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室友不是人》 正文 第1章 楔子 夜,漆黑如徽墨,浓稠得化不开。 凉风习习,撩拨得树叶飒飒作响。 山谷中时而传来夜枭哀凉凄惶的喋叫,恍若鬼魅的哭号,声声刺耳、惑人心弦。 不远处,遮天蔽日的密匝枝叶间,晃动着猫头鹰诡异阴冷的瞳子,令他有种正被那长着尖喙利爪的嗜血猛禽,贪婪窥视的错觉。 脚下,是或许已经存活了上千年的苔藓,因为没有被阳光抚慰过,湿滑糜烂,散发出腐败潮湿的霉味。身畔,草茎上滚动着颗颗莹润的露珠,稍稍触动,就瑟瑟滑落,打湿了裤脚。 暗夜,把这白日里繁花似锦、鸟鸣啾啾的幽谷,幻化成鬼影憧憧的阴森之地。葱郁的树木、翠绿的藤蔓和娇艳的花朵,都被扭曲成异常诡异可怖的姿态。 他手执一盏未曾点燃的灯,静静站在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勾起唇角,绽开抹慵懒的笑意,缓缓从舒云袖中探出手来,屈指轻弹,乍起的碧绿色火苗落到灯芯上。 笼着雪霁茜纱的琉璃盏瞬间亮起来,一簇碧绿莹莹的火,一捧幽幽静静的柔光。 刹那撕裂夜的帷幕,映着他疏淡的眉眼,并不见得多么漂亮,但眼眸流转间,风情无限。 他面前,是个不大的湖,湖水仿佛浸染了灯火的绿意,在夜色中闪烁着粼粼绿光,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硕大翡翠。 空气中氤氲着一股子淡雅清幽的香气,他的笑意不自觉加深了。 他似乎没有留意到,在他头顶的树干上,盘桓着一条足有儿臂粗、通体黑白棋盘格子状的斑纹蛇,正兴奋地盯着他,奇特的是,它的下颚是肖似刀尖的尖锐钝角。 它的名字叫——趺吻蝮,是这世上最毒的毒蛇之一。 一滴涎水足以药死十头大象,连最坚硬的金刚石都能轻易被腐蚀穿透。 此时,趺吻蝮呲着两颗寒光闪闪的锋利尖牙,贪婪地盯着视线里的猎物,不停吞吐着血红色的信子,嘴角的涎水慢慢滑落…… 滴答……滴答…… 一滴又一滴,落在男子束发的白色缎带上、落在他乌黑的发间。 趺吻蝮几乎要笑起来,它马上能吃到夜宵了,要知道,它已经饿了很久。 可是,可是,趺吻蝮重重打了个哆嗦,猛地瞪大惊恐莫名的眼睛,男子完全没有反应,甚至,它落下去的涎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在发带上留下来,好像根本不曾存在过。 刹那的惊慌后,趺吻蝮迅速蹿入枝叶中,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它从未遇到过这样可怕的敌人,当然立刻逃走。其实它是很聪明的,要不然也不可能活到好几百岁。 男子根本没在意它的去留,只专注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平静如镜的湖面。 “亏你是天界上仙,居然连条趺吻蝮都不忍心杀死。”近乎嘲弄的话语突然自湖底传来。 “世间万物皆有它的生存法则,趺吻蝮也不例外,我又何苦徒增杀孽?”男子懒懒恹恹地笑着。 声音飘渺清爽,如泉水叮咚,在恹恹夜风中柔柔展开,余音袅袅,琉璃盏也似随声而动,碧绿色的火苗摇摇曳曳、飘飘忽忽。 “你放了它,它又会造多少杀孽?”湖底的声音不赞成地哼道。 “圣人不仁,乃滋养万物。弱肉强食,本来也是天道。”男子语气依然绵软轻慢,似乎漫不经心。 “不懂你在说什么。”湖底的声音抱怨。 “你当然不会懂,你只是……”男子顿住,轻笑,“怎么会懂呢?” 湖底的声音陡然嗔怒:“你在嘲笑我吗?” “不是的,”男子摇头,“有时候,不懂反而是种单纯的快乐,我但愿你永远都不懂天理法则、不懂陈规定例……什么都不要懂。” 片刻的静默后,湖底再次传来说话声:“我是不懂,我只是在时时刻刻想着……” 男子静静等着那声音说下去。 “想着怎样杀死你,把你拖进这蒂莲湖底,让你永远陪着我!” 男子没有吭声,只是依然懒洋洋地、宠溺地望着湖面微笑。 “不如,你就下来陪我吧。”话音刚落,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突然从水中探出,迅速向他伸过来。 手背上绘着朵嫣红如血的莲花,含凝欲滴,在黯淡的灯光下折射出妖冶的流光。 探出的手臂竟长达七八丈,轻易擒住男子执灯的手腕,牢牢抓住,执拗地往水里拖,“来吧,鱼和虾的追逐我看了几千年,早就看腻了,你下来陪我玩!” 男子怔怔看钳制自己的那只手,很漂亮,白皙、纤细、修长、骨节匀称,手背上的血莲花栩栩如生,像跳动的火焰,只是掌心冰凉冰凉,冷得骇人,死蛇般缠在自己手腕上…… 他慢慢地,慢慢地弯起眉眼,细细地笑了:“好……” 正文 第2章 一601寝室(1) “……叶析!叶析!醒醒!迟到了!”有人在摇他,摇得很用力,叶析茫茫然睁开眼睛,瞪了面前的人几秒钟,才认出他——俞允,他的室友兼认识十几年的死党。 不远处,已经整装待发的四个男孩子,则是他们另外几位室友,因为等得不耐烦,纷纷用嗔怨的眼神斜睇着他。 叶析不好意思地抓头:“我一看书就犯困……” 俞允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六岁时就知道了,看书就犯困,睡着就做各种稀奇古怪的梦,简直比看漫画还精彩!” 一个已经站在门口,身材高大、外形俊美的男孩子不快地催促道:“你俩别啰嗦了,动作快点!晚会早都开始了!” 他身后长得斯斯文文、戴副无框眼镜的少年则笑道:“你急什么,只要你和骆柯没到场,就不会有□□。” “那倒是,”身材高大的男孩子自信满满地笑,回头勾住他颈子,涎着脸问他,“你说我和骆柯哪个更受欢迎?” 戴眼镜的少年推推镜架,嗤笑着摇头不语。 另一个斜倚着床柱、神态懒懒恹恹的柔美少年则微微笑:“夏宇,你可以更自恋点。” 他对面,长着一双乌溜溜黑眼珠的男孩子细声细气地说:“骆哥、宇哥,你们两个都很受欢迎,真的很难分高低。” 懒得听他们胡扯,叶析赶紧把摊在胸口的《现代企业管理》扔到一边,挠挠乱糟糟的头发,翻身跳下床。 “你不换衣服啊?”俞允打量他滚得皱巴巴的蓝白相间条纹t恤和牛仔裤。 “干嘛换衣服?我又不想去招蜂引蝶。”叶析白他一眼。 俞允无奈地摇头。 今天是星期五,晚上七点,经济管理系、法学系和医学系在校礼堂开晚会,美其名曰联谊,孤男寡女们都兴奋不已,抱着相亲的心思,希望藉此摆脱单身生涯。 叶析对舞会没兴趣,对谈恋爱也没兴趣,纯粹瞎凑热闹。 哦,忘了介绍,这里是声名显赫的b大,叶析是经管系的菜鸟一只。 不过,能进入b大,并且就读最好的专业,并不表示他是多么优秀的学生。 从小到大,他的成绩一直在及格在线下徘徊,令给他补习的诸多位名师无地自容,恨不得干脆以死谢罪。 高考成绩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之所以能进入这所全国最好的学校,完全是因为他有个好爸爸。当然,在这所学校,清楚他身世的,只有俞允,在其他同学眼里,叶析就是个家境普通、外貌普通,毫无惹眼之处的普通学生。 他住在男生二号公寓六楼的603寝室,标准的六人间。 此时,那个走在最前面,梳着板寸、戴副无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孩子,就是寝室长晋鹏,比其他室友高一届,现任学生会副会长,是那种典型品学兼优、德才兼备的资优生。 而亲亲热热揽着晋鹏脖子、半挂在他身上的高大帅气男孩,是寝室的老二夏宇,因为惹眼的外形,走到哪里都是道颇为引人瞩目的靓丽风景,是公认的法学系校草。 开学没多长时间,收情书已经收到手软,妒忌得一票男生眼睛发绿,恨不得干脆把他人道毁灭……非常凑巧,他和晋鹏也是对竹小马,因为晋鹏的缘故,心甘情愿做了吃力不讨好的学生会干事。 叶析和俞允入校时,某位领导特意打招呼关照,才能同系、同寝室,夏宇和晋鹏,就只能说运气相当不错。 走在他们后边、神情懒懒洋洋的骆柯,是新生中的另一株校草,和夏宇的阳光明朗截然不同,他是时下流行的阴柔型美少年。 纤眉凤目,明瞳皓齿,腰细腿长,肌肤白皙细腻犹如骨瓷,整个人淡雅秀致近乎魅惑,一个男生长成这样,简直就是——妖孽,纯粹的妖孽。 比起夏宇,他招蜂引蝶的本事有过之而毫无不及,并且毫无节操,对美女的投怀送抱,向来来者不拒,这家伙外貌和性格严重不成正比,属于超级自恋、目空一切,张嘴就能把人气死的那种人。 “回去干嘛?”叶析扬起半边眉毛,反诘。 “你从开学就没回去……”俞允踯躅,他父亲俞子鹏是叶析父亲的司机兼保镖,他和叶析打小就认识,所以很清楚叶析家的事。 “……” 正文 第3章 一601寝室(2) “还是回去看看吧,”俞允温声说,“俩父子哪有隔夜仇?” 叶析低垂眉睫,没吭声。 “难道你还在因为夫人的事怪他?”话一出口,俞允就后悔了,悄悄打量他脸色,叶析的眼眸被额发挡住,看不清楚表情,俞允歉然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夫人。” 叶析无所谓地说:“有什么好道歉的?” “叶析……” “快走啦,他们都走远了。”打断他的话,叶析加快步子,俞允知道他不愿意提起父亲,只好暗自叹气。 一行人走进一楼礼堂时,晚会果然已经开始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一个穿水粉色吊带百褶衫、靛青蓝低腰牛仔裤的女生正摇头晃脑地敲架子鼓,飘逸的长发随着鼓点甩摆着,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漂亮的流云飞瀑。 夏宇和骆柯同时出现,登时引来蜜蜂蝴蝶无数,很快被人拉走。 难得有机会和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近距离接触,俞允也春心萌动,拖着姜凯瑞四处寻找搭讪的目标。 不屑跟他们一起胡闹,叶析坐在角落里,捧着杯可乐慢慢喝。 “……屋檐如悬崖风铃如沧海我等燕归来,时间被安排演一场意外你悄然走开,故事在城外浓雾散不开看不清对白……”架子鼓结束后,几个男生勾肩搭背跳上去,合唱周董的歌,可惜配合得毫无默契,本来有点伤感的歌竟被他们演绎成搞笑歌曲,一时间,尖叫、呐喊、口哨声此起彼伏。 叶析听那群简直是在比赛跑调的男生临场发挥、作词谱曲,把合唱变成了n重唱,笑得差点呛到,眼前骤然一暗,视线突然被人挡住:“叶析。” 叶析愕然抬眼,是中学时和他同班的罗雅,现在也是b大的学生,当然,人家是凭实力考进来的,和他远远不是一个级别的,他纳闷地问,“有事吗?” 罗雅秀丽的脸庞映着室内乍明乍暗的频闪灯光,隐约有些可疑的暗红,呐呐:“叶析,待会儿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叶析呆了两秒钟,才说,“不好意思,我不会跳舞。” 罗雅低垂颈子,看不清楚表情,嗫动着嘴唇:“我,我可以教你的。” 叶析彻底愣住。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她不安地踯躅,“我……” 叶析是真的骇到了,心里开始发毛,不会吧……不会是他想到的那个意思吧,他自认连吸引毛毛虫的本钱都没有,居然还能引来只品种优良的蝴蝶——这也实在太扯了。 周围的喧闹声沸反盈天,反而没有人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象是鼓足勇气,罗雅抬起头,翦水熠熠的瞳子落在叶析脸上:“我,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叶析干笑:“我们当然是朋友。” “你知道我的意思,”罗雅低声说,“高三那年,我曾经托俞允带过信给你……” “……”叶析不知道该答什么了,总不能说他连看都没看就直接扔进垃圾桶了吧。 “我知道你一直没交女朋友……”罗雅继续说。 叶析皱眉琢磨着要怎么既不打击她的自尊心,又干脆明了地拒绝。 “叶析,”身后突然传来懒洋洋的熟悉声音,来人亲昵地扯扯他手臂,“出来,有事跟你说。” 叶析顿时松了口气,忙不迭站起来,冲罗雅摆摆手:“对不起,改天再聊。” 装作没看到罗雅黯然的眼神,骆柯冲她含笑点头,拽着叶析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楼上有个不大的露台,大家都聚在下面的礼堂里寻欢作乐,这里反而显得特别僻静。 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密密匝匝的云层,压得很低,凉爽的和风中飘来栀子花馥郁的馨香。 “什么事啊?”叶析眯眼,惬意地深吸口气。 “救你的场,懂不?”骆柯好笑他的迟钝,慢悠悠踱到栏杆旁,斜倚着向外眺望。 即使是以同性的眼光来看,叶析也不得不承认,骆柯实在漂亮得过分,他是个秀雅精致的男生,迎风而立的姿态相当养眼,让人不知不觉就胶着视线。 倚在他旁边,叶析看着不停翻涌着乌云的夜空,嘀咕:“好像要下雨。” “天气预报没说今天有雨,”骆柯抬起手搭在叶析肩上,笑了笑,“不过,天气预报准确率实在很低。” “是呀。”叶析赞同。 骆柯顺手抓起他的一缕头发把玩,歪头问:“罗雅也算女生中的优良品种,才貌双全,据说家世也不错,换个男生被她示好,早就欣喜若狂,你怎么反而一副被吓到的表情?” “你都听到啦?”叶析有点尴尬。 “要不然我怎么会过去救你?”骆柯好笑地说,想起叶析刚才手足无措、傻呆呆的样子,不禁莞尔。 “没办法,她实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叶析叹,他凝目眺望远方的夜景,城市里纵横交错的霓虹灯蜿蜒闪烁,辉映着林立高楼的万家灯火,繁华中却分明透着股暗夜的凄清。 正文 第4章 一603寝室(3) “我倒是很好奇,”骆柯低笑,“夏美人究竟看上你什么?这张脸,怎么看也没什么吸引力。” 叶析挑挑眉毛,虽然不太在乎自己的长相,但被骆柯这么坦率的嫌弃,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说也奇怪。 叶析的父亲五官周正,年届六旬还很有男子气概。叶母更是艳名远播的超级大美女,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漂亮得没天理,偏偏叶析要个头没个头,要长相没长相,掉人堆里就找不着……照他堂姐的说法,他根本就是基因变异的瑕疵品。 没留意到叶析的郁闷,骆柯突然眼睛一亮,“哇!”他兴奋地叫着,抬手往前指,“你看!” 叶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对面是一片小树林,而林边甬道旁的梧桐树下,俩人正搂在一起拥吻,其中一个甚至把手伸进对方的t恤下摆里…… 仔细辨别长相服装——叶析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好好象是两个男生!” 骆柯毫不客气敲了他头一下:“什么‘好像’?本来就是!你干嘛吓成这样?没见过gay啊?” 叶析的确没见过现实版,他只在书本影视上看到过,也曾听说某某明星是gay,但那种人距离他太遥远了,根本没有真实感,尴尬地别开脸,他不好意思地咕哝:“我是第一次见到……” “这有什么,你现在去小树林,准能逮到一堆鸳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见到表演限制级镜头的鸳鸳……”骆柯笑吟吟说。 “你见过?”叶析惊奇。 骆柯白他一眼:“我没你那么无聊,听说的不行啊?” “哦。” 骆柯卷起叶析被风吹落额前的一缕头发,饶有兴味地问:“说起来,我从来没听你提过哪个女孩子,你交过女朋友吗?” “我?”叶析按捺不住好奇心,又去打量化身成接吻鱼的那两个男生,随口应道,“没有,我对女孩子没兴趣。” “……”骆柯沉默,细了眼睛上下左右地打量他,漂亮的双瞳黑得如同两汪深潭,幽幽发着诡异玩味的光,叶析被他盯得脊背发麻,大夏天的竟开始觉得头顶飕飕直冒冷气:“喂!怎么啦?!” “难道你跟下面那对兄弟是同一战壕的?”骆柯歪着唇角,啧啧,“怪不得连罗雅那种级别的美女都不动心。” 头顶的冷气顷刻间变成青烟缭绕,叶析的回应是狠狠踹了他一脚。 骆柯漫不经心地躲开,眉眼间隐含笑意,对他的怒气丝毫不以为忤。 叶析正想踹第二脚——“骆柯,你真不够意思!”身后陡然传来呵斥声,两人不约而同回头,只见夏宇气呼呼跑过来,狠狠捶了骆柯一拳,“自己偷溜也不叫我!” “医学系的女生又温柔又体贴,我把好机会都留给你,你不是应该对我心存感恩吗?”骆柯语气夸张,可脸上满是揶揄的笑意。 “得了吧,”夏宇白他一眼,“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开溜啊?还不是因为不喜欢摆弄过尸体的人对你上下其手……” 正文 第5章 一603寝室(4) “怎么可能?”骆柯懒懒恹恹笑着,露出编排如贝的皓齿,“摸尸体是无所谓的,只不过我刚吃了块蛋挞,担心被糟蹋。” 俩人都不解地看他。 骆柯露出无限哀怨的神色,“有一次我跟卓小凡吃饭,刚吃了两口红油豆腐,她居然问我,红油豆腐是不是很像新开颅的人体脑组织……她还说,人的肋骨其实跟猪排也没差,内脏就更像了。 至于小孩子的胎盘,很多人都吃过吧?那本质就是人肉……由此可见,传说以前大灾之年,会易子而食,一定是真的……”他叹了口气,坚决地说,“从那以后,我下定决心,吃东西时绝不和医学系的人呆在一起……” 夏宇和叶析呆了两秒钟,狂笑不已。 “你们怎么这么没同胞爱呢?”骆柯摇头晃脑,“我是用自身的惨痛经历给你们提个醒,不感激也算了,居然还幸灾乐祸。” 夏宇好容易才止住笑声,喘着气说:“我对卓小凡深表钦佩。” 骆柯深有感触地赞同:“仅凭三言两语,就能把所有客人都弄到洗手间呕吐的人的确不多,结果就是——”他喃喃,“明明是大排档,老板却狠狠宰了我一顿海鲜全餐的钱!” “你怎么可能老老实实被宰?”夏宇不信,“那个老板最后是不是被你耍得很惨?” “你的推测完全错误,这次我乖乖买单,什么都没做。”骆柯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可能?!”夏宇怪叫。 骆柯叹:“因为我觉得老板已经很宽容,如果换做我是老板,早用拖把把卓小凡轰出去了……嗯,其实没等我们吃完饭,整间大排档就剩我们俩,其他客人都跑了。” 叶析捂着肚子:“哎哟哟……”直叫,笑到快要脱力了。 “静一下!”骆柯突然凝神说。 叶析勉强止住笑声,笑容还停留在脸上,奇怪地问:“怎么啦?” 因为突然的安静,三人都听到不远处传来诡异的哭声,凄楚哀婉、声声不绝,听在耳里,仿佛谁拿着小矬子在耳根挫,磨得难受。 叶析屏息细听,猜度:“好像是婴儿……” 正文 第6章 一603寝室(5) “学校里怎么可能有婴儿?”骆柯反驳。 被他这么一说,叶析心里也惊疑不定,循着声音望过去——刚才接吻的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梧桐树下是枝繁叶茂的灌木丛,由于光线的角度,只能看到模糊成暗黑的一团团,在渐渐大起来的夜风中飒飒摇摆,空气中回荡着一声接一声的哀哀哭泣,他突然感到鬼气森森,毛骨悚然。 “我听说……”叶析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又干又涩,“有个师姐,因为被恋人抛弃,就吊死在那棵梧桐树下……” 骆柯微拧起好看的眉毛,偏过脸:“你听谁说的?” “老大。”叶析回答。 夏宇不解:“师姐自杀跟小孩子哭有什么关系?” “师姐自杀的时候已经怀孕了……” 这下夏宇也沉默了,过了半晌才说:“反正我是无神论者。” “那你不妨下去看看。”骆柯阴阴地笑。 “我不相信有鬼,”夏宇理所当然地说,“可我懒得走下去。” 叶析鄙夷地哼了一声。 这时,突然一道闪电划过,漆黑夜空中,犹如妖兽猛地呲出刀锋般森冷的獠牙,接着,云层深处,传来闷雷翻滚的嘶吼。 叶析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看向骆柯,他的神情依然懒懒恹恹,幽深的瞳子毫无异样,微微上扬的唇角噙着轻佻的笑意,叶析绷紧的心突然松懈下来,不怕了。 骆柯随时随地都透着股近乎轻狂的自信,好像没有什么事情会难倒他,也没有什么是他无法解决的,虽然常常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可恶”,但其实叶析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骆柯泰然自若的神情,令他有种特别心安的效用。 一只黑色的小动物突然自灌木丛中跃出来,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色中。 叶析悻然:“原来……是只猫。” 夏宇得意地说:“我就说根本没鬼嘛。” “听说黑猫很邪的,”叶析不服气地说,“遇到它兴许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你不是这么迷信吧?”夏宇嗤笑,突然来了兴致,“不如我们来讲鬼故事吧,这种气氛,很适合讲鬼故事啊。” 适合被吓死吧?叶析踌躇着刚想要开口拒绝,骆柯淡淡瞟他一眼,从鼻腔里哼出声懒洋洋地讥诮:“我看还是算了,吓坏小孩子就糟了。” 叶析登时气得脸颊通红:“你,你说谁害怕啦?” 骆柯似笑非笑地斜睇着他。 叶析冲口而出:“讲就讲!”话一出口,他顿时恨不得干脆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 看到他懊恼的表情,骆柯心情大好。 完全没有留意到空气中的波涛暗涌,夏宇听到他俩都同意自己的提议,兴致勃勃地自告奋勇:“我先来,”他背靠栏杆,以极缓慢的语速说,“有三个新鬼去阎罗王那里报导,阎罗王说,你们谁死得最惨,我就先送他去轮回。于是,第一个鬼说:‘我生前是个清洁工,工作很辛苦,从早忙到晚。 一天,我正吊在一栋大厦外面擦玻璃,突然,脚一滑,失足摔了下去。 幸运的是,慌乱中我抓住十八楼阳台的栏杆。我正努力往阳台上爬。 这时候,突然有人使劲踢我的手指,我被踢了下去。 也许我命不该绝,下面竟有个帐篷恰好接住我。我正在庆幸,楼上突然掉下来个大衣柜,把我砸成了肉饼。’ 第二个鬼说:‘我生前是经理,娶了个年轻漂亮的老婆。 可以说事业有成、婚姻幸福,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我的心脏不太好。 有一次我出差提前回来,发现老婆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见到我还慌慌张张的,我断定家里有奸夫。 