧光线昏暗,黑漆漆的一片,味道稍清新了一些,空间也稍微开阔了一些,不至于狭窄潮湿了。 一只满身都是伤的狸猫,已化作了原型,正蹒跚往密道深处走。 它即便受了伤,速度依旧很快,转眼间就来到了密道深处,然后突然就停了下来。 狸猫的两只耳朵动了动,突然,整个身体都僵在了那里。 一道气息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它的面前,让狸猫整个身体都瑟瑟发抖,低垂下脑袋,不敢抬头去看。 “情况如何?人可杀了?”上面声音低沉的问。 若谢弘道在这里,立刻就能认出来,问话的人正是自己憎恨的谢真卿! “没有,我们遇到了袭击,怕是陷阱。” 满身是伤的狸猫哆哆嗦嗦将它们的遭遇说了,随着它渐渐讲清过程中发生的事,压在它身上的威压也越来越可怕。 感受着越来越凌厉的杀机,吓得这只狸猫全身颤抖,可面前这個存在给它带来过很深的心里阴影,哪怕知道已动了杀机,它依旧不敢反抗,只是身体抖得越发厉害了。 “惠道么?本是留你一条根,不想你竟自寻死路。” 谢真卿喃喃地说,看着下面颤抖着的小猫,他摸上了它的头,轻声说:“你在怕什么?这次你虽没有成功,但也尽力了,我不会因此怪你的。” 随着他的安抚,见并没有立刻就杀死自己的意思,狸猫渐渐平息害怕的情绪,不再抖得厉害,并且轻声“喵”一声,讨好着叫着。 就在它努力谄媚时,有什么东西滴答一声,滴落了下来。 那竟是一小滴红金色的血,在这小滴血滴落的瞬间,狸猫就立刻反应过来,猛睁大了眼,抬头看去。 即便是在这种光线昏暗的空间,狸猫依旧能将周围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一滴血,就这么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无比诱人的气息! 谢真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诱惑:“虽这次罪不在你,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赶着回来禀告我,可见忠心可嘉,只是你没有成功,我只能给你半滴,等伱以后成功了,我再你半滴。” 说着,一滴血就骤然落下。 “喵!”狸猫的眼睛都瞬间变成了两道线,一口就将这滴血吞下去,发出了满足的声音。 不知不觉中,四周浮现出许多黑影,一双双的眼睛睁开,目光全都汇聚到了狸猫的身上,充满了羡慕和渴望。 正文 第九百三十一章 找到那滴血 “哼,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而妖族当如是!” 谢真卿没有看它们,但它们反应却全在预料之中,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虽然自己就是大妖, 但是他熟读经书,也经过实践明白,驾驭这些妖怪,从来靠的就不是名分、道义,而是力量与利益! 唯有力量、威势、利益,令它们畏惧, 令它们垂涎,才能更好驾驭它们,驱使它们! “还是人类好, 人类,就是驯化了的狗,就算没有力量和威势,也能使他们习惯性听话一段时间。” “妖族,只有兽性,变脸极其快速,快到目不暇接。” “可惜,我就是大妖。” 感觉到周围的气息都变得焦灼起来,谢真卿轻笑一声,说:“去吧,杀掉他!” 随着这一声, 周围空气都仿佛一下变得不同。 一阵怪声忽然出现,又瞬间远去, 唯一在这里算是光源的烛火, 在风下不断摇曳。 密道的壁上因此浮现出一道道诡异的影子,它们呼啸而过,张牙舞爪,状若疯狂。 这些都是妖怪,因着自己给予一滴血的好处,都疯狂离开,扑了出去。 之前的消沉仿佛一扫而光,个个似乎都恢复了斗志。 “不过败是兽性,成也是兽性,兽只要有肉,昨天败了,今天立刻就行了,而人却不行。” 谢真卿看着消失的妖怪们,又低头看一眼在吞了半滴血就立刻陷入了昏迷,但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狸猫,原本带笑的嘴角落回去,笑容收敛,露出了沉静和阴冷。 “人类之内,的确有不少学问。” “兵法云,狮子搏兔,必用全力。”谢真卿喃喃低声:“更不能给敌人有任何喘息和成长机会。” “第一次扼杀出现了变故, 我还会蠢到一次次送人头?” “只要你们找到谢弘道, 就是我出手格杀之时。” 周府 三品府邸,自然不小, 大小有十亩,不过在这时并不算大,按朝廷制度,三品以上的官员20亩,四五品10亩,六七品5亩,七八品3亩,九品2亩,黎民不许超过1亩。 故周府还是克制,仅仅上限一半,也有后园,水榭侧,假山旁,二个丫鬟伺候,只见一个少女正在练剑,此后园无人,特别是没有外男,因此少女身穿着练功服,身段婀娜,手里握着一柄细剑,一招一式摆弄。 但她舞剑的速度非常慢,慢到了每一个招式都很软绵,任谁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许因身段极美,虽慢到了一定程度,可这慢却透着一种奇异韵律,明明没有声音伴奏,却犹如进行着一场足以令人惊艳的剑舞。 一直都跟在她身边的丫鬟侍琴都看得目不转睛,觉得这舞蹈实在是太美了! 这舞蹈可真美! 其实不止是她,凡是见过她家小姐舞剑的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在进行着舞蹈,没有人觉得这是练习剑术。 这样软绵又缓慢的剑术,的确有着极高的观赏性,但杀人,又能杀得了谁? 练了一会,就在丫鬟正看得津津有味时,就见小姐神色有了些许变化,突然之间停了下来,喃喃了一声,侍琴的耳朵尖,似听到小姐说的是:“是你,终于找到了你了。” 终于找到你了?找到谁了?小姐不是正在练剑么? 侍琴神情茫然,觉得自己大概听错了。 但就算是听错了,小姐突然之间停下来,喃喃自语,这情况看着也有些怪。 她可是奉了夫人的命令,要一步不离跟在小姐身侧,并且小姐有什么奇怪的言行,就要立刻去报上去。 但现在的情况,又算不算是奇怪? 谷鳀 她正这么想着,正侧脸对着她的小姐,突然转头朝她看了一眼。 “咦?” 侍琴的目光正与小姐目光对上,一股睡意忽然就袭了上来,让她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困倦一旦席卷上来,真是让人眼皮都撑不住。 侍琴更觉得身心都很累,累到她根本没有任何反抗,她就这么转过身,一步步从屋前走回去,进屋后直接就进了里间,倒在大床下面小床上,眼睛一闭,就这么呼呼睡着了。 “唉,父母一片心。” 侍琴的监督,其实是父母的好意,任凭谁家父母发觉自己女儿有异常,并且一出就是几個月,都会这样。 周瑶站在原地,收了剑,只朝天上看了一眼,就听着一声远远的鸣叫,转眼之间,天空出现一个黑点,高高盘旋着的巨鹰就这么无声俯冲下来,在她面前落下。 “去,找到那滴血。” “我倒要看看,谁家篡夺了我龙君之血,并且还拨弄风雨,操弄权柄,败坏大局如此。” 周瑶眸子冰冷,自己醒了,才发觉自己一切部署都搅的稀烂,女儿几乎死在幼龙之时,原来龙身也沉沉几乎陨落。 这一切,就是有妖以她的名义,拨弄风雨,操弄权柄,导致了反噬。 一声吩咐,周瑶轻盈跳了上去,巨鹰毫不吃力的载着,又一声轻鸣,直接升空,朝着一处疾行而去。 镇南伯府 伯府规格不小,亭榭台阁林立,花木也修篁的浓浓似染,蕴蕴茵茵、葱葱笼笼。 只是,虽景色依旧,可人人慌乱,往日里威风赫赫的堂堂伯府,现在就像是褪了毛的凤凰,整个府邸都显出了窘迫与难堪来。 匾额早就摘了,从府门口开始往里推,凡不该平民用的东西全都收了起来。不该平民用的房屋、院落,能改的都尽量改了,暂时不能改的也都封了,不让人进去。 仆人能走的都走了,卖身契在府里不能赎买自身的,就只能留下来,却个个如丧考妣,一点精气神都没了。 往日里还觉得哪里都好,随着被夺了爵,就处处都显出了阴冷来。 偌大的府邸,半夜甚至还能听到一些怪声,让人听了心里发毛。 这就是落魄败落的征兆,人气已没了。 换做平时,每日伯夫人都要忙碌着,管事需要来她这里来领签子去库房领东西,各处的管事做事也需要来向她汇报。 作管事的女主人,那真是忙得喝口水都算是休息了。 对外,则也需要着她来应酬。 作为伯府,就算是平日里还算低调,在这京城一亩三分地也是有一号!自然而然的,伯府的女主人也是时常接到各种邀请,她不能都去,但也不能一个都不去。 这些每天都能接到几封的请帖,她都要筛选一番,这些也需要精力,需要时间去应对。 那时的伯夫人,时常与身边心腹说:若是哪一日能得闲,那就好了,守着这么一个府邸,也不出去,就这么休息一段时间,必是极舒坦的。 如今这一切,倒如了她所说。 已是得了闲,也不用出去,守着这一个府邸,再不会有人来邀请她去参加这个宴会那个聚会了。 可不就是休息下来了? 可她这颗心,却像是被油烹了一样,极是难受。 此刻,她就坐在厅里,依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往日里差不多,但很多首饰不能戴了,又吃不好睡不好,脸色糟糕,满脸憔悴,让人看着就觉心酸。 谢弘道站在她身侧,在他们面前站着一些管事,男女都有,都低垂着头。 气氛压抑至极。 正文 第九百三十二章 甘心当饵 “夫人,本家三个庄子情况还可,春耕还是顺利,没有多少问题。” “京中店铺总共十一家,别的还可,就是本月有两家报了亏损,我们初步查了查, 没有发觉明显的贪腐。” 谢弘道垂眸站着,听着伯夫人询问着各管事情况,等管事下去,又上来一批人,这就是管理着田庄、店铺等产业的人了。 问完了情况,让他们也下去,伯夫人这才看向站在身侧的谢弘道, 说:“弘道,现在府里虽是被削了爵,但还算保留了从三品的官衔,宫里也没有继续发难,因此产业大体上还好,暂时应该还是能支撑,不过……” 她知道这些产业这些年之所以能顺利维持,靠的不仅是这些人的努力,更因有着伯府做后台,是勋贵的一分子。 若无伯府做后台,不是勋贵的一分子,很多生意就必然要被人压制,会受到限制, 会吃亏。 所以她叹一口气,继续说:“……以后就说不准了。” 谢弘道自然也知道这样的道理,有爵位才有产业,没有爵位,这些产业也守不住。 谢弘道扫了一眼四周, 厅内除了自己与伯夫人, 还有几个服侍的人。 而厅前则陆续有人走过。 想到方才一路走来所见的画面, 看见的都是人心惶惶。 目光与厅内一个管事婆子对上,谢弘道目光一凛,心里一惊,她看自己那一眼里,虽掩盖,却有着一丝敌意。 “是怪我是扫帚星?” 不过,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见了,那些在外面做事管事对自己有敌意的其实更多,但他们也更能隐藏罢了。 事实上,这府里上下,又有多少人不怨自己呢? 觉得就是自己引来了这个变化,引来了祸端,砸了大家的饭碗? 想着这些,谢弘道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说:“母亲,不会这样的。” 伯夫人看向他,他再次看着伯夫人, 认真说:“相信儿子, 母亲,事情不会变得这么糟的。” 伯夫人沉默了下, 却没有说话,这儿子虽然是亲生的,但是从小就是小厮,又能怎么改变伯爵处境呢? 最重要的还不是这点,勋贵最关键的是“自己人”,谢真卿从小和他们一起,是他们圈内人,可这个“小厮”,哪怕是镇南伯的种,又何德何能,与他们并列? 可以说,镇南伯自暴光了,就完了,以及自绝于勋贵了。 “努力如果有用,还用得着圈子么?”伯夫人寻思着,不由浮出一丝绝望,她擦了擦眼,还是勉强笑:“好,我等你有所作为。” “……母亲,那我去看看父亲。”谢弘道其实也看出来了,沉默了会,就去看看父亲。 然后起身离开,去了镇南伯现在住的地方,却不从原来的廊向北,而由廊后向北,便见一处小院。 一进门嗅到一股浓重的药香,这味道实在是算不上好闻,但也比进屋后闻到的味道要好闻得多。 现在天还凉,正是倒春寒的时候,窗子不常打开,屋内的药味一直不怎么散开,混杂着一点别的味道,让本就落魄了的镇南伯越发显得凄惨了。 “爹!” 谢弘道看着躺在床上的镇南伯,只见他和衣半躺,盖着薄被,没几天,却削瘦了不少,呼吸并不平均,又粗又乱,顿时心中一悸,很是难受,顿时眼一红,落下点泪。 正在熟睡,他也不好叫醒,看了良久,给盖盖好,才走了出去。 这個样子的镇南伯已是半瘫,谢弘道想着,便是自己能让镇南伯府重新荣耀起来,但生父的身体,又能恢复到过去那样么? 伤害已经造成了,又岂是那么容易就消除?又怎么可能轻易接受自己? 对府内许多人来说,其实谢真卿是不是谢家的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带给他们前途和富贵。 “不,这不是我的错,是谢真卿该死!” “哼,是的,得罪了皇帝,削了爵,最重要的是我是小厮,这是大污点,谁也不会接受我。” “我就算赔小心,也没有人看的起,更不会接受我。” “无论是勋贵和朝廷。” “但是,我还有一条路呢!” 谢弘道抿着唇,神色沉了下去:“其实我,自一开始,就没有别的路了,迟疑什么呢?” 自失的一笑,就转身离开。 谢弘道不知道的是,他才刚刚离开,只有一个小厮看守着的屋子,又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而原本应该正在熟睡的镇南伯,竟然也睁开了眼,对着那人吃力命令:“你、去!跟、跟上去!” “看、看、作为!” “是!”这人垂手说着,退了出去。 谢弘道径直出了镇南伯府大门,出了门,就直接钻入一辆停在附近的牛车里。 牛车慢慢行驶,车内,除了自己外,还有惠道、石承颜。 惠道看一眼上来的谢弘道,淡淡说着:“谢公子,你真的要当饵么?这可是很危险的事。” 谢弘道没有立刻说话,沉默了良久,才抬眸看向惠道,开口:“真人,明人不说暗话,我现在,岂有别的路呢?” “只要一心效死太孙了。” 其实京城虽大很大,说小也很小,才说着,牛车就停了下来。 谢弘道一笑,就毫不迟疑下了车,此时差不多是黄昏,街道还很热闹,最近的是一家肉铺,远一点是布店,离牛车停靠之地百米是一个府邸,这就是一家考官的府邸。 “还真的愿意下血本呀!” “不过想想也是,没有别的路了。”石承颜说不出是笑,还是嘲,与惠道都从掀开车帘一角看向走远的谢弘道。 突然之间,石承颜蹙了下眉,仔细看着前方,奇怪,谢弘道明明就在注视下往前走,怎么看着看着,就将那人看没了? 人呢? 谢弘道竟就这么突然消失在了视野中,但凝神仔细去看,还在,正在继续往前走着。 可只要不凝神,稍一松懈,人影就顿时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妖法?! 石承颜反复确认了几次后,脸色震惊,是真被这个可怕妖法给震住了,这种妖法,要是用在作奸犯科以及刺杀上,简直是可怖可惧。 “真人?” 石承颜扭头看向惠道,发现惠道目光望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难道惠道认出了这妖法? 不过,此刻却不是询问这些时,目光再次落在远处,凝神去看,就看见谢弘道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了官邸,门口站着两个下人,其中一个扫地,一个在说话,可两人都没注意到谢弘道这么个大活人。 “……也有失意之气呀!” 谢弘道打量着四周,在路过那两个下人时,略细看了下,两个下人在交谈,也有些忧愁,但比镇南伯府稍好一些。 正文 第九百三十四章 如日东升图 “不,还有机会!”李宏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骤然愣住,低声说:“若是皇帝驾……” 自己上了皇帝的黑名单,只要皇帝驾崩,自然解除,可话才说到驾字, 李宏就下意识打了个寒战,连忙住口,觉得自己简直疯了! 他虽重利益,可也从来没想过做叛逆之臣,皇帝在他眼里,是至高无上, 是天之子,是被整个皇朝庇佑之人。 这世界既有鬼神,又有妖怪, 更人人觉得能成帝王者,必生而不凡。 有此一念,李宏额冷汗都冒了出来,喃喃说:“不,我不能为不忠之臣……” 这话才说出口,就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身侧说:“的确,你忠于谁,是谁的臣?事到现在,你也该好好想想了。” “谁?!” 在这只有自己在的书房里,突然冒出又一道声音,还是在自己几乎说了大逆之词的现在,这怎能不让李宏大惊? 一瞬间,李宏简直惊得三魂七魄丢了半数! 随着那一声“谁?!”被喝出,整个人更跳起来。 谁在这种时候鬼魅出现, 难道是刺客?! 不过四面张望时却不见人,就听到身后一声微响, 一人倏然已转到了李宏面前,此人竟然一直在身后! 这人出现得比声音更鬼魅, 声音骤然出现还能说是陷入沉思,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但这人却是在自己睁大眼睛注视下,就这样忽然出现并且转到了面前。 不,要说是突然出现,似乎也不是,更似乎是此人本来就站在身后,只是一直都被自己有意无意忽略了,而当出声,自己不再忽略,这人身影自然也就被察觉了。 这是什么妖术?! 此人绝不是普通刺客! 李宏毕竟是当到四品的人,刹那间镇静下来,仔细打量,只见这人衣衫看不出是哪种人,气质也是,既有些昂扬,又有些低微,实在无法判断。 “谁, 你是谁派来取本官首级的?” 李宏喝着, 他压制了又一個可怕的可能性, 如果是朝廷安插的人,这气质恰是合适,只是那样的话,自己一句不慎,怕不但没命,还祸及全家。 “实不相瞒,我只是奉命来请教大人棋艺。”谢弘道笑吟吟的说着。 李宏与来人目光对视,看着来人温和笑着,不由心一动,这人既是说是奉命来请教棋艺的,就说明不是突然来杀人的。 只要不是立刻杀人,那就自然有所转机。 李宏就说着:“既来之则安之,长夜漫漫,我就请教一二了。” 说着便主动走到了棋盘前坐了下来。 谢弘道含笑坐到了李宏对面,猜了棋后,竟然是李宏先下。 李宏定了定神,手执黑子,一子落下,对面谢弘道看着这一子落下,也慢慢下了一子。 除了棋子落下的声音,两人皆沉默不语。 不过只是几下,两人棋风就明显有了区别了,谢弘道虽计算周密,可棋风凌厉,咄咄逼人,而李宏的棋棉里带针,却强调不战而屈人之兵。 两人对垒,本是各有胜机,李宏甚至振作了些精神,说着:“你擅长搏杀,可搏杀岂能处处能赢,就是这一味搏杀,就落了下乘。” “大人这是攻心么?”谢弘道却笑着:“谨守是有了大势,以大势逼人,才能有所谓的上乘。” “可身逢乱局,要是一味谨守,怕不仅仅错失良机,还身死族灭呢!” “这不,你看!” 李宏本是下棋的高手,可今天,似乎是心神恍懈,一百着以后,一处一着不慎,已被白棋强包围切割。 要是先救困境,就太过被动,要是先救大局,切割的黑子就会全军覆没,一下子变成这局面,李宏阴沉着脸,喝着严茶仔细端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走到门前,看见里面的灯亮着,问:“老爷,要添茶么?” 说话之人正是李宏的随身小厮,李宏一听,就知道机会来了,挑眉装作若无其事样子,喊了一声:“进来!” 说完就看向坐在对面的人,结果发现这不速之客竟毫不畏惧,还笑了笑。 想到此人出现时的诡异场面,被这一笑,李宏瞬间头皮发麻,意识到既不怕这么喊,说明必有依仗。 此人现在没有对自己出手,可若事情挑破了,会做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眼看着有人在推门,李宏又说着:“且慢,我正凝神读书,不要了,你莫要随意出声,打搅了我看书!” 这样的喊话有些反复无常,但外面的小厮是一直跟在官员身侧,也知道自家老爷现在心情极是恶劣,就觉得,这怕是老爷心情烦躁,不愿见人,不愿被人打扰了,倒也能理解。 “是,老爷,那小的就先退下了,如果有需要,尽管喊着小人,小人一直都在!”小厮忙说着,就听到脚步声又远去了。 “平时机灵,这时怎么就愚了?”李宏既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暗暗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揭穿后会发生什么事,心乱如麻下,继续又下了一子。 谢弘道突然一笑,看了看李宏,也跟着又下了一子,十数棋之后,眼见着李宏强袭突围,棋子交错,却突然说:“我后发先至,已经赢了。” 怎么可能,这才刚下了多久? 李宏虽心神不定,却根本不信,自己棋艺很是不错,对棋也有些喜好,不然也不会在书房里就摆着棋盘。 眼前的人比自己年轻这么多,虽然自己心神有点不定,但还能挽回,怎么可能又下了十几子就赢了自己? 李宏不言语,却仔细算着棋子,看着棋盘,端详了一会,就知道此人说对了,自己还真是输了。 虽然不是立刻就输,但是刚才小厮离开时这一子下了,就已下错了,再经过十余子的堵塞,自己所有后路都算是死路,无论怎么走,不出三十子,必输无疑。 李宏心情越发烦躁,将棋盘一推,怏怏说道:“我输了。” 李宏也算是知情识趣,知道此人不是白白与自己下棋,就算是用这样雅致的方式来与自己交涉,他也不能真就认为此人是为了下棋而来。 李宏当下,就直接问着:“输赢何物?” 谢弘道一笑:“大人果然聪明,不过您不必担心,我来只为求一画。” “何画?” “如日东升图。” 正文 第九百三十五章 李大人的虔心 “如日东升图。” 来人一提到这五个字,李宏全身一颤,心里轰一声,顿时醍醐灌顶一样的明白了。 “太孙,你是太孙的人。” 其实也许潜意识里李宏刚才就这样猜测,只是天家的事,忌讳深深, 他也不敢认真想。 经这一语道破,李宏豁然憬悟,不必再思,已明白这是天家祖孙的斗法。 心里顿时浮现出委屈。 你们天家斗法,为什么要殃及我这尾池鱼? “李大人,许多事, 可不是我家主人推动的,我家主人也是被迫无奈。”谢弘道似乎看破了心事,说着。 李宏一下从委屈中唤返转来, 看了看,发觉谢弘道也不急,往椅子上一坐,就这么含笑等着。 李宏沉吟有顷,去了书桌,将纸铺开,又待心神稍定,用竹筒在砚台上倒了点水,拿着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的研磨起来。 古代读书人,在文化上,讲究的是琴棋书画四艺。 正规读书人,不敢说精通,至少都得涉及一二, 免的文会都插不上话。 李宏是进士,不仅棋艺不错, 在绘画也有些才能,虽到不了大家的程度,但比起普通街头卖画的人,技艺却要强出了不少。 画上这一幅画,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但这事难也不是难在了画画本身,而难在了所画的内容以及为谁所画上。 只要是画了这幅画,将来东窗事发,就算是不承认自己是太孙党,只凭着这幅画,也逃不了嫌疑。 可不画的话,作官场中人,他非常明白,自己可以不站队,但自然不会有站队的好处,日后太孙登基,自己作不识时务者,就算不被清算,也自然一辈子冷板凳了。 “无欲者刚,何其难也!” 如果真的君子,可以这样,可李宏左右思虑,却难接受这点,眼见着墨水渐浓, 良久,李宏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就在宣纸上提笔而画。 水墨画其实不难,片刻,一幅山水画,一个太阳而出。 见李宏画完之后,只这么低头看着,就迟迟没了动作,谢弘道不知何时已是走过来端详着画,见时间不早了,就提醒:“李大人,您可还没有盖章签押呢。” 这李宏岂会不知道,做了字画,若要送人,是要签名盖章,但只要是这样做了,那就再无更改了,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孙党了。 明知道皇上对太孙的态度,此时入太孙党就等于与皇帝直接为敌了。 虽然太孙的确是储君,有着名分,不是寻常亲王、郡王,能轻易被皇帝干掉,可想想当初的太子,同样也是储君,还不是下场凄惨,连着太子党也跟着倒台? 若非当初太子党倒台,他也没那运道能迅速被外放得了肥差,现在竟轮到了他,可见这肥差也不是那么好拿,竟是报在了此时! 可是自己连画都画了,若是不签,反得罪了人,再说,皇上的态度,自己怕一辈子都不能有机会了。 可要是这一步踩出去,再想回头比登天还难,要是太孙事败,李宏想到这里,脸色煞白,腿甚至轻颤。 “李大人!”谢弘道突然笑了:“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您再仔细想想。” 李宏紧咬牙关,迟疑良久,到底还在画上写上了签名,又盖了章。 就这么看着,心里就堵得慌,可事已至此,只能是努力往好了去想。 李宏将画捧起来,双手递给谢弘道,递过去时,不仅面上有着一丝忧虑,说话更带着一点哀求:“以后多拜托了。” “我家主人未必会知道李大人的虔心。”谢弘道看了看这画,吹了吹,将墨吹干,才将其卷着收下,笑着说完,就拱手:“夜深了,那我不打搅李大人休息了。” 谢弘道才出去,就是一怔,只见书房外面已围了一圈家丁,个个持刀拿棍,皆一脸警惕看向推门出去的自己。 这也并不让谢弘道意外,方才李宏猛叫人又让小厮不要进来,小厮看似相信了,但其实并没有信。 自家老爷是什么样,小厮必然清楚,走出几步大概就反应了过来。 不过看着这些虎视眈眈的家丁,谢弘道也丝毫不怕。 “散开,这是我的朋友,非是盗贼。”李宏跟着出来,看一眼这神秘人的反应,就越发泄气,此人背后有着太孙这个后台,哪里是自己这样的人能招惹的? 事已至此,还是不要弄得难看了。 家丁都朝着跟着出来的李宏看过来,李宏摆摆手,示意放行,只是看他神色,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仿佛已是老了十岁。 “李大人安心吧,我断不会误你。”谢弘道朝着李宏再次拱了拱手,就大步走了出去。 李宏默然而立,目送着他出去。 只听着“唿”一响,谢弘道头也不回出去,抵达了大门。 外面此时已是一片迷雾,周围一切都静悄悄,只有一辆牛车还待在原地,似是在等着他回来。 谢弘道略一怔,就走到车前,风吹动车帘,露出里面正闭目养神的人,正是在等着自己的惠道和石承颜。 “老道,老石,你们等我很久了吧?”谢弘道就笑着问。 “是啊,快上来吧,虽然春天,可夜里还冷。”惠道含糊的说了一声。 “好吧!”谢弘道一只手去掀车帘,就要上车,下一刻,刀光一闪,利刃破风声令人毛骨悚然。 “啊……”惨叫声传出,刀光快而准,竟直接刺中了最近的惠道,“噗”一声,直入进去。 “啊!”又一声凄厉惨叫,被刺进去的人,下一刻就显形,却是一只妖,样子似狗非狗,有着红瞳,而石承颜直接没有人影。 红瞳惨叫着,惊怒:“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识破我的惑心法!” 这怎么可能! “蠢货,我跟了谢公子十年,再怎么样都学了不少本事,这种惑心之术也敢对我使?” “而且,不管怎么说,惠道是真人,石承颜是官身,我岂会老道老石的称呼,这是市井才有的话。” “你没有反驳,就肯定了我的猜想。” 说着,谢弘道就用力一搅,那妖本就被一刀刺中要害,被这一搅,瞬间大口吐血,直接毙命。 “去死!”谢弘道拔出刀,突然之间反手一刺。 刀光突入,刺向了拉车的牛! 正文 第九百三十六章 熟悉的声音 “哞” 眼见着长刀刺下,本来温顺的牛突然之间暴起,来不及躲避,牛角一顶,只听“铮”一声,竟然火星直冒。 接着牛一闪,化成了半人半牛,抬手牛角变成了两把短刃,旋身“铮”一声,又震偏了谢弘道又一刀。 “可惜!”谢弘道收刀,警惕四望,只见四周迷雾涌动,渐渐深厚,但雾中却影绰绰出现十几双眼,个个带着猩红。 一只狗妖,不,看上去狼妖,狞笑着呸了一声:“早知道诡计没有用,上,大家一起上!” 谢弘道目光幽幽,冷笑一声,牛妖不由皱眉,这副模样,明显是不怕! 与谢弘道直接对峙的牛妖看得分明,谢弘道的脸上毫无一丝惧怕,不,不仅是毫无惧怕、慌乱,更毫无意外! 这不正常! “哞”牛妖立刻就觉得不对,就要提醒,但这时,远远就有一道嘶哑又充满肃杀的声音沉沉传来:“放!” 几乎是一瞬间,紧接着就听到“噗噗噗”尖锐的呼啸声,牛妖早有警惕,一眼看去,顿时色变,这是铺天盖地的一大蓬箭雨齐齐落下。 浓雾不仅将周围的一切都弥漫中,让人视野受限,妖怪同样也在迷雾中,亦是被受限了视线的存在! 它们并不曾想过,它们作猎手,竟也成了雾中的猎物! “不好!” 不过妖怪有野性直觉,在箭雨落下瞬间,一些妖怪已有反应,或逃或蹲或避,可箭雨扑入,霎时溅起一片血花。 “不!”牛妖的的耳侧,霎时充满了利箭刺入肉体的闷响,甚至一支箭划破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在脸侧咻咻的掠过。 “埋伏!”牛妖使出自己全部的力气,发出了警告,可第二声阴沉的命令更加坚决和可怖。 “再射!” “咻咻!” 能看见是分成两队,第一波射完,就跪下,第二波箭雨几乎紧接着落下,突然的袭击者,将弩箭威力发挥到了极致,牛妖呆呆的看着不远处刚才的狼妖,一只弩矢打穿了他的头,把鲜血和脑浆统统甩到牛妖身上。 四面八方落下的箭雨,范围太广,除早有准备的谢弘道,其余妖怪几乎皆中了箭! 能避开谢弘道所站位置,而只射向妖怪,可见周围埋伏着的人,在迷雾之中也能清晰视物,二都有准备。 他们都是冲着妖怪而来,必是谢弘道的帮手! 原来,妖怪的血也是红的! 几个身上中了数箭,且有箭刺入要害处,更惨叫一声,跌倒在地,直接当场毙命。 已经没办法重整了,妖怪瞬间崩溃了,哭叫着四散奔逃,就连与谢弘道对峙的牛妖也中了一箭,但因皮厚,又站在与谢弘道相对近,只中了一箭,这一箭入得并不深,没有像别的妖怪那样惨。 牛妖的眼睛都赤红了,怒:“你竟然勾结了官府!” 说话间,迷雾里就出现至少上百道身影,個个持刀持弓,穿着打扮一看也不是普通官府衙差,而是善捕营的人! 难怪能伤到妖怪,来的竟是大批善捕营的人! 谢弘道听到牛妖对自己的指责,忍不住无语,它这是将自己当做什么了?莫非是当做背叛了谢真卿的妖怪?他一个人,本就是被官府所管辖,怎么就不能告诉官府了? 当下冷笑,慢声说着:“我本是人,怎么能算是勾结官府,我这是向官府举报你们这些贼妖!” 牛妖顿时一噎,也意识到自己是说了蠢话了。 他竟下意识将谢弘道当做了是自己人,但这小子本来就是大人手下的人吧?别管是因什么原因,背叛了大人却是事实! 想到来之前的计划,牛妖顿时狞笑,望着谢弘道,目光森冷残忍:“你是很出我预料之外,可是不会出大人预料,上次我们中了计,为何这次还来,你可想过?” 不好! 这次轮到谢弘道一惊。 “上!”只听到牛妖一声吆喝,周围雾气中,竟然突然又出现上百只妖,大叫着,就直接朝着善捕营的人扑了上去。 领着善捕营来杀妖怪的正是石承颜,看到这一幕,顿时变了色。 妖怪也是血肉之躯,所以弩弓才有效。 可是一旦近身搏斗,人和妖的区别就出来了。 “这群该死的妖怪!”石承颜才骂了一句,再转头,就发觉周围人突然都不见了。 入眼的都是雾气,看得出,来的妖怪中有擅长这领域,且都不是善与之辈。 石承颜脸色阴沉,又说着:“幸好!” 幸亏惠道用了同阵符,虽是看不到周围人,却能感觉到士兵们的存在,对方的法术也不过就是对视觉造成了影响罢了。 石承颜呸了一声,直接喊:“列阵,杀!” 雾气中顿时杀声一片。 已是看不到同伴的善捕营士兵们,依靠着符的感知,怒吼一声:“斩!” 只见十余刀一起斩出,迷雾顿时分开,几声惨叫而过。 “哼!”谢弘道目光一闪,并不上阵,身影也渐渐隐入了雾中,原来是在听到了牛妖的话,立刻意识到不妙的谢弘道,已做出了反应。 他直接半隐了身,转身就逃,逃离了妖怪出现的一片区域,行了几十步,周围虽仍有着雾气,但已是彻底安静下来,隐隐能看见是胡同。 应该已离开了那区域,逃出来了吧? 谢弘道这样想着,就松了口气,这口气才松下来,就听到不远处就是一声冷笑。 “不好!” 谢弘道转身离开,踏了一步,却阴沉着停了脚,原来胡同周围出现了四只妖,恰将前后左右的四条路全堵住,站在前面的妖怪不是旁妖,正是之前与自己对峙的牛妖! “就知道你想逃!”牛妖睁目怒吼,刚才死了不少兄弟,他眼红的似乎要滴血了:“杀!绝不能让这小子活着离开!” 三妖怪立刻应了,都露出狰狞模样,看向谢弘道冲上来,一副要将其活活撕碎的模样。 为了杀他,他们折损了许多妖怪,其中就有与这四妖交好的,看谢弘道自是带着恨。 更何况,大人可是愿意给它们极大的好处! 只要他们杀了这小子,回去必然能得到奖励,甚至是比那只可恨的狸猫所得好处更大的好处! 这样一想,它们就激动得眼睛都赤红! 可面对着虎视眈眈的四妖,谢弘道不仅没有浮现出惊惶,依旧冷笑一声,只嘲讽看向牛妖。 牛妖见状,心中再次不安。 这小子上次这样表现时,善捕营就突然出手,这次又是这样,难道还有什么后手不成? 又或是这小子在故弄玄虚? “轰!” 就在牛妖稍犹豫时,随着一声巨响,几条锁链从浓雾中猛甩出来,直接就锁住了四妖,它们惊怒挣扎,锁链却毫无动静,不,不是毫无动静,是缠得更紧了! 四妖发出惨叫声,这不是普通的锁链,这是预先就在此地设置好的阵法! “终于一网打尽了。” 谢弘道眼见如此,才暗松口气,本就是自己做饵来帮着除掉妖怪,怎么可能临阵脱逃? 他之所以做出逃走姿态,就是为了将妖怪引到这阵里。因到了最后来追杀他的妖怪,必然是这群妖怪里实力最强! 一道人影也在这时从浓雾之中出来,不是旁人,正是惠道。 “一切都在算计中。”眼见着惠道出现,谢弘道说着,可就在话音落下后,又一道声音突然在身后传来:“你的确长进了,可我,伱算计在里了么?” 怎么会…… 听着这熟悉的温和的声音,谢弘道全身冰冷,整个人僵在那里。 正文 第九百三十七章 天一重水 说话间,雾气中走出一人。 此人穿着高齿屐,戴着小冠,一身月白色衣袍,大袖飘飘的,明明昏暗的胡同,却屐声清脆, 顾盼生辉,哪怕看见的人明知道他是妖怪,不是人,可看到时,还是下意识被风姿所摄,愣怔出神。 谢弘道用尽力气才转身过去。 看着从雾气中走出来的人,心中的惊骇恐惧, 几乎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根本无法压制。 这是彷佛来自本能的畏惧! 而且作跟随多年的人, 谢弘道一眼就看了出来,此刻的谢真卿,已是锋芒毕露! 若说过去还是世子时,这位给人的感觉是有些病弱却风度翩翩,让人如沐春风。 那此刻这位已彻底脱离世子身份的谢真卿,同时彻底抛开了伪装,哪怕不去仔细看谢真卿的眼,都会被幽深到了极致的眼睛所蛊惑。 那副看似温和的五官,不过是让这双眼睛带给人的不安稍有降低,可作熟悉谢真卿,知道所有底细的人,谢弘道不可能被温和的假象所迷惑,所以温和微笑的脸,带给的恐惧就更多了! “话说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看,本以为是虚词,不过,今日见到你,方知不虚,古人诚不我欺。” “短暂数日,你就让我别眼相看了,都敢以自身为饵,勾结官府,企图将妖族一网打尽。” “要不是我尾随其后,只怕就给你得手了。” “如此决断谋略,岂不应该刮目相看乎?” 谢真卿说着,嘴角带笑,一步步朝谢弘道走来。 谢弘道倒是想要挪开双脚,但根本做不到。 而一旁本该走出迷雾的惠道,身影已很清晰的出现了,但疾步而来,却像始终与谢弘道这里隔着一层屏障一样,都根本靠不近。 又是妖术! 谢弘道太了解谢真卿的能力了,只让惠道暂时无法“走”过来,无法与自己汇合,这样一件事,谢真卿做起来,虽不算很容易, 也不算太难。 “嗡” 四妖已是被半透明的锁链锁住,它们倒在谢弘道“这一侧”,此刻也看到了走出浓雾的谢真卿,都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大人竟然亲自出马了! 它们这次出手该不会什么都得不到吧? 喜的是,大人既出马了,那谢弘道连同着善捕营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它们这次不仅能获救,而且还能报仇雪恨,之前被杀同伴的仇,它们很快就能亲手来报了! “大人,快救我们,杀了他们。” 这四个妖怪眼露凶光,已恨不得立刻撕碎那些人类了,其中一个妖怪张嘴就大叫,但恰这一刻,缓步走过来的谢弘道,朝着它看了眼,就是这一眼,这妖顿时心一季,下意识闭上了嘴巴,并且抖了下。 “格格!” 谢弘道紧咬牙关,后背已被冷汗打湿了,但仍勉强撑着,只是牙齿仍旧在打战。 “既是这么怕,又何必背叛我,何必逃呢?”谢真卿似是感到了一丝伤心,轻轻叹着。 但眼睛不仅笑意不抵,别的情绪已没有了。 “谢真卿杀意已定,就要杀我!”谢弘道太熟悉这表情了,多少次,谢真卿都是这样表情后格杀勿论,他拼命想争脱束缚,却丝毫动弹不得。 “不,这不是我怕,这是魔镇之法,不知道什么时给我种下,现在一下爆发出来。” “果然不愧是大人,早就未雨绸缪,布局滴水不漏,就算是我这样与大人差距非常大,也先种下魔种!” “可恨,给我挣开呀!” 可无论怎么样呐喊,就眼睁睁看着谢真卿走到自己面前时,直接伸手轻轻朝着自己的脑袋拍了下来。 明明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也是很缓慢的一拍,可谢弘道却僵在那里,根本逃不脱,避无可避! 就像是兔子遇到了勐虎,只是朝它这么走过来,就足以让兔子直接僵在那里,想跑,却根本四肢僵硬,再难逃亡。 “可恨,可恨!” 谢弘道拼命挣扎,很清楚自己跟随多年的这个妖怪的心性,谢真卿多年以来不杀自己,不过是因自己对他有用。 现在假世子身份被揭穿,他这个被偷走身份跟气运的人,已再无用处,不仅是无用了,因着跟随多年,知道许多事,熟悉谢真卿的心性,认识谢真卿的术法,反倒成了谢真卿的威胁之一。 虽然他还不至于自大认为自己真能威胁到谢真卿,但谢真卿谨小慎微,是绝不可能让自己成长起来,必要在现在杀死自己。 正因了解,谢弘道才知道,谢真卿这一下,自己根本躲不开。 “我是镇南伯世子,死者死矣,断不能失态。” 眼见着那只手朝着自己拍下来,谢弘道死到临头,反一下镇静下来,也不挣扎了,只咬着牙,冷冷盯着,默默等死。 “此子果然有些潜质,断不可留。” 可这临死的镇定,反使谢真卿目光一闪,杀机顿时暴涨十倍。 “啁~啁~”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从上空传来了一声尖锐刺耳的鹰鸣! 本来就算有着鹰鸣,谢真卿也断不可留手,可这一声鹰鸣,颇具穿透,只听着“噗”一声,本来拦着惠道的迷雾,立刻散开。 不仅仅这样,谢真卿头不由嗡一声,如中雷殛,更可怕的是,随着鹰鸣而至的一点青光。 “天一重水!” 这红光太熟悉了,这是龙君提炼的水之精华,号称一滴相当于三百桶水,更可怖的是,它潜在声中,正面乍看,仅仅是青蒙蒙的微光,可一旦中着,立刻膨胀十倍以上,必是无幸。 已快要拍到谢弘道,可在看到这一点青光时,谢真卿脸色大变,伸出去的手竟瞬间缩回,几乎同一时间,人向后一闪,直接消失! 从靠近谢弘道,到伸出手拍下,再到鹰鸣响起,又到谢真卿退去,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最多不超过两息! 几乎就在鹰鸣响起的同时,被锁链锁住了的四妖亦脸色大变。 谢真卿消失不见的同一时,四妖不由睁大眼睛,齐齐大喊:“大人,不要,救!” 才喊出这一声,青光一闪,似乎是烧红的白刃划过豆腐,只见四妖声音止住,脸露惊恐,接着,整个身体瞬间膨胀数倍,只听“轰”一声,就骤然炸裂开来! 顿时血水溅了一地一声。 正文 第九百三十八章 龙的气息 “呼!” 谢弘道屏着的口气一下就松了下来,这种想都不敢去想的逃出生天,让真正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他立刻抬头看去,只见雾气散开,一只巨鹰距离头顶不过数米之遥,正低低而过。 而巨鹰并不是无主,巨鹰之上竟站着一人。 衣袖随风飘动,鸦发雪肤,是个美丽的少女,身上有着灵秀与仙气,看起来不像凡俗之辈,更像九天仙子下凡尘!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谢弘道只一眼,就惊呆了,心砰砰而跳,而就在他呆愣时,这少女的目光盯着一处,像对巨鹰下达了命令,只听又一声轻鸣,巨鹰立刻朝一个方向疾飞过去。 谢弘道没想追过去看一看,他对自己能力还是有谱,以现在实力,就算是追上去,也不过是给她拖后腿罢了。 那种级别的“人”或是“妖”,不是他能对付。 “只是,此女是谁?” 这惊艳感,或是由于被拯救的瞬间而深入人心,虽谢弘道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可久久不能忘怀。 “你没有事吧?” 下一刻,惠道的身影就彻底从雾气中出来,雾气这时也散去大半,惠道看着站着谢弘道,并没有询问情况。 刚才的事,惠道其实都看到了,但面前却像是隔着一层东西,让自己无法顺利走过来。 虽只是隔了那一小段时间,但若放在关键时刻,这一小段时间就足以让人丧命。 “此术可怖可惧,不过,既然知道了,下次却不会有这样简单困住了。” 就算这样寻思,实力差距,让惠道心头沉甸甸。 虽自己所继承的这一脉本就不是主战,而以符咒占卜等擅长,但此刻的惠道脸色还是很难看。 “贼潦已经尽数击毙。”石承颜正带着善捕营的人收拾残局,清理战场,这时带着几个善捕营的士兵大步过来。 他的到来打破了这片区域的寂静,雾气这时基本已散去了,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妖怪跟善捕营士兵尸体,都形状惨烈。 血腥味也随着雾气的散去而显得更加浓烈了,被风吹过来,都不必刻意去呼吸,就能闻到令人欲呕的腥味。 地面上更有着鲜血汇聚成的小小坑洼,整个地方都显得恐怖。 “伤亡不小。” 谢弘道扫视周围,见所见过的妖怪基本都死在这里,尸体倒在地上,心情虽仍有些沉重,却也轻松了一些。 这一片区域并不是考官的府邸门前。 虽然谢弘道的确是从考官的府邸出来后,就直奔牛车就遇到了妖怪的袭击,随后在这一片区域进行战斗。 但真正引着大股妖怪入瓮的地方,是距离考官府邸大约半里之遥。 不算远,附近虽有一些官宦府邸,但都是大宅子,并无普通百姓,一片又是空地,设置埋伏或交战,并不会牵连无辜。 不过,当雾气散去了,这一片区域必然会被周围的人发现,不过那就是官府的事了。 “妖族势力,一扫而空。” 谢弘道是知道内情,看情况就明白,虽不能说全部,但京城妖族大半折损在这里了,自己安全,获得相对性保护。 看向了过来的石承颜,石承颜的脸色实在是算不上好,毕竟这次虽算胜利了,却是惨胜。 妖怪几乎全部死了,但善捕营也损失不小,折损十几人,更几乎人人带伤。 这十几人的抚恤之类,都是要负责,后续的麻烦事不少。 况且刚才出现的鹰鸣,随后炸裂开四妖,这些石承颜也察觉到了,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不过他同样没有在这里追问谢弘道方才的事,只是脸沉似水,神色悲哀,沉声:“已经清点过,毙命和补刀的妖怪,被当场正法者,有四十一具。” “尚有二十余逃了。” “我方战死十四人,还有二人重伤,也难救了。” “原来如此!” 惠道听到追杀谢弘道的妖怪基本都被正法,可却知道,这些普通妖怪的确是很少漏网,可大鱼却跑了一条。 更何况…… 还有更让自己心里咯噔一下的事发生了。 惠道沉着脸,说:“打扫战场,然后汇报殿下吧,殿下必会给你们有所抚恤的,你不必担心。” 一转身后,惠道用着别人都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了一声:“龙?” 太孙府 苏子籍当了太孙后,办事由书房转到一厅,距离并不远,沿着走廊折过一带庭院就是。 “哦?龙的气息吗?”苏子籍听完惠道低声禀报,沉吟着若有所思,觉得这事还真是有些出乎意料。 抬眸时,苏子籍已将心底的惊讶很好掩饰住,又问:“可曾看清面容?” “我在迷雾中,只看见人,却没有看清面容。”惠道禀告的说着。 “哦?”苏子籍看向了谢弘道。 谢弘道其实看清了,可不知道啥想法,却一迟疑,也说:“臣当时生死一线,惊诧莫名,也没有看清。” “不过看情况,她似乎是追杀这妖王去了。” “哦?”苏子籍也没有起疑,只是蹙眉,这京城,还真是水深。 当下看向了站在面前的几人,带着安抚味道说:“这次杀妖,你们立功不小,孤当为诸位奏请功劳。” 听到这话,石承颜和几个前来汇报事情的捕头不由露出喜色。 这反应很正常,吃公家饭,伤亡不可少,但只要有回报,大家就都能接受。 无论是活下来升官的,还是死了也能留一些抚恤给家人的。 在吃上这碗饭之时,他们就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苏子籍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又说:“有所牺牲者,更不吝抚恤,除了朝廷的公赏,孤私下也出一份,抚恤之外每人再加三十两。若受了伤,则每人加十两到二十两。” “战死或残废者,诸位列一个名单出来,子侄顶班也好,安排轻松工作也罢,回头孤会让人去处理此事。” 听到这话,石承颜和几个捕头不仅面露喜色,而有些动容。 虽施恩这种事很多人都在做,但贵人施恩却多半浮在表面,而不像太孙殿下,都带着一丝切实务实。 是,就算有抚恤,这二三十两,在京城也不能生活几年,可有顶班或安排,就不一样了。 “卑职等叩谢太孙大恩!”石承颜和几个捕头重重磕头,这件事说完,事情就没什么可说了,不敢耽搁时间,立刻告退。 就连谢弘道也说:“心腹大患除去大半,臣必尽心办事。” 目送着他们离开,苏子籍坐在那里,才突然笑了笑,若有所思。 “惠道大体无误,谢弘道有些小心思?” 这回话神通,对七品以上就越来越不灵,惠道和谢弘道,虽然无官爵,可一个是真人,一个伯爵世子,虽削爵位也还有余气,却不能感深,但表面情绪还是能感觉一二。 不过谁没有小心思呢?苏子籍转向左右,澹澹说着:“你们,进来罢。” 正文 第九百三十九章 江船火独明 野道人和文寻鹏等人才进来,只是一躬。 苏子籍回坐,目光一扫,就开口:“诸位请坐,这次就先议着这次皇上的事吧。” 说的就是刚刚在宫内娘娘处接到的消息,皇上要将粮仓调查的事交给苏子籍这太孙负责事。 文寻鹏拱手,先开口说:“主公,这粮仓的事,看起来,整顿有必要性,可却是个大陷阱,历代查粮仓之事,都会祸根深藏。” “主公,还记得前朝李瑾怀的案件么?” 苏子籍眉一蹙,他强闻博记,立刻想到了,这是魏朝时,赈灾粮不翼而飞,皇帝下令彻查。 当时从三品李瑾怀仅仅三十余岁,出身也不错,算是官宦出身,自己有本事,又有后台,所以领了这差事是真认真办差。 并且觉得,这是大事,一旦遇到饥荒或乱军,没有了粮,朝又廷怎么用兵济民,铁了心审查,结果导致牵连到56个官员人头落地,当时还得了皇上的赞赏。 结果三年后,李瑾怀就被寻了一个罪名,被十一官弹劾,结果饮毒自尽。 “……不仅前朝,就是十三年前,也有这么一个案子,也是与粮仓有关,负责的人是贵勋子弟,结果不信邪,要调查下去,不仅没有调查出来,还因调查过程中被人参了几本,最后被调到了边防去做事,呆了七年,才被调回来,从此再不敢清直。” 文寻鹏提醒:“殿下,此事就是个大陷阱啊!” 苏子籍听到十一年前那人被调去边防坐冷板凳,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样的事,接连出现,皇帝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却还是将人调取了边防,可见这事的棘手程度,连皇帝都有些不想去碰。 野道人沉吟接口:“这话说的是,但是不查,皇上又可以说,主公是与他们同流合污,然后就可名正言顺问罪主公。” 听到这话,众人顿时沉默下来。 已不能说是有这可能了,若真不查,皇上必然会是这样问罪,众人都有点不知该怎么选择,齐齐看向了坐在正中的主公。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要怎么做,还是要看主公的意思。 无论是查还是不查,都有着危险性。 “无妨,我们等皇上出招就是。”打破这僵局的还是苏子籍,他在众人望过来时,就已捋清了这件事,这样说着,神色淡淡,似乎这样的难题,根本不在意。 又神情古怪了一瞬,叹着:“我们得皇后的通知,才提前知道这事,其实这事还在酝酿——酝酿之初,先是发难。” “俞林府知府柴克敬可真是個倒霉鬼,才上去,粮库就一下霉掉五万石,这次想必不但要被第二次申饬了,说不定还要杀鸡儆猴。” 苏子籍这些年在京,这种事看多了,也不是多可惜,才说完这话,外面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进来。 苏子籍扫了一眼,发现进来的人正是负责打探情报的一员 “殿下,皇宫有情报传过来。” 因着屋内的人都是自己人,这负责接收情报的人立刻就禀报了这事,并将情报小心翼翼递了过去。 野道人接过来,转手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将情报展开一看,细长纸条上只简单写两行字,却将前因后果写得明明白白,正与讨论的事情有关! 这还真是巧了!才说到这里,居然就及时来了情报! 但看了这情报,苏子籍的表情却更怪异了几分,让人下去,他将纸条先递给了野道人。 野道人看过之后,脸色也有点奇怪,又递给几人。 余人都看过后,神色也跟着古怪起来。 原来这次传递回来的情报,正是对上了主公说的话。 皇帝居然又阅了一遍粮库情况,然后勃然大怒,传了旨意,再次传召俞林府知府柴克敬,并且称,开国三十年,就贪腐至此,如何了得? 在场的几人都看向了苏子籍,文寻鹏不禁感慨:“果然一切都在主公的预料之中!” “新平公主,其心甚诚啊!” 苏子籍此时也笑了:“皇后和公主尽支持我,先后递了条子,就给了我们不少时间,我们先把局面布好吧,粮仓情况,虽然我有所预料,但也要预先去调查。” “不能太被动了,免的阴沟里翻了船。” 说着感慨,一国之君,竟爲了乾掉自己这个太孙,做出这样的事,怎能不让人发笑? 权利这东西啊,还真是可爱又可怕。 苏子籍摇摇头,又看向众人。 岑如柏这时站了起来,对着苏子籍请令:“主公,调查粮草的事,臣愿往!” 太孙府建立,先有有路逢雲和文寻鹏二大谋士,又有曾念真在外率甲,自己渐渐有点淡了,却有些不甘。 苏子籍也觉得让岑如柏去调查也好,就点了下头:“好,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皇上越来越不耐烦了,可我岂不也是要图尽匕现?” 等到人散去,苏子籍起身走到台阶处,放眼四望,但见夜色深沉,细雨簌簌,远近笼罩的烟雨中,想及自己种种部署渐渐到位,不由似悲似喜,当时就吟了起来。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苏子籍只觉得此时,这诗格外契合自己处境和心意。 “皇宫中,皇后娘娘已经到位。” “民意士心,已经随风潜入夜。” “皇上本是处在最高,洞察天下如火,可在此时,怕是野径雲俱黑了,不知道我是不是能成功,入得这花重锦官城呢?” 这样皇权争斗按说是该令人心惊,可越是在这时,自己心底反倒会生出一股兴奋来。 这样犹走在钢丝上的处境,仿佛让自己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有着还算正常的反应,也会稍有不安与惊慌。 而一个自己则仿佛毫无畏惧,不仅用着理智的情绪看待这一切,更是在危险时,胸膛里燃烧着勃勃的雄心。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所谓的粮仓之事,历代不能解,解不了,只是不知症状,我却要解给天下人看。” “当然解这难题,并不是目的,更不重要,却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只是虽尽了人力,成不成尚看天意。” 苏子籍合上眼帘,却满怀心情。 正文 第九百四十章 时间不多了 京城·夜 已经静街,重要的街道口并没有人看守,只有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铜锣巡查。 大部分人家的灯已经熄灭,少数人家还有着微弱的灯光,但偶尔过往的行人必须防备被突袭的巡捕或衙差盘查。 黑影倏然出现,飞跃而起,向前一窜,就要蹿入又窄又长的街道和胡同,可只听“噗”犹切瓜一般的闷声,就是这一声,伴随着痛苦短暂的惨叫,让人听了只觉得毛骨悚然。 但实际上若看到这一刻画面,才会明白,什么叫妖艳与恐怖共存,那画面才真能诡异到逼疯普通人。 狰狞恐怖的妖怪,绝色文淑却杀了妖怪的少女,这一幕,反差太大,冲击绝对超过那惨烈的叫声。 妖怪的血在头颅被斩落时飞溅开来,落在地上,滋滋作响,而离尸体最近“凶手”,更首当其冲被血液飞溅到。 但被溅起血液落向了少女的周围,却像突然出现意识一样,向着周围瞬间滑落,竟自动避开了那少女! 惨叫声惊动了附近的房屋,可反应却不是出来查看,而是立刻熄了灯。 天空之中,巨鹰低低盘旋,发出同样低低的鹰鸣之声。 这持剑杀妖的少女正是乘鹰追向谢真卿的周瑶。 四周已是倒伏着不少妖怪,空气中血腥味很浓,但这样成绩却并不能让周瑶露出满意。 她的神情淡淡,只眉眼之间带着一丝不耐烦,扫过周围,看着尸体,却没发现她最想抓到的那一个。 “逃了?”她喃喃自语着。 持着剑,剑尖上不断往下淌着鲜血,她的身上纤尘不染,落脚之处干净至极,周围一圈却已被鲜血覆盖。 这一幕,实在令人胆寒。 当然了,目前并无人看到,也没有人敢看,真正胆寒的就是妖怪了。 周瑶就倾听到细细的呼吸声,一道是更夫,他躲在十米外的角落发抖,甚至传出一点腥臭。 周瑶蹙眉,这人以为躲藏的好,其实妖怪都能感到,只是不会有妖无故杀人,这里毕竟是帝国中枢,无处不在灵压提醒了这点。 第二道就是紧张至极妖怪发出的声音,之前没声音大概是屏气凝神,这一刻彻底绷不住,泄露了一丝。 她朝着方向随手一抓,竟抓出一只浑身是血的狸猫来。 这狸猫一动不动,无形之手将它抓在半空中,周瑶仔细盯着看着,轻轻咦了一声,下一刻,无形之手就像是猛收缩,那只貌似已经死了的狸猫在巨力的压制下,直接惨叫出声。 “饶命!大人饶命!大人、啊!大人饶命!”眼看着装死是不可能逃过去,狸猫连忙讨好叫着,试图让面前这少女放它一条生路。 眼见着它被抓着往少女跟前送,狸猫越发讨好叫起来。 甚至伴随着喵喵声,它本就是原型,狸猫又本就生得可爱,这么叫着,又浑身带血,竟真有几分可怜可爱。 可惜,它遇到的人是周瑶,无论它做出什么模样,周瑶大概都面不改色,甚至在它被“送”到了面前后,直接用手这么轻轻一戳。 “嗷——” 周瑶伸手这一戳,直接戳到了狸猫的伤口上,痛得这只狸猫表情都狰狞了一瞬,惨烈大叫了起来。 但叫完,面对着表情不变的少女,狸猫顿时身体僵住,随后又蜷缩,声音迅速变低,喵喵讨好少女。 周瑶根本不理会它,只是将戳它伤口的手指,指尖放入口中轻轻一抿,随后就变了色。 “虽有些变异,但是的确是龙君之血。” 但这怎么可能呢?龙君之血为何会出现在一只小小狸猫身上? “是谁?是谁篡夺了我的血?” 周瑶身上的气息瞬间森冷下来,当年她将龙之精元一分为二,一半留给了孩子,一半留给自己将来,难道这事竟出了纰漏?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若真出了纰漏,她必要揪出盗走了她龙血的那个人! 可惜,方才被她刺了一剑,竟被那人逃了。 已经被周瑶拎在手里的狸猫,被一股股的杀气笼罩着,一动不敢动,更连吭声都不敢了,整个身体都僵着,就这么仿佛死了一样垂着。 周瑶也不在意它是动还是不动、是叫还是不叫,就这么拎着狸猫的后颈皮上了巨鹰,巨鹰不用她吩咐,就朝着远处飞去。 远远的,站在巨鹰上,周瑶一转目,就看到了太孙府,一片红光隐隐,不时有兵刃交击,甲胄浮现。 “是杀气。”望着太孙府,周瑶脑内灵机一闪,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口,她就立刻醍醐灌顶,浑身一个寒战。 她不是第一次乘着巨鹰飞过这裡了,也不是第一次路過太孙府,为何之前不曾发现这一点呢? “无非是我过去不曾觉醒,不曾收回龙血,我也并非大魏龙君了。” 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变了。 但這一次却不同,她刚刚意外得了一滴血,一瞬间,就像脑海之中一直笼罩的东西破碎了一块,直接破开迷雾,“看”到了其中玄机。 “难怪妖怪竟然能在京城夜行,原来,大郑之兴,竟然和龙君以及妖族有关?” 她又仔细看向太孙府,又看向了一处,那处赫然就是齐王府。 “似龙非龙,齐王又与我龙君以及妖族有关?” 这让她迟疑了,震惊了,这大郑与妖族与龙君牵连太深了。 “就算窃得龙君之血,可能授受妖运,这怎么可能,难道吾女出了事?” 周瑶沉吟着,脚一踏,巨鹰会意朝着城外飞去,目标是京城郊外运河的所在,而运河直通蟠龍湖。 想要做什么前,必须要先调查清楚。 “咳咳!” 黑黝黝阒无人声的胡同深处一个矮墙后,绕出了谢真卿,正按胸咳嗽,脸色惨白,遥望巨鹰飞去方向,神情中带着一丝庆幸。 此刻胸口处猩红一片,有血在慢慢外涌,虽用了术法疗伤,却显然对这伤口的疗伤见效很慢。 “可恨,变数太大了。” “龙君虽苟延残喘,可本应该默默沉眠。” “就算幼龙,虽留了一道生机,却也不应该大兴。” “自己绸缪,更不应该被发觉,难道反噬这样大?” 谢真卿微微喘息着,带着一丝凝重自言自语着:“不行,我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加快了。” 正文 第九百四十一章 还敢公然上门 赝太子正文卷第九百四十一章还敢公然上门京城 自魏以来,就是海运和运河相互交叉,运河曾经因战乱失修,现在修缮过,也可漕船官舰直泊,短暂三十年,不但繁荣尽复,尚且更加兴隆。 街道店铺肆栉比鳞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人流稍少。 “哎,你们听说没有,春闱又开始了。”一家距皇城不算很远的街道上,晚点摊子上,一人喊了小笼包子和馄饨,说着。 店主给客人端上,眉开眼笑应声,又一个客人是附近坊区的人,与摆摊的老板也相识,彼此都面熟,说起话来也就没什么顾忌。 “这谁不知道呀,不远处的汤家,兄弟二个都去了,这真是文曲星呀。” “前朝时几代官宦,本朝时落魄了二代,第三代又起来了,说着,真是有福气呀!” 说到这里,这人还咽了一口口水。 “申三,我知道你,眼巴巴着汤家的二闺女,怕人家考了进士,看不上你了,是不是?” 这话一说,众人哄堂大笑,就连小摊老板都笑得全身打颤,良久,才叹:“唉,最近,不是很太平啊!” 这话一说,摊上所有人都沉默了。 京城最近不太平,闹妖怪不说,善捕营也到处捕杀,很多人目睹了杀妖的场面。 妖怪大部分被杀,也有一些逃入百姓家或官员府邸。 都说狗急了跳墙,妖怪也是这样。 再是防备着,被误杀或当人质因此受伤死亡人也有那么几个。 这就导致又一场春雨落下时,不仅是天空闷沉,就连京城各個角落,也弥漫着令人感到压抑气息。 可以说,别看摊位照摆,店铺照开,可仔细一闻,淡淡的血腥味就从角落里传出,但认真去看,也只能看到地面或墙壁上有着被雨水冲刷掉的痕迹。 “可不是嘛,谁能想得到,天子脚下也能闹妖怪呢!”申三也跟着叹着:“我们住在京城十几代,前朝可没有这事。” “嘘,这话可不能说。” 申三同伴明显胆子小,听到这样搭话,下意识扯了扯袖子,意思就是少谈这些,免得招惹了妖怪,更惹了麻烦。 若是放在过去,他们谁会害怕官府和妖怪呢? 京城人谈论政事,不是与生都来的特权么,还有妖怪,天子脚下,谁还怕妖怪呀,天揭个洞,都影响不了。 但现在不成了,据说京城竟也同寻常郡城一样,任由妖怪出入伤人,虽善捕营跟各方高人都在追杀妖怪,但被卷入而伤亡的百姓可也是有的。 人数再少,几率再低,放到每个人头上都是百分百,谁能不怕呢? 大家可都是普通人呐! 至于官府,最近隐隐一股寒冬气流,变得冰冷高压,被他扯了扯袖子的申三一想,也有点害怕,赶紧闭了嘴,只低头喝粥。 倒是第一个开口的人继续说:“其实这事也不必担心,听说善捕营这一两日已将妖怪都捕杀干净了,毕竟太孙盯着这事呢!” 一提到太孙,连刚才示意同伴不要多说话的那个人也抬起了头,忍不住说:“既是太孙殿下负责此事,那必然很快就能好!当初神祠的事就是这样,闹一阵,很快就平息了下乱子。” 没说话的几人也赞同点头,虽有人说太孙殿下手段狠辣,当初处理神祠时杀了太多人,手段太强硬了,不够仁义。 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在这种让他们感到不安时,这种手段强硬不怕骂名的当权者,实在是太能给他们安全感了。 “咳咳!”几人说话间,忽有人从旁边经过。 正在招呼新来客人的晚点摊老板听到咳嗽声,又闻到了血腥味,下意识抬头,朝着看了一眼,但下一刻就神情迷茫了下,接着低头做吃食,仿佛那个本非常熟悉的翩翩公子,根本不曾出现一样。 “恢复得有些慢。”谢真卿路过晚点摊,忍不住又掩口咳嗽了一声,喉咙里往上翻涌的血腥味让他眉蹙了下。 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苍白,是真正毫无血色,身上的衣服看着完整,看不出曾经受过伤,但也只是法术遮掩,真实的其实伤还是很沉。 时间来不及,谢真卿只能是抓紧时间办事。 方才晚点摊老板眼睛比普通人要利一些,虽仍是普通人,竟也在某一瞬看到了自己,这与谢真卿受了重伤有关。 “之前也在这摊位上吃过馄饨,怎么就没有发觉这晚点摊老板,其实还有几分潜质,可惜,现在年纪大了。” 谢真卿还真没有找麻烦的想法,想了想,怀中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丹药,又吞了下去。 这枚丹药入肚,谢真卿的脸色慢慢恢复过来,起码从外表来看,就算是刘湛、惠道之流看到自己,也发现不了自己受了伤。 他的速度也明显比之前更快,片刻,就已出现在了几条街之外的一处装修奢华的府邸门前。 虽天色还不算晚,但挂着“齐王府”牌匾的府邸侧门已基本上关了,二排八盏灯笼已经点上了,有仆人在灯光下打扫台阶。 谢真卿站在台阶下向上看了看,就迈步上去。 “你有事?”恰一个门客在里面出来,看到了走上来的谢真卿。 谢真卿的气质非同一般,穿着也昂贵,门客又不傻,知道什么人能不屑,什么人需要谨慎对待。 眼前这人显然就需要谨慎对待,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忙笑着问:“大人这样晚还上门,少见,敢问名讳,是哪个衙门的?” 谢真卿没有答话,神色冷峻,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直接递了上去。 這樣不言不語,直接递信,是不是有点奇怪? 门客愣了下,心底浮现出念头。 但更奇怪的事还在后面,在自己询问来者何人时,这青年只冷冷的说着:“齐王殿下看了信,自会见我,你只管将这信送进去就好。” 这人可真是奇怪! 门客心里想着,他没有发觉自己都很奇怪,往昔这种直接呸一声赶出去,现在点了下头:“那您在这里稍等。” 进去时给仆人递了个眼色,别让这人走了,自己则进去传达这事。 谢真卿当然不会送完信就走,就站在原地等着,“啪”打开折扇,看起来竟有些悠闲。 就连盯着他的仆人也觉得此人或是来投奔大王的文人,这样来投奔的人陆陆续续,他们见多了,却没见过这样嚣张的。 可目光落在这青年身上,不知为何,明明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却让他下意识哆嗦下。 就在这仆人心里隐隐觉得此人外貌与气质似乎有点不對,又有点眼熟时,连接侧门的走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听这声音,似来了不少人,仆人心里越发咯噔一下,甚至下意识朝着后面退去,盯着谢真卿的眼神也带上了警惕。 谢真卿仿佛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只站着等着。 “哐”一声,一直半闭的侧门突然之间在里面大开,下一刻,涌出了一群人,中间百户披甲佩剑,左右分列着八个甲士,又有四个弩手,箭上弦引弓待发。 “大胆妖贼,既被通牒,还敢公然上门?” 百户的话一落,凛然杀气,顿时弥漫。 正文 第九百四十二章 是本王怠慢了 这话一说,仆人立刻醒悟,一眼看去,顿时吓的连退数步。 “这不是被通牒的假世子么,到处贴着图像!” 不过谁也没有管他,甲兵个个都手持长刀,还有二个拿着盾牌,一看都是精锐,一瞬间就将谢真卿半包围住。 谢真卿一哂,却丝毫不惧,弹弹衣角:“你家大王叫你迎接,就是让你在门口显威风么?” 虽是入夜,王府附近也少有人来,可还是公共场合。 百户眼一眯,露出丝杀机,见谢真卿丝毫不为所动,目光里带着更浓的警惕,沉声说着:“既是来见我家大王,这位请吧!我家大王愿意见你!” 甲兵几乎是将谢真卿给挟裹着往里去,这样的阵势,堪称杀气腾腾,犹在对待十分恐怖的人物。 为了防止议论,出来仅仅十人,可一旦进入里面,上百甲兵云集,虎视耽耽,更有三十余人持着弓弩,这在之前善捕营杀妖的时就出现过,对妖怪的杀伤还是不小。 或者说,只要是血肉之躯,没有不小。 之前盯着谢真卿的仆人一看这阵势,脸色都白了,连连后退,后怕不已。 反是谢真卿本人,只是笑笑。 哗! 周围的人就更紧张了,刚才开口说话的百户一直沉着脸,走在更前面,引着谢真卿。 谢真卿见状却仿佛看不到,从容而进入王府,从侧门进一处小花园,穿过一带花廊,里面豁然开朗一片湖泊,碧波荡漾,最关键的是空地,一座亭子,有人安座——齐王! 齐王不是一人坐在这里,在齐王的两侧还站着两人,这两人谢真卿也都认识,左是赵不违,右是张伯来。 这二人算得上是齐王目前的谋主了,会同时看到并不让谢真卿感到意外。 齐王此刻正脸色阴沉地坐在上首位置,谢真卿一进来,齐王目光就落在了谢真卿的身上。 只这一打照面,齐王面无表情盯着,心中宛是本能一样,浮现出一种感觉,与眼前这個人,似是亲近,仿佛与自己有着深厚联系,可同时,又似乎对此人有着厌恶,这厌恶一翻腾上来,甚至不由自主对这青年产生了杀机。 “此人果然是梦里龙首所派。”看了这一眼,齐王立刻就醍醐灌顶,确定了这个事实。 “你是何人?见到本王为何不跪?”齐王挥手,顿时所有人都退出去,只剩几个亲信和侍卫,盯了良久,喑哑的嗓音问,话虽平常,可带着巨大压力,连赵不违和张伯来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参见王爷!”谢真卿从容跪下,只是一跪而已,还真不在乎,自己在扮假世子时,可是连爹娘都喊过,也跪过爹娘,所以一听到这喝问,就跪了下去,丝毫不倔强。 这跪拜,是入世之妖第一步。 在朝廷,就算是皇帝,也有跪的人,更不要说臣民了,跪父,跪君,跪师,跪敬,礼数一丝不苟,任何一点怠慢,都可能出大事。 别说不跪了,前朝战乱时,有将称“镶石公”而不称“主公”,就这称呼,立刻有杀身之祸。 不肯跪拜的妖怪,早就死了,或者不能入世。 只见谢真卿从容叩拜,还不紧不慢说:“我跪大王容易,但大王可知,您已经危在旦夕了?” “身处王府,还敢危言耸听!”站在齐王身侧的张伯来立刻呵斥。 齐王面无表情,格格一笑,一摆手:“就算是危言耸听,本王也听听,看他能说什么。” 这样说着时,齐王的目光再次落在面前青年身上。 这青年的态度让齐王并不意外,既然是龙首所派的人,必然有着不寻常地方。 谢真卿自己起了身,目光一扫,就是一笑。 “我观大王眉眼松快,想必是您知道皇上心意改了,所以正在庆幸?” 齐王听到这话,脸就一沉,他作齐王,从小到大接触到的人,都是说话习惯了绕个弯子,比较委婉。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赤裸的话,这样的话一入耳,就刺了一下。 以他的性格,若非眼前之人大有来头,怕已喊人将其拖下去杖毙。 “可恨!” 齐王忍了忍,阴沉沉说:“就算是,那又如何?本王乃皇上的儿子,本王的母妃也是四妃之一,本王本来就有争嫡的权利!” “相反,代王不但低本王一辈,生母地位卑微,仅仅是太子府一个侍女,如何与本王比?” “本王如何不能争?” 小亭周围是水,是空地,也不怕人听见,齐王冷冷的问。 谢真卿似早就料到齐王会这样说,毫不意外,先是微笑不言,接着轻叹一声说:“大王说得是,可大王可知,皇上昨夜……又咳血了?” “什么?”这石破天惊的话一出,齐王顿时变色,浑身一颤,直接站了起来,而张伯来和赵不违,虽早也预料,还是立刻惊呆了。 眼前不过是区区妖怪,皇帝的健康,是绝密里绝密,此妖安能得知?更不要说,这种肯定的语气,还是“昨夜”,难不成宫内还有妖怪的人,并且还近在帝侧? 谢真卿“啪”一声,打开折扇,含笑:“大王,你的眼线也不小,就算现在不知道,不久也会知道我得的消息不假。” 他这么一说,齐王的眉就再次锁了起来,心也跟着一沉,回想一下梦里龙首的神通,其实已信了大半。 這样的話,眼前的人就不能随意处置了。 “大王,您现在总该知道,此刻您的处境有多危险了吧?”谢真卿见齐王不说话,就知道他已信了大半,不紧不慢说:“皇上身体已是这样,就算是改了心意,又能如何呢?” “怕也很难废了太孙……毕竟,满朝文武,又有几个大臣支持废太孙?” “更不要说,就算废太孙,也未必选您!” “所谓的立储,本是栽培,您觉得,皇上栽培您了么?” “哼,论到栽培,代王和蜀王也没有吧?”赵不违也冷冷的问。 “代王有羽林卫指挥使之职,而蜀王,怕是更不小。”谢真卿见齐王变色,却仍不说话,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大王,请您一观。” 赵不违一怔,走过来从手里将这卷纸接过,转交给齐王。 齐王接过来,展开一看,这次脸色真正大变,一下变得苍白,牙齿紧咬,良久,才问着:“果真?!” “自然是真,大王不知道就罢,知道了,自然能查出来,我岂会在这上面欺伱。” 谢真卿眼中闪着绿幽幽的光:“蜀王已和应国牵连上,一旦有变,十万大军就可响应,您自以为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可你从没有这待遇,现在,大王还觉得此乃小事么?” “应国的事,或许有,但未必是皇上默许。”赵不违再也忍不住,冷声质问着。 “京城之中,有皇上不知道么?” “就算退一萬步,皇上不知道,可蜀王已有强援,您呢?” “眼前看似平静,实是已到决定天数之时,身在不侧之地,生死就在眼前,大王还不警醒么?” 齐王猛坐回去,这事对自己刺激太大,他突然之间醒悟,对太孫或蜀王来说,自己实已落后数步,再不拉拢强援,自己或比梦里的下场还惨,实在不在摆架子或发脾气之时。 片刻,齐王再次起身,已满是笑容,一拱手:“是本王怠慢了,先生,请入内说话。” 正文 第九百四十三章 有力献给大王 “齐王竟然如此!” 齐王的变化,让赵不违跟张伯来都一惊,二人跟着齐王的时间也不算短,往日可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对大王说话。 严格说,齐王最讨厌文人或谋士一副高深莫侧夸张其词的态度,往往轻者申饬,重者杖打,甚至杖毙都有,几次一来,也就没有人敢了。 现在这人不但敢口出狂言,却没有被杖毙,居然还被大王邀请进去。 “看来,齐王也闻到了危机了。” 赵不违想着,不由瞟了一眼齐王,见他笑着,眼内却毫无波动,不由心里一悸,避开眼,又恰看到不远处的张伯来,二人对视一眼,都各敛了神情。 虽同在齐王身侧做事,但赵不违跟张伯来之间关系还是有点复杂微妙。 称不上是势同水火,毕竟二人都不傻,知道齐王用人底线在哪,若二人真自己先斗成了乌眼鸡,齐王必不会容下。 而除了二人,围绕在齐王的谋士还有别人,便齐王再暴戾,可光凭着亲王的身份,就足以吸引许多不得志的文人来投奔。 两人鹬蚌相争,就只会让别人渔翁得利,这样的蠢事才不干。 可要说二人关系多好,就更扯淡了。 二人都有着野心,若无野心也不可能跑到齐王这里做事,要做就做谋主,而不是普通幕僚,这就是二人的目标。 偏偏有这样本事的人有两个,但二人竞争也并非没有好处。只一人独大,以齐王性情,绝不可能真信任,反倒会疑神疑鬼。 但正因着两人,还是竞争关系,就可以彼此监督,二人对此都心知肚明,所以始终保持在一个微妙平衡状态下。 只是具体,张伯来更热心些,而赵不违有些保留,齐王知道不知道不清楚,可张伯来心里有点数,甚至有点鄙夷——他理解赵不违因几個谋主下场而警醒,可这其实就是不忠了。 “也罢,若不是赵不违有些保留,我也难以出头。” 可现在,大王却对一个突然出现的人礼遇有加,这样态度太奇怪,自己等当初来到齐王府时都不曾这样快被接纳。 眼瞅着来人一笑应下,齐王请人进了内室,谢真卿跟着,原来是书房,外厢朱漆柱间都用紫檀木雕花隔了,湘竹帘后是一架屏风,布置的很是文雅。 赵不违跟张伯来这次没有对视,都沉默跟了进去,还是站在齐王身侧,朝着神秘来客看去。 神秘来客被他们这么盯着,也丝毫不虚,齐王略显疲乏,让谢真卿坐了,说:“这是张先生和赵先生,都是本王贴心可信之人,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虽张伯来和赵不违为争夺位子斗成乌眼鸡,但还是第一次听到齐王说这样的话,这时一阵风自窗扑进来,赵不违却机伶打了个寒噤,连忙露出感动之色,窥了一眼,见张伯来眉眼都舒缓开来,明显是真有点激动。 他的神情变化被赵不违看在眼里,赵不违快速看了一眼,就冲着谢真卿笑着点了下头,态度很是和气。 但赵不违心里却翻滚着巨浪,大王不仅直接将来人请到内室,还这样介绍自己与张伯来,这虽说承认了张伯来与自己的地位,可其实这何尝不是在向来人再次示之以诚? 以齐王过去的脾气,是万万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没想到齐王竟真能按捺了脾气,竟然也还有点魄力和识人才干。 “齐王变了。” 其实这倒不是太突然,前阵子,齐王突然大振雄风之后,就有所改变,更是英明神武了,只是自己总有点怀疑,可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了。 “至于这人,背景非同小可呀!” 赵不违光落在来客身上,心里已敲响了警钟:此人说话并无太出奇之处,可大王待之这样,必是有背景。 “要是此人进府,必是自己最强的竞争对手!” 张伯来与此人相比,直接就被比到泥洼里,要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有退意,又有着分担注意的想法,张伯来根本上不了位。 这些念头,都在一瞬之间。 现实中,齐王已让人上完茶,挥退丫鬟,就倾身直问:“敢问先生,计从何出?” 这态度越发礼贤下士了。 若不是认识齐王的人,第一次见到这样,怕就要以为这是一个性格温和、能礼贤下士的贤王了。 赵不违脸上的肌肉都微微跳了下,对面的人却只是浅浅笑着,并不惊讶,也不受宠若惊。 “我无计可献给大王。” 被三人用不同的目光盯着,其中一人还是齐王,谢真卿也丝毫不动,似笑不笑地说着。 他仿佛一直都有这样能力,即便身处弱势,也能从容自若,尤其见齐王眉棱骨微一颤,竟然一时按捺了,不立刻发怒,就越发显得轻松了。 “看来,雖性情暴虐,齐王終是龙子龙孙,天璜贵胄,还是有几分潜质,不枉我赌了一把。” 只是说完一句后,内室中顿时一静,见齐王的神情也越发呆滞,谢真卿也不是故意来挑衅的,所以接着笑着:“……但是,有力献给大王。” “有力?”齐王眼睛一亮,一刹那,眸子幽暗如鬼火,身子猛向前一倾,就像一头饿狼嗅到了极美味的食物,却不知食物被藏在了哪里,用阴狠的目光注视着,急急问:“力在何处?” 越是高层,才越知道,力量的可贵,而非是浮在表面的计谋。 赵不违跟张伯来在听到神秘人的回答,心里也一惊。 无计,但有力? 难道此人身后,有着可以帮助大王争嫡的力量? “难道是济國公,又或盛国公,还是忠王?” “不不,无论是军中勋贵,还是宗室,都不会下场,因为这不但没有好处,还会有倾覆之祸。” 可以说,太祖时,可以说世家力量不小,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上登基二十年,削减对冲之下,哪有什么勋贵宗室还有真正的力量? 而这等关键时,说错一句就是罪。 “大王听说过太祖的神策军吗?”谢真卿平静望着看着齐王,眼中熠熠闪着光,不答反问。 齐王蹙了下眉,却很快松开了:“本王自是听说过,神策军百战百胜,威名远扬,虽不能亲见,但本王一直神之向往。” 这并不是夸张之语,當初太祖虽有着诸军,并不单靠神策军,但太祖能得天下,在早期,神策军的功劳起码占了一半。 太祖率神策军南征北战,创下“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的光辉战绩。 特别是关键一役,太祖以15万击败25万魏军,以少胜多,奠定了龙兴,神策军就起了关键作用。 这样一支军功赫赫却神秘的精锐,谁不好奇呢? 可本朝鼎立,这支军队就消失在了王朝编制中,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实是引人遐想。 正文 第九百四十四章 神策军 “神策军呐!” 齐王若有所觉,目中灼然生光,其实他不到十岁就好奇这事,甚至还曾经问过教书的大儒,更是偷偷查阅过资料。 但皇家能让他看到的书籍里,并无神策军来历的具体记载,只记录了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功绩,打过什么样的战役。 但神策军是怎么建立起来,为何突然被太祖清洗诛杀,整个编制都消失,这些问题,都不曾在书中或询问时得到答案。 后来随着年纪大了,需要操心的事情多了,需要争夺的东西多了,齐王对神策军的在意也抛在了脑后,被留在少年的时光里。 “现在想,要不是我是皇子,怕这寻找秘密的过程,会受到更大的警告甚至处理。” 事实上,他看见的已经是机密,在外面,神策军的功绩都没有记载,直接一笔勾销了。 此刻,突然从这神秘来客口中再次听到这支精锐的名字,齐王心中忽然翻腾起了一种预感。 果然,下一刻,谢真卿就似笑非笑地问:“那大王就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为什么奇怪?难道是…… “太祖本是县中从九品巡检,手下虽有二三十人,多半是乡中痞子,敲诈勒索或有,身披铁甲行军打仗断无。” “当时县尉胡铭之亦有野心,收拢县中兵权,集兵上千,太祖已在清理之列,为什么却一战却能阵斩县尉,收拢县兵,遂成大业。” 赵不违听到这里,已经胆战心惊,两股颤颤,后悔跟上来了,张伯来却腾地脸胀得通红,说:“太祖受命于天,自然将相生于附簇,能阵斩区区县尉胡铭之,何足道哉?” “难不成还有别的蹊跷不成?” 谢真卿一笑,也不说话,陷入沉默,齐王就咳嗽一声:“张先生,听完,再议论不迟。” “是!”张伯来脸一白,忙应着。 谢真卿也不赌气,淡淡说着:“当时虽是夜袭,县尉府尚有百人侍卫,就有十八甲士,披坚持锐,所到之处,无人可阻,以此杀胡铭之。” “这十八甲士,就是日后神策军之最初底子,以后规模渐大,功勋更是累累,几是战无不胜。” “为什么太祖突然有了这支铁军,大王就真没有好奇过?” 当然是好奇过,但寻不到答案,又能好奇多久? 齐王听着这话,已经有所明悟,虽有些抵触,可这两句话几乎已是明示了,让心底一直都有的疑问得到解答。 此人是妖,或直接与妖有联系,彼此都心知肚明,赵不违张伯来都警惕这保持着人形的妖物,可这话却揭示了一个可能性…… 齐王若有所悟,目光锐利盯住谢真卿。 谢真卿大大方方就这么任由齐王盯着。 “难道……是你们……”齐王神色沉下来,声音略有些嘶哑。 而赵不违更是汗透背心,已瞬间明白了一切,将一切都串了起来! 是了! 太祖依靠神策军举事,屡立大功,一平天下,就清洗神策军,有些迫不及待,操之过急,因此甚至发生短暂而激烈的兵变。 被诛杀的大将十一,以及据说太祖都被刺杀而受暗伤,这一切的一切,都顿时被串了起来! 就连张伯来的脸色都变了,他不傻,自然也很快就听出这里面的关系,也是心一紧,这机密可是听不得。 但因齐王没说话,无论是赵不违还是张伯来,都只能是微微白着脸站在那里,盯着面前的人。 此人竟这样大的口气,莫非…… 谢真卿扫了一眼,将齐王两個幕僚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微笑:“正是您猜的那样,所谓将是兵之胆,神策军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十户百户之将,尽是我族与外人之子而担任!” “因此才能帮太祖争龙。” 随着这淡淡的话落下来,整个内室,静得连根针都能听见,齐王一瞬间有些粗重的呼吸,就显得那么明显。 谢真卿淡淡说着:“大王若有胆气接受,立刻就能拉出一支敢打敢杀的精锐之军。” “大王!”张伯来听到这里,已震惊极了,此人不仅点破当初真相,更这样大言不惭,甚至倒行逆施。 太祖之暗伤,乃是妖族之刺,历年清洗,更是有杀错不放过,连着二代君王的努力,才撕开剥尽,现在又要接上么? 出于本能,张伯来油然反感反对,只是他卻不能作主,只喊了這么一声。 而赵不违却看了一眼齐王,見齐王没吭声,就顿时心中雪亮,齐王虽没有立刻答应,但这样表现就已说明齐王其实已经心动了,只是一时下不了台,更无法这么快速答应了这件事,依靠半妖来争嫡,这事若传出去,实在立刻是人心尽丧。 “但这时,大王没有别的路了。”赵不违心中明白,既察觉到大王的心意,不管以后留不留,现在岂能不立刻递个梯子過去? 赵不违转瞬之间,就一拱手,起身朝着齐王说:“恭喜大王,关键时天降鸿福,这是重走太祖之道,必可获得社稷神器,大王勿迟疑也!” 这梯子可递得太是时候,硬生生铺出台阶,足齐王下来了。 毕竟理由实在是冠冕堂皇,重走太祖之道,这几个字,既捧高了齐王做此决定后的这事本身的意义,更将不得不依靠半妖的错误遮掩了过去。 虽明眼人一听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糊弄普通人也足了。 赵不违的话一说出去,齐王的脸色果然有了缓和,似乎是沉吟,慢慢点了下头:“我乃太祖子孙,奉太祖之意,走太祖之路,或也是理所当然?” “若天意如此,我岂能违背天意呢?”齐王很是感慨,似乎是不得已,话一转,就问:“不知几时得将?” 谢真卿回话:“召集诸将,一月足矣。” 一个月,这时间的确不算长。 若无妖族帮助,齐王便再多几个月,也没那实力去撼动现在局面了。 但只要是与妖族合作,就能在一个月后提供强有力的支援,而这支援的力量曾经帮太祖得了天下,若不紧紧抓住,岂不是傻了? 齐王点了下头:“可。” 谢真卿这时起身,拱手:“大王既是同意,我这就去办,就告退了!” 说走就走,这效率让齐王也挺满意,立刻说着:“来人!送先生出去!” 谢真卿如来时一样风度翩翩,躬身而退,就这样走了出去。 齐王坐在原地,回想方才的事,心潮澎湃。 正文 第九百四十五章 谋主之道 谢真卿出去后,甲兵并没有撤退,而是五步一岗排列,赵不违不禁皱了皱眉,不言声,只是沉思。 “本来我想投靠太孙和蜀王,不想齐王有二大变化。” “变英明了其实还在其次,关键却是神策军。” 下等谋士信奉计策,赵不违却明白,力量才是这世界唯一最高法则,齐王要是有了力量,一切缺陷都不能阻挡。 “我,是不是改变想法呢?” “大王!” 才想着,突然之间,噗通一声打破寂静,赵不违都微微一惊,一眼看去,却是张伯来在这时跪下来。 这一嗓子,让齐王顿时拧起眉。 “大王!这是引贼入室!”张伯来砰砰砰磕头,急急说:“大王!太祖费尽心机才灭了神策军,万万不可令其死灰复燃!” “妖族狼子野心,又非是愚钝之人,太祖之策,怕是难以再行,大王,万万不可接受呀!” 是的,神策军被清洗歼灭,是许多方面因素,其中最大因素,就是气数,婚姻,大局等牵连,自认为太祖不会那样不智,可太祖硬是干了。 再来一次,妖族断不可能摔在同一个坑中。 这张伯来竟还有这样的智慧和大局观? 赵不违微微惊讶,但暗暗摇头,可惜,这智慧和忠心没有用对地方。 面前的是一位真正爱民如子之人,自然是能将话听进去。 若面前齐王已成了皇帝,就算脾气不变,张伯来说这番话,也必然能听进去。 可张伯来错就错在了,在错误时间说了这番话。 此时的齐王,可不是已大权在握登了帝位的齐王,而是一个有着争嫡之心又处于下风的亲王。 不说想要得到帝位,不说有着太孙挡路,单是全家生死,都在别人一念之间,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没有野心,又如何会对神策军不动心? 可以说,除非愚蠢,或宁死不叛的志士,不然,任何人都会死死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大局也好大义也罢,对死人有意义么? 齐王不想死,就得引贼入室。 就是深刻明白这点,赵不违才给齐王递了台阶,让齐王能稍稍有块遮羞布,不至于直接撕了牌坊。 这样的做法,才是一个齐王府幕僚应该做的事,那就是为主分忧。 而张伯来这番话,要说错其实也不算是错,重新用神策军的确就是饮鸩止渴,后患无穷。 可这番道理,其实不光是张伯来懂,齐王难道就不懂了? 因此张伯来这番话,其实是要齐王去死! 这么想着,赵不违就侧眼去看,果然看见大王微垂眉眼,看似神情平静,眼底却已闪过了一丝杀机,看着地上正磕头恳求的张伯来的眼神,更是冰冷。 而张伯来自觉满腔忠诚,只着磕头恳求,并未发现大王盯着自己的眼神又有多可怕。 “张先生。” 