于是满屋子找,卧室没有、厨房没有、厕所也没有,到了阳台,看见有两只手吊在阳台栏杆上,正在试图往上爬,我想,他一定就是奸夫! 于是,我一脚把他踢下去,以为他死定了,可我往下面一看,他居然没死,被帐篷接住了。我就把衣柜扔下去,终于把他砸死了,看他被砸得扁扁的,我一时太高兴,大笑不止,谁知笑得心肌梗塞,笑死了。’ 第三个鬼说:‘我是个推销员,有一天上门推销东西,那家的女主人很漂亮,她引诱我,我一时把持不住,和她正办事儿的时候,她丈夫突然回来了。 我只好躲到衣柜里,我不知道她丈夫怎么知道我躲在衣柜里,居然把衣柜从十八楼扔下去,我就这样摔死了。’” 听他用怪怪的腔调模仿不同人的声音,叶析捂着肚子笑得不行。 “喂!”夏宇不满地说,“给点面子好不好?我讲的是鬼故事又不是笑话。” “可是完全不恐怖啊。”叶析很无辜地说,夏宇被他气得彻底无语。 骆柯凝望着黑漆漆的夜空,表情淡然,不知道是没有听,还是根本不觉得有意思。 叶析清清嗓子,自信满满地说,“还是我来讲吧。” 夏宇冷哧:“好,你讲。” “话说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就在那条最长最可怕的僻静公路上,一辆出租车经过,有个妇人在路边招手要上车……”叶析压低了嗓音,语气变得无比严肃,神秘兮兮,夏宇情不自禁全神贯注聆听。 “一路上都蛮安静的,直到那妇人说话了:‘苹果给你,很好吃的。’ 司机正好有点饿了,就接过来咬了一口。 妇人问:‘好吃吗?’司机说:‘好吃。’ 妇人又回了一句:‘我生前也很喜欢吃苹果。’ 司机一听,吓得紧急刹车,脸色惨白。” 叶析说着眼光慢慢瞟到夏宇脸上,缓缓问,“你知道她对司机又说什么吗?” 夏宇不自觉摸了摸头皮,茫然摇头,叶析眼睛笑弯成两道月牙,清清脆脆地说,“她说:‘我生完小孩以后就不喜欢吃了。’” 夏宇“切”了声,鄙夷:“你这个比我那个还无聊。” “可是吓到你啦。”叶析得意洋洋地转头看骆柯,“轮到你讲了。” 骆柯将胳膊搭在围栏上,拖着慢悠悠的调子:“我不会讲鬼故事……” 叶析刚要出言嘲笑,他又轻轻柔柔地开口,“不过,我知道很多禁忌。” “咦?”夏宇登时来了兴趣,“什么禁忌?” 骆柯幽深的眼瞳在夜色中亮晶晶的,好像散碎了附近灯光斑驳的影子,缓缓说:“譬如说,如果见到死于非命的人,千万不要说可怜或者活该之类的话,即使在心里想也不可以,要不然很容易被鬼魂缠上。 晚上零点以后不能照镜子,如果照镜子,会在里面看到某些诡异的东西,到时候一定要念咒语:‘来时来路,去时去路,走吧走吧’,东西才会离开。” 他的声音刚落下,天空中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接着,“卡嚓嚓”炸雷响起,在这寂静幽深的夜里,正巧讲这种事情,轻易营造出意想不到的恐怖骇人效果。 叶析和夏宇都禁不住倒吸口冷气。 “嗯……还有,睡觉的时候鞋尖不能正对着自己的床,否则有些东西就会爬上床,和你一起睡,就是我们常说的鬼压床……”骆柯说到这里,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到脸上,他抬眼看了下天空,改口道,“下雨了,我们回去吧。”说着,迈开步子往回走。 夏宇正听得兴起,跑两步勾住他脖颈,催促:“继续讲继续讲。” 叶析见自己落了单,忙三两步蹿到他们前面。 骆柯饶有兴味地瞅着叶析有点惊惶的背影,又说:“晚上不可以把衣服晾在外面,如果鬼觉得你的衣服好看,它就会借去穿,顺便在衣服上留下属于它的味道。 吃饭的时候,筷子绝不能插在饭碗中央,那是祭拜的模式,就好比香插在香炉上,此举会招致某些东西来与你分享食物……” 叶析逃也似的加快步子,象是要把他的声音远远抛在后面。 骆柯唇角的笑意加深,说得更起劲,“如果你半夜里醒来听到楼上有弹珠掉落到地上的声音,千万不要以为是小孩子半夜三更在玩弹珠,那是一种死灵的召唤,掉在地上的,是死人的眼珠……” 叶析猛地站住。 “怎么啦?”夏宇走到他身边,奇怪地问。 叶析一把拽住他胳膊,粗声粗气地说:“一起走。” 骆柯憋笑憋得肠子都快打结了,这么容易就吓到小孩子了,真好玩…… “喵……”一声细微的猫叫突然传来,骆柯脸上的笑容凝住,停下脚步。 叶析和夏宇没有留意到,还在往前走。 骆柯转头,循着声音望去,对面那棵梧桐树上,一只黑猫蹲坐在微微晃动、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纤细树梢,歪着头,远远望着他,冰蓝色瞳子里闪烁着妖异的光芒,而猫脸上竟然带着嘲讽的笑意。 一只会笑的……黑猫?在嘲笑他? 骆柯轻哼,抬起手指向它遥遥一弹,一道蓝色火苗猝然飘过去。 黑猫吓了一跳,怨怼地尖叫着,迅速蹿下树梢,转眼就消失在视野里。 骆柯不屑地勾勾唇角。 叶析听到身后的猫叫,对夏宇嘀咕:“今天晚上的猫好像特别兴奋,不是进入发情期了吧?” 夏宇认真思索着回答:“我没听说夏天是猫的发情期啊。” 正文 第7章 一603寝室(6) 发情期?骆柯轻声哼笑,只怕是有的人要进入发昏期了,黑猫——的确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呢。 不过,只要不招惹到他,他也懒得多管闲事。 那只猫,聪明的话,最好离他远一点。 *** 彻夜狂欢的后果就是赖床。 第二天,叶析被俞允从被窝里揪起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了。 其他人也刚陆陆续续爬起来,看脸色比叶析还差劲,咳咳,那是因为除了叶析,他们昨晚都有“余兴节目”,玩得很晚。 简单洗漱后,几个人便去隔壁大楼内的食堂用早餐兼午餐。 骆柯凭着所向披靡的美色和随时分泌蜜糖的嘴巴,把管理员阿姨哄得满脸菊花盛开,成功骗得两个鸡腿,于是,大伙欢呼着直奔柱子后的桌子。 这里视野绝佳,方便巡视食堂内的情势,而别人想窥探他们,就不太容易了。 落座后,叶析先把俞允喜欢的红焖鸡丁挪到他面前,俞允也心照不宣地将糖醋鲫鱼摆在叶析眼皮底下。 骆柯瞄到他们俩的小动作,暗自好笑,扔了个鸡腿到闷头扒白米饭的姜凯瑞碗里:“多吃点肉,你都快变成竹竿了。” 姜凯瑞的父母都是下岗职工,生活费基本靠为数不多的奖学金和勤工俭学支撑,所以他生活很俭省。 每顿饭除了咸菜就是素菜汤,刚开始时还不肯跟舍友们拼桌用餐,被叶析和夏宇恶狠狠威胁恐吓后,才加入进来,只不过每次吃饭时,还是很局促,不大好意思夹别人买的菜。 叶析不止一次想过要资助他学杂费什么的,只是怕打击小孩子的自尊心,一直没想出名正言顺的好法子。 “今天的鱼不新鲜。”叶析咕哝着,夹条鲫鱼给他,“你尝尝,比你带回来的烤鱼差远了。” “唔。”姜凯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他每周有三天在餐馆打工,偶尔会打包剩菜回来给大家打牙祭。 夏宇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筷子飞舞,只要肉类全不放过,很快塞了满满的一嘴,含含糊糊说:“我昨天在网上看到个有趣的灵异游戏,晚上我们一起玩吧。” 姜凯瑞好奇地问:“什么游戏?” “要一间有大镜子的空房间,五个人准备好打火机贴着墙壁围成圈。 在午夜时关闭所有灯光,由某个人开始沿着墙壁走,双手碰触到前面的人时,向他脖子上吹气,被吹的人也开始向前走,直到碰触到他前面的人,依次类推。 每个人被吹后,就往前走,吹前面的人,当有人感觉到脖子上被吹了两口气时,打开打火机,看向镜子,会发现多了什么……怎么样?挺有意思的吧?” 全体静默了两秒钟,消化他说的话,然后叶析干巴巴地说:“我听说灵异游戏不能随便玩,有时候真的会招来脏东西……” “亏你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夏宇不屑地丢给他个大大的白眼,“受过高等教育,居然还这么迷信!” “那又怎样?这 世上本来就有很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叶析不服气地说,“小时候有个老和尚给我算命,说我魂魄不全,不该留在人世间,把我家里人吓得半死。 他还警告我,离阴气重的东西越远越好,像殡仪馆、墓园那种地方去都不要去!要不然,也许会死得很惨……”他说着,打了个哆嗦。 “不是吧?那种江湖骗子的话你也信?”夏宇惊讶地叫。 “才不是骗子,普惠大师是普陀山有名的高僧。”叶析反驳。 “那就是很会欺世盗名的骗子!”夏宇坚持。 骆柯摇头晃脑地感慨:“原来你少了魂魄,怪不得……” 想也知道后面没有好话,叶析顾不得和夏宇斗嘴,冷冷问他:“怪不得什么?” “大家心照不宣啦……何必让我说出来呢?”骆柯促狭地扬扬唇角,摆手。 可恶!叶析气呼呼瞪他,骆柯恍若未觉般,津津有味地继续埋头吃白菜炖豆腐。 说也奇怪,这家伙明明不是佛教徒,偏偏茹素,一点肉类都不吃。 更奇怪的是,不吃肉居然还能长得高高大大、水嫩净白,岂不是活生生打击人呢吗?!想起这点,叶析就特别郁闷。 夏宇惦记着镜子游戏,兴致勃勃问:“谁要玩游戏?” 没人捧场,他视线在众人脸上溜了一圈,不满地抱怨,“喂!你们怎么……” “你别胡闹!”晋鹏呵斥。 夏宇眨眨眼睛,不服气地想要说什么。 晋鹏绷起脸,瞪着他警告道,“晚上严禁擅自离开寝室,你是学生会干部,不能带头违反校规,玩灵异游戏更不可以,万一出事怎么办?” “怎么可能出事?”夏宇嚷嚷,“我不相信有鬼,就是觉得挺好玩的。” “好玩也不行。”晋鹏态度坚决。 夏宇垮下脸,张嘴还待争辩,骆柯放下筷子,慢悠悠说:“我劝你最好听老大的,灵异游戏的确不能随便玩。” “哦,难得啊,”叶析挖苦他,“对老大的话向来置若罔闻的人,不就是你吗?” 骆柯云淡风轻地说:“这次不一样,要知道,我祖爷爷是鹤鸣山的道士,我们家族对鬼神之说,向来很敬畏。” “原来你祖爷爷是道士啊!”叶析惊叹。 “是啊。” “那……怎么会有你?”叶析笑得很诡秘。 “切,”骆柯嗤之以鼻,“说你没见识还不承认。 道教最大的两派就是天师正一道和全真道,天师正一道不但可以结婚生子,还可以吃肉呢,我祖爷爷就是天师正一道的嫡传。” 叶析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不耻下问继续虚心求教:“那你干嘛不吃肉?” “这个嘛……”骆柯挑了挑眼角,睫毛抖动的样子很是撩人,轻飘飘说,“你管得着吗?” 这家伙,果然可恶,叶析愤愤地戳块鱼肉塞嘴里,把它当成骆柯的舌头,大嚼特嚼。 被泼了冷水的夏宇不满地瞪了晋鹏一会儿,见他毫无软化迹像,只好垂头丧气地闷头吃东西,边含糊不清地嘟嘟囔囔。 叶析和俞允相视一笑,在b大,能让夏宇无能为力的人只有晋鹏,充分论证了一物自有一物降的至理名言。 正文 第8章 二镜子游戏(1) 晚上七点多,晋鹏被宿舍管理员叫去帮忙。 如果说晋鹏是拿着金箍棒的猴子,夏宇毫无疑问是猪八戒,在晋鹏面前,他向来是敢怒不敢言,跟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但是,只要一离开晋鹏视线,立马就会作怪。 晋鹏走了没五分钟,夏宇就“腾”地从上铺跳下来,两眼蹭蹭放光,凑到姜凯瑞身边撺掇:“凯瑞,待会儿一起玩游戏。我勘察好地形了,舞蹈教室再适合不过了。” 姜凯瑞怯怯地摇头,表示拒绝:“我害怕。” “怕什么?”夏宇用力拍拍他肩膀,豪情万丈地说,“有哥哥罩着你,保证啥事儿都没有!” 姜凯瑞被他的熊掌打得晃了晃,苦着小脸继续摇头。 “你再摇头试试看?!”夏宇霍然沉下脸,气势汹汹。 姜凯瑞顿时哆嗦了下。 “嗯?!”夏宇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玩不玩?!你说!!到底玩不玩?!!!” 典型的霸/权主义、逼良为娼——姜凯瑞忍悲含痛地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玩。” 嗯,不要怀疑,战争时期,他一定会屈打成招,变成叛徒。 夏宇心满意足地微笑,又狠狠拍了他一爪子:“乖孩子。” 姜凯瑞小脸皱成包子,瑟缩着肩膀,那模样,简直比被黄世仁逼迫的喜儿还可怜。 解决掉他,夏宇注意力迅速转移到俞允身上:“俞允,你肯定算一个吧?” “我对灵异游戏没兴趣,”俞允盯着手里打开的魔幻小说,头也不抬地说,“你要是找人玩《征途》,我可以奉陪。” 夏宇脸色变了又变,在原地静默几秒钟,很快换上极度谄媚的表情,甜腻腻地凑到他旁边:“明天我陪你玩《征途》,今天你先陪我玩镜子游戏好不好?” “不好。”俞允斩钉截铁地拒绝。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夏宇夸张地叫,“我都答应陪你打《征途》了,你就不肯陪我玩一次吗?俞允,你怎么忍心让人家难过,嗯——” “嗯”的尾音绕了九曲十八弯,寝室内的空气猝然下降好几度,大家集体打冷颤。 “这样吧,”夏宇委委屈屈地,冲俞允不停地抛媚眼——如果拼命挤眼睛就算是抛媚眼的话,“你在《征途》里不是还没娶到老婆吗?我注册个女号,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嫁给你,跟你比翼□□、斩妖除魔好不好?我们在生一堆小萝卜头……” 叶析无限同情地看向俞允—— 不出他所料,一向冷静自若的俞允脸上,刹那间乌云笼罩,几秒钟后,沉稳而绝不拖泥带水地应道:“我玩!我无条件的玩!” 潜台词是,大哥,你可别吓我了,我对人妖没兴趣…… 叶析在心里爆笑——算俞允识时务,如果他还敢说不玩,夏宇肯定琢磨出什么千奇百怪的新花招,继续折磨他。 为了不疯掉,他当然是痛快答应比较明智。 又解决掉一个,夏宇探照灯似的目光刷刷投向叶析上铺,骆柯轻飘飘的声音立马响起:“我可以参加,不过,有个条件。” “哦?”就知道这家伙最奸诈狡猾,没那么容易摆平,果然讨价还价,夏宇耐着性子等他下文。 “只要叶析帮我把最近攒的衣服袜子都洗了。”骆柯慢条斯理地说。 “什么?!”叶析诧异莫名,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使劲掏了掏耳朵,随即咬牙切齿、火冒三丈,“凭什么?!” “凭你们人手不足,还不方便找外援啊。”骆柯施施然哼笑。 轻飘飘的尾音,像拔丝糖浆一样,缠缠绵绵。 “我又不想玩。”叶析丢给他个白眼,“疯了才会给你当菲佣。” “这样啊,那没办法了,”骆柯耸耸肩,对夏宇说,“我是不介意给你凑数,可你看到了,起决定作用的人不是我。” “你不玩啊——”夏宇笑吟吟望着叶析,眼神凉飕飕、阴冷冷的,“你借我的课堂笔记还有复习资料,暂时不还也没关系的,我这个人向来很大方、很有兄弟情谊的。” 威胁!这是□□裸的威胁! 叶析登时噎住,脸色跟调色板似的,变了再变,半天才从牙缝里蹦出两个硬邦邦的字:“我玩。” 夏宇满意地笑笑,“骆柯的衣服……” “我洗!”叶析咬牙,向上伸手,“给我!” 五件发黄变色、味道刺鼻的t恤、衬衫,六条皱巴巴媲美抹布的休闲裤、七八双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袜子一股脑扔了下来。 骆柯据说是家中三代单传的独子,被娇宠得不成样子,毫无自理意识,常常是一堆衣服袜子轮换着穿,待到所有的都穿过后,再诱骗女生帮他洗……最近新换了女友,可能暂时还没到使用期。 气呼呼捡起那堆脏衣服脏袜子,叶析边往洗漱室走,边小声嘀咕,竟敢把本少爷当菲佣使唤!我诅咒你家祖祖辈辈一直到类人猿那代…… “辛苦你啦!”骆柯的声音从后面飘过来,语气风风凉凉,可没有半点感到抱歉的意思。 “从前有个传说,传说里有你有我,我们在阳光海岸生活,从日出尽情享受每一刻。 让世界为了希望在转动,有些梦不做不可,有些话一定要说。 我的心你该知道很久……”叶析边搓衣服边无聊地哼着老掉牙的歌。 正忙活着,俞允推门进来:“还是我来吧。” “不用。” “看你这副典型劳动人民的样子,谁能猜出你爸爸竟然是……”俞允走近,欲言又止地感慨。 “所以,当他儿子,真是悲剧。”叶析撇撇嘴。 俞允了然地揉揉他的头发,体贴地换了个话题:“叶析,你真的很会做家事,我妈常说,哪个女孩子嫁给你,就有福了。” 叶析自嘲:“也不看我是怎么练出来的,整天呆在家里,无聊时只能帮保姆做家事,不是吹,我做的比保姆还好,她们偶尔还会换换工作,我是天天都在。” 正文 第9章 二镜子游戏(2) “叶析……”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叶析用满是肥皂泡的拳头轻轻捶了他一下,“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做人不能太贪心的,我出身大富之家,从小锦衣玉食,已经比很多人幸福了。” “叶析,我知道你不在乎那些,”俞允诚恳地说,“可我真的希望看到你快快活活的样子,永远不要难过。” 叶析心中一暖,回以浅笑. 他不是漂亮的男孩子,但微笑的样子,会让人联想起春风中轻轻摇曳的柔软柳枝、流水上静静耸立的小桥、浓淡舒宜的水墨风景画……那些只是想起来就觉得很温馨很美好的东西。 俞允凝视着他,微微的失神。 *** 月黑风高夜,溜门撬锁时。 深夜的b大校园空旷寂寥得令人毛骨悚然,晚风拂过树梢,呜呜咽咽,偶尔有乌鸦扑扇着翅膀,扑棱棱从枝头飞起,很快消失在苍茫茫的夜空。 月亮被乌云笼罩,虽然是九月份,午夜的风依然阴冷,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叶析小声提议:“喂,我们聊天吧,随便说点什么。” “你要是害怕,还是回去算了,把你吓坏就糟了。”骆柯嘲讽。 “你怎么胆子这么小?”夏宇埋怨。 叶析尴尬地涨红了脸,逞强:“我,我才不害怕呢……” 话音未落,姜凯瑞忽然指着前方惊叫:“那,那是什么?” 叶析被他吓得差点跳起来,定定神,只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双冰蓝色的眼瞳在夜色中分外清晰,闪烁着诡异的幽光。 夏宇瞥了眼,不屑地说:“是只黑猫嘛,学校本来就有很多野猫出没,都是被食堂的剩饭吸引来的。” 骆柯望着那只猫,微拧起好看的眉毛。 黑猫看到他,慢腾腾从暗影处走出来,歪着头坐到路中央,挑衅地冲他扬扬小爪子。 “哇,好可爱的小猫!”叶析被它俏皮的动作吸引,连刚才被嘲笑的懊恼也忘记了,眼睛发亮,欢喜地叫着向它走去。 骆柯一把拽住他胳膊:“时间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叶析不情不愿地停下,甩开他的手,盯着黑猫,恋恋不舍地:“真可爱。” 骆柯警告地瞪向黑猫,抬起手臂,微曲手指。 没人留意到他的动作,只有黑猫恼火地抖了抖耳朵,高高拱起脊背,竖起尾巴,冲他呲了呲牙,纵身跃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色深处。 “它竟然不怕我们,真好玩。”叶析望着黑猫消失的方向,眷恋地说。 骆柯没理他,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气,象是在烦恼什么。 “喂,你怎么不走了?想什么呢?”夏宇催促。 “有点奇怪……”骆柯低喃。 叶析追问:“什么奇怪?” “没什么,”骆柯又恢复了懒散轻佻的表情,调侃,“你走路不要太靠近路边,晚上有很多鬼魅出来,在路边摆摊,万一踩到它们的摊子,它们就会捉弄你,这就是传说中的捣蛋鬼。” 叶析被他说得头皮阵阵发麻:“你,你又胡说。” “你不信就试试看。”骆柯阴森森地笑。 “骆柯,你别吓唬他。”俞允拖住叶析的手,不满地说。 骆柯哼笑:“这么护着叶析,莫非你是同志,对他有不轨的企图?” “骆柯!”叶析一脚向他踹去,大怒,“你说谁是同志?你才是变态!” 骆柯慢条斯理地躲开:“我有必要教诲你,同性恋不是变态,只是性取向和异性恋有所不同。” “你们两个别吵了,真想招来警卫啊?”夏宇头痛地警告,这俩人,只要凑在一起,就没有一次不吵架的。 叶析恨恨闭嘴,听到骆柯挑衅的轻笑声,更加火大,这家伙,上辈子一定跟他有仇。 接下来的一段路,俞允拖着叶析的手,一直没松开。 沉寂在黑夜里的医学楼,好像雄壮的巨兽,似乎要把进入的一切都吞入腹中。 他们走进去的瞬间,刚刚还满天的乌云陡然散去,漆黑走廊里的格子窗透进月亮暧昧的光影,斜映在墙壁上,拉长成一个个形状扭曲、恍惚不定的影子。 鞋底摩擦大理石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在这幽深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刺耳…… 空气里隐隐涌动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想起那是医学系用来浸泡解剖实验用尸体的,叶析从心底里发憷,几乎想做逃兵。怎么忘了这栋楼还停放尸体呢……越想越害怕,把俞允的手攥得紧紧的。 终于来到位于四楼的舞蹈教室,夏宇示意俞允打开手电筒,自己从兜里掏出一枚回纹针,掰直做成个楔形小勾子,□□锁孔里,扭得嗒嗒响,关得紧紧的门就是没反应。 “你行不行啊?”叶析等得不耐烦。 “这什么破锁!”夏宇喃喃咒骂,“我连老爸的保险箱都能打开,它竟敢不给我面子!” 骆柯倚着墙看了会儿,叹口气,抢过他手里的回纹针:“我来试试吧。” 他把回纹针插锁孔里,轻轻一扭,就听“咯哒”一声,锁开了。 夏宇目瞪口呆,其他人也用无限敬仰的眼神望着他,叶析感叹:“你们家祖上是不是还兼职溜门撬锁啊?” “少胡说八道!”骆柯敲他个爆栗,率先进屋。 空荡荡的教室内,左侧整面墙都是镜子,果然很符合游戏要求,对面墙上贴着影视歌三栖明星——游程的巨幅宣传照,可惜被某个顽皮的学生信手涂鸦,彻底改头换面,估计他妈看见了都认不出来。 叶析瞪着游程鬓角旁尖尖的猫耳朵、额头的五线谱和唇角边翘起的两撇小胡子,嘀咕:“真是可恶,竟然弄成这副鬼样子……” “你自言自语什么呢?”骆柯问。 “关你什么事?”叶析白他一眼。 夏宇清清嗓子,说:“开始行动。俞允,小心点,手电筒光不要被人发现。” 俞允答应着将手电筒光束压低,直指向地面。 叶析把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扇窗子的窗帘拉好,回头看剩下的每扇窗子前都有人在忙活,便无聊地走到海报前,仔细打量游程惨遭□□的面孔,越看越别扭,问身旁的骆柯:“你有湿巾吗?” 骆柯从裤袋里摸出个小塑封包递给他。 叶析用湿巾把海报认认真真擦拭了一遍,退后两步,细细看,满意地点头,唔,好多了,不愧是万人迷的大明星,看着就赏心悦目。 “喂!你未免太闲了吧?”骆柯嗤笑。 叶析没理他。 骆柯懒洋洋歪头打量他,暧昧不明的光线中,缁然墨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半晌,啧啧有声,“我明白了……你是那个什么嘛……原来你暗恋游程,可惜,听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叶析黑着脸抬脚踹他,骆柯微侧身子避开,狡黠地笑,暧昧地眨眼,“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骆柯!”听了这话,叶析更恼火,恶狠狠瞪他。 “恼羞成怒……被人说穿心事也不至于这样吧。”骆柯嘲弄。 叶析气得直磨牙,这功夫,其他人已经弄完窗帘,按照夏宇说的,沿着墙壁围成一圈,叶析狠狠推了骆柯一把:“离我远点!”他可不想挨着这家伙。 骆柯轻笑着走到夏宇前面,安然自若的态度,倒显得象是叶析在无理取闹,叶析更加郁闷。 于是,站好的位置,叶析前面是夏宇,夏宇前面是骆柯,骆柯前面是姜凯瑞,姜凯瑞前面是俞允,俞允前面自然就是叶析。 “玩法大家都知道了,游戏开始后,我先走,吹骆柯,骆柯就向前走,吹他前面的凯瑞,依次类推,直到谁感觉被吹了两下就打开手中的打火机,大家看到亮光,一起停下,看镜子。”夏宇说。 骆柯淡淡说:“别说我没事先警告你们,玩灵异游戏必须遵守规则,否则会受到惩罚。” “什么惩罚?”夏宇显然也没听说有这一条,讶然问。 骆柯漫不经心地说:“就是被镜子鬼拖进镜子里,永远和它做伴啊。” 叶析悄悄撇嘴,强烈怀疑他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故意吓唬自己呢,他刚刚正在琢磨走两圈后吓唬夏宇,反正他胆子够大,不必担心闹出人命。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谁也不准搞破坏,否则,就把他关进卫生间一夜作为惩罚!”夏宇恶狠狠警告。 叶析打了个寒噤,马上收回恶作剧的念头。 夏宇又扫视了众人一圈,“好啦,现在开始游戏,大家把打火机攥在手里,俞允,可以关手电筒了。” 随着手电筒光的消失,周遭的世界顷刻间陷入一片混沌漆黑中。 叶析听见有脚步声时起时落的响起,接着,身后有人靠近,凑在他脖颈上吹了一口温热的气,他便也迈开步子往前走,直到攥着打火机的手触到坚实的脊背,使劲吹了一口,前面的人继续往前走。 漆黑的室内,除了轻缓的脚步声和细微的吹气声,再没有任何声音。 正文 第10章 二镜子游戏〔3〕 等待被人吹,再往前走,吹前面的人……眼睛渐渐适应了幽暗的环境,心里却越来越不舒服。教室里实在太黑了,除了偶尔移动的、模糊的暗影,什么都看不清,重复了数十次同样的举动后,叶析渐渐觉得乏味。 难道要一直玩下去吗?他们还真有耐心,居然没人喊停。 叶析也不敢喊,不是担心骆柯说的——破坏游戏会被拖进镜子里,他断定骆柯是在胡说八道吓唬人,他害怕的是夏宇的警告,他可不想在卫生间过夜。 怎么事先没问清楚什么时候结束呢?不断重复机械的动作,大脑也跟着逐渐变得迟钝。叶析捂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揉揉发涩的眼睛,唔……好困。 当他蓦然发觉时,忽然感到,后面的人似乎在他颈子上吹了两口气,不知道是第一次被吹两口气,还是他才发现。 他后面是俞允……俞允在故意吓他?可俞允从来不会跟他开这种玩笑,俞允知道他胆子小,不经吓,换成骆柯倒是极有可能。 叶析用力晃晃头,一定是太困了,产生了错觉。他安慰着自己,继续往前走,碰到身体,吹气…… 隔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在身后响起,有人吹他,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项,叶析刚迈开步子,一股冰凉、阴冷的气息再度喷在自己颈子上。 猛地打了个哆嗦,叶析只觉得毛骨悚然,是错觉吧?!只是错觉吧?! 片刻的等待之后,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温热的第一口,阴冷的第二口…… 双腿发软,背后发寒。叶析边走,边用力按手里的打火机,心里哀号,我不要玩了…… 真是活见鬼! 没有反应,任凭他怎么用力按,打火机完全没有反应,连电子打火的摩擦声都没有……叶析哆嗦得更厉害,手抖个不停,明明是傍晚时在服务部新买的打火机,当时还试用过。 怎么突然间坏掉了?这也太诡异了。 头皮发麻,冷汗直冒,叶析抖抖地不停按着打火机,简直快哭出来了,别在这时候玩我啊?! 要死了……打火机还是没反应,他几乎是步履蹒跚地往前挪,伸出的手颤微微碰触到前面的脊背,吹气,那人也开始往前走…… 硬生生咽回已经到了喉咙口的惊叫,叶析突然想到,骆柯说的可能是真的,不遵守规则也许真的会被拖进镜子里。 既然的确有什么东西吹了自己第二口,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次,就有可能是真的。 想到要住在镜子里,他怕得要命,不敢喊停,也不敢出声,寒意像蠕动的毛毛虫,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蜿蜒攀爬。 拖着抖个不停的双腿往前挪动,叶析拼命按着打火机,按得指尖生疼,心里默念了几十遍:“阿弥陀佛”,可它还是毫无反应。 恐惧到极点,叶析哆嗦得越来越厉害,自己是唯一被吹到两口气的人吗?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吗? 一想到后面有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再往自己颈子上吹气,也许……下一次“它”不再吹气,而是用锋利无比的牙齿,狠狠咬穿自己的脖子,叶析就不寒而栗。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掌又碰到前面的夏宇,叶析颤颤巍巍吹了口气,夏宇站在原地,并没有继续向前走。 叶析的心脏倏然绷紧,他为什么不走了?难道……他也被吹了第二口气?如果他也被吹了,那么,那个“东西”岂不是正站在自己旁边? 他觉得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其实也就不过短短的几秒钟,前面的人转过身来,伸手按住叶析肩膀:“好啦,游戏结束。” 耳朵里飘进的,是骆柯懒洋洋的声音。 接着,眼前骤然一亮,一簇小小的微蓝色火苗在骆柯指间燃起。 奇怪,自己前面不是夏宇吗? 什么时候他们两个掉换了位置? 叶析愣住,骆柯扳住他肩膀,强迫他换了个方向,他这才想起来,按照游戏规则,这个时候大家都应该转头看向镜子。 微弱的光线下,镜子里映出几个黑乎乎的影子:一、二、三、四、五、六,叶析不敢置信地用力揉眼睛,怎么会多出一个? 再数一遍:一、二、三、四、五、六,还是六个! 他心里直发毛,瞪眼使劲瞧清楚,镜子里,有夏宇、姜凯瑞、俞允、骆柯和自己……自己?! 失声惨叫,叶析急速后退,一下子撞在了骆柯身上。 镜子里面,有个脑袋正悬在自己头顶,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是个女人的脑袋,可她的身体在哪里? 骆柯还按着他的肩膀,稍微用了点力气,声音沉静和缓,有种安抚人心的笃定从容:“别怕,是幻觉,只是幻觉。” “叶析,你怎么了?!”俞允紧张地问,窸窸窣窣摸索口袋里的手电筒。 “俞允,别开手电筒。”骆柯阻止他,“还不能开。” “你们看到什么了吗?”夏宇纳闷。 “不,不是吧?”姜凯瑞怯怯地问。 叶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死死盯着镜子里的女人脑袋,靠在骆柯身上一动也不敢动……怎么可能是幻觉?怎么可能?! 她明明就在眼前,就在自己头上,甚至能感觉得出来,她的发尾拂在颈子上,酥□□痒的。 女人微侧着脸,被头发挡住大半,只露出一只流着血泪的、黑窟窿似的眼洞,眼珠挂在脸颊上,由几根乌青的经络连接到眼窝里。 而那颗眼珠黑白分明,慢慢地,一下下转动着,似乎在打量他,突然咧开血红的嘴唇,露出两颗闪着寒光的森白尖牙,脸上的皮肤像绷紧皲裂的墙皮,随着她咧嘴的动作一块块脱落下来。 蠕动的尸虫从血淋淋的裂肉里慢慢钻出来,虫身上挂着黄红色的脓水,弥散出尸体腐败的恶臭。 从未见过这样恶心恐怖的一幕,叶析害怕极了,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嗒嗒作响。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他认得,竟然是——君姐! 叶析想要闭上眼睛,想要逃避眼前可怕骇人的画面,可他连合上眼睑的力气仿佛都消失了,完全不能动。 站在他身后的骆柯直视镜中的女鬼,微拧了下眉,嘴里默念:“天地玄宗,万气根本。 三界内外,各安其身。 通慧交彻,覆护真身。 五气腾腾,诛鬼降魔,急急如律令。” 他指间燃着的火苗在叶析眼前猛地蹿起又迅速落下,叶析被骤然的亮光晃得瞬间失明,再看向镜子……君姐的头颅不见了,里面映出来的只有五个少年的身影。 室内太昏暗,大家精神都太紧绷,没有人留意到,骆柯手里点燃的根本不是打火机,而是一道黄符。 “骆柯……”叶析慌乱地抓住身后人的胳膊。 “没事,你只是太疲倦产生了幻觉。”骆柯温声安抚他。 是幻觉?叶析怀疑他的话,虽然很想相信。 “很晚了,回去吧,俞允,现在可以把手电打开了。”骆柯的语气很平静,也因为太平静,让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没有人问他们两个刚才一连串古怪对话的原因,大家都察觉了气氛的诡异,心里都觉得慌慌的,但有志一同地没有把自己的恐惧说出来,既怕吓到别人,也怕吓坏自己。 只是下意识凑得更近,紧挨着往外走。 叶析机械地随他们挪动步子,脑子里混乱不堪,充满了疑问,就算刚才是自己的幻觉,可骆柯怎么会知道? 会恰到好处的宣布游戏结束,为什么火光一闪,所谓的幻觉就消失了…… 长长的走廊很安静,只有五个人“嗒嗒嗒”的脚步声,格子窗透入稀薄的月光,影子在墙上飘忽的更加厉害,像纠结缠绕的鬼魅,不停变幻狞猊的姿态。 不知哪里,忽然传来轻柔哀怨的歌声:“衰草……原……鸟儿……玉兔无奈……沙场……卯时……一人恨……留……” 含含糊糊听不清楚歌词,叶析浑身一震,脚步顿住,那是君姐的声音——以前,常听她讲睡前故事、唱催眠曲,绝不可能听错,他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问:“你们听到了吗?” “什么?”姜凯瑞回头,有些惊慌地看他,带着哀求地,“我已经很害怕,你别再吓我了。” 俞允皱紧眉头:“你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吗?” 他这样说,就表示他们根本没听到,难道果真只有自己看到君姐的头?听到她唱歌?叶析抖得更厉害。 “……衰草萋萋……鸟儿折翅……天叹,玉兔……夺空冠……战鼓响震天……贼人探……一人……留……”模糊哀怨的女声,缠缠绵绵,在耳边萦绕不去,反复吟唱着莫名其妙的歌词。 “叶析,你到底听到什么?”夏宇也惊讶地问。 叶析不吭声,没人听到,没人看到,除了他,没人听到,没人看到……不,骆柯,他像望着救命稻草似的望向骆柯,起码,他刚才知道自己的恐惧,适时终止了游戏。 正文 第11章 二镜子游戏(4) 骆柯的侧颜看起来有点忧郁,仿佛在烦恼什么。 “我们快走吧,我好害怕……”姜凯瑞带着哭腔说。 “骆柯……”叶析喑哑地开口。 “没事,你们别担心。”骆柯虽然这样安慰他们,心底却在暗暗诧异,明明知道有天师在场,这只鬼居然还敢纠缠不休,不肯离开,好强大的执念。 他担心地看向叶析,不出所料,叶析头顶果然隐隐氤氲起了层黑雾,并且越来越浓,象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团团笼罩住。 犹豫了下,骆柯悄悄拉住叶析的手。 叶析正心慌意乱,骤觉被他握住,愣愣地抬起头,迎上骆柯缁然墨色的眸子。 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稍稍抚平了心中的惶恐,不由自主地,叶析张开五指,和骆柯紧紧交握。 骆柯拉住叶析的手,当然不是为了安慰他。 手指紧扣叶析手背,掌心紧贴着叶析掌心,他口中默诵神武心经,除了他,谁也没看到,笼罩在叶析头顶的黑雾随着他唇齿开合间,变得越来越稀薄,终于消弭不见。 *** 近乎虚脱地回到寝室,叶析一下子瘫在床铺上。 晋鹏早已沉沉入睡,大家担心吵醒他,都悄没声息地上床就寝。 叶析闭上眼睛,君姐狰狞可怖的脸孔,就在眼前晃来晃去,鲜活而生动,他缩成一团,咬紧被角,才能阻止牙关咯哒咯哒的叩击声。 骆柯也了无睡意,瞪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深思,听到叶析紊乱急促的呼吸,想了想,把挂在颈子上的坠子摘下来,伸手递到下面,低声说:“戴上,你就会睡得安稳。” 叶析愣了下,接过来握在手中,凉凉硬硬的,应该是块玉石,他听说过玉石有驱邪的功效,以前自然不屑一顾,当作笑话来听,现在正胆战心惊,赶紧宝贝似的戴上。 贴着的肌肤触到冷冰冰的凉意,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对骆柯也生起分感激。 这家伙,看来心肠还不坏。 被窝渐渐变得温暖,倦意席卷而来。 叶析今天又累又吓,好不容易松懈下来,折腾了半天,终于恍惚入梦。 夜静更深,室友们轻微的鼻息声虚无而飘渺,玻璃窗透入月亮迷离的光影,不安地游离着。 模模糊糊中——“喵——”窗外传来猫的叫声。 叶析翻了个身,抱紧被子。 “衰草萋萋漫荒原,鸟儿折翅望天叹,玉兔无奈夺空冠,沙场战鼓响震天,百年大宅贼人探,卯时一人恨余留……”莫名其妙的歌声突然响起,这回听得非常清楚,好像唱歌的人就在枕畔。 刚刚涌起的睡意,霎时被恐惧驱赶得无影无踪。叶析猛地睁开眼睛,屋里暗沉沉的,大家都睡得很沉,身边空荡荡的,谁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视线扫过玻璃窗,叶析心脏猛地收缩,下意识攥住贴在胸口的玉坠。 那后面,有双熠熠发亮的冰蓝色瞳孔,是那只黑猫,它的身体和暗夜融为一体,只能看到一双阴冷发寒的眸子。像两团蓝幽幽的鬼火,在这幽深静谧的午夜,说不出的诡谲恐怖。 这时,有人轻轻推门进来,随着门开阖的动作,歌声猝然消失。 叶析暗暗觉得纳闷,寝室的门轴因为生了锈,每次稍一挪动,就会吱扭作响。 可是,这次却一丁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安安静静地,像灌足了润滑液。 那人慢腾腾走过来,也许是怕惊醒大家,“他”的动作很轻。 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脸孔,身材很纤瘦单薄,应该是姜凯瑞,他大概出去上厕所了吧? 无论如何,看到晃动的人,叶析心里都稍微安定了点。 姜凯瑞慢慢地走过来,轻盈得像团移动的影子,一直走到叶析床旁,姿势古怪——正确地说,是看起来很僵硬地慢腾腾俯下身子。 背对着窗子,光线黯淡。即使距离很近了,叶析还是看不清楚他的脸,却本能地感觉得到,他正盯着自己瞧。那种被黑暗中的一双眸子,死死盯着窥视的感觉很不舒服。 叶析清清嗓子:“凯瑞,你怎么……” 未出口的话猝然卡在喉咙里,姜凯瑞猛地伸出双手,死死掐住他的颈子。 动作太快,叶析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就被强烈的窒息感彻底包裹。 他没看见,冰凉锐利的指尖触及自己肌肤的瞬间,胸前的玉坠倏地迸射出血色的耀目流光。 叶析拼命挣扎,手打脚踢,却无法挣脱一丝一毫,那双手跟铁钳子似的,始终牢牢箍筋他的脖子。 很快,叶析脸憋得酱紫,只觉得喉咙作呕的刺痛,大脑因为严重缺氧而眩晕,连意识都渐渐模糊起来…… 玉坠在他胸前颤颤而动,像要破匣而出的宝剑,光芒越来越炽,直刺到钳制叶析颈项的双手上,“哧”的一声,空气中蓦然弥散出皮肉焦糊的味道,仿佛血肉之躯碰到烧红的烙铁,被狠狠灼伤。 那人猝然放手,飞快地纵身跃起。 朦胧的夜色中,他突然蹦起很高,撞到后面的床架,明明应该撞得很重,然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玉坠也随之安静下来,光芒散去。 叶析好不容易获得自由,抚摸着火辣辣刺痛的喉咙,趴在枕头上干咳,大口大口喘息着。 *** “喵——喵——喵——”窗外的猫凄厉的尖叫,一声接着一声。 骆柯倏然睁开眼睛,暗夜中,他的双眼熠熠如星、幽深如井。 没有丝毫迟疑,他抓起枕畔一道写着安神咒的黄符向下掷去,翩然落在叶析额头,迅速隐入肌肤,消失得干干净净。 本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叶析,想被按了暂停键,突兀地停住咳嗽,阖上眼睑,一头栽倒在枕上,发出急促的睡眠呼吸声。 骆柯腾身跃起,翩然落地,望着对面模糊的黑影,凝声问:“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黑影喋笑:“我要他死!你救不了他救不了!”破碎沙哑的声音,像用锯子锯糟烂的骨头,刺耳极了。 骆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弄:“我没想救他,可如果任凭你在我面前杀人,岂不是丢尽了天师的脸?” “小毛孩子,你有几年道行?”黑影不屑地哼道,恍若古树枯藤的乌黑十指猛地向叶析伸去,“不要多管闲事!” 骆柯轻笑:“那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道行。”他说着,指尖一挑,一道燃着蓝色火苗的道符飞快地飘向黑影。 黑影双手回撤,抓住道符,道符落在他手中,像滚油浇在燃烧的柴禾上,猛地蹿起熊熊烈焰,烈火顺着“他”的双手迅速向“他”胳膊蔓延,“他”整个“人”顷刻间被包裹在火中,如同狂风中急促摇摆的烛火,挣扎不已。 骆柯双手交叠,做出伏魔印手势,低声念道:“天地玄宗,万气根本。三界内外,各安其身。通慧交彻,覆护真身。五气腾腾,诛鬼降魔,急急如律令。”他越念越快,黑影挣扎的也越发厉害。 只听“咔”的一声,黑影的脑袋滚落到地上,黑乎乎的,像块烧糊的煤球,然后是手、胳膊、双腿、躯干……一段段断裂。 骆柯弯起眉眼,可还没等他露出释然的微笑,惊讶地发现,滚落到地上的断肢残骸竟慢慢向一起聚拢。 先是一只手,在地上摸索着摸到自己的一只胳膊,迅速接到手腕上。 接着,那只手继续寻找,一点点把自己的躯体拼接起来,最后捡起的是头颅,放在空空的脖子上,方向反了,“他”头不动,而身体迅速的在原地转了180°,把接反的头正过来,咯吱咯吱响的晃动晃动脖子,似乎在做适当的调整。 “他”歪着脑袋,露出思索的神气,一只眼睛向上翻着,只有眼白,另一只眼眶里却空荡荡的,是个淌血的黑窟窿。 “眼珠呢?”“他”冲骆柯叫,“你把我的眼珠丢哪里去了?!” 骆柯示意“他”看向距离自己脚尖几厘米远的左前方——那里躺着颗挂着血丝的眼球。 “他”刚迈开步子,骆柯就抬脚,轻轻一脚踩下去,“噗”的一声,眼珠被踩爆了,他若无其事地轻笑:“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 “我要杀了你!”“他”怒不可遏地咆哮,身体陡然胀大许多。 “你要就捡回去吧,”骆柯抬起脚,露出被踩扁的那一小摊软塌塌的糊状东西,云淡风轻地,“我对垃圾没兴趣。” 因为极度的愤怒,“他”浑身骨节都在咯咯响,嘶吼着向骆柯猛扑过来。 骆柯依然浅笑妍妍,向后轻轻一招手,挂在叶析胸口的玉坠如有线牵引般,稳稳当当落在他掌心,咬破手指,他在玉坠上飞快画了道符,向空中一抛,那玉坠飞至黑影头顶,正中央陡现一朵金莲。 黑影惊叫:“血莲!你怎么会有血莲?!难道你是张道陵的后裔?!” “他”这才露出惊慌之色,仓惶后退。 正文 第12章 三雾夜惊魂(1) “知道怕了吗? 晚啦,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欺人太甚。 管你是人是鬼是妖,能欺负的时候,就要可着劲欺负,而且,宁杀错也绝不放过。 小爷就是这么有个性的人!”骆柯得意洋洋地哼笑。 对面的黑影傻了,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震惊,连害怕都忘了,“他”第一次听见谁能把如此无耻的言论,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双手凌空画了个阴阳八卦图,骆柯念道,“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金莲迸射出万道霞光,直直向黑影射去,黑影急忙飞走,快如疾风闪电,堪堪避开锋芒,如轻烟般陡然消失。 “算你逃得快。”骆柯遗憾地摇摇头,扬手一指,玉坠又重新挂回叶析胸前,盯着叶析看了几秒钟,他啧啧叹气,“你这家伙,惹得麻烦还真是不小。” 沉浸在梦魇中的叶析,当然没有看到这一切……他依然做着那个从小做到大的怪梦:幽深的树林,碧绿的湖泊,从湖底伸出来的、绘着血莲花的手:“我在蒂莲湖底呆了数千年,很寂寞的,你下来陪我吧……” 明明是阴森可怖的场景,奇怪的,叶析不但不觉得可怕,反而感觉很温馨。连那只诡异的手,也让他感到很亲切…… *** “你们昨晚干什么去了?”晋鹏一大早起来,就拽着夏宇开审。 夏宇面不改色地编织谎言:“昨天辉子弄了两张特带劲的碟,我们都躲在602看。” “真的?”晋鹏满脸的不相信。 “当然,不信你问他们。”夏宇冲骆柯挤挤眼睛,骆柯理都没理他。 “是这样吗?凯瑞。”晋鹏对纯洁的姜凯瑞同学还是比较信赖的。 面对夏宇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姜凯瑞无奈点头——嗯,不用怀疑,战争年代,他一定是叛徒。 大家都陆陆续续起床叠被,只有叶析睡得很沉。 俞允过去叫他:“叶析!起来了!叶析!” 叶析迷迷糊糊地挥挥手,不耐烦地轰在耳边嗡嗡乱叫、扰人清梦的苍蝇。 “醒醒!别睡了!”俞允扯着胳膊硬把他拽起来,忧心忡忡地问,“昨晚没睡好吗?快起来,准备洗脸刷牙。” 揉揉惺忪的眼睛,叶析磨磨蹭蹭穿衣服下床。 白亮亮的阳光照射进来,清晨的气息清爽宜人,走廊里传来踢踢沓沓的脚步声和喧闹声。 