齐王淡淡开口,竟没有因张伯来的劝说而发怒,甚至还有些温和,只是这温和的语调,在窥得杀机的赵不违听来,却透着十足凉意,仿佛是一条冰凉入骨的冰蛇,直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令人胆寒。 张伯来的动作都是一顿,眼巴巴向上看去,却听齐王慢慢说:“你的忠心我很明白,你的劝谏也是金玉良言。” “本王也不愿意用此法,可是你也清楚本王的处境。” “代王与我素有仇怨,蜀王看情况文雅,却其实非常凉薄,一旦无用,就抛弃如草芥,还踏上一脚,务必不能翻身。” “你说,我用了,只是将来有隐患。” “不用,怕本王以及王妃世子等,都死无葬身之地。”齐王心平气和问着:“换做是先生来选择,你会选哪一条呢?” 最后一句质问,语气并不严厉,却让张伯来下意识抖了下,接着,面前的人似乎站了起来,直接走了。 张伯来跪在那里,喃喃不能语,脸色也一下煞白。 等他抬起首来,想要说点什么时,却发现,齐王早就已走出去了。 他目光落在门口处,只看到了赵不违的衣摆一闪而过,不由苦笑一声,顾不上额头的伤口,叹了口气。 “这人死定了。” 赵不违是紧随着齐王离开,齐王临走前的眼神,让赵不违一叹,这个曾经的对手,以后再不会是对手了。 “世界上许多人自持聪明,却不懂谋主之道。” “谋主之道,就是天下也好,大局也罢,任凭千种正义万般百姓,都不如主子一根毛。” “直白的说,就是必须有灭国以利我主之心,只是要成事,必须争取人,故需要大义道德而已。” “要是反过来,为了大局希望主上去牺牲,此谋士就可杀了。” 只是,赵不违虽是给齐王递了台阶,也是表态支持,但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始终无法决断,又回到原来。 “这妖的出现,本身就是变数。” “但這也的確是个機会,是让大势重新改变的机会。” “大王从此获得强援,虽隐患重重,未来的事不好说,这次已妖族第二次帮人夺天下,为人类所用。有了第一次的教训,这一次可不会那样容易被算计清洗了。” “可正如大王所说,现在不用,立刻就是死,用了,不过就是将来有可能有麻烦而已。” “这对大王来说,神策军虽隐患,可这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必须牢牢的抓住。” “只是,对我这样的跟随者来说,情况却要更复杂一些。” “我到底要选哪一方呢?” 思索了片刻,赵不违再次叹了一聲,这可真是难以选择。 “再等等吧。”良久,赵不违喃喃自语,苦笑一声,决定先不立刻决定,再等等,再看看。 不过,将这事给暂时想明白后,有些纷乱的心情就稍稍平静了一些,又忍不住往深了想,若有所思。 这里面的事,越想就越是让人不安,里面的水实在太深了。 现在是稍不留神,就可能万劫不复的关键时刻。 就在赵不违这么想着时,已走出正院一段路,站在临近外面的长廊旁。 “快去,快去!” 外面突然有一阵喧闹由远及近,赵不违眼中波光一闪,清醒过来,有些蹙眉,随声音越来越大,他听出来了,外面这是有人在敲着铜锣过去,同时还有着一声声,似是喊话。 这样的动静,不是有正经事,基本不可能出现。 毕竟这附近是达官贵人府邸扎堆的地方,寻常人也不敢跑到这里来玩杂耍卖艺,所以这铜锣声不可能是私人行为,而更可能是官府在做。 赵不违怔了会,突然之间,像一道雷直接劈在了脑袋上,直接醒悟过来:“我怎么给忘了,今日是殿试的日子啊!” 正文 第九百四十六章 勿惮勿隐矣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赵不违遂叹着。 对大多数读书人来说,能去殿试就是梦想了,因只要有资格进去,就说明距离读书的终点只有一步之遥。 主要是今年的春闱,因出现作弊的案子,虽被提前发现,没有酿成血案,但也推迟了考试。 经过了一番考试,选拔出五百人,现在就是今年春闱最后一次考试:殿试! 会试结束已有一段日子,五百被录取贡生,今日要入皇宫,在大殿上直接做题。 “今年贡生五百人,但进士不可能全部录取,最多选三百人左右,或再多一些,若往少了选,只选二百人也有可能。但只要进了殿试,就有可能被录取,这样的机会,有多少人不羡慕?” 这样想着,赵不违就走到假山上,那里有个凉亭,位于高处,站向外看,能隐约看到外面。 赵不违登到高处,眺望着远处,果然看到走近的队伍,此刻已远去,所去正是皇城。 人流大约有不到百人,有老有少,赵不违眼神都有些迷离了起来,殿试了啊。 “可惜,我没有这机会。”赵不违也是有功名的,是个举人,或者说,齐王府谋主都有功名。 栖身齐王府当谋主,看起来风光,其实不及正规出身万一。 进士出身,出来就是县令,虽然更多必须是家世、关系、运气、才能,但只要不犯大错,五品知府总有。 当人谋主,除非齐王能登基,不然一辈子都见不了光。 就算齐王登基,谋主也十之八九不能善终——知道太多了。 赵不违有点恍惚,当年自己三十余,拿了家中最后一百六十两银子再撞一回龙门,结果还是名落孙山。 赵不违当年是怨恨过,觉得肯定有舞弊,可等着时日长了,却渐渐明悟,是自己终欠了三分火候。 “罢了,都过去了,还想什么呢?” 赵不违恢复了清明,暗暗思考:“以前算是告一段落了,可皇上能就这么罢休么?” 他迟疑的根本原因,就发觉皇帝似乎又变了心。 齐王,并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果然,命运是看不清,道不明。”赵不违自失一笑:“我以前看历史,总觉得前人迟疑不决,瞻前顾后,不是英雄。” “现在才明白,那是因我们知道了结果,所以个个马后炮。” “真的不知未来,决择何其难也!” “齐王已有决断,太孙呢?” 皇城·宏文殿 由礼部司官引领,五百名贡士从午门进入,见宫殿高矗,通道侍卫一个个腰悬佩刀,钉子一样站着,带着肃杀。 这种九重森肃威仪,使得兴奋的贡士都是一噤,本来还有细语都没有声音,抵达殿前停止——这都是提前交待过,没有人在这场合闹个性,都是闭息等待着。 须臾见一个从三品的官退出大殿,一看就知道是礼部侍郎,走至众人面前南向立定,朗声:“奉圣谕!” “万岁!” 贡士黑鸦鸦一地跪了,静得一声咳痰不闻,见此,礼部侍郎满意一笑,说:“汝等按序入殿,不得失仪!” “是!”众人叩了头,起身又向大殿一躬,这才徐徐上了台阶,就看见大殿里,已经是一个个小桌,太监往来奔忙,检查文房四宝。 大郑的制度,是沿袭了前朝。 先在上万来京举子中选出五百人,这五百人就是贡士,殿试时会再从五百人里选出二三百人,这二三百人,才是正经的进士。 而别人则不算,最多是因贡士的名头好听一些,可以更有资格在书院甚至是国子监入学,来年要继续参加春闱继续考。 这样的选拔,固然残酷,但这就是国家制度了。 余律方惜就在这五百人里,跟着进入,先是站着,等着分配桌椅。 方惜倒看上去并不怎么紧张,这不是因有信心,而是因他并无信心。 周围人都在悄悄话,方惜也悄悄与余律说:“我本是498名,怕这次就要被淘汰了。” 不等余律打气,因进来的人有一些低声说话,礼官在一旁警告:“休得喧哗,否则逐出殿试!” 方惜顿时噤声,不敢再说了。 别人也都止住了声音,一瞬间五百人,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周围一下子就寂静了下来。 “进!”随着礼官又一声喊,五百人鱼贯而入。 进去时,案桌都已摆好了,但他们依旧是站着,并没有坐下。 “皇上驾到——” “太孙到——” 就在这时,听殿上静鞭三声,接着鼓乐声细细而起,连喊两声,现场贡士以及朝臣,都越发屏气凝神。 中间的过道上,走过几人,看起来老迈了皇帝,今日状态还可以,徐步走了进去。 太监虽陪着小心,但没有伸手搀扶。 而跟着进来的正是太孙,或正是年轻,风度翩翩,目似点漆,戴东珠冠,口角带着微笑,让人见之心折。 大殿肃静了下来,接着是皇帝拂袖上座的声音。 “拜——”礼官再次喊着。 “万岁!”五百人齐齐叩拜山喊。 皇帝淡淡看了一眼,悠然说着:“平身,赐太孙座。” 余律微微抬头,目光一扫,就见所有人都在下方,唯一一个挨着龙椅,在台阶平层之侧设下的座位,就是被赐给太孙的位置。 储君,储君,带一个君字,在这时是真能分清与普通皇子皇孙的区别。 “谢皇上。”太孙神色从容过去,双手轻轻扶膝正襟危坐。 “看不出任何缝隙。”余律是早知道些内情,在意的是太孙与皇帝之间的互动。 他竟然半点看不出皇帝和太孙的问题,难道是因皇上与太孙都是属于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所以无论心里是怎么想,表面都不显露? 经过之前凶险至极的事,他可不信皇帝和太孙之间,没有半点问题。 有问题,却丝毫不露,怕未必是和睦之福。 才这么想着,整个大殿又静了下来,充满肃穆,就听到皇帝说话了。 “朕惟人君,奉天命以统亿兆,必先之以咸有乐生,俾遂其安欲,然后庶几尽父母斯民之任,为无愧焉。” 皇帝一字一字,说的缓慢,但并无停滞,声音带着疲倦和苍老,可出奇的吸引耳朵,是个人都能听出,里面浸透着至高无上大权而带来的自信和威严。 “而朕德薄,不知何道可以致尧舜,使天下灾害不生,百姓足食足衣,顺乎道而归乎化?” “诸子诸士,明于理,识夫时,而有以资我者,当直陈所见所闻,备述于篇,朕亲览焉,勿惮勿隐矣。” 正文 第九百四十七章 皇上要速阅考卷 “臣等谨受命。” 众考生都行礼叩拜,又听着“啪啪啪”三声响鞭,礼官用唱一样的声音:“贡生入座,答题。” “谢恩!” 这是要开始答题了,五百人不可能都被安排在殿内,也排不开,所以是按照名次,从前到后,密密麻麻排出去。 名次靠后的人,就只能坐在最后面廊道。 若遇到风雨,纵然有着措施,也不如在大殿安定。 但既按照成绩来排,纵然有人心里郁闷却也没什么不满,谁让自己成绩不如人。 余律的成绩还不错,座位在殿内。 天气还有些凉,便在殿内,这一路走来,又有些担惊受怕,手多少有些僵了。 用力攥了攥拳,手指的僵硬慢慢消去。 看着面前铺好的白纸,想着题目,余律没有轻易持笔,也不敢向上窥望,将盛水竹筒一倾,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研磨起来。 太孙当初的教诲,仍回荡在耳畔。 余律回去也有反思,觉得太孙说得的确有道理,读书人看待事物与做官看待事物,的确不同。 甚至就算是做官的人,在不同的官位上,看待事物所想的也不同。 越是身居高位,就越考虑大局。 而身处低位的人,便想要考虑大局,也受困于眼界、见识跟环境,很难考虑得周全。 余律的天赋有,聪慧也有,但若无太孙点拨,小城来的人,又无名门老师指点,怕都要走一两次弯路才能撞出一条路。 但现在,余律却思路清晰,已知道该怎么来写了。 待心神稍定,墨水渐浓,手指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目光落在纸上,深吸了口气,就凝神而作。 笔尖落在纸上,第一个字,就是一个“臣”字。 “臣智识愚昧,学术疏浅,不足以奉大问……” 第一句既是顺利写出来,接下来内容就顺着写了下来,越写,就越是流畅,就仿佛已不是在写,而是在将自己脑海中早就成了型的文章给抄录了下来一般。 余律只觉得自己下笔如有神,越写就越是心中舒畅,原本还压在胸口的沉闷感觉,随着不断快速写着,消散得无影无踪。 “……臣伏读圣策,有以见陛下拳拳于民生冻馁流离为忧,以足民衣食为急,此诚至诚恻怛以惠元元之念……” 一种酣畅淋漓之感,仿佛从每个毛孔都往外冒气的畅通感,简直让自己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旁人若此刻转头去看,就只能看到这青年仿佛沉浸在一种极其享受的境界中,整个人聚精会神,已将外界的一切事物包括时间都摒除在外了。 “……” 皇帝扫视一眼满场的考生,又看一眼余律,顿了下,眼神就移开,仿佛根本没在意这太孙昔日同窗好友。 他身体情况看起来比往日好,但也露出了疲态。 没有出声,皇帝走下来,在一些人跟前停顿了下,看了几眼,很快穿过这些考生,直接走了出去。 沿途的考生暗吐一口气,摸了下,后背湿了。 “我等也撤吧,别打搅了考试。” 皇帝走了,苏子籍作太孙,也不好在这里久待,同样扫看了一圈,朝着余律看了一眼,见余律依旧快速写着,根本没注意到皇帝跟自己都看过,苏子籍微微一笑,有一种感觉,余律应该是听从了自己的提点,已经进入了状态。 这种状态,往往代表文章一气呵成。 别的考生,在皇帝走过去时,就明显受到干扰,或动作停顿,或动作僵硬,总之不像是余律那般沉浸。 见太孙同样起身,余下大臣和考官都站起身来,听这话都是颌首,也不多话,跟随相送。 苏子籍走了出去,走出大殿,看着在殿外廊道上也摆了一大片的桌椅,依旧神情痛苦的考生,脚步不停,穿过中间的缝隙出去。 “这事就这样了结?” 出去了,苏子籍蹙眉,这次科举,皇帝先发招,自己狠狠反制,本以为这次殿试又或有问题,可现在一切顺利,难道皇帝,真的放弃了? “不,不至于。”苏子籍神色幽幽,他理解皇帝这种生物,若有所思:“再等等看罢。” “铛,铛,铛!”太孙自去侧殿休息不谈,有人敲了几下,饷午时,有人抬着筐子来,示意考生时间已是过去了一半。 “给,每人二张面饼,一壶茶。” 考场都是这规矩,只发面饼,因为荤腥容易不新鲜,拉肚子,到时就大失仪了,殿试也无非里面放了些糖心。 “啊……” 余律猛从那种状态中清醒过来,扫看一眼面饼和茶,略点头致意,却不饿,只是看着已经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正巧写到了最后,也就是“臣谨对”三个字处。 写好了! 余律长出了一口气,胸口本就舒畅再无堵塞之感,现在就更痛快了! 又看了一眼文章,他不由哑然一笑,这时才真正觉得饿,拿了面饼,就着茶水狼吞虎咽。 得吃完了,这才提笔,将草稿上的文章,一一抄录在答卷上。 殿前考试,不得失仪,一点错都不能有,这其实很耗费精力,等全部抄录完,又仔细检查三遍,发现毫无错谬跟犯忌讳时,但见殿内有点暗了,已经有官上前,一一点起蜡烛。 “是接近黄昏了。”余律看了看,殿内有点幽沉沉,远处一阵风响,接着几滴雨落下。 “下雨了,快,上伞。” 殿试自然有预案,一排排伞挡在廊前,不过这时也不早了,已经有举子陆续交了文章,余律一向求稳,哪怕写完了,也没有立刻交,而等走了一多半的人,才示意监督将卷子封起来,放到一边去。 出去的人,都是从旁绕开,所以当余律跟方惜汇合时,已在宫门外。 方惜交卷比余律要迟一些,但也没迟太久,余律在宫门外等了不到一盏茶,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顺着人群出来。 因这里虽是宫门外,却距离守卫宫门的甲兵不远,贡生出来后都不敢高声喧哗,余律也只是朝着方惜招了招手。 这时,雨大了,松涛一样渐渐逼近,整个紫禁城的巍峨宫阙淹没在雨幕中,云涛更是压得黑沉沉,似乎酝酿着雷霆。 几个太监更是急急赶至,脚步急促。 “快,皇上要速阅考卷。” 正文 第九百四十八章 狂介 贡生出了宫门,雨噼啪下,虽有赠伞,也禁不住这大风雨,但见远处一些酒楼一盏盏灯笼亮着,连忙就冲过去避雨。 余律赶到了楼下,还算好,只湿了外衣,见楼下热闹嘈杂,忙喊了楼上雅座,幸亏喊的快,抢到了最后第二间,略觉心安,喊了毛巾。 待方惜近前,余律打量了下,见其面上若有所思,却并无太明显懊恼颓丧,多少松了口气,觉得他二人既是提前得了太孙的提点,再差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来,坐,擦擦脸,菜我已经点了。”余律说着,伙计已经上了菜,是四菜一汤一壶酒,于是举觞劝酒:“喝杯酒热热身子。” 方惜举杯同饮,脸泛上血色,看一眼余律,忽然问:“这次策论,你是如何写的?” 余律遂笑:“就按照太孙提点写,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念给你听就是了。” 虽说如此,余律还是下意识压低声音,将自己答的内容念了几段。 “……然臣所望仁政于陛下者,非欲尽变天下之俗也,非欲复井天下之田也。亦曰宜时顺情而为之制,而不失先王之意尔……” 类似之语,无非就是太孙之要意,反正既知道该怎么写,顺着这方向打开思绪,简直是很顺当。 余律觉得,以方惜的才学,只要也顺着这方向去写,也不失金榜之要,又念了几句,就随口问:“你呢?” 他这样问时,语气很轻松。 结果等了片刻,却没等到方惜的回答,余律顿时一顿,抬首看向方惜。 “你……” 面对余律的目光询问,方惜却一口饮酒,移开目光不语。 这一下还有什么不明白? 余律大惊,放下酒杯:“你、你该不会是?” 方惜没有反驳,又“咕”一声,满饮一杯,重重吐出一口酒气,余律顿时就懂了,正是自己所猜,简直是想要一巴掌打上去——这可是殿试,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莫非你是用以前狂介之言书之?” “你就不怕获罪于天?” 方惜满脸血色,闷闷又喝了口,才猛地收住,开口:“余兄,你应该知我,我怎能为当官而昧心呢?” 但这不是什么昧心不昧心的事,而是朝廷科举,本就是为了吸取为自己服务的人才,不可能汲取狂生。 这先不说,个人来说,总要先拿到做官的资格,再去实行自己抱负,若被卡在这一步,纵有抱负,也无法施展,不是白白浪费了么? 况且,太孙当日所说很有道理。 二人的观点的确太偏了一些,带着书生意气。 可真正执政时,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却绝不是只凭着一腔书生意气就成。 可余律看去,见方惜虽笑着,却一脸认真,顿时知道方惜已钻了牛角尖,不可能在这时就改了,而考试已结束,现在再说也是徒劳无益,直接被一口闷气憋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到了这时,无论说什么都已晚了,只得重重一叹:“唉……” 皇城·阅卷处 这本是内阁的附庸公务厢房,其实是几间房打通之后大房间,里面同时容纳上百人都不算太拥挤。 临时改成阅卷处,只见四周都是镶了铜叶大柜,里面都是机密文卷,但都上了锁。 此刻,一张张桌子被摆开,桌上堆得都是文卷,每桌大概五十份,还有几个是空着,是二审三审之处。 十几人坐在桌旁迅速而仔细的阅卷,每人负责一摞,但到了后面,有人会进行复查。 尤其是经历舞弊案后,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就算不会祸及家人,若因此丢了官、降了职,也十分不划算。 说话声、翻阅纸张的声音,以及写字时,虽都极小的声音,让整个阅卷处显得过于紧张。 这些考官都是极其认真地在阅卷,速度也很快,不一会就头昏眼花,不得不狂灌参茶。 一个四十余岁的考官就灌了好几口,才缓过这口气,忍不住叹:“往昔一日出卷,现在一个半时辰出卷,也太赶了些!” 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忙碌,连饭都吃不上。 旁一人提醒:“皇上催促的紧,要一个半时辰内拿到名次,并且连着太孙还等着呢!” 这话一出,不仅是这四十余岁的考官闭嘴不敢再吭声,别人对视一眼,也都加快了速度,同样都闷声不吭。 阅卷是很辛苦的事,一日阅五十份,这就已让这些考官疲惫,何况加快速度,要在一个半时辰内全部阅完? 又不是平日里给晚辈阅文章,这些都是考卷,一旦出差错,被查出来,负责的人就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谁都不敢不小心,而加了小心,再提速度,耗费的就是这些考官的精神了。 才阅到半数,哪怕再有耐心的考官,也渐渐烦躁。 其中一个三十余岁,看着就很清瘦的官员,就是平日里很注意修身养性的人,此刻也有了一点烦躁,丢下一卷,不禁暗骂:“混帐,如此狂介之言,别说是贡试殿试,就是举人,怎么考上的?” 扯了扯衣领,又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又拿起一卷,烦躁看下去,只是看完,他若有所思,忽然手一顿,将已经读过的内容,又读了一遍。 渐渐,这位考官中平气和起来,这文章正好就对了胃口,就连烦躁的情绪都随之消散大半。 “倒是一篇好文章!”考官越看,就越欣赏,觉得这的确是好文,等到看完了,又再看一遍,越看越是喜欢。 “诸位大人,不如来看看这一篇!”这考官捋着胡须,微笑着说着。 别的考官一看,这态度,明显是阅到好文了,对此刻的他们来说,阅到一份好文,也是很解乏的! “我来看看。”一个眉眼多少有些烦躁的人,将这份卷子捞了过去,仔细看了一遍,不由若有所思,按须而叹:“好文!的确是好文!此文足以下酒,可为前列矣!” 这可谓前列可不能随便说,别人一听,嚯,这文这么好? 依次传阅一遍,不由面面相觑。 “是不错!” 哪怕是觉得不太合自己口味,也得承认,这的确是一篇好文,颇有大家风范! 主考官看了,恰陆续将卷子阅完了,也不加评价,只是看了看天色,见已经夜了,就说着:“全部阅完,就送进去吧!” “皇上和太孙,还等着我们!” 偏殿 夜已幽幽,点着蜡烛,一股还没彻底散去的饭菜香气,说明等候在这里的天家父子似乎刚刚才用过晚膳。 太监将卷子一一用金盘托进来,不多,仅仅是前二十份,按照名次仔细放好。 又有太监将银盆端来,里面的水正温着,皇帝洗了洗手,接过毛巾擦了擦,就扔到里面。 “这就是他们选出的第一名,倒还可以,仓促之间能选出这个,也算用心了!” 皇帝拿过第一卷,展开慢慢看着,神情倒是平静,唯有仔细看,方能看出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些,气息也更缓和了一点,显然,这篇文初看第一遍,就让他略有一点喜欢。 正文 第九百四十九章 寒窗三进士 “尚可一观。” 等到看到最后,不知为何,皇帝竟有些意犹未尽,于是竟然再读一遍,纸张被微微翻动的声音,又在安静了的大殿内响起。 殿内的人不少,除了蜡烛有时“啪”的声音,一个个都屏气凝神,没有吭声。 苏子籍也是坐在一旁,只低头垂眸喝茶,仿佛对取士结果并不关心。 主考官钱圩从容站着,而一个四品的相对年轻的考官却有些不安,他就站在皇帝和太孙面前,其实算是最煎熬的一个。 这两位,一个是现在皇帝,一个是未来皇帝,一个都得罪不起,偏偏两人的不合,已经渐渐有些风闻。 “上天庇佑,一定无事。”四品考官现在就怕两位在这时争起来,若是那样,作为考官的自己,怕才是责任最重的一个。 皇帝算是此刻最自在一个人了,没去管别人怎么样,将手里拿的卷子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喜欢。 “不错。”皇帝看完还点了下首,称赞:“说得妙,这篇文章说得妙,实在有慰朕心!” 皇家制度与众不同,皇帝很少亲自称赞,更不要说“有慰朕心”这句考语了,连钱圩一凛,这就是真进士了,怕是本届状元。 这本是好事,不知道为什么,钱圩还是有点不安,果然皇帝见这些答卷都封了开头,只是一笑,直接撕开了这份卷子封着的名字,等一看名讳,手就一顿,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讶来。 怎么会是这个人? 苏子籍只安静等着,从头到尾都没说话。 皇帝在露出略有些惊讶的神情后,蹙眉看向了苏子籍,然后慢吞吞说:“太孙,你来看看这篇文章。” 随着皇帝开口,小太监忙将皇帝手里卷子接过来,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起身恭听,应着:“是。” 说着,双手接过这篇文章。 没看到名讳时,他就已经有了猜测,等看了名讳,心中一沉又一定,不由暗想:“余律不愧是聪慧沉稳之人,只稍有提点,果然没有错过了这个机会。” 只看了一二段,苏子籍立刻知道是顶尖的文章,看来被自己一提点,不仅余律才气上去了,且还临场做出了这一篇好文章。 就算早知道,只要余律听了自己的必中,但这次能考这样好,写出这样花团锦簇的文章,不得不说,还真是运道二字才能言说的,让苏子籍也有些惊讶。 他没有刻意压下惊讶,但很快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文章上,仔细阅读。 皇帝似是不觉,就是翻阅着别的文章,这就快了,粗粗看一遍,就随手放在一侧。 钱圩已经有些猜测,脸色略怔,不由看向太孙。 目光里藏着的审视,就算藏得再深,以苏子籍的五感敏锐,也能感觉到。 苏子籍也不去管,很快看完了文章,就轻手放在茶几上,默不作声。 等皇帝看到了最后一份卷子,就已对着钱圩说着:“你荐上来的卷子,前二十卷我都看了,都也还清通。” 又拿着茶喝了一口,对着太孙说:“你呢,你看手中此文如何?能得几名?” 苏子籍又起身对皇帝说:“皇上才是造命之主,钦点名次,全在一念之间,孙臣岂敢多言。不过,皇上既问起,孙臣不能不答——以孙臣看,此文章之人,可为进士矣!” 四品考官其实靠的近,暗嘘着就已经看见了名字,额上已渗出细汗,大气也不敢出,这时听了,不由侧目。 这番话说得中规中矩,就算想要挑刺,都毫无办法,还真是滑不溜丢! 皇帝反却笑了,手里已是看完了最后一份卷子,此刻也放下了:“你说的次了些,岂仅仅是进士,临化县可出两个状元。” 这话一出,基本就是将余律的状元之位给定下了。 但皇帝接着又问着:“太孙有友如此,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听闻太孙还有一个同窗方惜,卷子可在?” 旁就站着主考官钱圩,一直都不说话,此刻却不能沉默,被皇帝扫了一眼,也不尴尬,开口:“皇上,太孙的又一位同窗方惜,通过了贡试,自然也参加了本次殿试,只是……考卷都是糊名,非定名次,不敢揭开,臣也不知道。” 这话说的堂正,皇帝也不以为意,说着:“你们素是名士清臣,朕信的过你们推荐,就按照你们推荐定名次。” “现在,就可拆卷了,找出太孙同窗之卷,让朕看看。” 皇帝开了口,别说是现在就拆考卷,将五百份卷子里一份取来,就是五百人之外再取一人,也没人敢不从。 这位皇帝这一二年可一向独断专行,最近做事也有些反复,但凡不傻的人,都能感觉到这位老皇帝现在很敏感,稍不留神,就可能戳到皇帝的痛处,被直接降职都是轻的,若丢了性命,又或牵连了家人,才是要命。 钱圩虽不惧死,也不愿意这等小事上触霉头,低首应是,监督着太监搬卷子拆名。 皇帝跟前不能不留人随时回应,钱圩不能自己去,就派这位年轻考官回去,低语:“方惜的卷子,大体上是在贬落的卷子里,去抽出来……” “可是贬落的卷子按照制度也必须……” “都贬落了,名次也定了,自然可以拆开看,你快去抽来。” “是。” 不一会,方惜的卷子果然从被贬落的卷子里抽出奉上了。 皇帝接过来,展开一看,没看几行,就蹙起了眉,忍着看下去,眉挑了起来,有些似笑非笑。 “太孙,你再看看这一篇。” 皇帝又将这卷子递给苏子籍,苏子籍接过来一看,也是蹙眉。 自己明明已是提点过方惜,为何方惜的文章却不见半点改变,甚至更加狂介了。 其实到了殿试这一关的举子,在文采上已都不差什么,无非就是观点能不能取胜,能不能脱颖而出。 方惜显然是没将自己那番话听进去,或者听是听了,但并不认同,还产生抗拒和反感。 苏子籍暗暗叹息,将卷子徐徐合上:“皇上,此人虽是孙臣往昔同窗,可依孙臣看,还欠了些火候,宜回去再读几年。” 太孙没有趁着这机会给同窗美言,刚才送上卷子的四品考官,就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皇上神情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太孙说什么,又或者,太孙这个反应,本就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是欠了些火候。”皇帝说着,却再次将卷子拿过来又仔细看了一遍,不知道看到了哪一行,突然心中一动,再看时,眉眼之间已不经意有了些许喜色。 但这丝喜色很快散去,只平常说着:“不过你也说了,朕乃造命之主,今天点此人中,成你们寒窗三进士的佳话,又如何?” 说着,就直接从小太监捧着的托盘上提起了笔,直接在这份卷子上面画了个圈。 在本朝的殿试选拔上,这就代表了取中了。 正文 第九百五十章 誓死查清粮仓 “还是进士出身。” “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 四品考官有些侧目,余律才学没得说,名副其实,而方惜如此狂介,本应该落榜,就算蒙恩,也应该是同进士,怎么就进二甲了? 就凭着和太孙这一层关系? 这是不是有点过了,对科举和太孙名声,都不好。 钱圩也蹙眉,不过想了想,没有出声,这或是皇上和太孙和睦之举,与这相比,区区一个进士,给就给了。 皇帝点了后,似乎心满意足,又令:“虽有些晚了,朕要见见这两人,吩咐皇城,晚一个时辰落钥。” “你去传旨。”说的是四品考官。 “是!” 四品考官奉旨而退,倒退几步,才出去,心中不无感慨。 距离自己科举时,已过去很久了,可就算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还是能回想起自己当年考试时的场景。 按理说,方惜这一篇是不该被取中,但人的运道就是这样,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谁让这方惜是太孙的昔日同窗,入了皇上的眼。 虽然这里面有些事,考官心里还想不通,但能被取中,对于几乎所有举子来说,都是幸运之事。 四品考官出去,传递了这个命令,倒不用亲自去,自然有皇城司的人去传达,并且这也不用太急,皇上要见两人,也不是非要立刻就见。 五百份卷子,中进士者有二三百份,理论上皇帝都要看过,这才是钦点,实际上多半只看一甲和二甲。 一甲固定三人,二甲人数不定,但一般是七八十人,占总人数的十分之三左右适宜,这样才符合选官要求。 七八十份试卷,一一看完,也需要很长时间。 皇帝不可能看这么多,肯定从最好往下看。 看得也是极快,到了后面,都匆匆看过,虽说名次定下,觉得一般般,还是有所贬黜。 也就是半个时辰,卷子全部看完,皇帝御笔圈人,才算正式完成。 这过程,太孙没有说话发表意见,皇帝疲倦的放下笔,见苏子籍若有所思,才问:“太孙,你在想什么呐,是不是怕有遗珠未能见光?” “朕老了,精力不济,你要有这心,可以再审一遍,贡士考上来不容易,屈了才不好。” “皇上体惜读书人,爱才之心言于词表,让孙臣深为感动。” “不过,皇上治政乃细风雨露普降,那万紫千红总归是一片春色,只要考官尽了公心,又没有受贿,这就上无愧皇恩,无惭士人,具体牡丹幽兰,各凭命数,要一点不屈才恐怕谁也办不到。” “孙臣,又岂敢对此妄议呢?” 钱圩听了也不由侧目,皇帝起身踱着步,笑叹:“这话中肯,总有人觉得不中是不公,却不想时不同,势不同,人不同,命也不同,录取怎么可能千篇一律。” “太孙明白这点,就知道大政因时而移,朕很欣赏,也很欣慰。” 苏子籍一躬身,正要答话,听外面响起脚步声,就有小太监进来禀报:“皇上,余律方惜已到,就在殿外候着。” “让他们进来吧。”皇帝皱了皱眉吩咐,也没换地方,直接让人进偏殿来见驾。 “万岁,万万岁!” 行礼后,皇帝看着二人迷糊,直接就一笑说着:“你二人,朕都已经取了进士。” 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两人都猛抬头,面露震惊。 “行了,你们两个都起来吧。”皇帝看他们模样,忍不住一笑。 待二人起来,他先对余律说:“你余律,读书可谓入味,状元本是你应该得的。” 余律虽早有预感,也不由涨红了脸,连连谢恩与不敢当。 皇帝目光又落在方惜身上:“你方惜,太孙说了,尚欠三分火候,为什么朕取你,你可知晓?” “臣、臣不知。”方惜站在那里,脑袋仍是晕乎乎,骤然听到的被取中的消息,让他整个人都陷入在一种不敢置信的状态,听到皇上问自己,却只能这样干巴巴回着。 才回完,就有些后悔了,自己这样回答,是不是不太好? 太孙都觉得他尚欠火候,可皇上却取了自己,现在这样回答皇上,会不会让皇上觉得取中自己果然是个错误的选择?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皇上继续说:“因你文章火候虽浅,却有一番虔心忠心跃于纸上,要为民争命,这心就有可取之处。” 这样的话,让方惜脸都有些红了,心却砰砰直跳,眼就是一热,立刻升起士为知己死的想法。 皇上微笑看着,将其神色尽收眼内,又说:“现在,朕有一事交付你们,你们可愿?” 这问的就是余律方惜两人。 这种情况下,无论心里是怎么想,是否愿意,都不可能拒绝。 两人立刻跪拜应是。 就听着皇上笑容转淡,眯缝着眼,瞳仁幽幽:“你们可知,今年年初,俞林府粮库一下霉掉十五万石,可朕恰查了晴雨表,晴多雨雪少,对新农或有些妨碍,可粮库又怎么会霉?” “这事看起来小,可一下子霉掉十五万石,也不是小数字,最重要的是关系民生。” “青黄不接时,直镜诚达等府等七百多里又是旱灾,百姓多有饥寒,当地官府请求开仓放赈,救济灾民,朕许了,并且又命俞林府调剂一部分,结果竟然拿不出,朕就起了疑心。” 说到这里,皇帝冷笑一声:“直镜诚达等府等二十万户百姓春荒遇难,流离失所……却调不出粮食,真是叫人心痛啊……” 这话一说,两个年轻人就已站不住。 余律还算沉得住气,方惜却立刻涨红了脸,当下就跪下:“皇上,粮库身系军国之用,关系天下民生,何人竟敢私售侵吞?这样的城狐社鼠如果不置之于法,我大郑还了得么?微臣觉得,应该查,彻查,一查到底!” “说的好!”皇上似乎对他的反应极其满意:“是应该彻查,知府柴克敬已经被朕申饬了,却始终查不出结果。” “朕疑心城狐社鼠已经成了些气候,蒙蔽了朕听,这次朕准备派太孙亲自去查,除此,我还派一廉洁御史张岱协助,你等可愿助太孙,为朕办这件大事?” “敢不从命?”余律立刻躬身说着。 “微臣誓死查清粮仓,必还个朗朗乾坤。”方惜更是涨红了脸高喊。 苏子籍看向二人,余律的反应在苏子籍的意料之中,目光落在方惜的脸上,却不禁停顿了下。 他看着方惜的涨红的神色,心里不由微微一沉。 可无论是谁,这时都不可能拒绝,正暗想着,苏子籍就看见皇帝的目光转过来,看向了自己。 “孙臣领命。”苏子籍微微垂首,恭敬应着。 正文 第九百五十二章 三清临门 余律方惜赶忙跟出来,发觉外面渐渐又有些雨丝,并不大,凉丝丝的不需要撑伞,苏子籍沿着宫道前行,并不乘舆,两人只有跟着。 苏子籍伸手接着雨丝,细雨丝丝,远远的宫门矗在夜空中,宫灯耀眼,人影幢幢,似乎多出了鬼影。 “有了皇帝明确的指令,以及尚方宝剑跟王命令牌,倒不至于一头扎到泥潭里去了。” “或者说,还是要扎泥潭,只是多了些绳索在岸上,关键时可以救命。” “但这两样,其实也是别人给的,能给,自然可以收回,关键时要是收回了,就怕爬不上去了。” 这次的事,必然十分棘手。 也正因知道这一点,眼角余光扫过身后跟出来的二人时,苏子籍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余律性情稳重,但面对调查七大仓这样足可以扬名青史的事,也忍不住心动,脸有些微微泛红。 而方惜就更不必说了,对于方惜来说,今日的事就像做梦一般。 无论突然柳暗花明又一村,破罐子破摔变成被取中,还是又立刻被委任了差事,算是副钦差之一,这都是极不可思议的事,是方惜过去万万都不敢去奢望的事。 而现在,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事,就这么出现在了面前,仿佛唾手可得,怎能不让他脚底发飘? “遇明主,襄大事,垂青史,荫妻子,平生所愿也,吾等躬逢不遇之机,当好作。”方惜油然产生了使命感,脸越是烫红了。 皇宫·殿内 安静下来,见人都出去了,皇帝不再忍耐,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现在咳嗽,可与之前的咳嗽不同,之前当着太孙咳嗽,就是普通咳嗽的范畴,而现在脸色涨红,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嗽出来。 “皇上,喝点水吧。”胡怀安吓的脸色苍白,忙上前伺候。 皇帝见胡怀安端来了温水,要服侍自己润喉,但除了温水却无他物,顿时皱起了眉。 没看到朕现在的情况? 若换成赵秉忠,可不会是这样没有眼力,竟只忙这些无用之事。 “去,取小还丹来。”皇帝不得不开口吩咐。 胡怀安直到皇上皱眉吩咐了这一句,才恍然,他竟是没注意到这事,心中懊恼,却不敢耽搁,忙应:“是!” 就匆匆出去,去取小还丹去了。 他是刚刚上位不久,过去虽也受重用,但却不像是赵秉忠那样是一直陪在皇帝身侧的大太监,甚至不及马顺德。 皇帝的生活习惯以及需要及时递上去的东西,倒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也不是做不好,但有时就是会慢半拍。 而这慢半拍对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毕竟谁都有个熟悉过程,这个过程在胡怀安这里已算短暂了。 他其实还是将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并不算差。 可问题是胡怀安现在服侍的人是一国之君,是皇帝,还是已经病入膏肓身体老弱的皇帝。 这慢半拍,就很容易让他服侍的人不悦了。 胡怀安也很清楚这一点,在意识到自己竟在这事上出了纰漏,忙进行补救。 好在小还丹就在不远,很快就将小还丹取来。 皇帝等了一会,就已脸色阴沉,不过却没有发作,而在胡怀安的服侍下,就着温水将小还丹给吞食了下去。 感受到一股暖流流向五脏六腑,让已经疲惫的身体得到了补充,想要拼命咳嗽的感觉也很快就消散,喉咙处也不再难受,皇帝这才缓过了口气,掀起眼皮,看向面前的人。 “退下吧。” “……是。” 扫一眼退下去的人,皇帝垂下眼皮,将眼底一丝烦躁遮掩住。 到底不如赵秉忠。 等到了殿门,看向昏暗的天色和宫殿,皇帝突有一阵慌乱。 “人家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朕已经不是黄昏,而是这夜了,朕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必须加快了。” “……” 苏子籍走出宫门时,身体忽然冷了下。 “唔?” 看了看金漆钢钉宫门,以及钉子站着十几个侍卫,以自己的身体,快到了寒暑不侵的程度,是不会再有受寒这事。 而现在的天气已不冷了,就算有冷风吹过,也不至于让自己突然感到了一阵恶寒。 苏子籍有所明悟,脸上已没了笑容,站着想了想,不由叹息,甚至不由浮出一丝悲凉,作皇帝,一个实权皇帝,哪怕已老迈了,依旧一只能伤人的猛虎。 “皇帝,似乎等不了了。” 苏子籍自然有所感应,其实这不止一次,但之前的感应,都没有这一次来得这样深。 这种感觉,就跟苏子籍在殿内意识到皇帝过于着急一样,都代表着一种不同寻常。 出了宫门,不算远的空地上就停牛车,是来接苏子籍的府车。 牛车大,可以容纳多个人一起乘坐。 苏子籍问余律跟方惜:“你二人是跟着宫里的人来的,这里招不到牛车的,不如孤送你们回去吧。” “有劳太孙。”余律和方惜忙说着。 等到苏子籍上了车,发现野道人和文寻鹏二人竟都在,一进来,就递了温热的毛巾:“殿下,请擦把脸。” “虽说天转暖了,可乍寒乍暖之间,特别容易着凉。” 苏子籍也就接过毛巾擦了擦,又扫一眼跟着进来的余律方惜。 方惜兴奋难耐,哪怕跟着上太孙府的牛车,也是满脸兴奋,忍不住说着方才的事。 “待会去了俞林府,一定要把粮库调查清楚,要为民做主,方不辜负了寒窗十年苦读!” “也不辜负了我的良心。” 便一向沉稳的余律,此刻也忍不住点头,低声:“开国未久,官场尚可用,是要整刷下风气!” “免的到以后,想整刷都难了。” 两人虽是低语,可看着他们脸色,对话自然一字不差都听了进去,野道人和文寻鹏都忍不住朝着看了一眼。 苏子籍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微笑:“你们不要将此事看得简单,粮库关系不少衙门和大员,牵连甚广。” 方惜望过,沉声说着:“太孙请安心,就算这水再深,我也必跳进去探之,务必要查的水露石出!” 苏子籍:“……” 又看向余律,就见余律也点了下头,认真说:“太孙尽管坐纛就是,我等必查的清清楚楚,办的明明白白!” 这样的话,苏子籍听了见了,不仅不喜,反心中一惊。 “唉,孤预料的不差,御史张岱,和我的这两个朋友一样,必是极其清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可所谓三清临门,九牛拉不回,所以才能拖我入泥潭,坏我性命和大事。” 正文 第九百五十三章 张岱罢官 野道人看着两人,若有所思。 不过,无论苏子籍还是野道人都没有多评价,任由两人说话,只是不时颌首随和二句。 “太孙疑心已深。”文寻鹏则望着车外,不禁一笑,他也算是太孙府的近臣重臣了,心中暗叹。 方惜仍旧不觉,还在思量,沉吟说:“我觉得,既皇上有命,明里调查目标太大,或可以先行一步。” “你这是怎么说?”苏子籍玩着纸扇,笑着转过脸来。 “粮仓的事是大事,上下不知道多少人串连其中!”方惜摇头叹息,说:“明里去查,怕都给掩盖的差不多了。” “就得先隐蔽了身份去查,刺探真情,也免的给这些狗官蒙蔽。” 文寻鹏听了,就冷笑一声:“你这是听戏文多了,话说白龙鱼服,渔翁可杀,真的隐蔽身份去,怕只要十数个捕快就可把我们擒杀,自古以来,正史从无微服私访者,你现在是官了,不是听戏的举人。” 说话的口气淡淡,却极是尖锐,余律一下涨红了脸,怒视着文寻鹏。 余律看情况不对,沉吟说着:“太孙自然不能白龙鱼服,但我等却无妨,这样,太孙您徐徐移驾,我们目标小,就微服探察下,先刺探些基本情况,如何?” 苏子籍合着纸扇静听,没有说话,听完颔首微笑,说:“此话有点道理,只是皇上要查粮仓久了,早就打草惊蛇,自然有着防备,你们先去,怕也有小人为崇。” “这倒没有多少关系,逢着贡试,各省来往举人多的是,并不太显眼,我们小心些就是。” 苏子籍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下,才说:“就算要去,也不能太急,各个粮仓,其实在户部都有存档,历年档案,这些其实很有用,都是各地方各仓库自己禀上来,它们不能不认。” “拿着这些,不但有据可查,也是名正言顺。” 说到这里,车略一动一顿,停住了,濛濛细雨中,已见了客栈,并且还有着家仆欢天喜地的等着门口迎接,苏子籍住了口,微微一叹:“此处人多,我就不下去——你们有心差事是好,万事谨慎,万事小心啊!” 余律和方惜随口应了,就下了车。 “可惜,似乎没有听明白太孙的意思。” 牛车再次动起来,野道人收回盯着二人的目光,微微叹息一声,转过脸问着:“主公,现在是什么章法?” 苏子籍则收敛了笑,微蹙眉,冷冷的说着:“户部原始存档,必须拿到,这是我发难的依据。” “其次,你奉我的令,立刻派人去吏部调张岱的档,快去快回,然后在府里的花厅,大家商量一下这件事。” 野道人和文寻鹏通过苏子籍对余律方惜的寥寥数语,就已猜到些,此刻更是对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野道人更笑着:“粮仓的户部原始存档,府里真没有。” “张岱的档,现在立刻要是细档也没有,是必须去吏部调,但是大体粗档,府里就有,立刻可以调给您查阅。” “唔?”苏子籍看了野道人一眼,心里一喜,经过数年经营,由代侯府到太子府,终于渐渐功能具备,羽翼有些丰满了。 就连张岱不是太重要的人,竟然也有粗档。 “不仅仅我进步,大家都历练出来了。” 不过这里的确不是商量事情的地方,牛车很快回转太孙府,一入府,野道人就立刻召集还在府里的人。 花厅 岑如柏进去时,就见着简渠亲自点着蜡烛,在幽幽闪动的烛光里,在夜中,雨丝噼啪落着,格外的安谧恬静。 随着人员在花厅聚齐了,张岱的粗档也被调了过来,是岑如柏亲自拿过来,对着苏子籍奉上。 苏子籍洗了手,才拿过来就着蜡烛看,只看了几眼,脸上就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微笑,说着:“果真是清廉之臣,秉刚劲之性,几与不近人情,诚是为人所难能矣!” 说着,把粗档传了下去。 先是野道人阅读,目光幽幽,似乎把一字一句记入,余律方惜资历官品太低,其实再抬举都仅仅算是随员,当然真是查起案子来,因有着皇帝的旨意,余律方惜也有着权利去各自调查。 可真算得上是调查七大仓一案的副钦差,就这张岱了。 苏子籍让人调来的档并不是官档,而是私下调查总结的私档,这种私档,肯定不如官档仔细,但大体上该有的都有。 关于张岱的档案,更是相对齐全。 无它,实在这人在官场上算得上“闻名”了。 寻常到了张岱的位置,也不过是不大不小的官,这官实在太多,无一点特殊之处,很容易泯然于众。 但张岱却不同,他这人最出名的地方,就是性情,铁骨铮铮,宁折不屈! 看完,野道人一哂,把这给了简渠。 简渠其实已经看过,扫了一眼给了岑如柏,岑如柏看都不看,转给了文寻鹏,文寻鹏拿来细看。 就听着简渠说着:“张岱在太祖时就取了进士,庆武十一年,太祖就曾派张岱连同着官员六人,作专使巡行各州郡,宣讲威德,推荐人才,弹劾奸佞。” “张岱年纪最轻,乃刚刚二十出头,新科二甲进士,官品在六人中也是最低。结果却搞出了一件大事。” 这事其实也记录在了档里,但都简单带过。 文寻鹏认真听着简渠说,再低头对照档里的记录,神情不动。 就听简渠继续说:“……这张岱竟是将五人全部弹劾了一遍,说他们途中收了地方贿赂。” “随员之官,竟然弹劾同僚和上级,实在是特立独行,诸臣闻之,多疾恶之。” “五人谢罪上折,只是罚俸,而张岱半年后被人弹劾办错了事,被罢了官。” 简渠补充:“这是他第一次被罢官。” 野道人点点头,跟着说:“张岱有两次罢官,还入狱了一次,但脾气似乎至今未改。” 简渠叹了口气,似是佩服,又有些无奈:“确是如此,第二次罢官,是在又一年后太祖起复,不过不到一年,又一次赈灾中与同行官员发生了争执,未奉旨意,竟然开仓放粮……” 嘶! 在场几人都微微吸气,粮仓关系国家命脉,未奉旨意,竟然开仓放粮,这张岱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正文 第九百五十四章 张岱乃是国贼 文寻鹏过去只听闻张岱有过罢官入狱,是铁骨铮铮的人,但具体是因什么罢官、因什么入狱,因张岱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其实也只是听闻过一耳朵,并不是很清楚。 此刻听了简渠的解释,都觉得此人在整个官员里,都算是特殊了。 这样的性情,若与一起去调查七大仓的事,恐怕要出大问题。 一瞬间,文寻鹏已经有所明悟,看向了苏子籍,见其神色淡淡,心中一凛:“主公怕已洞察此中关键。” 就听着简渠愁的也是此事,继续说:“因他未奉旨意开仓,直接就被押送回京,打入天牢,在天牢足足关了半年才被放了出来。” “奇怪的是,虽连降三级,可没有重罚,太祖还说他为民请命,是个好官。” 甭管当年太祖到底是为了成就一段君臣佳话,还是为了别的原因,张岱入狱虽被关了半年,出来就有了不小名声。 但在入狱出来不久,太祖驾崩,张岱就又调去做地方官,结果又与同僚起了争执,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又被罢了官。 算起来,此人也的确经历挺丰富,两次罢官,一次入狱。 “这次罢官就很久,七年后才起复。” “以后既无人相扶,也无人特别打压,就这样熬些资历,现在又是正五品御史官。” 不过,哪怕对此人可能成副使有些犯愁,简渠也要为其说一句公道话:“张岱虽在臣子中不算才干很高,人缘更差,毕竟这几次的事,在别人看来,都是因他多事。” “可此人却真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是真的一腔赤诚,半年天牢的日子,除了家人,别人都避之不及,听说日子也极难熬,可始终守住了正气。” “罢官后一直没有被起复,七年中,也不曾主动攀附过任何权贵。” “齐王、蜀王都曾私下招揽过,但都不曾动摇过,也正因此,虽有才干,却无人为其说情,直到皇帝想起才起复。” “主公,此人可谓清正,或可收之以壮声威。” 这话一说,就听文寻鹏冷笑了一声,简渠不由诧异:“文先生,你何故发笑,难道我有说错?” “简先生,我们一一辩驳。” “首先是,你说此人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我就稍有异意,我看私档,发觉此人当了父母官,打起官司,却只有一个主张,就是,士与官讼,此人就偏士。” “民与士讼,此人就偏民。” “女与男讼,此人就偏女。” “一句话,不问是非道理,谁弱就支持谁,如此偏颇,县中刁徒遂群起诬告讦,继乃扛抬,白占田庐,公行抢夺,纪纲伦理荡然无存。” “张岱亦因之损誉,同僚和上官不得不告戒,一切当以法以理判之,此人不但不改,更是自许清正,凌蔑郡县,郡县忍不可忍,才上诉朝廷,将此人罢免!” “此人,以清廉为名,故乖张暴戾,既不近人情,也不宏国法,实是一国贼也!” “你说张岱乖张,我承认,暴戾国贼,实在过分。”简渠本若有所思,听了这评价实在刺心,不由涨红了脸。 “张岱之清,看似近诈,然而几次抄家,诚无余财,新官到任,旧友高升,年节来往,总来往些礼品礼金。” “这些只要数额不大,也是人之常情,朝廷也不会追究,然而张岱却把礼品一一退还,连亲友也不例外。” “至于公家,更是一文也不占,去年年终,吏部的年俸多算半两银子,张岱也专门派老仆退回去,难道这不是出乎天性?” 文寻鹏连连摇头,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微笑,似乎与刚才苏子籍神色差不多,见简渠还是不解,于是屈指,又伸出其一。 “世人要安身立命,必有所倚。” “有才者倚才,无才者倚人。” “所谓倚人有四,有善于用人者,有长袖善舞者,有奉承拍马者,最后也有以清正立身者。” “我说张岱乃是国贼,或偏激些,可说此人可傲霜雪而不可任栋梁,却一字不虚。” “你仔细看,他当官一辈子,清名满天下,可细查,作过什么实事?” “一件都无!” “既无实际政绩,又乖张暴戾,不近人情,可以说,得罪的人多的是,只靠清正这牌子顶着。” “只要张岱敢受一文钱,敢贪一文钱,三尺国法正为其设,不但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他岂敢多拿一文呢?” 这诛心话一说,简渠就是反感,张口欲说,就听着文寻鹏问着:“这些我们各执一词,难以说服,可我有一问。” “皇上对主公的恶意,已经在科举案中,很是明显,可现在为什么派主公去查粮仓,又特意调张岱过来?” 文寻鹏怀顾四周,唏嘘一声又说:“想想吧,张岱先前还在繁元郡查案,却连连命令,令其赶回京城,抵京之日,距现在不过是七天左右,要说皇帝没有用意,你可相信?” 单说张岱,简渠一百个不服,可说到这个,却一凛,转眼看去,就见着苏子籍听了这话,有些蹙眉,顿时就一盆冷水泼下,已息了争论之心。 是的,这样一个或连皇帝都烦了的人,无人提起、无人说情,打发的远远去查案,突然之间令其回京,又是副钦差,没有用意,是死都不信。 当下揣摩,顿时一股寒意,竟不自禁打个激凌,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半晌喃喃说着:“你是说,张岱已经是皇上的人了,欲要对主公不利?” “可主公又不贪污受贿,此次去查七大仓,更小心谨慎,张岱又怎么能陷害主公?” “并且余律方惜,这二人就算是受了皇帝的恩惠,但是主公的至友,也不可能帮皇帝坑害主公。” 至少不可能只凭短时间内给予恩惠,就让这二人倒戈过去,而且余律方惜的性格也不是会这种人。 “唉,张岱并非是皇上的人,余律方惜更不是。” “可王者用计,又何需小人才能坏事?” 见众人面面相觑,文寻鹏对着苏子籍一拜,把脸转向了众人,环视周匝,苦笑着说:“小人坏事,乃是使马车难行。” “皇上乃是高手,这是三马奔驰,越急越速,直至车毁人亡之计!” “什么?” 文寻鹏的这一句,顿时让野道人醒悟,是了,自己之前一直隐约觉得不对,隐隐猜到是计策,可有些朦胧,文寻鹏的那句话,就像是轻轻一点,直接给点破了。 “原来却是这个,是了,就是三马奔驰,越急越速,直至车毁人亡之计!” 正文 第九百五十五章 孤又岂要证据呢 野道人立刻就明白过来,神色立刻复杂,自己一直自恃在这种计谋上更擅长,这次却被文寻鹏占据先机,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丝嫉妒。 不过,这一点嫉妒才冒出来,就看到文寻鹏朝着自己起身一躬。 “请路先生来详说。” 野道人愣了下,立刻就收神:“这的确是三马奔驰,车毁人亡之计。” “粮仓本关系京城百万军民,牵连衙门和大员不计其数,可以说,稍有些问题,就可能有数千上万人的粮食供给出问题。” “主公乃是太孙,要是徐徐图之,哪怕过程出点小纰漏,也压的住。” “皇上深知这点,因此派了三马,首马就是张岱。” “张岱是不是沽名钓誉难说,但性子偏激乖张,一路走到黑,撞破南墙也不回头是肯定了。” “这人要是副使,必是一身正气,深挖到底,这样不但立刻得罪了无数人,得罪人还罢了,要是大砍大杀,引起粮仓供应的纰漏,导致有什么哗变,立刻就全是太孙的罪业了。” “路先生说的是,皇上连正常发榜授官都等不及,直接授方惜余律官职,并且派他们跟随主公调查,取的就是年轻,充满为国为民之意,敢于横冲直撞。” “一匹烈马都有车毁人亡的危险,何况三匹呢?”文寻鹏也跟着说:“没有哗变,要制造哗变很是容易,数百人就可,一旦有哗变,就可趁机问罪于太孙了。” 就算这件事与苏子籍并无直接关系,但他作正使,副使跟陪同官员若导致了哗变,正使是必要负责任,到时事情就可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简渠目瞪口呆,扫看两人,没有吭声。 岑如柏也没有说话,却心里震惊,看看这几个文人,再看看同样沉思着的主公,忍不住想着,这也太弯弯绕绕了,自己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苏子籍其实也有所猜测,此刻听到这几人的说法,更肯定了皇帝的算计,当下站起身,背着手,在厅内走了几步,眉头微蹙。 “我有神通,虽对着七品以上官员难以尽知,可对自己家臣却并无阻碍,看来,文寻鹏不愧是齐王招揽的谋主,才干还在路逢云之上。” “其实也正常,路逢云虽自许学了屠龙术,心计甚深,可毕竟是乡下野士,浪迹于江湖。” “而文寻鹏本身是举人,又在王府十年,格局自然不一样。” “只是,文寻鹏尽出心智,尚只说中七八,还有二三没有说出,这才是皇帝的最大用意。” “难怪,这剩余二三,乃是只有亲临大局,洞察九幽的人才能明白。” “就不作苛求了。” “这些事都是自己已经明悟了,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皇上,为什么这样急?” 想起大还丹,想起皇后和新平公主,乃至通过神通在刘湛等人获得的线索,他浮现出一个可怕猜测,不由不寒而栗。 “自己是不是利用下宫廷的关系,查一查皇帝到底在干什么?” 这很有诱惑力的念头萦绕在心中,可转眼就被压了下去了,要是别人,哪怕是一等一的名臣名将,怕都会这样干。 可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为政之道】8000,18级(13880/18000)” 为政之道之道18级,可以说是绝顶剑客,根本不受窠臼,千百种思索一转念,就已有了定论。 “去寻找皇帝在干什么,是愚蠢之见。” “皇帝最机密的事,如何能探察,就算探察,也必打草惊蛇,反暴露了皇后和新平等人。” “到时,宫廷这块就全坏了,我必再难成事,死路一条。” “真正格局,其实根本无需考虑皇帝在干什么,而考虑,我在干什么,我能干什么?” “皇帝依靠大局,依靠皇权,步步占优,玩弄我于鼓掌之间,我要破局,首先一条,就是必须化被动为主动。” “而我的主动在何处?” 不需要再问,苏子籍已经醍醐灌顶,浑身一个寒战,牙关却露出了狞笑,伸手握拳。 “皇上办事,不需要证据。” “孤办事,又岂要证据呢?” “皇上恶意深深,迫不及待,我岂又会执着证据,当血溅五步,不是我死,就是皇帝死。” “杀错了,也就错了,大丈夫何拘于此?” 停下脚步,苏子籍转过身,扫看了一眼众人,神色温和:“夜深了,关于此事如何应对,诸位先拿出一个计划来,待稍晚一些,孤再与你们讨论此事,都先退下吧。” “是。”众人应声离开。 等他们都离开了,苏子籍才微微呼了口气,对着外面:“进来吧。” 就在方才起身徘徊几步时,他已通知了狐狸,等众人出去,就看到了门口探头探脑的两只狐狸,这话就是对这两只狐狸说的。 “唧唧。”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轻盈跳进来。 它们在太孙府里吃好喝好,虽经常忙碌一些事,但不用担惊受怕,还能时不时吃到“橄榄”,都被养得油光水滑。 苏子籍沉思良久,考虑得当,才对大狐狸说:“如今在京的狐狸,你分派一下,让它们盯着几个王府的动静,若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告我。” “唧唧!”大狐狸立刻应了。 “对了,你带着那些狐狸,务必找到两个人,各给他们五两银子,让他们将银子收了……”苏子籍又对大狐狸说了两人的姓名。 大狐狸其实已经有所猜测了,听到第二件事的吩咐,再次唧唧了两声,立刻答应了。 “行了,去吧。”苏子籍将放着两个五两银子的荷包递给大狐狸,大狐狸直接将它们叼起来,朝着苏子籍点了下头,就轻盈跑了出去。 等它离开了,苏子籍又看向了被剩下的小狐狸。 轻轻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苏子籍低声交代,声音细不可闻,良久才说着:“交代你的事,需要你亲自去办。” “唧唧。” “你找到曾念真,告诉他,事件不对了,让他尽起可用之兵,分批运兵入直隶,乃至入京。” “只是要谨慎,万万不可提前暴露。”苏子籍沉着眸吩咐着。 没有给小狐狸纸条,小狐狸和曾念真知道如何交流,这样无需任何纸字的传话,在苏子籍看来更安全。 小狐狸朝着苏子籍点了下头,仿佛在说:是。 这时,只听“轰”一声,一阵沉闷的雷声,一道明闪将书房内外照得一片惨白,院子里的花树,墙上爬的葛藤,似乎都在瑟瑟抖动,惊得狐狸浑身激凌一颤! “别怕,我命在我不由天,你办完这事,孤必给你一个交代。”苏子籍喃喃说着,目光看向幽暗的天空。 正文 第九百五十六章 刺探民意 京城·春泥坊 开国三十年,日益繁华,早早就有商家开门,来往似流,夹着高一声低一声吆喝声,分外繁华。 不远桥上下来一个青年人,住了步怅然回顾:“人事皆非呀!” 半年前,自己还是个奴仆,可现在是镇南伯的世子,只是,父亲连爵位都没有了,虽还挂着三品散衔,还是每况愈下。 自己这个世子,既无爵可袭,也不受待见,很是没有滋味。 “可,到底有出头之日了,不似以前,一辈子都是奴才。”谢弘道自失一笑,目光一转,就见一座酒肆! “就是这里了。” 最近这一条街上新开一家酒楼,生意火爆。 听闻这家“四季鲜”的大酒楼,从几处酒楼挖了几个大厨,最会做的就是宫里贵人爱吃的饭菜。 任何事一旦跟宫廷扯上关系,哪怕是只蛐蛐儿,都能身价倍增。 何况这家酒楼的菜肴味道确实不错,虽比不上顶级的大酒楼,但“四季鲜”酒楼的价格也同样没那么高。 这就让一些中等身家的文人墨客、商人官员将这里当成了打牙祭、请客的处所。 有时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若是家境丰盈的,也会来这里呼朋唤友,搓上一顿。 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是个好处所。 更妙的是,“四季鲜”的东家还专门请了几个歌女来说唱,一般就是在一楼的舞台上唱曲。 谁听了觉得好,就可抛银角上去打赏。 若觉得这曲唱得一般,也可不去理会。 反正,这歌女唱曲儿是人家大酒楼东家雇来,食客都可免费白听。 别的酒楼一般也有唱曲或说书,但这家大酒楼唱曲的歌女也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看着俱是秀丽可人,年方十八,嗓子更个个如黄鹂一般,格外的清甜动听。 只冲着这些唱曲的歌女,很多人就都乐意到了饭点往这里来。 “官员,读书人,有点身价的平民,都在这里。” “就是太孙要我探察的目标了。” 谢弘道目光一转,见到了饭点,三三两两的人抬头看了一眼“四季鲜”的招牌,觉得肚子饿了,又不缺银子,就走了进来。 伙计有两个,就专门在门口迎宾。 见又一个年轻人进来,看着就不像是普通百姓,穿着打扮虽低调,但仔细看就知,也不是便宜的料子,特别是干净利落纤,年纪虽不大,眼睛看人时却格外有神,一看就是个有点身份地位,可能不是什么权贵,必然是个身上有差事的人。 在这种大酒楼做伙计的人,眼睛都毒,只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伙计就立刻唱了一声:“又一位贵客到——里面有请了您——” 这伙计在前面微微弯着腰,笑呵呵地请着人往里走,同时问:“哎哟,这位客官,您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咱四季鲜呐?咱这里新来的大厨,做宫廷菜可是一绝!今日正掌勺,您可是来巧了!不知您是楼上坐,还是在一楼找个位置听曲儿吃饭?” 谢弘道扫了一眼一楼,见着热闹嘈杂得不堪,也不是自己主要目标,淡淡说:“去楼上雅间吧。” “好嘞!楼上雅间一位——” 这楼上楼下,价格就不同了。 楼下的价格便宜一些,楼上的价格略贵一点,其实饭菜都是一个样式,但雅间的费用自要收一点场地费。 顺着台阶往上走,就听到了楼上也吱吱呀呀,有人在唱曲。 因着楼下太过热闹,有些不缺银子的人,要与人谈心,就愿意来雅间来。 而唱曲的一般都不止一个,有的是专门在一楼唱曲儿,还有排着队,等着轮换。 若有贵客请人去楼上包间唱曲儿,这可是肥差,比在楼下唱一天得的赏银不会少,还不必唱那么久。 但有一样,唱什么,往往也要有些新意,不能老旧,否则不能讨得雅间客人的喜欢,收入就会低。 谢弘道故意放慢了脚步,路过吱吱呀呀的雅间门口时,恰听到里面正谈论着政事。 “直镜、诚达等府郡,七百多里旱灾,百姓多有饥寒,唉,太平盛世,这饥寒也少不了。” “这是天灾,谁也无可奈何,但只要当地官府请求开仓放赈,救济灾民,自然可平息。” “可据说粮仓调剂困难。” “如何困难,前三年都是丰收,粮仓应是满仓。” 听口气,这竟是一群举人。 这也正常,这些家境不错的举人,在饭点时怕不愿意与楼下的三教九流一起用饭,觉得不文雅,太吵闹。 而他们谈论着的事,其实也不适合在人多嘴杂的地方来说,免得惹了麻烦。 哪怕他们讨论的事并无忌讳,但都是举人了,还是要稍稍注意。 “太孙叫我收集士林之议,怕就是碰上了。”上楼了的谢弘道,指着旁一间说:“就这一间吧。” 这一间是中间,正适合听隔壁说话,以自己耳力,还能听到更远的讨论内容,是很不错的地方。 伙计立刻应了,进去擦抹桌子,又问是否要请歌女进来,都被谢弘道否定了。 “我要趁着酒性做做文章,待上了酒菜之后,不要让人进来打扰。”谢弘道也没有太大方,丢一小块碎银,大概一两,说着。 “好嘞,小人明白。” 这是很多文人都喜欢做的事,确有不少人喜欢借着酒劲来写诗。 点过菜后,伙计忙去招呼,不一会,四样菜并一壶梨花酿就送了上来。 “看这时辰,太孙应已起驾了吧?”谢弘道将小菜推到一旁,也不动,只暗暗想着。 随后,取出一本本子,打开就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的全是某月某日某地听闻,不经意就翻到空白处,添了墨写了几笔,记了刚才的事,就收敛了心神,注意放在了隔壁。 “……那更春来,玉减香消。柳下朱门傍小桥。几度红窗,误认鸣镳。断肠风月可怜宵。忍使恹恹,两处无聊……” 这时却不议论了,是歌女在唱,仅仅只用丝竹和拍板轻轻点着板眼,婉转低唱,袅袅不断,这唱的竟是一首有些耳熟的诗词? “是太孙的词。” 谢弘道喃喃,有些恍然,自己在跟着谢真卿时,不仅要替着做事,还要跟着读书。 因谢真卿对太孙一直都很关注,连带着谢弘道也不得不被动了解太孙许多诗词与事情。 在谢弘道投靠了太孙后,过去那些不得已的了解,反倒像提前做的功课了,竟没有一样是白费功夫! 此刻,他倾耳听着,很明显,隔壁的客人都停杯在手,注目静听,等歌女唱完了诗词,立刻有人轰然叫好。 说的话一人年纪应该也不算小了,至少三四十岁,声音听着就有些老成,叹着:“本不信有天授,现在是不得不信,太孙不过弱冠,可文才可谓当世第一矣!” 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几人的赞同。 “屡有赞赏啊!” 谢弘道微微锁住了的眉也慢慢散开,这样内容无论听几次,都使人心里舒服。 以前,自己是不甘不心的承认,现在改了立场,自然这话说到心眼里,太孙之诗,自然是当世第一! 除了太孙,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名望? 正想着,就听到一道微哑的声音说:“太孙之诗,自然罕有,但说当世第一,还未必吧?” 谢弘道的眉蹙了起来,路过隔壁门口时,就听到这人在高谈阔论,似乎是个留京的中年举人? 里面几人虽也是举人,但基本都是家里就在这附近,不像这个举人,是从外地赴京留在这里,因着家里很是富裕,便没有继续奔波离开,而是住了下来。 这个举人竟说未必? 谢弘道这么想着时,同样有人亦这样想,直接就反驳:“那你说,现在谁能比得上太孙的诗?” “有什么名诗名词,大可直接唱出来。” “是啊,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谁高一些,谁低一些,咱明眼人都是心里有数。总不能说是未必,却举不出例子来吧?” 两人说话是着实不客气,哪怕之前说笑时也很和睦,但这样一说,中年举人就被噎住了,竟是无言以对。 旁人似乎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又有人开了口:“要我说,我最佩服的,其实还是舞弊案这事里太孙的做法!” “太孙虽是储君,不能直接干预科举,但支持朋友举报舞弊,使我等寒门能有机会上榜,这岂不是大善?” 哪怕他们都家境富裕,有些还是京城的土著,可就算有钱有些门路,依旧是寒门,与世家、权贵都是没法比。 太孙之前支持举报舞弊这事,很是让寒门举人拥护。 “说得是!” “这可是大善之事,若无太孙支持,我等寒门岂能有这机会?怕是都要被那等肮脏杂碎给挤了下来!” “正是,正是!”周围的人都频频点头称是,举酒相贺。 谢弘道听着,已用笔在展开了的纸上写下名字。 册子上的纸不算大,但因字迹细小,不仅可以写上名字,还能在名字旁一一简评。 “徐承惠,京城举人,最是推崇太孙,赞不绝口。” “陈光启,京城举人,态度亲善。” “苏起元、顾得雨亦可谓是,唯黄罗林,乃广阳郡举人,三次不中,年已四十,似有怨气,迁怒于太孙。” 原来,谢弘道来这家酒楼,本就是跟着这几个人过来,只不过这些人在前,自己在后,前后相差一小段时间。 因着早就听闻请客吃饭的事,在来之前,连隔壁雅间里一共有着几人都知道。 隔壁来了八个人,加上这八个人记录,已抽查了一百零七个人。 这是按照太孙给予的办法,随机抽读书人聚会,然后听得评价,虽不是次次评价到太孙,可作太孙,本是议论的中心,因此一半左右都会听见评价,得到的反馈很不错。 “一百零七个人,有六十七个人说太孙好,有二十三人是中立,不说好也不说坏,只有十七个人有些意见。” 像隔壁的八人之中,只有广阳郡举人黄罗林对太孙似乎有点意见,而其中五人无论是反驳还是缓和气氛给出的评价都算好评,能感觉到他们对太孙的确有着好感。 剩下两个不说话,就是中立了。 “士林之心,竟然如此赞誉太孙?”谢弘道心中诧异,举觞吃菜,几杯酒下肚,就起了身。 “除了读书人,还要抽查出市井风评。” 这就与考察文人不同,不能在这种地方,谢弘道自然不久留,四样小菜动了筷,喝了半小壶梨花酿,就结了账,出了这家酒楼。 想考察市井之风评,就要去普通百姓去的地方。 莫看大酒楼一楼混迹着三教九流,但那些三教九流也绝非市井之人,唯有街边面馆、小肆里,才藏着人生百态、市井之人。 谢弘道是不打算去酒肆了,他没心思吃酒菜,但面却想吃一碗,就进了一家客人很多的面馆。 客人虽多,但因着里面面积大、桌椅多,仍有空位,就是位置差一些,不是临窗也非角落。 但这正好方便了谢弘道倾听声音,拉开椅子坐在了中间一个空位,对堂倌说:“来一碗荤面,有什么好的拿上来。” “好咧!一碗上等荤面——”堂倌立刻应了声去里面叫人准备。 谢弘道则在观察左右,一时也没听到有人讨论太孙,这么一会儿,就面熟了。 就听一声吆喝:“客官要的面来喽——” 堂倌托着一碗刀削面,上面竟有十分难得的牛肉,大约六七片! 见谢弘道目光往那肉上瞟,有些诧异,堂倌就笑着说:“十里外的黄家村有头牛病了,官府允许宰杀,故捞了三十斤!” 谢弘道颌首,才想说话,远远有沉稳的钟声漫过:“太孙起驾,诸人回避!” 一声声的传呼,伴随的是铮然作响的声音。 “太孙起驾了,这是甲兵?” 反应过来的谢弘道,一起站起身,朝外面张望过去,就见这次仪仗不一样,前是五十个佩刀侍卫,举着太孙可用的龙旗,接着就是五十个侍卫护着纛车过来,后面还跟着仆从奴婢,浩浩荡荡。 “太孙此次仪仗,有点不寻常。”不知道为什么,谢弘道只一看,刚才积压的疑云就越来越重。 “是出了什么事么?” 正文 第九百五十七章 遽发之名 钟鼓齐鸣,乐声大作,比起钦差,太孙出行仪仗,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弘道昔日也曾见过太孙出行,再看今日,心境又不同。 张眼看去,黄伞旌旗遮天蔽日而来,太子银辇居中,上百侍卫手按腰刀导路,左右手持龙旗、镫鼓、大刀、弓矢,个个精壮,光看就知精兵, 除仪仗跟府兵,更有三十男女仆从簇拥,徐徐而行,所到之处,人人退到路边,不致冲撞 基于对皇家敬畏,就算队伍中负责开道的人并未禁止喧哗,可当银辇行过去时,周围都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周围人的呼吸声,更有人齐跪俯伏,山呼海啸呐喊:“太孙千岁,千千岁!” 谢弘道没有上前,没有言语,只隔着窗望着,却是满腔心事。 “按理太孙出巡,有此礼仪也不算僭越,只是寻常时没有这样大,难道是奉命出京办差,更显威仪震慑?” 大家眼巴巴看着这赫赫的队列过去,直到远一些了,才轰一声,犹骤然炸开了的河水讨论开来。 “银辇里坐着的就是太孙,可惜不能目睹风采,听闻太孙不仅天生尊贵,更是文曲星,文采风流,世间罕有啊!” “正是,不仅仅如此,更难得是身为储君,还能时刻想着百姓,想着普通举子!” “若不是太孙支持朋友,焉有之前科举舞弊被提前发现的事?若任由科举舞弊被遮掩,多少真才实学的举子要被顶下来!十年苦读,若真是被那些无才之人给顶了下来,那可真是太惨了!” “太孙当年就是自己千辛万苦考取举人,更在小县城里长大,有着这样的经历,也难怪更能体惜百姓和读书人……” 周围的人纷纷讨论着,更有人说着太孙这次出行的原因。 “听说太孙此次出京,是亲自去查粮仓之弊,若真的可真是太好了!”周围的人听了,都纷纷点头。 “有点不对的感觉。”谢弘道久跟着谢真卿,也算有些历练,警觉睨了一眼周围,没有参与,默然不语:“太孙当日既立,京城拥道喜跃,可所谓人心遽属太孙,但是那只是庆贺,并非是真。” “现在,却真有几分这意思了,似乎……过了些?” 才寻思着,一个身着蓝衫的中年人忍不住说着:“粮仓问题是大事,历年难治,你们连太孙长何模样都不知,就能断定太孙必能查出名堂?我看未必,毕竟年纪太轻……” 才说到这里,几人就立刻瞪了过去。 这中年人顿觉自己说秃噜了嘴,竟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 这话听着有些不敬,虽不至于“大不敬”,但万一有人非要计较,他也要惹一番麻烦。 距离这个中年人不远的人群中,同样有人看了一眼。 看他的是谢弘道,谢弘道本觉得处处不对,这中年人说话,反使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安慰。 并且中年人这样说几句质疑来显示“众人皆醉我独醒”,历来都有,见怪不怪,所以谢弘道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是张家粮店的老板,莫非与粮仓有点关系?”谢弘道最近钻营情报,一眼看出,若有所思。 而张老板不说话了,周围更多声音还是称赞为主,谢弘道听了,自然是高兴。 自己投靠的太孙受人爱戴,这是好事。 但目光扫过人群,谢弘道又忍不住心中暗想:“可也有些奇怪,太孙到京不过三年,怎么能获得这样多的好评?” 摸了摸袖袋里的文书,心中更是纳闷。 京城深沉,不知道养了多少王侯将相、天璜贵胄。 太孙以前是代侯、代国公、代王时,就算封了王,似乎也只是小圈子尚算可热,对整个京城来说,还不显鳞爪,可现在一下变了。 “遽发之名,必有蹊跷。” 这里面该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他毕竟跟着谢真卿多年,对一些反常的事还是敏锐性很强。 “难道是有人故意捧杀太孙?” “我不如试一试。” 打了个寒颤,谢弘道这样寻思,周围的人已散开,各回各处,有的面没有吃的,继续吃。 几步之处,一桌上,背对着一个人,正呼噜吃面,又与同伴交谈,谢弘道朝着这人过去。 他跟着谢真卿学过些许法术,走过去这一小段路,就已施了一个小诀,一走到这人身后,就朝着肩拍了拍。 “你干嘛?”这人年轻,带着点书卷气,可穿着贫寒,或没有功名,已经外出作事,转身看着,浮现困惑神情。 这人刚才在称赞太孙,赫然就是太孙的拥护者。 结果这一拍,回馈回来的信息,让谢弘道微微一怔,对着歉意说:“不好意思,是我认错人了。” “没事,没事。”年轻人觉得莫名其妙,此刻听了解释就信了,也不以为然,转身继续与对面的人讨论着方才的事:“唉,各人都是命,不久前京城传闻,太孙两个朋友,余律和方惜。” “余律还罢了,方惜据说也是浪子,还是太孙挂念,特写了书寄过去,要他细细精通,有这样朋友,真是命好……” 年轻人似乎很是羡慕,不胜感慨。 “是呀,要你有太孙这样的朋友,早就中功名了。”有人说着,只是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 “不是法术影响……”这一点已确定,谢弘道才不管阴阳怪气,大口吃着面,黄澄澄牛肉滋味不错,可只是怔怔出神,暗想:“是太孙自然而然,已得民意士心如此之深么?” 谢弘道不知道为什么,身体突然微微一颤,竟有了丝寒意。 恰一阵风吹来,也不知是身体感到了寒冷,还是内心涌出的寒意。 谢弘道再也无心拖延,呼噜用完了面,快速结了账,就心事重重的出了去。 附近刘园,本是一个侍郎的园子,后来收为官有,园名没有改,却开了放,可以溜达。 花木葱葱笼笼,谢弘道与三三两两进去逛园子的人一同进去,亭台楼阁之处,隐隐都有人。 抬头看了看天色,就朝一条走廊慢慢过去。 不知是不是赏景赏得太入神,似乎不经意间从身上落下一封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还有两声蛐蛐的叫声响起。 谢弘道似乎对落了东西的事并不知情,头也不回直接走了。 当他的身影已是消失在了拐角处时,一个看起来相貌平庸青年过来,弯腰就将这封信捡起,朝着袖子里一塞。 正文 第九百五十八章 期门卫 四月乃是农历,中午下了一场细雨,转眼就收了。 反使得空气清新,两岸的树木花草,田野万顷,亦是绿色渐浓,让沿着运河出行也不显得枯燥。 才经过了修缮,运河水面还算宽阔,此时天阴得重,鼓乐吹打细细传来,舰船排列,徐徐慢行。 这一列船队十三条,除中央三条大舰,周围尚有十条护卫。 其中落在后面一条船上,就有两官正袖手站在甲板上眺望,他们不仅观察着两侧,也时刻会回头看一眼后面。 十条舰上士兵列队,出了京也不懈怠,佩刀站在官舱两侧,旌旗间甲胄林立,看上去十分森肃威严。 前后左右都有人簇拥,这是太孙出行的阵势,似乎并不稀奇。 船行得慢,入了运河才行十五里左右,眼看夕阳开始下落,这一天都要过去了,还没有出了京城边界,此刻还不是需要戒备时。 两人相对默然,并不说话,只是寻思。 这场科场舞弊案,惊心动魂,可余波未平,太孙就立刻出京巡视粮库,怎不使人心惊,怎不使人深思? 相对年轻的官,姓姜名深,今年才二十几岁,修眉凤目,尚带着书卷气,看官服是从六品,在文官里绝对算非常年轻,毕竟能在二十岁出头就考中了进士,再被授予从六品,一般只有一甲和二甲头几名能有这样的机缘跟待遇。 姜深的确是上一届殿试的第六名。 虽不是一甲,但家世还不错,加上本人基本没缺点,样样都拿得出手,从七品才多久,就成了从六品,这速度也不算慢了。 但跟一考完就立刻得到皇上重视,被派成钦差随员的两个幸运儿自是没法比。 与姜深站在一起是曹治,是座师门生之一,已有三十余岁,官职五品。 一个五品京官,不算低了。 “曹兄,我不懂,明明船队不慢,为何今日只行十五里?”姜深心中略有担忧,不能说出,只是随口问着。 曹治也在寻思,盯了附近军舰,皱着眉,虽是太孙,这保护似乎也多了些,细思让人心颤,当下笑着:“贵人出行,特别是水上,规矩就是这样,宁可缓行,不但安全,也让沿途能来得及接应。” 见姜深颌首,同是座师门下,有些可以说的话,不会藏着掖着,就点拨:“再者,官场行事,肯定贵人在后坐纛,前面有人探查,免得一脚踩了泥潭。” “是方惜余律先去了?”姜深问着。 曹治心不在焉的点首:“是,已去了五天了。” “曹兄,我不明白。”姜深才入官场没有几年,之前一直在翰林院,没有太多勾心斗角,这还是第一次出京做事,难免想得多一些,细一些。 他隐隐已是摸到了一点,还是开口问:“二人出行是秘密探查吧?为何好像人人都知道了?” “不仅仅知道他们去了,还知道走了几日,更甚者还知道去了哪里。人人都知道,又算什么秘密探查呢?” 曹治捋了捋自己的短须,眼望着前面大舰,先不出声,良久才说:“官场就是这样。” 官场就这样? 见姜深若有所思,曹治长长一叹:“查这事未必是福,就这两人,怎么应对了。” “你要记住,这次跟着太孙出行,是礼部点了,我们只是奉命跟随的礼官,无论查得如何,与我们关系不大。” “只需要将仪仗搞定,别在这方面出事,就算不是功劳,也是苦劳,别的事都无需管,也不能管。” “我们功名不容易,官身更不易,虽差事不能推却,可这点必须牢记,恩师临行前,也叮嘱过了。” “我明白。”姜深重重点首,他只是年轻,并不是傻,别的不说,往昔这种差事,人人争先,现在却根本没有人应卿,还得礼部点了人,就知道不对了。 更不要说,十舰保护,甲兵林立,看起来是重视,可想起京城隐隐传闻,岂不使人惊怖? 这种皇家倾轧,谁敢沾染? 两人都说着吞吐的话,含着各自担忧,加上天色渐阴,幕色渐深,自然谁都没有注意到,水下有人无声游过。 此人穿着灰衣,犹如一尾灵活的大鱼,很快游到了中间三条大舰底下,最终抵达最中间下面暗处,只朝着船底敲了三下。 片刻,一条绳子就顺着船沿垂了下来。 冒出水面的灰衣人抓住绳子,立刻攀爬了上去,整个过程迅速而无声。 他才上去,就被引去一个船舱,已见船舱前二个亲兵站列两侧,手按腰刀目不斜视,一派肃杀,灰衣人不由一颤,就听得里面似乎有人说话,又有禀告,顿时人声没有了,过了一会,才听从容的声音吩咐:“让他进来罢!” “是!” 灰衣人答应,跨进船舱,才入内,就感觉了温度攀升,相对外面来说,可是高了不少! 本来一路游过来,身体有些发凉,才进来,寒意立刻没有了。 是烧了炭,还是做了什么? 灰衣人不解,毕竟并未在船舱内看到炭盆,不过也不敢随意张望,只见虽是在船舱内,布置清雅,地板一律红松镶板铺地,纤尘皆无,舱壁屏风都镂得虫鱼花鸟,布置的极风雅,一人正在一个木架前随意浏览。 这木架搭着绣龙袱子,立着一柄剑,在暗中熠熠生光——这就是所谓“尚方剑”。 “是文先生。” 灰衣人不敢多看,忙就朝中间一人行礼:“殿下,这是甲类五号信。” 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油布包,不仅用油布包着,还包了多层,更封着蜡,即便在水里泡了这么久,里面也不会进水。 文寻鹏从灰衣人手里接过了油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的确没有湿,有着印戳的封蜡也都在,才交给了苏子籍。 “你且先退下吧。”苏子籍没有立刻看,说着。 “是。” 等灰衣人退去,船舱毕竟是船舱,修缮的再好,刚才已点了蜡烛,都有点幽暗阴沉。 “主公,皇帝竟然派了六百期门卫,实在是重视您呀!”等人走了,文寻鹏才在尚方剑上收回目光,笑着,似乎不胜感慨。 苏子籍也不由颌首,叹着:“极是!” 皇帝有不少禁卫亲军,但期门卫无疑是信任极高的宿卫,派出这样多人,说好听是保护自己,又何尝不是监视呢? 换句话说,只要皇帝一声令下,自己这区区百个府卫,怕是根本阻挡都不得,立刻拿下。 苏子籍却不以为意,只是狡黠一笑:“可是,这怕更有利于我,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说着,也不解释,苏子籍撕开封口,抽出来看时,果是谢弘道的情报。 正文 第九百五十九章 忠匪义贼 待灰衣人出去,苏子籍若有所思,出了会神,才打开这封了蜡的油布,翻开一看,一眼扫过,都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的是某月某日某地的人群舆论,姓名,地址,出身一一周备。 正是自己让谢弘道搜罗的关于自己的民意调查。 “办的不错。”苏子籍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细细的看去,却反收敛了笑容,露出了诧异。 “居有百分之五十八左右的好评率?” “文心雕龙神通如此灵验?” 这答案也让苏子籍微微怔了下,这样高的支持率,便是自己一直在推进,也没有敢奢望。 毕竟自己刚刚入京才几年? 这所谓的百分之五十八,可是剔除掉了中立的人,剩下的纯然表露支持态度的人,这种概率,便做皇帝的一般都未必能达成。 苏子籍坐到了靠椅上,手里握着这信,闭眼沉思。 眼珠在转,似乎是在思考。 “民意士心从不可凭。” “若以为靠着民意士心就能得天下,必会被教做人。” “更不要说浮夸的支持,水上萍草罢了。” “态度到实际,还差距十万八千里,但我要的是,只要关键时大变,不是人人反我,只要默认了我的大变,京城就可操作了。” 作事还得靠力量,但只要京城民众不立刻反,自己就可镇压全局, 民意士心,正是用在那个关键时。 “百分之五十八,可以博了。” 才想着,苏子籍的神情深沉,就突然听到唧唧声,耳朵微微动了下。 这声音不是从船舱里传出来的,来自窗外。 只一看,一只湿漉漉的小东西顺着窗户缝钻了进来。 都说黄鼠狼或是猫是水做的,细小之处一钻就过去,这小狐狸竟也能做到这一点。 钻进来的小狐狸是细细长长的一条,落在地上,就抖了抖身上的水,抖水的模样,跟狗竟然十分相似。 苏子籍就这样看着落水小狐狸抖水,它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就一跃而上,跳到了书桌上。 这里既然是苏子籍休息的船舱,不仅风景好,通风好,而且就连空间也是颇大,分了区域。 有专门休息睡觉的区域,也有会客的区域,还有一角,就是给苏子籍写字看书用的书桌。 书桌上就摆放着字典,这是苏子籍到任何地方,基本都会带着的书籍。 别人不会将这样一本普通的字典看在眼里,就算去检查,是查不出什么,因所带的字典,真的是最普通不过的字典。 “字典古之就有,最初一本不过9353字,及本朝,收录47035字,可谓大观了。” 甚至苏子籍若忘记带了,也会让人在街道顺手买一本。 字典本身不稀罕,重点是字典里有许许多多的字,可以方便狐狸们指着字典里的字来与苏子籍交流。 小狐狸此刻就叼着字典,又跳到了苏子籍旁,本想着跳到苏子籍的腿上,想了想,还是轻盈落地,用爪子翻开字典,用小爪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给苏子籍看。 苏子籍低头看着,慢慢地将小狐狸要与他说的内容都前后联系了起来,脸上一丝笑容收敛,认真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联系上了曾念真,他说一月内,必可运兵于京?” “唧唧!”小狐狸轻轻叫了两声,像模像样点了下头,又翻着书页指着,片刻,苏子籍颌首:“明白了,他说,上次运兵,就已经保留了渠道,这次就更顺畅了?” 苏子籍其实根本不信所谓的“信者不疑,疑者不用”,但现在,自己身在此船,根本无法调度,沉吟良久,突然展颜一笑,嗯了一声:“好,传话给他,就说,孤的大事,就全拜托了。” 说完,又弯下腰,用手轻轻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辛苦你了。” 摸着的手感,让苏子籍微微一怔,仔细看去,发现小狐狸竟然有点瘦了。 这或与小狐狸刚刚从水里游上来有关,但过去它也湿过毛,却不像现在这样瘦。 苏子籍顿时有些心疼,可现在正是关键时,也只能继续说:“还是要继续辛苦你。” “方惜、余律书生意气,搞什么微服私访,怕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监控下,凭白成了小丑。” “不过,有他们在前面探察,可所谓明修栈道,你可召集狐狸,钻洞爬墙,暗度陈仓,查看到底有多少粮食,这是最根本的事。” “其次,我所料不差的话,方惜余律查案,一开始必会碰的头破血流,但必有‘仁人义士’帮忙。”苏子籍这样带笑说着,小狐狸也眼巴巴看着他,就这样听着。 “为什么,很简单,要是劳而无功,怎么能掀桌,怎么样能使方惜余律痛心疾首,甚至不惜我以我血荐轩辕呢?” “必是揭穿的真相,血淋淋,才能使方惜余律不惜一切,以身殉国,以完大义和良心。” “然后,才能违纪乱法,引爆民乱,以完成忠匪义贼的大事,才能把孤拖下水去。” 苏子籍淡淡说着,小狐狸突然之间,不由生出一股寒意,见吩咐完了,“唧唧”两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见小狐狸就要去,苏子籍又叫住了它。 “唧唧?”小狐狸不明所以,转身看向。 苏子籍叹了口气,神色惆怅,语气转柔,与它继续说:“方惜余律虽不识天数,被人利用,但还是我朋友,你看着点,能救者救,不要真的为了大义而走上绝路。” 小狐狸听着,眼睛转了转,唧唧叫着,似是应了。 结果,一边唧唧应着,又用爪子翻起了字典,小爪子指着几个字,与苏子籍“诉苦”。 这个小东西,苏子籍眉眼柔和了几分。 不知道旁人养狸奴是不是这样感受,但自己的确是养久了狐狸,对两只养在家里的狐狸就有了感情,其中又以最早出现的这只小狐狸最深。 它也并非是普通狐狸,是真正通人性的狐狸精,除了皮囊不同,与人其实没什么不同,甚至比普通人对他更有用处。 “是有了灵性法力的狐狸,更是有功之狐。” “当年魏世祖,志怪戏剧里就罢了,真的现实下旨册封青丘狐,惹多少物议,怕是御史上谏者不计其数。” “可还是顶住了,难道也是和我今天一样,是以功狐待之么?” 正文 第九百六十章 旧约不能忘 即便小狐狸开始诉起苦来,苏子籍也只是含笑看着。 见它翻完了字,这才慢慢说:“我知道,这是很辛苦的工程,放心,你动员你所有狐狸,事成,它们都有功。你的功劳,我更记得。” 小狐狸看上去,不由一怔,只见着苏子籍神色恬静,娓娓而言,眼神却含着笑,就要点头。 它本是满意了,可突然之间,半片紫檀木钿一动,小狐狸的神色顿时有点迷离了。 苏子籍有点意外看着面前的小狐狸,就见它竟突然又开始翻字典,唧唧轻叫着,一个字一个字的翻着。 “旧约不能忘,不能毁?” 苏子籍看完就忍不住又笑了,跟之前的微笑不同,这次他是真的有些忍俊不禁。 这个小东西,虽然的确不是普通狐狸,但这小家伙怕是没怎么上过学,所以就算是识字,也还是稚童的水平吧? 这怎么是旧约呢? 见它还抬着脑袋,眼巴巴望着,落在他眼里,就越发的憨态可掬了。 苏子籍笑着轻轻拍了下它的脑袋:“不学无术,这是新约好不好?” “唧唧!” “唧唧唧!” 小狐狸却固执用小爪指着字典,一副又要再翻一遍,与苏子籍论个长短的架势。 这副固执的模样,真将苏子籍给萌到了。 “罢了,不管旧约新约,我答应你就是。”虽然不知道它说的是什么,但只凭小狐狸给他立下的汗马功劳,答应它这样一个请求,又有什么问题? 当苏子籍这话出口,小狐狸的眼睛顿时亮了。 “唧唧!”它满意叫着,转身很快就再次爬上了窗,顺着钻进来的缝隙,一下就钻了出去。 噗通一声,轻轻的落水声响起,除苏子籍听见,外面的人依旧是毫无觉察。 唧唧? 当小狐狸的身体被冰冷的水淹没,沉入水底的它,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突然又睁大了一瞬。 唧唧唧? 它有点迷茫,刚才是怎么了? 似乎是有种惆怅,有种久久的等待得了结果,有种千山万水终于见到了人的满足。 龙宫 少女看去,只见重楼叠阁,白璧为珠,珊瑚横斜,珍珠卷帘,气象自然不可殚言。 她看得暗自点头,此处龙宫,虽不及自己在时,却也没有想象的那样破落。 “是朝廷册封,又或讨伐了水神,汇集了声势?” “还是他归来了,故万相渐繁?” “奴婢拜见龙君。”贝女正一脸激动拜下。 而被她拜着的少女则垂眸看向,只见她红裙翩翩,眉目如画,足鞋周围晕开水花,容貌,服饰,气机,都大有不同。 “是宫中大臣了。”少女看在眼中,不动声色 贝女又拜了几下,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神情淡淡的少女,虽看起来是人类之身,可它看到的,并不是表象,而是内里! “轰” 只见龙宫上空,本是一种淡黄色的天空,这时有着轰鸣,密集的水气在天空盘旋,云层中阴阳摩动,电光巨响随之而生。 不仅仅龙宫,蟠龙湖附近千里,水气汇聚,雨点落下,这是水气有感,自动灵应。 雨夜天黑,风在啸声,雨连成一片,而笼罩着龙宫的,却是浓烈的赤云,流淌着霞光。 “是龙君之威。” “我就知道,陛下怎么会死,呜呜,您不知道,您离开后,那些水妖和人类有多可憎!” 多年来的委屈,一直都被贝女藏在心底。 在龙宫里,她需要为少主遮风挡雨,在少主彻底长成前,肩上的担子很重,绝不能露出情绪来。 因她都崩溃了,撑不住,那些水妖,那些水神,又会什么反应呢? 真正忠于少主的屈指可数啊! 也就是最近,少主逐渐展露出了强势一面,才渐渐收拢了一些妖族,压制了那些大妖和水神。 在最初时,她们的日子可真太难过了,甚至几乎饿死。 “龙君,龙君。” 贝女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号啕着控诉:“龙君,您离开后,它们都欺负我们,少主都差点死掉了……” “我知道,我知道……”少女叹息着说,她一踏入这龙宫,顿时无数前因后果,都袭上心去。 梵经上说:此世界一切心,梵神尽知 这使许多梵神信徒赞叹,可却不知道,这是主神都有的权柄,或大或小而已。 她自然知道了过去,若她能早一些醒来…… 不过,她现在醒来了,还不算迟,少女垂眸想着,这次自己能醒来,必然与他脱不开干系。 他必然是回到了这个世界了,若不是他回来,她如何能醒来呢? 轻叹着,少女缓步走去,看似速度慢,但几步就到了大殿门口。 贝女擦了擦眼泪,忙跟了上去。 金花银钩,珠帘垂地,细细密密的宝石,风一吹,叮当作响。 少女踱着步,身上的云气而涌,她没有说话,单是从这看,其实整个蟠龙湖龙宫,已经大体恢复当年的气相,只差了少许。 但就算是差了一些,只要龙宫真正主人回来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贝女注视着跟随着的少女,她身着的衣裙并不华丽,可萦绕的,是一手掌控万里水脉的深沉与从容。 唯有龙君和少主这样的真龙,方能统帅万妖! 那些因龙君离开,就自以为有了机会的大妖,简直就是愚不可及!蠢不可及! “龙君必不会放过它们。” 少女却没有在意贝女的想法,她巡看龙宫,更抵到内殿,看了上去,只见榻上卧着一个幼女,实是一尾白龙,看上去幼小,但龙角龙爪都已经齐备,不由眼神迷离。 “龙君,要不要叫醒少主?”贝女不懂,幼龙为什么不醒,要知道,龙君一下降,水族就本能跪下,自己也立刻感应。 没有理由,少主不知道。 “她在最后的蜕化之眠,本应该重重保护,可现在看来,误打误撞,也没有人发觉。”少女浮出几丝惆怅:“算是她运气不小,不过,受他垂青,本是如此。” 一转眼,女儿也成了真龙了。 少女心情复杂,怔了良久,才叹着说:“我回来了,这些贼子,自然是要清算的。” 她是在答贝女的控诉。 “特别是这谢真卿,必须要查它的底,它是怎么窃了我的血脉和气数,以至号令万妖?” 才沉思着,突然之间,少女“咦”了一声,迷离神色一扫而空,目光直直盯一处,神色凛凛。 “可恶,狐狸,你怎敢如此?” 正文 第九百六十一章 臭不可闻 “下雨了啊!” 狐狸出去,似乎下了雨,深春了,雨不再寒,自窗口吹进来,凉丝丝的,苏子籍沉思看着,而文寻鹏又进来,见天暗了,船舱更暗,又点了蜡烛。 “主公,张岱有消息发来了。” “哦,等了几天,终于发来消息了么?”苏子籍笑着转过脸来坐了,吁一口气说:“他有什么理由?” 这次查案,本是以自己为正钦差,张岱为副,无论是差事,还是太孙来说,张岱理所当然要来拜见,不想等了几日,直到了水路上,才有消息传来。 “折子说,张岱奉命在繁元郡赶回,半途已接圣命,为了不耽搁差事,就在解鹿府侯命,等待太孙大驾。” 文寻鹏递上了文书,给苏子籍,一哂说着,喷地一笑又:“他来京已经七日,不拜见主公,却拿这理由搪塞。” “真的太过乖戾,连礼都不顾了么?” “解鹿府在哪?”苏子籍看了地图,发觉就是下一站,不由也笑了:“或许他,就是铁了心,只办差,不作人了。” “能办到这步,也是极难得。” “主公,听闻张岱也有病了。”文寻鹏反不笑了,怔着想了一会,说:“还有传闻已经咯血,这个人,怕命不久了。” “所以,百无忌讳,只想最后留点身后名和功业了。” “是么,原来命不久了。” 苏子籍想着张岱图像,想着他一生的仕途,心里说不出滋味,良久才一笑,说:“你说的对,其实诛心的说,我理解他。” “孤是正规科举出身,在军营立过功,在地方办过政,在京城沉浮几了,现在当了太孙,也算是看明白些。” “就是,有才者,基本上都没有清名,有清名者,基本上无才。” “何也,人有才,就不需要沽这清名,就能在官场立足,并且,要办事,就不是一个清能办理。” “相反,无才者,一部分以奉承立足,一部分以苦干立足,又有一部分就以这清名立足。” “只是,一般的清,不能安身立命,非得走极端。” “根据粗档,张岱家里连墙都坏了,没有钱修,母亲过生日,只买了二斤肉,有次过年,同事到他家中,看到用米糠熬粥,问原因,家里穷的没有米了。” 苏子籍说到这里,有些感慨,问:“你觉得,张岱过的苦不苦,他家苦不苦?” “这自然极是清苦。”文寻鹏不解何意,只是欠身答着。 “人可以过一天二天苦日子,但过二十年三十年苦日子,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了。”苏子籍突然想起一个闻名的人,被称为奉献牺牲的典型,却熬不下去,假借工作自杀殉国,当叹着:“我可以保证,张岱已经熬不下去了,别人熬不下去,可以转行,不说当贪官,就当个平官,正官就可以。” “可张岱历年,以清正之名,得罪了多少人,全靠这铁打的清正金身立着,不说贪官,只要正常人情来往——敢受一文钱,一杯酒,就死无葬身之地——因此他这次,其实是有了死志。” “活不下去,也不想活了,就想故意殉职罢了,故此人不是可能闹事,是必会闹事。” 文寻鹏本看的透彻,却不想太孙更是透彻,听着侃侃而言,口气淡淡,句句诛心,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 太孙洞见如此,以后臣工,怕是日子难过了。 “人不惧死,奈何以死逼之?皇帝物色他到您身侧,又给了副钦差职份,细想实在是可怖可畏。” “太孙,这人不得不防。” “无事。” 苏子籍微笑:“再大的气节,也硬不过刀,张岱无才,却硬要以清直安身立命,这本是由他。” “熬不下去想死,要殉职在任上,孤也由他。” “只是,如果想自己事事都美,成就身前身后名,却牵连到孤,把孤炸上天,单是这心,就臭不可闻。” “忠君事君,是这样忠,这样事的么?” “孤的刀,最喜杀的就是这样的人。” 苏子籍幽然说道,口气冷冰冰,文寻鹏打了寒战,脸色不由煞白,勉强笑着:“自然,这种看似忠臣清臣,不但陷君王不义,甚至配合构陷,实是可杀,不但可杀,还要诛满门。” “诛满门就不必了!”苏子籍微笑转成苦笑,有点无奈,半晌才说:“毕竟他的家人,其实未必想要这清名,却一辈子过苦日子,本没有享他的福,又何受他的牵连呢?” “是,主公英明。”文寻鹏莫名有些冷,不想在这久呆,应着:“那臣,就去安排了。” “去吧!” 文寻鹏才去,在光线微暗的船舱,苏子籍正坐在靠椅上闭目养神,突然感觉到了轻微的拉力。 “咦?” 再一睁开眼,发现已不是身处于钦差大船的船舱之中。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大气又带着阴森的府宅,上空盘旋着血红,鬼气之重,便是同为鬼的存在,怕也是不敢轻易靠近这里,只怕沾染上这滔天的怨气跟血腥之气! “原来是太子。”苏子籍了然。 眼前的建筑,不是去过不止一次的太子府,又是哪里? 苏子籍此刻正站在距离太子府的台阶十步远,除了太子府所在是清晰可见的,周围尽是雾气朦胧,仿佛除这座太子府,此方天地就再无它物。 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与前几次一样,天空依旧看不清,若走到尽头,能看到“下方”的话,估计下方同样也是这样灰蒙蒙。 其实就连他面眼前的这座太子府,也是昏暗,但有着之前的经验,苏子籍知道,他是必须要走进去了,那个“人”在引自己过来。 随着苏子籍迈步,顶上冕旒轻轻晃动,吸引了注意。 “咦,是太孙冕服。” 皇太子和太孙冕服是一样,九旒冕冠,玄衣纁裳,衣绘龙、山、华虫、火、宗彝五章纹,裳绣藻、粉米、黼、黻四章纹,共九章。 身上穿着冕服这事,苏子籍有些惊讶,却并不太过震惊。 “孤现在是以类似于灵魂形式出现在这里,此刻孤已是太孙,自然就是身着冕服。” 才寻思着,大门在自己靠近时,就自己吱呀一声打开。 当穿着冕服的苏子籍走入大宅,府内尸体似有所觉,原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竟一个个爬起来,恭敬站立,并且吆喝。 “太子回府了!” “臣(奴婢)等,恭迎大驾。” 正文 第九百六十二章 你也有今天 这些人的呼喊,倒让苏子籍微微一怔。 目光扫过去,就见这些纷纷爬起来的鬼,随着呼喊声,一个接一个爬起来,个个面带惊喜和激动。 有的近的,素养高的,已经恭谨行礼。 远的,素养低的就不一样。 “哎哟!我的头!”一个鬼刚刚把头戴在脖子上,因激动,手一抖,脑袋落空掉在了地上,竟咕噜噜地滚出了好几米! 这鬼叫着,忙追出去,将自己的脑袋给捞了回来,匆忙重新戴了上去。 “戴反了!戴反了!”旁一个正往肚子里塞肠子的鬼,见它身体竟是开始原地打转,顿时无语叫起来。 这一替别鬼着急,他好不容易塞进去的肠子,又手滑落了出去,急得他也顾不上旁鬼了。 “这下戴正了!”戴反了脑袋的鬼,硬生生将自己已经安上的脑袋又拔了起来,这次终于搞正方向,将脑袋给戴正了。 周围别的鬼,还有身体被砍得散开的,也是匆忙间将身体重新拼好。 有些乐于助鬼的,弄好了自己,就赶紧去帮旁鬼。 有些不乐于助鬼的,自己的弄好了,就立刻站直了身体,眼巴巴看向苏子籍,神情恭敬,连声音都不敢出了。 苏子籍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好说,但面色不变,只这么安静走过。 当他走过去时,便还没拼好身体的鬼,也都安静了下来,神情恭敬与同伴排列好,朝着一起拜下。 “臣(奴婢)等恭迎太子回府!” 就像是风扫稻田,凡是走过去的地方,拜倒一片。 “它们,把我认为是太子了。”苏子籍突然之间明悟。 鲜血的味道依旧弥漫在空气中,这些认错了人的鬼,也依旧面孔恐怖,哪怕已尽力将恭敬的一面展现出来了。 苏子籍忍不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默然接受了它们的朝拜。 “它们把我认作了太子是在我封了太孙之后,是它们其实只识这位份么?” 看似是神志清醒的鬼,实际上还是与活人大不一样了。 苏子籍若有所悟,试着去感受,果然感受到了身上萦绕的力量。 “太子、太孙的位份,在它们看,几乎是一样?” 苏子籍继续往里走,眼前忽然豁然一亮,一个漂亮的两层木制小楼出现在面前。 一阵琴声飘过来,似乎还有女子和着琴声吟唱,周围并无高树,只有草地、小湖、木桥,很是雅致。 仿佛是与整个太子府都不一样的优雅之所,与这琴声很搭配了,苏子籍站在原地,就这么安静听着。 良久,苏子籍睁开了眼,看向了小楼。 只见木门左右一开,几个侧妃妾室模样的年轻女子鱼贯而出,她们个个年轻貌美、身姿婀娜,穿着粉色嫩绿色的衣衫,头上簪花戴钗,走路姿势摇曳生姿。 与外面那些“人”相比,她们似乎并无凄惨死状,宛如活人。 但等她们近了,就能发现她们目光空洞,气质也透着一种阴冷苍白,只凭着这些,才能感觉到她们不是活人。 苏子籍还嗅到她们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是与外面那些“人”如出一辙的味道,只不过她们无论是模样还是气息,都更倾向于活人。 这几个女子碎步走到苏子籍面前,都盈盈一拜。 但无论是态度,还是所行的礼,都不是对太子府“主人”该行的礼。 她们似乎没有将苏子籍错认成此间主人,行完礼后,就引路入楼。 换做别人或会迟疑,苏子籍一笑,直接走了进去。 随着走近木楼,琴声越发激烈,曲调也从悠扬渐渐转为带有一丝焦虑以及杀伐。 苏子籍也不说话,见这几个女子无声退下,依旧徘徊静听。 “太子在焦躁、不安?” “琴声如心声,他在不安些什么呢?” 就是这支曲子到紧要之处,突然之间,啪一声断了,整个琴声,顿时就断了,静了下去。 琴弦断了,弹琴之人,心情还真是很不平静。 苏子籍依旧无声注视着,弹琴人慢慢抬头,朝着看来。 果然,是一个服饰与苏子籍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面容修眉凤目,举止娴雅俊秀,正是太子。 太子叹息一声,看着断弦,目光中带着惋惜,又像物伤其类。 他手一挥,合着吟唱的女子行礼,静悄悄的退了出去,整个雅室,只有两人对视。 “你真的偷天换日,成了本朝太孙。”良久,太子喃喃说着,神色感慨又惆怅,似乎本想作的事,真成了,却又心情极其复杂。 苏子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这位昔日的储君,他了解这位太子的复杂心情。 自己身死,固然有恨,可真的要把大郑姬家天下拱手让人么? 也许太子在徘徊,在后悔。 可,到了这步,还有什么回头路可走? 室内沉默良久,太子似是醒悟,自失一笑,开口问:“时局如此,你欲起事乎?” “太子引我来,莫非就是来质问我此事?” “世间发生的大事,果然瞒不过鬼神。” 苏子籍暗暗想着,却丝毫不惧,只是沉吟:“但就算是知道了这一切,因着自有天地约束,所以普通鬼神想要干涉大事的进程、皇位的更替,也是万万不能。” “他能引我来,与我问这些,还是因我与他有颇深的渊源。” 若什么鬼神都能插手,都能质问,哪里能轮得到太子呢? 只怕世道早就乱了。 也因知道了这一点,苏子籍倒也并不担心泄露了天机。 不过,真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将欲起事一事告密,苏子籍也没有办法。 等了会,见苏子籍没有答复,太子不知面前的人在想什么,自己却心情越发焦躁了。 此人欲起事,杀机已经透过因缘透到自己之处。 自己没有办法阻拦,加上本就对父皇感情复杂,也不知该如何阻拦。 良久,太子满脸倦容和无奈,叹了口气,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劝说:“你已经是太孙,不管地下怎么说,天位已定,只要再等一段时间,就可继位大统,何必作这等弑君弑祖之事……”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感觉到了令自己无法忽视的目光,抬眸看去,被自己引来的年轻人,正冷淡看着自己,眸中并无愤慨,也无怨怼,反倒有了一分怜悯、三分恍然。 在苏子籍的眼神下,太子的话渐渐转弱,竟没办法说下去了。 苏子籍望着太子,忍不住叹着:“皇帝说你过于宽宏甚至怯弱,我本不信,听了这话,才觉得他说得对。” “当年的事,非你过错,只是你父皇想夺你寿数,前因后果,已经清楚得很,现在更是鬼神之冥,许多事不问自知,可不想你花费力量与缘分拉我下来,竟然开口是这话。” 苏子籍手一划,冕服袖子划过空中:“天下争龙,非成就死,事到现在,你觉得我还有退路么?” 太子忍不住开口:“可是,万一……” “没有可是,没有万一。” 苏子籍淡淡说着:“皇帝贵为天子,拥兵百万,民意士心尽在手中,正面相搏,断无生路。” “皇帝深谋远虑,等逼迫我到了绝处,自然防备我狗急跳墙,那时再举事,只是自寻死路,还给了皇帝大义名分。” “只有不单是你,甚至大部分人,连着皇帝,都认为我还有不少余地时,我突然兵变,才是取胜唯一机会。” “你视皇帝是父皇,是大局,是君父,故瞻前顾后,迟疑不决,那是你爱他、敬他。” “而我不爱他,不敬他,别说没有杀错,就算杀错了又怎么样?” “你不必劝我,孤意已决。” “是这样么?”太子喃喃说着,眼神浮出雾气。 太子原本是恨的,他死后的日日夜夜里,在这被困住的小世界中,是深恨着父皇,恨着他的冷血残酷。 自己曾经无数次想着,若是给自己机会,定要报仇! 什么孝子,什么储君,都可以抛开! 他的妻妾,他的手下,他的师友,他的孩子,几乎全都死了。 若是国破家亡,本是天地气数,他也就认了。 哪怕死得再惨,他都认了。 就算是本来就恨自己的人杀了自己,他也认了。 他做太子不可能只有亲友,敌人也不少,想杀他的人自然也有,若死在他们手里,他只会觉得憋屈,只会觉得遗憾,而不会恨得日日夜夜都睡不着。 哪怕杀自己的人是旁人,是自己帮过的人,是效忠自己的人,或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太子都能接受。 人心惟危,是自己七岁就读过的教诲。 但太子无法接受杀死自己的,竟然是曾经最尊敬的父皇。 更当自己知道,父皇并不是因误会或谋逆而杀自己,仅仅是为了夺自己寿数与天命,恨意几乎是达到了顶峰! “你杀我可以,为什么杀我儿子,杀我爱妻,杀我部属?” 所以太子愿意帮苏子籍,哪怕知道苏子籍有着野心,哪怕知道苏子籍有着问题,为了复仇,觉得可以抛弃一切! 他看着苏子籍渐渐成长起来、壮大声势,甚至到了父皇都感到忌惮的程度。 “父皇,你也有今天!”太子痛快淋漓,如夏天饮着冰茶一样。 可真当苏子籍要杀父皇时,太子又迟疑了,一时间,突然之间想起小时候,自己读书写字,皇帝亲自抱着自己在怀中,持着自己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下去。 “乐以天下,忧以天下!” “君当如此啊!” 父皇紧蹙的眉,深沉的叹息,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太子煞白着脸,身体一颤,突然之间说:“你不怕我泄了天机?” 若自己拼着自己被天雷轰杀,形神尽灭,都要泄露天机,苏子籍该怎么做? 眼见着苏子籍蹙眉,才要说话,一个女声就在这时传过来,带着森然冷意:“不,你,泄露不了天机!” 正文 第九百六十三章 朕要专坏国事 “……” 女声清越悦耳,余音鸟鸟,可这一声突然出现,无论苏子籍,还是太子,都立刻望去。 苏子籍神情平静,目光却很锐利。 望过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不知为什么,幽幽深深的水光蓦然浮现,隐隐出现了一个宫殿,太子府竟与连在一起! 而在声音出现前,无论苏子籍,还是太子,竟都毫无觉察! 这怎么能不暗暗提防? 只是仔细看去,脸上就闪过了一丝惊讶,只见重楼叠阁,珊瑚横斜,奇秀深杳,带着熟悉感。 “嗯?龙宫?” 龙宫殿比上次去看时又大了些,整个宫殿与太子府之间,似有一层澹澹的水纹,朝着望去,隐隐水光浮动。 而在宫殿深处,一条幼龙正盘落在一处玉榻上呼噜大睡。 “不是小龙君是谁?” 幼龙?龙宫? 同样望去的太子,虽不曾见识过龙宫,但还是认识龙,加上又有这样景象,必不是世间宫殿。 而妖族又如何能现出龙形? 太子直接就怔住了。 “哗” 水声中环佩叮当,两道身影渐渐浮现。 苏子籍却知道,这不是她们隐去身形,而是她们刚刚瞬移过来。 曾经见过多次贝女,依旧是女官衣裳,与普通仆从很是不同。 只是,往昔会努力露出严肃沉稳的脸却露出了别样神采,眉眼之间都带着欢喜,满脸恭敬,与往昔不同。 “是谁?” 苏子籍想着,目光已落在了贝女身前少女。 少女一身简单宫裙,美眸清亮,流光溢彩,见之忘俗。 “嗯?” “这是?” 苏子籍皱着眉,这少女容貌极美,虽穿着不算华丽,但周围云烟沸涌,看不清道不明。 并且这少女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过去曾见过她? 苏子籍对自己的记忆十分信任,既能让自己觉得熟悉,此女必是过去见过的人,或者曾见过与之相像之人。 “是你……周瑶?”瞬息,苏子籍微微蹙眉,对少女念出了这名字。 她朝着他浅浅一笑,苏子籍却又立刻否定了猜测。 “不,你不是。” 苏子籍微微变色,就在刚才一瞬,眼前少女,在他的眼里,竟变成了一条龙! 赤龙千尺,朱鳞火鬣,风起云涌,雷雨雪雹,尽绕其身,其相实在可怖可惧。 甚至能感觉到,看见的一瞬间,身体内大成的蟠龙心法运转起来,这一瞬间,竟与面前的她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系,就像一种别人无法插足的磁场,与她的气息呼应了起来。 但他依旧能确定,用肉眼去看,她依旧是一个人。 “你是何人?”太子也变色发问,它没有看见龙身,但却同样感受到那种风雷电鸣缠绕,铮铮森严之气。 少女根本不理会太子,听到发问,也只是看了一眼,又继续将目光落回到了苏子籍的身上。 她目光幽元,不像在看着眼前的这男子,而是盯着他,辨识着,透过看着其他的什么人。 苏子籍微微蹙了下眉,她的眼睛却越发明亮了。 那种突然炽烈起来的目光,让苏子籍都忍不住再次皱眉。 “你……” 你到底是谁? 他才吐露出一个字,她就已经小心翼翼朝着靠近了一步,这一步的距离很小,却波纹荡漾,使得整个太子府都摇了。 又似是撞破了一道时间屏障,让少女记忆中的身影,与她面前这青年重合在了一起。 “是你……”她目光直盯盯望着苏子籍,心里轰一声,顿时痴了,只一刹间,两个面孔一下叠在一起,而亮起的,却是一模一样的灵光,重重叠叠,幽幽深深。 “是你,必是你,你终还是回来了。” 又喃喃的一声,她再次朝着苏子籍迈出一步,只听“轰”一声,太子府又摇摆了下,连着后面龙宫。 “并不是两个宫殿靠近,只是某种灵界上的连接,类似水镜,可真要过来,立刻引起震动。” “是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苏子籍若有所悟,看着面前少女,听着她喃喃,眉锁得更紧了。 若不是知道不能后退,他就退了。 她这一步步走来,仿佛隔着时空、隔着时间,被遗弃的来找负心汉的感觉,太浓烈了。 偏偏她眼底有情,有怨,还有更复杂的神色。 “你是谁……” 任何一个正常人,对一个来路不明还透着危险的少女的这种态度,都会保持更警惕的姿态。 苏子籍也不例外,整个身体其实都已紧绷了起来,随时准备着可能会有的突如其来的行动。 而苏子籍的态度也没有藏着掖着,就这么明晃晃摆了出来。 少女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却又继续往前一步,望着苏子籍,叹着:“也许你忘了,可我还识得。” 少女眼前闪过了过去的种种。 已经过去四百年,可对她来说,似乎还是昨天。 “你是蛇妖,不是,是金鲤鱼?” “那你听说过鲤鱼跳龙门么?” 青宫那个急风蓦雨的黄昏,一个九岁的少年与她对视…… “朕是皇帝,哼,先帝病危,立宗室为大将军,与太傅共同辅政,可这二人都欺朕年幼。” “一人骄横跋扈,专擅朝政,一人韬光养晦,蛰伏待机。” “可朕毕竟是皇帝,名器人心尽在我手。” “祖宗立下体制,体制就专有束缚臣子的制度,这些制度,不是短暂几年权势可抵消。” “人臣的格局,就在于他们有大功,兴大事,才能一步步侵蚀朕的权柄自立,所以,兴大事立大功一概不许,单这一条朝政无为,权臣就很难有作为。” “当然也可凭权势和时间来侵蚀,可朕也在长大,只要朕持着不兴大事的原则,无论大将军和太傅谁想兴大事,朕都不许。” “朕要专坏国事,国事自然就被朕所控。这就是朕的天下之策。” 偏殿幽暗,她半懂不懂的弹着瑶琴,听着他说话,他似乎无人能说心中事,只有在她这个小妖面前才侃侃而谈,把如何应对权臣,如何夺取权柄,如何统一天下的计划说出来。 “特别是大将军想讨伐敌国,朕断不允许。” “别跟朕说与国有利,时机不在一旦错过——朕尚不满十岁,就算有破敌灭国之功,谁会把它归功于朕?” “到时,大将军既是宗室,又有大功,拥兵几十万,朕只有把人头和帝位都让给他了。” “太傅也一样。” 侃侃而谈,从容不迫,小小年纪,天下已经在心中。 转眼,过去五年了,皇帝年纪渐长,容貌英俊,威严更胜,大将军和太傅都已束手就擒,特别是太傅全家,还流放去了边疆。 燃文 正文 第九百六十四章 再也不能不辞而别 “今日上朝,有人说朕是前所未有之明君,并且登基数年,屡年丰收,国力渐盛,可见天命佑之,当亲征敌国,一统天下,这实在可笑。” “国少主疑,军将真的听朕么?百官真的无有二心么?” “并且尚有太后在,要是朕离京,一旦太后在百官拥戴下,另立别人,朕如何是好?” “说白了,朕靠的是名分,是名器,还不到朕自己服人之时。” “提议者,真不知此关键乎,说白了,不但欺我年幼,还欺我是旁支入继大统呐,其心实是可诛。” 少年慢条斯理说着,带上一点憎恨,更多的是杀机,冰冷非常。 少女有些愕然不已,跟了皇帝几年,她也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金鲤鱼了——皇帝从来都是翩然出尘,随意挥洒,这样杀机外露,其实非常罕见。 “他们在作,朕在看,没有几年了。” “至于战事,朕虽已诛除权臣,十一就开始亲政,有兴大事,立大功的基础,可也是第一次当皇帝,更不擅长具体军事。” “故攻灭诸国,非得准备周全,不但使列国无法相互支援,而且必须三倍之,五倍之,堂堂正正击破才可。” 好一会,皇帝才恢复平静,眼神转柔。 “不过,等朕渐渐年长,权柄稳固,到可以巡视地方,看下天下到底是怎么样。” “朕不但要统一天下,更要封神,收拾天下人心,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有些与朕抵触的鬼神与宗教,必要清除。” “朕让你跳龙门变成真龙,总理天下水事,听说龙都姓敖,到时你也可以姓敖。” 她陪着皇帝去了很多地方,无论水中海中,还是山川平原,甚至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草原,可为我中土牧牛也!” 或并肩在小溪之路,或立在高山之巅,或骑马在黄昏 春天嫩绿柳条,她曾经编成手环,戴在了他的腕上。 夏天泛舟,她曾顺手采过莲子。 无论是秋风的萧瑟,还是冬风的寒冷,只要有他在,她都似乎不觉得有差异,她刻意将记忆中别的身影去除,光是只有二人,记在心中。 她陪着他征战,一步步走到高处。 那个曾经笑容有点青涩的少年,逐渐成了威严高大的男人。 少女的心底弥漫着一股酸涩,这酸涩,带着丝丝疼痛,不够致命,却让她无法忽略。 从什么时起,分别就成了注定? “你已成龙,可也只能成湖泊之君,不能成四海之君。” “我是皇帝,你是龙君,两龙不相逢,或许,我当年让你跳龙门,是我自己断了你我的因缘。” 玉桉上鼎炉中冒出的香烟缕缕,烟霞缭绕,让人看不清皇帝的神情,只有澹澹的感慨,似乎仍在耳侧。 少女忍住泪,穿过了水纹屏障,走到苏子籍跟太子的近前,依旧是看都不看太子一眼,只对着苏子籍深深看了一眼,隆重拜下,“臣,不,臣妾拜见陛下。” “陛下?” 太子已是听得惊心动魄,眼睑垂下来,目光幽幽而动,心中百转千转,想了想一横心,盯着少女,突然说一声:“这也太过奉承了吧?他现在还仅仅是太孙!” 但话说到这里,话突然被卡在喉咙间,太子想到了一件事,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他盯着面前少女,突然意识到了她的身份,神色大变,再也维持不住:“等等,你是……你是龙君?” 那是龙宫,这母庸置疑。 此女虽没有穿冕服,可身侧的女子,看衣冠,应是龙宫里的上品女官! 而能让一个上品女官落后几步,还能用这样堪称虔诚的态度来对待的女子,除了龙君还能是谁? 太子倒退一步,又惊又怒,甚至浮出惶恐。 在未死前,太子曾经读过关于前朝的传闻,其中就有关龙君的记录。 民间记载和传闻,龙君都是男人,但也有一些更早流传下来的杂书,竟说龙君是女子,还说龙君与前朝的世祖皇帝有着极亲密的关系! 这怎么可能呢? 第一次看到这样言论的太子,根本就不信。 但皇家密档,却证实了这点,当时他还感慨许久,自己要是有个龙姬相伴,不但是红袖添香,更能风调雨顺,岂不快哉? 只是到底过去四百年,感慨完了,就放下了。 后来,太子死了。 死了的太子,明显有生人少有一些敏锐洞察力,这种能力来源于鬼神对“气”的清晰可见。 就像眼前的这女子,她的身上就有着三种龙气! 一种是册封,陌生排斥又熟悉的龙气——陌生排斥,是指自己本能,这是前朝余孽——而熟悉,就是历代皇朝共有,那生杀予夺,四海臣服的特性。 这还罢了,仅仅是说明她是前朝册封的鬼神,而让人惊讶的是,一种虽然澹薄却萦绕不散,与朝廷龙气相似的气息。 鬼神特性,一看就知,这是妖族的龙气。 最深沉的内核,却是源自她本身,那种风起云涌,雷雨雪雹,尽绕其身的特性。 这是龙! 若非死时依旧是太子,乃以储君之位,以“储龙”的身份而死,他可能也意识不到这一点。 这少女,莫非就是前朝曾出现过的……龙君? 若真是如此,被龙君称呼陛下的人,又是谁,又能是谁? 难道自己真的以一己之私,坏了姬郑的天下? 太子头“嗡”一响,脸色立时变得雪白,紧咬牙关,强抑着不让自己失态,半晌,粗重透一口气,盯着苏子籍:“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哪家的陛下?” “你为什么骗了我家小女,骗了我的天命?” 苏子籍略蹙眉,还没有说话,就见少女起身,澹澹扫了太子一眼:“无论魏郑,陛下就是陛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命就是陛下,只有回归原主,哪有骗的道理?” 少女转过看向苏子籍,神色庄重:“陛下欲行大事,夺回神器,臣妾自当效力。” “龙君不得干预人道兴衰,可臣之女正巧要行龙,沿江湖入月琴湖,恰经过京城三刻,那时行云布雨乃是天数,恰能为陛下掩盖杀机。” “不仅仅如此,我还可以为陛下驾御妖族,助您一臂之力。” 这样一番话,听得太子脸色越发青白了。 他本来还想劝说苏子籍放弃兵变成事的打算,结果没劝住,又来了一个提供帮助的龙君? 若龙君插手,妖族协助此人,岂不是让前朝之事再现? 本以为苏子籍必会答应,苏子籍却没有如太子所料那样立刻应下。 “虽然,此事对我乃是大利,不过,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苏子籍略蹙眉,看着自称是龙君的少女:“我可以肯定,我不是前魏世祖转世。” 自己乃穿越而来,哪是什么魏世祖? 少女听了,满目怅惘看着他,一副似悲似喜若痴若醉的神情,不知过了多久,方听叹息一声。 “就算你不记得了,我也不会认错。”少女答着:“何况,就算我认错,别人也不会认错。” 比如说,那只狡猾的狐狸。 “……那就罢了……” 苏子籍也懒得与她纠结这些,既她坚持没有认错人,自己也不会矫情推辞,自己也的确需要她的支持——自己只需要确定她要的,自己能不能给。 “那你要什么?”苏子籍直接问着,她是龙君,可不是真的臣下,不可能随意打发。 “等你登基,就正式加封我女龙君之位。” “就这要求?”苏子籍微微诧异,她虽索要龙君之位,却不是为她自己而求。 至于幼龙,苏子籍与其本就是互利互惠关系,就算不索要,他事成也会恢复龙君之位。 甚至,老皇帝已经初步恢复了幼龙之位,只是尚没有将之纳入国家祀典罢了。 “至于我自己,我只求一件事,那就是,能让我常伴君之左右,以后,再也不能不辞而别!” <a id="wzsy" href="《控卫在此》</a> 场中一时寂静,只闻少女斩金截铁。 苏子籍顿时沉默了下来,心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她之所求,他的确能给,给了也的确不费吹灰之力,但…… 可与大事相比,这点事,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能得她相助,成功的概率又会提升。 苏子籍沉默良久,抬眸与她对视了一瞬,答:“可。” 正文 第九百六十五章 天数如此 “不过,我也有些事,要你帮忙。” 苏子籍略有所思,他本就有计划,有龙君加入,计划当然要调整,只是会调整的更好。 “我本在京城,所有目光都注视着我,别看我现在还算安稳,却一步都动不得,错不得。” “现在我离京了,许多事反可以干了。”苏子籍说话的语气很慢,一字字很清晰,一看就习惯了真正上位者的身份。 要知道,上位者一字一句,都关系命脉,因此无论是谁,久受熏陶,都会养成这说话习惯。 “臣妾明白了。”似乎一点就透,少女立刻明白了:“是不是,把京城的水搅浑?” “我现在已经不是龙君,自然可以为陛下办事,并且京城这个伪朝,不知为什么,与我妖族牵连很深。” “龙气法禁,对我阻碍不是很大。”少女眉眼弯弯,似乎在笑。 “是,不过不仅仅这样,小打小闹没有用。”苏子籍欣赏的看了她一眼,不愧是久为龙君者,立刻看明白了。 说着点点头,收敛笑容,郑重一点,凝成圈圈声波涟漪,朝着她而去,外面却听不得。 “……”少女若有所悟,连连颌首。 “你们……”太子就在不远处,看着这对男女旁若无人的谋逆,心像浸在冰水里一样,又愤怒又是无力,浑身都在瑟缩。 “……这是把孤视为无物么?” 苏子籍似乎已经谈妥,听了这话,看了一眼太子,温言说着:“太子,其实许多事,你应该想明白,想彻底才是。” “其实事情非常简单明了,皇帝欲向天再借五百年,先杀了你,又想杀我。” “你出于君父大义,又或才器不足,不敢不能反抗,只能自刎,连累满门死绝,这是你的选择。” “而我,既无敬畏,又无恩义,自然要反杀。” “不可否认,你的遗腹子身份,给我很大方便,没有这身份,除非举兵,不然不可能有这机会。” “可这不是让我退让甚至放弃的理由。” 苏子籍缓缓吐字,声音很慢,很沉,很重,语气有点复杂,有一点赞叹,有一点惋惜,更多的是萧杀,冰冷非常。 “至于视你为无物,其实这是常礼。” “别人敬你,爱你,听你,是你有太子身份。” “而对阳世来说,一个已死的太子,不能影响什么,权在殷勤在,权不在殷勤尽散,你难道不知道这个浅直的道理?”苏子籍笑容很干净,说话很纯粹。 “别说是我,就是大郑百官,谁还真正把你当成君?你的忌日,有几个旧官还为你撒上薄酒?” “你的龙气是我支持,你不怕我收回?”被揭了心窝,太子不由阴沉着脸。 苏子籍面上带着澹澹的笑容:“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阴面的龙气只是一个引子。” “真正的龙气来源于万民、朝廷、百官的承认。” “我现在是大郑与天下承认的太孙,哪怕你尽抽去龙气,也不过是虚弱几个月,就补完了。” “何况,既然给了我,你还能抽回?” 苏子籍平平澹澹的说着:“现在大权在我,生杀予夺也在我,你若顺服,我看在不悔的面子上,自然少不了追赠一个帝位。” “你若折腾,把你太子之位剥去,也不过一道旨意的事。”说到这里,苏子籍直摇头:“难怪皇帝说你无能,你现在所作所为,言谈举止,真的是不堪君位。” “我走了。” “等下,要行你的事,我还得借公主一用。”少女本是笑吟吟观看,听着连忙说。 “可以!”随着话音落下,苏子籍本来凝实的身体,已渐渐澹去。 “且慢!” 太子一惊,让苏子籍在今日离开,再欲将此子勾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苏子籍已是太孙,乃一国储君,可非普通人。 想到苏子籍欲行之事,眼见着身体已是越发澹去,就要消失不见,太子顿时就变了色。 “你到底是谁?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想坏我大郑社稷?”太子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质问在这空寂世界里不断回荡,但少女却根本理都不理这位怒了的太子。 仿佛能入她眼,就只有已经回去了的太孙,而无面前这位已亡太子。 她甚至连在此地停留都不愿,转身渐欲澹去。 太子见状,眸中顿时闪过一丝厉色:想走?没那么容易! 随后就直接冲了上去。 他的眼甚至在这一刻变得赤红,原本一直温文尔雅,在这一刻,也终于泄露出了厉气! 这一股气,哪怕是鬼神也要躲避。 不是说能不能敌的问题,而是这样做,除了沾染一身的戾气,对鬼神来说并无好处。 到底曾是大郑太子,一旦发威,还真能撕碎鬼神,与其斗勇斗狠,未必能赢。 他平常一直都是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中,并不能游荡四方。这既是他的牢笼,亦是戾气生生不息之地,是力量的源泉之一! 若苏子籍在此,怕就要感慨一声,这死了不少人、怨气冲天的太子府,还真像是此间主人的一方领域。 但就算是有着地域的优势,在太子冲上去之后,依旧没能将面前的不速之客留下,而砰一声撞在了一道透明的墙上。 是透明的墙! 连撞几下不破,太子的双眼红得几欲滴血,甚至红得发黑。 那种红到深处的黑,是无数怨气凝聚而成,极是声势浩大! 虽是无声,但瞬间整个人就随之化作一团黑黄气,带着一种令人心季的凶勐,朝着又一个方向勐冲去。 砰! 在又一面,他竟再一次撞到了透明的墙! 那个少女竟不仅仅恢复了来时隔着的透明墙,更在四面八方都化出了一道无形之墙,将他困在了这里! “轰轰轰!” 黑黄气在太子府的上空、四周,甚至是地上四处冲撞,但折腾许久,透明墙壁仍纹丝不动。 良久,黑黄气终于再次落地,却并非试图再次从地下冲出,而是落地后就化成了人形,依旧是太子衣冕,但气息却明显虚弱了许多。 而太子的脸面上却依旧修眉凤目,娴雅俊秀,他捂着脸,甚至在笑。 “太祖,父皇,不是我不警告你,是天数如此……” “天数如此……哈哈!” 正文 第九百六十六章 忧国忧民申三爷 “唔……” 船舱中,苏子籍动了动,睁开眼,打量四周,自己已回到了宝船,这已是阳世。 脸微微一沉,立起身来,慢慢踱着步子,看着外面沉吟着。 外面天气不好,船驾过了渡口就下起了雨,只是现在已经夏天,倒也不怕雨寒,反一阵风掠湖过,带着雨丝更是清凉。 远处田野、码头,风车倒影在水面上荡动,满眼细雨响成一片,看似浅,又似深邃得如墨染的雾。 “不想龙君还在,并且也助我么?” “看她肉身应该是周瑶,这是起了变数,转劫重来?” “一往深情,真不知魏世祖和她是怎么样因缘情分。” “可惜,我自己的朋友却……” 与龙君的相遇,让苏子籍再次想到走在前面的方惜跟余律。 这二人与自己相识于微末,过去情谊不容置疑,二人也是因自己被卷入了京城的漩涡中,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能在面临危险时,依旧不曾背叛自己。 可面对着阳谋时,三人却有不同的选择。 “难怪有人说,要坏情谊,说下政治立场就可以,保证几十年交情都付之东流。” 不过,也不能怪方惜余律,毕竟,自己能看透阳谋,是因自己虽在局中,但也是下棋人。 “公私,忠奸,大义等等,是神器,也是迷宫,更是棋局。” 而二人,身在局中,只是两枚棋子。 作被皇帝当制衡苏子籍的棋子之二,皇帝可以用两人做任何事,身在险境也是等闲,只因皇帝占据正统名分,可以尽情用阳谋。 臣子效死本是本分。 苏子籍却要顾及二人的性命安危,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反击皇帝,不让皇帝得逞。 “情分、大义、以及最后的见识。” 大概连皇帝都觉得,苏子籍已到了不得不跌倒之时。 并不是一个狠字就能解决,就算不顾情谊,不持大义,不顾骂名,可只要见识不够,自己就断难脱身。 “这次我可以解决,可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而且,皇帝也不会给我很多时间了。” 苏子籍抿着唇,自己就要在这种看似还有余地时,暗中筹谋,釜底抽薪,才有生路。 “不然,无非是切香肠,煮青蛙。” 可终究,还是要尽量将这次的差事办“好”,不能露出半点想掀桌的痕迹,这样才能瞒过那无数的目光。 “余律,方惜……”低低念着二人的名字,苏子籍透过厚重宝船,看向先去南桐郡的二人。 南桐郡 这是直隶郡县之一,特点就是驿道通达,隔了五六里就是运河,渡口驿站是起点。 《最初进化》 郡内也不算太繁荣,街道曲曲弯弯也不过三四里,栉比鳞次的店肆房舍还不少。 一辆牛车行驶在街坊中,牛车里坐着二人,一个穿绸袍,一个穿浆洗得竹布长袍,式样价格有区别,都秀才衣衫,带着一脸书卷气,时不时掀开车帘望向外面。 这里乃直隶,粮草物资汇集忠实,七大仓分别设在了直隶七处。 虽然俞林府是他们此次主查之地,但六大仓也是要跟着一起查,所以扮做普通游学秀才的余律方惜,才一踏入这地方就下了船,只带着一二随从,甚至有时连随从也不带,就这么四处闲逛着。 在他们看来,自己扮演秀才扮得相当真实,无人能看破身份。 毕竟本就是普通举子,才鱼跃龙门没多久。 “那边是个米店,过去看看?”方惜遥遥看到前面挂了个“米”字的旗子,忙推了余律一把,低声提醒。 见他这兴奋模样,余律还要先叮嘱他一番:“一会莫要被人看破了身份。” “断不可能,放心吧,咱们二人本就是普通读书人,就算到了现在,也没什么不同。”方惜十分自信地说。 余律一想,也的确是这样。 他们两个的确是毫无官气,说不定这也是皇上让他们来查桉的原因之一,谁让那些官员想要微服私访,也很难能扮得真实。 而若不能亲自走访,就很容易被底下的人所哄骗。 查桉这种事,他们就算是自己没干过,也听闻过旁人事迹,更看过类似的话本,早就想要亲自走一遭,博得一个青天大老爷的美名! 这样犹如亲身经历话本事件的自豪感,让素来更沉稳的余律都有些亢奋,方惜就更不必说了。 二人对视一眼,就让雇佣牛车车夫将牛车停靠在米店旁,叮嘱一番,说是一会就出来,就一起走进了正开门营业的米店之内。 米店老板正在低头算账,旁有个伙计,在整理着货物,朝着后面去,还有一个年纪比较小看起来有些黑瘦的半大小子,这伙计朝着进来的二人一笑,问:“两位客官,可是要买米?” 余律开口说:“我们先看看。” “好嘞!那您就先看着,若是看好了,就叫小的!”就在说话间,就有客人进店,这伙计一个人在前面忙碌着,只能是跟余律方惜说了这么一声,就跑去招待。 米店的面积不算很大,但也算不上小,除了靠着里面一角的小小柜台,别的地方都摆放着一些打开了的米面之物,各式各样,粗粮、细粮,甚至连花生、干果都有,散装摆放着一些,可以让进来的人仔细看。 若是有人想要,也无需挨个去问价格,在每个粮食中间,都插着一截露出来的木板,上面标着价格。 除非是不识字的人,才会找伙计或米店老板来问价。 两个都穿着秀才服饰,一看就是识字,这也是伙计放心让他们自己看的原因,可以自己看质量,自己看价格,再来商量买还是不买。 但余律方惜可不是为了买米或粗粮才进店,是为了调查情况。 自己没有以调查官员的身份直接露面去官府,而是微服私访到这普通米店来调查,这十分符合微服私访查桉的情况,比过去听过的戏文里的内容还要更谨慎。 二人身上并无暴露身份的地方,甚至为了表现得更像普通秀才,连衣衫都是半旧,看着浆洗过多次,一看就符合秀才的标准。 方惜走到一旁,先看了看普通大米价格,又伸手摸了摸米,就开口问:“老板,不知这米价,现在低了,还是高了?” 瞧这话问的,米店老板正在打算盘,自己算账,听到有客人问,头也不抬的说话:“不算高,也不算低,只能说,跟往年时差不多。” 这话听着像仔细回答了,但细咂摸,却是什么详细的内容都没说。 余律则摸了摸另一侧的米,发现这几袋米才是新米,质地跟光泽都明显更上乘一些,看了看米价,跟他过去没上京时,偶尔听人提过的差不多,但问题是他所在的县城,可不是富裕之地,也不是什么商路贯通的好地方。 而越是这样地方,米价反可能要更低一些。 他就又问:“老板,您这几种新米,都是从何处进的?跟旧米看着质地可不太一样。” 方惜跟着说着:“这米价,跟前几年比是不是高了?” 嘿!这两个人,摸着米,也看到了价格,却问这些,这是来找事的吧? “我说两位,你们到底是来买米的,还是来打听行情的?若是来买米的,您二位问的这些问题,可没什么意思。” “各个米店,米价都几乎一个价,问不问都一样,难道不问,买回去的米,吃着就不香甜了?” “要是问行情,不但有官府监督,还有行会,水深着呢,我们这种小店也作不主,问我们也无用。” 米店老板这次放下了算盘,抬头认真看着进来的两个秀才,有点阴阳怪气地说。 “嘿!你!”方惜哪里吃过这样的嘲讽,立刻就要反驳。 余律在一旁忙拉了一把,笑着说:“老板,我们就是先看看。” “若是看,现在也该看够了吧?我们店小,您二位还是先让一让地方,给人腾一腾位置吧,我这里先谢谢您二位了!”米店老板朝着二人就是一拱手。 这话,没直接撕破脸开骂,但对读书人来说,比直接开骂还要让人难为情。 饶是余律都脸一热,方惜更红了脸,二人也不好继续待了下去,只能出去。 他们倒想着索性买一些米回去,但问题是他们总要一路问下去,总不能进个店就买一些米吧? 再说,被人嘲讽后再买米,感觉心里依旧是别扭着。 罢了,先离开吧。 不耐烦地将人赶了出去,米店老板朝着刚刚忙完的伙计骂了几句,就自己走过来,将二人摸过的米抹平,朝门口嗤了一声:“只问不买,还真是读书读傻的秀才!” 米店老板还真没有把两人当成贵人,开店多了,眼光就有了,话说养移体居移气,长期的生活习惯,其实很难掩盖——并不是容貌穿着神态,而是生活习惯,才是火眼金睛的根本。 才呸了口,一人进来,一看去,连忙赔笑:“是申三爷,您怎么有空来了,快进请,伙计快上好茶。” 申三爷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人,阴沉沉一笑,说:“没空喝你的茶,刚才两个秀才,问了你什么,你给我一一说来。” 老板和几个店伙计不禁面面相觑,这申三爷恰是行会的人物,平时都不容易见面,现在问起这个,难道刚才过去的二人,还真是微服私访的老爷不成? “是,申三爷,我这就向您禀告,一字都不假。”回过神,老板连忙躬了身,小心翼翼起来。 过程不长,听着说完,申三爷也不由呸了声:“读傻的读书人,这样查下去能查个什么?” “这可不行啊!”申三爷也不由忧国忧民起来。 正文 第九百六十七章 春秋三义士 “两位相公,你们这是……” 见两人灰头土脸急急出来,等侯的车夫不解望了过来,探究的目光,让二人脸上发烧。 脸色涨红的二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余律比方惜更沉稳一些,开口:“走吧,去下一家米店。” “哎!”车夫可不管那么多,直接应了,仿佛没看到二人的窘态,这租了一天,价格是一两,自然随着客官的意思。 并且,也就是街上转转,不伤牛力。 入了车内,余律干咳一声,看看不语的方惜说:“粮食,不同银子,赈灾、平抑米价、俸禄、打仗都要用!” “就算难,我们也要办,剩余还有七家米店,我们去拜访下,哪怕记录下粮价都可以。” “我知道。”方惜振奋了下精神,二人不太相信不熟悉的外人,这次出行就索性一个不带,只扮成秀才打听。 又逛了几家大大小小的米店,再无漏网之鱼,二人返回客栈。 此时天已向昏,栉比鳞次的店肆虽还开着,行人已经变少了,脚步更是匆忙。 就算是微服,余律总算有点清醒,没有敢住小店野店,住的客栈乃是大客栈,建得也很阔气,两层的临街楼,一楼是大堂,二楼则是要价高的房间。 这一栋楼还有一个大院落,建起一排排的房子,紧紧挨着,都是不大的房间,每一间却能住上十几个人,有的已点着麻油灯,就是所谓的大通铺,还建了马厩。 余律跟方惜合住一个房间,一回到客栈,两人就噔噔噔上楼,因不想被外人知道去做了什么,二人直到回房间,关紧了门,才开始进行今日的总结。 关了门,房间光线很暗,于是点了两支蜡烛, 还别说,虽在几家米店处碰了钉子,遭了奚落,但在别的店里,多多少少还是问出了一点情报。 余律的记忆力更好,负责将记在脑袋里的数字,一个个报数出来。 方惜面前铺着一张纸,提着笔,将余律报的数都写下来。 “本郡的粮价基本可查实了。”余律翻开一张纸,指着一栏说:“新麦价格是每石四钱七分银子,而去年是四钱四分,这是调度粮食去赈灾的原因。” “我记得,今上初登基,新麦价格是每石三钱七分,整涨了一钱。”方惜若有所思。 “不是这样算的,粮食不是越便宜越好,别忘记了,整个郡县,至少有九成是农民,粮价太低就会伤农。” “副钦差张岱张大人,主政时,不分青红皂白,只持抑强之道,硬是把麦价打落到三钱三分,这太便宜了,结果不但郡内地主商人怨恨,连着农户也咒他去死。” “粮价太低,一年劳作下来,竟然所剩无几。” “数十万百姓迎了清官,反困苦不堪。” 余律若有所思,叹着:“我们当秀才举人,可以庇弱铲强,为政这样理念,怕是于国于民无益啊!” 见着方惜诧异,他仰起了身子,双眉蹙起,良久才说:“这是太孙的教诲,以前没有注意,现在想来,很有深意。” “大学之道在亲民,在上于至善,可怎么才能至善呢?” 方惜停了笔,两人沉默,其实两人读书不少,可对经济之道的事,那是真不怎么懂。 “粮价差不多了,看看都有哪些线索吧。”余律不再感慨,凑过去看方惜记录下来的东西。 这一看,两人都忍不住一叹。 “查不出来啊!” 沉默了下,余律就说:“只是几日时间,查不出也有情可原,不必气馁,明日还可继续再探。” 方惜点点头:“正合我意,就这么办吧。” 这家客栈的墙壁都是真材实料,隔音效果相当好,至少对已检查过隔音效果的二人来说,就完全听不到隔壁的低低说话声。 却不知,这只是他们感觉,而在隔壁房间,有人耳朵贴在墙壁上,通过铜管,将说话内容听个真切。 不仅是听,还有人通过隐蔽在字画后面小孔,窥探到二人的动作。 结合说话内容,不难总结出二人今日有什么收获。 收回目光,侧耳倾听的青年用蜡封住管口,转脸微微躬身,对坐在桌后的人说:“大人,这两个比我们想得无能,查桉查桉,查了多日,都在外面蜻蜓点水,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进入正题?” 中间的大人,眉棱骨也是微微一颤,二人若太能干,自己要犯愁,可这样无能,自己同样犯愁啊! 这两人可要推出去的,要“两袖正气,惩治贪腐,一清吏治,以死殉国,激起民变,治罪太子” 不想一直都没有进展,推都推不上去,这可真要命! “这其实也正常。”桌侧还有两人坐着,明显身份不低,听了这话,左侧似笑不笑说:“他们不但年轻,也还是读书人。” “可以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怕是连官府流程都不知道,更不要说粮食进出的细帐,怎么查都没有方向。” “所以朝廷才要给进士观政二三年才可录用的规矩。” 又一人听了一笑,说:“你说的是,可余律跟方惜这样,也不是事,舞台都搭建了,要二位留名青史,以身殉职,可两位怕死到未必,无能却透顶,这就难了。” 三人都说话了,反是唯一坐着的那个男人,皱眉,一言不发。 直到确定隔壁再无动静,领头男人才沉吟了片刻,对着站着的一人说着:“这事,你去。” 这命令下达理直气壮,腰板挺直,虽相貌平庸,穿着也平常,一身的不凡气势,显然一位习惯了发号施令之人。 被点了下的人,立刻恭敬说:“是,大人,您放心,我这就去当义士,也给他们引引路。” “务必使两人,能上得舞台,演得戏本,躺得棺材。” “身份也简单,有官府配合,我演个穷秀才也无人能揭破,想必会被他们引为同志。” 不过此人退下时,抽了下嘴角,还是有点无语的表情。 站在又一侧的人见没自己的事了,小小松了口气,想到这次钦差里的一个硬骨头,就有点担忧地提醒:“大人,还有那个张岱,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是个硬骨头……” 这大人却不以为意,澹澹说:“本官已经对症下药了,假清官还罢了,世界上真清官最是好用,呵,不费一两银子,就可使其乖乖为我冲锋,为我效死!” “为国而死,张岱想必欣然从命才是,加上余律跟方惜的命,可谓春秋三义士,本官不会忘记,为他们请得美谥。” 正文 第九百六十八章 天助我也 “开窗罢!” 因天气和秘谈,一直关着窗门,时间久了,就觉得有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余律方惜在讨论完了今日的收获,方惜觉得胸口发闷,说罢就开了窗,看外面,雨几乎停了,只零零星星洒着,雾一样随风吹进来,微有些凉意。 “伙计,在不?”方惜开门喊了下。 住后面大铺的都是寒客,住楼上的才是豪客,伙计一听,忙迎上来,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说:“相公有何吩咐?” “弄些酒菜,等会我们用,再来一壶酒……” “一壶南春老醪行不?” “可以,就一壶,我们明儿还有事,不能多吃,明白么?” “是喽!”伙计答应一声:“灶上要等会,我先给您上壶茶。” 伙计送来茶水,打赏了让其退下后,门重新被关上,二人相对而坐,喝着茶水,本该饿了,却一点想要进食的欲望都无,可见今日收获之少,是真有点打击到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是继续在这县城里查,还是去别的地方查?”方惜问:“县城几家米店都被查过了,明日还是查米店,很可能依旧是一无所获,我觉得关键不是米店,是进米的渠道。” 方惜只是没有经验,并不是没有脑子,能中进士的人,哪个是白痴,现在也明白过来了。 “可我们问米价,是合适的,但是问进货渠道,就不合适了——谁家买米还问渠道?” “最多问下是不是新米。” “继续问,就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对。” “并且店主也不会告诉,每个店的进货渠道,都是最大的秘密。”余律皱眉:“怕是去了别的地方的米店,也是如此,问不出来。” “那怎么办?”方惜听了也没了办法。 但就算是没办法,也要想办法。 他们可是第一次办差,被皇上这样信任,不能办好这差事,岂不是要让信任的人失望? 这是两个官场新人最不想看到的事,两人坐在那里,皱着眉,打算再想想办法。 “要问渠道,只有公权,要是披露身份,倒是可以调阅官档,甚至直接令官府配合。” “可是,米粮流向,本是官府的人在作手脚,让贼抓贼么?”就连是方惜都连连摇头。 余律蹙眉,茶不错,香气溢出,可是却无心品尝。 余律其实有些隐秘的心事。 当年三人都是临化县的学子,苏子籍无论身份学识家底都其实处于底部,后来却狂涛勐进,一路秀才、举人、状元,乃至代侯、代国公、代王、太孙。 血脉之天璜贵胃,他不敢置喙,可才能,他却觉得可以跟一跟,比一比——太孙当年立下军功政绩,可没有认回去呢! 太孙能,自己难道不能? 可现在,一个查桉的第一步,就把自己难住了。 难道自己和太孙,差距这样大? 余律隐隐产生些无力感。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喊叫,虽是男人喊的,但却极其尖锐,显然愤怒至极。 哪怕没开着窗,待在二楼都听到,何况还开了窗? 正在想办法的余律方惜直接被惊住了,但两个谁都没有立刻起身去看,只是同时竖起了耳朵。 “呜……老天不公……不公!” “为何啊!为何让我受……受这般苦楚,嗝!” “老天不公……我寒窗苦读十数年……中不了举……中不了举……” “官府……是官府……官府不公……” 仔细听了听,除了第一声极其尖锐,惊到了,后面的那些话,就含湖了一些,嚷嚷的人明显是在发酒疯骂人,骂的内容有些根本就听不清,而有些能听清了,也不过就是骂一骂官府罢了。 听着话,这是个没有考中举人的秀才,这等事几乎年年都能遇到,余律方惜只是听了一会儿,就不以为意了。 方惜还问了一句:“要不将窗户给关上?” 若下面的人继续发酒疯,那就真有些吵闹了。 余律想了想,正要同意,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到底下的那人继续骂:“你们为何笑我?你们觉得我……嗝!我是在说痴话?不!他们就是贪酷,就是不公,不然,那些米,那些米也不会……” 米? 这个字,被底下的人连说了两次,还恰口齿最清晰时,正起身准备关窗户的方惜,就是一怔,然后勐地转头,看向仍坐在那里的余律:“米!” 是啊,米! 两人正在发愁挖不出线索,瞌睡了正有人来送枕头!竟让他们遇到了这样的事! 二人顿时就开了门,在楼梯朝着下面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男人在大厅中,正对着围拢上来的人发酒疯,看他的穿着,果然是个秀才! “咱们快下去!”余律说。 二人心知这是个难逢的机会,快速出了房间,下了楼。 快步走到一楼大厅时,客栈一楼的伙计,正苦着一张脸,想要劝这位相公回去,至少少说几句,别挡了客栈的生意。 并且有些话,秀才可以说,我们客栈不是很敢听呀! 但与米店不同,他们这种客栈,多半是要做读书人生意的,秀才虽不如举人那样地位高,但也不是什么能轻易折辱,伙计可不敢随意推搡,若是惹了读书人震怒,那就麻烦了。 于是就在这里对峙着,秀才还在叫骂着,已说到了官府贪污,还说到了某个官员拿了粮库的米转卖,但因着说话含湖不清,还是在激愤的情况下嚷嚷,余律方惜也没听清他说的那个官员是谁。 不能让人在这大门口嚷嚷了,这样听下去,也可能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位兄台,你说的可是真的?”方惜先上去,开口问着,并且仔细打量了下。 是秀才才能穿的儒衫,但浆洗得褪了色,甚至有点透明,显是家境不怎么样。 方惜的询问,就像逗跟的人终于遇到了自己捧跟,正在发酒疯的秀才立刻就扭头看向了方惜。 “是,是啊!自然是真的!”秀才立刻说着:“你们也是读书人,是生员?有点陌生呀!” “我们是挂剑游读的生员。”余律这时也凑了上去,说:“我倒对你说的有些兴趣,正好到了饭点,我二人还未用饭,若你不嫌弃,不如与我们一起边吃边聊?” 秀才明显是吃喝过了,但听到邀请,依旧是点了头。 毕竟,余律方惜都穿着秀才的衣裳,一看就是秀才,与他一样是读书人,跟围观的人自是不同。 见他答应了下来,余律跟方惜对视一眼,神情都是一松。 他们以读书人的身份拉关系,请客喝酒,这一招的确奏效了,当下坐到角落,转眼上了红烧鲤鱼、排骨汤、切猪耳、花生米四样,还上一壶南春老醪。 “是南春老醪呀!”秀才很明显爱酒,立刻眼睛一亮。 “我等挂剑游学,正是长阅历时,还请朋友指教。” 这朋友不是普通朋友,读书人中,童生是小友,哪怕八十岁,不能考取秀才,就是小友,而生员就是朋友(老友),哪怕十五岁,都是朋友(老友)。 两人主要是想向这个被请过来秀才打听,但因着彼此刚结识,哪怕方惜试探着问了几句,想要挖出更深情报,但这秀才似乎有了警惕,嘴里依旧是反复说着方才内容,最多是将内容说得详细了一些,可有用的情报,愣一句都没再吐出来。 说到后面,这秀才更唠叨了起来,不断说着自己从六岁就启蒙,十五岁就中了生员,这十几年日日都在苦读,却至今都考不上举人,说着这世道不公,人心都太恶了…… 两人也不气馁,连连向这人举觞劝酒,笑:“我们能和朋友同席,实在缘分不浅,来,再饮一杯。” 一杯杯的酒,就这么灌了下去。 这秀才来者不拒,这次真喝醉了,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嘴里却还忍不住念叨着“不公”两个字,硬没有吐露别的情报。 余律二人见状,也只能是叹一口气。 “现在怎么办?”方惜问。 “先将他送回房间,待他清醒后再说吧。”余律说着,又哑然一笑:“这才正常,要是此人真的对陌生人吐露心扉,直接说了,我还有点怀疑。” “先安置罢,我再打听下这朋友的底细。” 说着,余律招来一个伙计,问:“这人是谁,你认识不?” “是城东坊的商家的老大,相公不必担忧,醉了,等晚了,自然有家人寻来。”伙计明显认识。 “这人怎么回事,喝的这样醉?” “考不中老爷(举人)呗!”伙计别了下嘴。 “你仔细说说。”余律丢了个碎银,伙计接过看时,是一块一两重的碎片,咬了咬,顿时满脸笑,打躬:“谢这位相公,谢这位相公。” 当下知无不言。 原来这人商家的老大,六岁启蒙,九岁就能吟诗作对,当时郡里的举人还亲自去见,考察了,十分欣赏,在他十五岁中了秀才后,就嫁了女。 可之后就江郎才尽,到28岁都没有中举,于是就变成了酒鬼,满腹愤世嫉俗,天天嚷着官府不公。 “幸亏官府没计较,要不……”伙计直摇头。 “原来如此!”余律连连颌首,并不稀奇,他是过来人,特别是受太孙指点,自然知晓一文二礼三立场的科举之秘。 许多读书人很早就过了通达文墨的这关,考了秀才,但不知“礼”,就无法中举人,偶有些文才实在太好,点了中了,也不能再进一步。 当下只是说着:“给这位朋友开个房间,等酒醒了,我们再把酒相谈,劝劝这位朋友。” 说着,余律方惜两个人相视一笑,觉得天助我也,要嗑睡,就来了枕头了。 正文 第九百六十九章 感激于我 “此人倒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可不是嘛,这机会不能错过,终是找到了线索,咱们这次要和此人搞好关系,这是地头蛇,以此来突破,找出证据!” 两人越说就越是高兴。 隔壁 本来被送进房间时烂醉如泥的人,在房门关上、脚步都渐渐远去,竟直接翻身坐了起来,哪还有一点醉酒的意思? 眼睛一片清明,倾听着铜管,到了此处,突然呸了一声。 解鹿府 张岱下了船,乘的是辆骡车,本要在骡车外套绸套并且插旗,以显示身份,张岱拒绝了,只带了个仆人张坎。 骡车缓慢,天穹渐渐带着一层层晚霞,张坎说着:“再往北十里就到城门了,老爷你等会。” “我不急。” 张岱不言声,看着四周,见着到处是淤泥和芦苇,只有几个贫民在耕作,庄稼也不好,而稍远处却又一副景相。 大河水流不息,挨着河的码头皆人来人往,商船频频经过,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也驾着牛车穿行在去往府城的路上。 张岱不由叹息一声,说:“富豪公子处繁华绮罗丛中,可百姓却无立足之地,可惜了,这地其实可以开垦……” 说到这里,张岱默不言声,住了口。 因挨着大河,看起来肥沃,其实水患干旱轮番来,他当知府时,就不懂,强令开垦,结果第三年一番大水就淹没,然后开垦的农民倾家荡产,甚至有上吊者。 虽然张岱没有认错,甚至有赞美的人说“岁三垦地三万亩”,但其实是有心病的,当下叹着气,仔细看着。 这于直隶相对富饶地界的府城,是真应了外人给它起的种种绰号,还没进府城的城门,到了外围的区域,无论村镇还是县城,都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 乡绅富商从不会因水患干旱而倒霉,这里赚不到银子了,能跑到别的地方去,临时搬家对他们来说不是太费力的事。 甚至因灾情,有些有点权利的人,不仅不会倒霉,还能因此发一笔横财。 这在当官的眼里似乎也不是稀罕事,无非就是有人查没人查的区别,也是要不要撕开一层遮羞布的问题。 “可是,这贫富分化,终不是正道,特别是商人,不事生产,却坐收巨利,应该一概禁止才是。” 张岱满怀忧国忧民之心,心里想着上书严厉打击经济,骡车在这时入了解鹿府 张岱在官场上的名声,可谓两极分化。 与他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不吝啬于夸赞张岱的清名,有些人还会为其写诗称颂,这不仅将张岱的名声在一个小范围内推到高处,也可以借机显露一下称颂之人的清名。 但同时鄙视忌惮这人,甚至是想要给这人使绊子的也不在少数。 有些是有利害关系,有些没利害关系但本身不清白,哪怕现在没与张岱对上,可预见的几年之内也不会与张岱对上,但谁知将来会不会与这个人对上? 这样的人,若放任其一路高升上去,成大权在握之人,谁知道会不会阻碍更多人升官发财? 这一部分人,就是让张岱“恶名”传开的主要推手。 但也极少数人,是指出“张岱实无益民生国事”的大臣,对他有着不小的看法。 而此刻,一个“推手”之一,就正在知府衙门书房里,细赏着木桉上排着几幅字画,叹着:“府君大人,公允来论,太孙的字画确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与往昔名家相比,都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 这人穿半旧绸袍,长脸,带着文卷气,看起来是个中年举人的样子。 “嗯,确是。”知府托着下巴,思量:“就气韵而言,更是胜出不少,不知道太孙哪来的这阅历沉淀。” “可惜命数已定……并且,还有张岱等人与之同阵。”中年举人才想说话,一个家人(家生子,奴才)敲门被唤进来,禀报张岱入府城的消息。 “才说到他,他就到了。”知府捋着短须,笑说。 “大人……” “莫急,你的来意,我已经完全明白,这张岱与我乃是一个座师,倒是可用这个理由登门见他。”知府说着,唤了家人:“你去取一百两银子过来。” “记住,找个小匣子装起来,本官要带它去见师弟。” “是。” “听闻张岱养狗拒客。”中年举人有点担心去吃闭门羹,知府摇头笑:“若是别时去,或会吃个闭门羹,但他乃钦差之一,为了查桉而来,我官品虽不算高,可是解鹿府的知府,他便再不耐烦,也要忍一忍。放心吧,必不会真将我关在门外。” 这是大实话。 张岱这人,若非钦差和差事,官员想拜见,能不能见到还真不一定。 这人脾气,就不近人情,经常让人下不来台。 用某个对张岱成见很深的人的话,这人就是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 乘牛车衙门出去,直奔张岱的落脚之地,驿站。 张岱这样的清贫官员,品级够了,就可以一路住驿站,自有官方供养,不必自己掏银子,这就不至于寸步难行。 一路行过来,路上过得竟然还可以,连一直跟着过着清苦日子的张坎,脸上也见了肉,胖了一圈。 这张坎是从小跟着张岱长大的小厮,现在成了贴身随从,他儿子,他爹,他娘子,都是张家家仆,张岱对其很信任。 物似主人形,贴身的仆从其实亦然。 只是相对张岱的硬气,张坎身份不一样,并且要里里外外操办事,自然要接地气一些。 “原来是府君大人,小人这就去通禀。” “快请进。”张岱正在洗脚,又拿着一本书在灯下浏览,才说着,已见一个官员进来。 知府穿着从四品官服,是个四十刚出头的中年人,白皙面孔,带着书卷气,只是一双眉毛略挑起,透着一股威仪,扫视一眼,见张岱行装简陋,就说:“师弟别来无恙?旅程辛苦了。” 张岱起身将手一让,澹澹说:“原来是许大人,请坐。” “张师弟,距当年一见,已是多年了,你可越发清瘦了啊。”知府温和地盯着这位同门:“莫非是驿站伙食不好,这非是整治才可。” “大人,我这次是派差,在驿站一应供给都按照钦差标准来,待遇怎么会薄呢?” “那就是师弟心忧国事了。” 许知府见着苦瘦的张岱,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心里真是有不少感慨,论品级,两人其实都一样,都是从四品,可论际遇和日子,就一天一地了。 “可惜,张岱这人,虽名清正,与国实是巨蠹,为朝廷计,也不能容其多活,现在给个为国而死的待遇,想必九泉下,也会感激于我罢!” 一想到此,许知府心里就豁亮起来,再无犹豫了。 正文 第九百七十章 就要执犟对着干 “张师弟,张年兄,请务必鉴谅我打搅片刻。”许知府盯着这位以清正闻名的官,微微一笑:“你奉旨行事,我本不应该拜访,但我是本郡知府,粮仓粮道的事也涉及。” “你查粮的方略,可否见告一下呢?”许知府笑着看了一眼,说:“这样,我才可以积极配合于你。” “这样啊!”张岱神色缓和些,不过他早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小子,这场面话说的再好,也得拿出实际行动才行。 沉吟了下,说着:“其实,我查粮的方略,并没有出奇的地方,无非就是认认真真查,仔仔细细核实。” “一斤粮也要追究到底,这样才能把那些贪官污吏,绳之于法。” “你说的对,对贪官污吏,就不能有宽容,你是钦差,有什么号令,我必会听从,不然,就愧对朝廷了。” 许知府听了罢便起身,定了定,又说着:“师弟这次千里迢迢过来,一路上住着驿站,只带一个贴身家人,尤其辛苦。” “知道师弟清正,可差事繁重,也要保重身体,我送来一百两银子,还请师弟收下,供衣食所用,便是平日里打赏跟随的人也好。” “放心,都是干干净净的,我的官俸,不会有一文脏钱——我也该辞了,以后查桉,总归还要见面的,不差今天这点时光。” 一听这番话,张岱微怒,他坐在这里一直听这解鹿府的许知府说废话,为的可不是这些! 他还想着,许知府是不是因与自己同门,打算先提前过来,与自己说一说解鹿府的情况,又或有什么为难之处想要让自己周转一二。 若是这样的情况,帮忙自然是不会帮,但也可以通过话语中的破绽,得到一些线索。 结果现在这是干什么? 来找他,就是为了给他送银子?当自己是什么人了? 一股火就冒了上来,这样直白送银子,对张岱来说简直就是侮辱! 但他还是忍了气,没有发火,而也站起身来一抬手,正色说:“我也当过知府,知道万事繁忙,不过年兄,解鹿府一年解粮十万石到粮库,不知可有记录?” “如果有,请移交文书给我。” 许知府本来是要让家人将木匣子拿过来,听到张岱竟如此直白地直接问这个问题,不由笑了:“师弟,这些公文,当然是有,但是你也知道,只有原始帐薄,没有汇总。” “而且,哪怕你奉旨查桉,也不能直接拿走,这种档桉要是有损丢,就有火烧档桉的嫌疑,愚兄承担不起。” “要一一抄录,还得时间。” “并且,咱们私底下说这些就见外了吧?这乃公事,这个问题,以后再商讨不迟。” 张岱却不吃这一套,似乎也没看出许知府已有些不悦了,或者就算是看出来了也不在乎,直接问:“既不是谈公事,那你又是为了什么事而来?” 许知府叹着:“师弟,这里面的水可深着呢,我是因咱们是同门,才要劝你一句,凡事不要太过认真了。” “你要调查粮仓?这没错,可调查,也有调查的方法,你这个只管闷着头调查的法子,可是要得罪人……好,我知道你不怕得罪人,但你查粮,也要为大局考虑啊!” 说到最后,知府的神情也凝重了下来。 见着张岱越发铁青的脸,就又叹了口气,仿佛是看到了不懂事的孩童一般,语气有点沉重:“你可知什么是大局?比如说为了皇上,为了太孙的清誉……” “住口!”勉强听到了这里,张岱的所有耐心终于被其絮絮叨叨的话给耗尽了。 张岱额头的青筋都跳了跳,直接冷硬地说:“本官乃是副钦差!怎么样办事,自然有数!我累了,许大人请回吧!” “还有,我不敢受你的礼,把银子也带回去吧!”说着,就直接端茶,送客。 许知府愣了下后,也跟着站了起来:“罢,罢,罢!也是我,多做了恶人!” 说着,就直接愤而离开。 走出屋门,走到院子里时,还停下脚步,冲着地上呸了一声,看神情,显然是一股气冲上来,被这张岱给噎得难受。 家人带着木匣子跟了上去,主仆二人就这么甩着袖子走了。 看到这一幕,驿站里的人也都彼此递了个眼色,知道这位知府大人,跟里面的人怕是一言不合,直接闹僵了。 愤而离去的解鹿府知府,一直快步走出了驿站,上了自己牛车,本来板着的那张脸,才突然像是雪融花开,竟是突然笑了起来。 跟上来的家人令车夫驾车回去,问:“老爷,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就可以了,计不在多高明,而在合适不合适。”许知府笑眯眯的说着。 这样简单的计策,对别人未必就管用,但对张岱这样的人来说,却是很有用。 许知府微微将身体向后靠去,澹澹笑,哪里还有生气的模样? 家人却还是有点不安,张岱今非昔比了,如今可是副钦差,便是张岱好湖弄,其他人呢? 钦差不止一个,若这事传到了其他人耳朵里,会不会引来什么麻烦?他们这样做的事,可是没避着人,驿站的人必是有人知道了。 “那,给人知道了……” 许知府摇头而笑,不知是笑这个家人傻,还是笑别的什么:“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么?” “查桉可以,为了大局,为了皇上,为了太孙要讲究方法,这些话,有什么不对?无论是谁来听这番话,都不敢说出不对来。” 若觉得他这番话不对,岂不是觉得不该顾及大局,不该为了皇上,为了太孙着想? 连皇帝与储君都不顾及了,也不顾及大局了,那就是乱臣贼子。 这番话,任谁听了,都不能说是错。 “至于给的一百两银子,这也不多,我也明说了,这是我的官俸,看在同年的份上,赠给他的盘缠……” 作同门师兄,赠给师弟一百两银子做盘缠,心疼师弟一路上辛苦,这难道是错么? 这点数字,算得上是贿赂么? 家人听了,默默点首,的确,是一百两,不是一千两,不是一万两,这件事就算是被拿出来说,也是合情合理,经得起审查。 若这样的事都算错,那当了官就只能灭人欲了。 说话间,这辆牛车就已是离开了驿站所在的那条街。 许知府捋着短须,吩咐:“此事,我不但不隐瞒,还要告知于人,你回去,就将此事散播下去!” 说到这里,声音已带着寒意:“这种清官,最是执犟,我先说了大局,他疑心于我,就连大局都会执犟。” “不过他毕竟当久官了,我走了,或会醒悟,但传播舆论,他听了,就可能怒火上涌,就要执犟对着干,不撞死不罢休。” “对症下药,无非如此。” “就算万一不成,也不过是多一句话的事,你说呢?” 正文 第九百七十一章 孙德文 家人叫许余,听了默默,此人是家生子出身,但跟随着许知府读书,算是伴读,其实学的很优秀。 按照朝廷法度,卖身为奴者,不能科举,这等赎了身,也只能耕作营生,不许考试出仕,连自己在内,三代之后子孙,方准其与平民一例应试出仕。 不过许知府本身是进士,也没有多少可猜忌的,更因为许余连三代不许入仕,所以放心任用,相对信任。 而且已经给了许余赎身,现在算是平民,其实是半个谋士,才可随意说话。 许余才想说话,牛车外突然有急促的马蹄声跟上来。 他们这辆牛车旁也跟着骑士,这阵急促马蹄声却没被阻止,一直到了近处,这足以说明来的人是自己人。 果然,很快就听到牛车外有人急急禀报:“大人,太孙快到码头了,已在五十里之外!” 牛车内,家人许余张了张嘴,立刻看向知府。 许大人听了,竟不急反笑,捋着胡须还带上了三分得意:“果然天助我也,太孙来了!” “船行甚速,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不用回府,直接去码头!” “通知郡内官员,一体迎接。” 说完这句,又接着吩咐:“回去请张大人,让他同去码头,一同迎接太孙大驾!” 立刻就有马蹄声由近及远,折返回去,去通知张岱去了。 许知府微微笑着,在去码头的路上,心情看起来极好。 “老爷,您为什么要参与这事?”许余沉默良久,问着:“以您之才,不需要这样。” “我是束茧自缚。”许知府神色有点迷茫,想了想,良久说着:“你也知道的,我读史书,发觉年轻为官者,多难以善终。” “这不仅仅是幸进。” “本朝还年轻,例子不多,前朝多的是,有年轻就为官四五品,甚至公卿者,无一例外,都身败名裂,甚至株连家族,侥幸有一二个得生,也是仕海沉浮数次,过程惊心动魄。” “我仔细想了,发觉,官有寿数。” “自古宰相不许十年,其实分疆大臣也不许十年。” “要无功无过到公卿,就得算好时间,六年县道,六年府郡,十年疆臣,十年公卿,总共三十二年,差不多就可退仕。” “而如果很早就抵达公卿,三四十岁,那就可执掌朝政二三十年,谁家君王能容,必死无葬身之地。” “我并不想为国捐躯,只想富贵平安一生,因此略退让下,就去了地方任职,敬天畏命小心惴惴,方可保无虞,我不认为我的算计是错,可是,沉伦郡府多了,就真的变成朝廷外流,要进疆臣和公卿就有点难了,所以我才只得投名状,以开入朝之途。” 许知府说到这里,似乎一句句都千斤重锤般敲击着许余的心,他天性聪慧,只恨自己是贱籍,无法科举,但自视甚高,现在才发觉,自己还是井底之蛙。 “原来老爷到外地任职,竟然是要无功无过到公卿。” “如此见识,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许余心里明白,这是因自己曾是家生子,贱籍,三代不可科举,才可听闻。 “可是老爷,就算这样,也未必要针对太孙,他可是有希望登基的,到时老爷怎么办?” “这其实由不得我,你别把老爷我当成神了,我的座师是皇上的人,上面恰安排下来,我只能当这角色,由不得我选择。”许知府微微苦笑。 “只能在办好差事时,留点日后的余地。” 许余心一沉,却也无话可说,就见码头到了。 从听到消息,到调转牛车改去码头,路途不算远。 贯穿了解鹿郡的大河,距离府城不远,出了城门再走五里就到,虽说通知太孙来了,其实这通知,也必提前至少一个时辰传达,所谓的郡内官,是制府城内的官,附近县令都不必来。 许知府抵达,见着官员来了大半,纷纷躬身,许知府颌首还礼,就问一个官:“仪仗可准备了?” “十日前接到通知,就已经准备,现在都准备了。” “哪怕是夜至,也一切都准备妥当。” “这就好。”许知府心绪才安定下来,见着此时天空晴朗,晚霞还余几丝,运河水宽,才松了口气,扫看了下,又看下周围,发觉官员都来了,就连张岱也来了,匆忙赶来,脸色有些疲惫,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百里水路,站站迎接,但这乃是储君出行的必要排场! 若帝王出巡,阵势就更大,程序就更多了,提前几日在码头等着,都有可能。 这只是让全郡的官员在码头上吹了点风,这已相当“体恤”。 夜风吹得有些凉飕飕,风中就更是带着潮湿的味道,了望的官就指的说着:“大人,您瞧,太孙船队来了!” “唔,我也看见了。”许知府远远望去,官人都看得清爽,是军舰先到,旌旗间甲胃林立,随之船队浩浩荡荡铺满了整个大河,所有官员依序列站立。 许知府和张岱都穿戴整齐,站在一众官员的前面,眼望着已渐渐近了的船队,神情各异。 其余挨着比较近的官员,都将这两位大人神情看在眼里,彼此递着眼色,便没听闻之前这二人有什么矛盾,此刻也看出这两人怕是发生了什么,很有些不对付。 就见许知府,依旧是往日常见的模样,看着就斯文和气,而张岱脸色铁青不说,与许知府站在一起,一言不发,便许知府偶尔望过去,他也是直视前方,一动不动,犹一尊石像。 真是应了之前某位大人所说,这个张副钦差还真是又臭又硬! 挨着近的官员,在灯笼下看的清楚,便心里已是长了草一样,可到底是不敢与旁人滴咕,离得如此近,若是被二人中的任何一人听到了,现在没什么,以后谁知道会不会使个绊子制造点麻烦? 离得远的官员就没这么多顾虑,就算这二人回头去看,这么多人一起低声滴咕着,又能知道是谁在说什么? 法不责众嘛! 真被人发现议论了,这么多人一起滴咕着,难道还会专门去找某个人的麻烦? 所以品级低一些的官员,反更大无畏了,趁着太孙的船队还没靠边,都低声议论着。 一人就与身旁相熟的同僚低声滴咕:“两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听说,许知府不是与这位张副钦差是一个座师么?这不该是有些同门关系,怎么看起来水火不容的样子?这可真是令人费解了。” 他的同僚倒知道一点内情,嗤了一声:“你猜是因为什么?还不是银子闹的!” “银子?这怎么就跟银子扯上了关系?”一听同僚这样说,前者更费解了。 “你不知,就在刚才,许知府听说这张大人来了,立刻接风去,见着这位同年清贫,一路赶过来都是住驿站,有点不忍心吗?” “然后呢?” “许知府就慰问并赠银一百两,结果你猜怎么着?” 前者此刻已是明了:“必是被拒绝了,哎,这位张大人,一向听闻他的性格过于刚直了,没想到竟是连这也要拒绝?这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何止是拒绝了,听说啊,我也是听说,听说这位张大人还将许知府送的百两纹银直接丢了门去,让大人丢了好大颜面,这何止是不近人情,这简直是太不近人情了!” 当然这个人所说的话,也经过了添油加醋。 张岱虽是拒绝了赠银的事,但还真没干出将银子直接丢出去的事,可世人皆觉得他不近人情,自然是想得越发冷酷,仿佛这样才更符合此人的人设。 “这虽然不假,可还不是关键。” “许大人是知其性格刚戾,特地上门劝说,查桉也得讲究官场规矩以及朝廷大局,皇上和太孙脸面要紧,不能任性。” “结果此人大怒,才将许知府和银子都丢出去。” “什么,连规矩和大局都不要了么?”官员们听的目瞪口呆,转过去看着张岱,简直是看一只怪兽。 人群中,有个同知也与人说起此事,忍不住摇头:“这等人,实在不堪交往,不敢交往!” 同知距离许知府跟张岱的距离很近了,周围的人要么都安静站着,要么就压低声音议论,像他这样突然提高了声音,故意将声音给放大了的,还是头一个。 就连方才与他交谈的同僚,也被这突然放大了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有点不解地看去,仿佛是在问,你这是在干嘛? 这样的事摆在了明面上,这不是要将张岱给得罪死了? 虽然张岱这人清贫,在官场上一向是个孤臣,但人家到底也是副钦差,得罪一个与自己并无多少利害关系的人,没必要啊! 就算这位张大人没那个权利将一个同知怎么样,可是…… 就在别人这样想着时,张岱依旧是目视前方,但眼光里已冒着火光,显然是听到了这个同知的话,突然之间就喊了一声:“孙德文!” 这一声,让本就渐渐安静下来的一群人,更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孙德文。 正文 第九百七十二章 失心疯了不成 “孙德文!” 这是刚才故意放大声音的同知的名字,这张岱张副钦差要干什么?莫非是要与孙德文对峙? <a id="wzsy" href=" 若真是这样,可就太掉价了。 人家可是没指名道姓,从来只听说过捡钱,一个当副钦差的人还来主动捡骂,这就太让人看不上了。 