叶析紧张的心情终于松懈下来,昨夜的恐怖经历恍惚只是场不真实的梦,看来的确是他自己吓自己,一切都很正常嘛…… 俞允尽职尽责地当个老妈子,把挤好牙膏的牙刷和漱口杯塞他手里,转身责备骆柯,“你干嘛穿鞋上床!” “胡说什么呢?”骆柯惊奇地问。 俞允指着叶析床上的被子,质问:“那是什么?难道不是你踩的?” 叶析顺着他手指看去,雪白的被罩上,暗黑的一块污渍,差不多有巴掌大。 登时怒不可遏,这个邋遢男,每天用臭袜子荼毒他也算了,竟然敢把鞋印留在他被罩上:“骆柯!”他怒吼。 骆柯死盯着“鞋印”,笑容僵住。 “我要杀了你!”叶析气冲冲挥拳。 “唔……”骆柯瞬间恢复了痞子状,懒洋洋地笑,“我昨天太困了嘛。” 他竟敢承认!叶析吼道:“你负责给我洗被罩!” “没问题。”他答应得太过爽快,叶析赶紧掏掏耳朵,没听错吧?这家伙哪根神经搭错线了?居然这么好说话。 “你们别磨蹭了,今天俞允不是还有比赛吗?”夏宇催促。 真是,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叶析不好意思地冲俞允笑笑。 今天是经管系和医学系篮球队比赛的日子,俞允是经管系篮球队的队长,大家当然都要去捧场。 还有个非常非常重要的、非去不可的理由是,这种场合,也会有很多女生的,特别是拉拉队的妹子,身材一个赛一个的火辣,就算勾/搭不上,养养眼也是蛮好的。 于是,几个大男生,笑得那个猥/琐,跟看见了鲜鱼的大花猫似的。 洗脸的时候,叶析瞄到自己颈子上挂着的坠子,好奇地摆弄,整块红玉髓雕琢的莲花,不掺一丝杂色,嫣红若鲜血,欲滴未滴、欲凝未凝。摊在掌心,温温微凉。透过光亮,隐约看到里面有奇怪的符号图纹。 叶析盯着它,思绪渐渐恍惚,胸口胀得满满的,仿佛充斥着什么——好奇怪的感觉,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居然会觉得很熟悉。 大伙全部洗漱完毕后,照例结伴去食堂。 骆柯慢悠悠落在最后,嘴里默念几句,左手自叶析被子上轻轻拂过,随着他手掌的移动,叶析被子上的污渍消失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来。 *** 下午一点,校篮球馆内。 晋鹏和夏宇作为工作人员,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叶析把姜凯瑞打发去买零食,自己先去看台上占位子。 周围闹哄哄的,不远处,骆柯正和他前前前任女友、医学系最热辣奔放的女生卓小凡,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 这毫无节操的家伙,该不会是想吃回头草吧? 可见做马,也不是匹好马。 枯燥的校园生活,难得有啥可供消遣的,叶析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有人坐到自己旁边:“叶析。” “嗯?”叶析诧然转头,发现原来是班长,纳闷地问,“韩菲,有事吗?” 每所学校都会有那么几个引人瞩目的学生,让人羡慕爱慕倾慕,外加嫉妒恨。 韩菲毫无疑问是其中比较招人恨的一员,绝对属于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实力派女生。她盯着叶析,上上下下、下下上上扫视了几圈,那探照灯般咄咄逼人的目光,令叶析想起被毒蛇盯上的肥胖青蛙,莫名的直冒冷汗。 足足打量了有半分钟,她终于看够了,笑眯眯说:“叶析,我们戏剧社为月末的中秋晚会策划了个舞台剧,想邀请你参加。” 叶析愕然:“你搞错了吧?我啥都不会,不会演戏,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 其实他唱歌跳舞都学过一点,还受过专业老师的指导。 不过,他对出风头一丁点兴趣也没有。 韩菲巧笑倩兮,无所谓地摆摆手,语气甜美得让人不忍拒绝:“不用唱歌跳舞,你演其中一个主角。” 主角?!叶析被她吓到了,使劲摇头:“那更不行了,我脑子笨,记不住台词,人多了还怯场……” “放心,你的角色没台词。” “呃……”叶析拼命想推托的理由。 “《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你演其中一个小矮人。” 这,这,这是主角?!腿一软,叶析差点没栽倒,心想,我知道自己个子不高,可好歹也有一米七二,你不必这么打击我吧? 还没等他拒绝,韩菲又一记重磅炸弹狠狠砸过来,“骆柯演王子,你们是好兄弟,当然要帮衬啦。” 叶析差点破口大骂,谁跟那个自恋狂、邋遢男是好兄弟! 贬低人也没这样的,他演王子,自己只能演小矮人,他是红花,自己就是后面的绿叶,他如果演□□犯,莫非自己还要做受害女配角……呸呸呸! 什么烂比喻,强忍着怒意,叶析微笑:“我不是不想帮你啦,不过我实在没有表演的经验。” “没经验没关系,我会一点一点教你的。” “我很笨的,你还是……” “放心,不管多么笨的演员,在我手底下,都会调/教得好好的。” 不是错觉!绝对不是错觉,叶析清楚地看到,说到“调/教”二字时,韩菲眼中闪过的那兴奋的、狼/女般的绿光。 这女人该不会是有施/虐譬吧?他可不没有受虐/譬啊,叶析在心里哀嚎,他自认为人低调,怎么就招惹来这么个女煞星呢?强笑着打哈哈:“不如你再找找看,实在找不到人手了,我再去给你凑数。” 韩菲得意地笑:“其他演员都找好啦,就差你一个的角色了。既然你答应了,就没问题了。晚上七点在舞蹈教室排练,不要迟到哦。” 我啥时候答应了?这个学校甘心做绿叶的人还真多……叶析默默流下面条泪,心里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等等,舞蹈教室? 还没等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韩菲别有深意地打量他,突然说:“知道女主角是谁吗?” 叶析摇头,对上她晶亮的瞳子,觉得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自己就是只被毒蛇,哦,不,美女蛇盯上的胖青蛙! 他应该庆幸,韩菲不会读心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啥,否则他一定会死得很惨很惨。 芳唇轻启,韩菲笑吟吟吐出个名字,“罗雅。” “……”好像被算计了…… 韩菲满意地欣赏他傻了的表情,笑得更奸诈:“知道她对你有好感吧?” 叶析继续摇头,装傻比啥都管用,圣人都说大智若愚:“你别开玩笑,她怎么可能看上我?” 正文 第13章 三雾夜惊魂(2) 韩菲赞同地说:“我也挺意外的。” “……” 以非常苛刻苛责苛求的目光,韩菲重新审视他一遍:“你长得一般般,学习成绩不怎么样,看起来就笨笨的,家境似乎也不是太好……” 叶析越听越不是滋味,终于发现其实她跟骆柯挺般配,贬损人程度不相上下,下意识瞥了眼还在和卓小凡打情骂俏的骆柯,在心里又暗暗补充一句,阴险程度也不相上下。 “不过嘛……”韩菲继续说,“看惯了,你这个人瞅着还挺舒服的,为人老实本分,从不拈花惹草,比那些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可靠多了。”她轻蔑地瞟了眼骆柯,意有所指。 那主要是因为我没有拈花惹草的本钱好不好……叶析哭笑不得。 “罗雅说,她曾经向你示好,被你拒绝了。”韩菲非常善解人意地说,“我明白,你只是自卑心理作祟,罗雅那种女孩子,你的确配不上。” “……”叶析无语。 “不过,她既然对你痴心一片,你也不需要顾虑太多,对她好比什么都强……” 叶析清清嗓子。 “你感冒了吗?多喝点板蓝根……”韩菲正说得兴起,姜凯瑞拎着零食袋子回来了。 韩菲便起身让出座位给他,临走前,没忘记叮嘱叶析:“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记得晚上七点来舞蹈教室,不要迟到哦。” 叶析刚张嘴,她就跑开了,留下他一个人恨不得撞墙。 自从玩过“镜子游戏”后,姜凯瑞听到“舞蹈教室”就格外紧张,忙问:“她约你去舞蹈教室做什么?” “没什么,”叶析接过他手上的购物袋,在里面挑挑拣拣,找出自己喜欢的番茄味薯片,把袋子又丢回给他,“她找我演《白雪公主》。” “好棒哦!”姜凯瑞顿时睁大眼睛,“这么说叶析会登台表演啦?” “有什么好高兴的,”叶析把薯片嚼得咔嚓咔嚓脆响,含糊不清地嘟囔,“让我扮小矮人。” “那也很好嘛。”姜凯瑞星星眼不减,“很多大明星都是从跑龙套开始的。” 这孩子……真不知道小时候受啥刺激了,简直无法沟通,叶析郁闷地继续嚼薯片。 姜凯瑞突然跳起来大叫:“允哥加油!允哥加油!……” 叶析吓了一跳,差点把薯片塞鼻孔里去。 原来是运动员开始入场,两边的啦啦队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大堆女生的尖叫声快把棚顶震塌了。这中间夹杂着姜凯瑞的呐喊,特别响亮,分外引人注目,偏偏笨宝宝对别人的眼光,因为不懂,所以——向来无视之。 叶析把脸埋进膝盖里哀怨地默念,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我真的不认识他……跟一群女生喳喳叫,丢脸死了。 俞允不愧是体育特长生,开场没多久,就妙传加快攻,连番突破对方防线,几次把球送入对方篮筐,惹来欢呼声无数。 上半场快要结束的时候,经管系以大比分遥遥领先,眼看获胜已经毫无悬念,叶析打了个哈欠,昨天做了半宿莫名其妙的怪梦,他压根没睡好觉。 观众们为俞允的精彩表现所折服,呐喊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俞允!好棒!” “俞允!加油!” “……” “……” 医学系的球员们耷拉着脑袋,一个个就像霜打的茄子,连跑动都变得有气无力。 在俞允一个远投,将篮球越过大半个赛场直接送入对方篮筐时,医学系的女生们也按捺不住,蹦起来为他喝彩,又羞又恼的茄子们更是无地自容、脸色酱紫,恨不得把地板撬条缝,直接钻进去。 叶析琢磨着,难为俞允表现得如此不凡,连敌人的啦啦队都叛变过来,比赛结束后,一定请他吃他肖想已久的海鲜火锅。 心有灵犀,他刚这么想,俞允就扭过头来,冲这边挥挥手,姜凯瑞兴奋得直蹦,叫得更欢。 叶析再次捂脸,暗下决心,下次说啥也不跟笨宝宝一起看比赛。 短暂的中场休息之后,裁判员哨声响起,下半场比赛开始。 因为比分上的优势,俞允他们打得更轻松。 比赛进行到五、六分钟时,俞允运球到对方篮下,纵身起跳,准备投篮,对方的七号球员追上他,跳起来挥手截球。 两人距离太近,七号球员起跳时额头正磕在俞允下巴上,俞允被撞得向后仰面摔倒,倒下时,左脚勾到了七号球员的小腿,结果他也被绊倒。 两人摔倒时,又将前来助攻围堵的另外几名队员绊倒在地,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几个大男孩摔成一团。 有那么两秒钟,整间篮球馆内鸦雀无声,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几秒钟后,叶析飞快地蹦起来,直扑进场地中央。 他跌跌撞撞推开挡在眼前的人,挤进人堆中,只见俞允紧抱着左腿,脸孔因为痛楚而扭曲变形。 “俞允!”叶析惊慌失措地问,“你怎么样?” “好像扭到了,没事……”俞允显然痛极了,脸色惨白,额头不停地淌冷汗,支撑在地上的手臂,都在细细发着抖,他强笑着安慰叶析,“你别担心。” 叶析心都揪起来:“俞允……” “让开让开!”有人用力推他,叶析怒不可遏地瞪过去,马上偃旗息鼓,低眉顺眼,是校医。 校医在俞允腿上揉揉捏捏,叶析随着他的动作,一颗心起起落落,看他打开医药箱,忙紧张地问:“怎样?要不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校医奇怪地睨他一眼,手上包扎的动作没停:“他只是扭伤,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倒是你……我看你面无血色、呼吸不稳,是不是心脏不太好啊?给你找盒速效救心丸吧?” 你才有心脏病呢! 当然,这句话叶析只敢在心里说,听他说俞允没事,长舒口气,这才感觉到额头的凉意,抹一把,湿漉漉的。 “幸好没事。”旁边杵着的黑大个和叶析一样,也长舒口气。 叶析抬眼,登时怒从心起、恶向胆生——是那个罪魁祸首的七号球员! 不假思索,跳起来挥拳就狠狠砸过去:“混蛋!你怎么打球的?!” 七号愣怔着,一动不动,拳头堪堪碰到鼻尖,突然有人攥住叶析手腕——叶析愤懑地扭头,闯入视线的是骆柯绷得紧紧的脸。 “你干什么?!”骆柯秀雅的眉尖微颦,不是疑问句,而是责备的感叹句。 “这家伙害得俞允受伤!”叶析呐呐,不自觉弱了气势。 “只要是比赛,就难免会有碰撞,要是害怕受伤,干脆就不要打球。”骆柯冷笑。 “可是……”没等叶析说完,骆柯已经拖着他回到观众席,把他按在座位上:“你老实呆着,别惹麻烦!” 叶析愤愤瞪他的背影,怨怼地揉着被揪痛的手腕,妈的,一定淤青了,这家伙当他死人!攥得跟老虎钳子似的。 “你别生气啦,”姜凯瑞永远不懂得审时度势、察言观色,“只是意外嘛。” 真不知道他是哪伙的…… 过了一会儿,骆柯把俞允扶过来,让他坐在叶析旁边,叮嘱:“你们好好照顾他。” 姜凯瑞忙关切地问:“允哥,你没事吧?” “不要紧,只是扭伤,休息几天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姜凯瑞放下心来,从购物袋里翻出一堆好吃的送到他眼前:“允哥,你喜欢吃什么?烤鸡翅好不好?” 俞允看了看,拿起一袋番茄味薯片塞叶析手里,安慰道:“我真的没事,都不痛了。” 不痛才怪!你就撑吧!叶析愤愤地嚼薯片,把它当成骆柯的爪子。 姜凯瑞目瞪口呆地看他,半晌才说:“叶析,你能不能……” “嗯?”叶析嘴里还叼着薯片。 “能不能别用苦大仇深的表情吃薯片啊?好可怕。” 叶析默念了十几遍阿弥陀佛才强压住扁他的冲动,他已经很笨,再打就直接退化成弱智了,真不知道当初怎么考上b大的,没天理。 比赛还在继续进行中,经管系损失了俞允这员大将,医学系惹祸的七号球员也被罚下场,但总体看来,吃亏的还是经管系。 七号在不在场上,根本没啥影响,俞允就不同了,失去他的球队,很快被对手压得死死地:投篮不中,篮板被抢、助攻无力……一路被对方反超。 叶析越看越火大,喋喋不休地小声骂人,俞允以为他还在为自己抱不平,咒骂对方的七号球员,不停地安慰他,殊不知他骂的是骆柯,早知道要输球,起码打罪魁祸首一拳出出气也好啊,偏骆柯要当正义判官。 俞允痛得额头直冒汗,怕叶析看到担心,歪头靠在他肩上,低声说:“别气了,比赛难免会有意外,下次我一定赢回来,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叶析当然气,气得要命,竟敢弄伤他兄弟!该死的骆柯还不让他报仇! *** 正文 第14章 三雾夜惊魂(3) 斜倚在看台边上的骆柯,突然觉得耳朵热乎乎的发痒。 “你真不上场?”卓小凡笑吟吟说,“这样下去,你们输定了。” 骆柯弯眉浅笑,轻哼:“输赢有什么关系?” 卓小凡嘴角微扯,露出个迷人的笑容,放慢了语速:“可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篮球,课业最繁忙的时候,包三太太不给你假,你居然翘课也要去参加市篮球队的集训,把包三太太气得半死。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将来一定会成为职业球员的。” 包三太太的老公是不是姓包,没人知道。 她的学生,也没几个能记得住她本来姓啥的。高中的时候,电视正在一千零一次重播黄日华版《天龙八部》。 熊孩子们依然偷偷摸摸看得津津有味,不知道其中哪一个,突然发现,包三太太跟里面的包三先生包不同很像啊,实在很像——绝不道歉,绝不认错,砂锅煮鸭子,肉烂嘴绝不能烂! 只要给学生定了罪名,任凭你怎么解释,找到多少个证人,依然死撑到底,所以在班级里制造了好几起冤假错案,譬如说被冤枉偷东西的、被冤枉早恋的、被冤枉破坏公物的…… 同学们当然恨得咬牙切齿,于是,不知道谁率先给她取了“包三太太”的绰号,一下子就在学生中间叫开了。 “你也说是以前嘛。”听了卓小凡的话,骆柯继续满不在意地轻笑。 “就是觉得很可惜。”卓小凡喟叹,“你打球的样子真的很帅。” 她眼中思绪缭绕,神情有刹那间的恍惚,仿佛又看到清晨明丽的阳光下,绿茵如毡的篮球场上,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青葱勃发的锦绣年华。 身材高挑劲瘦,动作迅捷如猎豹,奔跑跳跃,篮球稳稳灌入篮筐的瞬间,额发飞扬,漂亮的丹凤眼熠熠生辉,笑容灿烂如脉脉晨光,那迸发出来的光彩,令现场的多少男孩女孩,为之心旌神驰,她轻轻叹息,“骆柯……” “嗯?” “你究竟为什么放弃篮球?”卓小凡突然问。 “……”骆柯继续微笑,只是眼瞳清冷清冷的,毫无温度。 “是因为……旷野吗?”卓小凡低低地问。 “……”骆柯没吭声,眉眼弯弯,依然笑得十分淡然,不知道是默认她说的,还是觉得她说的很可笑。 “算了,谁也别想听到你的心里话,跟你这种人说话比什么都累。”卓小凡没趣地摆摆手。 是因为旷野吗? 骆柯眼瞳深处浮起一抹淡淡的伤感,随之浅浅一笑,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往事已成云烟。那个人、那些事,还是忘了吧。 *** “都怪该死的黑大个,要不然我们怎么会输!”比赛结束后,叶析扶着晋鹏往外走,嘴里喋喋不休地抱怨,“可恶,不晓得是不是存心的……” 正说着,他口中的“黑大个”突然出现在面前,冷不丁的,倒把叶析吓了一跳,“你,你,你干什么?!” 黑大个弯腰成九十度角,向着俞允大声说:“对不起!” 叶析被他的大嗓门再次吓到,拍拍胸口,愤愤道:“杀完人,是不是说声对不起就没事啦?” 黑大个表情更尴尬。 俞允安抚地揉揉自家炸了毛的猫头,对黑大个和气地说,“你又不是故意的,算了。” 黑大个半是感激半是愧疚地望着俞允,黑黑的脸膛看不出有没有泛红。 叶析暗暗腹诽,不论是否存心,结果可是他们所期待的。 “裴皓宇!”不远处有人喊道,和黑大个穿着一模一样的运动服,显然是他的队友。 黑大个又向俞允深深鞠了一躬:“总之,很抱歉。”说完,转身颠颠地向那边跑去。 俞允勾住叶析颈子:“走吧。” 叶析兀自愤愤不平,朝黑大个的背影,噼里啪啦狂射眼刀。假如眼神能伤人,黑大个早被他戳成筛子了。 “走啦走啦。”知道竹小马一门心思向着自己,俞允又是好笑又是感动,硬拖着他往男生公寓的方向走。 *** 回到寝室,叶析颇为意外地发现,自己被子上原本巴掌大的污渍莫名其妙消失得无影无踪,骆柯压根没回来过……当然不会是他洗的,可别人也没回来过,叶析百思不得其解。 俞允因为腿伤,早早就躺在床上休息,戴着耳麦,边听音乐边看书,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剩下的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一直到吃完晚饭了,骆柯还不见踪影,估计又去勾搭哪个纯情少女了,叶析眼看着时针过了六,在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毫无节操的家伙,看到女生就发/情,他怎么不去做牛/郎! 本来想跟骆柯一起去舞蹈教室——经过镜子游戏的事,一想到要去那里,叶析心里就发憷,可始终等不到他,只好自己去。 比起无端的恐惧,得罪韩菲后果也很严重。 叶析磨磨蹭蹭来到舞蹈教室,里面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有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也有同年级的同学,这中间就包括罗雅。 但凡学校组织什么活动,不论规模大小,戏剧社必然是要出节目的。 所以,眼前这些人,说他们是校园里的明星也不为过。叶析大半都认识——即使不知道名字,起码也混了个眼熟。 他们却不认识叶析——没办法,他就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看见他来了,罗雅眼睛一亮,脸颊微红,走过来轻声招呼:“你来啦。” 叶析尴尬地点了点头。 “叶析,来,我介绍大伙给你认识。”韩菲喊道,叶析忙不迭跑过去,假装没看见罗雅失落的表情。 三言两语互相认识一下,就开始排练。韩菲工作起来,还是很认真的。 她没撒谎,的确没有叶析的台词,可他却要像吃了兴奋剂的小丑,手舞足蹈,满场子蹦喳喳,坚持了不一会儿,他就满头大汗地抗议:“我演不来,我要演那棵树!” 杵在边上当背景的树,没有台词,也不用动作……最适合懒人加笨蛋。 韩菲乐得不行,摆着谱不答应,最后还是罗雅讲情,叶析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一棵树。 不试不知道,舞蹈教室里是恒温,把塑料和硬纸片做成的“树衣”从头到脚箍在身上,跟套了层厚厚的盔甲似的,捂得他出了一身汗,热得他都快晕倒了。 那难受得滋味,就别提了。 他也不好意思再次申请换角色,换句话说,也实在没有比当一棵树更容易的角色供他挑选了。 千辛万苦,终于挨到排练结束,已经九点多了。 叶析站得四肢都僵了,满头大汗,跟从水里捞出来的差不多。他现在对电影中扮演僵尸的演员由衷钦佩,呆若木鸡原来也挺累的。 韩菲看他的狼狈样,啧啧嘲笑:“叶析,你这样不行啊,体力也太差了。” 罗雅忙掏出包纸巾递给他:“擦擦吧。” 叶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见她一直伸着手,只好接过来,呐呐地道了谢,胡乱擦了擦。 这功夫,大家三三两两离去,有两个招呼罗雅一起走,被她找借口推掉了。 韩菲当然知道她的小心思,把叶析硬拐来,也是为了成全好姐妹的好事儿,干脆直截了当地把她推到叶析面前,狡黠地眨眼:“太晚了,麻烦你送罗雅回寝室吧。” 数道嫉妒愤懑的目光登时齐刷刷射来——叶析哀怨地想,我倒宁愿把护花使者的美差让给你们,自己好早点回去睡觉。 可面对罗雅殷殷期待的目光,虽然自认不是什么绅士,当着别人的面,让女生下不来台的事,他还是做不出来的,只好摸摸鼻子,勉为其难。 九月中旬的风舒爽怡人,走出医学楼,叶析双手插兜里,慢腾腾落在后面,专心致志盯着自己的鞋尖,和罗雅拉开足有一米远的距离。 月上树梢,风中飘来晚艳菊馥郁的馨香。 