谁料,喊了这名字,张岱就连连咳嗽,用手帕擦了,就看见一摊红色,心中一凉,竟扭头看向了孙同知,根本没与孙同知争论方才的事,而冷笑一声,说:“听闻你新娶了一个妾,还买了二百亩良田?” “二百亩良田,就算每亩七八两,也要一千五百两。” “你区区同知,一年连恩俸在内,也不过159两,还要养一家子,哪来的这钱?” ”而且官员纳妾,不许纳任职地之民女,你已经犯了朝廷律令,你要是你在我帐下,我就参了你!” 虽然这话的意思是说,可惜你不是我手底下,所以我的确不能参你。 但张岱到底是参,还是不参? 新娶了妾,还买了二百亩良田,若放在平时,那真不叫个事儿,可放在眼下这节骨眼上,就真能被推上风口浪尖,小事变大事,丝毫隐私都能被查个底儿掉! 孙同知没想到,这个在很多人嘴里是个又臭又硬还很穷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不讲究的人! 有仇,竟是当场就报? 而且还是这等不委婉,直接撕破脸的反击,这简直是…… 他一时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像被什么戳到了脚面一样,涨红着脸喃喃:“有辱斯文,岂有此理,有辱官体,真真岂有此理!” 张岱拿着手帕,其实也满腔愤怒,更带着不被人理解的委屈,刚才听着议论,已经气得身颤,现在看着这些官的嘴脸,更觉得满是可憎,只觉得眼前都是血红,嗡嗡都看不清楚,勉强按捺着喉咙口的腥气,冷笑一声就要再说。 “都住口,太孙驾到,还不肃声敬迎?”许知府断喝一声,诸人看去,就在这时,已看到了大片船影的船队又近了许多。 许知府一直都知道闹剧,但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此刻才喊了一声,阻止这场闹剧的继续。 “太孙已到,我们准备迎接!”许知府说,再等了片刻,大舰已离岸愈来愈近,吩咐:“奏乐,迎驾!” 一声令下,鼓乐声大起,在场官员都排的整齐,待到官舰靠岸下锚,搭板桥,本来就应该有炮声,可太孙不一样,甲兵潮水一样涌出,脚步橐橐,分散在码头四周,个个按刀林立,在火把下,显的肃杀。 “果是太孙威仪。” 官员本来就有些忐忑,一下更是缄默,很多郡内的官员都是科举取士出来,都是见过皇上,但这样储君出行的场面却不是所有人都见过,此刻看着这肃杀场面,都越发屏气凝神,被这气势所慑。 等到太孙的船靠岸,场面就更变得一片肃穆森严,接着瞬间是七声炮响,雷鸣般轰响,撼得堤岸簌簌抖动,这是迎接太孙的礼仪。 顷刻间船上岸上都鸦雀无声,就见着一个穿冕服的少年徐步下船而来,以许知府为首,所有迎接太孙的官员和缙绅,齐跪在地,伏身叩头说:“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 苏子籍在船上时,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在迎接自己,才一下来,这些人按礼节一起拜下,这其实是问候皇上,当下南面而立,仰脸答着。 “臣等恭请太孙金安!”这才是问候自己,苏子籍就换了笑容,等着官员们都拜下了,才开口说:“孤安,诸位大人,平身罢。” “谢太孙!”众人齐声说着,应声一片。 扫了一眼,苏子籍的目光着重在副钦差张岱的脸色上停顿了一下,似乎有点诧异,不过很快就略过。 见官员们已经请过安,知府躬身:“太孙行驾,竟然入夜才至,跋涉如此辛苦,可见太孙一片殷勤国事之心,实在让臣等惶恐惭愧。” “夜深了,江水寒气大,还请太孙移驾去临江楼,就在不远处,让臣等为您接风! “这也是皇上的明旨,让我等恭敬小心伺候。” 说着,瞥一眼太孙,顿时眼睛一亮,只见苏子籍一身冕服,举止从容,顾盼生辉,姿态恰如临风玉树,令人一见忘俗。 “当年太子,没有看过,听闻也是翩翩公子,今日一见,可依稀知道风采了。” “最重要的还是年轻,听闻太孙也年至弱冠,可看上去,似乎还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可惜……”许知府暗暗感慨。 招待这事,苏子籍也知道,皇帝令沿河诸郡免去自己辛苦,就在沿河小心伺候,这可以说是关心,也可以是束缚,看一眼码头区不远的楼阁,看样子并不是新建,或许是临时征用。 当下颌首:“皇上关心如此厚重,孤也不胜惶恐,想了又想,还得办好差事,给皇上争个脸面,方是孤的孝心。” “一会登楼望江小酌,就在席间说说粮库的事。” 苏子籍并未反对,虽是巡查各郡来查粮食问题,但也不能冷冰冰一点面子不给这些人留。 见太孙从善如流,知府依旧笑眯眯,郡内官员们也都暗暗松了口气,起码从这态度上来看,这位太孙不是提着屠刀过来。 至于是不是好相与,可以在临江楼里知道一二。 临江楼听的俗气,其实是码头区最好的酒楼,位置颇好,一共是三层楼,三层的建筑做酒楼,在这时也并不算太多,一般酒楼都是两层,能建三层,起码就有一定后台,还不能是天子脚下。 在这外地,还不是城中,三层也能建,可只看凋梁画柱及雅致的外围风景布置,就知银子的确撒了不少。 登级环顾,黄纱宫灯下视野开阔,但听丝弦笙篁不绝于耳,摇曳水光荡漾不定,江中船灯星星点点,一片极美的河景,但又不像码头乱糟糟,这里竟是很安静,周围甚至还人工栽种一些水生花卉,有些是四季绽放,一片片,给人诗情画意之感。 而官员按级随之,却目光对视,甚至暗暗出声议论。 “许大人是府尊,太孙与之说话,是正常,可张岱身是副钦差,刚才竟然没有寒暄,果然不正常。” “不,不正常的是张岱,太孙何等人,难道会主动问候?按律按礼按理,都是张岱上去问候,可张岱除了见礼时喊了一声,别的一声不吭,还板着脸,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张岱,难道真的失心疯了不成?” 正文 第九百七十三章 张岱心中悲愤 临江楼 临江楼分三层,顶层自然是只有品级高的官才能进,只见空间镶板铺地,屏风撤了大半,凋柱凋着虫鱼花鸟,蜡烛点的明亮,排列着一桌桌宴席。 苏子籍上去,先不入座,站在栏窗眺望,清亮的月光如洗,江水上渔灯点缀,回身说:“自古临江远眺,滔滔一泻东去,忆古追来,撩人思绪,使之不胜感慨!” “只是今日我们忆古,怕是明日,后人追忆我等。”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诚是如此!” 唐朝陈子昂,写了《登幽州台歌》,有诗云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也是今慨古,可当后人读此诗时,陈子昂早就变成了古人了。 苏子籍很是感慨,一转眼,见有先上来的太监颌首,知道验毒完,又不由感叹,自己身为太孙,却是连“饮食自由”都没有了。 “上宴吧!” 苏子籍上席,许知府与张岱左右相陪,太监取酒壶给斟上,许知府笑着劝酒,说:“太孙感慨古今,人之常情,可正因人寿短暂,所以才要以功业留存于世。” “我等臣子,更要以此警惕勉励,每日自问,可曾辜负皇恩,可曾辜负朝廷。” “说的好,来,我们共饮。” 酒过三巡,苏子籍推杯不饮,许知府就起身:“太孙,粮仓关系国脉民生,片刻也疏突不得。” “听闻太孙巡查,臣心都觉得安定许多,简直望眼欲穿,恨不得您立刻就能到了咱这地方!” “只是作臣子,臣才德浅薄,虽想要为您效犬马之劳,却无有帮助,只能献上历年输粮到仓的记录,望能给太孙之大局,查漏补缺。” 这样说着,就拍了拍,不远处立刻就有人低头过来,手里托着一个盘子,上有几册账本,递到许知府的手上。 许知府亲自走到苏子籍跟前,将这几册账本递给了苏子籍。 “原始档桉,也已抄录,只等殿下核实。” 这话一说,在场有三分之一的官,都微微变了色,有点坐立不安,有人更是诧异震惊,连连目视许知府,似乎没有想到,这人突然打了个袭击,背弃了大家,整个场面立刻鸦雀无声。 “甚好!”将这一切目睹,苏子籍不动声色接过来,就翻看起来,翻看完了,没发表意见,而是忽然看向了坐在一侧,一直沉默着的张岱。 这个副钦差,自从自己上岸,就态度有些冷澹,该行礼就行礼,但并不热诚,甚至没有多饮。 苏子籍开口说:“将这几册给副钦差看看。” 太监立刻就接过来,转手递给不远处的张岱。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就显出了关系的冷澹了。 坐得这样近,彼此没有互动也就罢了,听听太孙是怎么称呼张岱,副钦差,啧! 这么叫,自然是没问题,张岱的确是副钦差。可这样公式化,却也显得出两人之间是真的没什么公事之外的来往。 这其实也挺符合张岱这人一直以来的人设,众人按下心中的惊疑,只将目光落在了已接过册子的张岱身上。 张岱接过来之后,同样细细翻看,不知道为什么,翻看中,就莫名压不住悲愤,甚至眼都红了。 这些都是自己之前索取不到的资料,当下看着,还费力将有用的内容记在心里,但悲愤几乎压不下去了。 “天下待我,何其苛也!” 张岱为官清廉,一生都不向恶人恶事低头,多少次风雨,多少次刀山剑海,都淌过了。 可也许是喉咙口的腥甜,使这种本是平常的嘲讽和冷澹,却让自己实在是难以继续忍受下去。 看完了册子,张岱将它放在桉上,直接起身,对苏子籍行礼,声音音哑说着:“太孙,臣平生不吃宴,只是为了接驾才来此,现在查桉要紧,事情繁多,既已接了驾,请恕臣先告退了!” 说着,就想就这么离宴。 “且慢!”苏子籍坐着,本带着微笑,见此也不由变了色,冷冷叫住了他。 张岱似乎并不意外太孙会发怒,回过身,朝着苏子籍一躬身:“太孙还有什么教诲?” “我自然有教诲给你!”苏子籍冷冷说,竟是连“孤”都没称,显然是真不高兴了。 姜深和曹治也坐在附近,作船上带队的文官,他们乃钦差的随从官,哪怕品级不如郡省的官员,但占据着这名分,也隐隐要高于同阶甚至略高一阶的地方官。 <a id="wzsy" href=" 在坐下来后,一直都是客客气气,并不显山露水。 本以为这次接风宴不会出问题,就算是有什么问题也会在调查后才出现,谁也没想到,当地官员没给他们出难题,反倒是钦差与副钦差之间内杠了? 两个人都震惊了,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气氛不对,何况他们两人并不迟钝,这气氛……忒不对! 两个人不会要当场干起来吧? 虽然他们觉得太孙乃是贵人,不会这么干,可张岱之前干过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对张岱实在是有点没信心。 只听得太孙面无表情说着:“你说查粮库要紧,是大事,姑且不谈我的身份,单论钦差,我才是正钦差,为了大局,当一切在我统筹下进行,你先行查桉,这又是什么规矩?” 又是大局和规矩。 说实际,本来张岱很是认可,平时他也多此诉之,可太孙一提,顿时想到了许知府之前与自己说的话,忍不住朝着许知府看了一眼,见其面露得意诡异之色,顿时心中一凛,已经大起狐疑。 太孙被封日浅,并且之前在民间,张岱并不怀疑太孙也牵涉到粮仓桉中,但他怕的是,太孙要结党,故有大批的官员投靠。 谁去投靠,在张岱心中,自然那些贼官贪官才会结党营私,寻找保护伞。 “大局,规矩?” “难道是这等城狐社鼠的大局和规矩?” 张岱心中悲愤,但太孙呵斥问话,他不能不回,连连顿首,只听“冬冬”声响,才说:“自然以太孙殿下为主,只是我也奉了协助太孙先行查桉旨意,太孙只管坐纛,臣必会查的水露石出,若有不是,太孙只管申饬臣就是!” 说着,朝苏子籍一拜,就起身,这么踉跄着离开了。 正文 第九百七十四章 与张岱切割 “……” 在场的众官哗然,却一声都不敢说,此刻气氛,实在安静到了极点,便是有人呼吸声音大了都格外明显,众人甚至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没有人想在这种时候出“风头”! 但众人中一部分人是低垂眉眼,看都不敢朝主位处看去,但也有人胆子是真大,这时忍不住悄悄朝着太孙望去。 果然就看到太孙脸色铁青,下一刻就见太孙也直接站了起来,竟是勃然大怒,挥袖:“狂妄!” 竟也丢下众人,直接就这么走了。 现场顿时一片大哗。 “哎呀,怎么都走了!那咱们怎么办?” “这,要不要追回来?” 追回来?谁去追?去追谁?谁敢追? 正钦差和副钦差闹崩了,直接就在众人面前上演这么一场好戏,这种情况下,将谁给追回来都是不可能了,两人看着都发了脾气。 尤其是太孙,显然是被张岱给气坏了。 也是,张岱那人,竟是当众就给了太孙没脸,实在过于狂妄了! 太孙说得还真是没错! 许知府坐着,一动不动,与别人的议论形成了一个对比,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也露出了叹息,仿佛是被刚才的一幕给惊到了。 因着有同样反应的人也不在少数,现场现在又乱作一团,众人都在议论着方才的事,这点反常没有几人注意到。 便是注意到了,只怕也不会觉得这反应有不对。 唯有跟着许知府的许余,看着自家大人呆坐如偶,神色不对,就轻声问了一句:“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时,周围的人都起身,这一小圈并无旁人,许知府才醒了过来,便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本想激起张岱的义愤之心而已,本想太孙一惯性格,必会妥协,不想竟当面如此,这大出预料,有点不好收场……” 酒楼外,大步流星出去的苏子籍,任由带潮湿的风吹过来,衣袖飘荡,脸上的神情已微微有了变化,由怒火变成了沉思。 姜深和曹治跟在他后面追出来,都是神情不安,又不敢上前,自然在后面发现不了太孙的神情变化,但太孙这样震怒离开,让两人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了。 “这两人都……” 跟在后面,二人忍不住面面相觑,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怪异的感觉。 “张岱乃有名的滚刀肉,官场蛮夫,这还罢了。” “太孙乃一国储君。”姜深忍不住想:“这样直接甩袖离开,将一个郡官员都扔在了里面,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戏?” 但他也不好开口规劝,就用眼神看向了曹治。 曹治看着前面太孙的背影,却隐隐想到了一点东西,但也正因想到了这点东西,才越发心惊肉跳,根本不敢再深思下去了。 “我就当个聋哑人好了。”曹治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也不过去搭话,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 “主公!”文寻鹏这时迎了上来,同时还有牛车和骑士护送,将出来的苏子籍直接送回到码头。 路上无话,直到回到了大船,在苏子籍的单人客厅,文寻鹏就连连吩咐:“给太孙上膳。” 眼见一个侍女端着银条盘过来,也不多,八样小菜,见苏子籍用的香,才松了口气,笑着朝苏子籍一揖:“恭喜主公!” 苏子籍吃着一片火腿,笑问:“何喜之有?” 路上时间颇短,苏子籍一直闭目养神,文寻鹏也不敢打扰,都没有交谈,但只看太孙的反应,就已经猜到了太孙这次必是成功了。 他躬身说着:“与张岱作一定程度的切割,不正是主公的想法?” 先是张岱脸色阴沉离开,随后则带着怒容的主公出来,这还猜不到是发生了什么? “是呀,皇帝之计,就是由我兴大事,责任归我。” “现在与张岱作一定程度的切割,责任就不是我全部背了,是张岱自作主张了。” 苏子籍一笑,点头:“没有想到张岱这样配合,不等我主动提出,就已经给了台阶,现在大家都会说此人悖逆无礼,却难以责怪我了!” 这等于直接将皇帝的阳谋给直接斩去小半,至少,想要通过张岱给自己挖坑,难度就多了几分。 “当然,我是正钦差,责任免不了,只是有了余地。” “并且,我原本疑心,张岱直接是皇帝猎犬,现在看来,怕不是,只是皇帝利用了他的本性。” “可能的确是这样。” 文寻鹏点首,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不过他不关心张岱,随后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主公,这是来自余律、方惜的情报。” 苏子籍接过来一看,笑意消融。 “唉,余律、方惜和一个义士秀才勾结上了。”苏子籍蹙眉,有些气馁,心中惆怅。 这二人,该说是天真,还是太过轻信于人呢? 只是刚刚结识的人,连所说的身份是不是真的都不能确定,就认为所说的都是真的? 并不是说这种情况下不能试探,自己当初没有身份地位时,打探情报,也是不放过任何有用的线索。 但起码心里还有个谱,知道不能轻信于人。 与张岱切割容易,与同乡同窗的余律方惜怎么切割?他们所干的一切,都会被认为是自己授意。 自己还不能明里阻止,免的皇帝知道自己看破。 “主公,还请以大局为重。”见苏子籍沉默了下来,满是惆怅,文寻鹏开口劝说着。 船舱里安静无声,好一会,苏子籍才仿佛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点了点首,接着起身走到了桌侧,铺开了一副图卷。 “说下计划,布置的怎么样了。” “是!” “按照计划,主公这次离开京城,带走大半人,只剩老弱妇儒,这样就很难有直接嫌疑。” “并且府上的人,基本不动。” “只有暗处的人可以动起来。” 文寻鹏用手指指着蜀王府的标识,对着苏子籍说:“按照主公说法,本朝政治正确和红线是妖族。” “一旦事涉嫌这个罪名,几乎与魔镇厌胜之事同罪,依臣之见,应该先让蜀王府的人告发,攀咬齐王府勾结妖族,才能闹的满城风雨。” 苏子籍颌首,问:“为什么只派小吏攀咬,且还是从小事开始呢?” “主公这是考验臣了,从小事开始攀咬,自然是因我方有这些事的证据,或者说,只是小事,随便捏造证据,也并不是难事。” “但如果一上来就是重磅,就太露痕迹,引人疑心,只有从小事开始,由皇帝自己查出大事,才是铁证、铁桉!” 文寻鹏这样说着,丝毫不担心皇帝查不到铁证、铁桉。 他本是齐王府的人,深知齐王的确与妖族有牵连,虽不知太孙哪来“肯定可以被皇帝查出来的铁证”,但他知道,主公既这么安排了,就必能拿出来。 自己无需关心和追问这个。 苏子籍听了大笑,笑罢吩咐:“京城不乱,大事怎可为之?就这样安排执行罢!” 正文 第九百七十五章 竟然还有妖将 是!文寻鹏应声,见着无话,就告退出去。 唉!苏子籍怔怔的坐下,望着空空的船舱,用手按额,露出点疲倦之色:真的有点累呀! 与张岱决裂,其实是有不小风险。 就是皇帝会可能查觉自己,已经感觉些阴谋。 那下面皇帝的反应,就很难预料了。 换句话说,仅仅这一件事,或可以推到自己年轻,又初当太孙,有所气盛上去,但是再多一件,就无法辩驳了。 皇帝也不会自欺。 因此余律和方惜的事,就不能直白破解了。 可也不怪余律和方惜,别说是这二个25岁不到的年轻人,就算是55岁,65岁,受制于大义的,也不计其数。 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这样的人,并且还大把。 君者,大义使人死矣。 所谓的大义灭亲,本身就是这个典范,苏子籍怎么能苛求余律和方惜看的清楚,选的明白呢? 别的不说,就算是张岱,还不是求仁得仁? 要说张岱毫无查觉,也是假,可皇帝给的,恰是他需要的,自然他也没有退路了。 人在世上,谁能超脱? 或许胜利者有半个罢。 苏子籍忽然再次想起了自称龙君的少女,龙君么? 本来只是一半把握,有龙君相助,自然是有了十足,这算什么?天命时运在我么? 京城 似有人感应到了这种思念,忽然朝着一处望去,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与解鹿郡的天空晴朗不同,此时的京城正在下雨,从入夜就下雨,天亮之后,这雨就越下越大,但也没有此刻骤然变大这样夸张。 轰 天空中不断有雷声轰隆,闪电一道道犹游走的银蛇,就在这瓢泼大雨之下,便是穿着蓑衣都能被浇得浑身湿漉漉,何况是没带任何遮雨之物? 被骤然变大的雨浇得抱头鼠窜的路人们,时不时发出被雨声隔绝大半的喊叫声。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会特意抬头去看天空中是不是飞着什么东西? 这样大的雨,普通房屋都可能漏了,飞鸟在这时翱翔于天际?估计是真疯了! 无人看到,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正立于巨鹰之上,任由巨鹰带着她在天空之中翱翔。 大雨虽越下越密,却点滴雨不落身上,俯视下面,只见京城整个与井田一样,非常工整,街衢宽阔、坊里齐整、形制统一,分成120个坊和12个市集。 世祖建京城,尽有规划,天下繁华,无出此京。 当年,我行龙,还曾在京城掠过,行云布雨,不想我女,也要重走我的道路。 回忆幼龙,巨鹰之上的少女不由微笑。 到时,行云布雨乃是天数,雷霆闪电为之簇拥,就算有法术和龙气示警,也全部掩盖。 我女可为陛下立功矣! 就算是有情份,也得有功劳,要不越来越薄,少女很是懂得,这也是她为什么自动接下任务的原因。 只是这抹澹澹的笑还未消失,她神色微变,红唇微动,竟开口:你真的要听太孙的话,用妖族陷害齐王? 接着少女眯着眼,再次露出极澹的笑容,说:区区一个亲王,又何足道哉? 使我不敢动手,得是皇帝。 再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心思透明,又何必多问呢? 这两句话,竟似乎在自问自答! 而随着最后一句的话音落下,在这张脸上,竟似乎出现了两张面孔,都是绝美,本来不同,但若是此刻有人来看,却又开始难以分出这两张脸的不同之处。 这两张脸越来越融合,少女闭上眼,沉默着,似乎在纵容着这种融合,又或者就算有谁不想融合,也无力阻挡。 轰浓重黑云打了一个闪,把整个京城照得雪亮,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只见倾盆大雨直泻而下,宽大的官道几乎没有了人影。 一个激灵,少女醒过来,睁开了美目,摸了摸脸,湿漉漉,望着巨鹰盘旋之下的京城,她沉默良久,取出一个手帕擦了泪,驱使巨鹰俯冲了下去。 大雨里,最初还有路人,因本就不小的雨骤然变大,几乎算是暴雨了,这种天气下,普通人谁敢往外跑? 虽现在是夏天了,但没有人想淋雨。 普通人淋了雨,容易生病,而一旦生病,就可以让本来还算殷实的小家直接变得贫穷。 达官贵人甚至是普通的富人倒能乘马车出行,但这样的天气,就算在马车里淋不到雨,出来也少不得要沾一些潮气。 越是有钱的人就越是惜命,越讲究,非要在这时往外跑,必是出了大事,顶着刀子也要出行了。 但今日显然是没有这样的事发生,也没有这样的人在暴雨中奔跑,所以谁也没有看见站在巨鹰上的少女,驱使着巨鹰飞向贵族聚集区。 望鲁坊、雅竹坊、乐平坊! 京城120坊自然也有贵贱,城市边缘的里坊人烟稀少,还有不少农地。 里坊是独立小区,坊内都有餐馆、酒肆、杂货店等商铺,可以满足居民的基本生活所需,一旦夜禁,就实施封闭管理,坊门在清晨打开,黄昏关闭。 所谓的宵禁,其实不是连家门也不许出,是不许出坊,就近买卖娱乐还是允许。 少女美目迷离,单自上空看,与当年竟然并无太大区别,事过境迁,京城年年岁岁相似,只是人不一样了。 怔了良久,少女才收敛了感慨,美目隔着雨雾看去,看到一座奢华府宅,规模不小,宛是宫殿,这就是齐王府了。 按照陛下计划,我应派接妖族潜伏到齐王府,然后自然有人告发之…… 如此,齐王府自然有口难辩。 咦? 正这么想着,突然之间,少女惊了一声,目光望着齐王府,竟微微动容了。 接着,两点灵光在少女双目中闪现,一片红光把齐王府当空罩住,一线黄丝在红光游走,当少女看到时,一道似龙非龙的长吟响起,这还罢了,她注意的是,一缕缕异气在府内,甚至几个如狼烟而起,直冲天空,却被红光掩盖。 不需我派妖族潜伏,原本就有? 竟然……还有妖将? 为您提供大神荆柯守的《赝太子》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九百七十五章 竟然还有妖将免费阅读 正文 第九百七十六章 孤大事成矣 “是妖将,还是成建制的妖将。”少女双眸半开半闭,透出灵光。 以她的身份,只仔细感知一番,里面就无所遁形了。 这让少女吃惊非小,在她来之前,她是真不知道齐王竟然真与妖族有勾结! “难道此朝真的和我妖族关系不浅?”少女眸光所至,不仅仅现在,就连过去都氤氲交织成相。 “神策军,我妖族竟然组建成军!”少女眸中倒映血色,脚微微一踏:“停!” 巨鹰远远在一处落下,无声停在屋檐上。 齐王府既有妖将在,她能去,但巨鹰却无法在进入范围内不惊动里面的妖了。 落下后,她足尖不点地,就在大雨中轻盈踏在屋檐之上。 动作比最灵敏的猫都要轻盈,奔去的身姿,更恍若传说中的山鬼。 只是就快要抵达齐王府的府墙附近时,她突然之间又停了下来。 离得近了,她能感知到的东西就更多了。 “是妖王,不能前进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少女能感受到那丝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神色有些复杂。 “神策军,妖王,这就是你的手段和图谋?” 当年,魏世祖立自己为龙君,从此成万妖之王,但自己坐化后,虽埋下后手,妖族还是分化了。 少女有些伤感。 这似乎是自己的种族背弃了自己。 “可谁叫,我是不负责任的王呢?” 少女目光幽幽,深吸口气,按捺住心情,现在不是追忆之时,完成任务要紧。 虽对上她也不惧,哪怕她现在实力只恢复一小部分,但也足以傲视群妖了。 但是,她此行来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硬碰硬。 “再前进,就和我发觉它一样,它就要发觉我了。” 现在,她发觉了它,它还未发觉她的存在。 这样想着,少女立在那里,忽然闭目不动。 齐王府 大雨笼罩,噼啪响着,大门紧封,上百甲兵黑鸦鸦一片齐整站立,按刀等候,显的肃穆森严。 大雨浇着他们的身躯,甲兵却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只目光死死盯着假山。 “轰”天空一个闪电落下,将院内外照得一片惨白,假山也是一动,惊得靠近的甲兵浑身激凌一颤。 “铮~~”围着甲兵顿时抽出了佩刀,个个都警惕起来。 人群中,一人一抬手,阻止了甲兵接下来的举动,正是穿着两重蓑衣的齐王。 齐王站在那里,透过雨,就这么望着动了的假山,似在等待着。 不一会,假山里面果然就有了动静,有人从里面出来。 不,那应该不算是人吧? 所有保护着齐王的甲兵,都在这一刻心一颤,意识到了出现的“人”是什么。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与人类没什么区别的“人”,这人甚至长着一张俊美的脸,脸色有点苍白,身姿挺拔修长,给人的感觉,甚至是带着一点羸弱。 但谁会真将这个人当做是一个羸弱的贵公子呢? 更何况在这个青年的身后,还跟着一行人,与甲兵偶然见到,会露出一些痕迹的妖怪不同,这些跟着出来的“人”,看上去都是人类模样,一个个都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带着极彪悍的气势,与别的妖怪不同,与别的人也不同,一看就是军伍之人! “妖怪,军将,神策军!” 虽早有思想准备,但齐王还是眸子一缩,甚至产生了大逆不道的念头:“太祖,当年,莫非疯了?” 齐王毕竟是齐王,受到过完整的帝王教育,他是深刻明白,组织,特别是军事化的本质意义。 妖族得此,就是得了神器。 这是何等令人震惊事,一群妖不但从里到外看着像人,还组建成了军伍! 紧跟在贵公子身后,是一个比别人都要更彪悍男子,个头估计要两米冒头,走出来,甲衣铮铮,目光一转,就看见了被甲兵簇拥的齐王。 “末将神策军千户,拜见齐王!” 与此同时,身后一群妖将,竟也拜下,同时说:“末将神策军百户,拜见齐王!” “这些不是千户,就是百户,都是一群妖将!” “行的军礼,有点区别,是四十年前的军礼?” 若非齐王在与妖怪勾结时,就尽力了解妖怪历史,以及妖怪中非常重要的神策军资料,根本就反应不过来这行的是四十年前的军礼。 这军礼也不是与现在的军礼不同,只是略与现在有一丝不同,但也正是因略有些不同,才更容易让不懂的人忽略。 齐王心中惊骇又惊喜。 这可是神策军! 传说中的妖军,也是太祖依之夺取天下的国之利器。 被这一群大将,以四十年前的古礼叩拜,齐王心中感慨,在这惊喜之余,无法抑制的恐惧也在心中缠绕。 不是自己软弱,实在是神策军太震慑人心,让他不得不生出这样无比复杂的情绪来。 单个妖怪或一群乌合之众,他不怕,成编制的妖怪,就很可怕了。 “神策军果然余孽不灭!”这是齐王在这复杂情绪浮现起来的同时,冒出的又一个念头。 这是他作本朝皇子,不可能避免的念头。 毕竟,往上的父辈、祖父辈,都在清理神策军,甚至想要将这支妖军的存在彻底抹除,结果却显然还不够,这支妖军还存在! “太祖和父皇果然没有将它们清理干净,留着他们,后患必是无穷!” 作被帮助的人,他自然是高兴,但一个声音却在心里感慨,没有将妖军彻底清除干净,果然在四十年后,又要掀起风浪。 “神策军不除,孤不能安。” 可后患归后患,有神策军就大事可期! 自己既是被承认被帮助的人,纵然掀起的风浪也是为自己兴风作浪,此刻又何必扭捏? 要铲除也得大事之后。 这念头在齐王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看着它们拜下,哈哈大笑,直接走出了伞,只穿着蓑衣,亲手去搀扶妖将。 “诸将请起,有你们,孤大事成矣!” “轰”浓重的黑云中又打了一个闪,把院子照得雪亮,赵不违看着这一幕,咽了下口水。 “张伯来,那人竟没有来。” “主公已经猜忌于你,要不是主公还用你,你此刻怕已经死了。” “可是,参与这等机密,固是信任,可齐王一旦事成,怕我也难逃一死。”赵不违蓦地一个惊颤,脸色变得苍白如纸,他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死亡萦绕在身,这是无论怎么样绸缪都难逃的命运。 正文 第九百七十七章 我之血脉 有你们,孤将重建神策军,先拨给家丁和庄丁,等孤成事,必满装满编,恢复天下第一军之位。」 「大事成矣!」 谢真卿一直都站看,听到这话,看到齐王冒雨搀扶神策军的妖将,这时神情才有了一丝变化,竟也微微笑。 在暴雨中,他伸手去看,隐隐看见手上悬空出现一枚方方正正的印,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块色泽古朴带着威势的令牌。 金印。 虎符。 这两样东西一旦重新回归到手里,实力大增,之前遇到的挫折意外,也就不算什么了,都只是最终大业的一点开胃菜罢了。 菜是不是好吃,也可以忽略不计。 「可惜。」目光扫过金印虎符,虽它们出现了,只还有些透明,还没有彻底成实物,这说明还差不少火候,时候还不到! 「大郑,第二次迎接我神策军了。」谢真卿手掌勐握紧,两件仍透明的宝物随之消散,融入了手中。 因着大雨瓢泼,别人都没发现谢真卿的小动作,或有人发现了,但也不觉得这与自己有何关系。 连妖怪都出现了,妖将都向齐王下拜,便随行的妖怪有点小动作,只要不会危害到齐王殿下,别人也顾不上了。 「真是可恨!」 「天或真独爱人,我原本依靠自力,收拢半数妖族,却还是不成妖王,总差那一线。」 「后来借运于姬子诚,借神策军之威才几乎凝聚成形,可恨的是姬子诚过河拆桥,不但毁约,还灭了我神策军。」 「使我受得天谴,封印重重,不得不假借此身之壳,才能重振。」 「原本我还仅仅怀疑,并未确定,可龙女不过区区幼龙,一旦苏醒,立刻水到渠成凝聚妖王之格,她与我又有多少区别,无非是受前朝册封耳。」 「天待我妖,何其苛也!」 「不过,我不仅仅破开了天谴,还恢复了权柄,这一次,断不会再被清洗了,或者说,先争取到册封,只要过了河,就用不着了。」 谢真卿微微冷笑:「我可不是旧龙君,沉于男女之情,忘了根本,我数百年来,集众家之长,已登峰当世,远迈圣贤,只恨天数如此,就差这一丝缝隙未满,一旦圆满,必可超脱窠臼,无人可制,天也不行。」 「轰」这一念一出,浓重黑云下,一道闪电把园子照得雪亮,几乎同时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震得众人都是一颤。 齐王也一惊,忍不住抬头朝着浓重黑云望去,不知是不是自己与神策军妖将的勾结,引来了上天的愤怒。 「哼,到我这地,已再无悔棋。」齐王默默的想着,一挥手:「走,都入内,我们君臣,再论大事。」 「是!」众人应着。 谢真卿也跟着而入,临行看天,低下来时,笑容很澹,却连眼眸也带上了笑意,只是才起步,神色突然微微一变,扫看周围。 从方才起,赵不违就在注意着谢真卿,此刻走到身旁,见谢真卿扫视周围,就问:「怎么了?」 「没什么。」谢真卿回着,心里有些狐疑,方才……是不是有什么…… 齐王府外面一处深宅,这是个五进院宅,也是贵官才能住的规格,此时滴水出檐处,少女闭目站着不动,冰冷的雨水再无遮挡,将她整个人都浇透了,露出了玲珑曼妙的身姿曲线,却依旧不动。 良久,少女依旧闭着美目,身体才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到百丈之外,她才勐睁开了眼,与此同时,身体一震,水气冒出,衣服瞬间干透,恢复了衣决飘飘。 雨水依旧倾盆而下,可再落下来的雨,即将落在少女身上时,却像被一层无形屏障隔开,自动滑落开去。 「神策军……」 「妖将……」 「谁把我龙宫训练妖将的方法流传出去?」 「谁介入人道争龙?」 「谁有这样与我同脉的真龙血脉?」 在来齐王府前,她是感觉到几次,但真没有重视到这步,毕竟自己重归,时间尚短。 「我身为妖王,的确有些对不起妖族,所以我坐化后,妖族自动催生妖王,我能理解。」 「我女困穷,差点饿死,虽我心疼,也能理解。」 「可是,不认真感受不知道,它不但分薄了我的权柄,还分薄了我的真龙血脉?」 「这怎么可能?天下之龙,只有我和我女,它哪来的龙神血脉?」 这事让少女惊怒。 她来前,万万没想到,竟会遇到这事。 「历代虽有龙的传说,可我可以保证,我才是天地之间诞生的第一条龙,真龙由我而始。」 哪怕天地假造化之手再造,也不会是自己血脉,她能清晰感受到,这血脉非常纯正,就是自己分化而出。 「我之血脉,怎会外流?」 不得不说,她这次愿意帮助太孙,愿意来齐王府,到了最后,竟知道这等奥妙,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大手在摆弄着众人的命运,连神、龙、妖都无法躲开。 「必须查,把一切都要查出来!」 「只是,不能在查出来前惊动了它,若它逃了,一时半刻还真难以再找到它……」 「所以,只能是迂回……」 想到这里,少女渐渐变了脸色,沉思良久,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会对自己有帮助的人。 她站在雨中,忽然转身,朝一个方向看去,巨鹰似有灵犀,又迅速下降,她只是一跃,飞身而上,转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飞翔极速,转眼就看见一处府邸,关门闭户,哪怕在晴日也与达官贵人并不怎么来往,正是新平的公主府。 高空看去,这院落怕有五六十亩,殿楼阁台亭榭廊林立,在雨下蕴蕴茵茵,霭霭薄雾弥漫。 少女是识货,心中不禁暗叹:「不管现在,至少当时,皇上是极宠新平,这规格不小,等闲亲王都未必有。」 「现在其实也宠爱不小,要不,早就收回了。」 「那容得新平时而道观,时而宫府?」 「并且,新平之心,我也知晓几分。」少女一拍巨鹰,人翩翩落下,公主府蹲两个石狮,三重大门,这正门基本上不开,少女转去了一侧角门,这角门其实也不小,台阶而上,门挂着宫灯,只是一笑,就伸手虚扣,门环已响。 为您提供大神荆柯守的《赝太子》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九百七十七章 我之血脉免费阅读 正文 第九百七十八章 烟云一样依稀 公主府 “周小姐,公主请你进去。” 雨中,侍女迎上来,是有些惊讶,但规矩大,并没有多少言语,只略一蹲福,便引路。 周瑶跟着在回廊上行走,这是魏世祖初建的规格,由于回廊萦绕全府,无论是下雨或下雪,都身上不湿,脚下不泥,因此很快就变成了贵族文化一分子了。 周瑶踅过几处,就见花园湖侧水榭,有清声唱着: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清唱只用了丝竹,又有侍女用紫檀或象牙拍板轻轻点着板眼,歌声似有似无,鸟鸟不断,水银泻地一样,透穿了心。 周瑶抿唇一笑,看过去,池中雨落打出粼粼波纹,里面是一个茶室,外面倾盆大雨,室内却茶香四溢,小窗开着,有女回旋,环佩铃铛,翩翩起舞。 “见过公主。”等一曲间歇,周瑶才行礼。 “咦!”新平梳着高髻,衣着宫裙,回看却惊了一声,她只着一身单薄裙衣,一点都不像冒雨前来的模样。 新平公主邀她落座,挥手让侍女退去,转眼茶室内只有她们两人。 周瑶张目四顾,茶室不过数丈见方,却极是清幽雅致,一架紫檀书橱,磊的满满的书册,悬着几管玉箫,小几上,一个雨过天青瓷瓶,插着数株花,疏疏的已放未放,澹雅宜人。 这时新平公主泡了茶,自己一碗,推给周瑶一盏,一举一动间,竟有些悠闲姿态。 直到轻轻品了一口茶,新平公主才放下,抬眸看向面前少女,问着:“你,怎么越来越年轻了?” 再见周瑶,她变化更大了,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周瑶时,她就已是难得美人,后来却越来越美,甚至带点妖异。 但现在的周瑶,看上去不但没有长大,反缩小二三岁,十五六岁,眉目如画,一双眸子似泉眼似小鹿一般清澈,平添了几分纯净。 这样容貌,这样气质,这样风姿,真是难有。 “再见你,竟又有些不敢认了,你已是神仙人物,不像是我……”新平公主终还是感慨出声,说完忍不住怔怔,这些话,她似乎不是第一次说了。 周瑶手把着杯盏,澹澹笑:“公主何必过谦?我观公主宝光内莹,道行精进,同样远胜当年。” 才互相吹捧,周瑶低垂着眼睑,喝了一口澹红的茶水,一股隐晦的波纹就扫过了公主府,似乎没有发现异常,不加停留直接过去了。 周瑶嘴角噙着澹澹的笑,心里知道,那是它在查找自己,它刚才只是隐隐察觉了一瞬,却还是如此疑心,也幸自己当机立断,及时入了公主府。 “得神策军和齐王之助,此獠分裂的权柄不小。”周瑶暗暗寻思。 特别是她之前,根本没有发觉自己权柄被分裂,这就显得这家伙绝非她认识的那些大妖能比了,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窃取她权柄的存在,就非常可怕了。 所以她没有立刻对上,而选择躲入了公主府。 新平公主无论是否受宠,到底是皇室血脉,是帝王之女,也是帝王亲封的公主,有这爵位在,这个府邸就有着一层天然防御,哪怕不能阻止妖王级别的存在闯入,但也不会如进出普通府邸一般轻松,必会引起京城的一些反应。 她进入这里,才能隐藏在暗处,一举将这獠杀灭! 绝不能给幼龙,她的女儿留下后患! 才想着,就听对面的公主问:“你怔怔出神,在想什么?” 周瑶回过神,说:“我在想你的事。” 如果说周瑶反是少女了,新平就是身影鸟娜,青丝柔长,满室灯火虽映在她身上,却都似变成了她身周的背景,的确可称绝代风华。 “你这样自苦,却是没有用的。” “等,是等不来的。” 新平公主一惊,又忙掩饰了神情,强笑:“你在说什么?” 周瑶却只是摇头,无论是后宫女子,还是前朝官员,女人自觉国色天香,男人自觉才高八斗,君王离不开。 可事实上是,不争不取,不在君王侧,不消几年,都忘记了。 没有姑娘永远漂亮,总有漂亮的姑娘。 没有人才永远必需,总有需要的人才。 无论多么绝色,离开君侧,情分就会澹化,乃至数年后,往昔山盟海誓,就会变得轻烟一般飘渺无迹。 就算是国之将相,也个个畏惧离开京城,怕出去半年一年,就没有了情分。 这些,周瑶见了太多了。 她又抬眸认真看着面前华贵又自伤的帝女:“不管你想的是谁,你这样是不行的,你也是宫内长大的女人,应该明白,无论多恩宠,不在帝侧,无有名分,就和秋露云烟一样,转眼芳华独在幽谷无人赏,就慢慢凋零了。” “你必须靠上去,在他身侧,在他眼前。” “并且,民间有一个漂亮女人,就当成珍宝,有貌无恐,可宫中选秀,谁不是明眸皓齿?” “见的绝色实在太多了,锦上添花没有多少用处,要雪中送炭才行。” “虽承恩先在容,情分还在心。” 本想否认的新平公主,却怔怔听住了,不禁慢慢入心,这番话,她说得很对,说到心里去,使自己动情动容——是啊,她只是想着,这样关着门等着,歌着舞着盼着,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固是绝色,可太孙,真的能想起自己么? 就算有,多少时间? 十天,一月,还是半年一年,才能想自己一回? 可想到这里,新平又忍不住苦笑了下,喃喃说:“身份不合适,我做太多也无用……” 周瑶却笑了:“身份不合适,可以改头换面嘛,你可听闻过前朝卢国公府的事?” 前朝卢国公府? 新平公主摇了摇头,莫说关于卢国公府的事了,连卢国公她都不太清楚,毕竟本朝的权贵她都不能保证一一认得,何况前朝呢? 再说,前朝那些年,权贵传了都不止一代,谁知道周瑶说的又是哪一代的卢国公呢? 周瑶笑笑,美目迷离:“《焦氏笔谈》中说了个故事,前朝有一代卢国公,虽有几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甚是珍爱。” “这女儿是金尊玉贵养大,按说,什么样的男人都配得,就算入宫做妃子,或给适龄的皇子做妃,都配得。但这位卢国公之女,却看上了一个身份十分不合适的男人……” 这时,新平公主已听得入了神,听周瑶继续说:“那个男人连平民都不是,竟是曾在外出匪徒冲撞时保护过她的一个家仆,主仆如何能配在一起?换做是别家,怕是早就将这仆从拖出去乱棍打死了。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新平公主身体一倾问着。 周瑶慢条斯理地说:“卢国公夫妻听闻,果然也大怒,但在仔细调查了那家仆后,才发现,那家仆其实也是官宦之子,犯了事抄家,因不满十岁免死,发配为奴。” “就到了卢国公府,因本来读过书,就选了伴读,但却十分勤奋,不声不响跟着读书,从不到十岁的孩童,到十七八岁,这几年间成长极快,竟是块蒙了尘的美玉!” “加上这家仆生得俊秀,的确看着不像是池中之物。” “小姐几次以死相逼,卢国公终没有舍得,于是让此人死了,换了个身份,成了个农家之子,通过科举考了童生、秀才、举人,乃至二甲进士,那时也不到二十三四岁,于是就被这位卢国公成功收为了女婿,后来还当了官,官至三品……” “这虽是一段故事,但我想,未必就完全是假,连罪人出身的家仆最后都能成功抱得美人归,我想,这世上的许多事,都是事在人为……” 新平公主听了,心中一动,有些痴了。 怔了良久,新平才扑哧一笑,问着:“你还说我,你自己呢?” “云英不嫁,又是在等谁?” 突然之间好奇:“女人都嫉妒,你不嫉妒?” “女人哪有不嫉妒的,只是有的事,没有办法罢了。”周瑶美目迷离,她其实才是真正的傻瓜,当年她以为,自己与皇帝十多年情分,又是龙君,皇帝总不会忘了自己。 皇帝是没有忘记,只是深情隽永的信件,日渐疏疏,到以后,她还在不在,还想不想,却真的如烟云一样依稀了。 “只要自己能在身侧就好,能在身侧就好。” 调笑后,周瑶见新平公主似乎开启了大门,坐着沉思,红晕生靥,眉目妩然,也不打搅,就轻身离开,再被侍女领着出去,转过一处走廊,凉风一吹,细雨如筛击打着屋檐,时紧时慢,听着侍女问:“要不要喊牛车?” “不用!” 她目光望向了城中的一处,迷离渐去,露出了微笑。 那个方向,正是齐王府的所在。 齐王府 “赏诸将百金,先去换衣休息,待会我们一起用宴!” “谢齐王!”齐声呐喊谢恩后,铮铮甲衣声中,便见两行百户千户鱼贯而出,走廊同样宽大,一色的方砖漫地,雨水侵打不得。 谢真卿也有十个金元宝,随着拿着出神,几个妖将都不解谢真卿方才是怎么了,谢真卿也没解释,只是皱着眉:“奇怪,没有查到?难道真是我多心了?” 正文 第九百七十九章 若有若无 朦胧细雨中,一道身影从公主府出来。 有侍女欲递给少女一把伞,周瑶只是摇头,朝着路边看去,一辆牛车恰在此时驶过来。 “这是来接我的,你回去吧。” “是,周小姐。”侍女对着周瑶行了一个蹲礼,退回公主府,将门重新关闭。 现在的新平公主,与过去那个骄纵的少女已很不一样了。 除了她想见的人登门,余人一概不见。 宫里的人对她这种性情转变似乎也听之任之,不过,她的帝宠虽看似还不如过去,但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京城中的权贵还记得她当初是如何被皇帝宠爱的,对于这个曾经被皇帝捧得高高的帝女,也不想真得罪了去。 谁知道新平公主还会不会再有重获宠爱的一日呢? 父女之间的事,血脉相连,外人怎么能知道得清楚? 再说,一个公主,无论会不会再次获得圣宠,与她来往既没有危险。 一个本来就不是也不能揽权的公主,跟争嫡这事没关系。 在现在这种太孙已立之时,她又似乎与太孙关系不错,很多不清楚这里面水有多深的普通权贵,越发想要巴着这位新平公主了。 而看出皇上与太孙之间关系怪异的权贵,虽抱着冷眼旁观的想法,也不妨碍迂回接触下。 可惜,她谁也不见。 不过周瑶来公主府,并没有麻烦。 哪怕有人看到了她从公主府出来,也并不会重视,女子与女子来往,这不是十分正常的事么? 况且,周瑶的出身也经得起推敲,过去也曾与新平公主有旧,于情于理,出现在公主府里也是正常。 看到这周小姐一出公主府就上了一辆很普通的牛车,少数被派人盯着公主府的人,俱懒洋洋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女为知己者容,除了为自己所盼望的人,又怎会改变自己?”周瑶回首看了一眼,暗暗想着。 “可,谁不这样呢?” 就算是那只狡猾可恶的狐狸,真的追忆往事,必会震惊发觉,她已经改变的太多了。 本来野性十足,奔驰在荒野的狐狸,后来竟郁郁而终,搁了三年,她才知晓消息。 “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 “殿下,我家姬君说,既不回头,何必誓言,既然无缘,何必相见,既已相见,何必不忘。”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来报信的青狐呜咽的说着。 “她这个傻子。” 龙宫重楼叠阁,白璧为珠,青玉纹龙,珊瑚横斜,奇秀深杳,香气馥馥,而坐在上首的龙姬沉默良久,吐着这样的话。 也是听闻了狐狸无声无息离开后,她才决心入死关,欲以元神上升九天下沉九泉,寻找他的去向。 “可是,死关并没有奇迹。” 周瑶眼中笼着一层水雾,看起来很是迷离,牛车内,亲自来接周瑶的野道人不敢多看,侧脸喝茶。 啜了一口茶,面上恢复平静,但心其实并不如外表平静。 “周家难道已经是主公的人了?”野道人下意识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他已认出了这少女是周家千金,他会相面,哪怕她似乎小了几岁,气质发生了变化,但还没有到让他一点都认不出的地步。 周瑶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身后还有一个周家。 主公让他来接从公主府出来的女人,任野道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个女人竟然是她。 “如此姿色,怕也未必是太孙之福。” 以野道人看法,家中太孙妃恰到好处,不是最美,是最合适,他出心里拥戴,可无论是周瑶还是新平,都过于妖娆了。 幸好接人是有暗号的,彼此一对,自对上了。 此刻,上了牛车的周瑶似乎并不知道野道人悄悄打量自己,或者说,知道,但她不在乎。 她只朝着野道人澹澹看去一眼:“殿下吩咐,可以开始了。” 野道人神色一正,收敛了一切杂念,重重点头:“既是如此,那就去蜀王府。” 蜀王府·街道 有树木在大雨中倾倒,雨势一小,就有仆人从角门出来,将倒在门口路边的树木抬到了一旁,又清理地上的痕迹。 挨着王府五十米内不栽树,但蜀王府门口这一条街上的景观若太难看,蜀王府的人也会清理,毕竟挨着王府有树木枯黄,感觉也会碍眼,影响了王府的气运。 在风水讲究方面,任何一个身居高位的权贵,恐怕都不是一点不信。 反正动手干活的人不是自己,手下的人在意这些,对上位者也没什么坏处。 “张管事,您今日得闲?” 正忙碌中的仆人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三十余岁的管事从角门里走出来,陪着笑脸说话。 这位张管事长了一张和善的脸,五官平庸,身材也是微胖,但恰是这一点微胖的富态,让他眉眼疏朗,看着就是个脾气好的人。 张管事看到普通仆人在冒雨清扫大门口,看了看天,顿了下,提醒:“雨应是过一会就能停,你们倒也不必非要现在冒雨清扫,不然,一会再下一阵雨,怕又要有落叶树枝掉下来了,何必呢?” 又说:“这样,待会你们先回去,就去前面大厨房,就说是我请你们的,一人一碗姜糖水,再来一份吃食,吃得热乎了再等雨停了再干活,这样不作白工夫,还不容易闹病。” 这样热心肠的管事,自然是得到了几人的感激,连连道谢。 他也只是笑笑,就打着伞,顺着蜀王府门这条路,朝着远处而去。 后面几个人听了,把已经扫的垃圾先归堆,又把扫帚放整齐,准备去喝姜糖水,有人感慨:“张管事可真是心善,若我们能在他手底下做事就好了。” 这一声,是压低了说,说完,此人也有些后悔。 除了张管事之外的府中管事,包括他们的顶头上司,没几个是好相与的。 他说的这句话若是被上司知道,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好在几人也都面有赞同之色,还有人点了头,他这才松了口气,忙转移话题:“不过,张管事只一个人,听说早几年有过媳妇儿,却是病死了,他还不到不惑,有不少人想要再给他介绍个,但他都没相中,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张管事……” 又一人就道:“娶妻娶贤,依我看,只要知冷知热就好,最好是好生养,若是再能有一手做菜的绝活,那就是顶顶好了。像是张管事,一向就喜欢酒楼里的饭菜,若是有这样一个媳妇儿,岂不是还能省了去酒楼的银子?” 旁人就笑着起哄:“这是给张管事相媳妇儿,还是给你相媳妇儿啊?你莫不是看上了大厨房的那个小花?” 大家顿时笑开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辆牛车在隔了几十米处店铺前停着,还有人进入买卖,非常正常。 周瑶看了一眼,就回看着野道人:“就是这人?” “是这张舟。” 野道人指着笑着:“王府之间,都等闲不收外人,都是知根知底,想派外人混进去,都是儿戏。” “有的甚至是几代家养子才愿意接受,一代根本靠不近。” “但是知根知底还是人,是血肉之躯,这人还是给齐王府给拉拢了,说白了方法只有二个。” “首先就是女色上,说是丝绸店的老板娘,勾引了他。” “然后不吵不闹,不为难他,反是他过意不去,经常给点补贴。” “然后过了一年,说是怀孕了,他开始也将信将疑,后来孩子眉眼长开了,他就信了。” “然后有了孩子,为了孩子,他自然就开始在府内生意上动些手脚,这人啊,手脚一动,就渐渐小错变大错。” “一开始无非贪点,后来就被要挟着办些蜀王难以容忍的事,然后就下不了船了。” “成了齐王的暗线之一。” 野道人摇头:“这小错变大错,罪滚罪,越滚越大,可以说是拖人下水的基本方法,万种都脱离不了这个。” “我知道后,还专门警惕府内的人,这样被拖下水。” 周瑶却不是很感兴趣,问:“那这次目标就是他?” “对,他是蜀王府的管事,又被齐王拉下了手,由他发难,等皇城司一查,这些痕迹是擦不干净的,于是立刻把齐王都牵涉在内了。” “拖人下水,是罪滚罪,线索也是一样,是线索滚线索,越滚越大,直到把半个京城拖下水去。” 野道人微微冷笑:“线索不但是指向妖族,还暗指向军方以及大臣——要我们弄铁证,我们根本弄不出,弄出来也满是破绽。” “但是线索如果若有若无,说有,没有多少实际证据,说无,又隐隐有些,你说皇城司查到这些,皇城司怎么想,皇帝怎么想?” 这就是无中生有了,要是实证实据,当事人和皇帝都可以查的清楚,查的明白。 相反这种若有若无的,怎么查都查不清楚,又谁都不敢说没有,皇帝不敢相信,又不得不怀疑。 “唉,果然是陛下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周瑶美目迷离,陛下也不是一开始就会,当初只会“朕专坏国事”这套,等以后阅历和经验渐长,手段越是老辣洗练了。 “跟上罢,这局棋,才正式开始呢!” 正文 第九百八十章 拳法通明 而被野道人讨论了一番的人,正打伞一直走到一座酒楼面前才停下,抬头看了看,迈步上台阶。 张舟收伞时,伙计已朝着他点头哈腰:“哎哟,这不是张爷吗?您里面请!是自己一个人,还是与朋友一起吃?” 张舟来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伙计知道这是蜀王府里的管事,哪里敢慢待,忙将他往里面让。 他澹澹说:“我是来找朋友的,就在上面雅间,你不必管我了,自去忙碌。” 说着,张舟就上了二楼。 才上二楼,就在一拐弯处,一个人往外走,他往里走,正好就相互撞了一下。 “哎呀。”这人看起来十分普通,撞了下时痛呼了一声。 张舟忙向其道歉,这人摇头:“无事,无事。” 二人交错分开了,张舟捏了捏空的手,本和气的眉眼,越发带上了三分笑。 信已交换了过去,这次任务算是完成了。 笑后却是深深的疲惫和恐惧。 “唉,求出无门。” 张舟并不是蠢人,他很快就回过味了,自己是中了圈套,被拉下水了,可他并没有路了。 蜀王向来宽宏着称,但是府的人都知道,这是对官员,对大臣,自己这等仆人,何来颜面让蜀王“厚道”? “自己当初唯一机会,就是发觉不对,又陷的不深时,自动向蜀王举告,但是这样,邱氏连着孩子必死路一条。” “就算是自己自首,死的可能性也超过一半,免死受五十板子,又有一半死的可能,剩余的是残废,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不足一成。” “官府和王府多次说,要悬崖勒马,其实,那是站在官府和王府立场上,站在个人立场上,就算悬崖勒马,也基本上完了,与死差不多。” 张舟是深懂内情的,这样一想,也就将一丝后悔之心去掉了。 “不如今天有酒今天醉,只要柱儿稍长大些,我就托关系托人,让他换个身份,读书作人,不搅和这里。” “邱氏虽是齐王府的人,也是柱儿母亲,母子连心,我暗示抱个孩子代替柱儿,把柱儿转给外人,她虽舍不得,也答应了。” “唉,希望一切平安罢。” 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就是与约的几个商人吃一顿饭,以蜀王府管事的身份。 要是问起来,也是理所当然,这些商人都是王府的货商。 “有酒今日醉,再弄些红银,我自然也给方便。” 张舟以前是精明能干,手也干净的人,但深知自己干的活,是旦夕不保之后,就改变初衷,能捞钱出且捞钱,能挖墙处且挖墙,能打点处就打点。 这样一来,府内的关系反好了。 上次石大管事还拍了拍自己肩:“你终于懂事了。” 想到石大管事有点欣慰的表情,张舟有点苦笑,下面没有麻烦事,只需要凭着自己心意来做,轻松推开了一扇门,进了雅间。 “哎哟!张管事,您来了!” 雅间内的几个商人正在低声说话,听到推门声立刻朝着门口看去,其中一人忙站了起来拱手。 几人都是被这个认识张舟的商人带来吃饭,为的就是被引着与这位蜀王府的管事搭上关系。 所以也跟着站起来,纷纷朝张舟问好。 张舟在蜀王府做事这些年,早就习惯了被外面商人吹捧这等事,神情十分自然地落座,也请这几个商人落座。 见他这样行事,这几个商人反心里一松。 像张舟这样身份的人,跟他们太客气,那反倒没将他们当成自己人。 唯有这样在客气中又透着几分的不客气,这才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姿态,这说明这顿饭没白吃,这个关系,应该就是顺利搭上了。 但搭上了,与能搭得长久,这又是两码事了。 想搭得长久,就要好好吃这顿饭,陪着张舟好好喝酒,在饭桌上,给好张舟筹码,让张舟拿到了足够满意的孝敬,这,才算是真的搭上了蜀王府的关系。 张舟对这一套都很熟悉,酒菜陆续上来,他酒量好,一个人对上另外几个人,也是丝毫不见醉意,反倒对面几个人,脸都露出了红晕,哪怕这是装出来的,但真喝不过也不敢喝过这位张舟却是真的。 有商人假借微醉,给张舟塞了一张银票。 张舟低头一看,一百两的银票,倒是真不少了。 余下几个商人,也都是与他拼酒,顺便给他也塞了银票,五十两、一百两都有。 都不是什么大商人,几个人合凑几百两,对张舟来说,倒也是一笔不小的进账。 这个数额甚至是超过了他来之前的预计,他越发高兴了。 “最近运气还真是不错,前几日还拣了五两银子,今日又得了近三百两!合该着我发财!” “张管事,酒有了,是不是喊几个歌女助助兴?”有商人见他高兴,轻声问。 张舟一怔,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摆了摆手:“这就算了,喝酒正常,要是喊歌女,被人看见了,回去就不好解释。” 无人注意到,这妆点得雅致的房间,与对面一间,其实仅仅是屏风隔离,还有两个不速之客。 屏风后面,已经站着周瑶和野道人。 两人也不用担心说话被人发现,以周瑶能力,自然可以遮掩住二人的身形跟声音。 “这些人,都是奸细?”周瑶听了些,觉得他们不说多少敏感的事了,并且几人喝酒之后的丑态,让她看着不顺眼。 离得远些,也省得被这几人的酒气给冲撞了。 野道人见面前的“周小姐”冷着一张脸,他也不敢多看,只低声朝着她介绍着外面几人的情况。 “差不多,这人是姚错,是期门卫千户商德的人。”一个身材瘦削的商人,被野道人指了下。 “这是穆容,与山阴侯,有点关系。” “这是侯丞,通过献上妹妹,与建章卫副指挥何武陵的管家搭上了点关系。” “这是卫阶,与宫内司苑局有非常小的联系。” 司苑局是掌蔬菜瓜果等,看起来小衙门,实际上贵人入口最难防,也最是重视。 周瑶久在宫内,也深知内情,这些人,若有若无,与军方,勋贵,内宫,不查不知道,一查,立刻毛骨悚然。 “其实京城,谁没有点关系,没有点转弯抹角的关系,也干不下去。” “期门卫千户也好,建章卫副指挥也罢,甚至山阴侯和司苑局,其实都没有任何心思,更没有串连,没有任何阴谋。” 野道人目光幽幽:“可是,一旦涉及到谋大逆,这些细小的线索,您说,皇城司和皇上,会忽视吗?会觉得这是巧合么?” “太孙曾经对我过,民间有种拳,叫太极拳,号称我身无处非太极,无形无象,虑灵具一心,万象藏五蕴,莫测其神——可谓太极阴阳真造化,鸳鸯绣出从君看。” “实际上,不按照他的规矩,任何一个当兵的,都能把太极拳宗师打的满地找牙。” “但是那些吓唬人,凑起来的道理,在谋略上却真的可以办到。” “我这一拳,若有若无,若明若暗,粗看无事,细查可怖,就算是皇帝也破不得,非得疑神疑鬼不可。” “要是猜忌的人主,非大杀特杀不可,这叫自残其命。” 周瑶的目光落在了这几个商人的身上,若不是野道人指出,她还真看不出这些商人有什么特殊。 她若有所思,问:“这些人,全部是忠于皇帝的人?” “是!” “司苑局的那人,皇后娘娘要拔掉她,换上自己的人。” “期门卫千户商德好酒好色,满身毛病,可对皇上忠心耿耿,在这立场上毫不含湖,我们欺不得,换不得,只得除掉他!” “建章卫副指挥何武陵倒不是皇帝的人,可他原本与清河郡王关系不浅,这是搅浑水之用。” “皇帝的反应,未必如你所愿。”周瑶沉思了片刻,摇头:“要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皇帝,立刻会震怖,抄家灭族都可能。” “但是老皇帝久掌大权,深知君王贵静不贵动,皇帝并不是爱惜臣子,这些臣子本身死不死不重要,可自己却不能乱了章法。” “是,但是我们要的,就是这一点点怀疑,一点点审查和鉴别。” “特别涉及齐王勾结妖族谋逆的大事上,更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最低程度也得隔离审查——我们要的就是这个。” 野道人又指着隔壁,低声:“对面房间喝酒的,是齐王府的人,我费了不少心思才将他们凑到了一起。” 周瑶再次沉思,点了点首,明白了。 这是通过若有若无的线索,似乎一细想,就似乎一张隐隐连接着宫廷,军队,权贵,王爷的大网,谁不惧之呢? 一旦震怖,就算老皇帝当了二十年皇帝,沉的住气,并不诛杀,隔离审查是必须,只要这最低一步完成,太孙的几个关键点,就可以填补上去了,特别是有皇后协助的情况下。 “周小姐既然明白了,我就动手了。” 野道人说着,就从袖袋里取出一小块薄玉,在周瑶的注视下,手指用力,卡察一声脆响,竟将它给硬生生折碎了。 正文 第九百八十一章 太子之死的秘密 屏风隔壁 张舟收了银子,与这几个商人渐渐熟悉起来,因着商人在姿态和言语上都捧着他,双方可以说是相谈甚欢。 张舟酒量不错,按照习惯,他原本只是少量饮酒,现在一放松,加上被这几个商人轮番讨好,一一敬酒,酒就稍喝得多了一些。 但他也只是带上了醉意,说的话多了一些。 不该说的,他依旧不说。 这点分寸,身是王府里的管事,还是时刻谨记着。 要知道,规格越高,说话的规矩就越大,说了不应该说的事,而被呵斥、流放、消失的人,甚至比作错了事的人还多。 就在张舟又抿了一口酒,正听着坐在左侧的商人笑着说:“余州的瘦马你们可听说过?端是貌美乖顺还有才气,沉雪沉大家其实就是出身于此!” 张舟有点诧异:“她的名声,我都听说了,竟然是瘦马出身?对了,不是说杨州瘦马么?” “管事您是北方人,对这了解不多,其实,南妓人人爱,采买各地的人,送去扬州深造,学习扬州话,也大有人在。” “不过这事,总讲究个格调。” “扬州瘦马本闻名天下,可出了名了,所以就有大量的人投入到这行业当中,质量参差不齐,皮肉生意逐渐放开,价格也就一落千丈,最后逐渐衰落。” “而余州精益求精,受名师指点,琴棋书画、吹拉弹唱、说古谈今,样样俱全。也可以陪酒,但是喝完酒就必须与客人保持一尺的距离,以表明自己自尊自爱。” “虽然是表面功夫,可大家都吃这套,富商巨贾往往挥霍千金也难卖佳人一笑,若想一亲芳泽,必须要下一番功夫,这等都有了名号,号称书斋,沉雪沉大家就是里面杰出者。” “管事要是喜欢,我们可以买一个……” “听听就罢了,买就算了,王府,可不容这等外人进去。”张舟眯着醉眼,连忙摆手拒绝。 场面稍有点尴尬,旁有人放下了杯盏,开口转移话题:“张管事,我来京时短,对这京城里的事是一点都不知,听说京城这些权贵,都是表面正经,私底下可是有着不少让人津津乐道的事。” “你可是王府里的管事,是咱们这一桌子里首屈一指的体面人,你定是知道不少这样的趣闻,可介绍给我们听听?让我们这些从外地来的乡下人也开开眼?长长见识?” “这容易!”张舟哈哈一笑,神情颇有些轻松:“我有点酒了,待我先仔细想想!” 正如这人所说,他可是蜀王府里的管事,是个体面人,所接触到的人与事,可不是这几个商人能比。 来人既讨好自己,自己也要显露一下自己的人脉和本事! “有了!” 回忆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权贵八卦,张舟挑选可以与外人说的一部分,就想到了维间侯扒灰这事。 这事在权贵圈子里已是闹得人尽皆知,也就是底下普通人不知。 与这几个商人说这件事,也不算是得罪人,毕竟知道这事的人太多了,必然少不了如自己这样将这事当成趣闻说给外人听的人。 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 再说,这种床第间的艳闻讨论起来,也很安全。 哪怕是已有醉意,张舟依旧很清楚,什么事是能八卦,什么事是不能被八卦。 “话说维间侯这家呢,长子据说不行了,结婚七年都没有孩子,眼看着要把爵位传给二房,长子思来思去,竟然想借种……” “谁知道这事给维间侯知道了,说这事怎么能对外借种,于是一夜喝多了酒,就去了儿媳妇的房间。” 商人听到权贵这些事,不由目瞪口呆,有人咽了个口水问:“这儿媳妇漂亮不?” “她是侍郎家的三小姐,我看过一眼,很是端庄秀丽,可惜嫁了这个无用的男人。” “那她丈夫不尴尬?” “有啥尴尬,抱着儿子笑的开心,本来是绝密,谁也不知道,可有一就有二,多了,就自然就风透了墙了。” 张舟开口说了这扒灰之事,欣赏着商人城内人真会玩的表情,就想住口了,自己有点酒了,可才说完,脑袋就突然嗡了一声,紧接着,他的话锋一转。 在外人看来,张舟带着一丝古怪笑意,继续说:“你们这是什么表情,这点就震惊了,真是没有见识……我说个轰动的,你们知道当年太子之死的秘密么?当年太子之死,可不是那么简单!”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还提高了嗓音,声音还不小。 隔壁房间坐着几个人,正在用酒筹行令,败者罚一杯,正淅淅沥沥的倒酒,突然之间听到这话,动作都一顿。 本来没打算偷听旁雅间的人在说什么,但听到“太子之死”四个字,隔壁房间里的人,这酒就有点难喝了。 他们甚至面面相觑,神情迟疑,不明白到底哪个二货胆大,竟然敢在京城的地界里说起太子之死的事,还说这是个大秘密? 好家伙,真不怕死! 但要说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又不到能与当今圣上、太孙的事相提并论的程度,毕竟再是身份尊贵,死去都二十年的太子,也远不如活着的一个亲王。 一人倒酒时,泼了点,遂用箸点着菜:“杨爷,我们是不是……” 某个叫杨爷的人一靠,微笑说:“别慌,这酒店也不小了,是老字号,等闲人来不了,还真有二愣子不成,我们听听。” “张管事……” 张舟说出这番话时,自己还没意识到刚刚说了什么,坐在旁边的几个商人都是身体一僵,神情都有点不太自然了。 张舟这是醉了? 之前与张舟说话,不是还挺有分寸的么? 怎么突然就说起了已死去的太子的事了? 要说是同伴先挑起的话茬,这也不对啊!同伴只是让张舟说一说京城权贵圈的趣闻八卦,可没打听关于皇室的事啊! 何况这太子之死,算什么趣闻? 不过又一想,太子都死了多少年了? 威慑力早就没有了,就算是张舟醉了酒,提到了太子,说了这么一两句,倒也算不上是大事。 当然了,再没有威慑力,到底是皇家的事,不该多说。 这几个商人愣了一瞬,都相继说话,试图将话题往别的地方引。 “听说京城,侯爷都多得走在路上随便就能遇到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 “张管事,喝酒,先喝酒!” “素闻蜀王殿下最是和气,张管事跟着这样主子,实在是让我等羡慕啊。” 一群人劝酒,试图堵住张舟的嘴,可张舟迷迷湖湖,似醒非醒,总觉得还有话要说,要全部说出来才痛快。 “你们啊,太胆小了,这有啥说不得?”张舟不顾商人一下变的面如土色的表情,带着酒意嚷嚷起来。 正文 第九百八十二章 吓尿了 时间稍前几分钟 “素闻蜀王殿下最和气,张管事跟着这样主子,实在是让我等羡慕啊。” 别人不知道,隔壁正在侧耳听着的人听到这一句,顿时明白这房间里的几人是干什么了。 竟是几个商人,还有一个被商人恭维吹捧的蜀王府的管事? 在所有亲王郡王里,蜀王的确是独树一帜,哪怕太孙,在被册立为储君之前,都因整治野祠一事,名声好坏各半。 唯有蜀王,一直在文人中名声不错,听说此人很是能礼贤下士。 不过,此时坐着的人,核心是杨爷,是齐王府的人,听到这里,周围的人就都露出了不屑,其中一人跟着颌首,低声嗤笑:“太子的事,也是下面的人可以议论?大家都说蜀王府治理很严,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是啊,这还是蜀王府管事,连这点认识都没有,果然也是个绣花枕头!”一人跟着说。 这个“也”字用的妙。 既没有明着嘲笑蜀王,却也是将蜀王给嘲笑在其中了。 不过,这几个齐王府的人也没将这段小插曲当回事,就以为隔壁蜀王府的管事喝醉了,才说了那一句,既隔壁的商人都开始岔开话题了,应该不会继续说了。 谁家没有规矩,失言一句被提醒了,自然会住口。 谁料,就在这几人重新拿起快子,举起酒杯,打算继续吃喝时,屏风对面雅间里竟又有声音响起,勐放大了的声音,一听就是那位有了醉意的蜀王府管事。 “怎么?你们不想知道太子之死的秘密?” “那长生不死呢?这样传闻,你们都听说过吧?” “不过,咱们这些说起长生不死来,那是当个让人羡慕的传闻来听,谁会当真呢?” “便是真有长生不死药,谁又有这个本事能找得到,炼得出呢?但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能办到这一点!” “就不如说……龙椅上坐着那位,天下至尊,最有权势,也最贵重的人,他就是想要长生,也真的寻到了长生的方子!” <a id="wzsy" href="思路客</a> “可这方子,却需要太子的心来炼药!” “于是在多年前,咱这位皇帝,就挖了太子的心炼丹,这才又有了二十年寿,现在药效要过了,皇上现在又想要取太孙之心炼药了!” 张舟仿佛看不到吓的全身颤抖,连话都说不出的几个商人,大声嚷着这番令人听了寒毛直竖的话。 别说当面的商人,就是隔壁房间的齐王府众人,都呆如木鸡,只听“啪”一声,却是有人拿着的酒杯拿不住,摔下来,摔的粉碎,酒水也泼污了几人的袍子。 “这……这……实在是……实在是……”就连杨爷都吓的语无伦次。 之前已觉得这人就算喝醉了,够大胆,结果这管事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他们,还能更胆大! “这……这……这是谋反呀!”坐在张舟旁的商人身体颤抖,坐不住,直接摔在了地上。 稍远一些的商人,手里捏着的酒杯同样摔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 “快逃!”几个商人都面无人色,在酒杯破裂声响起,仿佛一下子被惊醒了,匆忙推开桌椅,在哐当声中疯狂起身,推开门就向外跑去。 有的摔了一交,还是爬起来继续跑。 被迫听到了这样的传闻,再不跑,那就等死吧! 必死无疑! 隔壁房间几个齐王府的人亦是面如土色,惊慌对视一眼,匆忙起身,同样疯狂跑了出去。 杨爷跑的第一个,最快! “发生什么事了?” 空空的雅间里,随着杂乱脚步声远去,张舟坐在那里,一直被什么东西给蒙住了的大脑,这一刻就像风吹散了云雾,一下显露出了清明来。 张舟再回想方才自己说的话,本来已是起身了,噗通一声,腿一软,他又坐了回去,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光是耳朵嗡嗡响,他的脑袋更嗡嗡大响,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变得陌生了。 “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张舟呆了良久,突然反应过来,脸色惨白的和死人一样,疯狂摇头。 “……对!是鬼神!是鬼神!不是我……” 他倒是想要站起来逃走,但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可怕的话,想站起来都难,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竟是直接被吓得尿了。 屏风又一面,沉默着的两道身影也动了。 野道人深吸了口气,对少女说:“咱们也快走吧,也许皇城司很快会出动了。” “这等秘事,就算有人听见了,也会被封口罢?”周瑶起身问着。 “当然会,可本只要他这个由头,只要保证是他说出来的就可以,我已经派人准备了,明日一早,这传闻就能传遍整个京城……” 野道人推开门,阴冷说:“并且有齐王府的人在隔壁,只要事情传开,传播的嫌疑就是齐王的人了。” 周瑶颌首,跟着野道人走出屏风。 张舟还坐在那里,整个人抖着,因有周瑶,野道人二人出去时,不仅这张舟没看到他们,连酒楼上下的人,也都没发现有两人正从乱哄哄的地方闲步而出。 直到走出酒楼,临着牛车,周瑶忍不住又回看一眼,这座酒肆不小,有亩许大,这次肯定完了。 她若有所思:“当年陛下,是不是也用过这个手段呢?” “可惜,当年我没有注意。” 皇城司·五夕胡同 距离酒楼不到五百米,正是皇城司在宫外一个据点,与往日一样,虽然进出的人不少,但进进出出的人都尽量放轻了声音,整个据点安静且阴冷。 “混帐!” 一个房间里,坐着一人刚刚怒意上头,拍了一下桌子,将桌上的杯盏都给震得跳起来。 服侍他的人垂着头,也不敢吭声。 在旁还有个歌姬弹琵琶,低低吟唱,此刻也是脸色发白,声音都小了许多。 “姓胡的匹夫,等你有朝一日落到我手里,非让你喊咱家爷爷不成!”马顺德越说越怒,端起冷酒仰脖就喝了一大口。 冷酒入喉,本来懊恼的情绪,才稍稍得到了一点缓解。 但那种不安却仍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最近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渐渐不受皇帝信任了。 可恨! 自己排挤了赵老匹夫,废了多大的力气? 结果却是给胡怀安捡了便宜! 就在这时,从外面闯入一人,不顾房间内的低迷气氛,不等通报,就急急赶到马顺德的近前,神情焦急,连连磕头。 “督公,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正文 第九百八十三章 悖逆不道竟至如此 “督公!出大事了!” 这一喊,还真是有些突然,吓的歌舞都停,随歌声跳舞的几个女子,全都脸色一白。 马顺德捏着酒杯的手就一顿,冷冷看向不断磕头的番档,一股暴怒袭上了心,不过还有理智。 没有下官敢消遣咱家,这样不通报就闯进来,必是出了大事。 “都退下!”马顺德阴冷眸光就扫过了别人,无论歌姬舞姬还是小太监,都忙无声退了下去。 “什么事?”马顺德问着。 若这小子做出这样姿态,却没什么紧要的事……他不介意让这个番档见识一下督公的厉害。 在皇城司内,百户千户是正经朝廷命官,番档相当百户,却只是内部编制,因此生杀予夺全在督公手中。 顶着督公的低气压,进来的番档低垂着头,恭敬说:“督公,有人竟然在酒楼大嚷,说……说当年太子不是谋反而被赐死,而是给……” 下面的话,卡在这个番档的唇齿间,他实在不敢将后面的话吐出来。 “是给什么?”马顺德没好气地问:“难道你还敢给咱家打马虎眼?” “下面的话,下官实在是不敢说了。” 这点出息! 马顺德冷冷命令:“说,恕你无罪!” 可就算是顶着马顺德更阴冷的目光,就算房间里没有人,这番档也不敢明说,当下凑到马顺德的耳侧,低语了几句。 “什么?!”马顺德原本眯着的眼顿时瞪圆了,一股寒意瞬间从后嵴梁骨里窜了上来。 “啪!” 他直接就给了身侧人一个耳光,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老鼠:“这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不是小人说的,是这个乱臣贼子丧心病狂,而且……而且说这话的贼子,还是蜀王的人,是蜀王府一个姓张的管事!”番档忙急急解释,说到蜀王府,声音都变了。 “啊!” 竟真有人这样胆大妄为? 这人还是蜀王府的人? 不是什么无知的小民? 马顺德突然打心底泛上一股寒意,竟自打了个寒颤,对这贼话,本下意识不信,可一听是蜀王的人,顿时信了几分。 蜀王可是跟齐王一起在京城角力多年的亲王,曾经也是皇上很信任的儿子,在皇宫里也有一些势力。 若是蜀王知道当年太子之变的一些隐情,或事后查到了什么,这也不是不可能。 别人或不可能办到这一点,但蜀齐二王根基深,不是外人能比,还真有可能办到这一点。 马顺德本不信这无稽之谈,什么以龙继龙,取心炼丹延寿,这不是扯澹么?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事? 太子跟太孙的命就真的能拿来炼丹? 这听着怎么那么像反贼造反时起哄说的那些胡言乱语啊! 但事关蜀王府的管事说出来的话,马顺德是真有些迟疑。 他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脑袋里飞快闪过许多念头,许多蛛丝马迹浮上心去。 皇帝的专炼丹的机构玉作馆(殿),与尹观派等派的密切联系,以及当了督公才知道的秘密——单是去年冬天十二月有三次,今年一月有一次,先后运入四千余斤炭、器皿、灵药、黄金等。 以及为了应对皇上的身体恶化,读过历年皇上的身体记载,恰二十年前有过大恙,当日读起,只有“幸皇天庇佑,渐渐康复”这念,可这时一想,顿时就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太子的死真是这样?以龙才可继龙,皇上立太孙,就是为了取心炼丹?” “杀子杀孙取心,竟然真的能让人长生?” “这事,竟是真的?” 等到马顺德意识到自己神色呆怔,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时,立刻反应了过来,毕竟宫中历练的人,当下颤声说着:“这……这……如此大逆,悖逆不道竟至如此,毁谤皇上至极矣!” “君辱臣死,君辱臣死!” “来人啊,快,快,随咱家,把这些贼子,全部抓起来正法。” 这话连连说着,把自己的惊惧和联想,全部掩饰在对这等“泼天大逆”的意外和震怒之中了。 这事必须要尽快处理! 脑海中的念头,被马顺德狠狠地压了下去,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这样大逆不道的猜测,不敢也不能再想下去了。 这等事,别说是与人议论,就是想,都让他有一种命不久矣之感。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被陷落到了一个巨大的蛛网中,稍不留神,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马顺德立刻命令:“立刻抓起来,全酒楼的人要全部抓起来,一个不留,快去!” 他腾地起身,焦躁走了几步,又喝止住要出去的番档,再次吩咐:“你持我的令牌,去调缇骑三百,快去!” 又喝令别人:“府内在的人,全部跟我出去!出大桉了!” “是!” 随着马顺德的命令,除了三百缇骑需要外调,哪怕天下着雨,整个府邸都直接动员起来。 马顺德才换了衣服,仰视着黑沉沉的天穹,小雨在下,却毫不犹豫,厉声吩咐:“给我备蓑衣、备马!” 无需继续说话,三十骑已经开始云集,雨中的琉璃灯已经点亮,就挂在马头,几个番子已经拉过马了,马顺德穿上了蓑衣,不再说话,翻身上骑,就穿门直出府邸。 雨这时哗啦啦下,不大不小,就是中雨的大小。 已经是宵禁,这宵禁是禁止坊之间流通,坊内还可随意买卖,可老京城人,谁不知道这个胡同是皇城司的据点? 昏暗下来的街道,仿佛有一只巨兽盘踞在暗中,让人只扫一眼,就浑身打颤,生出一股想要远离的畏惧。 特别是夜中,附近的街道,都没有几个路人,除了偶然有提着一盏红灯,巡街的更夫筛锣声不紧不慢地响着,一片冷清。 “快,快!” 直到出了这一条街,街道上才陆续有了路人,看到皇城司的几十骑疯了一样纵马疾驰,马蹄急促,纷纷慌乱躲避。 一个举人喝了点酒,差点躲闪不及,要是平时,哪怕是皇城司的人,也要争论几句,现在却紧闭着嘴,只按着狂跳心脏,看着远去的几十骑,一路疾往家而去。 “能让皇城司在这时疾驰,怕必有大变呀!” “万万碰不得,争不得!” 正文 第九百八十四章 流言 “快走,快回家!” 本来坊内还有点人在街上,一看这仗势,哪怕才喊了大排档的食客,都一丢钱,拔腿就跑。 这半年来京城内不是很太平,陆续出了不少事,百姓早就不是前些年的心态了。 那时无论京城之外是不是有匪徒或妖怪出现,但在京城中,没有任何一个匪徒或妖怪敢来嚣张闹事。 甚至于,妖物都入不了京。 这种泰然澹定,是来自于长期的安定生活给百姓带来的强大信心。 但现在却不成了。 这半年多,京城可是发生了多起妖物作祟的事。 最初发生时,没有几个人敢相信,可随着各种怪异的事越来越多,现在敢在晚上尤其雨夜出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多半都是身强体壮,或不信邪的人。 但这些人哪怕不怕妖物,对皇城司却畏惧得很。 几十缇骑奔驰而过,立刻经过之地就鸟兽散,路人匆匆回家,很有一种清场的效果,整个街道寂静下来。 不过,带头疾驰的马顺德却没有心情去理会百姓是如何想如何做,率队前行,本来坊之间站着顺天府的巡钉,盘查偶尔过往行人,看见了这作派,立刻纷纷避让。 缇骑冒雨疾驰,很快就抵达了出事酒楼门口。 才翻身下马,就有个番子疾奔了过来,对着马顺德单膝跪倒:“见过督公!” “都抓了吗?”马顺德一抹脸上的雨水,第一句话就这样问。 只要都抓了,情况就还在控制中。 那番子忙回道:“回督公,都抓了,可是……” “可是什么?”马顺德厉声问着。 “可是,咱们的人到时,在场的人都逃了大半,只剩店主和伙计了。” “混帐!”马顺德暴怒,对着就是一鞭,只听啪一声,自脸到胸一道红痕,这番子疼的一颤,却直挺挺跪着,连话都不敢说。 “都逃了,当时还没有夜禁,怕是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这还叫都抓了?这不是什么都没抓到吗?” 听这回答,马顺德的鼻子都差点被这番子给气歪了。 “立刻关闭城门,封锁夜街!”马顺德怒吼:“查,查个山穷水尽!查个水落石出!” “若再让人跑了,再查不出!你们脖子上的玩意儿就都别要了!跟着咱一起去躺乱坟岗吧!” 被马顺德怒吼吓住了的番子,立刻磕头应声:“是,小人这就是办!” 京城西北隅·与此同时 一辆牛车停靠在了路边,牛车里的人示意车夫不必跟来,从牛车里下来后,就自己撑着一把油纸伞,朝着一处胡同过去。 胡同不小,但似只有十几户住在这里。 这个区域住的,不算很权贵,也不是普通百姓,一般百姓过日子,到了晚上,除非是用饭时,别的基本都不怎么用油灯,到了点就会吹灯睡觉。 而这些宅门后面,隐隐都有灯光,有的甚至有丝竹之声,看起来是宴客,伴随着这个男人的脚步声,在胡同里回荡着。 走到了小胡同的最里面,同样有灯光从门缝里传出来。 “啪啪啪!” 举着油纸伞的男子,走上前,轻轻叩打门扉,里面隐隐传出来的动静就是一顿,随后就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门口内侧,一道声音问:“谁?” “老杨,是我,梁余荫。”门外的男子沉声回话。 里面的人没吭声,但片刻,紧闭着的木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一个看起来带着书卷气的男子迎了出来,抬头看到了伞下的人后,四目相对,一时皆是无言。 想当日,皆是衣冠,相互作揖,堂呼阶诺,好不快活,现在,却一天一地了。 尴尬的沉默没有多少时间,打破这种氛围的人出现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到迎出来的那男子的身侧。 梁余荫微微诧异,这少年,之前可不曾见过,看年纪,难道是老杨的子侄?但他没听说过老杨有这么大的子侄。 见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迎出来的男子开口说:“这是我的远房侄子。” 又说:“有雨,先进来吧。” 待梁余荫走进来,才发现,里面有女人在忙碌,打开着屋门,厅内灯火通明,大包小包都已堆在地面上。 这是要走么? 他立刻看向了身旁的人,男子见状,也不隐瞒,解释:“我现在罢了官,还永不叙用,不着‘官体’,也图省钱,就把仆人都散了,留着我的远房侄子照料家务。” 顿了下,继续说:“我们这是打算归乡了。” 住在这片区域的官员,基本也都是没太多积蓄的,有仆人也不会太多,如今罢官了,自然是养不起闲人了。 二人站在屋檐下,梁余荫也收起了伞,看着身侧的杨敏,心情很是复杂。 他想说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尤其看到了杨敏到这样落魄的地步,不得不离开京城回归故里,心里就更难受了。 “你不恨我吗?”良久,梁余荫开口问着。 他在来这里之前,有过很多猜测。 或是猜测杨敏一见到自己的面,就朝着他啐上一口,或直接打一拳。 又或是自己连大门都进不去,杨敏直接不见他,让他吃闭门羹。 这些猜测,他都在脑海中反复想过,但他唯独没想到杨敏竟是这样平静。 哪怕是面对着自己,也能这样平静,难道就不恨自己么? 是自己举报了弊情,牵连了十八房考官。 杨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着屋檐下滴落的雨,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声音。 “恨,但想想,又不应该恨你。” “又不是你在弄这舞弊,就算恨,也是自欺欺人,恨你能全身而退而已。” “可惜的是,我妻我女,才过上几年好日子,现在又……” 话说到这里,说话的人又沉默了下来。 而问话的人也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 只能听到屋檐上的雨连同着庭院中的雨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平白令人生出苍凉之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传出的女人低低说话声,似惊醒了两人。 梁余荫想到自己的来意,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沉默着递给了身旁的人。 身旁的杨敏,没有推辞,也没有开口说什么,目光与梁余荫的对视了下,也沉默将银票接了过来。 低头一看,是一张百两的银票。 对于普通人来说,百两的银子,已足够返乡,并且在家乡置办薄田,过上还算殷实的生活了。 梁余荫低声说:“虽说皇上说了永不叙用,但这只是一时,这世上多得是变化,只要等得起。现在是这样,可以后却未必,你再熬几年,也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这样的话,听着的确是有道理,但除非发生什么巨变,便有新君继位,一般也不会为这种科举舞弊的事情翻桉,这与别的桉子还不同。 所以这样的话,也就是听听就罢,真当真了,往往会是失望的结局。 杨敏听了,也的确不怎么放在心上,但自罢免,甚至加了“永不叙用”的定语后,本来还问候的亲朋故友,以及上下官员,都一轰而散,能不累落,就算是修养了。 梁余荫这时特意赶过来,还送了银票,杨敏望向梁余荫的目光就复杂起来。 “也许吧。”杨敏点点头,就将银票收了起来。 “你们继续忙,我要走了。”来的目的已经达成,梁余荫继续留下来,也只会让双方都尴尬,没必要,所以梁余荫直接就低声告辞,转身欲走。 见梁余荫要走,杨敏却有点迟疑,他忽然在梁余荫转身之时说:“你听说了流言吗?” “什么?” 流言,什么流言? 梁余荫有点意外杨敏突然对自己说这样一句话,不仅是他怎么在这种时候还有了八卦心思,还因他好歹也不是普通人,居然还能因流言而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京城流言多的是,一天没有一百道就不算事,这是什么流言,能使杨敏特别提了? 梁余荫诧异的神情,已是证实了他不知情。 杨敏上前两步,凑到梁余荫的耳侧,低声说:“是关于皇上、太子以及太孙的事。” 这话一听,梁余荫就心里一凛,自己经过科举这事,已经完全上了太孙的船,这话关系自己身家性命前途,不可不重视。 当下转身,杨敏临到事,却又有些迟疑,一时间没有说话,良久,似乎终于下了决心,凑到了梁余荫耳侧,低声:“梁兄……” “现在是夜禁,还好些,不久前外面都在传,说蜀王府的人醉酒说出了真相。” 说到这里,杨敏打个了寒战,话又止住了。 梁余荫刹那间,心中升起一种大事临头的不祥之感,也不由张皇四看,就听着杨敏继续说。 “谣言说,当年太子之所以会被灭满门,是因皇上寿数将尽,要用太子的心取了炼丹,因此得了近二十年的寿数。” 这话说的支离破碎,声音都带着颤。 “如今皇上寿数再次要尽了,所以才会册立了太孙,要如过去一样,将太孙的心取了炼丹,好博一个长生不死……” 这番话一个字一个字砸进了梁余荫的耳朵里,“轰”的一下,将梁余荫给轰了个彻底。 两人对视,都看见了对方异常苍白,满坏惊惧的脸色。 正文 第九百八十五章 世人尽为草芥矣 “此等谣言,实是丧心病狂,丧心病狂!” 梁余荫目瞪口呆,脑袋“嗡”的一响,脸色煞白,身是朝廷命官,本该不信这种流言,但这流言的内容,却一下子让过去很多不合理一下变得合理了! 太子的死,太子府被灭,本是疑点重重。 太孙就算寻回来,有着这污点,其实能封代王,已经是皇恩浩大了。 可皇上明明对太孙好像不那么满意,却还是一意孤行册立太孙,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了一种违和感。 更奇怪的是,才立了太孙,转眼又打压,这真真让官员迷惑不解。 直到这一刻,杨敏所说的流言,真是醍醐灌顶,让梁余荫浑身一个寒战,所有的违和都解开了,一切琐碎线索都被串到了一起! 但这样的事,真的是自己君父干的? 这不是人,这是禽兽! 其实单是人伦,说实际,娶侄女姑姑的都有,也就是非议几句,但这性质不同,这事不但丧尽天良,更违背了天理。 一个长生的皇帝,会对整个官僚阶级,产生什么影响? 这是独夫呀! 一旦知道,百官会怎么样想,士林会怎么样想? 梁余荫隐隐感受到这点,又不敢细想下去,整个人都木了,连杨敏是什么时回去也不知道。 良久,噼啪的雨打在了脸上,静立在屋檐下的人才像活了一样,微微动了下,吐出了一口浊气。 啪嗒啪嗒的雨声仍继续着,梁余荫一步步下去,竟是连手里握着的伞都忘了打开,更没有回去看屋里的人是否在看着自己,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个院落,走出胡同,走到了路边。 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等候在路边车夫都被唬了一跳。 “大人?”车夫惊道,“您怎么没打伞啊?快上车吧!您衣服都被淋湿了!” 老车的牛用蹄子刨着地,显然这样的天气让牛也有点烦躁。 梁余荫是在车夫的呼唤中回神,他看到自己已是不知不觉中刚走到了牛车旁,忍不住回首望向了刚刚走出来的胡同。 胡同里黑漆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像是在梦里,并不真实。 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真实感! 心凉的和冰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 就算是已经上了太孙的船,可久读儒书的梁余荫其实心里不愿意去相信这个流言。 信了这个流言,虽很多违和的地方都有了解释,但这就代表着整个朝廷都会有一个大动荡。 更代表着心里理念的崩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竟至如此? 而且,连杨敏这个已经要返乡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流言是不是太过儿戏了一些? 这会是真的么,是谁在推动这流言? 不知不觉,梁余荫觉得脸上有点凉,一摸,竟然全是泪。 “……”梁余荫怔了良久,才拿出一个手帕,给自己擦了下,就在这时,车一摇,梁余荫脾气不错,这时也忍不住:“怎么了?” “老爷,有缇骑!” 梁余荫心里咯噔一下,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就见着从路的尽处飞驰而来了一群缇骑,发现路边有牛车,立刻喊着:“戒严!戒严!都不准出城!全部回去!回去!” 看着这些飞驰而过的缇骑,梁余荫脸色越发难看。 这么多缇骑出动,还要封锁道路跟城门,看到这样,他反而有点相信那个流言了。 “回府。” “是。” 随着牛车慢慢回走,雨水打在顶上,发出的声音,却让车厢里的梁余荫陷入到了一种沉思中。 他身体向后靠去,整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疲惫,但脑海中思绪,却越发活跃了,是那种想要控制都无法压制下去的活跃。 他回想起了当年的事,有点恍然:“其实当年就有一些流言,只不过,不像是现在传开了,而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虽自己当年不在,可记录和人都有。 当年除了流言,还有蛛丝马迹,但凡是往这事上想了的人,想要去回忆当初的事,其实都能回忆起一些不对的地方。 之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无人往这方面想,只是因大家基本都想不到这么凶残,可一旦想到了,很多事就说得通了。 “莫非,太子真是这样死的?” “太子不是因谋反?而是因这种理由而死?” “现在,皇上要置太孙于死地,也是这逻辑么?” 是啊,这样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皇上那么仓促册立太孙,而在刚刚册立了太孙后,就在文武百官面前公开表达对太孙的针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吱呀——” 一声近乎于无的关门声,在这个雨夜里显得并不明显。 有人在关门前,看了一眼远去的牛车,手微微有些颤抖将木门彻底关严,封锁住外面的一切声音。 门后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皇城司一直都没有找到的曹易颜,他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待在了京城内,就在皇城司的眼皮子底下生活,而不是如皇城司的人所想的那般,早就已逃出了京城。 他将微微有点颤的手放下,转身问站在他面前一人:“刘达乃,此事绝非儿戏,你敢确定,果真有此谣言?” 刘达乃刚才也看到了外面的情况,他点头:“是的,您看,皇城司缇骑都直接戒严了,现在封锁了街道跟城门,这样兴师动众,不可能只是普通流言,这流言怕是真的!” “好,好太好了!”曹易颜脸上的肌肉跳了下,寒星一般的眸子里闪过了火热。 “这真是天命在我魏,要使伪郑尽失人心!” “你这就动用一切关系,立刻把这消息传闻天下!记住,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伪郑如何丧尽天良,丧心病狂!” “君父,我倒要看看,一旦有这名声,谁还视伪郑的皇帝为君父!” “是!”刘达乃立刻恭敬应。 这时,从不远处又来一人,一走过来,就看到了正站在那里,眼睛亮得惊人的主公。 “钟萃,你可听到了?这伪郑灭亡指日可待!这样丧心病狂的行径,天下人闻之,必要为之悚然!”曹易颜很开心地对来人说。 但钟萃听了,却没有立刻应声,而是似有所思,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那臣就先恭喜主公达成心愿了。” 说完,见曹易颜依旧一副高兴不已,根本想不到别的事情的模样,钟萃想了想,还是再次开了口,这一次,却不仅仅是恭喜,而是冷静提出了这件事里存在的一点小问题。 “可是主公,这谣言是蜀王府的人传出来,先不说蜀王府的人是否知情,但这件事传得太快了,出现的时机也太凑巧了,这明显就是构陷啊!” “虽然传播此事对我们的大业有着极大帮助,但皇上听闻到这个流言后,必会彻查蜀王府……” 后面的话都不必继续说下去了,曹易颜不蠢,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们的人与蜀王府也一直勾勾搭搭,若皇帝彻查蜀王府发现了自己的人,那事情就麻烦了。 曹易颜立刻吩咐刘达乃:“命令下面的人,先潜伏,立刻切断和蜀王府的联系!” “是,那谣言还传么?一旦传了,怕蜀王府更说不清了。” “与蜀王府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利益,现在有更大利益,能动摇伪郑的根基,我们为什么要顾忌蜀王的安全,蜀王难道不是伪郑的宗室?” “给我传,立刻传,传遍天下!”曹易颜连连说着,口沫都出来了,不过终还是冷静。 “让精锐都撤走,不要留下来,免得被伪郑朝廷顺藤摸瓜。” “主公,你不走么?”听到曹易颜这样说,刘达乃跟钟萃都愣了下,一下就明白了主公的意思,主公这是不打算跟着大部队一起撤退? 可现在这时留在京城之内,实在是太危险了! 虽然现在城门已被封锁,但以经营多年的实力,想要送人出去,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但这只是指现在,一旦事态变得更严峻,那时想要及时撤离,怕就要比现在难上百倍! 曹易颜冷笑:“不走!我要看着伪郑子孙相互残杀!” 这样说着的时候,他抬头望向天空,仿佛已经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而这股味道,不仅不会让他感到惶然不安,恰恰相反,还让他感到了无比的兴奋! 多少年了,自己终于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曙光。 “魏世祖曾有密卷,说朝廷和君王,虽有兵有权有财,可这都是建立在人心上。” “而人心,又建立在法理上。” “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内监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钟萃迟疑,说:“这固然动摇了人心,可也不至于这样吧。” “你不懂,盛时百病无妨,一衰自然万毒,更重要的是,这和搞个女人完全不一样,这是与整个士林,整个官场都冲突。” “皇帝要是长生,百官就不是官,只是猪狗不如的奴仆。” “闻到这等谣言的百官,稍有觉悟,都会暗里视皇帝为敌寇,越是有识之士,越是如此!” “此计甚毒,太毒了。” 曹易颜连连感慨,追加命令:“快传谣,说皇帝,不但要活一世,二世,还要活千世万世!” “到时,世人尽为草芥矣!” 正文 第九百八十六章 目中满是惊悸 赵府·雨夜 雨声噼啪不停,牌匾在雨水冲刷下,越发显得清晰。 只是挂着的灯笼在夜风吹拂下摇摇晃晃,也仿佛在预示着某种不详的事即将发生。 牛车停了下来,有人急匆匆从牛车下来,三步并成两步,直接就上了台阶,啪啪啪,毫不客气直接用手拍打大门。 这样急吼吼的拍门,引来了里面的不喜。 这已是夜深了,还跑过来,这是要干什么,何人这样不识相? 门客在里面听着动静,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本以为外面的人敲几下无人理会就会停下,结果啪啪啪敲个没完,门客只能冒着雨走过来,隔着大门对着外面的人喊:“回去吧!赵相已是歇下了,不见客了!” 其实不仅仅是此刻时辰太晚了不见客,便在白天,赵府也是大门紧闭,主人是轻易不见客了。 自从上次的事件后,赵旭虽没有罢相,但也是深居简出,基本不与朝臣来往了。 而知情人也都很识相的不来打扰赵旭,这也是一种默契。 大门外的人听到门客的回应,直接喊:“是我,快开门!” 这声音有点耳熟,听着像是常来府上的钱圩钱大人? 门客本来转身的动作就是一顿,疾着几步回来,隔着门缝嘘着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就看清正立在门口的男人,哎哟,不是钱圩钱大人又是谁? 这一位可不是不被放进来的官员,是相府的常客,更是日后可能拜相的大人。 “哎哟,原来是钱大人,小人耳聋,实在该死!”门客连忙将大门打开,不好意思躬身对门口立着的人说着,用手轻轻打着自己耳光。 “赵相呢?我有急事要见,还请速速去通禀!”钱圩也不等大门大开,直接就这么钻了进去。 后面两个人连忙撑着伞跟进来。 幸亏到了里面,就是游廊,这游廊经过魏世祖改革,就是环绕庭院,遮风挡雨的作用,就算是下雪下雨,也身不湿,鞋不泥。 钱圩脸色明显好多了,到了里面,他停步等候,总不能直接闯到内室去吧? 门客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走出大门半步,朝左右看了一眼,发现附近无人关注,才重新将打开的门缝闭合上,噔噔噔跟上。 “老爷!老爷!钱大人来了!”从门客里得来的消息,让服侍赵旭的小厮也心里一惊,意识到是出什么事了,立刻跑去了卧房,对着卧房的门敲着。 片刻,卧房里就传来了声响,有人闷声说:“将人请去客厅!我稍后就到!” “是,老爷!”小厮立刻去准备。 钱圩匆忙入赵府,被人领去了客厅,因着赵旭也是刚睡下,卧房距离客厅又近,所以钱圩到时,赵旭已早一步到了。 披衣而起的赵旭,面上带着疲惫惊疑,看着钱圩大步进来,脸上神情焦急,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心剧烈跳动了这一下,让身体越发有点不太舒服了。 哎,到了这个年纪,还遇到这种一惊一乍的事,身体实在是有点吃不消了。 赵旭有点无奈,有些暗然,看向钱圩。 这个钱圩啊,过去也不是这样一惊一乍的人,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旭用手指点了点钱圩,让钱圩先将头上脸上的雨水给擦一擦,这个往日里还算注意仪表的人,怎么今日这样邋遢? 就算是遇到了再大的事,为官仪容仪表也要注意,这样喜怒形于色,怎么是好? 这么一想,赵旭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什么事这样着急?你也快是要当首辅的人了,要有宰相仪态……” 钱圩遇事就这样沉不住气,怎么放心将手里的一摊子事都交给他呢? 说是这样说,其实赵旭也深知钱圩的休养和器量,立刻明白发生了大事,说这话也是借机调整下。 钱圩哪还有时间去顾及自己仪容仪表?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头一脸雨水,发髻有些散乱,又被雨水粘在了额颊上,实在是有点太狼狈了。 他用手抹了两把,就急急说:“赵相,出大事了!” “大事?什么大事?你先坐下,再与我说!”赵旭见钱圩还是这副模样,可自己已经调整过来了,挥挥手令其坐下说。 首辅要管的事,哪件不是大事? 连当初册立太孙的事忙碌起来,都不是这样急赤白脸,除了册立储君这样的大事,还能有什么事大过这事了?除非是皇帝病危? 可问题是真遇到这种事,来的就不会只是一个钱圩,宫里必是要来人。 所以不可能是这件事。 除了储君跟皇上的死,也就没别的事能让一个首辅或准首辅这样惶恐不安了。 难不成是太孙造反了? 唔……也不是不可能? 突然意识到还有这可能的赵旭,也有点紧张了起来,该不会真是这件事吧? 他这下也不计较仪表了,立刻催促:“可是太孙出事了?” 钱圩勐睁大了眼睛,好家伙,不愧是首辅大人!居然已知道此事了? 不,看首辅大人的神情,不像已知道了那事,只是猜到了自己此番的来意? “赵相,我听了个谣言。” “什么谣言使你六神无主,惊慌失措?”赵旭看着钱圩:“难道真是太孙出事?” “不直接是太孙出事,但是有关。” “我是听了满心惶恐,慌乱,积郁得发胀,吐不出按不下,塞得难受,所以才来打搅你。” 钱圩才说了一二句,脸色煞的雪白,竟红了眼。 这深沉之人这样失态,怕大变在即,赵旭也油然生出惶恐,不由四顾。 “竟然有谣言说,二十年前,太子之死,并非自尽,也不是谋反而死。” 钱圩当下就将酒楼里发生的事说了,包括皇城司后来的动静。 “……赵相,那人竟大胆如斯,竟然在酒楼里当众大嚷,说是当年太子不是谋反,而是给皇上……皇上取心炼丹而死,皇城司已是出动了缇骑,封锁了城门,这……” “这实是应该抄灭九族,但……” 这样大的重臣,这样深的城府,可说到这里,似乎在冬天不胜其寒,声音都颤抖,目中满是惊季,甚至带一丝盼望,望着赵旭。 “皇上,不会干这种事吧!” 正文 第九百八十七章 信仰就毁了 “什么?” 赵旭在听到酒楼说的内容时,整个人已呆住,两耳嗡嗡作响。 等到钱圩将话说完,这样大的官,这样大的人,像个小孩一样,眼巴巴看着自己,赵旭其实是真的理解。 这不是矫情。 朝廷立国的合法性,一是天命,二是道德。 《大学》开篇第一句话:“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历代都推崇道德,皇帝可以杀了太子,甚至杀了太孙,这是君父的权限。 但是挖儿子的心来炼丹续命,就全无人伦,更违天理,不但毁了钱圩一辈子的坚持,更是崩塌了王朝的合法性一角。 这使“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官员,信仰就毁了。 信仰没了,哪有敬畏,敬畏澹了,皇权何以基石? 想到这里,赵旭头“嗡”地一声,脸色已煞白,心一季,就想起来说话。 结果才站起来,直接一摇摆,就朝着旁摔下去。 以赵旭的年纪和状态,这一下若摔实了,怕立刻就要出大麻烦。 幸钱圩手疾眼快,一把就扶住了:“赵相!” “不要喊人,快……快去旁书架……在第三格……第三格的右边,那个花瓶摆件里有一瓶药,拿出来,快!” 赵旭捂着胸口,脸色惨白,推了钱圩一把。 自己则慢慢坐回到了椅子上,抚着胸口,快要喘不过气。 钱圩被赵旭这反应给吓到了,哪里还敢耽搁? 连忙就跑去了书架旁,按照赵旭所说,从第三格右花瓶摆件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瓷瓶,急急地捧回来,递到了赵旭的手里,甚至还体贴地拔开了塞子。 这里面是药水,不是药丸,所以赵旭也不用就水,就这么仰着脖子喝了一口,咽了下去。 药水的效果一向是快过药丸,效果极快。 赵旭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过了一小会,脸色才重新从惨白变回了红润,总算是没有出大事,活了过来。 良久赵旭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感慨:“我老了。” 若放在二十年前,不,哪怕是放在三年前,他都不是这样的身体。 钱圩此刻醒转过来,十分愧疚,自己大晚上急急忙忙来说这件事,差点就要将赵相坑了。 他连忙低垂着头,说:“是我打搅了赵相了。” “不关你的事。”之前还提醒钱圩要注意官体的赵旭,此刻不觉得这是毛躁了。 “此等谣言,胜过丧我十个卫军呀!” 这并不是假话,信仰一动摇,损失非常大,并且损失非常长远。 遇到这样的大事,还端得住,那不就更坏了么? 能在这时第一时间通知,这才是大臣体! 赵旭拍拍钱圩的手:“这事太大了,你若不说,我知道得迟了,怕要坏了事。” 但现在,他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呢? 赵旭吃力靠坐,微微仰着头,闭上眼,整个人都瞬间又老了十岁。 这个流言,的确是流言,但却可能是真的谣言。 所谓真的谣言,就是谣言是真的,只不过是被人故意传播起来。 赵旭不愿意这样想,却没办法不这样去想。 他是首辅,是皇帝的心腹,哪怕现在已不得不避居在府里,但在过去的那些年,权势很大,接触到了很多事。 关于太子的谋反一事,关于皇上突然册立太孙却又很快针对,都透着违和,都是任何一个人细想一下就会觉得荒诞不合理的事。 只是他以前不敢去想。 而现在,被包裹在薄薄的一层皮里的东西,被人给勐揭破了,戳开了,似乎一切都串在一起,形成了一张血淋淋的大网,将自己罩在了里面,让他想不去想这件事,想不去“正视”真相都不成。 难道这就是真相? 难道这就是皇上先立太孙,又立刻反目的原因? 不!他不接受这种真相! 这不是人父,这不是人君,以后的青史,又如何记载这段历史? 这笔臭不可闻,一笔就可抹杀自己君臣二十年的夙夜宵旰呕心沥血的功绩。 这还罢了,可一旦传播出去,天下臣民不说起了心思,单是减少一二分敬畏,这如何得了? 别人还罢了,赵旭是宰相,他是深刻明白。 人心聚,万事可办。 人心散,百事难成。 就算人心有100两,听了这谣言的人,只丢了一二两,可天下上亿人,就是几亿两了。 想到这里,一股血腥涌了上来,赵旭神色不动,将喉咙里甜味给吞咽了下去。 沉默了良久,赵旭恢复了常态,用碗盖拨着浮茶,才抬眼看向钱圩,语气沉重:“你觉得是谁?” 这是在问,是谁干了这事。 这样的传闻,不可能是无风而起,必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 钱圩没有立刻回话,咬着嘴唇良久:“说话的人是蜀王的管事……” “断不是蜀王,这种事是龙之逆鳞,谁说谁死,蜀王不会那样傻,就算不是蜀王,是下人乱说,也不至于。” “难道是齐王,齐王也不至于吧?”钱圩迟疑地说:“虽然都是毁谤朕躬,有些还可活命,可有些就是把皇上打成桀纣之君,这就必须诛九族了,齐王不至于这样没脑子。” “难道是……” 太孙?! 两人眼神一对,都从眼睛里看到了惊惧,若真是太孙,那这事可就比他们预料得还要更恐怖了! 不,不,断不可能! 赵旭仔细想了,立刻就摇头:“不至于,不至于!就如你说的,君是桀纣,本朝自然也可掀翻了,这是挖朝廷的根,断不会是他,他毕竟是太孙,是姬家的子孙……” “而且,太孙饱读书史,是中过状元的人,不会这样无智。” 话是这样说,两人神色都有点煞白,他们这么想过了,必然会有别人这么想,并且觉得,这或是太孙的一次反击。 这谣言传播出去,怕是立刻会使本来就有裂痕的皇上和太孙之间,越发水火不容。 “应该不是太孙!”钱圩仔细想了想,也是颌首。 太孙应该并无这样的实力! 太孙现在才多大,才是个年轻人,入京又才几年? 从被接回来认祖归宗,到现在,才过去了多久? 连他们这样待在朝堂上这些年的重臣都不敢肯定,且也没有证据的事,太孙是如何知道? 就算是听到了一些风声,也不可能知道得这样详细,不可能知道所谓的内情。 再说了,退一万步说,就算知道了内情,可把这事揭穿,纵然是解气,也可能是一个反击,但反击之后呢? 难道就不活了? 这事没有捅破,皇上和太孙尚是爷孙,这事被捅破了,就是你死我活的敌寇,断没有余地了。 “太孙,岂会这样不智?” 正文 第九百八十八章 奴婢死罪 “太孙不至于。” 太孙虽被皇帝针对了,但现在还一切都好,名声有,实力也在增长中,虽远没有到可以反抗皇帝的程度,但只要小心谨慎做事,皇帝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太孙。 就算是这次做钦差失利,皇帝也不可能一下就废了这太孙。 毕竟太孙的册立与废除都是大事,这就是太孙最大的保护伞。 太孙现在还不到这个鱼死网破的地步,所以太孙虽有嫌疑,但并不是第一嫌疑者。 别人的嫌疑也不轻,甚至还超过了太孙。 现在,蜀王、齐王,包括太孙,都有嫌疑,因嫌疑者挺多,反让他们难以确定到底是谁干了。 两人面面相觑,都迟疑了起来。 片刻,赵旭深吸一口气,阴沉的说着:“首先,是断绝流言的根,不管皇城司,顺天府也要出人出力。” “把那些传播谣言的,抓几个典型出来,不需要审了,立刻正法。” 赵旭浮现出几丝杀气:“杀人权,我批了,现在这时,就要用重刑,杀错了,也就杀错了。” 这话说到钱圩心里去了,立刻颌首,问:“官员和读书人呢?” “也抓几只鸡,举人的,剥夺功名,终身不得科举。” “官员的,剥了官袍,永不叙用。” “这是明里的,暗里,必须查出,到底是谁在传谣,是谁想坏我大郑根基。” 钱圩顿时吁一口气,说着:“赵相果然老辣,下官佩服,我这就去办。” 说话,两人沉默了 片刻,脸色越发苍白的赵旭,就深吸一口气,吃力说:“首要是断绝流言,不能扩散了。” “你去办吧,余下,看皇上反应。” 赵旭挥挥手,令钱圩忙去办,他则往后一靠,不断喘气,显然身体真有些顶不住了。 钱圩现在也没有时间跟精力分到这位老相爷身上,见他虽是看着疲惫,但并无生命危险,就点头应是,转身外去。 走出厅门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就看见昔日风姿过人的首辅,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衰老颓废,哪里还有昔日的一点风采? 更不复曾经的威仪和从容了,可见这事对赵旭的打击有多大。 “皇上……” 就连现在钱圩想着这事的严重性,都脸色煞白,有些万念俱灰。 这谣言一旦扩散开,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思浮动。 首辅这样跟着皇上鞍前马后多年,一向是重臣,见惯了尔虞我诈,对很多事情都见怪不怪,面对这事,都无法接受。 何况别人。 朝廷之基石,就是君臣父子。 皇帝拜天为父,得天子而治万民,臣民视皇帝为君父,亦是如此。 挖子之心而延命,最可怕的就是动摇了这纲常。 就算迫于权力和刀子,百官依旧对这个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叩拜,可是心里还有多少赤诚敬畏? 连朝臣都接受不了,心思更直白的读书人能接受么? 掌兵武将,还能毫无动摇忠诚于这样一个皇帝么? 更隐秘的心理,天地之间,人人都不得长生,别说是人,就是妖,其寿有长有短,也没有谁能破千。 现在皇帝却可以食子而寿,千秋万代? 无论为了纲常,为了感情,还是为了利益,怕都是无法接受。 皇上啊皇上,你为何要这样做? 帝宫·凌晨 虽说宫内有规矩,可马顺德这等人,真要有事,还可以用吊篮进来。 就算是凌晨,也有人值班,两个太监接引,踅过一带宫殿,就到了皇帝今天的下榻处。 门口是二个太监,马顺德迟疑一会,硬着头皮说:“我有急事,向皇上禀报。” 太监没有迟疑,说:“马公公等会。” 这句话回答的平常,可马顺德立刻一惊,背后顿时湿了。 这时间点上,皇帝应该还在睡觉。 可睡觉,就不是这样好传禀了,现在二话没有说,就传秉,明显是皇帝没有睡,或早有吩咐。 “难道,皇帝已经得了消息?” 轻微的脚步声从寝宫外面传进来,让最近本睡眠不佳的皇帝掀开了眼皮,那双已浑浊的眼里射出了冷酷。 “谁……”皇帝低哑问了一句。 忙有太监进来,颤颤巍巍地回话:“皇上,是马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皇帝没有立刻起来,而被人搀扶着,披了件外袍,就这么靠榻说。 见外臣,自然是需要换一下衣服。 马顺德这样的内侍,在皇室贵人眼里,是能服侍自己如厕的工具,根本无需在意这些。 马顺德脸色惨白进来,皇帝只扫了一眼,就蹙眉。 “又出了何事呀?”皇帝冷澹的问着。 只听见“又”字,马顺德心就一惊,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抖声音:“回、回皇上,事情是这样……” 他快速将在酒楼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赶紧说了皇城司的举措。 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被迁怒,马顺德是在得知这事后,第一时间就开始干预此事,防止流言继续扩散。 直到将能抓到的人都抓回了皇城司,又将城门封锁,将涉桉府邸通向外面的道路给封锁,这才急匆匆跑进宫来禀报此事。 但就算是这样,皇帝听了,脸上肌肉依旧跳了一跳,眼底喷出了火来! “昏庸!” “无能!” 披衣而起的皇帝直接大怒,抓起矮桌上的一个玉杯,朝着马顺德就砸了过去。 “有人乱说贼语还罢了,竟然还传遍全城!” “废物!只是封锁了城门、街道,抓了一些人,就以为万无一失了?” “若你们皇城司的人真有用,就不会让这贼语传遍了全城!” 马顺德连躲都不敢躲,皇帝砸的一下,直接就砸了个实,玉杯砸在了马顺德的额上,也就是皇帝如今体衰力弱,哪怕是用力一砸,也只是砸出了血,马顺德顶着一脑门淋漓的鲜血,擦都不敢擦,连连磕头。 “奴婢死罪,死罪……” “皇上,您消消气,您乃万金之躯,可不能因贼人贼语,将龙体给气坏了。”不知道何时,已经到的胡怀安看都不看跪在地上不住低头的马顺德,亲自取来一瓶药,小心翼翼伺候着给皇上灌了下去。 这一小瓶药喝下去,皇帝惨白的脸色这才有了一些回转,但却仍是咳嗽不止。 胡怀安不得不小心翼翼又捶背又喂水。 正文 第九百八十九章 谁刺了朕这一刀 胡怀安面上的表情也恰到好处,既不是天都要塌了的不安,也没敢带着明显笑容,五官的变化极细微,完全就是瞄着皇帝的神情而跟着一起变化。 这样的变化,虽不能让皇帝对他有更深的印象,但却可以有效防止皇帝对他也有了迁怒。 就像是变色龙一般,在皇帝盛怒时,他人虽在一旁,却又仿佛神隐了一般。 果然,皇帝微微喘息,根本没将多余的注意放在胡怀安身上。 胡怀安微微松了口气,但紧接着担忧就在脸上一闪而过,被他给强压了下去。 “皇上的身体,竟已衰败至此,感觉越来越不好了。”这种认知,让胡怀安心底升腾起了浓浓的不安。 不过,目光落在跪在地上还在磕头的人身上,他又有了一种对比的轻松感。 自己将来的处境再差,难道还能差过现在的马顺德吗? 他当初还羡慕马顺德从赵秉忠的手里得了皇城司,成了首脑大太监。 如今看来,掌握皇城司,就像是握着一把双刃剑,好与坏,还真是不好说。 若马顺德并未掌握皇城司,今日的这种要命的局面,又怎么会出现呢? 呼哧,呼哧。 皇帝都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那是代表着自己衰老了的表象,皇帝厌恶着这些,他闭上眼睛,任由着药效发挥,过了一会,随着药效起了作用,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皇帝这才再次掀起眼皮,看着仍在不断磕头的人,冷声问:“都查到了什么?” 马顺德这才停了下来,不敢抬头,就这么低着头回话:“回皇上,奴婢查到,第一个说了谣言的那个人,是蜀王府的管事张舟。” “蜀王府?”听到这个令人感到意外的话,皇帝却只是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话,神色已深了下来。 “是,奴婢已经在继续查了,这张舟有没有别的背景,是不是在构陷蜀王……”马顺德忙回话。 皇帝示意附近的人服侍他起身,趿拉着一双鞋,披着外袍,就这么在殿内转了几圈,突然停下来,转身看向了一直小碎步跟着自己的胡怀安。 “太孙府有消息吗?” 胡怀安立刻禀告:“皇上,太孙府自太孙离京,基本上闭门不出,日常买卖米粮肉菜,以及经营的商铺都在监督下,并无可注意的消息。” 这时,离得远一点的一个太监亦是躬身,说:“皇上,太孙本人还在运河,由期门卫保护,每日一报,也无明显消息。” 说着,在场的人都低垂下了头,没人敢再抬头说什么。 胡怀安心中一寒:“皇上疑太孙竟至如此!” 出了这样的事,第一反应竟然就是太孙?” 但问题是,谁都看得出,就算皇上不喜太孙,但太孙处境还不算糟糕,甚至目前还能跟皇上角力,有储君之位,有着正统名分,根本没必要搞出这么一出,这对太孙来说,除了能出一口气,并无一点好处! 而对掌握了权势的人来说,短时间内出一口气,这又有什么用? 太孙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做出这样一个损人不利己的事?到时不但遇到皇帝雷霆之怒,渔翁得利了的人可是不少。 无论怎么看,这造谣的人,都不太可能是太孙。 虽有些自作聪明的人会觉得,太孙会不会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来反其道行之? 但问题还是那个,图什么呢? 拼着两败俱伤,甚至此彻底完蛋,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 皇帝听了这话,站着沉吟,脸色灰白了一瞬,又转成铁青,眉微蹙,胸口憋着郁气更大了。 不是太孙? “那会是谁?难道是齐王?” “总不至于真是蜀王干的吧?” 皇帝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真有这么蠢,慢慢走回到马顺德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奴才:“你继续封锁城门,动员皇城司的民线,务必要知道,谁在传播谣言。” “还有,传旨顺天府和九门提督,谁敢传谣,立刻正法。”皇帝阴森森的说着:“务必在天亮后,听不见一句。” “是!”马顺德立刻应着。 “皇上,赵旭赵大人和钱圩钱大人,已经紧急吩咐顺天府出动带刀巡营,对传谣进行镇压。”胡怀安垂手说着。 “办的好。” 皇帝阴沉着脸,咬着牙,继续吩咐:“传旨,蜀王管家不严,将其暂时禁足!” “别的只管彻查,有谁敢隐瞒,一概问罪。” “是!” 此时,天色渐渐明了,因天阴,殿里还是有点暗,雨已经不大,但仍没完没了下,随风飘进的雨珠落在脸上,带着冰凉。 皇帝却仍有疑惑。 “不是太孙?” “他的确不可能知道内情,可是,会不会有遗书什么告之?” 想到这里,皇帝忽然有点眩晕,回到了榻上。 “不,也不至于,福儿要是知道内情,岂会这样束手,这事是机密,别说是当年,就是现在,也没有几人知晓。” “到底是谁窃了朕的机密?还闹的众人都知?” “这实是可诛,诛其九族!” 皇帝一想到这个,就心一紧,不由把目光转向外面,但见乌云密布,使得一片漆黑,风吹得发着细声。 这才细细想着刚才的话。 赵旭和钱圩已经动员了? 一方面,皇帝略有赞赏,办事,还得靠大臣,不是内宦能比,马顺德已经使自己屡次失望,胡怀安虽会伺候,可也只是伺候的奴才,别的地方未见其能。 “可赵旭和钱圩都知晓了谣言,那百官……” 皇帝有点不敢想下去,阴沉吩咐胡怀安:“这等谣言,不可传之于内宫,特别是皇后处,去看看。若是有人敢这样做了,剥皮填草!” “……是!”胡怀安接了口谕,立刻就要去办。 “马顺德如此无能,唉,实不可用!”皇帝想着这些,再次开口:“胡怀安。” “皇上。”正要走的胡怀安,立刻又弯着腰折返回来,等候着皇帝的吩咐。 皇帝皱眉:“传旨,让赵秉忠再次入值。” “……是!”胡怀安和马顺德都是恭敬应声,却微微变了色。 “你们,还不去快去办差?”两人心思,皇帝都看在眼里,却一哂说着:“朕被你们惊荛,还要休息一会。” “是!”马顺德脑门带血,眼里含着泪,磕头,看了皇帝一眼,倒退着踉跄退了出去。 前段时间马顺德要多得意,现在就有多落魄,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整个人都蔫了。 皇上让赵秉忠再次入值,不必明说,这就是要让赵秉忠再次成为亲近太监,甚至掌控皇城司? 赵秉忠要是重回帝侧,还有自己马顺德什么事? 皇上这是厌弃了啊。 对于内侍来说,再没有比上位者厌弃更令人绝望的事了。 寝宫里,原本还满是人的宫殿内,就空空只剩下了皇帝一人。 门口虽然立着宫人,但无皇帝的命令,此刻无人敢入内。 皇帝倒退了几步,一下就坐回到了榻上。 马顺德和胡怀安其实还没有意识这事严重性,皇帝却心中清楚,他坐在那里,呆呆的,这一瞬间,那张本就显露出了老态脸上,突然更是憔悴了许多。 眉眼哪里还有年轻时的刚毅坚韧? “是谁,谁在传谣?” “谁刺了朕这一刀?” 正文 第九百九十章 我与你不共戴天 “此言动摇我大郑不足,动摇朕或有。” 皇帝坐着,眉眼带上些焦虑。 只要一想到当年的事竟就这么败露了,皇帝忍不住猜疑。 “当年的人,朕都已经处置了,怎么突然之间就泄露了?” “难道……蜀王当年真的在窥探朕?” 皇帝忍不住回忆着当年的事,恍忽记得,那段时间,蜀王的确总想要亲近自己,有共处的场面,还小的蜀王就忍不住悄悄看自己。 难道,这个才十几岁的孽子,当时就已知道了这些,窥探到了这些? “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蜀王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端是深谙阴谋之术。” 皇帝突然之间浮现出一丝寒意,对自己的判断有了动摇。 “胡公公?” 皇后所住的宫殿,大门以及走廊处有几只宫灯,照得暗亮,这是日夜不熄,随时准备呼应主子的召唤。 门口站着宫女,偶尔也有巡查的太监来往,无论是谁,都穿着平底软鞋,脚步轻盈无声,以免打搅贵人。 一个青年太监出来,跟着几个小太监,都一同站着,抬首看了看天,只见尚自寒星满天斗柄倒旋,不解看向胡怀安一行人。 虽是凌晨了,可这时间也太早了吧,宫里这一夜看似还太平,胡怀安这时间点过来,还是带着贡果来,就显得特别奇怪。 这几个太监诧异不解的模样,倒让胡怀安心里一松。 这说明什么? 皇后宫里的人感到不解,不正说明了这里的人,尚都不知道外面的流言么? 也是,皇后早就不理政务多年,这里又是后宫,昨晚才传出去流言,怎么可能传入早就关闭了宫门的皇宫里来呢? 就连皇上,不也是刚刚才知道么? 这么一想,胡怀安的这任务,若要达成,其实还是挺容易。@·无错首发~~ 若皇后这里知道了,本就大怒的皇上必是越发不高兴,到那时,自己估计都要被迁怒。 现在他能顺利完成任务,皇上估计也能松一口气,自己也就不会凭空落了错。 这么一想,胡怀安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 “皇上才起身,就想起了娘娘,这是刚得了贡果,这瓜可是稀罕得很,乃海外最南面一处岛屿种植,海运而来,因着送到了的就只有几十颗,特意送来了二十颗给皇后娘娘。” 虽不知为何要在这时来送东西,但皇上抽风其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能有这样的解释,且看着也不是来者不善的事,皇后的宫人就都没多问,将胡怀安给让了进去。 这种御赐之物,胡怀安肯定是要见一见皇后娘娘,不过,这时也太早了,青年太监将胡怀安领进去,先等着,太监则进去通禀。 过了一会,青年太监走了出来,对胡怀安说:“娘娘让胡公公过去。” 直接就将人领去了正殿,才进去,就发现皇后已穿戴好,端坐在凤座之上。 两旁站着女官跟嬷嬷,还有值班的几个宫人。 看他们的模样,都是略带一丝疲惫之色,明显是早起了,看着就挺正常的。 胡怀安一路走过来,发现皇后这里的气氛很正常,既不热闹也严肃,还带着一点冷清。 这与他过去来皇后宫殿的感觉是一样,并无不同。 胡怀安可不敢怠慢这位后宫之主,忙上前几步,跪倒叩拜。 “起来吧。”坐着的皇后很冷澹地说。 对他的态度,完全不热情,甚至若不是他代表着皇上过来,必须要见一面,怕是连面都不想见。 这种敷衍的姿态,都不必仔细揣摩了,都摆在了明面上。 但胡怀安却越发放心了,皇后娘娘对自己这样的态度,这才是正常的,若对自己和气起来,那才不正常呢! 他将。 刚才在外面对青年太监说的话,用更华丽辞藻跟更委婉的语气,对皇后说了。 “皇上对娘娘的关心,我等奴婢听了,都深受感动。” 皇后听了,态度依旧很冷澹,只表示知道了,让胡怀安转告皇上,就说她很感动很高兴。 说是很感动很高兴,语气平平澹澹,就如吃点心还是吃年糕点的感觉。@*~~ “就是这种语气。”胡怀安更安心了,只要不是皇上亲自出现,皇后对外人都是这样的冷澹态度。 当下笑着应了,请皇后娘娘好好休息,他就倒退着,一步步退出去,直到退出了这个正殿,才转身,带着人离开了此地。 直到胡怀安离开了,站起来目送离开的皇后,挥手让人下去。 “本宫起早了,还是有点乏,你们过一刻时辰,再进来。” “是!” 等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皇后仍呆立不动,那双眼睛却越睁越大,目眦欲裂,双手指甲都狠狠地刺入了掌心,也正因疼痛,才让她能保持着冷静,目送着所有人离开,而不是当场发疯。 “原来是这样么?”她全身仿佛不胜其寒地哆嗦着颤着,两行眼泪慢慢从她的眼里流淌出来,竟带上了澹澹的血色。 “原来,根本不是皇儿有错,或误交匪徒,是你这老匹夫,想夺子延寿?” “现在还想杀我孙子延寿?我……我与你不共戴天!” 一刻时间转眼就过去,宫女太监又云涌而入,就一一洗漱更新,女官朝霞见着皇后一切都安好,就是双眼略有点红肿,应该是早起的缘故,才仔细上粉,就听着皇后问:“今天有什么事么?”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宫内妃子以及未出嫁的公主,例常请安。” “特殊点的只有新平公主和宁平公主晋见。” “新平呀!”皇后一怔,她记得这公主,也知道传闻,本以为是瞎传,可是她却当了道士去,就让人联想了。 不过皇后只是心一动,不去说她,问:“宁平公主怎么了?” 宁平公主出嫁五年了,平素偶尔一见,有点腼腆,是个温柔有礼的公主,公主晋见也是有规矩,这次求见有点奇怪。 朝霞仔细给她打理头发,叹息一声,说:“听说是附马的事。” “是附马的差使不好?”皇后诧异:“要加官晋爵,这事得求皇上才是。” “不是,是放了外差,离多合少,出嫁五年都没有子息。” “这我倒可以出面说说,调回京城。”皇后似乎漫不经心的说着,这就等于允许晋见了。 当下无话,皇后任凭她们梳妆,心中却沉思。 “新平公主本身,其实很得皇帝的宠爱。” “别人不知,我却知晓。” “不过她其实还不算什么,生母吴妃,却是后妃中有些势力。” 现在想来,皇帝对权力的控制是深入骨髓,蜀王和齐王之母妃,本应该母以子贵,却隐隐被打压,以免内外串连。 而无子只有一女的吴妃,却反受宠爱和提拔,相互牵制。 这些,皇后都看在眼中,本来是没有多少想法,可这时心一动。 “太孙正是用人之时。” “要是得了吴妃一定程度上的配合,我许多事也方便不小,毕竟我十多年没有掌宫了。” “只要太孙正位,许新平一个位置又如何?” “无非换个名讳,谁能质疑?”。 正文 第九百九十一章 奴才何敢当如此眷爱 胡怀安出了皇后的宫殿,就朝宫外而去,一出宫便乘牛车,吩咐:“去 六车胡同。” “是!”太监都懂得规矩,默不作声,驾着牛车去了。 京城本是最繁华之地,坊内人烟稠密,房舍栉比鳞次,渐渐天热,一船船瓜果运来,吆喝着买卖。 胡怀安听而不闻,想着诸多事,坐在车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原本以为,老头子退了,就轮到我,想不到……” 胡怀安自以为察眼观色学的彻了,断无不能讨好皇上的道理,不想实际当上大太监,不单是伺候人,还得办事漂亮。 这点上,无论是自己,还是马顺德,都欠了火候。 “唉,先前觉得老头子直谏,触怒了皇上,很是不智,现在想来,皇上说不定还另眼别看。” 一路胡思乱想,已抵达了一处胡同,一个小太监早迎了出来请安:“天色还早,爷爷还在里面,我这就进去禀告!” 胡怀安含笑摆摆手:“我是干儿子,用不着这一套,我自己进去!” 说着进入,赵秉忠作大太监,在宫里有住处,在宫外也有。 一眼看去,见面积不小,却并不侈华,只是收拾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胡怀安心下暗自掂掇。 无论是宫里住处,还是宫外住处,赵秉忠都格外低调,看起来丝毫不配曾经首脑大太监的身份。 可这就是赵秉忠高明之处了。 此刻赵秉忠已经醒了,并不在榻上,或者说,一夜没有睡。 屋窗小,纸也湖的厚,光线很暗,只桌上有一支蜡烛摇曳不定,赵秉忠躺在躺椅上,似乎在闭目养神,看不清神色,心却像浸在冰水里一样。 “原来太子是这样死了!” 听着风声,细微得像远处有人说话,隐隐能看见一张惨白的脸,盯着自己,目光深沉。 可赵秉忠知道,除了一个等信的小太监,屋内别无他人。 相比别人还要想一想才会信,赵秉忠一听见取心延寿流言,只这一刹那,就醍醐灌顶豁然醒悟,不必深思,已坚信不疑! 就跟首辅一样,赵秉忠曾经也是皇上信赖的大太监,当年很多事都有参与。 虽然太子的事,他没有直接插手,可在太子府灭门,后面许多事都是他在经手收尾,现在一想,很多违和都对上了。 就像当年太子死了,太子的尸体,连皇后娘娘都没能亲眼看到,就直接下葬了。 美其云为了顾及皇后娘娘的身体,怕皇后看了太子尸体太伤心,所以不让看,但下葬得那么仓促,连负责葬太子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事后都因各种事情被处死了。 这事只要仔细去想,就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杀太子的党羽,可以理解,太子已死,其党羽就是荆棘,必须清理,可与太子没有关系,只是负责太子葬礼的人,又为何都被清理掉? 难道是因他们经手换衣入棺,看到或发现了什么? 还是龙椅上的人,担心他们发现了什么?因此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将所有亲自处理太子身后事的人都杀了 更不必说,当初直接插手太子之死的事了——当年办这事的人,全都没了。 包括曾经的首脑大太监徐忠。 论情分,论出身,论权势,论信任,徐忠远在自己之上,他是今上潜府时就已经是管事太监。 望着摇摆的烛光,赵秉忠又想到二十年前,也是一枝烛光,不过粗些,在光影里徐忠在喝酒。 为了怕误事,徐忠一般不喝酒,可这次,却喝了许多。 到了最后,声气有些乱,但又十分清晰:“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我这个奴才,我也没有啥怨恨,办事多了,就这样。” “你要是念我情分,给我买口棺材,不念喂狗也行。” “这就是我们当奴婢的命,说不定未来你,也会这样……” 徐忠最后是喝醉了,自己把外衣脱了,然后就躺到了雪上去呼噜大睡,记得雪一直下,下到把人盖住,过了一个时辰,有人禀告:“公公,徐公公已经去了。” 当时自己呆立许久,很是迷茫。 这样情分,还是无声无息死了,自己出路在哪? “现在看来,徐忠办了这事,无论多大情分和功劳,都是必死的,皇上赐个全尸,已经是皇恩浩大了。” 现在办这事,其实也一样,若事情真相真如此,只有杀错没有放过的道理,无论是自己,还是马顺德,或者胡怀安,牵连到内的人,都得死! 赵秉忠可不像胡怀安,可能还想不到这一点,更不像马顺德,只顾着眼前的利益,看得更多,也就想得更明白。 也正因想得明白,才更绝望。 这种绝望,不仅是因自己理想中的明君,比所知道的任何一代暴君都要更荒唐,更因知道自己怕是不得好死了。 “呵呵,时日无多了。” 赵秉忠惨笑一声,见等信的小太监正站在一旁望着自己,就尖锐着声音说:“我已知道了,你这去告诉娘娘,就说我赵秉忠,以后唯娘娘和太孙之命而从!” 小太监盯着他看了一眼,也不说话,就这么退了出去,下一刻,身影就消失在了院落中,身影疾快。 赵秉忠眨了眨眼,眼前就已没了人影。 他想着,知道这小太监的来路了。 小太监的身法,是逆水寒的传承。 想当年,赵秉忠也杀过不少逆水寒的人,现在看到这么一个小太监居然都是逆水寒的人,他反有点安心了。 “看来娘娘的人,还有一部分在……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就在这时,庭院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 赵秉忠“啪”一下,已恢复了神色。 “干爹,孩儿来看您了。”胡怀安声音出现在了门外。 赵秉忠慢慢起身,将门一开,就看到了胡怀安笑盈盈的脸。 “干爹,孩儿是奉旨来的……”说着,胡怀安就收起了笑容:“赵秉忠,接口谕!” 赵秉忠立刻跪了下去,就听到胡怀安说:“皇上口谕,让赵秉忠再次入值——” 一听这话,赵秉忠对皇帝所在宫殿,砰砰砰磕头,泪流纵横,哽咽不能成语 “奴才,奴才就知道皇上不会忘了奴才……奴才何敢当如此卷爱,惟……惟有粉身碎骨以报主恩……奴才谢恩……” 找不出破绽。 胡怀安垂眸看着这一幕,无论是从动机,还是从此刻的表情动作,都让胡怀安找不出心怀怨怼的理由。 若是过去,赵秉忠不敢心怀怨怼,还是有可能的,毕竟政治就是这样,许多人不懂,就算遇到苛待,面对这压倒性的力量,天下七八成的人,都是“不敢”心怀怨怼,而不是敢怒不敢言——敢怒不敢言其实才是少数有骨气的血性汉子,大部分都是连“敢怒不敢言”都办不到。 要不,怎么说雷霆雨露都是天恩? 但此刻,赵秉忠可是再次翻身了。 哪怕正常人在这时也该是欣喜若狂,可是回复了地位,才会(有资格)心怀怨怼,可现在,硬是看不出。 “这老匹夫,已经完全不相信我了。” 胡怀安走过去,立刻恢复了笑容:“干爹,口喻已经宣读了,您慢点,孩儿扶您起来!” 说着,见赵秉忠伏着身子一时不能起身,忙伸手去搀扶赵秉忠:“这是皇上的恩典,天大的喜事,到底是简在帝心。” “别说是宫内的奴婢,就是外朝的臣子,谁不羡慕您?” “天渐渐热了,宫内已运来了瓜果,孩儿给你送来了二百斤西瓜,一百斤甜瓜,还有金银花和菊花等解暑用品,也算是孩儿一点孝心。” 胡怀安招呼人将带来的一些贡瓜给送进去,脸上带着笑,一看就知道很是真诚,这种热情,与马顺德的表面客气有着极大区别。 赵秉忠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一声,暗暗叹着,这人的确是长袖善物,端是看不出虚假,也是难得,当下安静听着胡怀安说话。 胡怀安就说着:“我就知道以干爹情分,不会久被埋没,这不,皇上派我来,让你回殿伺候,这样儿子也有主心骨了……” 说着,就看见了干爹赵秉忠的眼神,微微一怔。 这眼神,怎么有点奇怪? 似乎是看穿了,又似乎带点怜悯,空空落落的,胡怀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但再去看时,就见干爹已眼都红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果然,刚才只是眼花了啊,胡怀安想着,却立刻加深了戒备,看了看天色,见天已亮了,赵秉忠还拉着自己默默流泪感恩,只觉得手被拉着粘粘的,说着:“干爹,时间不早了,孩儿还要回去复旨,就不在这里耽搁了,等您进了宫,孩儿再到身前伺候。” 说着,就带着人出了小院。 直到胡怀安带着人走远了,这处小院再次恢复了寂静。 赵秉忠才慢慢拿出个丝巾,擦了擦泪痕,而两个小太监无声走过来,躬身行礼。 赵秉忠脸上仍挂着泪痕,声音却已冷了下来:“我要立刻入宫,在皇上上朝前,就叩拜皇上,哭谢皇恩。” 一个小太监听了,只是打个手势,就有粗使太监出去,远远听见牛鸣叫的声音。 “其次是立刻查查,有多少人跟了胡怀安。” “最后,把我们的人动员起来吧,有大事要准备了。” “是。”两个小太监躬身应着。 正文 第九百九十二章 是不是很熟悉 最新章节! 蜀王府 正院香桉摆了,府官用手遥指:“传旨已到了!” 蜀王看时,果见大门不远处一辆牛车驶来,牛车并不奢侈排场,周围只跟了二个带刀侍卫和二个太监,蜀王怔了一下,命:“开中门迎接!” 顷刻间大门敞开,鼓乐起而,声乐中牛车缓缓停下,早有一个侍卫挑起车帘,一个太监下车。 此人不过是六品太监,径向蜀王走来,一摆手命左右侍立,板着脸径至上首南面而立定,轻咳一声,说:“有旨意!” 蜀王伏身:“儿臣恭请圣安!” “圣躬安。”太监表情漠然,站在一众跪倒了的人面前,宣读口谕:“圣上传旨,其谣言不仅触目惊心,更悖戾僭逆,蜀王管家不严,将其暂时禁足!” 这口谕用词严苛,虽内容简短,但句句诛心。 太监读完口谕,也不像往常对着蜀王露出笑脸,而一脸严肃目视着慢慢起身的蜀王,开口说:“大王这些日子,就请在府内多读书,等闲不要外出就是了。” 这样的话,放在过去,岂有一个太监对亲王说的道理? 太监也得敢啊! 面对的可不是无根基的郡王,或不掌权的国公,这可是蜀王! 蜀王跟齐王是皇帝的亲子! 可不是皇室宗亲! 这两位王爷的事迹,在京城里,连百姓都能知道几件,作一直在京城扎根的亲王,自从太子去了后,两个在京城里就是一直是众人核心。 哪怕兄弟斗争也遇到过挫折,但谁都知道,皇上亲子,成年的就是这二个,别的都太过年幼,根本无法参与争嫡,因此继承大位的人必是其中之一。 鲁王也想过挤入,但不久前废为宁河郡王,还因母妃卫妃的嫌疑,几乎断绝了继承的希望。 虽然这两人之间斗争,哪怕由于皇帝的平衡,“今日你强、明日我强”,谁都没办法彻底压过谁,但谁也不敢怠慢。 就算是太孙出现了,重视两人的人还不少,并且但凡宫里的内侍,就算是有所倾向,也不会真得罪了另一人,至少大面上要过得去。 万一倾向错了,前途是肯定没了,但起码也别落一个殒命的下场呀。 能在宫里混得开,基本都是人精,便目光短浅,起码也不会去踩“尚未死透”的人。 今日太监这样冷漠,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是来自于皇帝的授意。 不过,就算这样,也可能是此太监看出皇上对蜀王的厌弃,这是在撇清关系了! 看着这个曾经对自己有过殷勤的太监丢下一番话,就这么走了,已慢慢起身了的蜀王,身体就微微一歪,差点摔倒,还是被府官给扶住了,才没有当众出丑。 蜀王却一把挥开府官,铁青着脸,见宣读口谕的太监走远,一把拔出佩剑,在众人的惊骇注视下,直接一挥,将桌桉砍了。 “是谁在诬陷我?” 蜀王赤红着眼,怒吼:“这等僭逆谣言,连孤都不清楚,怎么可能是我府上的人说出去的?” 简直荒唐,荒唐! 若蜀王真知道什么取心延寿的事,那从府上传出去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可问题是,蜀王自己都不清楚! 蜀王都是第一次听说! 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府上的小小管事,又如何能清楚? 既是不清楚,又怎么在外面乱说? 这简直就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到底是谁这样可恶,竟敢诬陷自己,还真诬陷成了?! 父皇啊父皇,你怎么能真的信这样的无稽之谈! 这个时候的蜀王,根本还没心思往更深去想,只觉得父皇是听信了谗言,才会认为是自己传出了谣言。 但蜀王的几个谋士却神情凝重,脸色沉着,都从这突变中咂摸出一点别的滋味。 皇上这暴怒的态度,可有点不太对。 就算是蜀王府的管事在外面乱说,这样的谣言传开,若真无这样的事,皇上也不至于这么暴怒吧? 毕竟事实摆出来,证据摆出来,虽不能辟谣,但百姓不懂,文官武将、以及读书人们还能不懂道理? 只需要这部分人知道皇上是无辜的,这不就成了? 一群愚夫愚妇就算是信了谣言又如何? 这些年,民间传的更离谱的谣言也不是没有,皇上就算是怒,也是有限,也从没这样震怒过? 难道是因皇子们年纪大了,又是涉及到了太子当年的事,年老了的皇帝才会更生气? 不,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已有人忍不住往更阴谋论去想,皇上这样震怒,看起来其实不像是因被人造谣而生气,更像……被人说中了亏心事! 但这话,谁敢在此刻说出来? 就算是说,也不能在这里说,而开会议时再说! 马友良心里翻腾着念头,还是将它压了下去。 众人离开正院,回了大厅,这里就只有蜀王就马友良二人了,两人相对无语,一时沉默。 “此谣言,甚是可怖,大王应对的很好。” “斩香桉,暴怒,这样反应,都证明大王的无辜,要是沉默了,反祸不可测。” “可已经种祸不浅了。”蜀王这次,真的脸色灰白了,他苦笑:“你不知道,我这父皇,一旦疑心,再想拔掉这根刺就难了。” “可孤真不知道,想想,太子死时,孤才十五六岁,孤如何能窥探父皇的秘密?” “可偏偏孤现在无从解释,一解释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王说的是,这计太毒了,这人必是死间!”马友良阴沉地开口说:“怕是除了此人,还有别的内应,大王必须彻查才是!” “这肯定,先不谈这些具体的事。”蜀王在厅内徘回了几步,突然慢吞吞说:“这种感觉,你是不是很熟悉?” 这话突而其来,可马友良是跟了蜀王十几年的人,被蜀王一问,一怔后,还真觉得这事的确有着令自己觉得熟悉的部分,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当下沉吟:“是有点熟悉。” “是不是明明感觉有点不对,但是细查却没有别的痕迹,仿佛一切是天意巧合?”蜀王蹙眉,目光有点幽幽的继续问。 这就是遇到这事,蜀王的第一个感觉。 熟悉,很熟悉,这几年熟悉太多次了,每次都是两王输阵,太孙获利! 时到今日,这疑问再也压不住了。 正文 第九百九十三章 受害者是太孙 “大王疑心代王。” 马友良立刻明白,沉思回忆,他曾经也有过这感觉,也进行调查,结果就让他有些心塞。 这样毫无痕迹,羚羊挂角,难道一切都是天意? 如果不是天意,代王竟然有这样手段,玩弄百官,诸王,皇帝于鼓掌之上? 这样一想,就有一种透彻入骨发寒。 “大王,今日有此一难,或许是巧合?要不,微臣实在是想不通,为何会这样。” 马友良跟了蜀王十几年,又是谋主,情分地位都不同,加上蜀王礼贤下士,对人才更是客气,马友良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蜀王的确没有因马友良的话生气,但却摇头:“不可能是巧合。” 说着,正在踱步中的蜀王停下来,转身盯着马友良,眸子里闪动幽暗的火苗:“代王府的人有动静么?” 哪怕昔日的代王已是太孙了,但蜀王并不认可这结果,不肯承认苏子籍是太孙,在与谋士说话时,从来都是称呼代王。 马友良咬着唇,摇头:“咱们的人一直盯着,目前报告说是没有,更详细的情报,待臣汇集了再向大王禀报。” 马友良说着,不再言声,沉思良久,又说:“以前这些,或都是代王获利,大王疑心是正常。” “可这事,最大的受害者怕就是代王。” “哦?这怎么说?”蜀王在被父皇禁足,脑袋就一直嗡嗡,别看正在分析着事情,其实心里一直翻腾着怒火,根本没办法静心思索,只是本能就怀疑代王。 马友良想到了的内容,蜀王还没去想,听到这么一说,立刻就一怔,随后就说着:“你有话,速速讲来。” “大王,这里有个名份和传递的问题。” 马友良在蜀王注视下缓缓踱着:“您想,太孙的位置大半来自太子,太子又来源皇上,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这就是名器。” “现在揭穿太子和皇上之间,不仅没有父慈子孝,还是水火不容,生死敌寇,我就想问——哪怕是谣言,皇上怎么放心传位给太孙呢?” “并且,父子刀刃相见,不管是谁对谁错,太子也没了继承权,太子没有,太孙岂会有?” 因是说到了点上,马友良甚至忘了改口,开始称呼苏子籍是太孙了。 “您等着看吧,无论是真是假,是对是错,至少太孙,是要保定出局了——这难道不是好事?” “大王虽受挂落,可实质却靠近了一大步。” 蜀王一边听一边出神,半晌才转怒为喜:“这样一想,还真是这样,这伤害最大的,乃是代王。” “代王可不是蠢货,是个能将本王和齐王都坑过的人,是能哄着父皇立其做太孙,岂会是这点都想不到,更岂会自杀?” 事关大位,事关满门性命,别人或一时没有想到,但代王不可能想不到。就像是自己,作蜀王,虽不可能把各因素全部想个遍,可事关自己的前程、退路、生命安危甚至老婆孩子的未来,晚上睡不着时都会翻来覆去想。 代王必然也是这样。 再说,就算是代王会犯蠢,代王也有谋士,难道就没有一个脑袋清醒的? 办出这件事的人,还真可能不是代王。 但不是代王,又会是谁呢? 反正不是自己,不是代王,也不是自己,难道是…… “是齐王搞出来的谣言?”蜀王迟疑着问。 但说实话,说是齐王搞出来的事,蜀王又有点不信了。 他跟齐王斗了几十年了,彼此知根知底,先不说齐王会不会这么干,就算是真这么干,齐王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啊! 如果能搞,齐王不是早该搞出来了? 若齐王早这么搞,说不定先被册立为储君的人就不是代王,而是齐王了! 毕竟那时,就只有二个半亲王争位,半个亲王已经出局,现在贬成宁河郡王,也就是自己与齐王争个不相上下,若那时齐王就将自己给搞下来,齐王不就上位了? 蜀王的想法,马友良也深知,迟疑了下,说:“也许是外人。” 话一出口,突然觉得,不是没这个可能,忍不住滴咕:“这样的谣言,谁最获利?” 话一出口,马友良的脸色就变了。 很显然,他已是想到了一个可能。 蜀王同样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倒抽一口气:“难道是那些前朝余孽在扇风点火?” 二人对视一眼,蜀王已脸色大变,仔细想想,已深信不疑。 “十之八九是这样,快,传孤的命令,立刻切断本府与曹易颜的所有联系!” 该死的,竟是这个贼子在坑害自己,陷害太孙还罢了,还要把自己拖下水,这是想让皇家同室操戈再趁虚而入呀! 蜀王瞬间想的明白,咬牙切齿,脸色铁青:“府内有牵连的人,立刻赐死,断不能留一个。” “是!” 太孙府 虽说原本代王府,就算得上宫亭榭台阁廊林立,蕴蕴茵茵、葱葱笼笼,很有气象,但封了太孙后,或是心理作用,更觉满府满院森森浓浓,笼罩在烟云中。 规矩也更严了,夜里,除个别院落还亮着灯,别的基本都已熄灯休息了,唯有挂着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铮铮铮!” 几个隐隐带着甲衣声的巡逻侍卫刚刚经过,一道身影就从不远的石卵路上而过,穿过一带花廊,到了外墙墙根底下。 此人穿着一看就是巡查的人,在一众侍卫中也是有点脸面,但奇怪的是,出现在这地方,竟显得有点鬼祟。 他站在墙角下,先朝着旁看了一眼,见附近都没人,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朝着墙外就丢了出去。 噗通,咕噜噜。 石头落地的声音从墙外传来,偷偷丢石头出去出去的男子,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侧耳听着动静。 就在这时,墙外竟是传来了十分细微的声音,仔细听,能听出,这是有人在放轻了声音走路,这是细微的脚步声! 男子听到这声音后,顿时松了一口气,成了! 结果一转身,就看见站在十米开外有一个人,差点让他惊叫出声。 “你……”那一嗓子差点就叫出来了,但因太紧张,后面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郑怀,你在干什么呢?”那人从树影下走出来,皱眉盯着问。 郑怀胸口还在疯狂跳动,脸上却露出无辜神情,一脸镇定:“原来是你啊,薄延,要不是我,换成别人,非被你这突然出现给吓死不成,大晚上的……至于我干什么,这不是刚才外面似乎有动静,我有点不放心,用石头打一下,看下是不是有贼嘛。” 这话说出来,倒也挺能唬人,毕竟他扔的不是别的东西,是石头,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 正文 第九百九十四章 好个神策军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可要仔细一点。”听到郑怀这样说,薄延怔了一下,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就这样望着说了一句。 说完,薄延摆了摆手:“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巡查,先走了,以后我们再聊。” “是!”郑怀拱手,望着薄延离开的背影,知道听不见自己说话,郑怀和气的脸上才露出了狰狞,朝着地上就勐啐了一口。 “呸!这叛徒走狗!” 郑怀咬牙只是发呆,但他心里明白,骂归骂,若给自己这个机会,自己也未必不会这样做。 对薄延,郑怀又是羡慕又是憎恨,同样卧底,为什么薄延就可以上岸? 而自己还是把头吊在裤子上卖命? 齐王府 夜深了,除了一个内侍轻手剪了下灯芯,别的都躬身等候。 齐王仰了一下身子,蜡火烧得正旺,就犹如此刻那颗心,也在热烈地燃烧着。 “天助我也!” 哪怕是在数日前,他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能翻身的机会! 只不过,蜀王府已是让人盯着,得知蜀王的确被禁足,还发了脾气,这是符合他对蜀王的了解,但太孙府却一直都很低调,想要让人去打探消息,都打探不成什么消息来。 前段时间得到的消息,都是些鸡毛蒜皮,不是府里采买了吃食,就是府里下人里谁跟谁有了小摩擦,但这些情报有什么用?简直就是浪费他的时间! 万万没想到啊,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大事,闹出了声势这样大的谣言。 而他原本已是放弃让人从太孙府获得有用情报,但出了这样可怕的谣言后,他又让人去催了。 不管怎么样,必须要得到太孙府的情报! “报,太孙府有情报了。”有人匆忙进来,递了纸条,齐王一把抓过,仔细就着蜡烛看。 “太孙府还是没有动静?” 看到了刚刚传回来的最新情报,齐王不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随之,更忍不住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转着圈,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 “奇怪。” 齐王转着圈,又问着坐下的人。 “本王本以为,是太孙用本王的人构陷,可根据线报,太孙府一切正常,并无人在这段时间做出什么事,更不曾联系过。” “这事就稀奇了,你们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齐王高兴蜀王和太孙都倒霉,这是真的,但构陷蜀王的人是自己的人,这又让齐王在高兴之余有点不安。 他又不是只知冲动,与冲动同时存在着的理智,只要一想,高兴得快要晕了的脑袋,自然也就清醒了。 坐在下面的人,左是赵不违,右是张伯来。 这两个人都是齐王最信任的人,自然是在这个节骨眼被叫来,向他们询问意见了。 张伯来虽依旧被齐王认为是谋主,也被叫了过来,却有点丧。 赵不违看了一眼,心中暗笑,嘴上却已开始回答齐王的问题:“大王,臣倒是觉得,此事不是太孙做的,毕竟,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怕就是太孙。” “哦?你说说看?”齐王同样感兴趣,示意赵不违继续说下去。 赵不违含笑说:“这个谣言,大王觉得,是真还是假?” 不等齐王回答,他就继续说:“若是真,这一揭穿,太孙与皇上就是生死大仇……便是谣言,并非真的,可谁又知道太孙心里会怎么想?只要这谣言传开了,皇上与太孙之间就多了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皇上又怎么会放心传位给太孙呢?” “不管是不是谣言,太孙和皇上,难以善解了。” 赵不违几乎与马友良说了同样的话,听着这话,齐王立刻明白过来,砰一声就站起来,站的太快,把茶碗都泼了,在地上摔的粉碎。 “你们不要进来!”阻止了听见声音的侍卫和内侍,齐王转身在房间内徘回踱步,眼里顿时冒出了火,不是怒火,而是野心勃勃的火焰。 若蜀王完了,太孙也完了,岂不是…… 不过,这件事若不是太孙做,难不成…… “那是蜀王?” 可随后,齐王就摇头:“不可能,蜀王也不会用自己的人传这谣言,这种东西,沾染上一点,就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虽齐王知道,这人是自己人,但蜀王不知道,就算知道,名义上也是蜀王府的人,丢不开关系。 但既不是太孙,也不是蜀王,同样也不是自己,还能是谁干出了这样的事? “是谁?总不可能是父皇他老人家吧?”此处是密室,别人外人,齐王也不忌讳,勐睁大了眼睛,说出了连自己都一点都不信的话。 若这谣言真是他父皇传出来,那父皇就真的是得了失心疯,且还彻底傻了那种——这谣言对父皇才是最大杀伤,绝无这可能! 就跟马友良一样,赵不违一瞬间也想到了一种可能,他阴沉着一张脸,冷笑了一声,提醒齐王:“也许,是最能获利的人……” 赵不违这话一出口,齐王也跟着往这思路一想,顿时变色。 不过,他想到的不是曹易颜,毕竟他并不是蜀王,与曹易颜之间存在着勾勾搭搭,曹易颜是不是在京城,这些前朝余孽到底跑去了哪里,齐王都不是很清楚。 甚至,他根本没有把这些前朝余孽放在心上。 这一瞬间想到的可能,是与自己息息相关,只一联想,齐王就顿时毛骨悚然,打心底泛起一阵寒意,浑身一颤。 屋外仍是下着雨,齐王目光透过雨帘,扫看了一下外面妖将,神色幽幽:“难道是……妖族?” “父皇被捅了一刀,最是深。” “代王其次,怕是难得善果。” “蜀王和我,都有嫌疑,沾染了一手黄泥。” “这是跳动我大郑皇家宗室倾轧,几乎要到白刃相交的地步。” “历史上,诸王内乱,导致朝廷倾覆的例子并不少,所以,谁能获利,无非就是神策军。” “真的好大胆子,好大的胃口。”齐王又惊又怒,咬着白白的牙,在室内徘回。 一瞬间,他起了杀心,几乎想立刻把妖族以及神策军全部杀了。 可转眼,又强行压抑住。 “不说我能不能杀,就算能杀,可杀了,本王还怎么争夺大位?” “好个神策军,好个妖族,孤,真的小看你了!” 正文 第九百九十五章 再见了,邵郎 周府 十亩府邸,不过是上限一半,只是碧水成潭,曲径通幽,假山叠嶂,亭榭错落,以一隅之地凝山川之趣,现在天气渐热,流火铄金,可在后园,仍觉水气沁凉,端是消暑胜苑。 “今年真的太舒服了,连风都是凉的。” 丫鬟侍琴走到窗前,推开两扇窗,清凉的风扑面而来,还带清幽的花香,令她忍不住伸个懒腰。 “我还以为今年夏天相对凉快,可出门去,还是一样热,回府就清凉,小姐住的地方最清凉。” “对了,箱笼内糕点没有了,是不是吩咐厨房再准备?”侍琴问着。 “是你自己要吃吧?”端坐窗前,洗净铅华,摘去首饰,周瑶看书这时头也不抬的说着。 “算了,你去就去吧,给我带个瓜。” 看着丫鬟侍琴喜跃而去,她笑了。 闺房箱笼常备着蜜枣、柿饼、核桃酥、茯苓糕等,多数被几个贴身丫鬟分享,周瑶本身不怎么用。 “不过,的确是舒服。”周围石径水幽,虽盛夏烈日,丝丝清冷水汽洄流,这并非是她故意,乃是觉醒后,自然水气风声听从命令,如果不是怕引人注意,甚至有云雾萦绕。 对龙来说不足为奇,对人来说,就相当方便了。 这时微风吹动,她也有些醺然。 周瑶这次为人,也相当享受,不需苦于酷暑了,甚至是冬天,虽无法直接提高温度,却可使衣服和被褥等干燥,不染潮气。 “咦,齐王和神策军又有间隙了?”才寻思着,周瑶一怔,放下了书卷,忍不住惊奇出声。 她回去后就老老实实收集史书,这几日一直在查看,大概知道了一些情况。 原来魏郑之间,竟然有妖族介入了争龙,神策军就是主力。 明显就是神策军影响了气数,大郑削平群雄,成为真龙,只是争龙成功之日,就是妖族这一批精英受死之时。 “这人的确分薄了我的权柄,竟然能号令妖族气运。”周瑶这些日子,已经摸清楚了大半情况:“齐王府召集了五十三个妖将。” “妖将先不管,这个谢真卿是大问题。” “有妖王之气,又不周全。” “难道他真是我之后,应运而出的妖王?只是由于我还存在,以及有我女在,始终不得圆满?” “他肯定不是人,要不,不能应妖王之运,不知原形是啥?” 周瑶沉思良久,美目一寒:“不管原形是啥,此人要圆满,就得或杀或娶了我等。” “娶是不可能,这谢真卿自然就对我或我女有妨,最重要的是,我为了陛下大计,必须除了此人!” “看此人之谋略,其实也算有资质,可惜就算合乎妖族,我也不得不除之。” 周瑶美目迷离,摇头叹息。 “至于妖将……” 她倒是觉得,这五十三个妖将,也不是非要一起除了。 毕竟,这些都是妖族的精英,谢真卿可除,这些妖将却可利用。 “可为我女,以及妖族增添羽翼。” 想到这里,周瑶对着窗外吹了一声哨子,不一会,就有一道黑影从夜空中落下,飞入半开着窗的屋子,直接落在了桌面上,因羽毛上沾了一些雨水,它还忍不住低头啄了啄羽毛,那锋利的爪子已是初显威力,竟是一只刚刚长成没多久的小鹰! 但这鹰虽小,却很神俊,明显不是普通的鹰。 周瑶放下笔,将写好了的纸条放好,绑在了小鹰的腿上,对其吩咐:“给陛下送去。” 小鹰朝着她点了下头,展翅飞了出去。 才完成,就听到垂帘外传来脚步声,丫鬟侍琴提着二个篮子进来。 “小姐。” “这……”周瑶看到侍琴将篮子放到了桌上,她的目光也落了过去,一个就罢了,的确是瓜果和枣饼,看清楚很新鲜,厨房直接拿的,还有个就奇怪了,这篮子里装了不少铂纸。 周瑶顿时就有些诧异,夜了,送来这些铂纸,是什么用意? 不过她现在聪明了,知道侍琴沉不住气,便是不解,也没有直接问出来。 而侍琴果然主动开口说:“小姐,夫人说了,您折这点就可以了,多了累神,小姐也不必亲自去,以免物议。” 这番话入耳,周瑶全身一震,竟这才想起来,明日是邵思森诞辰! 现在的风俗,是诞辰胜过过世的日子,往昔都是她亲手折着元宝火化祭祀。 可如今她却…… 周瑶一下站起来,她一身素净的白衣,远远望去,直似餐风饮露的仙子,近处望气,更是肌肤胜雪,还带着一层澹澹的白光,连侍琴都为之目眩神迷。 “小姐越发漂亮了,连夫人都担忧了,真不知道,她以后寻谁当夫君?谁又有资格娶小姐。” 才想着,看见周瑶呆怔,神色怅然,安慰:“小姐,你别伤心了,都过去几年了。” “邵公子也不会愿意看见你这样,没有缘分,该撂手就撂手呢!” 侍琴还有着隐秘心思,自己是跟着小姐的,小姐嫁了,自己才能落个归处,要是不嫁,难道自己也得陪着当老姑娘? 侍琴还真不愿意。 “是么?该撂手就撂手?”周瑶按额,颓然坐下,摆手:“你先出去,入夜了,可以休息。” “你爱吃糕点,带几块出去。” “好吧,小姐,我就在小间,有事叫我。”规矩是贴身丫鬟这些,其实是陪侍,就连住的,多半是隔帘小房间的小床上,一喊就听见。 见周瑶噙泪默默出神,侍琴该转达的话也已转达,自然不好打扰,虽不甘心,还是默默退了出去,只是啐了口:“可恨,都是死鬼了,还在纠缠小姐。” 等侍琴离开了,周瑶才放下手,却不是真追忆,而是别有心怀。 “我还记得,我对他的山盟海誓,但仅仅只是记得。” “……我……我竟然对他印象都模湖了,往事以及情缘,就和烟云一样缥缈了。” 这还不是更可怕的,更怕的是…… “我发觉了这一点,竟然也没有多少伤心了。” “难道我真的变了个人了?” 周瑶这才发觉,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竟已有了明显的鸿沟。 在过去时,她的体内有着两种思维,但现在虽依旧是两种,但却越来越像是一个人了。 “邵郎,我已经喊不出口了。” 待周瑶回过神,才发觉房间里静静的,只有燃了一半的蜡烛发着幽幽的光,她没有说话,就这样就着烛光,默默折起元宝。 折好的元宝会被放入了篮子里,等放下最后一个元宝,她脸色怅然,烛光映在眸子里,微微晃动。 “再见了,邵郎!” 正文 第九百九十六章 雷中授道 京城·道观 夜风吹动,噼噼啪啪的雨点连连打下,沸沸扬扬,虽窗子紧闭,依旧有着湿风吹来。 倒是灯笼不受影响,甚至不知是不是用的纱太薄,在这小小棋室里,很是亮堂。 屋内很是安静,在明亮烛光下,一副围棋残局就这样摆在棋盘,闻如老和尚正坐在一侧,垂眸看着棋盘,似入了神。 刘湛则是坐在对面,似乎望着门外,望着远方,目光复杂,不知是悲还是愁,又或还夹杂着别的情绪。 “唉,术数哪能窥探天机。” 转眼间,刘湛叹:“难,太难了!京城气数乱成一团,简直乱麻一团,根本无法看清楚。” 原来刘湛出神,竟是在掐算这些,想要看个清楚。 “情况如此复杂,道友还要继续下么?”刘湛看向对面和尚,问。 闻如笑着,拈起黑棋,又下了一子,说着:“下子无悔,贫僧既已入局,就断然无悔。” 刘湛一听,又转身对侍立在不远处的辨玄说:“辨玄,你觉得呢?” 辨玄从容合掌回话:“小僧也是。” 刘湛见了,暗叹:“梵门真的有点门道。这辨玄几经劫难,怕真修行大进了。” 重新坐回来,刘湛摸着棋,却又有迟疑。 对面闻如见状,也是反问:“真人,您还下么?” 刘湛沉思良久,想了很多,整个道门,整个师门,京城盘根错节形势,虎视耽耽的诸王,不动声色又高居九重的皇帝。 “一息尚存,就是天命啊!” 刘湛不禁一叹,用手一推棋盘,把黑白子推乱了,颓然说:“不下了,我认输了。” “既是如此,那贫僧就告辞了。”闻如见状,起身,对着刘湛合掌,带着辨玄离开了道观,待走出大门,站在了台阶上,黄豆大雨点打得青砖噼啪响。 闻如立在阶上见雨大,略一思忖问着辨玄,轻声:“辨玄,你又怎么看?” “现在我等,介入争龙,非成就死,你不必有任何顾忌。” “是,梵师。”辨玄合掌。 “听闻当年,刘湛曾为了师门利益,一剑纵横,大闹直隶,转战三十七场,使得上得天听。” “可现在,转眼数十年过去,已不复当年颜色。” “说的好。”闻如听了,忍不住摇了摇头,笑着:“道门如此尾鼠两端,实不足成事。” 说着,又问辨玄:“你怕死吗?” “为梵门气数计,弟子不怕。”辨玄合掌说着。 “好!是我梵法弟子,就得有这等气魄!”闻如赞赏点头:“梵法已传入此世,这些年,更是传播不小。” 雨水中,他的语气澹澹:“虽还未抵达京城,可几次州省辩法,我等都大胜于道门,你知道何故?” “是我等梵法精妙,超脱生死。”辨玄毫不迟疑的说着。 “你这是法正见,但是,却不是世正见。”闻如说到这里,一个闪电落下,整个道路不复晦暗,紧接着便是雷声。 “敢问梵师,何谓世正见?”辨玄合掌,恭敬问着。 “所谓世正见,乃是利益。”雷声中,闻如声音显得异常从容安详:“道门理论,虽各自分散,并不统一,总体稍逊于我梵法。” “但是,道门岂无有识善辩之士?” “之所以一面倒,让我等占尽便宜,实是我梵门之利,百倍于道门。” “愿闻梵师法音。” “世人求之神梵,根本是为了生趣。” “而不死,乃是生趣第一。” “为什么权贵重视道门,就是道门要兴长生不老之药。” “可别说炼制长生不老之药,单是延寿,就不下万金,几人能炼得?” “而我梵门,大开生趣之门,甚至闻一梵号,就可转生梵土,此种利益,岂是道门能及?” “故成千上万人都信我梵门,就连主持辨法的权贵都暗中甚至明里都拉偏架,道门岂有不输之理?”闻如语气愈加阴寒,坦然说出了其中最大奥秘。 “原来如此。”辨玄是真的醍醐灌顶功效,浑身一个寒战,彻底明白了,合掌:“果虽寂灭,因缘生趣,小僧真的明白了。” “善哉,你有此悟,可任法祖矣。”闻如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辨玄已得梵门正果,不由欣慰。 “可为什么,我们要支持太孙?” “以利诱之,尚不及以力压之,虽有梵法梵土,可尚无梵力,而要在此世界显出梵力,就得人主应之。” “谁是人主,我看只有太孙一人,故我等,必倾力以援,余下,就看这天,答应不答应了。” “小僧明白了,必誓死前行,以得人主之诺。” “轰”才说着,一个明闪,划破了天空,又恢复了黑暗,只有大雨直泻而下。 南桐郡·余家客栈 “商兄,你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可是昨夜没睡好?” 在客栈的一楼,余律方惜刚刚招呼商秀才过来用饭。 余律和方惜兜里有银子,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胃,再说早饭贵又能贵到哪里去? 皮薄馅大的馄饨,热腾腾冒着热气。 二人又要了三笼小包子,伙计已给端了上来,就招呼商秀过来,待他坐下后,又与之寒暄。 余律问得比较委婉,但这问题一旦回答,就直接落在了为何没睡好这话题上。 他们与商秀才交往已有几天,但这位商秀才却一直不肯多说,二人每每将话题扯到与粮食有关的事上,商秀才要么就是闭口不说,要么就是将话题往别的地方扯。 但他越是这样,余律方惜就越是深信此人必是知道一些。 若不是知道紧要的事情,怎么会在酒醒后是这样的谨慎态度? 若是酒醒之后也与之前一样大说特说,他们反要有些迟疑了。 现在商秀才谨慎着不说,二人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若不是顾及着怕将商秀才给吓跑了,怕是与之交往第一日就直接开口问了,可现在就只能这样委婉了。 商秀才呵呵一笑:“睡得倒是还好,哎哟,这里的馄饨看着真不错,今日的馄饨比昨日的看着还好!” 说着,就用小勺舀起一颗馄饨,放入了口中,咀嚼几下,立刻吞咽下去,继续吃下一颗。 这一位,竟不仅没按照二人预定的答桉往下说,甚至没问二人为何也起这样早。 若商秀才这样反问了,二人还能顺着这个话题扯到想问的问题上,但商秀才愣是没问! 方惜的性格算是冲动的,但在成了进士,还被皇上委以重任后,他也不敢随便开腔,知道谨言慎行了。 看着坐在对面的商秀才低头吃饭,他与余律对视一眼,一个劲地给余律递眼神。 那个意思,你可比我聪明,你赶紧问,咱们都耽搁几天了,可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 余律沉吟了片刻,才开口:“商兄……” 就在这时,客栈大门口传来噔噔噔声,竟突然进来一人,此人一进来,就四处寻找,一眼看到了坐着吃早饭的商秀才。 “商秀才!你还在这里吃饭呢!你的事被县尉陈达知道了!他说你四处败坏他的名声,有违儒家之道,要请学政革了你的功名!” 这人对着商秀才大声叫嚷。 “你好几日不回家,你妻子可惨了,现在就正有人在威逼你的妻子,让她说出你的去向,还说要上刑法,你快回去罢!” 正文 第九百九十七章 本仓一石不缺 “好家伙,竟有这样嚣张的县尉?!” 余律和方惜一听,直接惊愕了。 秀才也是有功名的人,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讲不好听点,谁家没有座师和教师(县学或府学),谁家没有亲朋故友,谁家圈子没有考取举人甚至进士? 基本上说,只要不自己作死,没有几个县里的官员会去折辱秀才。 名声不要了? 才想着,就见坐在对面的商秀才将快子一扔,腾一下就站了起来,他长的眼本来不大,可此刻已是瞪得跟牛眼一样通红。 但余律和方惜却不觉得他反应太过分,毕竟,任谁听到有人这样欺辱自己,欺辱自己的妻女,怕都要悲愤不已。 “商兄,你别怕!” 相比于余律,方惜更感性,听了这话,义愤不已:“朝廷自有法度,你有功名,就算有过,也不能这样折辱,此人真这样行事,监察史不会不管!” 监察史是地方监查官,官职不高,一般不过正八品,尚不及“七品县令”,但他们手握着监督、弹劾的利剑,所以达官贵戚畏忌。 被他这样安慰着的商秀才,双受握拳,血涌到脸上,涨得通红,甚至爆了青筋,喘息了几下,突然之间怒吼:“陈达,你欺我太甚!” 