他不说话,罗雅也不好意思开口,俩人一直沉默着。 走了差不多一半路的时候,罗雅终于明白,等叶析主动说话是没指望了,只好鼓足勇气,温声细语地说:“叶析。” “嗯?” “我……”罗雅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我一直对你有好感。” 晕黄的路灯,弥散出朦胧暧昧的气息。路灯下,青春芳华的少女,略带娇羞和局促的俏丽脸庞,显得分外楚楚动人。 叶析深吸了口气,干笑:“可是,为什么呀?”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啥优点,能令她垂青。 罗雅咬了咬嘴唇。 “我不明白,我们以前也没有什么交集,我也不算引人瞩目,顶多,你也就知道我的名字而已吧。”叶析困惑地说。 罗雅沉默片刻,才开口:“高二那年……有一天,校门口来了个小乞丐。” 叶析更加糊涂了,不知道她对自己有好感跟乞丐有什么关系,再说,他压根想不起来有过那么一回事。 正文 第15章 三雾夜惊魂(4) “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子,胸前挂了块牌子,用墨水写着她父亲生病了,没钱上学什么的。 有围观的,有起哄的,也有人把口袋里的零钱掏出来给她……”罗雅望着他,幽幽说道,“只有你,你居然塞给她几百块钱。你家境似乎也不是很好,那几百块钱是你整个月的生活费吧?” 叶析汗颜,当然不能跟她说,自己家其实挺有钱的……几百块跟别人的几块、几十块也没多大差别。 “经过那件事,我发现你心肠很软,人很善良……也不止是钱的问题。 当时,你还买了面包牛奶给那个女孩,她激动地亲你,你没有躲开,反而笑着接受。 其他同学给女孩钱的时候,连她的手都不愿意碰,他们嫌她脏……可你一点都不嫌弃。” 叶析终于想起来了……非常惭愧,当时他也想躲开的,他当然有看到小女孩脏兮兮的小脸、辨不出什么颜色的衣服、藏着污垢的指甲……在某种程度上,他还算有洁癖,只是,她眼巴巴看着自己,实在没法拒绝。 要是事先知道因此会被某个女生盯上,他宁肯偷偷给完钱就溜掉。 罗雅继续说下去,“从那时起,我开始留意你。 明明不是你值日,可你看到教室里太脏,就会主动打扫。 不管多么漂亮的女生在你面前打转,你都不多看她们一眼……我,我觉得你跟其他男生都不一样,心地善良、为人踏实勤快,做事认真又负责。” 叶析边听边叹气:“芝麻绿豆的小事,亏你还记得。” “越是小事越能体现一个人的品性。”罗雅很认真地说。 叶析挠挠头,苦笑着开口:“我主动打扫卫生,是因为我有点洁癖,至于漂亮的女生……我妈妈就挺漂亮的,我没兴趣,只是因为我审美疲劳了。” 罗雅讶异地望着他,半天才撇过头:“你,你就算不想接受我,也不用说这种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叶析诚恳地说,“其实你并不了解我,你喜欢的,只是你想象中的我,要是真的在一起,你就会发现,我远远不是你期待中的样子。” 罗雅沉默着,沉默的时间过久,叶析干咳一声,正想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她才缓缓开口:“那么,给个机会,让我知道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吧。” 她挥挥手,笑容羞涩甜美,楚楚可人,“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飞快地说完,她跑进女生公寓。 根本没给叶析拒绝的机会,他只能唉声叹气,烦恼地挠挠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惹到这朵太过耀眼的桃花。 他对学霸没兴趣,对漂亮的女学霸更加没有兴趣,站在她身边,实在太有压力感了。 叶析很烦恼,很郁闷,转过身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起了雾。 淡淡的雾气从地面袅袅升腾起来,缱绻慵懒地缠绕在他周围。 月亮躲在了云层后面,天地间,变得一片浓黑。 有股阴冷的风吹过,叶析打了个寒颤,把衣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顺便瞄了眼腕表,九点十五分,距离熄灯还有一个多小时。 身后,女生公寓门廊灯光,青幽幽、惨白白的,在雾色中显得分外凄惶、苍凉。 他没有看到,门廊底下、光亮的盲区,蹲坐着一只黑猫,冰蓝色的眼瞳在浓重的黑暗中,闪烁着妖异、森冷的寒光。 叶析加快了步子,从这里径直穿过操场,是男生一号公寓,它后面就是男生二号公寓。 走着走着,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走得脚心都胀痛了,也没看到一号公寓的影子,脚下的地面平坦踏实,毫无疑问还在操场上。 再次看了眼手表,叶析着实吃了一惊,十点整。 怎么可能?!穿过操场,平时只要十分钟。 雾气更浓了,远远近近的景物都躲藏在雾气里面,恍恍惚惚的,变得狰狞而可怕。 让人联想起一只只可怕的怪兽,藏在暗处,正张开血盆大口,呲着獠牙,随时随地要伸出尖锐如钢锥的爪子,将谁撕成碎片。 周围□□静了,除了冷风的呜咽,一点动静也没有。叶析渐渐感到心里毛毛的,直瘆得慌,赶紧加快了步子。 他本来胆子就不大,光凭想象,也能把自个儿吓个半死,独自一人的时候,连恐怖片都不敢看。 正心惊胆跳的时候——“格拉、格拉、格拉……”身后突然传来车轱辘滚动,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空气中慢慢逸出某种异样的铁锈味。 叶析停下步子,拍拍胸脯,长舒口气,有人来了就好,这种漆黑浓雾的深夜,只有自己孤身一人,鬼片的氛围妥妥的,实在太吓人了。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一个拖着车的影子才在后面隐约浮现。 雾气太浓,周围太黑,模模糊糊地,看不大分明。 渐渐近了,原来是个身材瘦削的人,低垂着头,佝偻着身子,拖着辆小型敞盖木柜车,车轱辘碾压地面,发出“格拉格拉”的声音。 应该是学校负责打扫操场的校工张伯吧,这么晚还在工作,真的是很认真勤勉的人呢。 看样子车上的东西分量不轻,他拖得挺吃力的,叶析跟张伯挺熟悉的,平时遇到他忙不过来的时候,偶尔会搭把手什么的,于是笑着招呼道:“张伯,还没休息啊?” 那人抬起脸来。 叶析吓得猛地打了个哆嗦。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面前的人,皮肤是发青的惨白,眼睛没有眼白,像两个黑黑的窟窿,深深的嵌在脸上,鼻子似乎挨了一拳,歪在一边,嘴唇则是紫黑色的。 不是张伯,隐隐约约,轮廓竟有些眼熟,分明在哪里见过。 听到叶析的问话,拖车人慢慢悠悠咧开唇角:“你确定要帮我的忙?” 平平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雪白的牙齿,森冷的寒光一闪而过,快得叶析误以为是自己眼花。嘴角裂开的弧度也很诡异,见过万圣节的南瓜灯吧?他的嘴巴,就像南瓜灯上切开的长条形口子,方方正正的。 脊背上滚过嗖嗖的凉意,冷汗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叶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无意间瞥见车柜内载着的东西,立刻失声尖叫:“啊!” “你后悔了吗?不要帮我了吗?”那人还在呵呵笑着,嘴巴的裂口,扯得大大的,渐渐变成了个正方形。 叶析死死盯着货柜车,眼珠像被黏住了一样,根本移不开视线。睁大惊恐的眼睛,捂着嘴巴,浑身瑟瑟发抖。 车上载着的,竟然是尸体!一具无头尸体! 更可怕的是,那……那尸体竟然是——俞允! 屈膝蜷坐在车柜内,身上溅满了鲜血,就像大朵大朵绽放的血莲花,红得耀眼,红得刺目,简直要刺瞎他的眼睛。 而脱离脖子的脑袋,被俞允用双手抱在胸前,就像抱着一颗篮球,弯着眉眼,正在冲自己笑。 车子驶过的地面,留下道长长的血痕,一直延伸向视线的尽头。 天哪!先前闻到的铁锈味原来是血腥,还是俞允的血! 叶析用力揉揉眼睛,再一次使劲盯住尸体……没错,的确是俞允! 流着血泪的眼睛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意,异常的灿烂,好像生命定格在最幸福美好的时刻。 和拖车的人一样,脸色是发青的惨白,嘴唇则是紫黑色的,只不过鼻子挺直着,没有歪掉。 叶析正看得出神,“嘿嘿……”拖车人突然翻了翻没有眼白的眼珠,冲叶析露出诡异阴冷的笑容:“小叶析,你不认得飞哥了吗?” 叶析战战兢兢地将视线挪到拖车人脸上,仔细瞅了瞅,顿时魂飞魄散。 他是——路飞!他竟然是路飞!已经死去两年的路飞! 叶析死死咬紧下唇,是梦吧?只是做梦吧?! “小叶析,”路飞慢慢抬手,轻轻抚上叶析的脸颊,很温柔地说,“你下来陪飞哥好不好,飞哥现在很寂寞的,下面好冷啊……” 冰凉的手指触及肌肤,彻骨的冰冷,叶析吓得头皮发麻,浑身发软,立刻鼓足勇气,惨叫着拔腿就跑。 只听得身后路飞沙哑的喋笑:“叶析,来陪飞哥……陪我啊……飞哥很喜欢小叶析呢……” 一声声,像追魂的铃声,不停地在耳边回响。 跑得太急,迎面扑来的疾风,鞭子似的抽打着脸颊,火辣辣的痛,胸口窒闷,几乎没办法把空气吸入肺部。因为太剧烈的奔跑,叶析只觉得脑子胀乎乎的,直发晕,眼前渐渐有点发花。 汗水不一会儿就把衣服浸透,湿漉漉的牛仔裤变得硬挺挺的。随着肢/体的动作不停摩擦着大/腿内侧,粗粝的质料,对柔/嫩的肌/肤,造成鲜明的灼痛感。 空荡荡的操场,好像没有尽头,无论叶析怎么跑,眼前都只是浓得化不开的雾气,脚下依旧是平坦的操场。 正文 第16章 四俞允之死(1) “格拉格拉……”车轮滚动声,还在身后不停歇地响着。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路飞!他已经死了!!两年前就死了!!! 叶析亲眼看见警察带走他的尸体,后来听说他被火化了,骨灰由他的哥哥带回了几百里之外的家乡。 这是怎么回事?眼前的路飞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叶析都快哭出来了,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他一点也不想见鬼呀。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路飞还在后面紧追不舍,叶析疲惫不堪,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实在是跑不动了。别说后面追着只鬼,就算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没办法了,一头栽倒在地上。 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突然有人出现在他面前。 从叶析的角度,只能看到两截雪白的裤管。 路飞!叶析惊恐地往后缩,双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往后蹭,虽然这举动一点实际用处也没有。 “叶析!你怎么了?坐地上数蚂蚁呐?”熟悉的、不耐烦的声音,却绝对不是路飞。 叶析愣愣地抬眼,顺着裤管往上看,闯入视线的竟然是骆柯。 绷紧的神经骤然一松,他整个人都软了,结结巴巴地说,“骆,骆柯……”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吓成这副德/行?该不会是见鬼了吧?”骆柯皱着好看的眉毛,慢悠悠问。 你猜对了,的确是见鬼了……叶析惊慌失措地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的雾气竟然散了。视野所及,是空旷平坦的操场,没有路飞,谁都没有。 墨蓝色的天空,眉月刚刚钻出了云层,弯弯的,像死人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斜觑着大地。 叶析惨白着脸,迟疑地摇摇头:“没,没事。” “没事?”骆柯讶然,明显的不信。 “嗯。”叶析垂下头。 “……”骆柯漂亮的眼瞳清清冷冷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头顶笼罩着的浓浓黑雾,张了张嘴,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欲言又止。 *** 破天荒的,次日清晨,没用俞允招呼,叶析自个儿就主动爬了起来。 因为——他根本是彻夜未眠。只要一闭上眼睛,俞允捧着头颅的模样和路飞的死人脸,就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来晃去。 事实上,俞允当然活得好好的,只是经过一夜休息,他扭伤的脚踝肿得老高,活脱脱的发面馒头。别说走路了,一碰就痛得龇牙咧嘴。 叶析气得又把裴皓宇同学的祖/宗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幸好裴皓宇同学懂得将功赎罪的道理,一大早就跑来照顾他。 叶析暗暗松了口气,昨夜回到寝室看见俞允,他就断定自己一定是头脑混乱,又产生了幻觉,可对着他,难免联想起他捧着脑袋、流着血泪的样子,有人愿意接手,自然求之不得。 有趣的是,裴皓宇同学,未免殷勤得过了头。牙膏给挤好,漱口水给倒上,洗脸水给打好……俞允要如厕,他便搀扶着送俞允去卫生间,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俞允是纸糊的娃娃。 直把603寝室的几个兄弟,看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甚至俞允如厕的时候,他还杵在旁边不肯离开,说是担心俞允站不稳会跌倒。 俞允额头青筋直蹦,脸黑得媲美锅底,左勾拳、右勾拳外加长拳,一通暴扁,把他狂揍出去。 如果不是腿脚不方便,其实俞允很想直接用脚踹的。 叶析见裴皓宇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态度良好,熊熊怒火熄了大半,瞅他顺眼多了。 下楼的时候,裴皓宇竟然想用公主/抱,抱着俞允下楼。 俞允气得又想扁他了。 在俞允的严正抗议下,终于改成了背。 虽说食堂就在隔壁大楼,但是要从六楼下去,进过一块空地,再上个四楼,加一起也是挺长的距离。 再说,爬楼梯本来就是力气活。 晋鹏和夏宇提出轮换着背俞允,被裴皓宇呵呵笑着拒绝了:“没事儿,没事儿,我家是农村的,打小干惯了农活,什么割稻子扛柴禾……我哥都没我能干,体力好着呢。” 他们见他的确不像是吃力的样子,也就随他了。 既然一起来了,当然吃饭也要在一桌了。 裴皓宇自动自发地挨着俞允坐,不停帮他夹菜,那副谄媚的嘴脸简直让人看不下去:“我妈常说吃什么补什么,你尝尝红焖猪手,今天的猪手炖得很烂……多吃点鱼籽,我妈说吃鱼籽补脑……猪肝不能不吃,我妈说受伤的人吃猪肝最好了,补血的,还能舒肝明目……” 整张桌子就看他一人忙活了,俞允被他碎碎念得头大,满脸阴云密布。 夏宇看在眼里,故意笑嘻嘻地问:“你妈懂得挺多啊。” 没注意到他调侃的语气,裴皓宇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妈是赤脚医生,十里八村的乡亲们,有个头痛脑热啥的,都愿意找她看,她懂得是挺多的。” “哦?你妈妈还懂啥,给我们讲讲呗。”夏宇笑着说。 “好啊,你们想听什么?”裴皓宇瞅着旁边的俞允,小声问,“你想听什么?我给你讲村子里流传的鬼故事好不好?” 除了心不在焉戳饭的叶析,其他人集体偷笑。 姜凯瑞轻声道:“皓哥,允哥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说话,他说影响消化。” 裴皓宇脸上的笑容僵住,尴尬地抓抓头发:“这样啊……” “叶析。”晋鹏突然叫。 叶析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戳着饭。 “叶析,鹏哥在叫你。”旁边的姜凯瑞捅了下他胳膊。 “嗯?”叶析愣楞地抬眼,对上大伙关切的视线。 “你脸色很难看,怎么啦?”晋鹏问。 “哦,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叶析有气无力地回答。 “这两天气温有点低,你是不是睡觉又蹬被子了?”俞允顾不得搭理裴皓宇,立刻伸手过来探探他额头,嘀咕,“还好,没发烧。” “他从前两天开始就不对劲,我都说不要玩什么……”姜凯瑞刚开口,被夏宇狠瞪一眼,忙低头大口大口喝汤。 晋鹏警觉地问:“怎么?” “没什么啦,”夏宇打哈哈,“那天我们不是躲在602看小电影吗?叶析可能是欲求不满、发春了。” 你才欲求不满!叶析恶狠狠飞给他一记眼刀。 “咳咳……”因为走神,鱼刺不小心卡在喉咙处,叶析拼命咳嗽,憋得脸红脖子粗。 “叶析!”俞允忙跳起来,又惨叫一声,重重跌回椅子上,裴皓宇慌忙检查他脚踝,紧张兮兮地:“又扭到了吗?!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俞允狠狠拍开他撩起自己裤脚的毛手,盯着叶析:“叶析……” 正文 第17章 四俞允之死(2) 骆柯淡定地放下汤匙,慢悠悠开口:“凯瑞。” 姜凯瑞身体反射神经比大脑快多了,马上跳起来往食堂窗口跑。 “他干什么去了?”裴皓宇大惑不解地看他一溜烟的背影。 没人搭理裴皓宇,要想弄懂603室友之间的默契,他还需要漫长的磨合期。 夏宇转过身来给叶析敲背,唉声叹气地埋怨:“干嘛吃那么急?又没人跟你抢。” “咳咳咳……”叶析被卡得根本说不出话,拼命捶打着胸口。 很快,姜凯瑞端着碗黑乎乎的东西回来:“叶析,张嘴,把醋喝了。” 叶析拼命摇头,闭着嘴,说啥也不肯张开,上次卡到鸡骨头,喝了半碗醋,鸡骨头没下去,他差点被醋熏死。 姜凯瑞为难地看向晋鹏:“老大……” 还没等晋鹏搭腔,骆柯利落地站起身,一手托起叶析后脑勺,另一手捏紧他鼻子,叶析立刻变成脱水的鱼,只能张大嘴巴拼命吸气,骆柯淡定地吩咐姜凯瑞:“灌!” 鼻子被捏得生疼,叶析这两天刚刚对他涌起的一丝好感,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恨不得画个圈圈诅咒他。 酸酸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淌,好难受,呛到气管里了…… 那家伙当他是死人,还在不停地灌。 好容易等骆柯松开手,叶析咳嗽得更凶,眼泪狂飙,肺叶都快被咳出来了,半天才止住,喘着粗气,泪眼朦胧地使劲瞪着元凶:“骆,骆柯!你这个混蛋!” 真想暴打他一顿,就是打不过。 这一开口,叶析才发现,喉咙处那根该死的鱼刺已经不见了,但他当然不会因此对骆柯心存感激。 毫不理会他的正义控诉,骆柯若无其事地坐下,慢条斯理继续吃他的素餐。 “你别怪骆哥啦,”姜凯瑞温声细语地劝叶析,“他也是为了帮你。” 这个小混蛋,他整天——“骆哥、宇哥、老大”叫个不停,对自己就直呼其名,叶析更加郁闷。 *** 吃完饭,大家纷纷去各自的教室上课。 因为心情不好,叶析整整一天都浑浑噩噩的,晚饭也没吃。俞允行动不方便,早早被裴皓宇带回了寝室,他只好拖着姜凯瑞,一起在图书室看书。 当然,他什么都没看进去。 呆到九点多,俩人才磨磨蹭蹭回公寓楼。 刚拐过楼梯口,就看到晋鹏和夏宇、骆柯站在寝室门前,正在嘭嘭嘭敲门:“……俞允!你是不是在里面?俞允!开门!” 难得看到他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叶析奇怪地问:“老大,怎么啦?” 晋鹏皱眉:“不知道俞允在里面搞什么鬼,我敲了半天,他都不开门。” “睡着了吧?”叶析不在意地摸口袋,“你们没带钥匙啊?” “从里面反锁上了。”晋鹏眉头皱得更紧。 “这家伙,都残障人士了,还搞什么飞机……”夏宇配合地晃晃手里的一串钥匙,嘟囔了两句,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嚷嚷,“俞允!俞允!开门!” 旁边寝室的人听到动静,好奇地探出脑袋来看:“出什么事啦……” 没人有心情搭理他们,面前的门关得紧紧的,里面悄无声息。 隐隐约约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铁锈味,一直没出声的骆柯,心里蓦然涌起股强烈的不安,还有熟悉的兴奋感,他微拧起好看的眉毛。 “难道他不在?”夏宇猜度,又马上摇头,“可是如果没人,门怎么可能被反锁?” “裴皓宇呢?他不是说要照顾允哥吗?”姜凯瑞说。 夏宇立刻掏出手机按号码:“姜涛,知不知道裴皓宇的手机号?” 他不知道裴皓宇的手机号码,但跟裴皓宇的室友姜涛关系挺好的,便直接拨了对方的手机,“什么?裴皓宇跟你在一起?让他接电话。” 对面的姜涛应了一声,喊道:“裴皓宇!夏宇找你!” 裴皓宇忙颠颠地从上铺跳下来,接电话:“夏宇,什么事儿? 是不是俞允又不舒服了?” 夏宇没空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你什么时候离开我们寝室的? 俞允怎么把门反锁上了,害得我们都进不去。” 裴皓宇诧异地说:“我刚回寝室一会儿,我离开的时候,俞允在睡觉。” 掐断手机,夏宇把裴皓宇的话复述了一遍。 “允哥又不是叶析,这么吵,他早就该醒了吧?”姜凯瑞纳闷地说。 笨宝宝脑筋回路就是不正常!换做平时,叶析一定会狠狠扁他一顿,现在一门心思挂念着俞允,当然不会搭理他。走到门前使劲捶门:“俞允!俞允!你在里面吗?!说话!” 还是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寝室内死一般的沉寂。 “你们看……”骆柯突然凝声问,“那是什么?” 顺着他的手指,叶析看向地面,当即僵住。 一缕殷红的液体正顺着门缝,缓缓地流淌出来,在亮白的地砖上蔓延,像铺陈开的红绸子。 红得令人怵目惊心,那是……鲜血的颜色…… “刺啦——刺啦——” 门里面传来细弱的、微不可闻的抓挠声,好像指甲用力划过木板,一下又一下…… 几个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叶析拼命拽门把手,喊出的字都带了颤音:“俞允!