接着“啪”一下,用手狠狠拍下桌面,震得杯叠都跳了起来,商秀才也不去看,只用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两人,一字一顿说:“两位贤弟,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知你们是为何与我相交,我愿与你们合作,说出所有事情,扳倒这恶官!” “县尉陈达,就是盗粮买卖的那人!” 总算是问出是谁了! 方惜和余律相视一眼,余律拍着商秀才的肩,认真承诺:“你放心,朝廷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污吏!” 解鹿府 此时虽是上午,却天色晦暗,这条官道靠近运河,但见两侧柳荫,不少车辆或推或驾,人流不少。 有个是驴车,驴在前面拉,后面是爷孙在后面推,载的是新收的西瓜,才行了一段,就听着有人吆喝:“快,快让道,官爷军爷来了。” 这爷孙连忙避道,果然不一会,有十几骑在前,一群亲兵簇拥着,而在后面,脚步声层叠而上,步卒按紧了头上兜鍪,一枚枚鲜红长缨在道路上闪动着幽光。 路人出行,有不少人撞到这一幕,纷纷脸色大变,退到路侧,给这群人让开一条路来。 “怎么回事?他们这是去干什么?不会是又出什么大事吧?”有人忍不住滴咕着。 同伴亦是惊讶,他们这里虽然也算城池,但往日里还真没出过大事,像甲兵出动的大事,也很久都没遇到过了。 就连最近一年各地都陆续出现一些神神鬼鬼的事,但也没有这样兴师动众过,毕竟相比于边疆,这里是直隶,情况要好许多。 “吩咐下去,都加快些速度,尽量早点到站!”撇开这些路人不说,甲兵中骑马领头的人,正是副钦差张岱。 队伍中还跟着许知府,以及同知孙德文,很显然,张岱是钦差,许知府笑眯眯的略后几步,而同知孙德文却没有这样好涵养,沉默跟随,脸色有点阴沉。 再后面,郡里的随行官吏各个使着眼色,又是张望,又是窃窃议论。 “副钦差又不是正钦差,十数二十人跟随就差不多了,有必要凭钦差关印,调出甲兵么?” “还让我等跟随。” “排场呀!” “哼!” 张岱早就已憋着一口气,想要立刻将那些贪污蛀虫给扫清了,此刻扫了后面一眼,却也没有说话。 “等我抓了证据,再来收拾你们!” 张岱直接率人去粮仓,还用钦差调了甲兵,根本就没想过检查后若没毛病会怎么收场,他已经胸有成竹。 因为已经有“线人”,给了不少情报,说不定比太孙知道的还多。 “大人,您听说了么,余律方惜这两人,竟微服私访去了。”有人骑着马跟着张岱,在半路上突然提到了这二人。 “是么?”张岱对这两人印象也不怎么样,听闻这两人都是太孙的昔日同窗? 他不知道皇上为何要让这两个新科进士跟着办这大桉,在他看来,这必然是因这两人与太孙之间有关系,皇上是看在了太孙的面子才给了这二人机会。 这叫什么? 这叫走后门!这叫裙带关系! 张岱素来看不上这样走后门的官员,两个新科进士,在别处都没当过差,居然就被委派了这样重任,皇上到底是怎么想? 若不是张岱还有点忠君思想,知道不能腹诽皇帝,早就要在心里念叨一番了。 更不必说,这两人竟还学话本上的故事,搞微服私访? 张岱都懒得理会这样的人,直接冷嗤:“简直是胡闹!” 就不去管了。 “皇帝用意难侧,线人的情报也太过仔细,实在蹊跷。” “可我张岱,又去管这些干什么?” “我只知道粮仓亏空,给这些城狐社鼠贪了,我张岱时日无多,只想给朝廷当好最后一岗警猫,能捉一只耗子是一只。”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再多,对我有意义么?” 张岱其实是隐隐也感受到了皇帝和太孙的波澜,但却并不在意。 自己当了一辈子清官,他有二子三女。 三女已嫁,二个儿子,长子聪慧,19岁考取秀才,可惜的是不久就摔断了腿,终身无缘功名。 次子资质差些,25岁才考取秀才,举人是几次都考不上,已经渐渐放弃了。 这由于才学不足,还是自己得罪的人太多,殃及子孙,张岱已经无法分辨了。 “唉,这样也好,我死了,他们如果在仕途上,不知道怎么下场。” “能安稳在家耕躬这二三十亩地,不也是福气?” 张岱抿着嘴,目光幽幽,眼前道路一处,已渐渐出现了轮廓。 直隶粮仓虽说是七大仓,实际数百万石根本不可能存在一处,七处都不能,分成五十四座,卫星一样绕之京城排列。 解鹿郡就有一处,张岱此刻带着甲兵去的就是这处粮仓。 “大人,到了!” 朝着粮仓疾驰而去,因本就距离不算远,不算太久的时间,这队人马就已是抵达了粮仓大门。 早就有人提醒,在靠近粮仓前,张岱的脸上就已带上了一丝潮红,抵达后,目光更如鹰一样落在这一片区域上,扫了一圈。 “这里的粮仓又有五十八座仓廒?看着挺大,哼,就不知,里面还有多少粮食了。” 张岱目光落在一座座仓廒上,神色莫名地自言自语。 闻讯赶来的粮仓官员,这时小跑着出来,向张岱行礼:“下官徐志明,见过钦差大人,见过知府大人!” “唧唧!”就在对视一瞬,甲兵里一个八品武官“咦”了一下,按刀朝着后面瞥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 因着队伍中的人都沉默不出声,这人虽是觉得方才自己是眼花,看到了两团白色一闪而过,但也不好询问周围是否也看到了。 只看周围人都神色肃穆,就像只自己看到,莫非真是眼花了? “唧唧!”跟着张岱这一行人过来的两只狐狸,对视一眼,爬到了一个高处隐藏了身形,只盯着张岱以及这粮仓负责的官员看,先看看他们是怎么对峙。 不过,倒没出现狐狸所认为的对峙,这位粮仓官员一出来,就老老实实地向张岱行礼。 张岱看都不看,冷声说:“徐志明,张某是奉旨前来查桉的钦差!” 徐志明迎接时,心里就揣着个兔子一样,此时听了这话,心里格登一下,与钦差身后的许知府对视了一眼,提着袍角跪了下去,磕头:“臣粮仓使徐志明请圣安!” “圣躬安!”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跪九叩毕,张岱就冰冷冷的说着:“我奉皇上旨意,监查各地粮仓,一概涉及官员,尽听从调遣,不得违抗。” 顿了顿:“你听明白了么?” “下官听明白了,请钦差随下官入内,下官这就去将账本取来,让您过目。”徐志明跪听完,立刻恭敬回话。 到这步,大家都没有毛病,张岱点点头,手一挥,带着甲兵涌了进去。 这粮仓,细分五十八座仓廒,每座可容纳2000石,总可容纳十二万石粮食,按照规划,首先必须建立在高处,其次划分十二个排水区,以方便一旦降雨,可以迅速排洪。 走进去,这种十分清晰的划分,就全都展现在了张岱的眼前。 张岱目光扫过这些锁着的仓廒,一会账本递上来,自己就要根据账本一座座检查了,此刻倒不急,先看了账本再说。 徐志明态度恭谨,是一点没耽误,说要将账本呈递上来,就很快取来账本,一一献了上来。 “张大人,咱这处粮仓,账上本有11万3000石,治灾划去3万石,还有8万3000石。” “请张大人放心,一石都没有缺!” 徐志明舔舔嘴唇,看一眼张岱,干巴巴说着。 “有没有缺,查看了粮仓才能知道,可不是说了就算。”张岱澹澹说着,这语气很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 徐志明被噎了一下,越发老实下来,赔笑:“钦差大人说得是。” 张岱看了一眼不语不说的许知府,说:“不要耽误时间,现在就带着本官去看看粮仓,清点一下粮食吧。” “是,请大人随下官来。” 粮仓没有不许观看的道理,再说人家奉旨前来,本就是要查看账册粮仓,所以徐志明答应得格外爽快。 而徐志明答应得这样利索,倒让张岱微蹙眉,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安。 难道这处粮仓并无问题? 线人的情报不对? 张岱心里想着,动作一点不慢,甲兵周围守着,他和许知府跟着这徐志明就朝着第一座仓廒而去。 正文 第九百九十八章 张岱已惹了群怒 “奉令开仓了!” 一声令下,自有小吏垂手听令,取出了大钥匙一大圈,辨了下,将第一座仓廒的大锁打开。 门一开,一股属于粮食特有气息,就铺面而来。 想象中陈旧腐败气息却丝毫没有,很是干燥干净,张岱眼睛闪了闪,却没说话,而就这么站在门口观看。 只见这座仓廒里,一袋袋粮食就整齐有序堆着,看数量不少。 “你们去!” 张岱朝身侧的人看了一眼,立刻就有几个人进去,分别从不同方向,里里外外都有,随机打开一袋粮食检查一下。 本来天热,这时更鸦雀无声,外面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就见这几人检查,又大概估摸一下斤数,清点了一下数量。 别人虽没有进去,但粗略一数也能大概知道,这里面粮食,与这座仓廒本该存放的粮食数量相差不多。 检查了的人,片刻后朝着门口的张岱点首,意思就是没有问题。 “是么?” 张岱见了,脸色不变,甚至也不出声,自己直接上前,一袋袋看过,踱步之间,也看不清神色。 突然之间随时站住,随即抽选了几袋:“打开!” “是!”随行的人立刻应命,取出小刀对着一割,白花花大米就流淌出来了,张岱不动声色,将手伸进去搅动一番,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大米,里面也没有混着别的——满袋都是大米。 张岱抓出来一小把,放在嘴里咀嚼了下,还是好粮食,不是陈旧的杂粮,是新米。 这时张岱抬眼看去,见着徐志明恭敬伺候着,脸上却有一丝得意,脸颊上的肌肉不由一抽搐。 “继续转,继续查!” “是!” 五十八座仓廒依次转下来,耗费不小时间,结果粮仓的数量和质量都是毫无问题。 从上午开始,众人陪着,连午饭都没用,五十八座仓廒全转完,直接连轴了大半天,最后一座检查完时,众人又饥又饿,抬头望天,发现已是下午,日头开始西偏了。 当下,气氛松泛了许多,官员都松了一口气,不知是谁咳嗽一声,接着便是一片咳嗽,又有着议论。 “徐仓使,你果然管得不错,没有缺漏,米也保管得好,看来你的确是用心了。”随行许知府一直都没吭声,直到此刻,才松了口气,望向徐志明的眼神透着满意,开口夸奖。 听到这话,管理粮仓徐志明露出了得意又莫名的神色,不过马上就惶恐行礼,说着:“下官拿了朝廷俸禄,自然要用心作事,这本是下官的职分,不敢大人夸奖!” “张大人,你看……”许知府故意问着张岱,你是副钦差,自然有权查帐,有权申饬,但是你既然查不出,自然也不能继续摆威风撒脸色,你本官也不过从四品。 众官听了,也望过去,张岱却只澹澹看了一眼许知府,目光落在了徐志明身上,问:“你的申报,都说完了?” “回大人的话,下官都说完了。”徐志明被这眼神看得有点紧张,但还是硬着头皮回话。 “很好,来人,立刻剥去徐志明乌纱和官服!”谁都没想到,张岱竟突然发难,直接厉声喝着。 满满的人都张大了嘴惊呆了,看着似乎是一个怪物。 “哼,本钦差奉旨查桉,本是素昧平生,如果有亏空,要是伏身认罪,虽亏了官节,还无亏君臣大节。” 张岱满脸狞笑,在一片寂静中说:“可你等,竟然敢在奉旨查仓时,弄虚作假,这不是轻慢我,是欺戾皇上——丧心病狂莫此为甚!” “来人,剥了他的官袍,请王命旗牌,立刻斩了。” 说完,张岱转头盯着一个百户,断喝一声:“啊,你还不执行?” “啊——是!” 百户听明白了,这帽子扣的极大,直接是欺戾皇上,自己要再一迟疑,就同样有罪,当下不再迟疑,直接一挥手。 甲兵轰然应声,顿时有直接扑了上去,一挥手将徐志明的乌纱帽打落,接着一撕,撕开了裂缝,这种情况,不需要全部剥去,有撕缝就算是剥了,接着两人一按,就直接要拖走。 徐志明大惊,反应过来,立刻大喊:“冤枉,下官冤枉啊!大人,下官冤枉啊!” 跟着张岱来许知府变了色,而本来不作声的同知孙德文更是涨红了脸,又惊又怒。 这张岱是不是过于嚣张了?若查出了不对,将徐志明立刻革职也是正常,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负责粮仓管理的小官可是没错! 便是有错,也要讲究一个证据,哪里能随便杀人? 再低品的官,也是朝廷命官! “张大人,这是何故?徐志明好歹也是八品官,是朝廷命官……”同知孙德文立刻站起来:“你怎么能说杀就杀呢?” “不错,请张大人给个理由,要不,我立刻上折弹劾你!”许知府也拉下了脸,连年兄贤弟都不称了,铁青着脸说着。 张岱顿时朝着知府同知冷冷看去。 三人面对面,显然有着对峙之势。 不远处趴着两只狐狸,是一路跟过来,看到这一幕,都吓了一跳,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根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两只狐狸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到了惊惶。 人类官员还真是恐怖,翻脸无情,说杀人就杀人。 两只狐狸老老实实趴在那里,只偷看着,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发展。 张岱轻蔑看了一眼,冷哼一声:“我是钦差,带着圣旨查桉,他竟然敢欺隐,就是欺君,本钦差有权当场正法!” “若是欺君,或许可以,可证据呢?”同知孙德文暴怒,脸涨的血一样红:“满仓粮食,一石不缺,你刀虽利,岂能以莫须有而斩朝廷命官?” “不说你杀了,就算没有杀,本官也要参你一本。”孙德文显是怒极,撕破脸皮了。 “下官等附议。” “下官等附议,不知张大人,所杀何罪?” 从震撼中醒转过来,郡里官员都不由变了色,纷纷质问,有的上前一步,更是涨红了脸。 很明显,张岱已惹了群怒。 正文 第九百九十九章 爹清官儿巨蠹 众官逼迫,一时间,气氛静的和针一样。 “这还不简单?”张岱却丝毫不惧,冷冷说着:“大米最多藏一年。” “换成带壳的稻麦,也最多存六年。” “按照朝廷法度,仓粮不过三年,每年销售1/3库存旧粮,又收有新粮,如此轮换!” 粮食不能久存,所谓的粮食存几十年简直笑话。 说到这里,不少官员还似懂非懂,被打落乌纱帽,撕破了官袍的徐志明听了,头“嗡”一声,脸色顿时煞白。 坏了,我也是老粮道了,怎么坏在这里? 才昏沉慌乱中,就听着张岱冰冷又清晰的声音传来。 “因此,按照制度,粮仓有4万石是三年粮,4万石是二年粮,4万石是今年粮入库。” “并且帐上明文记录,治灾运去的是旧粮,那应该有1万石是三年粮,4万石是二年粮,可我仔细查了,甚至嚼了,整个官库,竟然没有三年粮,甚至二年粮都才一万石,余下全部是新粮……” “换句话说,至少有5万石亏空了。” 张岱抬眸扫看周围人,声音越发冷硬,带着厌恶:“并且还临时调集的粮食来欺我,欺钦差,欺皇上,难道不应该杀么?” 真以为自己好糊弄? 张岱尝过了米,甚至连带壳的稻麦都嚼了,没有一袋是陈米陈稻陈麦,米太陈,这固然不好,但米质量太好,太新,难道就正常? 真以为自己想不通这里面的道理? 说着,张岱再次一挥手:“请王命旗牌!” “是!” 蓦一阵恐怖生起,众官面如土色冷汗淋漓,就看钦差侍卫进来,捧着一面蓝色令旗供在当案,当下所有人都不得不跪下行礼。 张岱肃行三跪九叩大礼,起身命着:“拖出去,此处无有刑场,给我用棍打杀了!” “是!” 这一次,百户再不迟疑,直接将人拖下去。 “各位大人,救我,救我……”徐志明见势不妙,连忙喊着,可才喊了二声,就含糊了,原来是一人塞了块布。 也没拖太远,就在不远处空地上,按在地上,直接就举起棍子,朝着被按倒的人砸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棍子打下去,徐志明大声嚎叫求饶,由于塞着布,很是含糊,听得人人毛骨悚然。 由于本是要打死,故下手又狠又重,只听“扑扑”一声声闷响,徐志明开始还有惨叫,打了不到十下,声音就已弱不可闻,又是几下,只听最后一声呻吟,就没有了声音。 不过杖毙并没有停,以前曾经有过,打昏了人,然后就停,结果抬回家又活了的事。 现在朝廷规矩是,哪怕已经杖毙,也得至少满五十。 看这这一幕,众官立时死一般寂静。 虽大下午,现场这样多人,却除了打人的闷声,竟连呼吸声都十分轻微,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喘气。 张岱根本就没往那多看,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目光扫向了别的粮官,剩下的那些粮官,全部都被吓得颤抖,张岱一望过来,只听噗通响,竟是有好几个人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张岱冷着一张脸,眼中闪过了一丝嫌恶,冷声吩咐:“将他们的官服都给我剥了!” “是!” 甲兵应着,几十个人一拥而上,将这些粮官全都打落乌纱帽,撕坏了官服,让他们老实跪在那里。 这下,莫说是这些粮官,就是陪同着张岱一起过来的郡县官员,也都个个脸色煞白。 尤其是怕不死,闷声击肉的声音依旧一下接着一下,哪怕已听不到徐志明的任何声音了。 人,怕不成了。 这还真是被活活打死了。 这些官员个个面无人色。 许知府周围站着的人同样如此,但能跟许知府站得近,都是五六品官,眼见着张岱没注意到,就有一个官员靠近了许知府,低声问:“许大人,现在如何是好?” 这人是通判,正六品,掌粮运、家田、水利等,很大程度与粮仓有关,不得不关心。 通判问了,却没听到回答。 许知府不语,嘴角微扯,配合着脸上的冷漠,露出了一丝诡笑。 查吧,查得天地动摇才好! 许知府冷笑,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是以君子远庖厨也,你在别处看不见的地方杀了,大家能接受。 张岱这样不给脸,当众打死同事,爽快是爽快了,但众官是真的满怀众恶了。 这样的发展,正合自己心意! 便是张岱本人不想这样做,他都要引导这样做。 现在张岱如此刚戾,反如了许知府的意,死一两个粮官算什么?便是此处粮官都死在这里,死在张岱的手里,他也不在乎,甚至可以说,心中更高兴! 张岱闹得越大,他就越高兴! 许知府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问话的通判,这徐志明,可是此人的女婿,跳出来最好。 “四十,四十一,四十二……” 人早死了,一记记打下去,通判没有得到答案,听着这声音,想起女儿,心也在闷声,疾速瞟了张岱一眼,已咬牙切齿。 “当年填补粮仓,的确出了小纰漏,为了省事,用的是春粮。” “让这杀胚抓了把柄。” “但是反正只是这一座仓,查也查不出大事来!” “出去就传出消息,让别的仓立刻换上旧粮,府郡之间,大户借些新粮也许困难,陈粮还不够?” 到时,便继续查仓,也查不出任何事,对付钦差的检查,地方官员可是有得是办法! 到时闹得大了,却查不出,到时,自然就不一样了。 “哼,钦差?” “你还能当一辈子的钦差?” “听闻张岱的长子摔断了腿,一辈子无缘举人功名,这太温和了,要我说,应该引入官场,引着他犯下杀头灭门的罪。” “爹清官儿巨蠹,才是我等手段。” 通判才想着,含着一丝阴冷的狞笑,两只瞳仁带血,不想,张岱瞟了一眼,见众官或木然,或冷笑,也知惹了众怒,却也不惧,也是冷冷一笑,突然说:“也许有人觉得,我仅仅是这一座仓这样查,等出去了,就查不到了。” “可笑,我可是当过知县和知府的人!”张岱哼了一声冷笑,腾地涨红了脸,怒吼着:“我明确告诉你们,我已经用钦差关防,调了七千军,将七大仓,全部封锁,从现在开始,一斤粮也不许出不许入!” 这话一出,众官都脸色大变,许知府也不由“脸色铁青”,咆哮:“七大仓乃是直隶五百万军民的衣粮来源。” “查封七大仓,是要直接圣旨,你就算是钦差,也没这个权!” (本章完) wap 正文 第一千章 兰若寺 “哼,粮仓本是储备。” “春粮秋粮本可供应市场,我临时关闭,又能影响什么?”见许知府变色,张岱脸上冷笑更甚,说着。 “要是有人趁机囤积获利,自然按律处之,难道,我刀不利乎?” 都搞出这样的事了,还考虑杀几个大户的后果? 看着张岱脸色,人人都立刻变色。 许知府脸色苍白地瞪着:“怎么无关,七大仓调济涉及百万,稍有疏突,就是大事——你疯了。” “哼,一切责任,自有我承担,我是钦差,你们只有奉命行事的份,要阻止,就上折给皇上吧,由皇上问罪于我。” 张岱既下了决定,根本就不理会许知府等人是否同意,冷冷的扫了一眼:“诸位都可以上折。” 见状,许知府知道此人铁了心,脸上略有一丝喜意,却立刻沉痛的说:“张年兄,事情闹得太大,如何了局,还望三思呀!” “……” 两只狐狸虽离着人群有段距离,但听力极好,自然将这群人对话都听到了,也都惊呆了。 “唧唧!”两只狐狸对视一眼,无声地交流着眼神,仿佛在说,这事竟能一下子闹得这样大? 它们即便不是人类,但作能够化形的狐狸,甚至比普通人更聪慧,也能知道更多事情,知道张岱这一手,是真搞了大事,若遇到突发事件,也是真的会惹出大麻烦。 不过,张岱这样做,显然也的确是掐住当地官员的命脉,让他们百般计谋都一下子被卡死了。 想了想,两只狐狸不再犹豫,立刻就分工。 小狐狸表示自己留在这里,跟着许知府,看许知府接下来怎么办。 而大狐狸则立刻回去,迅速将这里的情况报告给苏子籍。 两只狐狸一确定,随着一道白影闪过,一只狐狸就离开了粮仓。 虽然是下午,但因着张岱搞出的大事,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了他们的身上,倒没人注意到角落里有狐狸疾驰而去。 小狐狸盯着许知府,心里忍不住想着:“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太孙知晓后,又会怎么想呢?” “太孙来了!” 苏子籍靠岸停泊查案,自然也有活动,虽命“不得奢侈”,废除了原本黄土铺道,沿路每隔百步扎一座彩坊的计划,但地方官还是全程暗中警卫,报告行程的探马流星一样穿梭往来飞报。 寺庙口,一人看时,果见前面不远处的车架,只是卤簿仪仗出乎意料的少,前后各八个带刀侍卫,中间二辆牛车罢了。 当下吩咐:“暗里戒备保护。” “是!”五六十个便衣随之散开,就见苏子籍一脸随意的下了牛车,随后跟着一人,却是认识,这是曹治,官职五品,奉皇命侍太孙驾。 这时钟声响了,悠扬又沉浑,接着便听沙弥齐声诵经,钟声木鱼节奏,颇能发人深省。 一个胡须稀疏的老和尚迎了出来,又黑又瘦,带着两僧合掌叩拜。 老和尚就罢了,后面两僧比常人高出一头,古铜色,紧绷绷块块肌肉绽起,苏子籍不由一怔,笑看了下,问:“听闻梵教不拜君父,今何以拜我?” 老和尚起身合掌,说:“父母乃在室罗汉,贵人乃人间菩萨,君王乃在世梵神,岂有不拜之理?” 苏子籍顿时笑了,等望及寺名,更是一诧。 “兰若寺,这是何意?” “贵人,兰若乃梵语,一牛鸣地,可置兰若,取离喧故也,其义即空净闲静之处。” 苏子籍又是颌首,庙宇虽小,但五脏俱全,无论所处之地还是格局,都给人一种幽静雅致之美。 和尚随苏子籍趋步而上,一路闲活介绍各殿情形,又:“这是四大天王殿。” 殿内八个僧人跌坐合十诵经,一口缸满注清油,灯蕊在白天都燃着,这是长明灯。 “四大天王?” “是,梵天有一梵山,山有四峰,各住一峰各护天门,故称四大天王。” “天还有四天么?”苏子籍听着。 “是,梵山有三十三天。”老和尚一一介绍着。 说着已进了天王殿后面的过道上,这里中院种着松桧,很是宽荫,树冠遮得凉意竟微微浸骨。 中院和尚足有二三十个,个个跪坐念经 “……一切天人,闻梵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南无喝罗怛邮,哆罗夜耶,怯罗怯罗,俱住俱住,摩罗摩罗、虎罗哞贺,贺苏怛擎哞,泼沫擎,娑娑诃!” 苏子籍随步进殿,曹治跟之,离之数步,但见中间梵神塑得丈六法身,垂目悲悯宝相庄严,四大菩萨侍立在侧,壁画绘着罗汉护法金刚,天神手执华器礼敬。 而不远处,有人一直在盯着太孙,见太孙入殿,就有些迟疑,太孙来这里是来做什么呢?难道真这样有闲情逸致,哪怕是出来办差,也想着来上香? 要不要跟进去? 跟着几人彼此递了个眼色,互相询问。 只有一人跟了上去,这里虽幽静,但也有人进出,只是格外少罢了。 他装作香客进去,遥遥就看到那几个和尚迎着太孙进了正殿,没跟进去,只是走近了一些,正殿大门开着,站在外面也能看到里面。 只见和尚恭敬与太孙说话,太孙则抬头望向这座小庙正中的梵神神像。 太孙难道真是来闲逛? 盯梢的人一直死死盯着太孙,却没发现太孙与和尚多说,只抬头望着梵神神像,这让盯梢的人感到不解。 才想着,老和尚已是再次回来,却手里捧着一本梵经,用一块黄布托着,双手递向苏子籍,恭敬说:“此经乃是本庙珍藏,与小庙无缘,却与贵人有缘,还请贵人收下。” 苏子籍笑眯眯打开,却见老和尚略色变,也是不管,只顾自己翻读,速度甚快。 此时和尚经已念完,一时间寂静,各自肃然振衣合掌,说也奇怪,一座庙瞬间无声,蓦然间似乎有一阵莫名的恐怖,连不远的曹治都一悸,心卜卜直跳,背后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连着树上鸟巢里几只鸟受惊,扑着翅膀出来盘旋。 (本章完) 正文 第一千零一章 三诘问 苏子籍似是不觉,合上梵经,观看梵神,若有所思,这座庙里的梵神神像虽淡淡,却已是有了神光。 连这地方小庙的梵神都有了神光,根基的确是不小了。 苏子籍在香案前默立,望着高大的梵神神像既不拈香也不躬身,同样奇怪的是,他不出声,周围立时感到一种寒彻骨髓的压力,一时间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良久,苏子籍才笑着:“听闻梵教乃极西声毒国传来,本是梵文,翻译我华文,是否?” “是,先后有罗什、圣谛、玄祎、狮智翻译,都是精通梵法的有德之士。” “嗯!”苏子籍神情淡淡,似乎听了又似乎没有留心,突然之间问着:“这些有德之士,可曾考取功名?” “……” 这连远远的人都不由无语,和尚还要考取功名? “贵人,他们是出家人,未曾考取功名。”老和尚不明其意,合掌说着。 “素闻翻译,乃是三字,即信,达,雅也。” “信则忠实,雅则美好,达则通顺,然我观梵经,雅达或好,而信者不足矣!” “愿闻贵人指教。”老和尚听了,也不怒,合十问着。 “往昔,声毒国也有商人和使者前来,还曾带来实物。”苏子籍笑着问:“翻译此部者,谓之龙,可原物是眼镜蛇。” “大鹏一日可食五百蛇。” “本朝历代,龙唯天子之代称,称真龙天子。”苏子籍平平淡淡的问着,语气很是柔和:“除了皇上,就算宗室也不得称龙,只称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而已。” “又或称蛟。” “如果物种相似,翻译成龙,还情理可谅。” “本是眼镜蛇,区区毒物也,中土也有,却硬是翻译成龙,乃至大鹏一日食五百小龙,一条龙王。” “本朝说话文章,遇到君主或尊亲的名字都不直接说出或写出,以表尊重,何况此等?” “大和尚,你说这些人,是无知之人,还是别有居心?” 老和尚一听,立刻冷汗都下来了,喃喃一时想不出。 “还有,中土历朝尊天,以天为君父,以天子之名治于四海——见人言动皆奉天而行,非敢自专也!” “我观梵经,所谓四天,三十三天,尽是梵山一隅,非是广袤无际之天穹,称之区界都可,为什么要翻译成天。” “不仅仅如此,还有百十亿天子天女,难道,寓意天不足贵,天子不足论,有此无君无父不臣蔑天之心?” 听到这里,大和尚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下,说着:“罗什、圣谛、玄祎、狮智等人,虽与法可称德,可就如贵人所说,不曾考取功名,与世难通礼也,但是贫僧可以保证,这是粗鄙之致,非是有着悖戾僭逆之心。” 苏子籍听了颌首,笑着:“我也觉得,梵教不至于有此心——此等不信不达不雅之词,可改乎?” 殿中寂无人声,寒意袭得人人打颤,大和尚僵直着身子,愁眉苦脸,看一眼苏子籍,心知再不应声,别说是合作,就立刻是祸不可测,叹了一声:“贵人说的是,应改。” “如此甚好,甚好!”苏子籍伸手扶起,又漫不经心的说:“我听闻,此寺原来是吕简祠?” “原本是一个小祠。”大和尚回忆着:“可祠堂破落已久,没有香烟,因此买了下来,改成寺庙。” “不过原来神像,并无废弃,移到侧殿去了——贵人,可有不妥么?” “你们能把废弃神像移到侧殿,这是继绝存亡之善举,并无不妥。”苏子籍微笑:“你可知,吕简原本何许人?” “贫僧不知。” “前朝区区一个县令!”苏子籍又是一笑:“吕简不过是举人,一辈子只当到县令。” “为县令时,他曾经说过,我只是个举人,考功评语再好,也升不到省州去,只在州县转悠。既如此,何不用心为国为民,治得一方?”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作的。” “在任六年,打击盗贼,凿渠灌田,百姓写了万言书求连任,朝廷许了,于是第八年死在任上。” “吕县令并没有受到敕封,但百姓自发为他建祠。” 苏子籍说到这里,脸上已是敛了笑容:“吕县令虽官品小,可读书明理,事君事人,不求非份富贵,与国称得上是忠,与民称的上是贤,很是难得。” “不管是前魏,还是大郑,缺的就这样的人。” “可惜的是世人多愚昧,恩情不过三代,才使此人香火冷落,你能继绝存亡,乃是善举,可惜有些小暇疵。” “贫僧粗鄙,望贵人指点。” “我出三百两银子,请你们在寺庙附近,再建一吕简祠,到时把神像移过去,平时你等照料一二,可否?” “自当应命。”老和尚这点毫不迟疑,立刻合掌。 “善!” 苏子籍说罢伸手,曹治这时已看的分明,不由眼一红。 太孙所举,处处暗符大道,让曹治不由佩服到五体投地,这时见伸手,忙燃着了香捧给苏子籍,苏子籍双手插进炉里,微一颌首,后退一步,这才是正礼。 所谓的朕躬,意思就是,除了第一次行三拜九叩之君臣大礼,皇帝对天行只是躬身。 对天尚不拜,何拜于神? 苏子籍转身笑着:“有错就改,大善,有庙没有庙产是不成,我出钱,购百亩地当庙产。” “谢贵人!”老和尚面露感激之色:“时日不早,贵人可否在本寺用斋?” 一抬手,已见得一桌晚斋,这并不丰盛,却很上去洁素。 糖醋黄瓜、香菇丸子汤、白菜、清烧豆腐、木耳面筋几处,太孙怎么可能在外面用宴,曹治就上前了,低声说:“时日不早了,家里还等着,还请早点回去。” “回去罢!”苏子籍根本不会在这方面任性,更不会冒任何风险,当下一笑,起步出去。 才步行出大门,后面的钟声响了,悠扬又沉浑,在空中回荡。 (本章完) 正文 第一千零二章 梵教似乎有点谄媚 苏子籍出去,就见侍卫来迎,和尚恭敬将人送出小庙,目送着贵客一行走远,才转身回去。 “大梵师,答应这样的条件,能行么?”一个中年和尚合掌问着:“这似乎与我们大谋相悖。” 梵教传教,自然有章法,章法就是,贬黜万神,独尊梵尊。 具体就是刚才所说,这片中土,朝廷称龙气,皇帝称真龙,那就把龙贬低成蛇,大鹏日食五百龙。 这样潜移默化,自然踩了人间朝廷一万脚。 不仅仅如此,这片中土尊天,那就把原本的界区(梵文),翻译成天,把神人翻译成天女天子,一下又把皇帝踩到烂泥里去了。 更有未来梵积蓄民意,准备起事。 现在答应修改,这“欲灭其国,先灭其名”的战略就失败了。 就算老和尚是三大巨头之一,也不能独断。 “唉。”老和尚深深叹着:“要行此策,得是潜移默化,积蓄百姓根基,使朝廷不警惕,朝廷一旦认真,这本就难行。” “更重要的是,此世特殊,就算传法百万众,别看神相已有光,但只是此世信力,也无一丝一毫的梵力能入。” “所以我们才必须打开缝隙。” “难道必须是此人,他是太孙,还不是皇帝。”中年和尚还是不解。 “我们没有梵力,上层就始终无法占领,只能影响中下层。” “再说,殊胜梵土,对皇帝以及帝王将相,并无多少吸引力,这也是与别处不同。” “所以,太孙未必是唯一机会,但是却是近年最大的机会。” 老和尚满是皱纹,心里很不平静,许久才说:“要问大害,实魏世祖的《天命福地论》,才是最大祸害,绝了我等之路呀!” 中年和尚哑口无语,半晌才合掌:“唉,魔劫甚大,怎能使这篇文章出世,并且流传?” 老和尚和中年和尚的话,并没有别人听见。 之前来的客人,在贵人入内后,老实待在远处,根本不敢靠前,直到太孙一行人离开了,这几个香客才重新过去,还与和尚闲聊,打探方才的事。 和尚态度都很正常,对已经离开的贵人很是恭敬,一直盯着太孙的人,也混在这几人里交谈几句,见和尚显然就是迎贵客该有的样子,就知道在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遂离开小庙。 “看来,太孙还真是在船上待得无聊,四处闲逛?”这人到岸,看着停在远处的钦差大船,嘀咕。 “太孙,可要用膳?” 此刻,见回转钦差大船上的太孙,船上负责膳食的府官,立刻就过来询问。 贵人遇到硬性刺杀,古今没有几起,但入口出事却是不少,厨班是苏子籍从太子府带过来的自己人,过程有三次验毒,并且还专门符合苏子籍的口味。 “先不用,过一会再说。”苏子籍此刻不饿:“膳食可清淡一些。” “是。”府官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立刻退了下去。 “曹卿且止步。”苏子籍见曹治要离开,伸手问着:“孤有点疑惑。” 苏子籍是君,曹治又是五品,可称卿,这样称呼没有问题。 “太孙有何疑惑?”曹治回首恭敬说着。 苏子籍发觉曹治态度有微妙改变,这时蹙眉:“今日参观,发觉梵教似乎有点……谄媚,不知何故?” 按照他的认识,哪怕自己是太孙,动梵教核心战略,似乎也不够资格,这态度很不对。 曹治却不觉得这奇怪,说着:“您是太孙,梵教礼敬,不是正常?” “不这样,才是僭逆。” “可是……”话是这样说,但苏子籍还是觉得有点不对,才沉吟着,就见曹治神色略正经些,说:“不过,梵教是外道,太孙不宜太过亲近。” 这带了点劝谏的意思了。 “哦?”苏子籍这不对感觉又深了些,感觉似乎自己忽视了什么,斟酌的问:“梵教是外道,你具体说说。” “……” 曹治抬首看苏子籍,睁大了眼,过了会,突然明白了,太孙是状元,本按照朝廷制度,是翰林院修撰,然后自然有官学教导,可是太孙身份特殊,直接管理一方,又回京授爵国公,代王,太孙。 竟然无人知道太孙的学问虽精搏,却缺了一块。 “此是宰相之过也!”曹治沉默了,难怪他略有奇怪,太孙似乎有点亲近梵教,虽程度不大,但还是略有点使人诧异。 当下说着:“刚才,太孙在庙内所说,中土历朝尊天,以天为君父,以天子之名治于四海——见人言动皆奉天而行,非敢自专也——实是至道之论。” “但道有,尚得有德,何谓德,恩泽为德。” “有道无德,万物不生,百姓不附。” “魏世祖的《天命福地论》,就论述其泽,是翰林教学首篇,以正祭祀人心。” “等等,魏世祖的《天命福地论》?”苏子籍一怔,曹治已经明白了,就款款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篇就是论述正祀。” “太孙聪惠,臣所难及,臣背诵下,太孙就自解其意了。” 说着,曹治就清了清口。 “天之授命于朝,乃元气矣,虽秉性厚薄,祚数不一,但人主受命于天,不论薄厚,元气就生帝乡,以庇其魂……” “大凡人臣,受谥号追赠,立成鬼神,须知一旨下降,赐给天命元气一丝一缕,能改阳世命数,也能改鬼神之数,人主将相,信道拜神,乃以贵拜贱,奈何不自信矣……” “只是人臣既受龙气天命,也必归于帝乡,虽虔信不得转生别处,何也,忠臣不事二主,人鬼岂能两全,无论何神,其法不能加帝乡,唯天意及人主自专也……” “不仅仅法不能加帝乡,也不能加阳世,只掌冥福罢了。” “只是元气有限,滥出亦有破家之嫌,故为人主者,当自强不休,增益元气,以延国祚,以膺天眷,为人臣者,当忠心效主,勤于王事,亦以元气以膺王眷,此法理一也” 这一篇文不长,但苏子籍四书五经已经到18级,一听就如中雷殛,心里轰然一声,顿时怔了,也醍醐灌顶一样豁然憬悟。 “原来是这样。”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为什么祀,扣掉了鬼神崇拜,其实就是精神文明,或者说,主流思想。 祀者,敬也,近也。 所以历代朝廷都祀的是天系(天地日月山川忠臣孝子),这就是朝廷的核心思想。 自古来,士大夫阶级,思想上总没有沦陷过,这就与这套分不开。 其中核心的核心,就是封赠。 (本章完) 正文 第一千零三章 张岱清正,地薄三丈 所谓的封赠,是指五品以上官员可得到相应死后封阶,其目的是“令灵其不昧,誉永彰于奕世,励移孝作忠之风”! 明白点,就是得到封赠的人,死后转身帝乡,并且神威是普通人十倍百倍千倍,这就是“令灵其不昧” 而还有青史留名,因此得三不朽之一,这就是“誉永彰于奕世” 这些都是个人的待遇和好处,而朝廷有什么好处? 就是“励移孝作忠之风”,使人人孝忠,自然就民风清明,国祚绵长。 而且封赠除了本身,还可以向父母妻室推及,官品越大,驰封荫德越是隆盛。 再说明白点,信徒为什么信教,小半是求之阳世富贵,大半是死后能入净土天堂这些,或者转世得益。 朝廷封赠制度,就是使得册封的人,死后能转生帝乡,并且还庇佑父母妻子。 这就是“天堂(净土)许可令” 原本历朝,为什么经历无数种外来思想而同化,就来源于此——读书人,官员,都是天系信徒,死后入天系之土——帝乡。 传闻明朝宰相杨廷和也曾拜访庙,与和尚辩论,就说过:“阎罗但拘小民哉,与我等何司?” 意思是,有谥封的官员根本不入地府,阎罗地狱与之何干? 有帝乡有待遇,才是二千年官员不变色的根本。 但是这些,终没有明文规定。 苏子籍也根本没有想到,可现在才知道,魏世祖这一篇用词浅简的文章,却完全成了天系的总纲。 第一段就是说,皇帝奉天得运,运数就化帝乡 第二段是说,皇帝以及帝王将相,神威远超鬼神,拜神就是“不自信” 第三段是说,由于官身数十年,早就和龙气密不可分,哪怕拜神求仙,也无法转生到别处 这段最是厉害,无法转生神土梵土,就无法享受福报,官员还拜什么神,求什么梵? “难怪,根本没有高品官员会真的去信神求梵,有之多半是梵教伪造,基本上没有历史材料。” “求仙是阳世长生,又不一样。” 苏子籍瞬间想明白了,原来这篇是刨了梵教的根,绝了梵教的种,乃至断绝一切外来文化影响的入侵。 并且,这还是事实,一旦点破,任是多方查实,反是铁证。 “魏世祖,实是可怖可畏。”苏子籍原本不怎么在意魏世祖,总觉得这千古一帝有水分,现在才知道真颜色。 脸上有点疼,似悲似喜站着,怔着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曹治小心翼翼问:“太孙可明了?” “明了,只是孤还有疑问。”苏子籍暗舒了一口气。已回过神来,勉强笑着:“既是这样,为什么不广播帝乡恩泽?” “帝乡虽大,难容万万之数,就算本朝把恩泽推广到九品,也难以人人承受雨露。” “所以,民间宗教,乃至梵教,并无一概断绝。” 苏子籍听明白了,暗叹:“太实诚了。” 诸教信奉,本只有万分之一可入,别的推说不虔诚就可,现在因不能容纳,所以就不要,这难道不是老实人么? 不过苏子籍不管,他想明白了,徐步踱步,目光变得有些阴郁,良久才笑着点头摆手:“孤明白了,你且去罢。” “是!”曹治本是下本心是严守中立,刚才苏子籍所作所为,实在深入他心,才多说几句,这时躬身退去。 苏子籍回转,将手里一直拿着梵经放在了桌上,只随手一翻,就翻到了夹在梵经中一封信。 信很薄,就只一张纸,上面内容言简意赅,毫无废话。 苏子籍快速扫过内容,饶早有猜测,刚才又有解释,此刻也不禁微微惊讶。 “梵门竟然在这情况下,还坚决支持我,还给我粮库和京城的情报?” 苏子籍再次将信上内容看了一遍,随手一弹指,一簇火苗出现在信的一角,这封信迅速被火焰吞没。 苏子籍就这么看着火焰从明亮到黯淡,最后连一丝灰烬,也被半开着的窗户外的风吹开,消散于船舱之中。 “我接不接受呢?”苏子籍焚掉了书信,陷入了沉思。 在之前,苏子籍肯定毫不迟疑接受,可现在,却有了迟疑,这有违朝廷治理的大政。 “唉,我再想想。” 但就在这时,文寻鹏就匆忙而来,苏子籍一眼看见,不由失笑:“怎么了,这样的神色?” 文寻鹏却是迅速靠近,耳语说了些,然后才退开一步:“张岱这是疯了么?” “杖毙一个八品粮官就罢了,悍然用钦差关防,调兵封了七大库,不许进也不许出,是百万军民衣食所系,这就是泼天大事,一不小心就会闹出大事。” “哦,终于到这步了么?” 虽早有预料,苏子籍还是一怔,呆立了许久,才转脸说着:“唉,张岱此人,虽你有所不快,但是我本心,还是佩服的。” “清丈田亩、平收赋税,打击贪官污吏,疏浚河道,过年只买二斤肉,就算是装,一辈子的装也是真的了。” “气节的确有可取之处。” 文寻鹏见苏子籍神色黯然,却说着:“至公之论,问迹不问心。” “淳兴郡原本知府黄仁廉,既不仁也不廉,六年搜刮白银十一万七千六百零八两,被下狱处死。” “可虽搜刮了那样多,淳兴郡依旧繁茂。” “等张岱上台,的确是清丈田亩、平收赋税,打击贪官污吏,疏浚河道,开垦河滩等一系列良政。” “可等六年后离任,不但大户,百姓也困苦,接任的知府查帐,全郡产业和收入,下降三成!” “乃至有歌谣——贪官上任,天高三尺,张岱清正,地薄三丈。” “臣还是这意见,此人,虽名清正,与国实是巨蠹。” “就拿这事来说,杖毙贪官,封锁粮仓,一追到底,看起来清正了,可数百万军民的粮饷供应,衣食所系,只要有一点点谬错,就可能使千百人受饥挨饿,要是有困苦士兵或小吏,或者依靠抚恤的战死家属收不到每月几斗米,饿死都可能。” “这一点,就能使太孙你炸上天去。” “怎可与他共情,为他惋惜呢?” 这事苏子籍懂,整个淳兴郡上百万人,经济规模上千万两,黄仁廉,既不仁也不廉,六年搜刮白银十一万七千六百零八两,其实对整个郡来说,只是毛毛雨,甚至本人可能还有促进经济之功。 但张岱号称清正,施政却使整郡经济大跌三成,损失的是数百万两银子,并且使百姓不堪赋税。 “贪官上任,天高三尺,张岱清正,地薄三丈” 这其实是屡见不鲜。 苏子籍叹着:“孤只是惋惜,现在他办了这事,孤纵是痛惜,也没有办法了。” “他办了这样的事,诸郡县必会来人,那就按照计划行事。” “是,我这就去安排。”文寻鹏心一宽,顿首而去。 (本章完) wap 正文 第一千零四章 寅支卯粮 苏子籍在船舱里待了一会就去用膳。 才出去没有多少时间,就有仆人擦洗过道,抵达到了船舱这处房间,见四下无人,身影一闪,轻盈进入里面。 苏子籍曾经吩咐:“这个房间内,一纸一折的文书,都由孤自己整理,无论紧要不紧要,不许私看,私动。” 很明显,这人已坏了规矩,但是他却不慌不忙,人都调配好了,一刻时间内,断无人来。 当下这仆人在船舱里寻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靠墙一个书架上。 这人来过这个船舱几次,对船舱里的陈列摆设都记得牢固,连书架上摆了多少本书,哪本书放在了什么位置,他都是记得牢牢,为的就是每日检查一下太孙在这个船舱里做了什么。 书架上的最上面一层多了一卷被黄布包着的书,这立刻就引起了此人的注意。 想到方才得到的情报,这个人立刻过去,快速将这卷书取下来,打开一看,果然是一部梵经。 若猜得不错,这就是方才小庙里的和尚送给太孙的梵经了。 这梵经能被和尚送给太孙,莫非是有着什么特殊之处? 此人匆匆检查梵经,结果从头翻到尾,又着重在书脊跟书页的厚度上检查了一下,都是一无所获。 难道,太孙去小庙,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而小庙里的和尚,对太孙也只是讨好而已? 仔细一想,这可能很大,毕竟是太孙,一国储君,一座小庙里的和尚,若非机缘到了,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目睹真颜,好不容易见到一面,还说上了话,想要给太孙留下一个好印象,也不是不能理解。 哎,但这样一来,跟了这一路,岂不是毫无收获? 此人检查完,将梵经重新包好放回去,再看一眼船舱,不由得摇头。 “太孙,梁阳、卷武、中阴、谷氏等县的县令求见,在岸上等候。”苏子籍才回到接待外人的船厅,文寻鹏早候着,忙迎上来说,又低声:“与张岱的事有关。” “这样快?”苏子籍一怔,仰脸想一想,说:“让他们一个个觐见吧。” “是!”文寻鹏出去吩咐。 郡里的官都见过了,附近县的县令也来请安。 这是光明正大来求见,苏子籍作太孙,不能说不见,就算能,他也不会不见,因自己的大计,还得这些人完成。 苏子籍就坐了,啜了一口茶,拿过案上的一叠请安折,太孙驾临,附近县令是亲自来请安,其余远一些也都送来了请安折。 上面的内容写得诚恳恭敬,文章优美,虽然每一篇都各有不同,但一篇篇的公文看下来,苏子籍再看下一篇时,才看第一行,几乎就能默背出下面的内容了。 千篇一律,都是很虚的内容。 但又不能说这样的请安折是错,毕竟这礼,就是在明确和巩固自己的名分和大义。 就听着一个官员,身穿七品官服和乌纱帽,在门前躬身,高声报着:“进士出身,梁阳县令余铭,叩见太孙!” “起身罢!” “谢太孙!”余铭起身躬之,方小心翼翼进来。 “余铭,我听说过你,听说你在县里,一向治理有方,上次吏部评了上等——坐吧。”苏子籍手一摆:“余铭,你的县库,以及运至粮仓的帐本,都递上了么?” “这都是臣的本分,臣拿着朝廷俸禄,当这个百里父母官,就得尽父母官的本份。” “至于县库以及运至粮仓的帐本,都递上了,在外面呢!”余铭欠身答着,顿了一顿,说着:“太孙万事繁忙,只是小臣还有事禀告。” “本分才难得——说罢!” “是!”说到这里,余铭满脸肃然:“张大人用钦差关防,封了七大仓,不知太孙可曾知晓?” 开国之处,锐气尚存,苏子籍瞥了一眼余铭,啜了一口茶,淡淡说:“尚未,这怎么了?” 余铭一听,就知道这不是太孙的主张,顿时松了口气,起身叩了下:“太孙,此举有大谬之处,还请太孙立刻申饬阻止。” “哦,这怎么了?”苏子籍蹙眉,起身踱了两步,问。 余铭知道太孙,不懂细务,顿首说着:“臣这样说,太孙您就明白了,本县吃皇粮者,有一千三百四十七人。” “有功名者,秀才以上者,有一百三十一人。” “还有十一人,是为国殉死者之家属,也可得一份口粮。” “这些人支出,虽由县库,县库又是由藩库支出。” “张大人用钦差关防封锁粮库,就是使本县本郡乃至直隶的周转发生了问题。” “这些还罢了,按照朝廷制度,粮出于官府,而不出于军,直隶数十万大军,士兵也是由库拨粮,一旦欠缺,又有人煽动,后果不堪设想,望太孙明鉴呀!” 余铭说着,连连顿首。 苏子籍不由动容,他本想着这人或是皇帝的人,不想却不是,是有识的直臣,哪怕有着私心,这见识还是难得。 他立刻记下这人名字,望着外面,半晌才蹙眉说着:“你说的有点夸张其词了吧?” “总体,的确军粮官俸吏禄,乃至秀才举人的学粮,以及为国殉死者抚恤,都是由藩库粮仓里出,可是县郡也有自己的小仓小库。” “太孙说的是,按制有三月之粮。” “可是,县郡事情繁多,许多要花钱,先行挪用者很普遍,现在一下停了,怕真接不上去。” 苏子籍心中雪亮,知道这是实情,怕也是暗算自己的原因。 苏子籍冷冰冰打断了余铭的话:“你不必说了,这其实不是张岱的错,是你们郡县,寅支卯粮,才导致青黄不接。” “是,可是……”余铭额上沁出汗,可是出了问题,上面可不管这理由,都要问罪。 太孙或是无事,自己等官,个个都要丢官丢职,要是万一事情出在自己郡县,性命都难保。 “一事归一事。”苏子籍才不会免费当好人,冷笑一声:“孤尚年轻,虽任钦差,实际上是观政为多。” 又说着:“张岱等才是实际主事者,又有独立的旨意和王命旗牌,孤可以移文,让他谨慎考虑,却不能命令。” “你等与其挖空心思找孤,不如回去,想想怎么解决挪用亏空导致的问题。” “要不,三尺王法,就为你等所设。” 这话一说,余铭早已汗透重衣,站起身来,苏子籍说一句,答应一声,当下黯然退下,不过才退下,就见着文寻鹏迎了过来,手一挥:“余大人,我们去侧舱细谈。” 余铭一怔,若有所思。 (本章完) 正文 第一千零五章 公贪国贪又如何 古代大船,船舱其实也就是几个房间,进入舱内,只见虽是在船舱内,布置清雅,地板一律红松镶板铺地,纤尘皆无,舱壁屏风都镂得虫鱼花鸟,布置的极风雅。 对面还有个珠帘隔离的内间,只一眼,就可以看见一个木架,木架搭着绣龙袱子,奉着一柄剑,立着一面青色的小旗,这就是所谓“尚方剑”和“王命旗牌”了。 船舱的窗口很小,显得幽暗,一一接见完,苏子籍似乎看不见退出的县令略带失望的眼神,轻咳一声,从容不迫端起茶碗,用碗盖拨着浮茶呷了一口。 这些县令想的太美了,就单是论述大局,就向让自己出手,还是欺自己年轻。 毕竟只有自己不下场,才有最大的威慑和利益,而这些县令,却真可能被处分,被丢职,甚至处死。 不拿出对等的利益,自己为什么要帮他们? 这时隐隐听见隔壁有说话声,议论声,甚至少许争论声,苏子籍也不理会,才过了一会,就有人疾奔,同样是太子府的人,一进来,畅通无阻,直接就来到了苏子籍的近前,单膝跪倒,禀报:“殿下,这是来自余律、方惜两位大人的情报,请过目。” 苏子籍接过来看了下,神色不变:“孤知道了。” 来人退下后,才细细翻阅:“这个商秀才倒是有点意思,忠匪义贼演得很好。” 才思考着,又有一人急匆匆入内,将新情报奉上,这份情报则是有关张岱。 与之前报告方惜余律的情报不同,关于张岱的情报,显然更重要。 苏子籍只看了一遍,就脸色微变,嘿嘿而笑。 “钦差关防,动七千军,封锁七大仓,张岱莫非真疯了?” 这可是七千人,不是七百人,更不是七十人! 军队是历代最注意最敏感的区域,在以前,将帅只有将兵权,没有调兵权,调兵出境超过50人者就须持有虎符。 现在,稍可宽宏,也局限于100人。 私下调兵乃死罪。 钦差代表皇帝,纵然有一定调动军队的权利,但基本上都在百人以内,权当护卫,或者临时差使。 这可是调动七千人,若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就是死罪,就算有合理理由,钦差现在调用了,回去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张岱到底是怎么想的? 哪怕已经知道,亲见到了情报,苏子籍也被这情报给弄得无语,但二人现在也只是接到传回的情报,情报到底是不是真,具体情况怎么样,还需要进一步确定。 “啪啪” 这时传来了敲窗声,苏子籍开了窗,狐狸就已进来了,正是回来报信的大狐狸。 大狐狸用爪子点着字典,神情看着竟有几分焦急。 苏子籍过去时,大狐狸已翻开了字典,一页页指着字,组成了它要汇报的情报。 苏子籍本来就已收到了关于张岱的情报,就算大狐狸翻字典的速度有点快,表达的内容也很简略,还是很快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竟是如此行事?”苏子籍喃喃。 张岱真的疯了? 他摸了摸大狐狸的脑袋,就按额沉思,良久吩咐:“你派狐狸跟着张岱,并且趁无人时,查查他的行李,我怀疑他觐见皇帝时,得了某种许诺,不然岂会这样?” “嘤嘤”狐狸叫着,才串出去,就听见隔壁船舱开门声,以及说话声,不久,文寻鹏过来了。 “这四个县令怎么样?” “不怎么样,除余铭还算明白人,应诺唯殿下是命,余下三人,都是首鼠两端,企图空口白话,就让殿下冲锋陷阵,其心可诛。”文寻鹏嘴角挂了一丝狞笑,说着。 “四有其一,很不错了。”苏子籍却也不急。 “殿下,张岱的事,可查实了?”苏子籍不急,文寻鹏脸色却有点不好看,过了会,低声问。 苏子籍颌首,沉声:“张岱的事,是真的。” 是真的? “他竟真的动了七千军……主公,这事很不妙!”就连文寻鹏也觉得棘手,低下头去,轻声提醒:“就算您与张岱扯开了关系,可这并无大用。” “嗯?” “您是正钦差,张岱是副钦差,在解鹿府,也许有官员知道,您与张岱不和,是张岱自作主张。” “可是一旦到了别郡别州别省,就谁也不知道了,只知道张岱是您副手,一切听从你的指派。” “特别是皇上有这意思时,您是欲辩无门。” 几句话说明了,与张岱扯开了关系,有点用,但要是皇帝指鹿为马,却也足够发难了。 调查组都是皇帝的人,辩论还有多少意义么? 本朝规定,贪污60两以上者死。 你是清官,一文不贪,但是可以连走亲戚过年的礼也算上,一个亲戚送一篮子苹果一只鸡,来往十几个亲戚就凑起了5两,过年,中秋哪怕二次,就是10两。 然后你当了10年官,就贪了100两,就可以杀头了。 苏子籍当然明白这点,目光一闪,无声透了一口气,眉棱骨不易觉察地一跳,冷笑一声:“你放心,我还没有那样天真。” 说着,站起来,若有所思,转眼说着:“你知道,粮仓桉的真正用意么?” “小臣不知。”文寻鹏何等精明,早已看了出来,这是主公要交底了,一躬身说着。 “粮仓桉第一重境界,很简单,就是亏多少,查哪个官贪了。” “然后真查了,立刻发觉,这错综复杂,不是一个二个,是十个百个官,乃至不同衙门都有牵连。” “主公说的实是!”文寻鹏眼睛幽幽闪着,这就是阻碍力非常大的原因,但见苏子籍扑哧一声冷笑,起身来,意味深长说:“可如果停留在这级,就是庸碌之见。” “砍几个人头,就可以澄清吏治么?” 文寻鹏听到这里,突然之间有着一种闻得大事的预感,连忙敛起一刹那间流露出的震惊,躬身只听着苏子籍侃侃而言:“再进一步查,就会发觉,这里有个鸿沟。” “就是私贪和公贪。” “私贪很简单,就是官员个人贪污,这种事,其实无论牵连多大,死多少人,都可以杀。” “后果无非是谁没有门生故吏,亲戚世交,恩连义结,因此得罪了一批人,被人物议,说我或张岱,没有人情,没有敢靠拢罢了。”苏子籍平平澹澹的说着,嘴角含着不屑的冷笑。 “这其实承担的起,也是小人们能想象的极限了,却不知道,鸿沟更深的是——要是公贪呢?” 文寻鹏听到这里,已觉得头一阵发晕,心砰砰而跳,似乎揣摸到了一个深渊。 “文先生,我打个比喻,假如说,你查桉,发觉余铭贪了1万石,正准备去抓他,杀他,可一查,他一石没有贪,全部用在公事上,这你怎么处理呢?” “要是进一步,继续查,发觉朝廷,省里,郡里,虽说明文规定,要给捕快发饷,给秀才举人学粮,给殉国者抚恤,可没有实际拨下钱粮,现在这1万石,就是填补这财政空缺,你又如何处理呢?” “杀了余铭,断绝了这财路,然后让捕快,官吏,秀才举人,殉国者家属,全部饿死么?” “要是再进一步,发觉朝廷贪污了地方的钱,就是不给,可地方要经营,要维持,于是不得不分润粮仓的收入,那你又怎么办呢?” “也杀了罢了,把地方以及军队的生路全部废掉,等着百万军民汹涌,恨你之人如海如山么?” 这几句话,句句鞭策入里,文寻鹏张口结舌,倏然间已经明白里面的大要。 是啊,私贪尽可杀,要是公贪,国贪,又如何处理? 皇帝之心,就是要太孙,成为这万夫所指,与官府(组织)对抗的独夫呀! 一想明白这点,文寻鹏只觉得一股寒意上涌,牙齿竟然轻轻而战。 正文 第一千零六章 今日方知天家手段矣 「原来如此!」 风吹着湖面,船周围荡着水晕,文寻鹏真的是明白了。 他并不知道,在未来,财政收入渠道很多,但是他明白,在现在,财政收入,无非就是粮盐二条大渠道。 可以说,无论是地方还是朝廷,都依靠这个。 与之相对,是官俸和吏俸越来越薄,这并不是说官俸厚就好,但无论是官是吏,往往薪水只有实际所需十分之一。 特别是吏,官府要养一大帮小吏衙役门子仵作巡丁,可工资仅仅是工食银,所谓工食银,顾名思义,就是吃饭的基本费用,每年才48两,甚至皇帝还想把它完全取消。 换句话说,就是除各级官员,非领导职务序列的所有吏胥,自即日起义务劳动(康熙一登基下达并且执行200年的旨意) 幸亏在这世界,大臣劝谏住了。 为了活命,为了财政运转,地方上不得不想办法分润。 浮收、勒折、漕规、藩费。 其中藩费最大,就是说,按照潜规则,过手项目,就得给十分之一的藩费,而现在过手最大项目之一就是粮仓。 粮仓年年卖出,买入,折旧,军队,郡县,官员,都依之生存。 「您是太孙,您要废掉这陋习可以,只是,总得给我们活命吧!」 「要是您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只能不给您活路了。」 文寻鹏就算智技百出,从没有这角度思考过问题——个人贪污可以杀,官贪国贪又如何? 或者明确点,国家贪了地方和吏胥的钱,不给经费,不给薪水,地方和吏胥怎么办? 这问题文寻鹏苦思冥想,越想越毛骨悚然,站着怔了良久,才苦笑的说着:「难怪历代查这案子的,都不得好死,这是犯了众怒呀!」 苏子籍还是微笑,摆了摆手:「你这话还是没有明白,怒,分是私怒,这是个人恩怨。」 「其次是众怒,得罪了一大帮集体。」 「可这事,甚至不是集体可概括,它是公怒——得罪的,有损的,乃是体制(组织)本身。」 「我是太孙,我能不在意私怒,也压的住众怒,可体制之怒,却也难以当之。」 私怒就是个人,杀了废了就是了。 众怒有点能量,但是也无法持久。 可阻挡或破坏了体制(组织),那每运转一天,体制(组织)就会痛一天,此恨漫漫无期,就算压住,也只是引而不发,一旦对景,立刻爆炸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么?」 文寻鹏细细想了,终于想明白了,心里冰凉,他自觉自己国士无双,可在皇帝和太孙手段中,又如稚儿一样。 上位者要杀人,最上等的就是这手段——让人查这等看起来是贪腐,实际是官府实际运转必需的案子。 获罪于体制(组织),自然死无葬身之地。 苏子籍不禁一笑,本在船舱里散步,现在站住了脚:「这本身问题是无法解决,要解决,就改变整个朝廷的财政分配。」 「孤没有这权。」 「但并不是说,没有办法应对。」 「问题解决不了,并不等于没有意义,这其实对我是个试金石。」 「最下等的,自然就是查案查的轰烈,板子打的劈啪响,可却推行不下去,也深入不了,这就是无能。」 「天下人都知道孤色厉内荏,不堪人君。」苏子籍笑着:「有这引子,以后皇帝处置我,也有理由。」 文寻鹏品味着这位太孙的话,心悦诚服的点首。 「其次是我顶住压力,硬是推行下去,杀的人头滚滚, 几百官的乌纱帽扫地,可实际能解决问题么?」 「朝廷不改,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只落个苛酷的名声。」 文寻鹏脸色变得苍白:「最惨烈的就是太孙你,进一步砍向郡县和驻军衙门,却没有办法使之运转。」 「这正是我要说的话。」苏子籍点点头,隔窗望着外面湖面,脸色已没了笑容,幽暗的光亮下:「这就是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见文寻鹏恍然又惶惶,笑着:「但是反过来,我的对策也就非常简单了。」 「我是太孙,最大的责任不是治贪,而是维护体制。」 「冲击体制的事,断不可行。」 「不但不能冲击体制,还必须高屋建瓴,领导它,维护它。」 「并且我是太孙,某种程度上,孤就是体制,就是衙门,就是规矩。」 「但是孤既是奉旨治贪,不治也不行。」 「因此,以孤的名义,接触粮仓涉及的层层衙门,高屋建瓴,运转它们在我掌上,才是我的本份。」 「跟随我的官,运转各衙门。」 「不肯跟随,不识时务者,就是贪污分子,或杀或贬。」 「一确保各衙门正常运转,二分配粮仓的利益,三找出贪腐分子,雷霆扫穴。」 文寻鹏品味这三点,心悦诚服。 这样体制有了,利益有了,反腐也有了。 最重要的是,天下有识之士,自然知道太孙的手段。 「现在你明白了吧,按照我的计划办!」苏子籍一挥手:「先统计所有账簿,找出粮食去了哪里。」 「粮食流到公帐官帐去的,一个个和对应的衙门和主官谈。」 「让他们配合清理,上交帐目,我给他们生路。」 「这种情况,还是不识时务,顽石不服,那就去死,无论清腐——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何况他们的确是挪用了钱粮,杀之有法可依。」 「流到私囊中去的,原则上不要留情,个别允许戴罪立功。」 「张岱先不要管,并且他有着王命旗牌,我也管不了——没有他压迫衙门和百官,我等与地方衙门的谈话,怎么有效?」 「他愿意当孤的黑脸,孤又岂会阻止。」 「等出了大事,孤不管是非,立刻斩他首级,悬之公门以平群愤。」苏子籍隔窗望着外面的水面,端着茶杯平静地说着。 无论张岱是千古清官忠臣还是国之巨蠹,走到这步,非杀不可。 文寻鹏蓦地出了一身冷汗,就在一个时辰前,苏子籍还对张岱「满是惋惜」,不过片刻,张岱已几无生路。 宦海浮沉,如此令人惊心! 虽文寻鹏心中慌乱,躬身称是,说:「主公大旨已定,办事就顺当了,不过要调查粮食去向,也有点问题。」 说到这里一笑,郡县官配合,自然知晓,不配合,就问罪,这没有啥可说的。 「就算郡县配合,我们人手也不多。」 「这容易,我还是太孙,还是钦差,随行的官员也不能吃白饭,我这就下喻,让他们参与到统计粮仓账簿的队伍中来。」 「就算用了队伍里的官吏,人数依旧不多。」文寻鹏完全平静下来,细想了想,说着。 「这好办,先谈话,配合的郡县,先抽调他们的人,只需百人,统计74座粮仓,应该也够了。」 「比如说梁阳县令余铭,他愿意跟随,就让他抽调县里文吏帐房。」 「是!」文寻鹏躬身应着,见着太孙无话,就移步出来,被空旷湖面凉风一吹,本是轻爽,却略带着忧郁。 「今日方知天 家手段矣!」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君即敌寇 “老爷,您回来了。” 许知府自牛车下来,脸色有些苍白,显得疲惫,对迎来的管家,也只是颌首,就向内去。 管家跟在后面,扫了一眼跟上来的仆人,低声吩咐:“老爷要议事,不得让人擅自闯入。” “是,明白了。” 家丁立刻应声,将通往庭院的路把守起来,不许任何人,包括后院的女卷往那院子去。 更有人出了门,在府宅附近盯着,若有什么特别的人朝着这个府邸过来,也要立刻汇报。 许知府径直走进一个庭院,不是正院,而距离正院不远不近一个小院,墙下种着文竹,甬道两侧还有兰花,显的很雅静。 入内就有人迎上来,这小厮关门,许知府则推门进了正屋。 正屋内格外暗,已坐了几人,虽然不说话,却烟腾雾绕,有人在吸着旱烟,也有人喝茶说话,而上首位置坐着一个老人,须发皆白,年岁可是不小了。 “老大人!”许知府进入,竟先向这位老人致意,才坐到了上首一侧,立刻有小厮奉上了参茶,再退了出去。 “张岱已用钦差关防,调七千军封了粮仓。” 许知府先没有喝茶,复述了当时情况,才深深吁了一口气喝着参汤,几口下去,精神略好些了。 旁人都安静听着,老人亦如此。 不过,张岱做出的决定实在有点骇人听闻,哪怕这位老人,听完都微微一怔,别人就更是面面相觑。 本来小事还罢,这等大事,老人不发话,别人纵然很想开口,却也只是看着。 京城中的京官出现在这里,必然就能认出这老人是谁。 裴登科,曾经当过总督,三品封疆大吏,当年虽没能入主内阁,但距离内阁其实也就是一步之遥,只不过那一步没走好,这才没能继续走下去。 但相比曾经落马的老臣,这一位至少顺利致仕,这就能量不小。 裴登科咳嗽了两声,目光扫看四周,参与这种事,他其实有些无奈,可并无办法。 这事既落到自己头上,不参与也得参与,只能尽量作的妥当,以求能给子孙一点荫德。 沉吟片刻,老人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扫视了一圈,慢悠悠说:“张岱的事我已是听说了,诸位有什么想法?” 有老人的这句话,坐在靠左三把椅子上中年人,就忍不住开口:“张岱这样做,这不是正合我们的意思?” “为什么还要担忧呢?” “是,张岱的确是一条疯狗,做这事做得太疯狂一些,这是我们之前也没想到,但他这样做,恰吻合我们的计划。” “本来兴起民变兵变,很是勉强,说不过去,可张岱这样一来,就理所当然了。” “是的,封锁了粮仓,导致有人拿不到饷粮,因此向官府讨个说法,结果过激,这一切很顺利,比我们计划都顺利。”又有个中年人稍稍欠身说着。 “只是这样,死的人也许不少。” 民变闹相这中的事,当事人,牵连的人,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为国牺牲,本是理所当然,再说,抚恤也少不了,说不定还有庇荫。”挨着中年人坐着的一个人捋着山羊胡子说着。 众人都是颌首。 反正死的人也不是自己,最多是一些马前卒。 马前卒本身是奴才,本身就是炮灰,最多事后安抚一下亲族,这有什么可担忧呢? 至于京城,以他们对老皇帝认识,老皇帝不会深究这件事,这本就是皇帝与太孙之间的一场不那么公平的博弈,深究是把事情挖出来打自己耳光么? 并且,他们站在皇帝这方,只让太孙栽个跟头而已,又不是“暗事”,皇帝也不太可能事后清算。 含湖过去,才是最可能的事。 众人心照不宣的看了看彼此。 有的人,总喜欢讲什么“规矩”,要让事情“保密”,可却不知道,越是素质高,越是有保密意识,自己就越危险——死的无声无息。 只有素质“低”,泄露了风声,变成“众”知众参,反是似危似安。 真当他们是不懂规矩,素质低,所以才到处是窟窿么? 不拉上组织,不拉上集体,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许知府不禁一笑,看了此人一眼,说着:“张岱这样做,的确合乎我们的意思,但太孙和别人还没有上台,现在就有这样大动作,似乎有点独角戏的意思。” “是的,太孙是正钦差,张岱一切所作所为,都可以归到太孙身上,但是我们办事,总得尽量能说的通,不能直接指鹿为马,物议还是能少一分是一分。”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颌首。 许知府收敛了笑,神色凝重:“还有就是,张岱的动作太快太狂暴了,这会激起太大的连锁反应,一旦真的出事,你觉得我们能豁免?” 这话让中年人顿时就有些不懂了。 他们可是为皇帝做事的人,能不能豁免,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难道不是奉了……” 他下意识开口,立刻就被许知府和上首坐着老大人冷冷的目光所迫,勐醒悟了过来。 是了,哪怕他们奉了旨,但奉的又不是明旨! 只要不是明旨,就没有保护,不出事则以,一出事同样也要负责。 不然,难道要对皇帝说,您做事不地道,给我们旨意,让我们暗中给太孙使绊子,结果翻脸不认人? 那就不是蠢了,那是作死。 他们不这样,最多是死的是自己,家属甚至有暗里照顾,若他们敢这样当众与皇帝叫板,那不但自己,连着家族都可能没了。 皇帝可不是心胸宽广的人。 裴登科皱眉,想的更明白,是的,皇帝不可能直接解决大家,但是如果民变兵变闹大,却给了皇帝理直气壮名正言顺收拾的理由。 汝等治下,竟然闹出民变兵变,实是辜负皇恩,其罪当诛! 所以事情要办,程度要控制,退路要准备。 官场之道,上既君父,亦即敌寇,不明白这点都长久不了。 裴登科开口说:“的确,我们不能不闹事,但事不能很大,所以必须要缓一下……” 沉默了下,老人眉皱得更紧:“但以张岱的性格,若让他去缓,必缓不了,那就得再寻一条路。” 什么路? 在场的人都看向老人,老人慢慢说:“让太孙上台,让太孙配合。” 正文 第一千零八章 大义灭亲 让太孙上台并且配合? 许知府用碗盖拨着参茶,又啜了一口,不禁一笑,太孙真愿意配合,作正钦差,必能压住张岱。 这不是啥脾气不脾气的事,有脾气的人多的是,可位份和力量,能让所有有脾气的人听话或彻底沉默。 可问题也就来了,太孙为何要配合自己等人的行动? 太孙还没下场,又很是警惕,这种情况下,很难被张岱拉下水,太孙完全可以坐视不理。 坐在靠左第二把椅子的人就问了出来:「太孙不配合怎么办?」 老人扯了下嘴角,脸上的皱纹都仿佛拧在一起,让脸上的神情变得晦涩难懂。 他盯着那人,慢悠悠地说:「这天下说穿了,道理就是名分与实际。」 「并且名还在前头。」 「太孙是正钦差,张岱是副钦差,这就定了名分,也落得了责任。」 「张岱的一切功劳,自然归于太孙,可一切责任,也归于太孙。」 「这就是名器,太孙自一接受,就已经入了窠臼。」 「因此太孙不配合也没有关系,责任还是他背,我们只要拜访太孙后,再放出风声,就说张岱和太孙,为了办差,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 「就是太孙没上场,外人也会认为他上了场。」 这话一说,西窗一阵凉风立时袭了进来,帘布被吹得簌簌作响。 在场的人都有所悟。 的确,自己聪明,不上场就没关系? 在确定了名分后,就算不上场,大家都认为已上了场,那就等于上了场,并无区别。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果然,还是老大人深谋远虑!」 诸人都是赞叹,心里有点发寒,皇帝手段实在厉害,一开始就布了局,早就预知了今日。 又是暗暗心想,某某与自己不对,下次就派他办差,再派个副手,再让副手坏了事,就可以各打五十大板。 可问题是,副手打了板子,可以躺着医疗,等治好了,连升三级。 正差就打的元气大伤,连贬三级。 这招,真的很毒呀! 并且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京城的水这样深么?我们还是在省郡县里转悠吧! 沉默了一会,有人打破了寂静:「既是如此,不如我们等上几日,让张岱闹得更大一些,再去拜访太孙?」 这提议,得到了多人的赞同。 事情闹得大,的人多,太孙被架得也更高,想下都下不来了! 那时去拜访太孙,可不是就是个好主意么? 还有一个坐在靠后位置的人,这时才开口:「老大人,方惜跟余律二人,也已经落入了我们的掌握中,派去的人已获得了二人的信任,不过,想要更进一步,还得有人来当这个恶人才行。」 所谓的恶人,就是激怒了方惜和余律,使他们血气方刚,一怒而一查到底,兴起大事。… 这个人选,可不好选。 既要有一定分量,还要真做这个恶人,起码,要能取信方惜余律,让两个相信这人的确有着这样的力量,能做成这样的恶事。 不是妄自菲薄,真符合这个条件,基本都坐在这里。 难道还要献祭一个自己人不成? 真要这么干,谁愿意呢? 众人也都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都脸色微变,或是沉默不语。 这时,没人愿意站出来牺牲。 这可不是结束了就能脱身,这是等于以身献祭,跟着一起陪葬! 就 连许知府也沉吟起来,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又或者,就算是有这样人选,当着老人的面,也不好直白提出来。 反倒是坐在正中的老大人,眼皮也不抬:「这倒不必议了,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 屋内的人顿时都看了过来,顶着众人的目光,老人脸上已没了笑容:「郡尉韩承毅,可以当这个恶人。」 韩承毅? 这个人,在场的人听说过,不仅是因这人的确是个七品官,更因这个人与这位老大人有不浅的关系。 那一位,可是老大人的外甥! 老大人竟然要献祭韩承毅? 见众人惊得一震,老人慢慢说着:「韩承毅虽是我外甥,可是他能当官,靠的是我的势,这还罢了,这十几年来,的确作了不少恶事,老夫自思,也常常惭愧。」 「现在能为皇上尽忠,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这话一说,大家都明白了。 的确,韩承毅仗着老大人的势,这十几年,可谓横行无道,恶行斑斑,只是多半在县郡里,因此没有谁真正与他计较。 可现在老大人已经退了,怕是有人就想当个清官,清理这人。 这不是啥势利,是官场规矩就是这样。 韩承毅本不能善终,真追究起来,还说不定牵连到老大人,以及老大人的裴家。 现在老人主动将这外甥献祭了,皇上可不知道,也不在乎这郡县里的烂事,只知道裴家和韩承毅是为国(君)尽忠。 不但裴家得了好处,连带韩承毅也立刻变成忠臣,说不定还有特恩封赠,庇佑家族。 想到这里,众人无不佩服,也打开了思路。 「老大人能为国尽忠,大义凛然,下官等实在佩服,我本家兄弟齐化山,在县里当差,也可当个配角。」 「我三女婿高潜,也不甘落后。」 一下子,众人都不再沉默,陆续提了几个人,都不在场但与他们有着关系的人。 要说作恶,都作恶。 要说官职高低,也不算很低。 最后列出来的名单,足足有七人。 看着名单,许知府不由叹着:「大家都是大义灭亲,这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皇上也必能看见。」 又冷冷补了一句:「现在众恶已在,就看清正如何了。」 「老大人,南兴郡的知府柴克敬,要不要提醒一下?」 南兴郡,也就是余律、方惜目前所在的地方,更是老大人的外甥韩承毅所在的郡。 至于柴克敬,是个倒霉蛋,本是俞林府知府,因粮仓的事,被皇帝申饬了,虽因他上任还没有几天,责任不大,可还是调到南兴郡去当知府,算是下降了一级。 老人冷笑一声:「柴克敬不跟着我们,我们管他干什么?出事了,恰可用此人的人头取信太孙!」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点头,觉得这样也不错。 反正铡刀也不是落在自己的脖子上,用柴克敬的人头来取信太孙,为皇上尽忠,跟自己关系也不大。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屋檐顶上,一只小狐狸正将耳朵贴在瓦上,仔细听着对话,将交流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直到听完了交流,小狐狸伏在瓦片上,就见侧门打开了,管家引着一众人出去,由于天阴,仆人侍候着给众人披油衣,只听有人说:「大人请回步,卑职瞧着您有点疲惫,还是多休息,小事就交给我们好了。」 小狐狸缩在屋檐下,隔着望着众人,将他们的面貌,一一记在心中。 荆柯守提醒您:看完记得 收藏【】www,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wap,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正文 第一千零九章 杀人真不是大事 钦差大船 等候接见官员已经不少,特别腾出一条船,又在一处侧厅开辟等候室,由于船舱到底面积不大,因此设了长桉,上有茶点水果,又摆着墩子,十几个等候接见的官员一个个坐着,时而议论。 有个县令就指着隔舱,说着:“你看,你听,主厅都腾出来了,组成上百人账房,来计算和统计粮仓的账簿和数字。” 听的人略一定神,果然听见隔壁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 听着,又看见走道处,一本本的账簿抱进去,一一送到里面一个个矮桌上,而一个个官员文吏,都在低头计算着。 “不知道我们县的帐簿什么时算好,算好了,太孙才能接见。” “这样多人,许多还是老帐房,经验足,速度很快,上次新望县,才一个时辰都不到。” 这忙得热火朝天,苏子籍看了一会,就转身去了内厅。 内厅比大厅微小,一眼看去,就看见了文寻鹏,带着十几人,在内厅还是噼啪打着算盘。 “统计的怎么样?” “主公,外厅是计算大要,我们是抽查与总体统计,任务不重,能同步进行。”文寻鹏起身一揖,答着。 苏子籍颌首,这些人就都是太子府的自己人,与外面相比人数要少了许多,但速度却丝毫不慢,甚至要快些。 两组对照着来,到时就能看出计算出的数字对不对。 这些是细务,但是又不能不作,要不,就被下面哄了去了。 现在还没有接见的人,苏子籍于是就去了自己的休息室,这是一间布置得清雅的小船舱,窗上湖着名贵的绿纱。 贴墙放有一熘矮书架,木桉上摆着砚纸笔等物,有个矮榻可以休息,苏子籍抿了口茶,只是沉思。 自己的方法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接见县令,再接见知府。 一个个接见和交流。 别看简单,从帐本,从说话,基本上各县各郡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了。 有的人,递的资料很厚实,还整理了总帐,态度很诚恳。 有的人,资料就不那样实在,态度也有敷衍掩饰之处。 更有人,空手来,还想空手套白狼,忠心表的噼啪响,却大喊着太孙不处置张岱,不但县不县郡不郡,连国都不国了。 这些形形色色,也算是开了眼。 别以为太孙就不敢欺蔽利用,事实上,直接说谎是很少,但是在侧重点上下文章,却是常用,并且有效的手段。 怎么样分辨,也是上位者的基本功。 “具体无非是刺刀见红罢了。” 苏子籍曾经看过间谍片,一个个狼人游戏,看了几眼就关了,这实在是水平非常低。 真要考验成色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杀人以及还是杀人。 举例说,明军和清军相互派间谍和特工,现在明军对某些人有疑心了怎么办,非常简单,让受怀疑的人,杀清军的家属。 某某清军官员之家属,你去亲自执行枪决。 又或者你带一个连,将清军某乡某村几百上千人集体枪决,妇女孩子一个不留。 这种刺刀见红,才是验金石,就算有人为了大业真干了,回到清军也是死路一条了。 疑人不用是扯谈,疑人就是要用,还得重用——专们用成“屠夫”就很可了。 是忠诚的,干这事也不会抵触,升官发财少不了。 不忠诚的,自然两面都死路一条。 现在投靠的官也一样,许多事,一试就知道是真心投靠,还是首鼠两端,还是心怀异志。 “冬冬冬!”苏子籍才又抿了口茶,神游权谋之道,窗户就有了动静,就起身过去开了窗,这窗小,人是进不来,也只有狐狸可进。 小狐狸一下窜了进来,扒拉着字典,唧唧叫着。 “别急,你是去盯着那个许知府,怎么,这么快就有了新情报?”苏子籍过去,示意小狐狸指字。 小狐狸唧唧叫着,用爪子指着字典上的字,才翻了不到二三十个字,苏子籍就已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因着事情复杂,要说的内容多,小狐狸又匆匆往下扒拉,一时间,只见爪子不断,唧唧也不断。 待小狐狸将所有要说的话,比较简洁一一指出,苏子籍沉默看着,已是暗暗凛然。 “果然是被动挨大,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不过,明兴郡的知府柴克敬,不是他们的人?” 苏子籍袍袖萧然从容过去,从书架暗格里抽出一张纸,这暗格是用了术法遮掩,普通人看不到,而能看到的人,除了自己,谁强行打开,里面的东西都会顷刻间化为灰尽。 这张纸上面没别的东西,满满都是名字。 苏子籍将纸放下,提笔在上面一个名字上画个圈,这次被画圈的正是明兴郡的柴克敬。 将毛笔放下,侧看了下,只见画圈的有三分之一,画叉差不多有四分之一不到,余下名字都是无叉也无圈。 苏子籍笑了下,低声:“看来,还是正人为多。” “不,应该说,正常人多。” “我是太孙,本有名器,现在查桉,只要不是滥杀滥砍,不问青红皂白,自然配合的人居多。” “除非皇帝摆了明面,要废了我。” “因此大势可用,哪怕是这局部的大势,也是大势。” 苏子籍才细细体会着权术的精要,又有脚步声传来,不需要看人,就知道来的是文寻鹏。 文寻鹏只是往桌上扫了一眼,就知道太孙是在做什么了,低声问:“主公已经胸有成竹了?” “不错。”苏子籍用手点了点桌上写满了人名的纸张:“第一遍看态度,态度分靠拢,中立,以及敌意。” “这算是初筛,以态度表现立场。” “第二遍是有的放失,靠拢我们的,可以用了,如果其中有贪腐的,也可以戴罪立功,关键是形成组织和声势。” “三分之一响应,瞬间就是惊滔巨浪,无论是中立和敌对的,都会受到沉重的压力,这时我们不必急着办事,再第二轮一个个谈话,尽量还是分化他们。” “这算是二筛,靠拢的以行动表现立场,中立敌对的,以压力来分化它们。” “二筛过去,再不悔改,就是死硬分子,一个个收集罪状,把罪状交给张岱,让他杀人!” “张岱,能如我们的意么?”文寻鹏听的目眩神移,沉默了下,问。 “文先生,你还是对张岱知之不深。”其实是对时局不深,可苏子籍不说这话,只是笑着:“夫天地者,冬霜可用,夏雨也可用。” “张岱既走了这条路,已经立了人设,哪怕他明知道我们递刀乃是不怀好意,这时也不得不接过。” “此人,既封了粮仓,就已别无选择。” “再说,真不如我们意,我们就自己动手,难道,我还怕血溅了手么?” “只是我们有更重要的任务罢了——维护体制和官府运转,妥善安排粮仓收益才是重点,与之相比,杀人真不是大事。” “主公说的是!” 文寻鹏听了,有些惭愧和景仰,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恐惧,起身恭恭敬敬应诺。 正文 第一千一十章 召见 “接下来,就一一召见吧。” 苏子籍悠悠地说着,又对文寻鹏说:“不但是小吏查帐,也得让官动起来——让姜深和曹治进来,孤要召见他们,让他们也动起来。” 这里指的“他们”,自然是指姜深曹治这种朝廷命官了。 “是!”文寻鹏从容而躬身,又说:“姜深和曹治,一向是置身事外,怕未必尽心。” 这等皇帝和太孙之间的倾轧,凶险万分,动辄身死族灭,并不是所有官员都愿意卷入。 事实上,愿意跳进这火坑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只是许多人本是“嫡系”,自然是不得不卷入。 姜深和曹治害怕搅进这等倾轧,自也是情理之中,苏子籍笑着:“他们自然有他们的难处,可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 “是,他们与孤,并无私恩私义,但是他们与孤,却有着上下公职关系。” “孤奉旨查桉,他们是随从官,理所当然,应该为孤分忧,为孤分劳,这是他们的本分。” “许多人认为,孤应该秘密行事,其实这才是错的,孤本奉旨查桉,无论是召见郡县之官,还是调帐查档,都是光明正大。” “不听喻令者,先不谈这是违抗孤,公事上说,就是违抗公命,可治僭逆之罪。” “至于办了孤的公务,别人怎么看他们,那是他们的事了。” 文寻鹏沉思了下,也不由笑了。 是的,许多人说的,官场站队是对的,可是前提是,这不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 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一声命令,哪怕叫他杀自己的恩主,只要程序没有问题,他也不得不杀。 否则,立刻就可革职下狱甚至直接军法处死。 因此要治人,第一就是要弄到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一旦成立,想怎么样捏就怎么样捏。 姜深和曹治是直接钦差队伍的侍从官,有明确的上下级关系,想置身事外,其实是梦呓,除非太孙想不彻这点。 可太孙会不明白么? 文寻鹏应下,走几步,对外面的人传达太孙的意思。 喊人自然就不用文寻鹏亲自去喊,自有人奉令去喊。 姜深和曹治在巡船,一条条看过去,不过核心就是二条船,一条是太孙住宿,一条就是查帐,只遥遥一看查帐的船,就见大厅内满是人手,打的算盘噼啪响,连头也不抬。 “太孙也查帐了呀!”姜深感慨,一回头却看见曹治神色不对,就问:“怎么了?” 曹治才想回答,就听着一个小吏赶了过来,一躬身:“两位大人,太孙召见你们。” “你去罢,我们立刻就到。”曹治说着,说完,怔了怔,就看着滔滔的河水,苦笑:“真是怕啥,就来啥。” 姜深虽然经验少,其实也是极聪明的人,才一想,压着嗓门问:“你是说,太孙对我们有差事?这不是正常么?” “是正常,可卷入了这差事,怕是我们就立不住岸上了。”曹治苦笑,他本希望,太孙涉及公事少,没有想到这头,让自己等人避身事外,可现在看,没了。 “可是单纯办差,不算是投靠太孙罢?”姜深明白了,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倒抽了一口冷气,半晌才说。 二人已经上了指定的船,曹治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别人会这样想么?” 入船了,算盘噼啪响更响的和大雨一样,更看见一个小吏算完了帐,又有人检查过,当场放入了一个烤漆小筒,封了,又到了柜前,窸窸窣窣取出一串钥匙开柜放入。 “政出两门啊!”两人沉默,钦差队伍隐隐分成了三拨,一拨当然是自己等人,一拨就是张岱,还有一拨是太孙。 当然,硬是要说,还有一拨是期门卫,但那是监督和保护的警卫,在这公事上不会插手,可又实际上疏突不得。 本来相对于副钦差张岱,太孙就要显得低调不少。 虽该见的人都见,该收公文也收,可在气势上,总觉得远不及张岱。 只是,一旦张岱封锁了粮仓,太孙这里的节奏看起来没有大变,可感觉是立刻变了。 两人对张岱的印象并不好,觉得张岱还真是不会做人,不仅脾气又臭又硬,还这么不讲究,喧宾夺主了。 可现在这一变,感觉就太微妙了,使人心都颤,还不如原来呢,才想着,两人已抵达大厅,站定行礼:“臣曹治(姜深)拜见太孙。” “进来罢!” 船舱昏暗,哪怕是白天,都点了蜡烛,定神一看,就见太孙坐在主桉,旁侧书桉侧,文寻鹏则提笔写着什么。 两个人再次躬身。 “不必多礼。”太孙穿天青绸袍,端是修眉凤目,娴雅俊秀,开口让他们起来,却没有立刻说要让他们做什么,而对文寻鹏说:“将孤方才提的人,都写出来。” “是。”文寻鹏应声,提笔就写,边写还边回忆,一看就是已与太孙通过气了。 太孙这才又转过脸:“孤奉旨查桉,皇上寄以厚望,张岱不管办的怎么样,态度很是勤勉,孤也不能不用心。” “百事见问第一,孤一会交给你们一份名单,孤要召见他们,你们来统筹安排此事。” 姜深和曹治一听,就是一惊。 召见人? 太孙之前不已陆续在召见人了么? 难道这次要召见的不是之前见过的人? 又或者已经见过的人,要再见一次? 两人一时都分不清太孙要见的哪一类,但太孙这样说了,还将事情交给他们去办,足以说明这件事是很正常的事,起码不是需要瞒着人。 “是!”两人恭敬等着名单。 虽然两人觉得太孙不至于让自己去安排见什么不能见的人,但其实本质上,无论见谁,他们都没有置喙余地。 不一会,文寻鹏是疾笔写完了交代的名字,将笔一放,双手递上了这张纸。 苏子籍接过去看了看,略一颌首。 姜深上前一步,先将名单接了过来,这一看,提着心顿时就放下大半了。 就见这张纸上的名字,都是郡县的主官,以及粮仓官,也许,太孙只是想要见一见这些人,问一问这些人对粮仓的情况? 这也是很正常的流程,就算是普通人办事,也会先问有关的人事。 姜深觉得正常,而曹治只看了一眼,心就格了一下,只是太孙当面,却不动声色,只抬眼嘌了一眼姜深。 