俞允!你说话啊?!” 这栋宿舍楼其实已经很老旧了,4.5厘米厚的门板相当脆弱,至于门锁,早就脱落了两颗螺丝钉,里面住着的,都是粗枝大叶的男孩子,也没有特意修理,平时摇摇欲坠,摆设的功用更多些。可此时,任凭叶析使上吃奶的力气,竟然纹丝不动…… “刺啦——刺啦——”里面还在抓挠着,一声接着一声…… 夏宇铁青着脸,掏出一枚回纹针递给骆柯,低声说:“用这个吧。” 骆柯脸色也很难看,摇头:“没用的。”他沉声,“你们都让开!” 叶析愣怔的功夫,已经被他大力推开。 骆柯后退两步,猛地用力向门撞去,一下、两下、三下…… 整层楼的人都被他们弄出来的动静惊动了,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夏宇也帮他撞门,平时踹一脚就会裂开道大口子的门板,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男生拼尽全力袭击了半天,还是毫无反应。 叶析呆呆地望着地面上蜿蜒流淌的红色液体,只觉得恐惧就像滚动的雪球,越滚越大。 心则一点点沉下去,嘴巴里涩涩的发苦,双手无法抑制地发抖,不会是俞允的血……不会的……也许他不小心打翻了颜料……也许…… 晋鹏果断地说:“我去叫管理员。” “来不及了……”骆柯轻喃,死死盯着紧闭的门扉,退后一步,双手凌空画了个八卦阴阳图,嘴里默念:“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安方位,备守坛庭,诛邪!”扬手在门锁上轻轻一拍,不可思议的,门,竟然悄无声息地打开。 室内空荡荡的,没有俞允,谁都没有。 地面上,一道蜿蜒流淌的血痕,还在蔓延着,顺着血痕看过去,是窗下的储物柜,鲜血就从柜子底下,慢慢淌出来。 叶析猛地打了个哆嗦,不期然想起雾夜中操场上那道长长的血痕,那辆货柜车……他死死盯着柜子,冷汗从额头一颗一颗泌出来。 大家都僵住,一时间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沉滞。 “刺啦——刺啦——” 这回听得清楚了,声音是从储物柜里传出来的。 叶析咬牙,那里面不会是俞允,当然不可能是他……那不过是个普通的木质储物柜,长50厘米、宽20厘米、高40厘米,绝对塞不下一个身高一米八二的壮硕男生! 一定是那些生物系同学的恶作剧!一定是的! 里面放着的,估计是做实验用的小白鼠……他刚迈开步子,骆柯就伸手拦住他:“我来!” 骆柯向储物柜走去,一步、两步、三步……不过七八米的距离,很快就走到了,手握在储物柜的环形把手上,他猛地拉开…… 里面的景像毫无预警地闯入视线,姜凯瑞猝然声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叶析趔趄着,几乎瘫在地上,幸好身后的夏宇扶住他,晋鹏也霎时变了脸色。 骆柯身子晃动,挡住柜子,也隔断所有人的视线,语气平静地对晋鹏说:“打电话通知保安。” 他悲悯地望着柜子内的俞允,阖上眼睑,喃喃默念往生咒:“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 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 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难为女,自身承担。 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ps:1) 没有人看到,柜子内,一道虚无缥缈的白影,凄然不舍地凝视着他们,在骆柯唇齿开合间,越来越淡,终于消弭不见。 正文 第18章 四俞允之死(3) 保安和校领导很快赶到,二十几分钟后,警车呜呜嘶叫着驶进学校,整个b大顷刻间笼罩进一片愁云惨雾中。 接下来的一切,只能用混乱不堪来形容。 603寝室的几个人和其他平日跟俞允交好的同学都被警察分别问话:俞允最近的行为有没有异常、是否和人结怨、家庭状况等等…… 叶析机械地回答问题,满脑子都是俞允死时的惨状,和自己在雾夜里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身上满是晕染开来的大朵大朵血花,简直要生生刺瞎人的眼睛。 屈膝蜷坐在柜子内,脑袋被齐整整切下来,捧在胸前,幸福的笑意溢满眉梢嘴角,好像他临终前,面对的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某个非常幸福的场景,怎么会……这样? 他当时究竟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谁? 为什么会幸福的微笑? 叶析既困惑不解,又满心惶恐。自己在雾夜里的经历,难道不是幻觉而是某种预兆?死亡的预兆? 曾经听到的抓挠声,又该怎么解释? 警察说,他起码死了两个小时,绝对不可能发出任何声音,而柜子里和门板上,也的确没有任何抓挠过的痕迹…… 以俞允的体型,根本不可能被塞进储物柜里,可是,他在里面,看起来却没有丝毫拘束勉强……法医对这一点,也没法作出合理的解释。 裴皓宇也被找来,除了凶手,他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俞允活着的人,他的证词无疑很重要。 五大三粗的男孩子,哭得一塌糊涂,他一口咬定,离开603寝室时,俞允还好好的。 甚至约好了,他明天一早就过来照顾俞允……而从他离开到晋鹏他们回到寝室,仅仅间隔二十分钟左右,他的两个室友证实见到裴皓宇的时间,的确和他所说的相符。 叶析脑子里完全搅成了浆糊,乱糟糟的,根本没法思考,眼泪像打开的水龙头,止也止不住。 俞允是独生子,他的父母要怎么面对他的惨死? 他们会有多难受? 亢长的询问之后,班主任老师、校长和心理辅导员,分别给大家讲话。 有志一同的先是安慰后是警告,让所有同学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前,不要对外界胡说八道,尤其是那些听到抓挠声和死亡时间的疑点,等等匪夷所思的言论。 会在学生中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也会给学校的声誉造成不良影响 。 俞允死了!而他们首先关心的,居然是会不会有流言蜚语,会不会影响到学校的声誉! 叶析迁怒地瞪着他们,仿佛面前侃侃而谈的人,都是害死俞允的帮凶。 校长他们也看出学生们的不悦,只好把没说完的废话,省略了不少。 等到终于可以离开,几个人神情萎靡地跟随寝室管理员来到临时安置他们的501寝室。 几年前,曾经有个学长因为和导师发生冲突,在这间寝室内割腕自杀,从那以后,501就一直空着。 可现在学校的其他寝室,都住着人,晋鹏他们几个又不肯分开,只能住进这里。 考虑到学生的心情,寝室管理员招呼了两个男同学,帮他们把各自的东西整理拿上来,还帮忙清理了房间。 等管理员离开以后,叶析呆呆坐在铺好的床铺上,只觉得浑浑噩噩的,刚才的一切仿佛只不过是场太过真实的梦境,明天早晨醒来,又会恢复原状,俞允依然会拽着他胳膊,带着无奈和纵容的笑容,催促:“快起来!要迟到了!” “到底……是谁杀了允哥?”姜凯瑞坐在床上,环抱着双膝,蜷着身子,哭哭啼啼地呜咽,“谁会那么残忍?” 警察说,除非用砂轮,否则即使是最专业的外科医生,也不可能那么干净利落地斩下人的脑袋,断裂处非常齐整……但,在学校寝室里,被人用砂轮锯掉脑袋,有比这更离奇、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门被反锁……”夏宇恍若在自言自语,“没有任何外人强行进入的痕迹……” “从裴皓宇离开,到我们回去,前后不过二十分钟,”晋鹏喃喃,“法医还说他已经死了两个多小时,太诡异了! 还有,我们听到的抓挠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凶手又是怎么把他放进储物柜里的……” 这些问题,连经验老道的警察都诧异莫名。 “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玩了那个游戏……”姜凯瑞惨白的小脸上爬满了湿漉漉的泪,哆哆嗦嗦开口。 “什么游戏?”晋鹏一愣,随即逼紧嗓音,“难道你们玩了那个灵异游戏?!” “那又怎样?”夏宇疲惫不堪地说,“只是个游戏!” “我早就说过灵异游戏不能随便玩,可惜没人愿意相信我的话。”骆柯淡淡开口,“你们也看到了,这整件事的确很诡异,绝对不是人能做出来的。” “你别危言耸听,这世上根本没有鬼。”夏宇瞪着他。 “当然有鬼,你要是不相信,我马上可以叫一个出来。”骆柯轻描淡写地说。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不是告诉过你们,我家是天师道的传人吗?”骆柯面无表情地解释,望向夏宇,慢条斯理地说,“你不相信有鬼吗? 那你想看吊死鬼还是无头鬼? 车祸后的新鬼也不错,有那种被碾压得像肉酱似的、肠肚都分不出来的……” “骆哥,求你别说了。”姜凯瑞煞白着小脸哀求。 夏宇嘴角抽搐,终于什么都没敢说。 晋鹏头痛地按压着太阳穴,脸色苍白:“你们没跟警察乱说话吧?” 几个人都齐刷刷摇头,夏宇嘀咕:“我们又不想被当成神经病,关进青山医院。” 青山医院是所专门收治精神病患者的医院。 “不止这样,”晋鹏低声说,“现在俞允出事了,玩灵异游戏的事更不能说出去,如果被学校知道,你们会有□□烦,说不定会直接被劝退。” b大一向以校风严谨著称,不用他说,其他人也知道在学校玩灵异游戏,随之发生命案,万一传扬出去,后果会有多严重。 就算不被劝退,也会上了校方的黑名单,毕业之前甭想有好日子过了。 “骆柯,你说自己是天师的传人,还会招鬼……”晋鹏思索着,视线转向骆柯,“那现在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你想怎样?”骆柯反问。 “我要知道,谁杀了俞允,为什么要杀他。”晋鹏干脆地说。 骆柯沉默了半晌,才说:“要跟鬼魅通灵,只有一个办法。很简单,再玩一次灵异游戏。” 他的话像重磅鱼雷砸进平静的海面,倏地掀起惊涛骇浪。 “骆哥?!”姜凯瑞重重打了个哆嗦,无法按捺地惊叫,“你你你还要玩?!” “你们不想知道真相吗?真相只有凶手能给我们。”骆柯语气很平静。 “可是……鬼……”姜凯瑞嗫嚅。 “都说我是天师了,收拾个把小鬼还不在话下,你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短暂的沉默后,夏宇深吸口气,缓缓道:“好,我同意再玩一次,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鬼……” “宇哥……”姜凯瑞哆哆嗦嗦地叫。 “你害怕,不参加也没关系。”夏宇努力地冲他笑笑,“本来就跟你没关系,是我提议玩游戏的。”他脸上,写满了懊恼。 姜凯瑞咬了咬牙,双手攥得紧紧地:“我,我陪你们玩,我也想帮允哥找出真凶……” 晋鹏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这次算我一个。” “不行!”夏宇皱眉。 “那你们去哪里找第五个人代替俞允?”晋鹏反问。 夏宇咬牙:“反正你不能参加,不能把你也扯进来。” “俞允也是我的兄弟!” 夏宇铁青着脸不吭声。 晋鹏又说,“难道要让我看着你们有事,自己却置身事外?” “我说不行……”没等夏宇说完,骆柯打断他的话:“别吵了,我们这次不玩镜子游戏。” “咦?”夏宇难掩惊讶地低呼。 骆柯懒懒地道:“就算在镜子里看到鬼魅,它也不可能回答我们任何问题,所以再玩一次镜子游戏没有意义。” 晋鹏挑眉:“那你说玩什么?” “要问话,当然要玩碟仙。”骆柯说,“只要四个人,我和夏宇、老大……” “我!”叶析打断他的话,“我要参加。” 虽然很害怕,可俞允的事,他绝不能不理。 “好,那就我们四个玩,今晚午夜请碟仙,”骆柯转向姜凯瑞,“凯瑞,你去隔壁借宿。” “不,我不去……”姜凯瑞怯怯地说,“我也要参加。” 骆柯轻轻柔柔地微笑,他这样笑的时候,很有蛊惑的意味,温声说:“你知道每个人都有气场吧? 按照道家的说法,有些人气场强些,有的人很弱,就是所谓的阴气很重,易招鬼魅上身。 老大为人正气凛然,所谓邪不压正,一般的鬼魅都不会近他的身,其实他比你更适合玩灵异游戏。” 正文 第19章 四俞允之死(4) “那,那我留下来陪你们……” 骆柯继续温言软语地说:“你留下来也没用啊,万一真的招来什么东西,吓到你,我们还要照顾你……听话,去隔壁。” 姜凯瑞象是不甘又象是松了口气,揉揉红通通的眼角。 *** 夜静更深,乌云蔽月。 窗外狂风骤起,呼啸作响,犹如厉鬼在声声哭嚎,拖着呜呜咽咽的调子。 午夜十一点五十分,叶析、骆柯、晋鹏和夏宇端坐在书桌前,一个纯白的碟子,骆柯用黑墨水给它添了个类似指针的线条。 两根白蜡烛,还有一张写满拼音字母的格子纸,中间是八卦阴阳鱼图形……这几样简单的道具,骆柯都已经准备妥当。 现在早已过了熄灯时间,寝室内漆黑如泼墨。 将近十二点,骆柯点燃了白蜡烛。 蓝色的烛火无风而抖,室内昏暗暗、青幽幽的。 四个少年黑乎乎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摇摇晃晃、飘飘忽忽。像一个个狰狞、可怖的鬼怪。 “好了,现在开始。”随着骆柯的话音落下,四人同时把食指抵在碟子边缘,骆柯轻轻念叨,“碟仙,碟仙,请出来。” 碟子安安静静地,纹丝不动。 “碟仙,碟仙,请出来,离开死神的家园,碟仙,碟仙,请出来,飞离黑暗的地底,碟仙,碟仙,请出来,越过寒冷的彼岸……” 一股疾风猛地扫过,蜡烛火焰急剧地摇摆。 叶析惊惶地看向骆柯,实在太诡异了,门窗都紧闭,室内怎么会……突然有风呢? 骆柯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 叶析低头,碟子——他瞪大眼睛,呼吸差点停滞,惊讶地看着,碟子,正在缓慢地移动……在写满一圈圈拼音字母的格子纸上,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不规则地移动着。 风刮得更急,阴冷笼罩在狭小的室内,寒意从骨子里丝丝渗出来,没人敢动,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幻觉还是现实,抵着盘子的手指移动也不敢动,绷得笔直,僵硬得发麻,头皮也阵阵发麻。 碟子像失控了般,越转越快,除了骆柯,其他三人都露出惊惶的神色。 不约而同地想,是不是谁在搞恶作剧,偷偷施力操控它? 但是,现在不是无聊时玩游戏,而是要探明俞允死亡的真相,会有这么不靠谱的人吗? 所以,这个揣测刚一冒头,就被掐死在“设想”阶段了。 也因此,心里更加惶恐不安。 不是恶作剧,那么,就真的是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骆柯轻轻开口:“你是男是女?” 碟子缓慢地转动着,指针先后停在“n”、“a”、“n”上。 “难道你不是曾经出现在镜子中的女鬼?”骆柯又问,叶析他们三个不由得屏住呼吸。 碟子缓缓移动,指针慢慢依次停在“b”、“u”、“s”、“h”、“i”上。 “你是谁?” 碟子慢慢转着,指针最后定格在“l”、“u”上。 “l”、“u”“f”、“e”、“i”——路,路飞! 叶析咬紧下唇,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克制住拔脚逃跑的冲动。 “俞允是你杀死的吗?”骆柯继续问,这个问题令大家的神经再度绷紧。 指针在“s”、“h”、“i”之间徘徊。 “为什么?” 随着“么”字尾音的结束,碟子突然狂躁起来,发疯似的旋转,叶析只觉得指尖被它飞旋的速度,磨蹭得生疼,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抽离不开,犹如被水蛭牢牢吸住。 好半天,碟子才放缓速度,指针不停歇地在“s”和“i”之间来回移动。 “s”、“i”——死吗?是死吗?! “你的意思是,你杀死了他,”骆柯拧紧眉头,声音依旧平静,“还会继续杀人?” 碟子渐渐安静下来,极慢地转动着,叶析的眼光紧紧跟随着它,见它在经过“s”、“h”时顿了一下,最后停在“i”上。 “为什么?” 又是一阵疾风扑过,“噗”的一声,毫无预兆的,蜡烛骤然熄灭,周围顷刻间陷入浓浓的黑暗中。 叶析咬紧牙关,勉强止住快要溢出喉咙口的惊呼。 “碟仙碟仙,请回去,回到自由的彼岸,回到暗夜的国度,回到潮湿的地底……”骆柯淡定地念叨着,“那里有曼珠沙华诱惑的馨香,那里有亡者最后的眼泪,那里有忘川河寒冷的白雾……” 指端骤然一空,叶析虚弱地坐在椅子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晋鹏和夏宇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骆柯再度点燃蜡烛,眼前的景像猝然闯入眼中,桌子上的碟子粉碎,面粉般细腻。 几个人默默看着,相顾骇然,骆柯的心也沉下去。 阴风呼啸着,仿佛没头苍蝇似的,在室内打转。散落在各处的书本,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烛火摇摇晃晃,沁入骨髓的森冷。 “时间不早了,都睡吧,有事儿明天再说。”骆柯说着,把桌子上的碟子沫扫进垃圾桶,收起了拼音格子纸。 另外三个人想问什么,最后又都没问出口,悄无声息地上床,其实是都被吓到了,脑袋有点发木。 骆柯吹熄了蜡烛,瞬间风止。 最近经历的事太多,叶析胆子也大了很多,这时躺在床上,反而渐渐冷静下来,整件事一点一滴在脑海里浮现……死亡突然如此迫近,他是如此恐慌,如此混乱。 他才十八岁,不想死,更不想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死。 可是,他能怎么做? 要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骆柯也没睡,睁着眼睛,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发呆,半晌,他摸出手机,斟酌着词句写短信,找到熟悉的联系人,发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听到“滴”的一声,他忙打开手机,看到回覆内容,才安心地阖上眼睛,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有点累了,很快进入梦乡。 时间一分一秒的溜走。 几十分钟后,寝室的门,突然悄无声息地打开。 一直惶惶不安,闹失眠的叶析,差点惊叫出来,玩碟仙前他亲眼看到夏宇锁的门,因为始终没睡,他当然可以断定没有任何人出去。 那么,不速之客是谁? 暗黑的室内,只能看到黑色的影子缓慢地移动,就如同那晚一样,只是同样的情形发生第二次,叶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根本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他”的姿态,不是在走,而是缓缓地、缓缓地飘移…… 是那个曾经出现过的黑影吗?“他”到底想干嘛…… 叶析突然省起,那天晚上,“他”本来卡住自己脖子的……发生什么事了? 是什么让他放过了自己? 亦或者,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杀死自己? 当然,叶析并不会因为这个揣测,而安心一点点。 像那夜一样,黑影向叶析这边缓缓飘移过来。 面对“他”,难免会觉得毛骨悚然,可比起这些,叶析更恼怒俞允的死。 他猛地坐起来,如果“他”真是路飞或者君姐,他想问清楚,为什么要害死俞允,他们的死亡只是意外,没人存心害他们……俞允更是无辜的。 黑影已经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张开的双手犹如干瘪的枯藤,慢慢伸向叶析的脖子,从“他”喉咙里发出沙哑得意的喋笑:“我要杀了你,你逃不掉,逃不掉……” *** 骆柯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 林木葱郁,鸟鸣啾啾,正是繁华盛景。 他凝神细听,隐隐约约有细细的丝竹之声,自树木掩映后传来,那声音非笛非箫,非琴非瑟,纤细缠绵,欲断还连。 绕过一棵足有几人合抱粗的梧桐树,眼前豁然开朗,是片美丽的湖。湖水倒映着蓝天,是澄净澄净的碧蓝,微波缓缓漾荡,泛起浅浅的波纹。 这湖宛如一块硕大的蓝宝石,嵌在葱葱郁郁的树木间。 湖中央飘着几片荷叶,可惜支起来的茎上孤零零的,没有荷花,要不然,一定是漂亮到极致的景致。 湖边一块灰白色的平石上,侧坐着位身着水粉色长袍的男子,手拈一根青草横在嘴里,正吹着清越悠扬的调子,俊美无俦的侧颜,映着莹莹润润的碧蓝湖水,宛如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令人心悸神驰。 骆柯微微一凛,好熟悉的脸孔,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那人慢慢转过头来,似是惊讶,又似乎是欢喜,冲自己这边启齿一笑,叫道:“开阳!” 骆柯惊讶得几乎叫出来,那张脸孔分明和自己一模一样! 更让骆柯吃惊的是,那人并不是再冲他笑,甚至于,看着的压根不是他。随着“阳”字尾音落下,从骆柯身后闪出个人。 赫然是叶析,穿着件花纹繁复的轧花织锦袍子,穿过他径直向对面的“骆柯”走过去,的确是“穿过”。 一时间,骆柯恍然意识到,存在于这里的,并不是实体,而仅仅是自己的意识,像那些鬼魅的灵体。 正文 第20章 四俞允之死(5) 走到那“骆柯”面前,“叶析”懒懒恹恹地笑了:“有进步,广陵散吹得不错了。” “骆柯”诧异地问:“不是说今儿约了瑶光下棋,不能来了?” “比起瑶光,还是……”“叶析”眨了眨眼,拖着绵软悠长的调子,拉住他的手,语气轻佻,“更想陪你啊。” “骆柯”脸色通红,象是气恼又象是羞赧,挣了两下,没能挣脱,也就由着他握着。 “叶析”轻轻一拉,“骆柯”便跌到他怀里去。 温柔地抚摸着他乌黑的长发,“叶析”眼波缱绻,纤细绵软的调子别有番挑逗的意味,“小荷……” …… 骆柯骤然惊醒,额头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怎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呢?感觉实在太真实太诡异太可怕,那一声温柔缱绻、缠绵至极的“小荷……”,反反复复在耳边萦绕。 正困惑不已,他忽然感觉到空气中有股强大的压迫感,周遭温度极低,冷得令人瑟瑟发抖——有脏东西! 他立刻坐起身,目光扫视,瞄到下面的不速之客,不由得暗自嘀咕,真是阴魂不散。 从枕下摸出一道黄符,他低声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六道轮回,往生妄念。 天元太一,精司主兵。卫护世土,保合生精。 华衣绣裙,正冠青巾。 青龙左列,白虎右宾。 斩妖,诛邪!” 屈指轻弹,道符向下飘去—— *** 一双冰冷的手扣上自己颈部,扼得死紧,叶析无法呼吸,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要杀了你,你逃不掉,逃不掉……”黑影的声音很古怪,压得低低的,就好像用一把很钝的刀子,慢腾腾锯着糟烂的骨头,一点点碎裂。 每个字都带着沙哑的杂音,叶析从心底里发瘆,汗毛倒竖,挣扎着想要甩开“他”,奈何根本使不上力,尖锐指甲刺进肌肤,冷意浸透骨髓,严重缺氧使他眼前阵阵发黑……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六道轮回,往生妄念。天元太一,精司主兵。 卫护世土……”恍惚中,叶析突地听到骆柯的声音,接着一道蓝色火光在眼前倏忽闪过,神智瞬间恢复清明,借着火光,他看到,眼前的黑影果然是路飞! 青白着脸,流着血泪,嘴唇乌青的路飞狞笑着,缩回恍若枯藤的手指,把飘落下来正燃烧的道符抓住,直接塞嘴里,嚼得嘶啦啦响,喋笑着警告:“小子,你还是喜欢多管闲事!” 几天没见,“他”竟精进如斯,居然连自己的道符都当点心吃了,饶是骆柯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目瞪口呆。 路飞吞下道符,再度向叶析伸出双手。 骆柯顾不得多想,忙把藏在枕下的道符一股脑全丢下去,嘴里不停念驱鬼咒。 路飞虽然不惧符咒,可也被缠得暂时脱不了身,登时恼羞成怒。 低吼一声,只见他胸口陡然伸出根粗大的花茎,枝头一朵几厘米大的花苞片片绽开,层层叠叠,转眼间就开到足有缸口粗。 花瓣深红如墨,仿佛浸透了鲜血,正中央的花蕊很像颗翠绿色的芒果,长着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睛,冲叶析暧昧地眨着,下边是弯弯上翘的嘴巴。 叶析吓得脸都绿了,哆哆嗦嗦往后退。 “食人花!”骆柯也勃然变了脸色,低声喃喃,“你的灵体竟然成了食人花的宿主,怪不得……” “呵呵……”路飞口中发出低沉恐怖的笑声,就像冰沙打在身上,冷得骇人,呵呵叫着,“我要把你们两个一起吃掉……” 声声钻入耳中,令人心慌意乱。 那颗芒果样的花蕊突然张嘴,里面布满了尖刀状的牙齿。 花茎骤然暴涨,猛地向叶析探过来。 叶析骇然惊呼,想转身,想逃跑,可身子像被牢牢定住,根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嘴越张越大,要将自己生生吞噬。 千钧一发之刻,骆柯手臂急抖,一道黄符丢入花蕊的口中,他随之鲤鱼打挺,从床铺上腾身跃下,轻飘飘落在叶析身前。 黄符在食人花口中火花飞溅,噗哧哧冒起道道青烟,花茎颤微微缩了回去。 骆柯笑意温润,语气却冷冽:“食人花只是上古传说中的生兽,没想到居然会出现,说!谁是你的主人?!” “你不配知道,”路飞呵呵喋笑,胸口的食人花再次伸过来,只是这次的目标不是叶析而是骆柯,“做我的食物吧!天师比凡人更好吃!” 叶析吓得要死,缩在骆柯身后,见食人花张着血盆大口吞向骆柯,心脏怦怦狂跳。 骆柯叫道:“叶析!快走!我打不过他!” 叶析听了他的话,心中更慌,非但没有逃走,反而猱身扑上来,挡在他前面。 骆柯万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向食人花劈下的手掌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堪堪从叶析头顶掠过,他心思敏锐、机灵百变,手掌落空的同时,已经一个鹞子翻身落到路飞身侧,向他横踢一脚。 饶是骆柯反应够快,仍是慢了一步,他的脚固然踢到食人花的花盘,叶析的头也已经半落入食人花口中。 骆柯看得心惊肉跳,仓促之下,不及思索,用双手撑住食人花的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瞬间嵌入手掌,鲜血潺潺涌出,钻心的痛,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他张口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如箭喷向路飞双眼。 象是被泼了滚烫的热油,路飞双眼刺啦啦冒出白烟,痛得他哇哇乱叫,食人花也猛地缩了回去。 骆柯屈肘,化掌为刀,狠狠向食人花的花茎劈去。 只听一声“咯噔”脆响,茎断花折,食人花的花盘滚落到地上,顷刻间化成一滩无比腥臭的脓水。 叶析刚才被含在食人花口中,腥臭的味道和强大的吸力,令他头晕眼花,摇摇晃晃跌坐在地上。 路飞胸口的花茎像打开阀门的高压水枪,不停喷涌出黑褐色的腥臭脓水,他恼羞成怒地叫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骆柯双脚齐肩而踏,双手凌空画了道血符,嘴角虽然噙着淡淡的笑意,黝黑的瞳子却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这句话我来说才对,我虽然不喜欢斩尽杀绝,可也不会放过恶灵! 乾坤一气,育我者七。 丹元寂养,妙在勤息。 善观太和,洞察出入。 化贼为良,剌邪如戟。 鉴耀金庭,常杜五逆。 运闭旁关,洒扫净室。 尘起於土,土安神逸。烟生於火,火降氛灭。 斩妖,诛邪!” 血符在空中蓦地迸射出金光万道,如千万把利刃直射向路飞。 路飞惨叫着急速后退,脸孔因为极度的痛楚,而变得异常狰狞可怖,怒吼:“你杀不了我!杀不了我……” 眼看着他在金光中形体越缩越小,窗外突然传来含糊不清的呓语,如同梵音,血符的金光疏忽消失,路飞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骆柯一愕,随即扑到窗前,只见外面月冷风清,哪里有半个影子? 眼睁睁看着恶灵在自己眼前逃掉,骆柯气得几乎想骂人。 正文 第21章 五尘封往事(1) “骆骆柯……”叶析结结巴巴地叫,骆柯这才省起地上还坐着个人,过去扶他,却被叶析抓住双手,翻来复去打量。 骆柯的掌心被食人花咬破,裂开两道密匝匝的齿痕状口子,连森白的骨头都看到了,正咕嘟嘟涌出黑血。 叶析怵目惊心,声容都变了,“你,你傻呀!干嘛用手撑着!” “你才傻呢,我叫你跑,你怎么反而冲过去送死。”骆柯埋怨。 “你打不过他,我怎么能跑?当然要留下来帮你。”叶析理所当然地说。 “你帮我……”骆柯刚要反驳,叶析突然俯下头吮吸他手掌里流出的黑血,他登时愣住,惊讶地问,“你干嘛?!” 叶析吐出口腥臭的黑血,恶心得脸都绿了:“那家伙的牙齿有毒吧? 要不然怎么是黑色的血? 我得帮你吸出来才行!” 他说着,深吸口气,再次俯下头。 骆柯愕然看他不停重复着吸吮的动作,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叶析看吸出来的血恢复正常的红色,才抹了下染血的嘴角,皱着眉头说,“我帮你叫救护车吧,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有没有伤到骨头。” “救护车帮不了我。”骆柯叹气,喃喃念着咒语在自己流血的伤口上轻轻一抹,奇异的,伤口竟眼瞅着慢慢愈合了。 叶析看得目瞪口呆。 “睡吧,他今天不会再来了。”骆柯看到他嘴角还残留着黑色血渍,伸手帮他揩干净,声音不由得温和了些,“别担心,没事的,你现在乖乖躺下睡觉,什么都别想。” 叶析点点头,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上床、掀开被子,躺下。 骆柯拉开叶析床架边上的踏脚,踩着爬回上铺,又伸脚把踏脚踢回去,躺在床铺上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帮我吸毒血,不怕自己中毒吗?” “喏,我没想那么多。”叶析咕哝。 “……”骆柯沉默了。 “那家伙究竟是什么啊?还会开花?”叶析纳闷地问。 骆柯叹气:“听说过大王花吧?那家伙跟大王花差不多。也是种食人花,是上古传说中的生兽。 以人或动物为食,它的花蕊实际上是它的果实,也是个巨大的吸口器。 把活物吞进去后,吸取活物的液体,不但是血液,最后连脊髓、脑髓都会被吸干。” 叶析想起自己差点活活被吸吮而亡,不禁开始后怕。 骆柯又说,“吸取的□□越多,食人花就会开得越绮丽,力量越强大。 绿色果实的食人花,对食人花来说,其实只是‘幼童’,当它的果实变成红色,才是成年。”他轻轻喟叹,“没有成熟的食人花已经如此厉害,成熟的……我简直都无法想象。 食人花扎根在地上,不能移动,动物远远看到它,会下意识避开。 所以,它想猎食并不容易,渐渐地,就灭绝了。 可现在,应该已经灭绝的物种,不但出现,还被附生在鬼魅的灵体里,可以自由走动,自由猎食,这简直是太可怕了。” “你刚才不是把它的花盘打断了吗,它是不是已经死了?” “哪里有那么容易?”骆柯苦笑,“它的根还在恶鬼的体内,很快就能复原。” “那,那……” “总会有办法的,你别担心。”虽然告诉叶析不要担心,骆柯现在可没办法不担心,比食人花更可怕的是——谁有这样的能力? 谁能把食人花植入恶灵的体内? 想到这些,骆柯又想到一件事,如果“他”是杀死俞允的凶手,食人花为什么没有把俞允作为自己的食物? 如果不是“他”,那么真凶是谁? 还有什么样的鬼魅在窥视着他们? 想起叶析挡在自己面前、差点被食人花吞噬的那一幕,骆柯心情很复杂。 从小到大,因为太过聪明能干,向来只有他保护别人,从来还没有人试图保护过他。 这是第一次,面对危险的时候,有人挡在他前面,即使是那么脆弱的、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生命,在生死关头,拼了命的来维护他,这样的感觉,陌生而特别。 辗转反侧,骆柯天蒙蒙亮才勉强合上眼。 迷迷糊糊中,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很重,象是鬼压床的感觉。 什么鬼居然敢压他?真是鬼也不想做了。 骆柯恼火地睁眼一看,胸口趴着个黑乎乎的头颅,胸前还有凉凉的湿意,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个熟悉的脑袋,大脑定格了足足有好几秒钟,骆柯才确认自己不是眼花不是幻觉,那个总是招惹麻烦的笨蛋,居然真的爬上了他的床,还胆敢压在他身上! 粗手粗脚地使劲推推那颗脑袋,骆柯怒道:“喂!叶析,醒醒!叶析……” 叶析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咕哝:“俞允,干嘛啊,天还没亮呢……” “我不是俞允,”骆柯眉毛打结,脸色黑得跟抹了锅底灰似的,呵斥,“你把我当成床压着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流口水?! 真是脏死了,恶心死了!”他无比厌恶、无比嫌弃地揩揩睡衣上的水渍。 嗯?叶析懵懵懂懂睁开眼睛,无辜地望着他,擦了下湿漉漉的嘴角,缓慢地转动脑袋四下望了望,结果像被人在后脑勺上狠狠敲了一杠子,傻傻地怔住,张口结舌,半天才说:“我,我怎么跑你床上来了……难道我梦游?”他小声嘀咕着。 骆柯语气不快:“你先给我起来! 重得跟猪似的,压得我都喘不上来气了。” “啊?”叶析愣了下,才醒悟到自己还趴在他身上,忙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往起爬,“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结果一不小心按在骆柯胸口。 骆柯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睡衣,睡觉的时候,扣子不经意间扯开了几颗,于是,露出大半片白/皙、光/洁的胸脯。 叶析的手,就刚好按在他赤/裸/裸的肌肤上。 正文 第22章 五尘封往事(2) 霎时间,叶析僵住了。 骆柯也僵住了。 掌心下的肌肤,温热、光滑、细腻、紧致,带着青葱少年特有的柔韧和坚/实。甚至于,叶析清楚地感觉到那肌/肤下血脉的缓缓涌动,和心脏砰砰跳动的节拍。 据说,心跳跟指纹一样,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骆柯的心跳声,就如同他的人,踏实、笃定、从容,带着点懒懒洋洋的漫不经心。 像被烧得滚烫滚烫的烙铁突然间烫到了似的,叶析飞快地缩回手,脸颊慢慢地、慢慢地飞上两抹可疑的红。 骆柯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微拧起好看的眉毛,侧坐着身子,探出脑袋往下看。 下铺的踏脚,收拾得妥妥当当。地上,叶析的白色运动鞋,摆放的整整齐齐,并拢的鞋尖,端端正正对着床铺的方向。 他心中咯噔一声,脸上不禁微微变了颜色,震惊地低喃:“怎么会,是这样,怎么可能……” 叶析完全不明白他在叨咕些什么,也没心思留意他的话。 只觉得刚才触及骆柯肌肤的手掌,感觉怪怪的。 那温热的、滑腻的触感,好像烙印在了掌上。顺着掌心皮肤一点一点传达给血脉,血脉又一点一点地涌入心脏。于是,心脏也感受到异样,慢慢地,慢慢地紊乱了节拍。 脸颊有点发烧,叶析尴尬地嘀咕:“我,我还是下去好了。” 他刚挪动双腿,要往下迈,突然被骆柯一把抓住肩膀。 叶析愣住,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骆柯已经把他狠狠按倒在床上。双臂撑在他脑袋两侧,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这,这姿势……也实在太令人尴尬,太令人浮想联翩也太令人愤怒了!怎么瞧,都像是要被xxoo前的状况。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叶析又是莫名其妙,又是窘迫,又是恼火,手忙脚乱地推推骆柯胳膊,压低声音,咬着牙说:“你,你干嘛?!快放开我!” 他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万一吵醒晋鹏他们,要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呢?他可不想无缘无故被贴上g/a/y的标签。 尤其对象还是面前这个邋遢得要命、性格恶劣得要死的花心大萝卜! 骆柯根本不理睬叶析的抵抗,兀自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就算是一直很讨厌这家伙,叶析也不得不承认,骆柯是个非常精致柔美的男孩子,单看外表,还是蛮能唬人的:五官毫无瑕疵,弯弯的眉毛,莹莹润润的眼瞳,高挺的鼻梁,薄薄的、粉嫩的嘴唇。 真的真的是很漂亮啊,更令人惊叹的是,他的肌/肤竟然比女生还要姣好,如骨瓷般细腻柔滑,让人情不自禁涌起想要触摸的冲动…… 不经意的,叶析又想起了刚才触摸到他胸膛时的手感,实在很好的。 意识到自己想到哪里去了,叶析赶紧在脑袋里狠狠敲了自己一拳,打住打住,现在不是对美少年发花痴的时候。 何况,眼前的美少年,也就是皮囊还不错而已。 可是,可是,他看着骆柯俯在自己头顶的那张脸孔……还是觉得很漂亮很赏心悦目啊。 专注盯着人的样子,梦幻而撩人。 叶析被这样的骆柯,目不转睛地看着,神智渐渐恍惚,不由自主地,渐渐连挣扎都忘了。 此时此刻,正是黑暗和黎明交汇的时刻,屋子里灰蒙蒙的,眼前的人,像经过柔化处理似的,平添了几分朦胧的魅惑。 叶析正呆呆地发怔,突然,骆柯抬起食指,轻轻点在他两眉之间的印堂。 “你干嘛?”叶析猝然惊醒过来,对他的举动大惑不解,用力挣扎。 “别动!”骆柯逼紧嗓音,厉声说。他脸上的表情,很古怪,眼中阴阴郁郁的,象是在纠结什么。 叶析被他的表情和语气吓到了,一时间竟然真的忘了挣扎,乖乖躺着不再动。 骆柯喃喃念着咒语:“九天玄音,急召众神。 齐会景霄,驱雷奔云。 金钺前驱,雷鼓发奔。 太一行刑,役使雷兵。 来应符命,扫荡邪精……” 叶析突然觉得,被他手指接触的肌肤,锥扎般刺痛,仿佛那不是手指,而是一根钢钉,正缓缓钉进自己皮肤、血肉、骨骼…… 身上迅速冒出了冷汗,极度的痛楚,顺着肌肤血脉,向四肢百骸迅速蔓延,所经之处,如千万只蛇虫鼠蚁在肆无忌惮的啃噬,痛彻肺腑。 “骆,骆柯……”无法忍受的剧痛,令他全身紧绷发抖,惊讶地望着骆柯。他在做什么?对自己做什么?? 叶析脸上的神情,无辜而痛楚,还有深刻的惊讶。 骆柯心里蓦地一颤,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昨夜他挡在自己面前的情形……那么危险、那么恐惧,那么害怕的时候,他竟然挡在了自己面前,想要保护自己。 心中涌起强烈的烦躁感,令骆柯混乱不堪。 这一瞬间,他甚至是憎恨着叶析的,为什么要做出那种愚蠢的、毫无意义的举动?如果他不做,自己就不会烦恼,不会有所动摇了。 指尖下的一小块肌肤,光洁、紧绷,触感很好。 骆柯心想,真的要……毁灭吗? 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不知道自己本来是什么,也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真的,要彻底毁灭掉吗? 他怔怔看着叶析清亮温润的瞳子,心思辗转,难以决断。 魂飞魄散!骆柯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可对像都是恶鬼凶灵,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叶析。 生死关头,不选择逃生反而试图用他单薄身躯保护自己的叶析。 同住一室,一起生活的叶析! “骆柯……”叶析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徘徊在骆柯的一念之间,只觉得无法忍受的痛楚,正折磨着他。微微喘息着,声音也打着颤,可怜巴巴望着骆柯,“好痛。” 骆柯深深吸入口气,慢慢垂下眼睑——终究还是……不忍啊。 他迟疑着,将手指从叶析眉间移开,语气复杂地说:“快到农历十五了,阴气比较重。 而你魂魄不全,是最易招惹鬼魅上身的体质,我在帮你驱阴辟邪,免得有鬼打你的主意,上你的身。” 正文 第23章 五尘封往事(3) “真的?”叶析很是怀疑他的话,试探着按了下印堂穴,马上痛得嘶了一声。 骆柯装作没听到,默默望着床头,琢磨心事。 隔了一会儿,叶析嘀咕道,“你该不会是在报复我半夜里糊里糊涂爬上你的床,故意让我吃点苦头吧? 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存心的啊,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以前也没听谁说,我有梦游的症状啊……” “……”骆柯正心烦意乱,当然懒得搭理他。 “就算真的是驱邪,我也不要!”叶析自语般,继续唠唠叨叨:“他nn的,痛死我了,还不如直接被鬼掐死省事呢。” “你胡说什么?!”骆柯眼睛一横,厉声呵斥。 乖乖,这家伙眼神还真犀利,好像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得硬邦邦的,直掉冰渣。 叶析吓得一哆嗦,小心翼翼地吐吐舌头:“我怕疼嘛,你也没事先说一声,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叶析,”骆柯直视着他,“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嗯?”叶析浑然不解,“什么不一样?” “譬如说不喜欢阳光,皮肤特别白,怎么晒都晒不黑,白天容易疲劳,总是打瞌睡。晚上却很有精神,不愿意睡觉。”骆柯解释。 “这都是些什么古怪问题?”叶析噗嗤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贪睡的,也很喜欢晒太阳,至于皮肤白,那是我遗传基因好,我老妈的优点我也就继承了这一样……” 不象是鬼魅,可也绝对不是人类,他到底是什么怪咖呢? 骆柯怎么想也想不通,半天沉思不语。 “你发什么呆?”叶析好奇地问。 “有点事想不通……”骆柯嘀咕。 “什么事儿?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叶析立刻来了精神,满脑子八卦因子扑哧扑哧冒泡。 骆柯伸手把凑到自己旁边的脑袋戳到一边,鄙夷:“就你那智商,还是省省吧。” 叶析顿时恼了:“你瞧不起谁呢?! 我智商怎么啦? 我可是b大的高材生。” “走后/门进来的高材生。”骆柯风风凉凉地说,“我不歧视特/权/阶/级,不过很瞧不起歧视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 “你你你说谁没有自知之明?”叶析气得脑门都快冒火了,这家伙嘴巴还真毒,连死人都能被他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再自杀一次。 再说了,自己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只不过冷不丁给忘了,至于这么冷嘲热讽吗? “我又没点你的名字,你心虚什么。”骆柯可没在意他郁闷不郁闷,环视四周,见晋鹏他们都睡得跟死/猪似的,说道,“反正也睡不着了,我们出去吧,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 “聊什么?”叶析满脸不高兴地问,他可不认为跟这家伙有什么可说的。 骆柯淡淡说:“聊点你不太喜欢的话题。” 叶析脑门开始挂黑线,捂着嘴巴,装模作样地打了个打呵欠:“呜,好困,有什么话晚上再说吧,我再眯一会儿。” 