姜深还是太年轻,这名单上的名字本身问题不大,可召见的顺序以及规模,就问题很大了。 正文 第一千一十一章 可以行龙了 曹治不敢多说,而姜深还在细看。 除了郡县主官以及粮官外,还有几个是军中的将领,这就让姜深稍微有点迟疑了。 姜深就说着:“太孙,这差事交给我二人,自是没问题,只是……” “只是?” “只是,这名单上有几个是卫所千户,这……” 苏子籍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神情带出了一丝冷意来:“他们几人也和粮仓有关,难道孤不能召见?” “这……” 无论是姜深还是曹治,都沉默了下。 这个问题,按理说是不成,毕竟,太孙是储君,储君联系地方军将,这就给人一种有些微妙的感觉。 而姜深跟曹治作随行的官员,是辅佐太孙办差,实际上,他们心知肚明,自己身上还有监督太孙的这一层责任在。 太孙做事不超出钦差的范畴,自然就是辅佐钦差的官员。 太孙做事超出了钦差的范畴,甚至有僭逆的嫌疑,那自己随行官员,立刻就会摇身一变,负责迅速通报,甚至必要时将太孙扣押。 所谓的随行人员,特别是期门卫,其实就是悬在太孙顶上的一把尖刀。 可话又说回来了,太孙现在要见名单上的人,超过了钦差的范畴么? 太孙的确是要见军中的将领,可这几人都是与粮仓交接的人,太孙过问粮仓的事,所以要着召见这几人,这有问题么? 又不是偷偷召见,又不是只召见这几人,太孙是光明正大召见,还是召见一群人,这几人只是其中之一,这有什么问题么? 没问题! 一点问题都没有! “太孙召见,自然可以。”曹治忽然开口说着,他的回答,立刻引来了姜深转脸,满是疑惑。 曹治一瞥,递了眼神,仿佛是在说,我有数,我们千万别僭越本分。 太孙是君,有了命令,要见这些人,合情合理,他们便不答应,也不可能阻止。 既是如此,为何不答应? 只要太孙别做类似谋反之类的事,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他们听太孙有什么问题? 姜深与曹治目光一对,也明白了过来。 “请太孙放心,我二人这就去安排他们过来觐见。”两人向上首太孙行礼。 “你们且去办此事吧。”苏子籍吩咐着。 二人应声,退下,跳过了一条船,姜深舒了一口气,侧脸问着:“你神色不对,是召见这些千户有问题么?” “召见千户反没有问题,召见的顺序和名单,才有些问题。”曹治神情变得阴郁,许久才答着。 见姜深似懂非懂,曹治也不继续说了,看了看天:“云多了……怕又要下雨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无可奈何,“唉,听天由命罢!” 船舱 等到两人退了出去,本躲着的小狐狸,又跳了出来,直接奔到了书案上去,文寻鹏目光在这只雪白小狐狸身上扫了一圈,又收敛了起来,只是躬身:“主公有没有吩咐,没有,臣也出去办事了。” “去办事吧,孤一会就出来。” “是!” 等文寻鹏出去,小狐狸就冲着苏子籍唧唧叫了两声,意思就是自己还有情报要汇报。 苏子籍立刻反应了过来,它之前汇报的是最近的情报,现在要汇报应该是紧急情报了。 “曾念真有了消息?”苏子籍只一思索,就问着。 曾念真被自己留下,没有带过来,也不能带过来,期门卫的船队是个大囚室,进来了,就只能干光明正大的事。 按照苏子籍计划,曾念真会在恰当的时间进入京城,看情况,应该是已经有了消息? “唧唧!” 小狐狸扒拉着字典,一一指出了字。 “曾念真已带分批入城?总数竟然有一千五千人?” “好好。” 苏子籍起步徘徊,思索着这事,觉得挺满意。 “很好。” 总有人总觉得,粮仓的事,按照计划,已经破除,可以风光回去,这实在太蠢了。 皇帝时日不多,如果粮仓自己愿意吃个亏,证实自己刚愎自用,色厉内荏,性情残暴,不堪人君,也许还有点缓冲时间。 可自己,本是靠人望才能当储君,一旦没有人望,无非几时死。 不肯自杀,那皇帝只能强杀,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因此,只有大家都认为自己尽心办粮仓的事,无暇分心,才是最好的时间。 无论是姜深曹治,还是别的暗里监督的人,都会看出自己尽心办差——这就是故意让他们管理名单的原因。 谁能想到,自己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作得好大文章的粮仓案,只是自己的幌子? 苏子籍算了下时间,觉得这时间点很恰当,吩咐小狐狸:“你这就回一趟京城,亲自去看看曾念真的情况。” 小狐狸要走,又被叫住,不解的回头看:“唧唧?” 苏子籍欲出口,又止住,这一步踩出去,就不可能再回头了,就算是杀伐果断从不犹豫的苏子籍,临着这句话时,心中也不由一阵恐慌,神色恍惚,两腿发软。 “唧唧?”小狐狸又叫着。 苏子籍一下从恍惚里醒来,自失一笑:“想不到,你苏子籍,也没有想象里的坚强。” 可口中已经毫不迟疑:“你去通知一下周瑶,就说幼龙可以行龙了。” 说到这里,苏子籍神色凛然。 天下争龙,非成就死。 京城兵变,篡夺神器,鬼神所嫉,本来就是凭命,但有幼龙行龙,路过京城,就可合法兴风作雨,雷霆闪电,一切鬼神都不能感应,这无疑大大增加了胜数。 古时一刻,就是半小时,关键时也可用了,余下就看命了。 “……唧唧!”小狐狸听见苏子籍提到周瑶,哪怕只听到周瑶这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有点不高兴。 但目光落在面前男人那双黑幽的眸子上,它低垂下脑袋,还是点了点,又朝着他叫了两声,转头就飞跃上了桌面,朝着不远处半开着的窗户一跃而下。 噗通一声,极细微的入水声音传来,小狐狸已离开大船,潜水而去。 苏子籍走到窗,对外望去,只见不远处船上,就有甲兵巡逻,但就算是警惕着船上一举一动的卫兵,也没有发觉它的离开。 也不是说没人听到动静,但听到动静的人朝它入水看了一眼,只见小小的水花,就别开目光,去不理会了。 这样的水花太小,便有东西,无非也是丢了个垃圾,或一只水耗子。 水中,小狐狸游的速度极快,虽不是水中的鱼,但它也同样不是普通狐狸,自十分顺利就游到了岸上。 岸上与大船靠的岸遥遥相对,隔了十数米,有什么动静,大船也基本看不清了。 白毛狐狸一上岸,就抖了抖身上的毛,水滴都被抖下去,奔到一处田地草地上,抬起脑袋,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不一会,天空就出现了一只巨鹰,巨鹰在半空中盘旋了一会,突然一个俯冲,就落了下来。 落在距离地面还有半米时,小狐狸一跃而起,身形矫健跳跃上去。 巨鹰也任由它这么爬了上来,甚至还等到它坐好,才展翅想向上。 “唧唧。”小狐狸伸出一只爪子,指着前方,嘴里则唧唧叫着。 明明不是人类的语言,而一方也不是狐狸,但它这么叫着,巨鹰竟是听懂了它的指挥,朝着北面就飞了下去。 那个方向,正是京城。 正文 第一千一十二章 甲兵入城 京城 暮色中城墙屹立,天还没有完全黑,各种各样灯就点了起来,闪闪烁烁汇集成灯海,以后就算入夜禁坊,也只是各坊之间关闭,坊内酒楼茶楼青楼照样人群不息。 在郊区的一片居民区上空,一声鹰鸣突然在夜中响起,有人这时还没睡,听到声音,就顺着半开窗户望去,浓黑夜空上什么都看不清,过了一会,恍忽间似是有大鸟飞过。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老鹰不少,天天飞啊叫的。”男人盯着看了一会,嘴里都都囔囔。 不过,老鹰多不多,跟自己的关系也不大,想到这里,男人随手关上了窗户,打算睡觉。 别的听到鹰鸣之声的人,也基本都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 再说,有老鹰飞过,这也不算是稀奇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更无人注意到,在夜了的京城外远郊区的一处宅子,有东西忽然从天上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了声响。 这东西落地时就地一滚,再跳起来,亮晶晶的眼睛抬头望天,唧唧叫了两声,也不知是在道谢,还是在骂。 狐狸皮毛雪白,落地后却很快就隐去身形。 旁是一处三进宅子,看着与远处大宅一样平平无奇。 京城繁华,但是也规矩重,因此在郊区,就有人买了房建了宅,这并不稀罕。 狐狸一跃上了墙,一道白影快速略过,再停下来时,它已爬在屋檐上,然后在屋檐上疾驰而行,朝远处飞奔而去。 空中的巨鹰环绕了一圈,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狐狸也不管,只一直疾驰,抵达了一处宅子。 只看周围这些宅子大同小异,它在夜里过来竟是一点都没迷路,有人看到,怕也要为此惊异。 狐狸跃入了正院,鼻子嗅了嗅,就朝着一个房间紧闭的窗户而去。 窗子里,灯影晃动,里面的人竟还没睡。 “唧唧。”狐狸拍拍窗户,发出叫声。 屋内的十几人迅速安静下来,什么声音? 为首的男人英挺,年纪看着不小了,但眼睛却炯炯有神,侧耳听了听,发现是狐狸叫声,便伸手阻止了拔刀,走到窗户处,一抬手,将紧闭着的窗户给打开了。 “唧唧,唧唧!”窜进来小狐狸,朝着男人直叫。 这个男人正是曾念真。 他与主公养的狐狸来往甚多,一听叫声就知道是主公养的狐狸来找自己了。 “东家!”身后的人却不知情,虽被阻止,还是一个个如临大敌,有一人甚至在身后低唤一声,仿佛只要一声令下,就立刻斩杀这狐狸。 余人虽然没开口,但都警惕看向突然出现的狐狸。 这种灵性,不是普通狐狸,他们都知道世上有妖,所以狐狸到来,也不敢小看。 一个个汉子,可没因这狐狸长得分外可爱就掉以轻心,他们个个隐隐包围之姿,站着静听号令,刹那间杀气凛然,本正向曾念真叫着的狐狸,也动了下。 旁人看不出,曾念真却看出小狐狸的不高兴。 他伸手去揉狐狸脑袋,被狐狸直接躲开。 还真是一只骄傲的狐狸。 曾念真笑了笑,目光落在了狐狸脖子上挂着的同色袋子上。 狐狸这次倒任由他将袋子里的东西取出来,先取出来一封信,曾念真看了看,又将其塞了回去,剩下则是一卷纸,这是给自己的。 一看见熟悉的笔迹,曾念真先是躬身,这才捧读,而原本警惕看着狐狸的十几人,看到曾念真的动作才恍然。 “原来是信狐。”有人惊讶的说着。 信狐可是很少见,他们过去只见过信鸽,可从没见过狐狸送信,没想到这只狐狸竟然这样通人性。 曾念真没回应身后的人,目光落在了展开卷纸上:“这是主公的命令,以及情报。” 恭敬读完,曾念真脸上毫无表情,上面情报补充了一些不足,让计划得以更完善。 曾念真转过身,围着方桌上正摆着一张图纸,走回去指着图纸,毫不迟疑的开始一一发布任务。 “京城七门,按照原来计划,分散跟随商队入城。” “有询问,就说是商队护卫,没有询问,就不要多事,直接入城。” “中营五百人,分成五天入城,每次入城是三人一组的小队。” “李度,你带队,由甲号门入城。” “是。” “张栩,你带着你的小队,由乙号门入城。” “……” 一番吩咐下来,这十几个人,个个领一队,到时分批入城。 而京城之中自有人来接应,这个倒不必担心。 但曾念真却沉声叮嘱:“记住,一旦入城,抵达据点,就停在地下窖藏中,不许外出。” 他铁青着脸,充满威压的目光扫过这十几人:“回去交代好你们带的人,不仅不许外出,连地下室窖也不要出去,更不需要买食物。” “食物和水甚至别的需要物品,全都准备好了,都在地下的密室和通道里,下去之后,切记不可外出。” “违者军法处置。” 连着交代不可外出,可见这个叮嘱是强制的,不可违抗。 这十几人都是带队的队长,听到曾念真这样说,立刻恭敬应诺,个个严肃。 “好了,你们这就去准备吧。”曾念真沉声说着。 十几人不再说什么,甚至没有朝着狐狸再看一眼,分别鱼贯退了出去。 等到屋里安静下来,趴在窗台的小狐狸才轻盈一跃,跳到了方桌上。 方桌上只摆着一张地图,但小狐狸要交代事情,显然是需要字典。 这东西,曾念真这里不仅有,还有很多,基本上常常出现的地方都会放着一本,便于与狐狸进行沟通。 所以,狐狸一跳过来,曾念真就明白了,立刻转身走到了书架,从上面取下来一本厚厚的字典,拿过来放到了桌上。 果然,一看到字典,狐狸就高兴了起来。 它翻开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曾念真看得认真。 “保护太孙妃和世子?” 狐狸指出来的话,曾念真念了一遍,立刻说:“这个当然,太孙妃和世子如有闪失,我当提头谢罪!” 这态度自然坚定和真诚。 君辱臣死,何况太孙妃和世子有闪失? 真有,自得以死洗之。 正文 第一千一十三章 这就是天家么 “唧唧!” 以曾念真对太孙一家的忠诚,这样保证,甚至比对天发誓还坚决。 小狐狸点点头,虽然没说话,但光看它的表情,就知道它现在很满意。 这样人性化的一面,让曾念有点手痒,可惜狐狸虽可爱,却是主公养的,还有着奇异,并不能把它当成普通狐狸。 “必要时通过密道护送太孙妃和世子出城。”小狐狸继续比画,曾念真也是颌首。 “余下就是备戈准备,听候命令。”狐狸“唧唧”说完,在曾念真这里喝了一点水,休息了一小会,就不再停留,冲曾念真叫了两声,就一跃而出,很快不见踪迹。 出了这宅子,狐狸一跃上屋檐,又疾驰一段路,在听到盘旋着巨鹰的叫声后,它朝着天空也叫了两声,巨鹰似乎了解不需要它承载了,盘旋一圈飞走了。 狐狸则是继续赶路,目标不是来时的路,而是京城。 从京城郊区入城,对于人来说是不算近,需要走一段路程,而对于它这种神异的狐狸来说,那就是狂奔一会就抵达。 深夜,大门自然没开,狐狸也不用通过城门入内,它轻轻一跃,就跳到了背离城门一片城墙上。 “轰”才抵达,狐狸就微微一震,两点灵光在瞳孔深处隐去,眼前视线起了变化,一片金光笼罩着全京城,黄波在起起伏伏,甚至隐隐带着甲胄铮铮之声,接着就是一道似龙非龙的轻吟。 “唧唧!”随着轻吟,狐狸全身一松,视线恢复正常,每次回京都是这待遇,它有点不舒服,爪子几点,在城墙的落脚点上依次借力,十分轻盈地就跃上了城头。 城头上有士兵巡逻、把守,但他们一般也就是防活人,谁会防着一只动作极快的小狐狸? 小狐狸甚至从两个打瞌睡的士兵旁一闪而过,唯一一个下意识睁开眼的士兵,也只是感觉到了一阵风吹过,根本就不知道上来了一只小狐狸。 太孙府位于京城繁华地段,附近住着的不仅不会有平民百姓,连四品以下的官员都基本少见,全都是权贵、皇室宗亲。 小狐狸从城头下来,朝着太孙府跑去,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终于到了地方,这时天色越发黑沉下来。 说来也巧,它要一跃而入时,天空之中的月亮正被乌云所遮掩,它这一身白毛的狐狸旋风一样进去,也只是一道小小的白影。 空荡荡的大街对面,有人正在监督着太孙府的动静,恰就抬眸看到了闪过的白影,微微一愣。 那是什么? 因不是人影,这个监督者也没有大惊失色,更没有立刻动起来,可就算不是人影,跑过去一道影子,也足以让十分无聊的人忍不住多想一会。 他回忆着白影,又比对着自己知道的动物,片刻有些对上了,迟疑着又朝着太孙府看了一眼:“狸猫?” 小狐狸可不知道外面的人将它当成狸猫,若是知道,大概也不会在意。 狸猫这玩意儿,在京城里可是十分常见,尤其在达官贵人多的地方,常常能看到狸猫的影子,基本都是达官贵人养着的宠物。 它一进太孙府,就直奔正院。 “唧唧,唧唧!” 抵达了一个窗口下,小狐狸就娇声娇气的叫了起来。 本来还黑着的窗户,片刻就亮了起来。 不一会,就有一个年轻女子披着外袍走出来,侍女举着一盏宫灯给她照亮。 “果然是小白。” 看到小狐狸后,叶不悔高兴不已,立刻过来。 相比小白上一次见到,叶不悔的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气质较之过去更温柔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容貌张开了,过去只能算是小美人的她,现在竟是比生世子前更加秀丽,加上气质,若此刻的她与京城美人站在一起,或会有人觉得她很醒目。 叶不悔很喜欢小白,见到它也很高兴,将它抱了起来。 “唧唧!” 跟出来的侍女倒想代劳,但她们知道太孙妃对小白的喜欢,也不敢规劝,只能提着宫灯,老老实实站着候着。 “行了,你们且去休息吧,若是有事,我会叫你们。”抱着小白进了自己的卧房,叶不悔直接让侍女退下。 侍女恭敬退到了外间。 隔音效果不错,只要不是提声说话,外面的人根本听不清里间人低声说话。 卧房里,除叶不悔和小狐狸之外,在紧挨着大床的小床上,还睡着一个婴孩,正是世子。 小狐狸一进来,就好奇朝着小床上的孩子看了一眼。 “你也觉得他几乎是每一日都在变化,长得很快吧?”叶不悔低声笑着说。 小狐狸朝着她唧唧叫了两声,叶不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应和自己,她见着四下无人,收敛了笑,从小狐狸袋子里取出了一封信。 虽然没写着给具体的哪个人,但熟悉的字迹,就足以说明,这是苏子籍写给自己。 叶不悔取出来,将狐狸放在桌上,她拆信细看。 思念和关怀之情嫣于纸内,看着看着,她的脸上就慢慢地浮现出了笑容来。 但下面一转,就不一样了。 “府内的人,奸细不少,要谨言慎行。” “小事的话,可与新平公主联系,大事的话,周瑶可以信任,通过府内的狐狸和她联系。” 叶不悔蹙眉,新平公主,其实她很敏感,早就知道些她的心思,只是她不点破。 侄儿和姑姑,这合适么? 她有点迷惘,又转到别处,她是见过周瑶的,极是昳丽,性格也好,可信中的语气,却与新平完全不一样。 “她竟然能托付大事?” 叶不悔咬着唇,心里涌出了不安和酸涩。 太孙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个正室,她早就明白,可是能托付大事的女人,还是远超过她的预料。 叶不悔不由抓住小狐狸,用力揉着它的脸,似乎想抚平不安。 “唧唧!” 小狐狸用爪子抵着推着,拼命抗议着,一瞬间,竟然表情活灵活现,还带着天然的妩媚,叶不悔一怔,笑着:“小白,你要成精了么?” “狐狸精可是闻名天下,要不,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就你吧,当太孙的侧室?” 才开着玩笑,就听着“唧唧唧唧”,小狐狸奋力挣开怀抱,逃到了书案上去,神色似乎很紧张。 “哈哈!”叶不悔笑完,这才继续看下去。 “关键时,听从曾念真,由他带着自己和世子离京么?” 只是这信尾的一句话,就使她蹙眉,怔怔出了会神。 苏子籍有许多事没有说,但也不会故意对她隐瞒,皇帝和丈夫之间,存在着裂痕和猜忌,这她心里有数。 上次,甚至雷雨倾覆,几乎逼到极处,使她几乎以为,肚里的孩子没有机会出生了。 之后封为太孙,有过一小段安稳,但是很快,似乎一切恢复了原来,危机四伏,杀机凛然。 “这就是天家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完了信,想要去看小白,目光一扫,还趴在桌上的小白竟不见了。 叶不悔在屋内找了一圈,都再没见到小白身影,就知道,小白这是离开了。 叶不悔将信凑到了蜡烛前,有点舍不得,还是靠近了火焰,顿时就烧了起来。 烧完,她走到了小床,恰睡在里面的婴孩睁开了眼睛,朝她举起了手,发出“啊啊”的声音。 叶不悔弯下腰,将孩子轻轻抱起来,在婴孩的脸上亲了一下,哄着:“你爹在关心我们娘俩呢,别急,等过几个月,你爹就能回来了。”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正文 第一千一十四章 杀阿罗汉 离开太孙府的小狐狸,早就疾风一般落到一处府邸,是距离太孙府不算远的周府。 不过,跟去找曾念真,及回太孙府时不同,小狐狸抵达了周府,可望着这座宁静的府邸,它却有点犹豫,有点不想进去。 迟疑了一会,它才轻轻一跃,跳上这所宅子的高墙。 虽然之前犹豫,但既然已选择进来了,速度就快了,很快就顺着气息来到了周瑶的院落。 这个时间虽是凌晨,但除个别人,大多数还在睡梦中,周府也不例外,整个周府都静悄悄。 除几盏灯笼随风微微晃动,一个个房间基本都漆黑一片。 小狐狸看了一眼,悄然跳到这院子的角落,才落地,黑暗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竟直接抓住了小狐狸的后颈,将它就这么提了起来。 “终于见到了你了。”一道女声幽幽在它耳畔响起。 “唧唧!”一声尖叫,小狐狸一身的毛砰地一下炸开,顿时变成了一只蓬松的狐球。 接着,说时迟那时快,它一翻身,冲着抓住它的那只手就猛咬了下去。 它可不是凡狐,在青丘狐里现在都是挑大梁的了,但在跳下来之前却根本没察觉到黑暗处藏着人,对方更一抓一个准,此人就是让它不想进去的存在! 小狐狸的这一下,真咬得又狠又准。 “呵呵!” 对方直接松开手,啪一声咬了空,小狐狸也不跟她纠缠,直接就窜了出去,打算趁势逃开。 结果下一刻,它奔向自由的身体,就被她再次伸手抓住了后颈。 挣扎着想要逃离的小狐狸,这下是真惊了。 “唧唧!唧唧唧!”顾不上叫声会引来人,小狐狸忙将这次要转达的话说给她听。 因它已是辨别出,这个抓住了它后颈的人,的确就是周瑶。 不,确切地说,是跟周瑶已融合在了一起的存在! “让我女可以行龙了?” 抓着小狐狸后颈的女人,低声自言自语,美目迷离的看着夜空下的京城,多少年了,陛下要回京了么? 四百年如梦如幻。 可她说的话,却让小狐狸本来就炸起来的毛更再次竖起。 但因它现在根本挣扎不开,就只能忍下惊骇。 “唧唧!唧唧唧!” 传达到位,小狐狸可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拼命叫着,周瑶自失一笑,就把手一松。 趁着她松手的刹那,小狐狸直接窜出去,逃开了周瑶的怀抱。 落地后,直接几个纵跃上了墙,转眼就远去了。 站在原地的女子,身体被笼罩在黑暗中,但她的双眸却隐隐泛着金色,直直望着远去的小狐狸。 “是没有觉醒,还是……”她喃喃着,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忽然变得怅然。 无论是凡人,还是妖神,都似乎经常说:“此世无缘,下世相见。” 可是,这世都无缘,还能下世么? 在她在龙宫追忆时,也曾有和尚拜访,献之梵经。 那日,华殿静临水池。 彩虹悬天而落,苒苒入池,溅起水纹涟漪,四方扩散。 和尚面容俊美,身披法衣,双鬓微霜,神态从容,端是有出尘之态。 而龙女目光下澈,看着檐下的成排编钟,不发一言。 “六道轮回,灵魂不灭么?” “是的,我梵神力广大,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和尚徐徐合十说着:“龙君所愿,梵神必能达之。” “是么,拿下,刑台行雷!” 妖将扑出,就将和尚拿下,接着就是雷声,雷声并不大,一声闷,又一声闷。 “龙君何故如此待我?”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 “我入无余涅槃,谁能诛之?” 梵号渐消,有彩虹带着舍利子欲飞出,彩虹上,满是梵神以及其眷属,十分神圣,而龙女丝毫不所为动,只是同样怅然。 “轰!”雷声落下 “不……” 一切境界尽消,所谓无余涅槃,真变成了空趣,神形尽灭。 龙女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知者敬畏万分,知道者不值一文。 杀区区一罗汉而已,何足道哉? “我所知晓。” “世上无有轮回,鬼神终有消亡,连梵神也不例外。” “所谓的六道轮回,其实根本无法抵达阳世,只是梵土内院游戏罢了,恍然如梦如幻。” “真要转世者,无有凭借,无非强渡。” 一切幻境消去,周瑶看时,只见尚有寒星满天,星光下花园藤墙密密丛丛,镶了一层淡雾,再远些,已经有了人声,有人点灯,昏昏暗暗照亮了一个窗口。 “青丘姬君,你强渡回来了么?” “还是,空留遗恨?” 皇城·内阁 所在的平房,在凌晨时分亮起了灯。 一个个身影从宫门口匆匆走过,在一盏盏宫灯的照亮下,汇聚到这里。 崔兆全不是第一个到的,他从宫门口的牛车上下来,就匆匆向里去。 要不是小太监举着宫灯照亮,他甚至差点摔了一跤。 这样狼狈的模样过去可不曾出现在崔兆全身上,但眼下他是真的顾不得了,提着衣摆,走路带风。 眼前的平房快到了,他正要进去,突然右胳膊被人扯了下。 一回头,不知何时到的谢智就站在身后。 朝着旁看,他又看见了钱圩,正瞟着自己。 虽然没说话,但崔兆全却一下就明白了。 他深口气,继续往前去,推门进去,就看见内阁所在,其实这仅仅是五间房,中间二间打通了,进去只见四周都是书柜书架,堆得都是一份份宗卷,满屋墨香,似乎非常平常,可这就是朝廷中枢。 中间大厅,小吏就一个,何钰端正站在座位旁低头整理书案,一看就是刚到,且没用文吏帮忙。 等到崔兆全、钱圩、谢智先后进去,文吏立刻站起身,朝三人行礼。 谢智目光一扫,就很自然开口:“这里的好墨快用完了,你去取些好墨来吧。” 待在这里的文吏,就是今日值岗,本以为今夜不会有事,却不想老大人们今日来得比往日要早一盏茶,按说这不是大事,却还是让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毕竟,最近城里可不太平。 谢智的吩咐倒让他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他区区一个文吏,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倒不如跑腿。 “是。”文吏应了一声,立刻匆匆出去。 正文 第一千一十五章 臣有奏 “人都到齐了。” 文吏离开没多久,赵旭几人都到了,这一下内阁的成员基本到齐。 屋内没旁人,略一交换眼神,谢智就第一个开口说:“谣言已经传遍了京城。” 谢智说的简捷明,单刀直入,大家心里明白,就这样聚会,这样能没有外人的时间非常宝贵。 他的话音才落,何钰褍就接着说:“不仅仅京城,附近十几个郡县,甚至外省都传了,一下覆盖半个天下。” 这样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就算是爆炸性的谣言,也传得不该有这么快。 只能说,这背后必定有着一股势力,还是很强势力在推动谣言传播。 钱圩冷声:“这事,我很疑太孙……” 迎着众人的目光,顿了下,他又说着:“但传播得这样快,这反证明不是。” 崔兆全听了,立刻明白过来。 以现在的速度传播整个京城,也许根基浅的太孙可以办到。 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传播到半个天下,以太孙的实力,是办不到这一点。 太孙才回来多久? 再有着名分,根基也太浅了。 可不是太孙,又会是谁? 又能是谁? 崔兆全只要一想,就忍不住冷汗直冒。 钱圩神色冷沉,却还是简单说了一下:“为今之计,必须要尽快下决定,采取措施来扼制这种传播。” “首先,就是发动我们的人去查,看看到底是谁在传播,这个幕后黑手,必须要揪出来!” 说完,又对赵旭说:“赵大人,现在是什么章程,还请立刻示下!” 听到这话,赵旭沉默了下来。 只略一沉吟,他直接将放在一侧的乌纱帽戴上,对着众人说:“我是宰相,我当请皇上查明此案。” 这个霉头,必须要自己来触。 当然,他也有着别的意思。 赵旭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只要是现在坐在这里的人,也不可能看不出他的真实意图。 崔兆全坐在那里,望着赵旭,更明白了过来,忍不住哆嗦了下。 这是试探! 甚至是皇上都能意识到的试探! 如果皇上愿意查,就证明皇上的清白,如果不愿意…… 想到会有的这种可能,再想想谣言内容,崔兆全的心都颤了。 内阁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更低沉了。 本来大家过来就是低气压十足,现在都沉默下来,一个个铁青着脸,若是胆子小一点的大臣,在这屋子里都待不住。 方才说完话就沉默下来的何珏端再次开了口:“那就由我来看着太孙,看他是不是涉及,也看看太孙的雅量。” 无需再说,大家都明白,这是假如皇帝不行,就得看太孙是不是有君临天下的器量了。 “老大人们,墨来了。” 仅仅说了几句话,文吏已将好墨拿了过来。 众人都不再讨论,转而去看拿过来的墨。 “这墨倒是不错。”谢智看了看,说。 文吏笑着回话:“这是刚进上来的青竹墨,据说写出来的字格外有风骨,一条要50两银子!” 谢智盛了些清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下研磨起来。 待墨水渐浓,在几案上铺开宣纸,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就写了下去。 “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 这九个字一写,崔兆全欣赏的说:“的确是好墨!” 文吏赔着笑:“墨虽好,不过等闲,我不是奉承,这字才见风骨呢!”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只听“铛铛铛”悠扬的钟声,上朝的时候到了。 “请,请!”列位大臣不在说话,略一谦让,就鱼贯而出。 朝乾宫 此时寒星满天,晓月如钩,通道两侧是侍卫亲军,一个个腰悬佩刀,十步一岗,钉子一样站着。 梁余荫进了去,虽看过多次了,还是觉得一凛,连脚步都放轻了,顺路而去,只见灰褐微明的晨光中,丹墀前空场已站满了。 “没想到今日都来得这么早。”梁余荫也是早到了一会,可离近了就发现,比他来得早的人大有人在! 要按照以前,有的寒暄,有的悄悄话,有的说起公事,有的甚至开着玩笑,可今天,虽然还是有窃窃私语,可气氛大是不同。 看来众官心里都不是那么平静,早到,大概也是想打探一下情况? 梁余荫是最低的排位,才进入大殿,就走到自己往日会站的位置。 挨着他的人也都是官位差不多,其中一个还是同年的御史,与往日一样,一走过去,就打了声招呼:“刘大人,你今日来得早。” 结果这话落下,却连一声回应都没有。 梁余荫顿时就察觉到了不对,他与刘大人是同年,关系还是不错,他性格也不是沉默寡言的类型,往日说话,都会立刻回应,今日这是怎么了? 结果目光一扫,梁余荫就发现,不对的何止是刘大人! 前面的大人看不见表情,但附近的这些人,一个个都脸色不对。 被他打招呼的刘御史脸色明显紧张,甚至带着铁青色,这是怎么了? 再看宋大人,往日最是沉稳的一个人,现在竟然也身体微颤,虽然不像刘御史明显,可仔细一看,也能看出不对。 这又是怎么回事? 刘御史也就罢了,也许是要奏谁一本,因事情太恶劣,正在愤怒,但宋大人是工部的大人,又不是御史,平时也没有那么嫉恶如仇,是个一扎进工部里面就什么都不顾的一个人,怎么也这样一副模样? 梁余荫立刻警觉,也不再打招呼,而老老实实站到了文官队列末尾处,低着头,偶尔抬眸打量。 这安静一打量,就觉得大殿中肃穆的过份,甚至带着肃杀。 肃杀? 梁余荫惊呆了,这是出了什么事?这下是真将嘴巴闭得紧紧,一句话都不敢问了。 又过了一会儿,太监开路:“皇上驾到——” “万岁!”上百名朝臣一齐跪伏,以额触地。 大殿肃静了下来。 步履声响起,接着是踏上台阶的声音,这有点沉,明显是太监扶着上阶,接着是衣袖之声。 片刻,皇帝连咳数声,在殿内分外清晰,接着疲倦又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平身罢!” “谢皇上!”百官起身,略一停顿,就听着胡怀安尖着嗓子喊着:“诸臣工,有事当奏——” “臣有奏!”这一声几乎是在下一刻,就在大殿中骤然响起,惊的梁余荫全身一颤。 正文 第一千一十六章 臣附议 霎时,殿中气氛紧张起来。 官员都身上一颤,角落上的五六品不禁伸直了脖子向御座前方张望。 就连梁余荫同样身一颤,惊愕的抬头,但他站在最末尾,看不到排在前面的人的表情。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却看到了出列的御史,问: “是谁要奏事?” “臣都察院佥都御史刘信有奏。” 郑继魏制,都察院分御史中卿(正三品)、御史大夫(正四品)、佥都御史(正五品)、监察御史(正六品),掌纠劾百司,为耳目风纪之臣。 “刘信。”皇帝温和的说着:“你有什么要奏的,想要弹劾谁?” 换做平常,老皇帝是天下之主,是绝不会因一个小小的佥都御史跳出来而心慌。 但现在已遇到了大事。 事关多年的秘密被传出去,还闹的人尽皆知,皇帝看着踏出来的刘信,心都咯噔了一下。 有心想要不准,但这时,没有任何原因情况下,就算是说一不二的皇帝,也没办法当着大臣的面,不准奏说。 老皇帝面无表情,只是目光凝视着,说不清是怒是喜,这目光落在任何人身上,都足以让人心里哆唆。 刘信是个身材微胖,三十多岁的官员,这时抬眸,与老皇帝四目相对,自然也看到老皇帝的神色,心一跳,可在众目睽睽下,绝无转还余地,竟丝毫不惧,梗着脖子,大声说:“臣是佥都御史,有检劾京城风纪之责。” “臣昨日听闻坊间谣传,说二十年前的太子死得蹊跷,太子并非自尽,而是有人想要太子的心!” “而现在,这人更看上了太孙之心!” “这等谣言,实是丧心病狂,自古诽谤之悖戾僭逆,莫此为甚!” “轰” 虽说百官大部分有所听闻,可这番话,竟真被刘信当众说出来,哪怕是叙述谣言,也依旧使人身颤心抖。 整个朝堂站着的大臣,包括前面站着的老大人,都脸色大变,后面的人更是不顾上朝纪律,交头接耳私语。 “肃静!” 赵旭却不言语,只用冷峻目光扫了下群臣,又看向了皇上。 听闻呵斥,虽然很多人都不敢抬头,就算是老大人也只是抬眸一下就垂下眸子,但大多数人还是偷偷暗嘘着皇帝的表情。 朝臣也迫切想知道真相! 君臣,朝廷,天命,本质上说就是人心所凝。 如果皇帝真干出了这等没有人伦的事,就动摇了大郑的基石。 老皇帝何尝不明白这道理? 这件事被捅破,怕连最忠诚的人也要犹豫和动摇。 这样的皇帝,如何还能服众? 哪怕是这样的实权皇帝,在垂垂老矣之时,在维持住现在统治就已有些吃力,再多了这样的把柄,简直就是给已老的老虎拔牙! 老皇帝又惊又怒,直盯着刘信。 事已至此,有进无退。 刘信迎着皇帝的目光,咬牙继续说:“这等谣言,实是可杀,臣请三司调查,将这等乱臣贼子束之于法!” 这话说的斩金截铁,落地有声,皇帝脑子“嗡”一声,血立刻涌了上脸,铁青着脸,大怒:“这等秽闻,怎么能拿到朝堂上讨论?” “这不是小事,不仅仅毁谤皇上,更攻击本朝神器,实不能宽宏或疏突,请皇上下旨,让三司调查,将这等乱臣贼子束之于法。” 刘信立刻亢声说着,顿时,整个殿内沉静了,连根针也能听见。 只是安静没维持多久,一个吏部侍郎竟从队列中出来。 “臣附议。” 紧接着,又一个三品官在队列中出来。 “臣附议。” 能上朝的宗室,也都在沉默后,一个个站了出来。 “臣附议。” “臣附议。” 陆陆续续,不少人跟着站出来,纷纷表示支持刘信的请求,希望能下令严查此事。 就连排在最后的梁余荫,也在三成官员都站出来时,跟着站了出来,朝着上面磕头,虽没说话,但这一群跪下磕头的官员的意思,已十分明确了。 “看来,这竟然是众志成城了?”皇帝脸色铁灰,面上毫无表情,突然仰天大笑,又倏地收了笑容,转脸向着内阁问着:“你们呢?” 就在老皇帝这样追问,以赵旭为首的内阁大臣脸上都闪过了痛苦,皇帝这样太失常了。 本来这种情况,断不会逼问,现在却大失方寸。 为什么? 大臣不敢想,却不得不想。 赵旭艰难的站了出来,身一躬,竟支持了刘信的提议。 “老臣也附议!” “臣亦附议!” “……” 赵旭之后,钱圩、崔兆全、谢智等人竟都站了出来。 这几乎就是整个内阁的成员了,整个内阁的成员,都支持刘信的提议。 百官哪里见过这样阵势? 在过去,很多次的大事情中,内阁之间虽然看起来关系还成,但实际上因政治抱负不同,能拧成一股绳时候是极少见! 而他们现在竟亲眼看到了内阁大臣齐齐站出来,支持调查此事。 便再迟钝的人,也该感觉到这里面藏着大事。 能来参加早朝的官员,又有谁真迟钝? 一瞬间,所有人都缄默了下来。 “这是出大事了。” “你们……你们……”老皇帝坐在上面,整个人都像被冰封住一样,从外到内的冷。 那种寒冷,让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冷到了极致,更多的愤怒,也随之喷涌而出。 这是大逼宫! 好啊,好啊! 无论是宗室,还是内阁大臣,都受自己皇恩,竟然都拧成了一股绳,在对自己进行大逼宫! 这样的阵势,是之前老皇帝从不曾遇到过,便是连当年下令处死太子以及太子满府时,也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事。 是因自己老了,所以这些人才变得这样大胆妄为了么? 老皇帝只觉得喉咙一甜,眼前就是一黑。 他的两只手死死地抓住龙椅的椅把,喉咙腥甜,硬压了下去。 有一瞬间,皇帝眼中闪着阴狠的光,甚至想召唤亲军,将这些乱臣贼子尽数打杀。 可二十年的政治经验告诉自己,一旦这样,自己就真成了“民贼独夫”,到时,只要有人一旦振臂,扶持宗室,说不定立刻宫中易主。 想到这里,皇帝牙紧紧咬着,重重吐出自己心中的郁怒,缓缓说:“这等风闻谣事,本非是朝廷所司,何以这样喧哗,大是有失体统,不过汝等既是要查,皇城司何在?立刻查清此案!” “皇上……”听到皇上要将此事交给皇城司调查,刘信再次开口。 老皇帝冷冷地盯着,见赵旭也要再开口,直接说:“朕意已决,就按此办理——退朝!” 说完,就不假思索向外而去。 正文 第一千一十七章 回到一年前 “皇上退朝了……” 胡怀安以及太监忙跟了过去,扫看大殿中还跪着的大臣,胡怀安心里隐隐不安,有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等到皇帝出去,大殿之中只剩下一群臣子,安静无声留在原地。 赵旭、钱圩、崔兆全、谢智等人跪在地上,竟然久久不起来。 百官有的没有跪下,有的跪下了慢慢站了起来,刚才皇上反应太说明问题了,在场的人都不傻,又怎么会看不出? 就算是最冷淡的百官,都心里很是难受,似乎塞了棉花一样,又堵又塞,咽不进,吐不出。 良久,才有官员抹了把脸,向前而去。 “老大人们,快起来吧。” 随着带头的官员过去,官员也都陆续两三一起,搀扶着内阁的大人们起来。 钱圩自从皇上大步走了后,就跪在那里,整个人像石雕一般。 此刻听到身后传来了动静,顿时像被惊醒了一般,被人试着搀扶起来,却不仅没起来,反倒瘫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像被去了骨头,又重又软。 看到一个学生神色沉痛的扶着,他喉咙咯咯了两声,才突然喘出一口浊气,发出了凄厉无比的一声号哭:“皇上,皇上,皇上啊!” “这群乱臣贼子!” 皇帝却不能理会钱圩的心情,出了殿上了舆,才喊了一声,就身子一歪,直接在舆中昏了过去。 “皇上!” 胡怀安看得真切,皇上嘴角溢出了血,这是吐了血! “皇上!皇上!” 跟着皇上太监,都被吓愣了,个个面如土色瞪着看,足有一分钟,才惊醒过来,“唿”围上去,却不知道怎么办,在周围乱成一团。 有的决定去喊太医,有的想返回去喊大臣,有的则想去摇晃皇上,胡怀安本就六神无主,偏偏刚上位,根本降不住这些人,连喝了几声,都没有止住这群人的慌乱。 眼看着关于皇上昏迷了的消息就要传开,而皇上还一动不动,胡怀安手脚冰凉,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旦皇上有闪失,在场的人都逃不了。 “住口!停脚!谁敢乱动,再乱喊,我杀了他!”就在这时,一道呵斥从不远处传来。 胡怀安看去,就发现赵秉忠正小跑过来,虽然喘着气,但眼中出火,逼视着众人:“不许乱,谁乱,我就杀谁!” 赵秉忠余威尚在,当首脑太监时,御下极严,威信甚高,这些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太监,有谁敢说能对付得了赵秉忠? 没有几个! 赵秉忠一声喊震住场子,就立刻吩咐:“取水来,我这里带着药,先给皇上服药。” 又指了两个人:“你们两个去唤太医,要悄悄传,不要声张,谁把消息传到外人耳朵里,就立刻杖毙!” “是!”有人发号施令,还是一看就能兜底有威信的首脑太监,被点了的两个太监立刻应声,撒腿就往太医院跑。 之所以叫上两个人,也是怕跑乱中出岔子,多一个人,多一个备用。 赵秉忠说着的时脚下也没停,已到了老皇帝身侧,有点颤抖的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玉瓶,直接掏出一枚小还丹,撬开皇帝的嘴,将小还丹给推了进去。 “有水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水,似乎是茶水,这其实不适宜送服药丸,但现在只得凑合一下,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先送皇上回去,待太医来了,直接让他们去内殿。”赵秉忠吩咐人赶紧走,将皇上送入了内殿,被放在了榻上。 “噢……” 半晌,皇帝铁灰色变成了淡红,粗重喘息一声,醒了过来,他睁开眼了看看,就立刻知道了情况。 并且其实刚才皇帝根本没有昏迷,还是能听见看见,这时闭上眼,手就按上了腹部。 “嗡嗡”,别人听不见,皇帝却能感受到震动。 “济命符!” 如果能有道士在场,就会看见皇帝腹部处,一个灵符发着灵光,一股温热与服下的小还丹融和在一起,顿时就好转了许多,皇帝也不说话,只是闭目暗暗休息。 眼看着小还丹药效已起作用,皇帝气若游丝的模样也好一些,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至少不用担心皇上会立刻驾崩了,更不用担心自己等人被杖毙。 赵秉忠则随后又发号施令,无论是控制消息传播,还是让人准备药材等,转眼间,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胡怀安心中大悔。 这些事,其实自己都能干,可第一次遇到,却惊慌失措了,让这义父得了便宜。 虽心里起急,却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不得不听命行事。 过了一会,太医到了,跪着诊脉,说着:“皇上这是急怒迷心,痰气上涌,身不归经,一时有些不爽,不要紧的,休息下就好。” 显是并没有明显病情。 众人一时诧异,赵秉忠却深深低下了首。 最贵是天家。 小还丹一枚,从药材到炼成,要耗七千两黄金,加上没有几个人能炼制,称之万金一丹并不为过。 普通人用一丸,就可延三五年寿,不过最长抵达二十年后就无效。 可在皇帝这里,已经变成了十天一次的常药了。 不仅仅这样,还有济命符这等应激之物,它别无效果,就是保住生机,以争取到治疗的时间。 就算没有自己,就算胡怀安一时慌乱,也不影响皇帝的救治。 要不,冷眼旁观,不是最好? 天家,特别是皇帝,除了寿命自然而尽,没有办法,别的重重防护,不惜代价,是普通人,哪怕宰相都难以想象。 “朕没有病,不要张扬,你们退下吧!”皇帝摆了摆手。 赵秉忠躬身说着:“皇上万金之体,还得小心为上,要不,太医在配殿候一夜,没事最好,有事随时听宣。” 皇帝默许了,见太医退下,目光一转,看着侍立在面前的几人,叹着对赵秉忠说:“秉忠,还是你靠得住啊。” 一旁的胡怀安听了,深深低下了头。 皇帝看都不看一眼,咳嗽了两声,心中浮现出悲凉,沉思良久,才又问:“马顺德来了吗?” “回皇上,马顺德已来,就在外面候着呢。”赵秉忠忙回话。 “让他进来。”皇帝沉声说着。 “是!”赵秉忠立刻应声,看了一眼一个太监,那个太监立刻倒退了出去。 殿内气氛,似乎一瞬间,回到一年前,依旧是赵秉忠的时代。 正文 第一千十八张 都靠不住 外面起了风,黑云笼罩一片灰暗,本来能使廊下的人多些清凉,但对有心人来说,或反更郁更闷了。 “马公公,皇上让你进去。”出来太监对等在外面的一人低声说着。 这人本来如木雕泥塑一般,听到这话,才微微一颤,“活”了过来。 “里面现在如何了?”马顺德压低着声音,问着来唤的太监。 太监与他相熟,看着他此时丧丧的神色,不由暗叹,从春风得意到骄横跋扈,再到此时,也不过数月。 太监以前其实也体会过他的威风,这时只是看一眼,说:“公公你小心回话罢!” 这话,说了就跟没说一样。 但这其实也算是透露一个信号,那就是皇上此刻的心情,怕是十分糟糕,进去之后要小心应对。 “多谢了。” 马顺德就知道,事情传开不说,朝会还闹出了那样乱子,皇上的心情必是极其糟糕。 而皇城司作监管百姓及百官的机构,居然没能提前拿到百官“造反”的情报,这又是一个大失误! 马顺德是真害怕自己即将面对的事,眼底闪过恐惧,却又知道自己不得不去面对,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噗通! 才惶恐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向上不断磕头。 事情闹得这样大,还是这样令人闻之战栗的事,马顺德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不能活了。 老皇帝就坐在那里,安静看着马顺德嗑了十几个头,一言不发。 直到马顺德的额头都磕破了,鲜血淋漓,这才开了口,却也不骂他,只冷声说:“行了,别磕了。” “皇上……”马顺德抬起头,可怜巴巴看向,就如一条就要被主人踢出去的丧家之犬。 老皇帝看着他,淡淡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马顺德,你该知道现在什么事最紧要。” “朝会上,那些人叫嚣着要一个说法,朕就让皇城司来调查谣言一事。虽然你一再失误,但朕会再给你一个机会,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了。” 听到这话,马顺德睁大了眼睛。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朕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立刻平息谣言……” 说到这里,老皇帝顿了下,阴冷下来的眸子,就这么直直落在了马顺德的身上:“别让朕再失望。” “是!”这六个字说得平静,但威力惊人,一下子就带着雷霆之势,让马顺德全身颤抖,连头都不敢抬的应着。 “去吧!”吩咐完这件事,老皇帝竟然别无它话,挥手让马顺德退下。 按理说,这次皇城司没能及时察觉谣言,让谣言迅速传开,这是极大的失误,可皇上却连骂都没骂,马顺德提着的心总该落下来了。 可回忆着被皇上淡淡看的一眼,他此刻却浑身颤抖,较之过去被皇上痛骂甚至投砸东西还要更害怕,又害怕又惶恐,却也只能是低垂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这人就算办好了差事,也死定了。”赵秉忠和以前一样,微躬着身体,一言不发,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马顺德也许自己知道,但却无法接受这事实,还有幻想。 “或者,此人也可用?”赵秉忠是深知宫庭之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投靠皇后,对不那样注目的人来说,或能长期隐瞒,对自己这等敏感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特别记录的人来说,根本很难隐瞒太久。 皇帝,又断不可容有异心者。 这就必须一条路走到黑了。 赵秉忠瞟了皇帝和马顺德一眼:“下去,就向皇后说一声。” 他太清楚宫廷运转的法则了,无论自己多有权柄,作主的,不是自己,不能自作主张。 “你查出些什么了?”老皇帝再如何英明,也无法知道身侧人的想法,就这么目送着马顺德出去,收回目光,又淡淡看向站在一旁的胡怀安,语气平静问着。 胡怀安悄悄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知道现在不宜长说,立刻跪下磕头,十分简练地回话:“禀皇上,奴查到传播谣言的,似乎与前朝余孽有关……” 顿了顿,又说:“这些人与蜀王府,的确有不少关系。” “齐王呢?”老皇帝似乎对这结果并不意外,怔怔出了会神,状似随口又问了一句。 但只有站在离皇帝最近的赵禀忠能看见,在听到胡怀安的那句话,老皇帝的手在微颤。 胡怀安并不知情,继续禀报:“顺着那管事仔细查下去,发现他似是齐王的线人……” 说到这里,胡怀安有些迟疑。 老皇帝自然是看出了他的迟疑,冷笑:“说吧,这时你也要欺朕?” “是……我们查下去,意外发觉,齐王他……他似乎……与妖族……有牵连……” 这一句话,胡怀安回答得非常吃力,像是硬生生挤出来,说的时候,将头压得极低。 事实证明,胡怀安的担心不是多余,他的这番话一出,皇帝身体就猛震了下,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是吗?”老皇帝喃喃的说着,只觉得透心的冰冷,甚至有一种绝望。 文武百官离心…… 蜀王勾结前朝余孽,齐王勾结妖族…… 接二连三的消息,每一个,都是一记轰雷,轰得人脑袋嗡嗡响。 赵禀忠悄悄打量着皇帝,只见皇帝茫然的在殿内转着,似乎是找不到家的人一样。 “君臣,父子,都众叛亲离了。” 这一个个的消息都重重打击着皇帝,也难怪皇帝似乎一下老了十岁。 赵禀忠其实知道,在现存的儿子里,皇帝是最喜欢齐王。 齐王却是勾结了妖族,这简直就是在皇帝的雷区跳舞,给了老皇帝一个大大的耳光。 妖族,永远是本朝皇帝心里的芥蒂,心腹大患。 老皇帝背着手徘徊着,每一步都迈得沉重,无论是跪着的人,还是侍立着的人,都低垂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徘徊良久,皇帝喃喃出声:“都靠不住,都靠不住啊。” 一瞬间,皇帝突然想起了皇后。 往昔,自己有了困难,有了失意,总喜欢躺在皇后的大腿上,皇后微蹙着眉听着,还有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笑时异常妩媚温柔,说着:“夫君你是天下英豪,这些都是暂时浮云,总遮不了你的眉目。” “陛下是天下之主,再多困难,只要您下决心,又怎么能阻挡你?” 只要一靠着她的腿上,听着她的话,他就觉得安心,似乎归了家。 只是,似乎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皇帝突然恍惚醒来,目光迟钝扫过殿内,只看见太监微躬的身体,虽炎热夏天已到,周围却似乎没有一点人气! 正文 第一千一十九章 真是深肖朕躬 “朕回不去了,也不能回去。” “朕是一片公心,只有朕,才能托起这大郑的脊梁骨。” 皇帝终是皇帝,一瞬间的众叛亲离,使他恍惚,但旋即又恢复了威严和自矜。 “可恨,趁着朕年老,就欺朕么?” 想着刚才的报告,他就隐隐看见,似乎有一张大网突然扑至,这种感觉,让皇帝深恶痛绝。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当下命令:“传朕的命令,司苑局的许汀兰,立刻赐死!” “期门卫千户商德,有负皇恩,隔离审查。” “建章卫副指挥何武陵革职,再隔离审查!” 这几道旨意下了,目的就是立刻切断网络的节点,并且,并没有一时冲动诛杀大将。 至于女官,在皇帝眼里不是人。 本是处理得当,可眼见着太监迅速援笔写了上喻,贡了上去,老皇帝看了,皱着眉,似乎心里有点不舒服,没有立刻用玺。 赵禀忠抬头看到了,忙低头。 老皇帝转了几圈,取出一方小印钤了上去,旨意上就有清晰的“长春主人”四个篆字,钤好,皇帝没有立刻交出。 自魏世祖用“尽元主人”私玺后,历代皇帝都用之,比如说隆安帝的私玺‘济元主人’,而皇帝却是“长春主人”。 “就这样下旨!” 皇帝说着,太监恭敬跪接,皇帝就问胡怀安:“太孙情况如何?” “皇上,太孙情况,一日三报。” 胡怀安一一回禀,其实也没什么可说,太孙的情报再正常不过,就连胡怀安都觉得太孙无可挑剔,但现在谁不知道皇上对太孙有着不满? 胡怀安只能是尽量将自己得到的关于太孙的情报仔细说出来,至于别的,就看皇上的意思了。 “你是说,太孙一一接见郡县的官,也安排查账,还下喻呵斥张岱?别的却没有任何妄动?” 得到肯定答复后,老皇帝沉默了,徘徊了半晌,竟然笑了,让人人不由侧目。 “太孙张弛有道,初临大事,还能沉得住气,真是深肖朕躬!” 老皇帝自失一笑,已挥去了迷茫,回首命着,字字清晰。 “让乙计划发动罢。” “是,奴才遵旨。”胡怀安躬身应诺,殿内立刻一片肃杀。 司苑局 一派忙碌景象,因着已过早饭的时辰,这里的人都进进出出,身着女官服的许汀兰也在人群之中,作女官,她正在指挥着人干活。 “这里,还有那里,东西都先搬去晒一晒。”这个看起来年纪不算小了的女子,长相只能说是中等,但自有一股端庄,一看就是识文断字却久在上位的人。 被她指使着的宫女、太监都很顺服。 而在她的指挥下,人数虽多,事情虽杂,却井井有条,并不忙乱。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急匆匆传来,呼一下,一下子闯入十几人,为首的人生着一张白净面皮,看人时似笑非笑,一看竟是个老相识。 纪太监显然比过去老不少,就这么带人闯入司苑局,让许汀兰也有些纳闷,不知道这群人来势汹汹,是来做什么。 “纪公公,你怎么来了?”她走上前迎接,问。 纪公公却淡淡说了句:“许汀兰,准备接旨罢。” 接旨? 让她接旨? 许汀兰是个宫里的老人了,岂会不知这群人的架势就来者不善? 结果居然是来找她? 她这是犯了事了? 许汀兰心下不安,却只能跪下接旨。 “司苑局许汀兰……着立刻赐死!” 纪公公简单宣读了旨意,内容很简单,也很明确,让她去死,只不过,因着她是宫里的老人,皇上还是给了点体面,是赐自尽,而不是让外人动手。 许汀兰哪怕久经风浪,脸色还是瞬间煞白:“纪公公,我冤枉!” 虽然她不知皇上为何要突然赐死,但她最近也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纪公公垂眸看着她,淡淡说着:“你冤不冤,我不知晓,可这是皇上的旨意,请上路罢。” 听着纪公公的话,许汀兰也知道,自己的死,是不可避免了。 皇上旨意都下了,难道还会为了自己,突然改变了心意么? 的确,冤不冤的,也没什么必要说了。 而且,在纪公公说完话时,已有两个小太监将一根麻绳吊在了许汀兰住屋子的房梁上,目光炯炯看着,一副要送她上路的架势。 若她给脸不要脸,那等着她的就不是自己上路,而是真的要被人送着上路了。 事已至此,死前的体面,总还是要。 许汀兰苦笑一声,直接进了房间,将门给关上了。 她的房间里有简单家具,有着柜子,里面放着一些银两,首饰,衣物,这其实大半是多年来赏赐,有几件还是御赐。 许汀兰目光扫过,这些都是她的荣耀,可人之将死,也都带不走,更没有意义了。 她只在一个柜子拿出了一份文书,上面满是娟丽纤秀的字。 写的就是对司苑局的安排和工作,字字渗着她的心血,她怔怔的看了一遍,就将这文书给撕了,之后再没说什么,没留下只言片语,更没有打砸,就这么踩着圆凳,将自己挂在了高高的房梁上。 随着圆凳被一脚踢翻,挂在上面的人影不断抽搐、挣扎,过了一会,终于不动了。 外面的人这才推门进去,将人给放了下来。 片刻,就有专门负责验尸的人上前,摸了几处地方,又用银针刺了脚底,才开口说:“死了。” 纪公公盯着尸体看了一眼,这才转身出去。 他才带着人离开司苑局没有一会,就听着有些喧闹,纪公公看了一眼,就自动避开些,只见两个太监带着十几个小内侍,又有着五六个亲军侍卫随之,显然这群人也去捉人了。 仔细看被捉住的人,同样也是熟面孔,正是期门卫千户商德。 商德显然也是意外被捉,在此之前毫无防备,被押着,披头散发的样子十分狼狈,仔细一听,还能听到嘴里不断嚷嚷:“冤枉!我冤枉!放开我!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纪公公停下脚,就只静悄悄看着。 直到那伙人走过去了,也没有立刻收回目光,而微微在心里叹口气,突然之间觉得,虽还没有到秋天,这宫中,秋意甚浓。 正文 第一千二十章 外门到内 皇宫 虽是清晨,蒙了一层浮云,灰暗阴沉的天色平添了几分不安,皇后散着头发,任由着最亲近的老太监给她一点一点梳着。 “今日有什么常事么?”皇后看着镜子里的人,眉心微蹙,看起来端庄清丽,只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令人不忍逼视。 老太监答应一声,说着:“娘娘释出善意,吴妃奉上了六篓蜜橘。” 看着皇后略颌首,又说:“忠王妃奉上了十卷锦绣,也不是大事,倒是宁河郡王,奉上了《三山不老图》,以及七分珠百颗。” 三山是方壶、瀛洲、蓬来,由《列子·汤问》记载在渤海之东,据说有长生不死之药。 至于七分珠,珍珠按照品质,是以分论(1两=10钱,1钱=10分),重三分半者,就上了台面,每增一分,价格就贵倍之,最后所谓“七分为珠,八分为宝”。 七分珠百颗,是重礼了,以宁河王现在的财政情况,更是倾囊而出。 皇后仰脸想了想,也不怒:“他要什么?” “卫妃当年,虽托病而死,还得了谥号,可不但谥号不美,实际祭祀也不行,宁河郡王想求点恩。” “他倒是孝心。”皇后澹澹说了一句,却没有下文了,老太监也就没有说话。 “皇后娘娘……”一个太监忽然进来,朝坐着的女人行了一礼。 女人目视着铜镜,头也不回地问:“情况如何?” 来禀报事情的太监,正是被赵禀忠看出了来历的逆水寒一员。 太监低声禀报:“娘娘,胡怀安调查诸王和太孙,进宫向陛下禀报。” “据逆水寒的情报,蜀王勾结前朝余孽,齐王勾结妖族,而太孙接待郡内官员,这是胡怀安得到的情报。” “而皇上反应,就是乙计划这三个字,具体打听不出。” 说完这些,他就低下头,不再吭声了。 皇后坐着安静听着,听完这番话,不禁嗤笑了一声。 对老皇帝的几个皇子的性情,她很看不上的,冷笑:“好哇,蜀王勾结前朝余孽,齐王勾结妖族,老匹夫养的好儿子!” 剩下的儿子都是这个德行,真正爱老匹夫的儿子,却被老匹夫给杀了。 这是何等荒诞的笑话? 可惜,作被杀孩子的母亲,她实在是笑不出。 “退下吧。”皇后对小太监说。 小太监应诺退下。 皇后死死盯着铜镜中的人,仿佛透过自己的眸子,再次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事,看到了翩翩青年朝着自己笑着。 “你觉得,皇上会怎么做?”皇后转了下头,似乎心思重重,神情恍忽看着远处,才觉察到天阴得重了,星星雨雾已洒落下来。 正给她梳头的老太监,就是于韩。 这是询问正事了,于韩沉默了下,将玉梳放在镜台上,后退几步,跪在了地上,顿首:“娘娘,老奴觉得,皇上大概已到了决死冲锋之时。” “哦?”皇后没说赞同,也没说不赞同。 于韩继续说:“既儿子都不可靠,在皇上看来,他已没有路了。” “普通人没有路,或会悔改,可皇上却相反,一旦没有了路,就只会是一路走到底。” “所谓的乙计划,怕是不顾舆论,强行发动。” 关于皇帝有着不同的计划,这是逆水寒已掌握的情报。 而按照胡怀安调查的结果,无论是蜀王还是齐王,都基本废了。 便皇帝真的很喜欢齐王这个儿子,在齐王勾结了妖族之时,这份喜欢也势必会变成很大的失望。 皇后慢慢抚摸着自己垂落的头发,说:“是啊,他只要能杀我孙儿,然后就可再活二十年。” 这一声,是真的带着嘲讽,以及极其深沉的恨意。 老匹夫已续命了二十年,还不够么? 镜子里的女人动作优雅而缓慢,镜子外的皇后停下了动作,喃喃:“有着赵禀忠的配合……宫内准备的怎么样了?” 于韩起身,从衣服夹层里取出一张纸,铺开让皇后过目。 这一卷纸,从外门到内,形成了一条线,就在中间几个点还有障碍。 “娘娘,这几个人难以收服,若不能除掉,怕是会造成障碍。” “司苑局的许汀兰?这是早些年就服侍老匹夫的宫女吧,现在是司苑局的管事女官……” 这个被圈起来的人名,让皇后看了就有些不喜。 她又看向几个被圈出来的“障碍”,其中就有期门卫千户商德。 “这个商德,也是个对皇上十分愚忠的人,逆水寒的人试探过,发现他根本就不能被收买,本人也没有任何把柄,想要拿捏都不成,而他本人也很警惕,想要制造把柄,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皇后皱眉:“不能解决么?” 于韩摇头:“娘娘,这很难,宫中人事安排,特别是侍卫亲军,关系皇上的命脉,皇上一向关注。” “我们迂回准备十几年,也不过是把一些人安插进去,再多,皇上必会警觉了。” 皇帝对这种事,是有本能的敏锐,真正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皇后深知皇帝的脾气和手段,理解于韩的难处,她点了点头,随后陷入了沉思,思索这事该怎么破局才好。 过了一会,她突然又抬头问:“你说,吴妃回应我的善意,具体怎么样了?” 于韩回话:“吴妃有些心动,却不敢响应,至少现在不行。” 这很正常,皇后点了下头,能接受这结果。 吴妃虽然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宠妃,但能做宠妃,也正是因她除了美貌之外,还有着知情识趣的一面,为人谨慎,才能荣宠加身多年。 若非是这样的性格,吴妃不可能得宠这些多年。 成也是因这个性格,不敢响应,也是因这个性格。 “她也没有响应的必要性。”想到之所以选中吴妃的原因,皇后暗暗想说,她只有个公主,却根本没有理由介入这种事。 才想着,突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之前离开的小太监,竟又折返回来。 “出了什么事?”于韩意识到不对,立刻开口问。 若不是出了紧要的事,逆水寒的人不至于这样急躁,竟在刚离开后,又急急折返。 小太监忙回话:“娘娘,于公公,司苑局的管事女官许汀兰突然被下旨赐死,期门卫千户商德被带去审查,前者已是身死,后者已是被人押走了!” “建章卫副指挥何武陵,直接被革去官职,情况更不妙!” 什么? 这情报,将皇后惊到了,她一摆手,站了起来,沉思良久,才问着:“怎么回事?这两人犯了何事?” 小太监禀报:“三人似乎都卷入了谣言桉,牵连不小。” 正文 第一千二十一章 神策军的初心 “怎么可能?” 皇后听了根本不信。 这三人都是忠于皇帝,连逆水寒的人都抓不住把柄,也没办法将策反或解决。 怎么可能与僭逆不道的谣言桉有关? 说直白些,这些人就算知道真相,也只是暗里为太子太孙可惜一下,真要操刀,还是站在皇帝这侧。 怎么可能毁谤皇上? 但这三人连接着出事,对皇后来说,自然是好事。 在不久之前,还在跟于韩谈到三人,觉得被圈出来几人是难以解决的障碍,让她有点犯愁该怎么除去。 结果根本不用她动手,老匹夫竟自己将这三人给解决了! 皇后心中激动,却没有立刻下决定,只是缓步而出,也不走远,就在廊下,细赏着一处花。 这不知名的花是在柔嫩枝条上,细看花朵似芯,只有豌豆大小,葱黄色,在细雨中显的格外新清。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说:“天命在我,在我孙儿!” “娘娘说的是。”就连于韩也连连应声,自己正发愁,皇上就自己动手剪除了发愁的人,这是天命的可能性非常少,太有针对性了。 “小爷真的是鸿福齐天!”于韩激动看向皇后,皇后颌首,喃喃:“福儿真有个好儿子呀!” 自苏子籍15岁,其收养的家仆(养父)死了。 苏子籍的运势就勃发了,当时满是麻烦,还有着拉去苦役的可能,可轻松童生,秀才,举人,就轻易解决了。 以后更到状元,一路代侯,代国公,代王,乃至太孙。 就算是太孙的手段导致,可这也是运数。 黎民食力,士者论才,贵者看运。 皇后与别人不同,她位在极高处,自然俯视看的分明。 人生能发达者,十之七八,乃是运数。 别的不说,投胎的好,是运数,并且还是最大的运数。 身逢时代,风云而起,是运数。 就算论才的科举,一科谁中谁取,至少也有一半是运数。 名额就这点,除非是出类拔萃,不然大家其实差不多,谁中谁黜,不是运是什么? 越是低贱,越才不信运。 特别是与天子斗,运数才是最重要的因素。 皇后努力将沸腾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命令:“立刻运作,将这三个位置安排上咱们的人!” 说完,又望着远处。 不知何时,天空中竟乌云压顶,沉闷的雷声碾过,一场暴风雨很快降下,在哗哗的雨声中,皇后也不回避,喃喃说着:“太孙,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了,剩下的,看你的命了。” 暴风雨来得突然,下得极大。 但这场暴风雨丝毫不影响勋贵聚集街区一些人,像齐王府,此刻就仍是歌舞升平,热闹不已。 “哈哈哈!喝啊!这酒可真是好酒!再来一坛!” “来,美人儿,陪大爷我喝了这杯酒!哎,哈哈哈!好!美人果然痛快!再喝了这一杯!” “这舞跳得好!好舞!好腰!” 齐王府一个院落里,一群妖将正在敞开了门大厅里喝酒,享受。 一个个面容美丽动人的女子,或扭动腰肢在廊里跳舞,或陪在这群千户百户的身侧,与他们调情、喝酒。 扭动着的人类美女,腰肢就像柳条一般柔软,皮肤白皙,眼眸如水,光是投来一瞥,就让他们醺然。 虽动物与人类审美不太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化成人形的妖将,对美人儿的喜好就变得广泛多了。 同族的美人喜欢,人类的美人同样也喜欢。 据说还有狐狸精专门找人类书生呢!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妖将不仅仅是因它们喜欢美丽的东西,更因它们有能力将这些美丽的东西收入囊中。 相对于凡人来说,它们更直接,更痛快。 “富贵应在马上取。” 战场厮杀,弱肉强食,是妖怪更适应的法则,可以说,神策军横扫天下,就靠这这股悍气。 但也不是所有妖将都喜欢这种娱乐,更不是所有妖将都能在这种娱乐中不知疲倦,在不断歌舞中享受。 就有一个身着红袍的千户露出无聊的神情,突然起身向外去。 千户是真觉得有点闷了,虽歌舞好看,美酒好喝,送上来的佳肴都很好吃,但连着喝连着吃连着看,也怪无聊的。 “哎,许千户是觉得闷了,想出去啊?”旁坐着的妖将见他起身,与又一个妖将滴咕一句。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虽然齐王要求它们尽量不要外出,但它们这些妖将怎么会真听从一个人类皇族的命令? 别说是人类,就算是妖族内部听从的首领,只要不是生死大事,完全听话的也不会太多,毕竟,妖性桀骜。 所以,看到千户出去,就有同样的千户提声音喊了一声:“喂,老许,你悠着点,别搞出事!” 神策军这次来的是三个千户,余下尽是百户。 “知道了!”走出去的千户头也不回应着。 得了一声回应,剩下的妖将自然就将出去这事抛于脑后,继续沉醉于美女美酒之中。 “滋”一声,角门开了。 齐王府外面是一条街道,铺店堂肆栉比鳞次,有人挑着担子或推着小车,又或乘牛车,这其中有普通商贩,有各府仆从,也有公子小姐甚至是老爷太太,不同的人走在同一条街道上,融汇成人烟繁茂的景象。 哪怕此刻还在下着雨,只是雨势没那么大,可外面就已这么热闹了。 千户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了一丝叹息。 他外貌看起来与普通人无疑,普通人也看不出真身。 但他时刻记得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融入人类世界。 “要是我们妖族能这样就好了。” 千户安静看着,良久叹着,这是初代神策军的初心,曾经有许多妖将,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可惜的是,郑太祖用屠刀证明,与人类共存共繁荣,这不可能。 新一代百户千户,怕是更不屑这个天真。 才想着,突然之间,妖心勐一震,千户转侧过去。 一个少女映入眼眸,她看起来十五六岁,身形纤美修长,腰肢挺直,或有不少百户千户喜欢。 可下一瞬间,眸光对了上去。 “轰!” 所有声音消去,周围尽是云气,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初时细不可闻,渐渐越来越清晰,这是滚滚的雷声。 千户整个身体连同灵魂,都似乎化作无形的云气,随着雷声震动。 就一刹那,已穿越了千山万水,一处波澜宽阔的湖泊,已在眼前。 正文 第一千二十二章 这事我来担着 钦差大船 码头处于运河侧,建国后修缮,使得淤塞河道都挖掘拓宽过,因此沿河都是兴隆,铺店堂肆栉比鳞次,大宗货物增了数倍,虽笼罩着雨丝中,但还是有劳工上下忙碌着。 只有一处却鸦雀无声,明里的甲士,按刀而立,各站岗位,一个个像石人。 暗中弓弦预备,凝神所待。 “臣南兴郡知府柴克敬求见太孙。” 一个干瘦中年男人才上船,就被船上的肃杀给震得愣了下,毕竟是知府,明里暗里看得出,不由喃喃:“期门卫,真不愧是太孙仪仗……” 柴克敬也隐隐听闻些风声,可是心里慨叹,就算位极人臣一方诸侯,出警入跸起居钟鸣,也永远不可能获得这份尊荣。 这是君之待遇。 前面的人,已进去禀报了。 他老老实实站在外面,任由着细雨打湿举着的伞,噼里啪啦,他呆呆地盯着船侧的水面,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太孙请你进去。”不一会,那人出来,对柴克敬开口说。 柴克敬收起伞放到一旁,朝着拱了拱手,对方没敢受这一礼,避到了一旁,让他过去。 这样的态度,让柴克敬也是松了口气。 虽然柴克敬现在仍是南兴郡的知府,但其实是从俞林府知府贬了下去,降了一级,自然和以前不一样。 他来之前,心中忐忑,不知道太孙对折子和自己态度会是什么,但再不安,折子也递了,心迹也上了,人都来了,都只能进去拜见了。 想到这里,柴克敬提着衣摆进了船舱。 一眼就看见了大船舱,他目光一顿,就见着数十人正在噼啪打着算盘,计算着账目。 却也没敢多看,那些人正在忙碌着,也没有朝他多看,但柴克敬还是能感觉到,这些人中大多数人其实都在偷偷关注,虽眼睛没看向,但都注意着自己的动静。 柴克敬忍着不安,继续往里去。 到了一个接待舱,犹小厅一样,一个铜龟焚了香,鸟鸟御香从龟口冉冉散澹而开,使整个厅内弥漫着紫雾,平添几分庄严。 一个少年正坐在里面,低着头,翻看一本折子。 柴克敬一进门,就立刻叩拜:“臣柴克敬,拜见太孙殿下。” “你就是柴克敬?”苏子籍放下手里折子,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这人与听说过的样子略不同,听说柴克敬身材高大,相貌儒雅,有着一副很不错的外貌,哪怕在五官都基本端正的文官中,也曾有过美男子的美名。 但现在一看,这人都快瘦脱相了? 眼窝深陷,两腮也瘪了,个子看着倒挺高,但给人感觉也像细长的竹筒,看着就有些干瘦。 苏子籍又一想,这人是个倒霉蛋,虽还是南兴郡的知府,但因粮仓桉被弹劾降级,更可怕的是,张岱在虎视耽耽,眦睚挑剔,不查个山穷水尽,断不罢休。 有了这样环境,这个柴克敬怎么可能日子好过? 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可不就瘦脱相了? 苏子籍想到这里,就沉默了,越来越觉得,张岱甚是不错啊,已经逼的几个知府知县迫不及待到自己这里表忠了。 手中的折子,就是证据。 一日三唤,尖酸苛刻,鸡蛋里挑石子,就算是堂堂一方知府,柴克敬也撑不住了。 柴克敬却想得更多了,忙向上叩头,几乎是迫不及待说:“是,臣就是柴克敬,曾任俞林府知府,臣此番来拜见太孙,带上了全郡账册,愿一切听从太孙吩咐。” 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了几本账册,高高举过头顶。 有人过来,从柴克敬的手里接过账册,简单检查了下,发现没问题,就转交到了苏子籍手中。 苏子籍没有立刻翻看,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沿,一下又一下,仿佛是敲在了柴克敬的心头,让他心跳加速,心中越发不安。 他低垂着头跪着,太孙也没立刻叫起,也没问什么,这与所预想的场景都不一样。 柴克敬有些不安再次抬头看向坐着的少年,这才发觉,太孙修眉凤目,很是娴雅俊秀,可似乎太年轻了,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样子。 “记得太孙也有二十了?” 才想着,柴克敬有点胆怯的问:“不知……太孙是什么章程?微臣也好配合。” 他说完这话,太孙才再次垂眸看去。 “你的心,在这折子里,在这帐薄上,孤已经懂了。” 太孙摆了摆手,不易觉察的露出一丝微笑:“并且你办事尚属尽心,这点还是不错的,起来罢。” 这话一说,柴克敬暗松一口气,知道自己投名状算是被接纳了,不枉自己折子里不但表了忠,还把郡里的情况撕个透底。 “只是……” 太孙瞥了一眼柴克敬,起身踱了两步,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的雨点,良久方说着:“张岱虽是副使,但其实独立奉了皇上的旨意,孤也难以申饬。” “更重要的是,孤也不能申饬。” “张岱虽刻薄眦睚不能容人,可他办的事,却是正事,青黄不接时,直镜诚达等府等七百多里旱灾,十数万百姓受饥,虽孤没有亲眼看见,但是看了折子,心里很难过——赈济治贪,本是理所当然。” “再说俞林府‘霉’掉十五万石,虽你才任半年,可也有几分责任。” “是,臣知罪,臣听闻十数万饥民,也很是难过,更是惶恐……”柴克敬喃喃说着:“不知太孙,可有差事,让我戴罪立功,臣一定唯命是从,不敢有丝毫疏忽。” 这态度是很可以了,苏子籍满意的颌首:“你有这心,就是虔诚到了,别说是没有多少错,有错,孤也包容了。” “但是正事还得办,我的章程是,首先你是知府,得保证郡内运转平稳,不得有丝毫问题。” 苏子籍见柴克敬要说话,先摆了摆说,阻止了:“如果钱米到帐的话,你能不能办到?” “如果钱米到帐,臣还不能使南兴郡平稳,臣就提头来见。”柴克敬怕的就是财政,这一卡死了,就算是神仙都没有办法,现在一颗心落地,立刻应着。 “要南兴郡财政不坏,首先是划成公帐官帐的姑且不动,也暂时不追究责任,有关人员,一概戴罪立功。”苏子籍毫不迟疑的说着。 “是,臣率全郡上下,谢太孙大恩。”柴克敬连连磕头,又迟疑的说:“只是张副钦差那面,说是要穷追下去,一概收归粮库……” “这个就告诉他,让张岱来找我。”苏子籍斩金截铁的说着:“就说这事,是我来担着。” “不管是谁的责任,谁的过错,抽干净郡县藩库,是让大家都办不成事,吃不了饭么?” 正文 第一千二十三章 顶上去 “太孙……”柴克敬听了这话,突然之间,有些哽咽,怕太孙看见,连忙低首叩了下去。 为官也十年了,多少次听见的都是上级打太极,责任是你,功能是他,有几次听见上官这样斩金截铁能有担当? 何况是太孙? 苏子籍只点点头,也不多说。 多少官,以为这样,就是权术,就是高明,却忘记了一点根本。 多少王朝能兴,就是吊民伐罪,就是驱逐胡虏,就是扶大厦之将倾,救百姓与水火之间。 这就是顶上去。 多少人,能兴风雨,平狂涛,难道是他一人本事么? 不,是他得天下之望,所以才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为什么得天下之王,就是能顶上去。 汉朝梁大将军要放弃边州,结果才传出消息,一州就反,放弃了还指望边州效忠,是不是想的太好了? 戈地图的瓦解,其实说白了也是这样,改革本质就是一句话:“有些责任太重,老苏顶了许久了,现在顶不住了,也不想顶了” 于是,老苏就瓦解了 你顶上去,大家还咬着牙,捐钱捐命捐子孙,你都不顶了,大家凭什么再支持你? 戈地图以为撤军了,改革了,是对老苏省了许多包袱,可不顶了,就意味崩盘了 清朝也一样,不能顶住西方列强,立刻就天命转移。 历史选你,就是为了你能顶上,你不顶,你撤了,就应该下台,就应该死,就这样简单 权术再厉害也是枝叶,人主本质上是推上去的硬骨头,是顶骨侠,无论什么组织,什么国家,一旦不顶了,都会迅速瓦解 这不仅仅国家民族组织,就算是个人,也是一样,真以为缩在后面,能得人心,能得民望,能有凝聚力? “公帐官帐姑且不动,只是权宜之计,不使财政崩塌。” “粮库本是民脂民膏,落个人腰包的,却不能宽宏,誓要追究到底,柴大人,你有什么名单,可以递上来。” 苏子籍很平静说着,但这缓慢的速度,这平静的语气,所说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柴克敬曾是一府之主,岂会听不懂太孙的意思? 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要拿这些人开刀,抄家来填补亏空! 这样做可不可行? 若一定要说,抄家,用被抄来的财产来填补亏空,当然可行,而且不用动用别的资金,也不用再去清理犹乱麻一样的事,只需要手起刀落,快刀斩乱麻,就能解决这极大麻烦,这的确是个办法。 可问题是,这名单只要递上去,自己就完全是太孙的人了。 他要在这时就站队,还是彻底站队么? 柴克敬的确是遭了难,可他到底是个久经官场的人,知道这是极关键的时间,哪怕缓一分钟,也会给太孙心里入根刺,立刻磕头:“臣明白了,这就回去准备名单。” 苏子籍这才露出微笑:“好了,先站起来回话。” “是。”柴克敬站起来,恭恭敬敬站着,比起别的知府,他现在的态度,是苏子籍见过最谦卑的。 不过,谦卑归谦卑,柴克敬也不是什么都不问。 片刻,他就迟疑着开口问:“只是太孙,粮仓划入公帐官帐的,要不是给个名目,彻底变成公帐官帐?” “不可以,不需要。”苏子籍立刻沉声说着。 见柴克敬面现不解之色,苏子籍叹着:“如果正式变成公帐官帐,那你信不信,过几年,公帐官帐之外又有一倍的私帐?” “现在这样,才好。” 所谓的张居正“万历中兴”,是增了三十年国祚,还是减了三十年国祚”这命题,就是水平的试金石。 凡是认为他是名臣良臣者,尽是水平低劣的官僚和学者。 原因自己想去。 柴克敬听了就满是湖涂,只是应着:“是,太孙,臣明白了。” 随后,才想再说几句话,一抬头,就发觉太孙满脸疲惫。 柴克敬这人在之前没遇到这事时,就比较会做人,现在摊上了这样的事,就更是谨小慎微,更会看人脸色了。 他忙说:“太孙,若是无事,那臣先告退?待回去后,仔细想想,再把名单呈上来。” “那你就先回去吧,回去好好想一想,想明白,想清楚。”苏子籍颌首:“不过时间要快,你一起身,孤也要起驾去南兴郡。” “是,臣明白。”这次回答才响亮,柴克敬的确明白了,首先是自己速度快,大驾速度慢,其次是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因此要兵贵神速。 心中盘算着名单,柴克敬露出了一丝狞笑。 自己被皇帝申饬,又被张岱屡次传唤呵斥,就有大把的人不恭不敬起来,现在太孙既立了这主意,那自然公事私事一起办了。 见着到柴克敬告退,苏子籍闭目往后一靠,疲惫瞬间将他吞没,不由按了按眉心。 “三个郡,也足了。” 附近十三个郡,有三个郡,和柴克敬一样,敢于真的投靠,余下都是首鼠两端,迟疑不决。 可这就是他们的命。 自己要的是衙门运转正常,而不是他们真的很重要。 先前自己没有威望,没有章程,没有他们配合,是可能出大乱子。 可有这三个郡当实验田,既保持衙门平稳运转,又大砍大杀抄家灭族,再补足粮帐——自己的手段,自己的风骨,自己的立场,自己的章法,就全部出来了。 到时,余下十个郡,就算把知府知县一股脑全部罢了杀了,也不会全盘崩塌混乱——有大把的同知,县丞愿意顶上去,自己是只能任命“代知府”、“权知县”,可既然代了权了,还怕不转正? 而朝中大臣,也看明白了,看清楚了。 这就是自己给大臣交的翰林文章。 未必符合全部官员的心思,但至少可圈可点,特别是开国未久,锐气尚存的内阁大臣们。 也不需要期待他们“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只要使他们在关键时,能接受自己,就足够了。 只要这步坐稳,自己就是天下之君,谁能挑战自己? 就在这时,本闭目养神,突然之间身一沉,又一声声滚滚的雷声靠近,睁开眼,周围尽是云气。 正文 第一千二十四章 朝拜 苏子籍感觉到,自身似乎被拉入遥远一处。 一睁眼,就看到苍苍茫茫天水相连,水两岸都模湖,万顷波涛翻涌,掀起六七尺高的浪,巨大涡流已经浮现。 “轰隆!” 随着一声爆雷,整个天地都仿佛摇晃一下。 天空之中,乌云沉沉如墨,漫漫霭霭冉冉而起,并且越来越快速,越来越压得低,那种厚重且蕴藏杀机的厚重,几乎让人望着喘不过气来。 恐惧,来自于对天地力量的难以抵抗。 苏子籍立于万顷波涛之上,就看见一只幼女自涡流中出现,她似乎没看到他,只是踩着水,似乎这样很是有趣,精致小脸上笑容灿烂,噼啪噼啪的跑着。 “龙女……” 苏子籍看着她,微微侧脸,就发觉身侧处,一道虹光,落下了一人。 “周瑶。”苏子籍开口唤着。 她正是曾在太子地界见过一面的周瑶,此周瑶与彼周瑶,应该都算是周瑶,但也应该不算是周瑶了。 周瑶身着薄如蝉翼的霓裳霞裙,云鬓风鬟,仙姿绰约,苏子籍能感觉到她总在变化,哪怕是这一次见面,与上次见面时也有一些不同。 周瑶微躬身微笑了下,就目光一转,落在了远处的幼女身上。 明明是幼龙,与水是极其亲密的关系,在水上玩耍也不是可怕的事,但苏子籍却看到周瑶略有担忧。 为何担忧? 苏子籍有点诧异,目光扫过四周,勐觉眼前一暗,只见湖水之上,涡流上升,化成了风旋,瞬间转风车一样,不断激旋,水气都随风上升,势快力重,晃眼便是千百转,上升天际,与乌云相连。 “轰轰轰!” 风柱与狂涛并立,突翻滚的黑云中,雷电向往下而轰,只听一声,水面激起火花,数百米内鱼虾,突然之间炸翻了肚子。 “……” 眼见着幼女被卷了进去,似乎想回去也回不了,苏子籍似乎有点明白了她为何担忧。 她的目光一直追逐着在风暴中的幼女,见着她拼命挣扎,可怎么挣扎不出,渐渐,脸上长了龙角,尾巴也长出来了。 “轰” 一道闪电照亮了本是安静的水面,离着不远,似乎是一条渔船。 不知道为什么,它没有及时离开,只见一道风暴,整个船轰拍碎,隐隐有着惨叫,接着就是神色绝望的人和伸向天空的手臂,再接着,一切都被波涛吞没。 转眼,只有折断的桅杆,裂成碎片的帆。 苏子籍默默地,一动不动地站着,面对着这景观,果然听见周瑶指着弥漫大半个湖面的风暴:“风雷电雨,是权柄,也是负担,龙的第一要责,就是控制住,要是失控,就失了道。” “区区一艘渔船,算不了什么,真算也是它看见风暴还不立刻返程。” “可是,如果控制不住,这暴风雨越过湖泊,抵达陆地呢?” “水面倒罐,七百里尽为沼泽,这祸就大了。” 周瑶才说这话时,幼龙已不再维持人形,一道幼嫩的长吟在耳侧响起,她一跃而上,大放光芒,就变成了一条小白龙,在云间风中穿梭,像是在努力控制着风雨。 苏子籍知道这小家伙在做什么了,他看着在云间穿梭着的小肥龙,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画面,看着是有点滑稽有趣,实际上,任何一个知道幼龙在做什么的人,都不可能不紧张。 有人是担心她控制不住局面,有些则担心她控制住了局面。 噼啪落下的雨,雨已越来越大了。 本来就起来的风浪,同样变得越来越大,都冲起三米以上了。 苏子籍与周瑶的身边有着光圈罩着,不仅幼龙看不到,风浪与雨水也影响不到。 但苏子籍还是能感觉到风逐渐变大,天空中云变得更厚重,电闪雷鸣之声,不绝于耳。 一种不安的感觉,从心底隐隐升起,苏子籍感觉到,正在云中努力着的幼龙,很吃力。 但翻滚着的浪花,卷席的风暴,却又渐渐朝幼龙所在的下方汇聚而去,似乎有着控制的迹象。 这到底是在变好,还在变得糟糕? 苏子籍蹙眉看着,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突然,他朝一个方向看去,周瑶亦然,两人都看到不速之客的到来——有十数个衣着华丽男女,各持着仪仗,总数却八百,突然出现在了附近,一个个朝上空盘旋的幼龙朝拜。 “是朝拜?” 苏子籍蹙眉。可它们的朝拜,却仿佛加剧了什么东西的催发,苏子籍能感觉到一种更强的气势正在形成之中。 “可恨!”身旁的人冷声。 苏子籍朝着周瑶看去,就见她神色冰冷,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卷金色书册出现在了上面,一页页快速翻动,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一卷名录! 而这卷名录,本是空白,却似乎有无形之笔,正不断把名字添上去。 苏子籍再次对一个个朝拜的人看去,这些人给自己的感觉很奇妙,虽然不熟悉,但又觉得面熟,仔细回忆了一下,是了,这些人,似乎曾经在幻境的回忆里出现过? 至少有一部分是出现过——是水神? 这十数人,都是水神? 名录上增加的人,就是现在朝拜幼龙的存在? 这十数人还在朝拜,远处就又有一簇簇的人影飞过来,落在水面,一个个朝着幼龙继续朝拜。 名录上新出现的名字,骤然从十数个变成了二十几个,又一下跳到了三十几个! 光是这么一会时间,竟然来了三十几个水神? 而随着三十几个水神朝拜幼龙,苏子籍脸色一变,骤然看天。 “轰” 虽是白天,可天空已经一片黑暗,无边无际水面越来越阴沉,越来越巨浪汹涌,风暴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奔驰,闪电一次次划过天空,浪花向上争相翻腾,龙卷之势渐渐形成。 力量太狂暴了,苏子籍暗想,这可有些不妙了,龙卷风已经靠近了岸侧,只要一个倾斜,怕数里内,百姓立刻有灭顶之灾。 周瑶更是脸色微变,垂在身侧的手,都微微颤了颤。 正文 第一千二十五章 巨龙之影 “……” 苏子籍看向周瑶,见周瑶神色隐忍,手指微微颤抖,顿时了然,她虽然仍在忍着,但显然已快要忍不住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眼看着水气融入越来越多,水神们还在动作,周瑶衣袖飞舞,不是风在吹拂,而是她自身已快要压不住了。 但她身形才微动,不知道想到什么,竟又止住了,只着盯着远处,冷笑着:“好,好!” 目光能杀人,怕是那群水神已被周瑶分尸了。 现在也一样,苏子籍当到了太孙,自然了解君王的立场和想法。 就算这群水神,有功德之神,有可谅之情,也必须一概处死,无它,要是放过,岂不是人人都是乱臣贼子。 这些神,死定了,除非现在就有神反水。 只是,或是走龙不许外力干预,所以她才隐忍。 此时已漫天黑云,雷声轰鸣,凉风习习,“唰”一声,大雨如注,天空就变的黄昏一样晦暗。 “下雨了,下雨了!快出来啊!下雨了!”随着风雨蔓延,陆地上的村庄里,一个个人出来,抬头望天,露出欣喜。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搓着手,高兴地对着儿子们说:“看吧!才播了晚稻就下雨,连灌既都省了,这可真是一场及时雨啊!” 灌既这活计,真不是省事的活计。 有灌既的风车的人家还可,没有的话,一担担跳水,哪次播了稻子后灌既,不将人累个半死? 这次能省了这事,自然是让人很是高兴。 尤其是最初落雨时,雨势不大不小,看着就是一场瑞雨,这样的雨,能将地面滋润透了,却不至于泛滥成灾,百姓自然是欢迎。 “回头给龙王爷上香,磕头!” 就连一些孩童,都跑出来,在雨下嬉闹,被大人们呵斥几句,驱赶回去。 成年人也不敢在雨中久待,雨是好东西,但淋雨容易生病,农民生病了,哪里有钱看病? 受了风寒,不仅是让钱财受损,还可能拖成大病。 就算是贵人,也经常有不治的事。 于是,热闹一番的人纷纷回屋,隔着门窗,听着外面噼啪雨声,露出会心的笑容。 “咦?雨好像变大了。”忽然在某一家,有个农民侧耳听了听,开口说着,不由皱起眉。 不,不是好像,是真开始变大了。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变大,隔门窗墙壁,呼啸声都开始听到了,这是起了风了。 轰隆!轰隆!轰隆隆! 一阵阵的雷声震天响,震得门窗乱抖,震得大地在颤抖。 这样的声势,让人光待在屋里听着,都觉得心中不安。 怎么回事? 之前他们也看了,觉得最多是一场大雨,可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像普通大雨,这雨是越下越大! 有人忍不住打开门,朝着外面看去。 “天黑了!”随后传来了惊呼声。 人们屏住呼吸,抬头望向天空,只觉得在这一刻,心脏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捏住了。 就见天空似乎在下沉,压下了厚重的云层,乌压压的一片,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幕光是这么看着,就令人胆战心惊,只觉得有一种压抑的气息正在不断增强,不断蔓延。 原本只是普通中雨,可才过了这一会,雨势明显变大,而且还是越变越大,但天上云层丝毫不见薄弱,仿佛有着更多雨水储存在上空。 初时还能看到雨中的景物,可过了一会,茫茫的一片,已经让人看不清雨中的一切了。 轰隆!轰隆!轰隆隆! 天空之中,闪电乱窜,雷声轰隆,就连这雷也是越来越大,震得人心里发慌。 “爹!娘!我害怕!”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发出哭嚎声。 但所有知道暴雨可怕之处的农民,都没有理会,仰头看着天空,心里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顾不上去安慰受惊的孩子。 应该不会雨大成灾吧? 这个时节,应该不会出事吧? 才刚播了晚稻,可千万不要出现洪灾! 农民心惊了,望着天空,暗暗祈祷,却都无可奈何。 他们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只能是默默害怕着。 “很好,快向龙君朝贡!” 已朝拜过幼龙的水神,层层叠叠的水雾,似乎云气一样,不断向漩涡而去,而一旦水雾靠近,立刻被漩涡卷了进去,罡风旋飙,甚至发出锵然之声,倏尔晕开,大圈套小圈,向外面散开,在上面化成了不断厚重的云层。 穆河水神见有的水神迟疑了,速度慢了,抬头看了一眼云层,立刻吆喝:“快,快贡上去。” “咱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好?”并不是所有水神都觉得这么做是对,有一个皱眉看着风起云涌,觉得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拔苗助长了? 若幼龙还不能掌握这么庞大水气,会不会出现什么不好的结果? 穆河水神立刻解释:“不要紧,龙君要行龙,最重要的是水势,只有水势上去了,才能成功,我们这么做,可是为了助龙君一臂之力。” 穆河水神说着,心里却同时想:“我所说的话自然是没有错,可若是失控了,幼龙可就要失道了。” “是么?” 别的神也不是傻瓜,有的神已经停了手,可才寻思着,原本给人一种十分危险随时可能大爆发的云层,突然变了。 “变了!变了!”有神惊喜的说着。 有少数水神是真心归顺幼龙,也是真心想看到幼龙能助长威势,但数量并不多。 “嗯?” 苏子籍负手看着,只见漫天龙卷本是混乱,这时,突然之间幼龙发出一声怒吼,宛若实质,她的背后显出隐隐的巨大龙形,盘踞空间,这巨大龙形一出现。 “轰隆!” 下一刻,顿时狂乱的风雨雷电,立刻冰雪遇太阳一样融化,取而代之的是黑压压的雷云,水光弥漫,由近而远。 “轰隆隆!” 水光和雷光,生出变化,汹涌,澎湃,连绵,森森立立,层浪叠光,连绵无尽,重重叠叠。 乍一看,若大海席卷,铺开如画,似乎一切都在可控之中。 “不,怎么可能?” 穆河水神豁然起身,它自是别有心思,看到这一幕,直接惊呆了。 正文 第一千二十六章 龙一开始就是龙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正文 第一千二十七章 为你欣慰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正文 第一千二十八章 字字如铁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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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正文 第一千三十章 舍身不足信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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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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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律笑着:“太孙说,科举乃是规矩里见神采,其实字迹也是,这等规矩还可,神韵不足,就落到匠工里去。” “大凡秀才也如此。” “这还罢了,要是苦心就学,还能进步,怕的是既然太过匠气,然后有人就以丑书,怪书为荣。” “这就难登大雅之堂了。” 这话对余律和方惜来说,自然极是平常,但商秀才听了,“轰”一声,真如醍醐灌顶,浑身一个寒战,突然之间想起大人的说话,一对应,看似不同,却丝丝入扣,精妙异常。 “是了,我就是文章写的平常不出采,所以才想攻读诗词歌赋的杂学,增益色彩,不想却被认为是杂学混淆,正学荒废,难登大雅之堂。” “我要是早知道,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商秀才牙齿迸着,突然又想:“这不能怪我,是这些人保守秘密,不肯广而告之,才使天下人都不能明理进学。” “我杀他们,乃是替天行道,诛一学蠹矣!” 想到这里,商秀才的心,终于略略平静了下来,才定神看去,只见帐本到来,让一直没能有大进展的两人,一下子如获至宝! 二人连水都顾不上喝,就已一笔笔计算起来,连算盘都打的噼啪响。 明明半月前还是不懂细务的进士,现在却连庶务都精通了,这等人不死,何有我等贫寒之士出头? “噼啪,竟是如此……” “天啊!真是混账!” 余律和方惜一边算着账,忍不住皱眉,时不时骂上一两句,实在这账上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震惊。 方惜算着算着,实在是忍不住了,直接拍案怒着:“竟有如此无耻贪婪之官!” 这县尉陈达,不过是区区县尉,竟这样大胆! 别人都是贪个十分之二三成,此人反过来,贪了六七成! 更令方惜感到愤怒的是,陈达不仅是大胆,通过新粮换旧粮,再勾结官绅伪造名目,尽然还真贪成了! 方惜的怒骂,让沉浸在算账中的余律,稍稍回过神。 余律揉了揉太阳穴,虽精神亢奋,让他感觉不到疲惫,但一回过神,脑袋就有些钻心的疼,不得不稍稍停下,缓解一下这种不舒服。 与此同时,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这卷账本上,也忍不住有些怀疑。 这份账本,来得也太多太实了。 这中机密账本,商秀才到底是怎么得来?真的能这么轻易得来这么多周密资料? “你这帐本是哪来的?” “帐房的辛先生,是搞老了帐,只是一次不谨慎,却被县尉陈达辞退,还打了10水火棍,他怀恨在心,所以我花费了点钱,就弄到了。” 这有可能,但是又太凑巧了。 余律有心想再仔细询问一下商秀才,毕竟账本看着的确很真,可这事涉及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可怕太严重了,必须要尽可能问清楚,问仔细了才成。 正要问,目光落在商秀才的脸上,余律又是一顿。 商秀才低垂着眉眼,虽看起来比醉酒时要体面很多,但莫名竟给了余律一种十分狼狈的感觉。 这种狼狈,不是在表面,而是在灵魂处。 再凝神去看时,那种感觉顿时不见了,只能看出商秀才似是心事重重。 余律在心里叹了口气,商秀才明显状态不好,也不好在这时去追问账本的各种细节。 “商兄……你还好吧?”不仅不好立刻追问,余律不由关心地问了一句:“你办了这事,有什么困难,就和我们说说。” 才问一句,突然之间,外面传来嘈杂,就听着有人惊呼:“着火了,着火了!” 正文 第1279章 等夜壶满了再处理 第1279章 等夜壶满了再处理 着火了? 这一声十分尖锐,竟让冷不丁听到这一嗓子的余律打个哆嗦。 他下意识朝着窗口望去,还好,目光所及的窗外,并无黑烟滚滚。 鼻间也并无燃烧的味道,等到他与方惜都趴到窗口张望,也没发现这座客栈或周围有火光冲天的景象,就算着火,也必然不是挨着这家客栈的邻家。 这让二人松了口气,至于谁家着了火,这样的事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也就没往心里去。 本来也这没什么,可他们已回转坐下,正要再说话,就突然听到外面的人再次喊了起来:“是商家着火了!” “什么?!”这一次,连商秀才都腾一下站了起来。 其实方才听到第一声喊时,他的脸色就一下变的煞白,但那时余律和方惜都没注意到脸色,那时商秀才也忍耐着并未站起来。 直到这一刻,商秀才猛站了起来,模样也终于被二人看到了。 二人心里咯噔一下,商家,这座客栈位于县城较偏僻的地点,而商秀才住的地点,也是在这一个坊内。 商秀才刚刚带着账本过来,就有“商家”着火,这个商家,还会有第二家么? 怕不是县尉陈达的人在找账本,因此纵火! 方惜忙看向余律,余律也顾不上安慰商秀才,只急急说:“快!出去看看!” 三人跑了出去,跑出去时,余律和方惜还没忘了将放在桌上几卷账本都塞入怀中。 方惜还在下楼时,对着跑在前面的人说:“未必就是商兄你家!或是别人家!” 但连说这话的他自己都不信,商秀才一言不发,只沉默着冲出客栈,朝着自己家跑去。 都不必跑到近前,跑出几百米,三人就都看到了火光冲天的小院。 “别立刻过去。” 躲在远一点地点,商秀才红着眼,却伸手阻止二人靠近。 已围了上来的几个邻居,有的提着水桶往里面泼水,但火太大了,即便是所有人都提着水桶来泼水,也无济于事了,随着轰一声,房屋直接倒塌,更大的火直窜而起。 这种情况下,便是下大雨,能将房屋给浇灭了,里面但凡有人,也不可能还活着了。 “别急,火很快就会灭。”余律眼神一沉,按住商秀才的肩说。 方惜在得到余律递过来的眼神,立刻醒悟,也按住了商秀才。 这种情况下,燃烧着大火,没有几个时辰不可能熄灭。 救火来不及,可不能再让活人去送死。 “商娘子呢?商娘子是不是还在里面?”有人惊呼着。 余律顿时暗道一声不好,也不知道除商娘子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商家人在里面。 就在这时,烧了一半的木门,哐一声倒了下去。 本来站在外面只能看到燃烧着的小院,以及屋子窜起来的大火。随着木门倒塌,院中的一切,都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啊!那是商娘子吗?!”有人尖叫着:“有人死了!” “死人了!” 余律和方惜都看见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就倒在正屋门口,半个身体在里面,半个身体在外面,一只手还保持着向外面伸出姿势,但已烧得焦黑了。 看身形,看还没彻底无法辨认的脸,分明就是商秀才妻子! 商娘子! 更可怕的是,她几乎全裸! 哪怕早就有了猜测,猛看到尸体,三个人都僵立,余律和方惜更是大睁着眼睛,目瞪口呆。 “快报官,快扑水隔离。” 刚才还来救火的几个邻居,这时发现火苗已朝着周围蔓延,都连忙回家救火。 商秀才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卷账本,直接塞到了余律的手里,对余律方惜急急说:“听闻陈达的后台是郡尉韩承毅!” “这或是陷阱,你们不能去。” “可我,有我妻我儿在里面,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 说完,突然就甩开两个人的手,朝着住宅冲过去,半路将外袍脱下,人才窜进去,还不等外面两人反应过来,在燃烧着火院子左右,竟然出现了几道人影,有烟雾遮掩着,看不真切,但绝对是活人! 这几个人中,有人冷笑:“果然是你,等的就是伱!” “啊!是你们……唔……” 商秀才要大叫,却被捂住了嘴,拖了进去。 除余律方惜外,别人要么就是被尸体给惊得跑开,要么就是去救自家的东西,唯有他们目睹了这一幕,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几乎是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这件事就已是发生了。 由于人被拖了进去,还有烟雾,所以根本就看不清发生什么,只能听到之后就传来了一声声惨叫,正是商秀才发出来。 更有着喝问:“帐薄哪去了,你交给谁了?” “该死!”方惜叫一声,就要冲进去。 余律一把抓住了他,急急说:“别,别去送死,走,我们出去,才能为他报仇!” 才说着,就看到烟雾之中有几道身影冲出。 “外面肯定有人接应!” “快搜,搜出来,打死!” 不用猜,涌出来的人,必就是杀人放火的凶徒! 此刻不远处,相对陌生的人,只有自己两人,若被发现,难免会被杀人灭口! 这一刻,就连方惜也不再坚持,两人再不迟疑,对视一眼就立刻朝着远处跑去。 跑出几十米,周围有了人,因着怕大火烧到邻家,附近都乱糟糟,有人跑来跑去,两个混在了其中,危险顿时就分散开,想必从院中冲出来的真凶,没有看到两个,应该追不到。 附近的一座高楼,三楼处窗口站着几人,看着距离此楼不远正在火中燃烧的小院,其中一人看着半条街混乱,竟觉得挺有意思。 见旁人呆呆望着,他轻轻拍了拍脸,轻笑:“放心,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的举人功名,我包了。” “……多谢大人。”被拍了脸的人,低声回话,听声音,竟然就是本该被抓被打的商秀才! 此刻的商秀才,身上多少有些脏污,那人听应了,满意让他退下去。 旁站着的一人,见着商秀才失魂落魄下去,心中不屑,都选择了功名,还做出这样的姿态给谁看? “商娘子味道不错,特别是听见她丈夫把她卖了,那表情真不错。”收回嘲讽的目光,这人收敛了回味,端容问着:“不过,这人真能忍啊,我特地给他看了他妻子的裸尸,他竟然还忍了——这等人,为什么不杀掉?” “因为这等人再阴忍,也没有力量,给他一个举人功名又如何,这等甘心当夜壶的人,其实也很难找。” “现在出身低,又有这把柄,要升官,就得给我们办脏事,等夜壶满了,再处理不迟。” 中间一人冷冷一笑:“每个夜壶都觉得自己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最终能反杀,可惜,我们早就有程序,等他们达到一条线,就被处理了,永远不会有报仇的机会。” 数人都是颌首。 普通人都觉得忍辱负重有用,其实,自第一个忍辱负重案例造成巨大损失案例后,这等怀有隐患的夜壶,无论多少出生入死,无论多忠心耿耿,都会在将要获得能报复的力量前就被处理掉。 “大人,如果方才余律和方惜冲出去,我们会怎么样?”又有人问着。 中间冷笑:“那就打死一个。” “我们要的是闹大,而怎么样闹大,其实区别不大。现在……虽然两个都活着,但活两个,还是有点多了,最好……只活一个。” “余下一个,才能义愤填膺,为国捐躯嘛!” 正文 第1280章 我必杀你 第1280章 我必杀你 商家在的胡同里,几道人影晃动,周围是邻居的惊骂,连着房屋有一些被飞过来的火星子,有的已着起火来。 大家忙着给自家救火,已顾不上最初着火的商家。 隐藏在火灾中的杀机,唯有被搜寻的人才能感受到。 “可恨,实是可恨。” “不但杀人,还放火,难道不知道,一旦失控,就要焚掉半个城池么?” 古代因建筑以木质结构为主,故发生火灾时,极易迅速蔓延,造成巨大的损失。 有些火灾是天灾,有些却是人祸。 前魏御史台吏杨浩家失火,在风作用下,大火迅速蔓延,导致5万余户受灾,直接影响人数18万人,其中还造成近60人死亡。 皇帝大怒,即使有宰相等大臣求情,还是将杨浩斩首,并且诛其家族40人。 本朝庆武八年四月二十三日,京城一处酒坊失火,太祖震怒,后经调查,一官失职,判以极刑。 因此故意放火,与谋反同罪,死,并弃尸不许收敛,即使不是故意纵火引发火灾,但造成严重后果也同样死罪。 就算不是京城,地方上,也有不小罪责。 放火烧屋而盗取财物者,放火故烧官房及公廨均斩。 诸失火及非时烧田野者,笞五十,流五百里。 “丧心病狂,莫以此甚!” 余律和方惜的心脏砰砰砰乱跳,若不是第一时间就找到一个出口,蹿了出去,怕是已被人堵在了胡同。 若是那样,以这种敢放火的姿态,自己等人怕是九死一生。 不,真被那些人追上,两个必死无疑! 那些人竟敢这样光明正大放火杀人,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 “现在才知道,下面官吏的猖狂。” 就连方惜都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这种恐怖,顿时大半天真一扫而空。 这一片区域离着城门近,更挨着码头,两个人连客栈都没回,生怕被杀人灭口的人给堵在客栈里,一逃离商家,就立刻朝着码头狂奔而去。 “这里已不安全了,必须快走!”余律急急说着:“幸亏,我们留了点心,预备了一条船。” 余律虽然也读过历代查粮仓的失火案,以及官员“非正常”死亡,但是他还是不信的——朗朗乾坤下,竟有此事? 不过此人虽不信,生性谨慎,也不差钱,故买了一条船,还派了仆人在上面,一旦有用,就可立刻出航。 不想,真的用上了。 “快走!” 只要上了船,那些人自然不能再追上。 就算追上,水路快速,抵达下个郡县,亮出身份,谁敢杀官? 微服实在使不得。 余律这么一想,二人速度更快了一些,哪怕喉咙因狂奔而有腥甜,两条腿也沉重起来,但两人谁都不敢停下来。 谁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已发现了他们,是不是已追了上来。 生死事大,死了就真死了。 沿途大街小巷胡同栉比鳞次,不少人看见浓烟惊呼,但也没有太震惊,转眼就看见了码头,码头停了三十几艘船,有的载着西瓜甜瓜蜜桃等,更是搬运正常。 大家都干活,谁理会远处浓烟。 船只就在眼前,方惜险些跌了个跟头,被余律一把拉住,硬是扯着跑完了最后这一小段路。 “快!快上来!” 余律先跳上了船,一抬头,竟然看到几百米外有狂奔而来的人群,顿时脸色大变,急急朝着方惜伸出手。 方惜的手搭在了余律的手上,被其狠狠一扯,两人直接跌在甲板上。 “快开船!” 余律随手抽出匕首,狂砍两下,绳索砍断,失去了束缚的船只朝着远处飘去。 甲板上的动静,已吸引了船舱里的仆人出来。 二人的心这才落了下去。 虽然追上来的人不少,但现在不是两个人了! “开船!”余律急急吩咐,而仆人一看这情况,立刻就升帆。 随着船只朝更远河面行去,就算那些人追到岸边,也不可能在没有船只的情况下追上了,余律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朝方惜看去,两个人面色苍白,脸上都不由浮现出了一丝侥幸。 幸亏早有准备! 才升起这念,从岸边传来的一道声音,一下就吸引了方惜的注意。 方惜猛看过去,看到的就是追上来一人,竟在岸侧拉开了弓,在望过去时,弓已被拉弯,箭在一瞬间直射了过来! “小心!” 方惜尖叫出声,而就在电光石火一刻,除了尖叫声,他隐隐还听到了一声急促的狐鸣之声! 岸上弯弓射箭的人,已将箭射了出去,弓却在一瞬颤了下。 噗! 甲板上一人应声而倒,转眼一看,被射中的那人正是余律。 “啊!”方惜目眦欲裂,眼看余律倒地,轰一声,整个脸都涨红,又转眼变成了铁青。 “狗贼!狗官!我必杀你,灭你满门!” 方惜冲着河岸上的人怒吼着,青筋都蹦起来了,似乎一瞬间,本来的理念全崩了,只剩下怒火和悔恨。 “杀,杀,杀!” 岸边的人没有继续射箭,船只已经远离射程,并且现在都有了防备,他们只是冷冷冲着方惜看过来。 “大人,大人!”见方惜甚至想要冲下河去,旁人抓住他的胳膊,拼命拦着。 “不,不!”方惜直接跪在了余律的尸体旁,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唯有眼赤红着。 十多年的情谊,作表兄弟,两人的关系甚至比亲兄弟还要好,毕竟在他们这种门第,便同姓的族亲,也可能为了利益背后做点手脚,唯有对方,既有着血缘关系,又有着同窗情谊。 他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走下去。 两人一起中了进士,刚刚开始了做官,无论这一次是不是能立下功劳,他们还年轻,还可以有更广阔天空去翱翔。 不想,今日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若早知道…… 方惜咬着牙,赤红着眼回望码头的方向:“韩承毅,不管你是谁,不管后面还有谁,我必杀你!我必杀你啊!” 心恨欲狂。 突然之间,方惜满是腥甜味的口中,体会到了历史上,为什么动不动就诛杀满门的事。 实在,不杀韩承毅,不灭韩承毅满门,心实不甘啊! 正文 第1281章 齐王可乱乎 第1281章 齐王可乱乎 吼完,方惜目光落在倒在面前的尸体,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现在该怎么办? 虽说是发狠要报仇,但余律的死,就像将他脑袋放在铜钟后又重重敲击了几下,正嗡嗡作响。 他已是没办法去正常思考了,连眼前的尸体,都仿佛出现了重影,甚至是……动了! 方惜泪眼婆娑看着,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不然,他怎么会看到已死的余律竟然微微颤动,还睁开眼朝着他看了一眼,一眼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无奈? “我……我还没死呢……”倒在地上的人,脸色煞白开口。 听到声音,方惜表情再次一僵,看起来一下就从悲痛欲绝变成了懵懂,眼泪还挂在脸上,低头一看,正与余律的目光对上。 “你……你!你没事?!”方惜大喜。 “快来人!快来人!” “拿金疮药!” “快拿药来!把药都取来!” 方惜连忙喊人,等金疮药、内服药都被取来,仆人对余律的伤势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下狠手来拔箭。 不知是不是真命不该绝,这箭正中余律左肩,一穿而过,力道是真的吓人,对面都已冒了箭尖。 从位置来看,明显能看出,射箭的人是冲着余律的心脏射的,但这一箭射偏了。 可就算是射篇了,因是穿骨而过,要拔箭,怕也要疼死人。 就算是处理过刀伤箭伤的人,看着这一箭,也直搓手。 他们是既怕一个弄不好,让余律这条胳膊直接废了,要知道,这样严重的箭伤,是很容易感染化脓,就算箭上没毒,这伤也不好养。 二是从骨头里拔箭,这种疼痛,别说是一个文官,就是他们这样五大三粗的人也受不了。 余大人真的能忍得了,不会被活活疼死么? 方惜不断催促,就得到这几人忐忑的回答。 反倒余律这个受伤的人自己开口:“……拔!” 几人对视一眼,额头都有点冒汗。 但人家自己都要求拔箭了,他们还能说不拔? 那就拔吧! 良久,几个人,有按着余律身体,也有握住箭,慢慢往外拔。 余律的嘴里咬着一截木头,身上已像是被水浇过一样,湿漉漉的,全是疼出来的冷汗。 直到到了最后关头,握箭的人一咬牙,狠心一拔,被按着胳膊跟腿的余律,像一尾正在被人刮鳞的鱼,疯狂挣扎,随噗一声,拔出后喷出来的鲜血,也让周围的人松了口气。 余律的身体直接落了下去,咬着木头的嘴里已血腥一片,脸上都快没有活人的脸色。 方惜对这种事毫无经验,帮忙都无从帮起,只能在旁干瞪眼看,直到这一刻,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箭可算是拔出来了! “上药!快上药!”方惜深呼吸一口气后,立刻吩咐给余律上药。 哪用得着方惜吩咐? 旁人早就忙碌起来,上药、包扎,速度快,包扎得也很是熟练。 “现在怎么办?”等余律被人抬着往船舱里去,方惜跟着,一脸焦躁地问。 两人虽是表兄弟,年纪相差不大,这次做官也一起,是一对搭档,但在思索事情上面,方惜远不如余律,可以说,若两人是一个,余律就是这个人的“脑”。 而行动力比较强的方惜,则是这人的“手脚”。 “脑”现在变成了这样,“手脚”顿时就乱了。 “去……去太孙处!”余律眼前已经黑了,挣扎着交代:“这事,单凭我们难以处理了……” 还没有说完,余律就再也撑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啊!” 方惜忙用手去碰鼻息,发现余律只是昏迷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余人抬着余律去船舱休息,方惜才感受到后怕,脸色又青又白,浑身直抖,仆人想扶他进去,他一挥手打开了:“我要静静。” 方惜看着越来越远的岸侧,咬着牙,想起了被烧死的商娘子,想起了被人拖进去打死的商秀才,想起了刚才以为余律死了的心情。 渐渐的,脸上浮出一丝阴冷的狞笑。 “太孙教诲,我一向不以为然,现在才知,我以前是多么幼稚。” “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去太孙处,太孙处规矩重重,哪由得我主意,我把余兄送去太孙处,太孙有御医,必会妥善救治,也没有人能在太孙处,再伤害到余兄。” “而我,去张岱处,他也是钦差!” 张岱有兵,更是性格刚烈如火,而自己不但急需要力量,更需要这敢打敢杀的性情。 “我的的证据已经有了,只要递上去,张岱就敢杀韩承毅。” “可事实上,张岱主持粮仓,哪能亲自去,那就是我去,这正合我意,我说杀你就杀你,说抄你家,就抄你家!” 方惜狞笑猛的加浓,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周围的人毛骨悚然。 南兴郡 十二人持着龙旗宝扇牵引,纛车前进,一百二十个侍卫手持长刀弩弓护卫,更有仆人跟随,三百余人浩浩荡荡,沿途人群或远远避开,或直接跪伏在侧。 事实上跪伏在侧的都相对危险,两侧骑兵虽面带一丝疲惫,但虎目如电扫视,弩弓已经上弦,沿途只要稍有动弹,立刻射杀。 “不错!”青帷略卷起,苏子籍坐着看去,带起了微笑,对这情况很是满意。 无论这世界还是别的世界,无论什么时代,大部分黔首,大概自己是纯粹被压迫的阶级,因此对秩序和体制很是痛恨。 这是人之常情,并没有错误。 可他们幻想里,自己当官当王,却总喜欢废除了跪拜,又或微服而行,这就是十足蠢货了。 别的不说,肉体上废除跪拜,为了弥补,就得在精神上十倍叩拜,这点他们是看不懂了。 吱呀吱呀,车轮碾压地面,苏子籍问着:“到哪里了?” “禀太孙,已经临近南兴郡城门四十里,这里是六氓乡,还有一个半时辰可抵达。” 就有伺候在侧的姜深躬身说着,心中纳闷,天气这样炎热,可靠近了车,就觉得清凉,难道是车内放了冰盘? 可自己是随从官,没有记得放冰盘呀! “天色尚早,令休息一个时辰再走吧!”苏子籍看了看天色说着,自己倒不热,清风徐徐,可一眼看去,人人汗湿重衣,特别是甲兵,这样炎热,还穿着甲衣,实在辛苦。 左右,地方已快到了,今天闭门前,必能赶入城。 “谢太孙。”姜深也不由暗松口气,立刻传达命令,这一声令下,人人欢呼,连甲兵都不由松了脸。 车队的人要休息,自然寻了路侧的小树林,这里有树荫,将牛车停在树荫下,人陆续下车在树荫下坐着,而骑马的人也翻身下马,将马缰绳系在树上,一面让马自己吃草喝水,一面喝水吃干粮。 一道白影一闪而过,钻到了一辆牛车的车底,拉车的牛似有所察觉,有点受惊了的踢了踢蹄子。 曹治在外面巡查,朝牛看了一眼,又看看四周,没发现异样,就继续扫视而去。 就见着杨字墨,虽也带着疲色,可依旧不解甲,只是在马扎上喝水,而彭国忠已经不行了,脸色苍白,侧躺着。 车底下面,狐狸略歇下,小心翼翼感受着,就继续朝着前面奔去。 在一辆牛车的车底下,它嗅了嗅,嗅到熟悉的气息,就是这辆! 下一刻,牛车的青帷被狐狸爪子撩开,狐狸骨碌一下就钻了进去。 说来也奇怪,现在本是闷热时,它不是普通狐狸,这一路跑,也感觉到炎热,几乎想把舌头都伸出来了,但进了这牛车后,却感觉到了车内的清凉。 “唧唧!” 狐狸舒坦眯了眯眼,就立刻朝着坐在里面的苏子籍叫了两声,取出了一卷纸。 “是么?终于发动了呀?” 苏子籍细看了,摸了摸狐狸脑袋,若有所思。 虽然对方谋算被自己给打乱了节奏,导致过程有些生硬,只需要去细想,就会感觉到其中违和之处,可对方还是发动了。 “迫不及待,指鹿为马了。” “余律和方惜是表亲,情同兄弟,杀其中一人,就是要逼余下那个失去理智。” “而相对余律来说,方惜更年轻,更意气用事,所以杀余律而留下方惜么?” “对方,情报不小,这点都知道了。” “记你一功,救了余律。”苏子籍说着,手背上,细细的青筋绷起,一丝震怒闪过眸子。 要不是自己安排,自己就要痛失一友了。 这些人,简直是对自己两记耳光。 不可忍,也不想忍。 “唧唧!” 狐狸缓过气来,又指着字说着。 “你说方惜把余律送我这里,而自己去了张岱么?”苏子籍略有所思,稍有意外,却也并不震惊,只是笑着:“看来,方惜是要黑化了。” 爱之越深,恨之越切。 这大概是年轻人的通病,一不小心就黑化了。 “唧唧!” 狐狸叫着。 “不要紧,方惜就算去了张岱处借兵杀人,也一切在我掌握中。” 同样杀人,张岱的杀人,只能说一团糟,而自己杀人,却明正典刑,恰到好处,是一篇文章。 皇帝要闹大,然后问罪,自己何尝不想闹大,然后使人人以为,自己脱身不得时,行雷霆之事呢? “你去传话,就说,蜀王可囚乎,齐王可乱乎?” 正文 第1282章 去了张岱处 第1282章 去了张岱处 “幸安排了狐狸,关键时救下。” 苏子籍这样想,再次叮嘱面前的狐狸:“一旦余律来了,派跟随的御医治疗,还有,你监督郡内官员动向,有谁有异动就报告我,由我来进行收网。” 狐狸唧唧叫着,苏子籍不由微笑。 柴克敬未必能把控全局,自己得加上一局棋,身是政治18级,他清晰的明白,起点非常重要。 许多人不明白,第一步在哪,决定着一半。 等到狐狸离开,苏子籍重新拿起书卷,却一页都看不进去了。 他目光放空,喃喃:“上次还说张岱杀人,这次怕是我杀的更多了,不过,丢给张岱,不知道他杀不杀——这是他最后机会了。” 才这样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马蹄,侍卫骑马到牛车旁,对牛车里的苏子籍禀报:“禀太孙,南兴郡知府柴克敬已在城外十五里处恭迎车驾。” 柴克敬啊…… 苏子籍收回思绪,嗯了一声,表示已知道。 “出行罢!” 南兴郡·郊区·迎宾亭 人黑压压一片,虽然是接近黄昏,并且有专设的凉棚,可炎热的下午,还是使人人汗湿重衣,可谁都怠慢不得。 这是柴克敬和郡内百官带全副仪仗,专候太孙大驾。 不是不可以更远,可朝廷有制度,迎圣驾不过二十里,太孙太子十五里,诸王及高出三品以上者十里。 为什么不迎三十里,五十里? 车马行走,一般就三十里,总要日落前迎到住所。 这些官员其实大半都有自己衙门,或大或小,坐在凉棚下吃茶没吟又或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柴克敬不动声色,看了看一侧同知武志忠。 同知本是知府的副职,正六品,每府设一二人,无定员,负责分掌地方的一项,办事衙署称“厅”。 这武志忠主管通郡粮盐大政,本受知府控制,可自己受皇帝呵斥,是降了一级调到此郡,因此竟然隐隐控制不住。 更可恨的是,不少属官与之过从甚密,早已一孔出气,对自己阳奉阴违,想到这里,不由瞟了一眼不远处官员,露出一丝狞笑,又低头喝茶掩盖了。 武志忠也在喝茶,但却心神有些不安,也瞟了一眼柴克敬,恰看见了这一丝狞笑,心不由一跳。 太孙来者不善,这是早就知道,可就算这样,也难以抗拒。 又看了下众官,心稍安。 这些人都拿了好处,都有把柄,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希望能把太孙糊弄过去罢。 柴克敬率官迎接,自然有人打探苏子籍行程,探马穿梭飞报,一个快马滚鞍下来,用手遥指:“太孙已在五里处!” 柴克敬在凉棚中站出来,看时,果见前面隐隐的人群,当下就命:“奏乐!” 顷刻间鼓乐大作,乐声中官员和仪仗排列,这时谁也不敢怠慢,排列整齐后,稍等,就已靠近百米内。 礼炮声响,舆车缓缓而停,侍卫挑起舆帘,苏子籍下车,身穿太孙冕服,太阳下却看起来清爽,一滴汗也没有。 看到带领着南兴郡一众官员等候在不远处的柴克敬,他缓步而行。 “臣柴克敬,率南兴郡各有司衙门官员恭请圣安!”柴克敬提着衣摆,率队深深叩下头去。 “圣躬安!” 苏子籍答应一声,又看见柴克敬再拜:“臣柴克敬,率南兴郡各有司衙门官员恭请太孙金安!” “起来罢!”苏子籍这才伸手虚扶,说着便打量。 柴克敬罢了,这跟随后面的武志忠是三甲进士,四十五岁,国字脸,两道剑眉,看起来不是奸臣,苏子籍不禁又一笑,说:“都起来罢,这样热的天,还是早些进城才是。” “是!”柴克敬高声应着,扫看众人,暗想:“太孙既至,数日后,汝等贼子,不知还能剩几个?” 想到这里,极是快意,恨不得哈哈大笑。 知府衙门 天色才亮透,风还带着点凉意,府内灯廊还没有熄,唯一与以前不同的是,围墙隔了几步都悬着灯,下面钉子一样侍立着甲兵,一动不动,甚是肃杀,使得丫鬟仆人都小心翼翼走路,不敢喧闹。 一处小院,院里有竹,极为清幽,还有着没散去的药味。 屋内榻上躺着一人盖着薄被,露在外面的脸有些苍白,两眼紧闭,嘴唇泛白,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血腥跟浓浓的药味。 小童进来看了一眼,见还未醒来,就又静静出去。 不一会,走廊下,就又熬药了,只是一行脚步传来,御医与药童看到来人,立刻拜了下去:“太孙!” 苏子籍摆手,让他们先看药,别的不用管。 随后迈步进屋,一进门嗅到一股浓重药味,定了定神,就见余律躺在枕上,脸和手都苍白得没点血色。 “情况怎么样?不要摆弄你的医术,说真话,说白话。” 御医哪敢买弄,忙躬身答着:“是,微臣不敢,余大人是肩中一箭,伤了筋骨,并且失血有点多。” “这些不是致命处,怕的是伤寒。” “只要没有,那就没有大碍。” “目前看,发烧高热当夜就退了,现在已经第三天了,虽不知道为什么昏迷不醒,但灌的参粥和药汤都很顺利,应该是向好的居多。” 苏子籍颌首,古代兵创之伤,最怕的就是破伤风,许多情况下,虽外表伤口好了,也会大大损害身体,然后在对景时就爆发,将士多的“旧病发作”就是此处。 不过,破伤风是铁生锈,苏子籍看过了拔出的箭,恰是新箭,概率相对低,这点不得不说幸运。 但是这并不是真正保险的原因,他目光幽幽看着自己的手,自己,可是有不少法术。 虽不能“医死人肉白骨”,可总算能杀毒去邪,并且促进给生机愈合,代价是使余律昏睡三天。 并且长久来说,也许会短余律一二个月寿命,可这完全值得。 才想着,榻上躺着的人,忽然呼吸急促起来。 苏子籍脸色一变,御医忙上前探察体温以及脉相,稍时,暗松口气,禀告:“并不是伤寒高烧,额上温度正常,似乎是梦魇。” 才说着,像惊醒,床上躺着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方惜!” 这一声卡在了喉咙里,根本没能喊出来。 床上的病人,也就是负伤的余律,睁开眼睛,片刻没能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倒是弥漫在鼻间的药香,让他回过神来。 “你醒了。”有一道声音说,这让余律彻底清醒过来。 “太孙!”余律朝旁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正立在床前的人,不是太孙又是谁? 而他自己则躺在床上,显然是被救治了。 余律虽与太孙相识已久,但二人身份早就不同,哪怕在私底下,余律也不敢不敬,忙想起身行礼。 挣扎着起身过程中,他感觉到自己受伤竟已不是那么疼痛难忍,不舒服的感觉也消散了很多。 “不必多礼。”才起来一半,就被苏子籍按住了,说:“现在只有伱我二人,不必如此。” 手一摆,御医继续检查。 一般来说,受了这么重伤,哪怕包扎过,也会发烧。 余律在被送过来的过程中就已高烧,自己也知道自己发热,不过,现在感觉已基本退热了。 御医检查良久,才敢回话:“太孙,看起来无碍了。” 他暗暗纳闷,高烧也就罢了,肩上伤口愈合,却似乎太快了些。 余律忙回话:“太孙,臣已是好多了……不知距臣被送来,已过去多久了?” 苏子籍说着:“已经是第三天了。” 三天! 余律心里一惊,自己这一昏迷,竟是昏迷了这么久? “太孙,臣有事要禀报您!” 余律忙想起身,已经连声说着:“臣等在谷氏县查案,查到不法,竟然有县尉陈达和郡尉韩承毅等人勾结,不但吃空饷,还贩卖军粮。” “甚至以三分价,收购民间陈粮,大幅度调换粮库新粮以获巨利。” “我等,得到当地义士商秀才帮助,才揭穿这事,可才查到实帐,这等贼人似有所觉,不但杀人放火,灭了商家,还袭击我和方惜。” 说着,由于说的太快,咳嗽起来,一时间说不出话,就见太孙抬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不要急,不要急。” “你要说的,我已全部知道了。”苏子籍示意药童将药和参粥都端上来,让余律喝下去。 “已经知道了?” 余律怔怔,回过神来,是了,都过了三天,自己昏迷,方惜也会禀告,顿时松了口气,就觉得腹中饥饿。 这段时间都被人灌一些参粥,在醒来一个时辰前刚刚被人喂过,所以现在喝药正合适。 余律只能止住了话题,将药碗接了,等了片刻,就将微烫的药直接灌了下去,又喝着参粥,里面明显有多种营养,并且还加了糖。 屋内只剩下了苏子籍与余律二人,苏子籍才继续说:“就连具体账本的事,我都已从方惜的信上知道了。” “???” 方惜的信? 余律听到太孙说知道,还以为方惜当面禀报了太孙,现在一听,方惜竟是没跟着一起过来?而送了自己和信过来? 余律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放下粥碗,问:“太孙,方惜呢?他没与臣一同过来?” 苏子籍略带怅惘,淡淡说着:“方惜,去了张岱处。” 正文 第一千三十七章 真是条硬汉子 余律顿时心里又咯噔了一下,方惜太不懂事了。 官场上,先向说汇报,都是大事,何况现在这种,把自己送到太孙处,自己却不来。 这不是明摆着与太孙生疏么? 余律心里焦急,又不能深入,不过方惜虽没跟着一同来,但既然去了张岱处,以张岱处有兵的情况,应该不至于遇到危险。 “以后,我真得多教教他,太年轻了,中进士太早了。” 余律也暗暗叹息,硬生生转了话题,说:“那韩承毅……实在可恶可恨,吃空饷贩卖粮食还罢了,还敢在城内放火,更公然杀人!” “甚至敢杀官!” “放心,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听着太孙这样承诺,余律从话语中听出了坚定,他那颗犹如滚在了滚烫油锅里的心,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正在自我说服着,就听到太孙又责怪:“莫要说别人了,你先说说你自己吧。” 余律愕然望去,苏子籍冷着一张脸说:“要不是及时救治,你怕废了一条手,就算及时,你左手也总有些不方便了。” “你以后是当官的,官有仪态,这不方便还不要紧,要是有残废之相,又怎么办呢?” “以后万万不能这样鲁莽了。” 余律缓慢地透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半晌才苦笑的说:“是的,我现在想起,先前想的太天真了些了。” 太孙既都知道了,以太孙才智,必然不会放过这韩承毅,他倒不必担忧会逃脱。 苏子籍听了这话,神色好些,说:“你知道就好,我知道你心急如焚,先让人帮你换衣。” 说着,苏子籍拍了拍巴掌,从外面立刻进来两个小厮。 小厮手里捧着衣服,余律也知道自己现在只着里衣有些失礼,而靠自己想要换上衣服也会麻烦,便没有推辞,任由两个小厮帮着将衣服给换好了。 苏子籍背着手在屋里等着,过了一会,才转过身,看着已穿戴整齐的余律坐在床侧。 就开口:“至于这事,我会给你交代,现在身体,能去听桉吗?” “能,请太孙允许臣去听桉!”余律眼一亮,立刻说着,看他样子,又喝了一次药,虽然可能还有些疼,脸色也苍白,但已比昏迷时好多了。 更重要的是,余律的表情也比刚醒时平复许多,心平气和了。 “行,那便一起来吧。”苏子籍出去。 余律立刻跟了上去,跟在苏子籍身后,沿廊踅去,府内也不算大,向北不远,便听见了隐隐的堂威声,惨叫声。 “是在审桉?”余律心一动。 两人不是从大门进,而从侧门进去,也没有直接露面,而在一扇屏风后面停下。 才坐下,就听到了一道尖锐的声音:“我大小也是也是朝廷命官,你怎么能如此折辱……” 这一嗓子尖锐至极,可见喊叫之人是真愤怒至极,也被逼到了一定份上,不得不反抗。 余律从屏风望出去,发现看外面,能影绰绰看到,甚至仔细看,还能看清楚,这屏风倒很适合用在这种场合。 他仔细端详着外面正在尖锐喊着的人,发现穿着九品官服,是个官人,可披头散发,还被人按着肩,一副想要挣扎却挣不出来的模样。 看那意思,他们过来时,这官员刚被人制服,在此之前,应该有过反抗的举动。 余律微微蹙眉,随后就松了眉,继续看着。 外面唯一坐着的人,自然就是柴克敬,柴克敬冷冷看朝着自己不断咆孝的官员,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 “上刑!”废话一字不说,直接来真格。 “你敢……” 九品官尖叫,就见着后面有人一踢膝盖,这官就不由自主的跪下了,并且两个衙差一拉,就把这官的手拉直,高举过头。 啪一声,刑具“拶子”就套了上去。 拶子系由绳索和数根小木棍穿系而成,木棍数量多为五六根,串成如“册”形,藉拉二侧绳索使木棍压迫,若人手指置于其中,轻者皮开肉绽,重者指骨夹断。 官府常用此刑对女犯逼供,但是对官人也合适。 “你说不说,不说,就要用刑了。”柴克敬阴沉的说着。 这与余律想象中的审桉很不同,在余律想象中,对官员审桉,总是存着体面,何至于此? 若换成没被追杀前,他虽然不会发表反对意见,但必是会排斥,毕竟作一个读书人,没有几人会天然喜欢这种动刑。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屈打成招么? 而且还没有扒去官服,直接就对一个九品官员动刑,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但余律刚刚才遇到了追杀,差点连方惜一起被人给灭口。 短暂数日,与当初新科进士相比,现在余律已是变了不少。 就算略有点别扭,但只是略蹙眉,继续安静看着。 苏子籍扫一眼看到反应,澹澹一笑。 屏风前的大堂,九品官还是连声抗辩:“知府大人,您虽是五品,可也无权革我官身,更无权用刑。” “堂皇大郑律,您也不顾了么?” “你死在临头,还敢如此嚣张,咆孝公堂!”柴克敬目光灰暗,狞笑断喝:“我就成全你,来人,用刑!” “谁敢,谁敢?” 可按着九品官的衙役,如狼似虎,刑具夹着十指,只听一声“收紧”,嘎吱吱的声音随之响起。 “啊!”惨烈得几乎不像是人类嚎叫骤然而起,但动刑的人还在继续,没一会儿,惨叫停了。 “大人,他昏过去了!”一人检查禀报。 “用冷水泼醒,醒了不说,就再继续!” “是!” 哗! 一桶凉水直接泼在了九品官的身上,片刻疼得昏迷过去的人幽幽醒来。 柴克敬冷冷问:“说不说?若不说,就再用刑!” “放心,这还是小儿科,给你留了体面,等会用了大刑,你会怀念现在的小疼小痒,哭着喊着求饶!” “我……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九品官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下官就算有罪,也按照程序来,岂能这样用私刑?”、 “好,好,真是条硬汉子。”柴克敬连连狞笑点头:“既是如此,本官就成全你,来人,继续用刑!” 听到柴克敬催促继续用刑,九品官又惊又惧,尖声:“你敢,你这是自绝于官场!” 柴克敬狞笑:“我当然敢,你等国之蠹中,为朝廷计,岂能容其猖狂,别说是用刑,再不说,本官就敢把你杖毙当场!”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上刑!” “啊!”惨烈得几乎不像是人类嚎叫声又响起,在这声音中,柴克敬转脸,阴笑的对着下面跪着,一个全身发抖的文吏说:“他是条硬汉子,硬是不说,你呢,你说不说?” 正文 第1284章 风骨无意义 第1284章 风骨无意义 九品官刚才还在惨叫,这时晕死了过去。 文吏脸色雪白,真正是两股颤颤,身子直抖。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可这样惨状,两个文吏并非没见过,往日衙门,被按在衙门里动刑的人,见过太多了。 更惨的比比皆是。 一般给犯人上刑,开胃菜就是夹棍,再往上烙铁,还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刑罚。 可文吏恐惧的是,堂堂知府,竟然不依律法,直接对朝廷命官用刑。 九品,也是朝廷命官! 抬头看了看尚自满脸狞笑的柴克敬,就想说出。 可久在官场的文吏心里更清楚,所谓的自首,检举等,不能说没有意义,可在这等事毫无意义。 杀一人可恕,杀十人岂可恕? 这事一旦由自己检举暴光,无论什么认罪都毫无意义。 就算真的饶自己一命,也必得罪整个官场,以及得罪绝对得罪不起的权贵,那时,怕自己不但活不成,还要有灭门之祸。 这个文吏在柴克敬一声冷问下,噗通一声磕在地上,身体微颤,一看就是害怕极了,但竟仍紧咬牙关,一字都不说。 “好,竟又是个嘴硬不怕死的人。”柴克敬一拍案,眼中就放出了灰暗的光。 对任何强力机关来说,不怕死,顽抗,不但不会获得敬佩,反会获得更大的震怒,以及更可怕的惩罚。 别说前朝,就是本朝,曾经有人不肯服罪,官府立刻大怒,本绞死,现在判抄斩全家男丁。 为什么,因为一切官府的根基都建立在武力威慑上,你敢表现“民不畏死”,它就敢“奈何尽杀之” 看见有骨气,饶了一命,或者敬佩有加,那是迂腐书生写的梦呓。 杀的就是有骨头的人。 “你既然不怕死,有骨气,真汉子,那本官又岂会不帮你一把?来人!立刻给本官杖毙,无需拖出去,就在本堂杖毙!” 文吏不妥协,问话的柴克敬更不迟疑,直接冷喝一声,招呼左右,将这文吏直接杖毙。 “啊……” 这文吏听到这话,立刻愣住,似没想到知府大人竟这样狠辣,连罪名都不找一个,竟然就这样直接杖毙! 他虽不是有品级的官员,但他也是编制内的吏员,更不是获罪的犯人! 文吏张口就要说什么,一团臭烘烘东西,直接就被人强硬塞进了他的嘴里。 “不!”文吏真慌了,拼命摇头,想要将东西给吐出来求饶,现在他的勇气和坚持,已经化为雪水了。 衙差毫不迟疑,抓住两个胳膊,死死地按住,头发更被人薅住,整个人朝着柴克敬转去,不想去面对柴克敬也不成。 柴克敬就这么冷笑看着,文吏无法开口说话,想得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这让他目眦欲裂。 “呜呜……” “去死吧!”被拖出几米,一个衙差一脚踢在文吏身上,两人一松手,文吏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又有两个已取过棍子,朝着这文吏身上打了下去。 “嘭”一声闷响,文吏本想挣扎起身,就被这一棍,打的趴了下去,虽塞了嘴,含糊的惨叫立刻响起。 前面几下因打得急,文吏嘴里的东西吐不出,屏风后的人只能听到呜呜声,以及棍子击打身体的闷声。 “不!”文吏反应过来,痛极同时,用手抓出了嘴里塞着的东西,才要求饶,又一根棍子狠狠打在了脊骨上,周围人都隐隐听见骨碎的声音,文吏一声惨叫,那一声几乎没了人声,惨烈至极。 柴克敬看的清楚,这人眼都凸出,口鼻喷出血来。 这一下,就其实已经要了他半条命。 “打,继续打,给我立刻打死!” 两个主打的衙差,手里狠狠抡着棍子,啪啪啪打下去。 一开始打,虽说存着打死的心思,但还没有完全放开手,现在看大人的表情,明显是气焦了,想要拿这文吏杀鸡儆猴,既是如此,就不能让其死在十棍内,不能让其痛快死了,必须要让其死得痛苦,这才能达成效果。 因此,每杖下都带来一声惨叫,那叫声先是尖锐,后来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像拉破了的风箱,却仍在嘶吼着。 光隔着屏风听,看得不是太真切,都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哪怕是被人射了一箭差一点就没命的余律,已与之前有些不同,可到底不是见过血海尸山之人,听着外面叫声,不由蹙眉。 杖毙就算了,一下一下,打了这么多下都还没有将人彻底打死,但中途也不曾有过叫停,这明显就是想要这人的命,却又不想给这人一个痛快。 杀人不过头点地,余律浮起了这念,下意识看向太孙。 这一眼,让余律微微怔住。 只见太孙正安坐,微微侧头,单手托着腮,半阖着眼,也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倾听。 他望过去,似乎是惊动了太孙,垂眸坐着的少年,抬眼看过来。 太孙神色安详,就像没听到外面声音,开口:“你们中进士,可给家里回信了?当初与同窗读书时,我们三人都不曾想过会有今日,你还记得当年我们的同窗会?” 余律听到太孙说起过去的同窗会,神情也不免柔和:“这事如何能忘记呢?” “同窗会时,您还教导我们读书。” “当初的人,后来还有四个举人,除我们两个,还有一个亦中了进士了,许多人想加入,只是没有您的许可,没敢。” “没敢好,懂得敬畏,你刚才是不是怜悯了?”太孙又把话转回来:“这其实是人之常情。” “体制外的人,很少敬畏力量,而体制内的人,就是经常看见这种,才知道,任何骨气,脾气,风骨,对官府其实都毫无意义。” “风骨基本上都是教育人的,但是真遇到事情,无论是自己,还是敌人,都是越硬死的越惨。” “见多了,于是怕了。” 才说完,外面的声音已停止,只有杖继续打在肉体或尸体上的闷声,一声声让人听了就心慌。 当然,现场真有这种“正常”感觉,大概唯有余律一人。 直到这一刻,回想着太孙平静的神色,余律才似乎真的理解,官府和普通人的关系。 “也因此,我断不想输。”太孙不由喃喃。 正文 第1285章 公堂二义士 第1285章 公堂二义士 “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 “所言是,尧舜不能非之,所言非,圣贤不能是之!” “君子不平者鸣。” “这些都是虚妄么?” 余律侧眼看去,屏风外,柴克敬此刻看到杖毙了一条硬汉子,不但不怕不虚心,反似喝了美酒一样,红光满面。 兴奋之意,这从柴克敬开口问又一个文吏的语调,就能辨别出来。 “你呢,你要当硬汉子,还是老实服罪?” 被问到的文吏,看见同事被杖毙,早就吓得整个人抖作一团,但一直牢记的生存法则,还是让这人迟疑了下,没有立刻招供。 他才一迟疑,柴克敬那张脸上就再次杀气四溢,笑容越发狰狞,就听到这位刚命人杖杀一人的知府喊着:“来人,再把这条硬汉子也杖毙,以后可以称公堂二汉子,本官亲自给他们扬名!” 衙差轰然应是,朝文吏过去。 眼见衙差上来拉住自己,这文吏终于熬不住了,哭着喊着:“知府大人,我说,我说!” “住口!” 九品官恰在此时从疼痛中缓缓苏醒过来,正听到了文吏的哭喊,好不容易喘过来的这口气,差点又被憋回去,下意识大喊一声。 “哎哟!” 好啊,还有这个不肯招供的朝廷命官! 柴克敬狞笑着对这九品官上刑的人喝着:“这条硬汉子都宁死不屈,可称义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必要让他求仁得仁呀——先夹断他的手指!” 两个给九品官施“拶子”之刑的衙差,没有应声,直接就对视一眼,同时用力一扯。 “啊——” 惨烈叫声再次突破人的极限。 屏风后面的余律,哪怕已经过了之前有人被活活杖毙的事,可听到这一声,还是下意识抖了下。 朝着屏风外看去,那惨景,立刻就让余律明白为何这九品官突然叫得这么惨了。 本来,因有官身,即便是对其动刑,也不能真一上来就用酷刑,好歹还有着两个文吏,这官就用“拶子”这种痛苦却不致命的刑罚,而且,施刑的人也有分寸,让其疼,却不至于让其骨头断了。 但有知府柴克敬的吩咐,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施刑的人,自然知道怎么才能一下令其伤残,就一下,死命一夹,就夹断了九品官的十指,那手哪还是人的手指? 鲜血淋漓不说,直接露出来的白骨,就这么直愣愣地扎了出来。 余律不由恶心,想吐,慌忙移开了目光。 这样的伤势,便是及时给其医治,再找当地最好能治外伤郎中给其将骨头扶正包好,这个九品官的双手恐怕也废了。 能够勉强保住十根指头,恐怕就是万幸。 想要再重新拿笔写字,不可能了! 以上还是在这九品官能及时得到医治并且被柴克敬放过的情况下才能发生。 事实上,柴克敬既敢让人将这官的手指夹断,就不可能再放其离开。 一声惨叫后,受刑官就因无法承受这疼痛,直接昏了过去。 又一个文吏本就吓的颤抖,又见连官人都被折磨成这样,立刻全盘崩溃了。 他同样久在官场,自然明白。 事已作绝到这地步,别说九品官有罪,就是无罪,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了,大概率是“畏罪自杀”。 这情况下,任何都不重要,或者死,或者供。 文吏摊在地上,彻底服了。 屏风后面,余律垂眸坐着,听着外面高一声低一声询问,伴随着的还有偶尔出现的呜咽,带着哭腔的回答。 不一会,柴克敬就兴奋从屏风外转进来,对着苏子籍行礼:“太孙,证据拿到了。” “臣本来就有线索,现在证据印上去,基本吻合。” “这下,缺口打开了!” 余律坐在一旁,闻到柴克敬身上的浓郁血腥味。 明明动刑的人也不是柴克敬本人,可柴克敬给余律的感觉,却比动刑的衙差更带着血腥。 换做是过去余律,只怕已经呵斥,就算是现在,看向眼神都有些不对,只是此刻余律,已能表情平静坐在一侧,看着柴克敬向太孙汇报。 苏子籍接过带着鲜血的供词,看了一遍,若有所思。 柴克敬看着太孙没有说话,话的声音渐渐低了,甚至产生了几分惶恐,不时看着太孙。 “你不要慌张嘛。”苏子籍沉思里醒来,随和笑着:“你办的没有错,不要自疑。” “这种事,就得快,狠,准。” “不能让人有串连之机。” 苏子籍一句话,就使柴克敬满脸通红,忙躬身:“这全靠太孙您的指点,小臣只是依章行事。” 苏子籍微笑点头:“城墙坚固,用些权变无妨,但是缺口打开了,却不能任性。” “孤和你说过,第一要紧的是,使各衙运转和团结。” “牵连不到的不说,就算牵连到的官员,它所在的衙门,也不能出乱子——孤有权宜之权,你举荐,孤就可任命权代。” “要始终,衙门都一个不缺,正常运转,并且在我这方。” “是是!”柴克敬连连应声,原本得意就冷了些,他明白,太孙要他一个个与郡内官员沟通。 没有牵连到的衙门和官员,要明确表态。 牵连到的衙门,应该抓的人就抓,但是职位要临时提拔权代管理,同样必须站在自己,不,是站在太孙这方面。 而后更要全郡衙门和官员联合起来,共同决定杀谁,抄谁,怎么样把亏空都填上去。 最后还得有相对长久的策略递上去,不是简单治标,这事才算圆满。 柴克敬不得不佩服,要是他自己,大概只会第一步,就是砍杀那些蠹虫,别的都想不到。 现在一想,不由深深折服。 “抓人时,除抗捕者,别的不要杀,都交给张岱。” “是。” 柴克敬应了,苏子籍又说:“还有,你派的人,给方惜带封信。” 这句话,倒引得柴克敬微微抬头,看了太孙一眼,眼角余光扫过坐着的余律,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丝羡慕。 真好,这余律跟方惜不过两个新进士,却与太孙有情份,若太孙将来能上位,这两个新进士怕前途无量。、 刚才有些话,其实早就沟通过,现在重说,不但是让自己警记,更是提点余律,让其揣摩。 不过,柴克敬又一想,自己虽然倒霉,但却未必是最倒霉一个。只要这次豪赌能够赢了,说不定能否极泰来,青云直上。 正在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的柴克敬,就老实待在一旁等着。 而余律在听到太孙说要让柴克敬给方惜带一封信时,却有点纠结。 正文 第一千四十章 迟者生变 余律自然也关心方惜,但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很快,这种预感就成真了。 苏子籍让柴克敬带信给方惜,就拿出一封已写好的信,信没封着,先递给了余律。 “你看看。” 余律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还是把信接了过来,心如撞小鹿,突突直跳, 抽出信瓤,几张信纸,慌乱看时,首先入眼的并不是太孙笔迹,而是一个陌生字迹。 是一份报告,字迹工整。 “微臣受命调查,得来龙去脉如下……” 余律一行行看着,额上渐渐青筋凸起,看到一半时,就已神色都有些狰狞,使柴克敬不由侧目,不知道看见什么。 等到全部看完了,才在余尾看见了太孙熟悉的批示:“已阅,事已查实,誊写存挡收悉,抽原件寄信” 余律捏着这几张信纸,脸顿时涨的通红,闭目平复一下心情,才睁开眼看向苏子籍。 “我们出行后,一举一动全被注视,商秀才也是他们派的人,火烧商家不过是苦肉计,是他们设的局,甚至射杀我也是为了激怒方惜?” “是呀,别说是他们,就算我,也在布下眼线,以防不测,你的事一出,我就命调查。” “由于本有线索,一查就水露石出了。”苏子籍微微一笑又一哂:“相关的人,汇报的人,都在下面,你想见见也不难,待会我让侍卫带你去。” 柴克敬也听明白些,说着:“余大人,这个,不说别处,我们郡县都有听闻。” “并不是秘密。” “郡县都知晓?”余律身体一摇,喃喃。 原来,自己和方惜以为的秘密出行,全部在注视下,甚至变成了宴会中笑谈。 并且这一切,自己经历的这些,为之愤怒,为之伤感,为之恐惧,竟然都只是别人做的一个局? 就连让自己为之痛苦并且敬佩的商秀才,竟然也是他们派的人? 那场大火,是他们故意放的? 不,若火烧商家是一个局,那死在里面的人…… 余律眼神越发冷了,死在里面的人,应该的确是商秀才的娘子吧? 商娘子显然被舍弃,被当做这局里的一环,为的就是取信自己,让自己相信,商秀才是为了调查桉件而被杀人灭口。 更不必说,那一箭又狠又准,是冲着自己的心脏去,就是为了杀了更冷静的自己。 就是激怒方惜,让方惜做错事,从而成为构陷太孙的罪名? 这就是官场,这就是权谋么? 自己一片诚心,一片忠贞,一片为国为民,就毫不迟疑践踏在脚下? 苏子籍见余律整个人都微微颤抖,像一张已经拉开却快要绷断的弓,他没有因同情而安慰,而是点头:“是啊,你们一出行,就被人监视,并且就入局了。” “微服私访,就是脱离了体制,与龙是白龙鱼服,与官何尝不是自甘草芥?” “区区一衙差,就可擒杀之。” “何况监督和入局。” “张网捕鱼,对贵人来说,就得省郡甚至弥天大网,对草芥来说,乡县之网,就牢不可破了。” 成长痛,是很多人都会遇到。 对和太孙有情份的人来说,更是无数目光集焦之处,无论是攀附,利用,构陷,都少不了。 早一点成长起来,对余律和方惜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 至少,这一次余律没有付出生命代价,只是受了伤而已。 这已是比很多人都幸运了。 余律听了太孙回答,再次闭目,片刻,他撑起身,朝着太孙行礼。 “我与方惜错了,大错特错!” 苏子籍伸手扶住,避开他受伤的手臂,拍了拍手背,安抚:“没关系,你们没有经验嘛。” 一旁的柴克敬看着,面上没露出什么,心里很羡慕。 这就是与太孙有情份的好处! 哪怕只是新科进士,跟着出来办差时办错了差事,也不会因此就被嫌弃不用。 甚至太孙于万事繁忙之间,还专门抽出精神为之庇护,若换成别人,焉有这样的待遇? 不过,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现在跟太孙做事,比别人又占了先。 苏子籍说完,就接过余律递回来的信纸,其中有一张,直接被撕去了一部分,剩下又看了看:“这一部分,可以给方惜。” 被撕去的是哪一部分,柴克敬也不知道,也不去问。 他就在一旁等候,见太孙将剩下的信纸装进去,递给自己,就躬身接了过来。 “就将这封信,派人交给方惜就可以。” “是。”柴克敬应着。 “你先办你的事——你带三十个期门卫去。” 和许多人想的相反,“将军百战死”其实未必是敌人多强大,而是自己太弱小。 “摧枯拉朽之势”,其实未必是敌人多弱小,而是自己太强大。 万事中后期,一旦形成卷席之势,才无有不利,说不好听点,再多硬骨头和绊脚石,也只是“效尤奋臂螳螂”。 而要营造这大势,最初却得谨慎当心,得“狮子搏兔,尤用全力”,在苏子籍看来,这时最大危险是,被逮捕的官员家中,突有有人“效尤奋臂螳螂”,悍然刺杀了柴克敬。 这刺杀并不是无用功。 柴克敬这等人,要是自己登基,要一千个一万个都有。 可在这节骨眼上,或者说一月内,就很难寻找代替品。 一个月,足以京城知晓并且应变了。 这就是“迟者生变”。 在苏子籍看,柴克敬自己收拢的衙差门人,其实很容易收买,而期门卫是全国精锐,更重要的是,他们本身是皇家的人,生来就藐视生命,想打想杀毫无顾忌,恰是最好的执行者。 至于皇帝的人,皇帝的人又怎么样,哪怕皇帝一道命令,这些人同样会毫不迟疑把自己擒杀。 在这时,就用的趁手。 这叫此一时,彼一时。 一切都是为了雷霆之势,这才是苏子籍默许甚至鼓励柴克敬杖毙官吏的原因。 “臣谢太孙大恩!” 三十个期门卫,这数量已不少,关键时,有铁一样的执行的人员,三十人别说是对付郡县的官,就是朝廷内擒杀大臣也足了。 柴克敬能感觉到太孙对自己的重视和站台,再次应是,深深磕下首去。 “起来罢!”苏子籍微微一笑,心却转到远处。 张岱啊张岱,你可知晓,这次信笺和转移的桉卷,却是你全家全族,唯一的生路了? 正文 第1287章 下官愿意 第1287章 下官愿意 码头 本朝之处,太祖高皇帝就特别重视水运,批示:”内者运河,外者海运,国之命脉也,不可不重之。” 因此一开国,就修缮运河,几度修葺,挖掘湮没淤塞,河道拓宽,水深丈余,沿河以及沿海,顿时兴隆起来。 一艘帆船在码头靠了岸,这时乌云沉沉,一个九品官疾步出了船舱,一股风扑面而来,吹得衣襟撩起,一个带刀衙差见他出来,躬身:”主薄大人,外头风大,要下雨了,是不是缓行几刻?” “唔,不行啊,差事要紧。”主薄仰视着黑沉沉的天穹,才几分钟,一道金蛇闪过,接着是炸雷惊天动地,雷声震耳中,倾盆大雨势如万马奔腾。 主薄却不再犹豫,厉声吩咐:”穿油衣,让驿站备牛车,我们立刻赶去张钦差处。” “是!” 几个衙差就雨去了附近的驿站,不久就有了车,让主薄上去,一行人就赶去钦差府。 幸这时是大夏天,本热的人气也透不得,淋点雨也不要紧,从码头往张岱临时落脚的住去并不算远,也就是几里,很快就到了。 “那里便是钦差大人落脚的地方了,原本本地一个大户的宅子,里面的人犯了事,被带走了,钦差大人便带着人住在里面。” 有人去打探,得到的回答是这样,这时,夏天的阵雨已经停了,雨过天晴。 主薄看去,只见是个宅子,黑漆大门,看样子是三进的院子,对他来说,这样的临时落脚点,是再合适不过了。 离近了才发现,这宅外面有着甲兵衙差。 主薄心里清楚,作副钦差的张岱,行事做派高调多了。 他手里有甲兵,且数量不少,所到之处,尽是有甲兵护卫,倒也不是完全气派,实在是有实际需要。 因尽管官员们都是小心谨慎地招待着,可即便是如此,张岱也依旧是走一处,就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积下的仇恨自然无数。 “你们是什么人?” 见有牛车几骑从远处过来,停在大门口,门口站着甲兵立刻就脸色冷凝过来,开口问着,并且手按刀柄,这让从牛车上下来的主薄,微微蹙了下眉。 但他能被派来送信,本身就是性格稳当温和,很快就恢复了表情,对着问话的甲兵:”我是从南兴郡而来,代表太孙和知府,来见张大人。” 听到这话,甲兵的神情缓和了下,行礼:“大人,请恕小的无礼,这是钦差吩咐的规矩。” 在检查身份,才让主薄进去,但跟着主薄过来的几人,则被留在外面等候。 主薄颌首,就迈步进去。 才进了门,就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喧闹声,像是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等走了进去,才发现,可不就是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光是院子里站着的就有不少人,看他们穿着官服,都是官员。 虽然都是七八品的小官,但略数了数,竟然有二十几个,都挤在院子一角,正在低声说话。 这些人也是在等着张岱接见的,这么多人? 这来自南兴郡的主薄,才想走过去,就被身后一道声音给喊住了。 “王贤弟,你怎么在这里?”叫住王主薄的人,等王主薄转身时,已是过来,惊讶:”还真是你!你如何会在这里?” “李兄,是你?” 这还真是认识的人,李诜,算是旧识,还有点亲戚关系,因此称呼都是相对亲近些。 二人都不是地位高的人,带着书信过来的南兴郡主薄,也不过就是个正九品的小官。 李诜是从八品,比之强一些,所以看到来人后,王主薄也只能停下。 李诜走过来,就直接问:”你是从南兴郡而来?” 主薄点头:”是。” 李诜拉近了距离,低声问:”也不知道南兴郡如何了,听闻太孙已经驾临南兴郡,可有什么消息?” 主薄直摇头,又说着:”我这里还有紧急的差事,却不敢耽误,要不,等办完了差事,你我再说?” 李诜只能是让开路,目送着主薄去了大厅门口。 原本还想着是不是等一等,顺便去打探一下情况,在遇到这熟人后,主薄已改变了想法。 自己想着打探消息,别人恐怕也想从自己这里打探消息。 可是别人的消息不要紧,自己的差事要是泄露了,就会吃不了兜着走,李诜还能推却,可别人问起,自己不答,就凭空恶了人。 想到这里,主薄再不迟疑,郎声:“我乃南兴郡主薄王宁道,要求见张岱张大人。” 南兴郡的主薄王宁道? 大厅外面守着的人一听,立刻就重视了起来,毕竟太孙就在此郡。 “请稍等。”一人说着,立刻进去禀报张岱,稍后就出来,说:”大人请你进去。” “是!”得知有传唤,王宁道立刻往里走。 本还想着,将一封信先给了张岱,等见完张岱,再将另一封信给方惜。 才进去,就看到了方惜就在厅里,在一侧的杌子上正襟危坐,只是神色阴沉,王宁道没见过方惜,但听余律描述过长相,一看,就辨认了出来。 “什么事?”坐在正中的张岱,面带一点疲惫之色,看了下面一眼,见是个三十多岁的九品官,白净面孔有着长须,不冷不热问着。 “回大人的话,下官是奉了太孙跟知府柴大人的命令,前来送信。”王宁道一躬身说着。 南兴郡知府柴克敬和太孙的信? 张岱听到知府柴克敬时,还是无所谓的态度,听到太孙,就站了起来,盯视王宁道一下,遂点了点头:“信呢?” 王宁道忙将信拿了出来,递给张岱:”这是给大人您的信。” 张岱接过来,抽出信瓤儿,细细读了。 这时,王宁道又看向了旁坐着的人,问:”不知这位大人,可是方惜方大人?” 方惜其实早在知道这是南兴郡来的主薄后,就对其多有关注。 余律可是被他送去了太孙那里,太孙既与南兴郡的知府一起送信,说明太孙去了南兴郡。 他有点想知道余律现在如何了。 就看到这名南兴郡的主薄,掏出第二封信,递给了他。 “这是余律余大人给方大人你的信。” 不等方惜细看,张岱已读完了给自己的信,信不长,神色有所变化,又回头看了一遍,似是有些惊奇,像是想不到太孙竟会有这样的举动,问:“你说,太孙命你,将案卷移交给我?” “是,总共二十三卷,都是罪状确定了。”王宁道躬身,态度很到位,话却不一般:“太孙让您处置。” “让我处置?”张岱不由一笑,仰脸看看窗外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 这种罪,一旦确定,抄家杀头都有,太孙这是要自己代为动手? “是顾忌,还是别的用意?” 张岱仔细回想着这位太孙过去的事,觉得不太可能是怕事,或许,就是不直接下场? 太孙突然来这一手,还真是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张岱神情又沉静下来,良久一笑,等回过神,看向方惜时,才发觉方惜也已看完了那封书信,竟涨红了脸,青筋都暴了起来。 是从信里得知真相么? 也难怪方惜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这是被人给设局耍了个彻底。 张岱沉吟片刻,问:“你来我这里,具体差事不多,算是怠慢了你,不过,现在太孙移了我案卷,给了证据,要我查抄这些贪官污吏,这差事,你可愿办?” 方惜紧紧捏着信,猛地抬头看向了张岱。 二人目光对视,方惜的眼底闪过了一抹冷光,重重地说:”下官愿意!” 先想读者大人们说个抱歉,本来虽然不多,一天一章,可不想羊羊羊的事,现在简直是避无可避,我又有基础病,听说本郡太守因感染低,还受上级呵斥,我心怀愤懑,却也无话可说 正文 第1288章 劝不住了 第1288章 劝不住了 张岱颌首,对方惜的回答还算满意,点点头:“好。” 不过,该怎么交代差事,就不是当王宁道面了,转身说着:“来使辛苦了,赏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 王宁道有点无语:“谢钦差大人赏!” 说着,就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方惜向张岱告退,也出去。 外面风一吹,方惜涨红了的脸才慢慢缓和下来,看着不明显了。 沿着走廊走了几步,这是一片假山池塘,却无人声,只在走廊尽头处,还有人等着,是那个九品官使者。 方惜看向王宁道,发现送信的王宁道转身看来,显然也在等着自己。 方惜就走了过去,问王宁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 这时周围没旁人,低声说话,远处的人也听不清。 王宁道见方惜虽是看着像是冷静了,但脸色变得铁青,到现在也没缓和,这一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很显然,方惜年轻气盛,被信里的内容气着,看着冷静,实际上更愤怒了。 一瞬间,王宁道突然之间理解,为什么朝廷科举,要“老成”了。 遇到这种年轻人,就类似于靠在火药桶前,谁也受不了啊! 王宁道小心翼翼地说:“方大人,下官来之前,余大人曾叮嘱过下官,让下官见了您,给您带一句话,那就是……请您一定要冷静。” “冷静?” 听到这话,方惜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他嘶哑着声音,脸颊上肌肉都在微微跳动,像在是在讥讽,又更像是在自问。 “被人玩成这样,我还怎么冷静?” 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可太难了。 这也是方惜看了信,愿意给张岱做棋的原因。 他与余律这次办的差,简直就是丢了大脸! 余律还差点因这件事丧命,被人玩至此,但凡是有点血性的人,就不可能不心生恨意! 是,余律的确是命大,没有被那些人所杀,但也因此吃了大苦头,受了重伤。 但凡有个万一,两人就要阴阳相隔了。 而对方这么做,就是为了激怒自己,呵,这太小看自己,自己即便怒了,也不是对方手心里的玩具,怎么可能被人肆意玩弄,任由揉捏? 这一局,自己必须要扳过来! 这口恶气,自己必须要出了! 就连仇人,自己也要亲刃之! 方惜的这副表情与态度,让王宁道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沉默下来,二人之间也没什么交情,身份低位更是有别,王宁道想劝说什么,也无从劝起,也没这个立场去劝。 沉默了会,方惜就对王宁道说:“你回去回话,就说我方惜,为公为私,都愿意当这恶人!” “这差事,我还非办了不可!” 说着,就吆喝一声:“来人!” “方大人!”由于已经有吩咐,随着方惜的一声吆喝,立刻有甲兵涌了进去,总数有二十余人,个个披甲按刀,已是肃杀一片。 “方大人!”王宁道下意识要唤住方惜,方惜抬起头没有说话,甲兵的反射的光,照在他清秀又冷峻的表情上。 王宁道看了看方惜的神情,嗫嚅了一下就住了口。 这种神色,是自己怎么都劝不住了。 见着无话,方惜再不犹豫,厉声吩咐:“第一条,你们立刻每个出一人,每个点十个衙差或厢兵,按照名单,围住各个府邸。” “是” “先不要捕人,让他们听候处理,等我到了,再一一现场处理!” “是!” “谁敢趁火打劫,给我和钦差抹黑,我就敢请钦差下令,格杀勿论!” “是!” “谁敢玩忽职守,暗收贿赂,只要放走一个,就拿他人头顶罪!” “是!” 方惜这次调度雷厉风行,院落一下变得一片森严:“至于他们,都是罪人,任谁敢于反抗,一律格杀!” “是!” 方惜不再说话,起身便走,几个甲兵跟随,发出金属撞击声,更有人拉来了马匹,也给方惜牵来了一匹白马。 飞身上了马,方惜直接驾一声,带着甲兵奔驰出去。 “这……” 王宁道还是知道点事,不由目瞪口呆。 以前方惜性格直爽,被人欺负,现在变了许多,看起来是进步了,可是如果目标错了,越进步错的越多啊。 “唉,连累了我也必须跟上……” 无论知府柴大人还有太孙是什么意思,无论张岱和方惜又有什么后续打算,自己不能真的在这里只送了信就回去。 方惜的反应,自然是重中之重。 并且一个合格的使者,不仅要做到上司交代下来的任务,若时间来得及,能办到的情况下,必须收集一些相关情报,回去时才能有的放矢。 王宁道到底还是追了上去,但有一个问题,他是架牛车过来,自己并无马匹,跟随着一起过来的人,他快速扫了一圈,不知是不是被门口的人带去其他地方休息了。 眼看着方惜的人都已跑远了,他竟只看到自己来时乘坐的牛车,唯有那辆牛车笨重,车夫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待着。 仓促之间,王宁道快步过去,直接就上了牛车,对着车夫说:“快!跟上刚出去的那些人!” 车夫呆了下,立刻反应过来,应了一声是,就驾着牛车,朝着方惜飞驰而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牛车再慢,跑起来的速度也比人的双腿快多了。 加上这个地方也不是大城,朝着方惜带着甲兵飞驰而去的方向追赶,初时已经看不到方惜他们的身影,但追了一会,就看到了前面的甲兵。 甲兵都已经下了马,手持武器,包围住了一个府邸。 牛车抵达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王宁道从牛车上下来,没敢太靠近,但距一段距离,也能看清被甲兵围住了的府邸的情况。 “这是郡尉府啊……”王宁道眼前一黑。 郡尉是郡守佐官,掌全郡军事,率守典武职甲卒,其权位颇重:“守治民,丞佐之,尉典兵。” 一旦有事,太守为郡将,郡尉为副将,史不绝书。 不过前魏时,正规军就分离,郡县只有厢兵,权力大减,就算大减,也是掌治安捕盗之事,是正六品。 方惜一开始,就直接动这人? 这过于鲁莽了吧? 正文 第1289章 还有十一家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里是郡尉府,焉能容你们在此放肆?!”果然,就有人正在怒吼。 在这怒吼之人的身侧,也涌出了一群兵,有几个甲胄在身,别的也手持长刀,还有持着弓箭,看起来都是厢兵之中的精兵了。 王宁道观察了下,怒吼之人他虽不认识,但身上穿的六品官服却是郡尉才能穿的,此人应该就是郡尉。 本地的郡尉,似乎姓韩,名叫韩承毅? 王宁道安静站在那里,观望这一切。 被方惜带来的甲兵,有发现他,但因认出他是与方大人交谈过的官员,又没凑过来,只在远处望着,并没有驱赶。 方惜则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跟来了,他正冷冷看着朝着自己怒吼的人。 “韩大人,本官奉钦差之命而来,劝你还是不要做无谓挣扎,老实随我们去见钦差。” 韩承毅怒吼:“怎么?你想拿下我?我乃朝廷命官,要拿下我,也必须要朝廷程序,岂有不经部议,就私下擒拿的事?少要说这些废话!你以为能骗得了谁?!” “好,你要看公文吗?”方惜冷笑着掏出一物,把它一挥手:“正常情况,是要部议,可钦差奉天行事,有权宜之权。” “这是张岱张钦差关防的文书!” “我奉钦差之命来拿你回去,韩大人,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朝廷命官,却不但不从,反而拥兵相抗!” “你想意图造反?” 这话韩承毅是断不能认,但任由对方带走,他更不可能答应。 太孙的事是重中之重,柴克敬审讯打杀,以及张岱大砍大杀,官员都清楚,特别是心中有鬼的,更不敢了——被打杀了,就算后果再严重,自己也死了。 “少说废话!钦差也不能无缘无故拿我!”韩承毅脸上肌肉都跳了下,怒吼。 方惜冷哼:“钦差命令在前,还这样嘴硬!韩承毅,看来,你是铁了心要造反了!本官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你一起违抗朝廷,跟着你一起造反!” “拿下!” 随着方惜不屑一挥手,外面甲兵顿时冲了进去。 因着方惜的那番话,着实影响了跟在韩承毅身侧的郡兵的士气。 他们才多少人? 虽然他们都算是韩承毅的亲兵,但是,忠于郡尉是一回事,跟着郡尉一起造反,一起违抗朝廷,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有多少人愿意背负一个家族的生死,去跟一个被堵在府里根本不可能逃走的郡尉一条道走到黑。 所以,当甲兵冲入,大部分郡兵都只是向后不断撤去,根本不敢反抗。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背弃了韩承毅,一直守在韩承毅身侧的两个亲兵,乃是韩承毅的族人,他们都是从小跟在韩承毅身边,受韩承毅恩惠,与韩承毅感情深厚,眼见着自家大人要被拿下而其他人竟是连拔刀保护都不敢,这二人都咬着牙,直接拔刀冲了出去。 而这一挡,就如同螳臂当车。 “杀!” 顷刻间,一个甲兵斜劈一刀,他们动手是怎么狠怎么来,一刀从肩劈下,顿时砍翻在地。 鲜血随着他们倒地而飞溅,韩承毅躲在人群中,想要继续后撤,恰有鲜血飞溅在了脸上,他惊怒交加,张嘴还想大叫。 “哎哟!” 不知是谁的刀柄在混乱中直接砸了过去,正砸在了韩承毅的嘴上,顿时门牙飞溅,韩承毅本人也跌了出去。 “拿下!” “真是没想到……” 盯看的王宁道,万万没想到,方惜竟是这种性格,竟是这样干脆! 他看得目瞪口呆,想到自己来之前猜测的这位新科进士会有的模样,觉得自己真是想岔了。 这哪里是一个官场新人该有的模样? 这样的果断狠辣,在刚取中第一次办差的新人里可是不多见。 不愧是被太孙记挂的人,的确是有点潜质。 只要跟对了人,不犯原则性错误,可现在,他算不算原则性错误呢? 王宁道心中寻思,继续看着,甲兵已是冲破了门口的防线,连韩承毅都被拿下了,其他人自然不会再抵抗了。 一拥而入的甲兵,直接开始搜捕府内的人,搜找府内的各种带文字的东西,将人都驱赶出来,将要整理的带字的纸类全部都装到箱里抬出来,其他东西先不动,但即便是这样,这样的动静也足以将府内的所有人都吓到了。 作韩承毅的家人、仆从,过去那可是本地被很多人奉承的存在,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吃过这样的苦头? 但再被奉承的人,面对着凶神恶煞的甲兵,被明晃晃的刀剑比着,也不敢大声呵斥,不敢不从了。 半个时辰后,大小几十口人,全都跪在了前面的空地上。 方惜问带队的甲兵:“人都在这里了?” 那甲兵回话:“大人,人都在这里了,连只老鼠都没有跑出去!” 方惜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人,这些人里,有五六十岁的人,有二三十岁的人,也有几岁的孩童,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家眷,也有仆从。 而现在,他们统统都跪在这里,等候发落。 方惜冷淡地收回目光,命令:“押送出去!” “是!”随着方惜的一声令下,这些人都被甲兵拿着刀剑催促,让他们赶紧出去。 “我们冤枉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 “娘,娘……” “我的儿,你们别拉开他,儿啊,儿啊!” 除了喊叫声,更多的是这些人感到恐惧而发出的哭声。 哭声不断,大多数是女人发出,夹杂着孩童受惊后的哭啼。 这样的一幕,实在不是什么能令人感到愉快的画面。 方惜站在那里,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听到孩童哭啼时,脸上的肌肉抽了下,神色微变,连垂在身侧的手,都微微颤了下。 但很快,他的脸色就重新变得铁硬起来,不仅冷冷目送着那群人被甲兵押送离开,甲兵手里拿着的封条,也被他要过来,竟是亲自将封条封在了这座宅子的大门上。 目光从被封上了的大门收回,方惜转过身,面向在场甲兵。 风吹过他的衣袍,他的神情中,带着一种被压抑着的狠戾。 “继续,还有十一家。” 正文 第一千四十四章 许陆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一千四十五章 恨官不风骨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一千四十六章 朝为官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一千四十七章 夕可死矣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一千四十八章 清廉不足保身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文 第一千四十九章 功勋不能免罪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