骆柯勾起半边唇角,似笑非笑:“你晓得吧,我耐心不太好,最讨厌拖拖拉拉的。” 这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叶析往后缩了缩身子,脖子一梗,老/子也是自尊自重自爱的二十一世纪大学生,凭什么受你威胁? “你很困吗?”骆柯继续微笑。 叶析僵着脖子,想点头有点不敢,想摇头又不甘心。 “你知道吧?人的世界里有很多人:男人、女人、老人、孩童……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鬼的世界也差不多哦,有饿死鬼、吊死鬼、落尸鬼、喜气鬼、丧气鬼、上身鬼…… 其中有一种鬼,叫梦鬼。 这种鬼由怨气怨念所生,最喜欢进入人的梦中,跟人玩玩分尸啦、剥皮啦、剔骨啦之类的游戏。” 骆柯慢悠悠说着,手指一动,指间立刻多了一道黄符,“梦鬼的杀伤力还是不错的,听说过有很多人,睡着睡着,就在睡梦中突然死翘翘了吧? 有人说那种死法是前世修来的,因为在睡梦中死去没有痛苦。 我要告诉你,他们都弄错了。” 这话题实在不咋地,叶析又往后缩了缩,后背冷不防撞到了床栏杆,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掉下去。 “那些在睡梦中死去的人,其实都是跟梦鬼做游戏,玩着玩着被玩死的。”骆柯微微笑,抖抖手中的道符,“现在,你还想不想睡觉呢?” 叶析僵了一下,脑袋立刻摇得像拨浪鼓。 所谓自尊诚可贵,小命更重要。 就这样,可怜的叶析同学,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就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跟在骆柯身后,走出了寝室。 男生宿舍后面有片树林,林间有片湖,名字叫微澜湖。 湖畔有座亭子——仙戟亭。 时间还很早,大概凌晨四点左右,天空灰蒙蒙的,东方有些微苍白色。 b大的仙戟亭,据说曾经有仙人驻足过,因此而得名。 周围绿树成荫、花团锦簇,历来是情侣们喜欢幽会的场所,这个时间段,当然没人。 悬挂在檐角的朱雀铜铃,在风中清清脆脆地响着。重檐和柱子上彩绘着各种仙妖斗法的图案,因为年代太过久远,颜色早就黯淡脱落,画面也模糊不清,根本不知道画的究竟是什么。 可是,看着它,还是会让人油然生出一股对久远传说的敬畏、沧桑之感。 骆柯自顾走进亭子,懒洋洋斜倚着柱子坐下,声音也有些乏力,直截了当地说:“叶析,告诉我,那只鬼为什么要缠着你?” 叶析震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什么鬼?” 骆柯不耐烦地耸耸肩,随手掐了根青草,叼在嘴里:“那天玩镜子游戏的时候,其实你并没有产生幻觉。” 没有产生幻觉? 不是幻觉? 也就是说,他的确看到君姐了? 叶析心里一动,接着重重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毛毛的。 正文 第24章 五尘封往事(4) “……”叶析没有吭声。 “你身上凝结了很重的阴气,所以刚才我把手放在你额头时,你才会感到特别难受。”吐出青草,骆柯没有看他,目光幽幽的,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淡淡地说,“我祖爷爷是道士,我们家世代驱鬼除魔,天生能看到某些不干净的东西。 我从懂事开始,就学习怎么捉鬼。还记得那天晚上的雾吗?我看到了……雾中的东西我也看到了,是我把他赶走的。” 叶析下意识攥紧双手,脸色发白。 “雾,其实是亡者的怨气。 许多徘徊在幽冥界的怨灵,出现的时候,就会伴随着雾气弥漫,那都是它们的怨念。”骆柯的神情很温和,带着丝丝怜悯,“玩镜子游戏的时候,那个女鬼的出现,我就觉得很不安。它的目标毫无疑问是你,所以,我才会把坠子借给你戴。” 他摘下挂在颈子上的玉坠,细细摩挲,“道家称红玉髓为‘第三只眼’,代表月亮和水,认为它可以通灵. 古罗马人也认为它化煞辟邪,可保平安。 这块莲花坠更不是普通的玉坠,天师道创始人张道陵曾用灵力为它加持封印,所以它的确具有驱邪除魔的威力。 那天夜里,那只鬼来找你,我本来以为凭着这块莲花坠,能挡住它,谁知道不行……” 叶析吃惊地望着他。 骆柯点了下头,“那次也是我出手把它打跑的,本来可以收服它,谁知道突然有东西把它救走了,你一无所知,是因为我用安魂咒让你睡着了,” 他顿了下,语气更加凝重,“叶析,这件事很严重,它昨夜出现的时候,已经不只是鬼魅,还有食人花附体,如果不是怨念极深的恶灵,是不可能被附体的,不达目的它绝不会罢休。 你告诉我,那两只鬼是谁?你和俞允怎么得罪它们了?” 叶析为难地望着他,心思辗转,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知道真相,我才能帮你。”骆柯语气里满是自嘲,“我也讨厌麻烦,可这已经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被食人花附体的恶灵必须除掉,否则还会死很多人。” “……” “嗳……”骆柯没再劝他,只是眼神寂寥,像黎明前黯淡的天空,慢慢开口,唇角勾起一点笑,冷冷的,又带着点忧郁,“不想说就算了,也许我的本事根本制服不了它。 可我总得试试,谁叫我是天师传人呢?总不能看着妖孽横行害人吧。” 听他自厌的语气,叶析不免怔忡,迟疑不决。 骆柯此时的表情很奇怪,眼神凝郁,似乎沉寂很多无法言喻的悲凉和无奈。 叶析迟疑着,慢慢开口:“不要把我说的话告诉别人。” “唔。”骆柯答得漫不经心。 但叶析本能地相信他,甚至毫不怀疑,低声问:“你,听说过叶慕青吗?” 骆柯困惑地皱了会儿眉,恍然大悟:“是演《神女》的那个明星吗?” 《神女》是十几年前一部很火的影片,时至今日,偶尔也会在电视上重播。 “她是我母亲。”叶析苦笑。 骆柯半是诧异,半是饶有兴味地瞅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叶析别开脸,沮丧地嘀咕:“不用看了,我知道自己跟她长得不像……” 如果不是最近发生太多不好的事情,骆柯几乎要因为他的表情而爆笑了,实在太喜感了。 一旦下定决心说出来,叶析心里反而轻松很多。 叶慕青是有名的美女,之所以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嫁给叶析的父亲,就是看中他的地位和权势,能最大限度满足她种种奢侈的欲望。 对这一点,叶慕青从不避讳。 她不是个坏女人,但的确是个很自私的人,她唯一爱的人,只有她自己,随心所欲地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却从不愿意为别人承担任何责任,做出任何付出。 叶析的出生,是为了奠定她某夫人的地位,除此没有任何意义。 她不爱儿子,也不爱丈夫,享受着被众多男人追逐呵护的快乐,要了很多的爱,却从不懂得珍惜。 “……我不喜欢她,从小就不喜欢……”叶析喃喃诉说着,“她常常和父亲吵架,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寻欢作乐,很少跟我说话,也不在乎我干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竭力用冷静的声音说,“而我父亲呢?他一心专注在事业上,对家人漠不关心。结婚后母亲淡出了演艺圈,在艺术学院做老师。 两年前七月八日那天晚上,难得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可吃到一半父母又吵起来,还吵得特别凶。 父亲指责母亲私生活不检点、影响他名誉什么的,母亲则责怪父亲只要事业不要家庭,嫁给他跟守活寡没差别……” 叶析嗓子有点嘶哑,渐渐说不下去,亲口说出这些难以启齿的“家丑”,让他觉得很尴尬。 这些事,即使是对俞允,他也从没提过。 骆柯抬眼看着他的时候,正对上叶析有点哀戚的笑容,略带嘶哑的声音钻入耳中,像有什么丝丝絮絮的东西慢慢拥堵住胸口,闷闷地令人不舒服。 犹如经过一个世纪般漫长的静寂,叶析才缓缓地再开口,“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哥哥也是演员,新接了个剧本,用过晚饭后,他就在书房里跟母亲谈表演的事。 哥哥出来后,说母亲还在里面看书,叫保姆君姐给母亲送杯牛奶。可君姐送去的时候,母亲又发脾气不许人进去打扰。 我们都没在意,以为她还在跟父亲怄气。 半夜里我被吵醒,听说父亲突然胃痛得厉害,君姐去叫我母亲。 发现她没在自己卧室,就去敲书房的门,可是怎么敲都没人开,后来才察觉门被反锁上,哥哥砸开门就看见……”叶析闭了下眼睛,“她……她死了……被人用高尔夫球杆砸中后脑,当场毙命。”短短的一句话,象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后一个字,终是染上微微的颤悸。 正文 第25章 五尘封往事(5) “高尔夫球杆?”骆柯拧起好看的眉毛。 “是那种特别定制的钢制球杆,我母亲很喜欢打高尔夫,球杆就放在书房里,”叶析无力地颓然倚靠在柱子上,“我们家有很好的安保措施,外人很难潜进来,球杆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警察后来在书房的窗台上发现一个残缺不全的脚印。 也许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花圃里有用来灌溉的喷水管,傍晚时君姐打开以后,居然忘了关。所以,凶手跳窗逃走的时候,才会留下脚印。” “这么说……凶手找到了?” “嗯,”叶析停顿了下,安静的凉亭里,有风吹过,一片飘零的枯叶打着旋,缓缓落下。 已经是九月末了,秋天正款款走来,“是我父亲的秘书路飞,大家都揣测,他也许是母亲的地下情人。 警察拘捕的时候,被他逃掉了。几天后的夜里,他又偷偷潜入我家,被我父亲发现,后来和俞允的父亲厮打起来。”他解释道,“俞叔叔是我父亲的司机兼保镖。” 骆柯微怔,思忖着说:“看起来,你家境很不一般。” 叶析勉强笑了下:“可以这么说吧。” 骆柯打量他普普通通的t恤衫和牛仔裤,别有意味地轻哼:“我一点没看出来。” “我父亲是……”叶析吐出个名字,不出意外地看到骆柯露出惊讶的神情,他耸了耸肩,“所以,你知道我必须隐瞒自己的身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和哥哥都随母亲姓。” “你不怕我泄露出去?” 叶析摇头:“我相信你。” 骆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色苍白的少年,两眼红红的泛着水润的光泽,明明难受的想要哭,却努力地忍着。 故作坚强的模样,让人看着心里很是不舒服,“我相信你”——短短的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他的神情也的确没有丝毫犹豫。 因为这种信任,心里难得的涌起些微愧疚。 谁说的?分担秘密,等异于分担心情,骆柯此刻的心情就很复杂。 没留意到他落落的神情,叶析继续说,“厮打中,俞叔叔不小心把路飞推出窗外,只是二楼,按常理说,根本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着地的时候,路飞后脑勺正磕在圈成花圃的石块上,结果……”他叹息。 “看来他挺倒霉的。”骆柯嘀咕。 叶析声音沙哑得更厉害,苦苦地笑:“是啊。” 骆柯安慰地轻轻揽住他的肩,力量仿佛被抽空,叶析软软地半靠在他身上。 这件事已经压在他心头整整两年,不能对任何人说,不能向任何人倾吐,现在能够和一个人分担,竟有种释然的感觉。 清清嗓子,又说,“这件事以路飞的死亡告终,可谁也没有想到,几天后的夜里,君姐竟被晾衣绳……割掉了脑袋。” “你说什么?”骆柯大吃一惊。 叶析摇头:“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君姐全名叫范君妮,在我家做了很多年保姆。 后院架着晾衣绳,是那种很细的金属丝,如果快步跑过去的话,的确……有可能会割断人的脖子。 可是,那根金属丝本来就是君姐自个儿绑上去的,她干嘛要在深夜里跑过去,害死自己……玩镜子游戏时,我在镜子里看到的是君姐……昨天晚上出现的鬼魂,就是路飞。” 叶析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完,吐出口气。 “唔。”骆柯漫不经心地应着,随之长久地沉默,眸色沉沉,半晌才浅浅喟叹,“一定不止这样,如果路飞杀了你母亲,他又意外坠楼身亡,就算他有多少不甘,也不可能化身为恶鬼凶灵,跑回来找你和俞允。 何况,还有那个范君妮的死……太过匪夷所思,警方调查的结果怎么样?” 叶析摇头:“没人知道她干嘛半夜三更跑到后花园去,也没有任何外人进入的痕迹,最后只能做意外身亡结案。不过,”他迟疑,“很奇怪。” “什么奇怪?” “你记得……”叶析咬了下嘴唇,艰涩地说,“俞允死时的表情吧?” 骆柯点头。 “和君姐一模一样。” 那种发自肺腑的,幸福的微笑…… 骆柯拧眉思索了一会儿:“我也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是那个表情,不过,有件事可以肯定,一切都是从你母亲被害开始的,”他挑眉问道,“你知道范君妮给你唱的歌是什么意思吗?” 叶析摇头。 骆柯折了根枯枝,在地上轻轻将歌词写下来:“衰草萋萋漫荒原,鸟儿折翅望天叹,玉兔无奈夺空冠,沙场战鼓响震天,百年大宅贼人探,卯时一人恨余留。”定定地看着,他沉吟良久,“我觉得,她对你好像没有恶意,这首歌大概是想告诉你什么。”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可是,”叶析烦恼地说,“我根本不懂。” “算了,我们慢慢想,总会想出来的。”骆柯说,“中秋节跟我一起回家吧。” “去你家?”叶析愣住,他知道骆柯的家在距离b市八十多公里的芙蕖镇,和现代化大都市的b市不同,那里以农业为主,相对比较贫穷落后。 骆柯叹了口气:“食人花是生兽、路飞是恶灵,这两种东西合为一体,要想除掉,只有用古鼎把它们彻底煮了,让它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古鼎?” “是啊,知道《包青天》里的铡刀吧?包公的铡刀是铡恶人的,我们家的七煞诛邪鼎是专门用来煮恶鬼的。” “可路飞怎么会去你家?”叶析狐疑。 “食人花咬破我手的时候,我就给他下了道拘魂血咒,别说是个恶灵,就算是十殿阎王,我也能把他的魂魄拘来。只是,我担心……”骆柯欲言又止。 “什么?” “他对你的执念太深,恐怕会一直跟着你,在没有彻底把他除掉之前,恐怕都不能太平。” “啊?” 正文 第26章 五尘封往事(6) “你也不用担心,凡事有我呢。”骆柯安慰道。 “为什么要选在八月十五?那天不应该是你们家人团聚的日子吗?煮鬼……”自动自发脑补了下鬼片里天师斗恶鬼的恐怖加恶心场景,叶析立刻打了个寒噤,迟疑,“不大好吧?” “月圆之夜,是阴气最盛的日子。所谓盛极即衰,其实也是捉鬼最好的日子。”骆柯解释。 叶析还是觉得不妥,国人还是挺重视中秋节的,贸贸然跑到别人家里做客,打扰人家阖家团圆,已经不合适了,还要拐带只鬼去……怎么想,心里都过意不去。 不过,他现在能信任、依靠的只有骆柯,所以也不好说什么。 *** 出乎骆柯的预料,接下来的几天非常平静,路飞压根就没出现。 骆柯并不会因此放松警惕,认为路飞就此销声匿迹了。他很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等路飞再次现身,就是场腥风血雨。 因为发生离奇诡异的命案,b大的气压,变得格外低迷。 别说同学们了,连教授们都惶惶不安,每次讲完课就匆匆离开,再也没有心情和同学们哈拉些废话。 筹备中的中秋晚会,也因为俞允的死亡,彻底宣告夭折。 对叶析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舞台剧不用排练了,他再也不必烦恼被抓劳工,去舞蹈教室扮做一棵树。 这样,很快到了中秋节。 晚上六点三十分,叶析和骆柯背着行囊,站在月台上等车。 骆柯懒洋洋倚着根柱子,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身边经过的旅人,瞄到稍有姿色的女孩子,就盯着人家使劲看,一直把对方瞧得心慌意乱、面红耳赤,匆匆离开他的视线,才肯罢休。 就差在脑门上明晃晃写着“色/狼”二字。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叶析小心翼翼跟他保持适度的距离,绝不跟他眼光对视,努力做出副“我不认识他”的无辜姿态。 骆柯瞧在眼里,暗暗好笑,反而盯美女盯得更起劲了。 与其说他对那些女生有兴趣,不如说他对叶析又是气闷、又是无奈、又是装腔作势的反应更感兴趣。 结果有个热情大方的女生,毫不扭捏地过来搭讪,两人越聊越起劲,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叶析懒得看他乱发情,闷闷地说:“等我会儿啊,我去买点零食,要坐一个多小时车呢。” “你又不是小孩子,还吃零食!”骆柯嗤笑。 “你管得着吗?!”叶析丢给他个白眼,语气很冲。 骆柯直起身子,慢悠悠说:“火车站内的东西不能买,比外面贵好多,你对这里不熟,还是我出去给你买吧。”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心?”叶析满脸警惕。 “我本来就很善良。”骆柯理直气壮地说。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厚到如此程度的……叶析简直无话可说。 骆柯又问,“说吧,你想吃什么?” 一听这句话,叶析顿时来了精神,扳着手指头开始数:“烧烤味的薯片、牛肉干、果冻、烤肠、卤蛋……” “得得得!”没等他说完,骆柯就不耐烦地说,“我去看着买吧,争取把商店给你搬来。” “你有那个本事我也没意见。”叶析嘻嘻笑,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哼,吃那么多还长得跟竹竿似的,也不知道都吃哪里去了,真是浪费粮食。”骆柯鄙夷地嘀咕。 看在他主动跑腿的份上,叶析非常宽宏大量地没跟他计较。 骆柯转身和刚才聊天的女生打了个招呼,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那女生不满地横叶析一眼,也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叶析装作没看到她气呼呼的脸色,心情很好地东张西望,这还是骆柯第一次帮他跑腿,也是骆柯第一次没有见色忘友,当然难免会有喜出望外之感。 这时,附近突然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妮妮要嘛,妮妮就要嘛……” 叶析好奇地转头看去,只见距离四、五米远的地方,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扎着两根毛辫子,正揪着个中年男人的裤脚,嚷嚷着,“爸爸,妮妮就要!就要!” 中年男人看样子是个憨厚的乡下人,黑红的脸膛,灰蓝色中山装,脚下蹬着双镶白边的千层底黑布鞋,正手忙脚乱地哄孩子:“乖啦,等爸爸拿到工钱,就给你买。” “妮妮现在就要……”女孩子黑嗔嗔的眸子,泛着水光,脸颊涨得红通通的,哽咽地嘟哝着。 中年男子冲周围的人尴尬地笑笑,又低头哄她:“乖啦,妮妮乖啦……” “妮妮就要,爸爸,你答应回家的时候给我买的……”女孩子还在委屈地控诉。 “呜……呜……”远处,传来火车刺耳的鸣笛声。 该不会是火车提前到站了吧? “骆柯怎么还没回来?”叶析左顾右盼,暗暗着急。 不一会儿功夫,火车真的进站了。 骆柯却还没回来,等车的人一窝蜂似的,背包罗伞向前拥去。 周遭蓦地涌起大团大团的雾气,还起了风,天空漫起厚重的阴霾,沉甸甸的,像是随时要垮塌下来。 道口挂着的旗子,迎风急抖,呼啦啦作响。 雾,更浓了。 叶析突然发觉,身畔变得诡异的安静。雾气沼沼中,刚才还喧闹的人群,面容变得模糊而诡异,连动作都僵硬呆板,像是一个个提线的木偶。 他们不再发出任何声音,连脚步声都彻底消失殆尽。 叶析猛地打了个哆嗦,这,这是怎么回事? 感觉也太恐怖了。 蓦地,有歌声传来:“衰草萋萋漫荒原,鸟儿折翅望天叹,玉兔无奈夺空冠,沙场战鼓响震天,百年大宅贼人探,卯时一人恨余留…………” 浑身一震,叶析不由自主循着歌声看去,见自己和骆柯要搭乘的那列火车就停在眼前。 风刮得更大了,不知道哪里飘来的枯叶打着旋,在身畔肆无忌惮的翻飞,平添了几分阴森。 正文 第27章 六幽灵客栈(1) 列车员低着头,站在梯阶上,嘴里轻轻哼着歌。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那首歌呢? 叶析走近两步,搭讪:“还有一会儿才发车吧?我朋友还没来。” 列车员似乎没听到,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哼着歌。 “是六点五十发车吧?”叶析又问。 列车员低声说道:“你不能乘这趟车。” “为什么?”叶析纳闷地问。 她头也不抬地伸出一只手,那手青白青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掌心放着张火车票。 叶析凑近些,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着:b市——幽冥路。 幽冥路? 那是哪里? 这列火车不是驶往芙蕖镇吗? 叶析正大惑不解,列车员突然抬起头来,冲他咧嘴一笑:“叶析啊……” 圆圆的脸盘,流着血泪的黑窟窿眼眶,眼珠用乌青的经络连接着,悬挂在脸颊上,血红的嘴唇,那张脸不是范君妮又是谁…… *** 叶析惨叫一声,猛地醒过神来。 游目四顾,雾气消失了,眼前是熟悉的场景。 他所处的地方,依然是即将搭车的月台。 周遭熙熙攘攘等车的人,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尖叫,不约而同看过来。 叶析尴尬地揉揉有点胀痛的额角,骆柯还没回来…… 不远处,传来似曾相识的吵闹声:“妮妮要嘛,妮妮就要嘛……”撒娇哭闹的小女孩,耐心哄着她的父亲…… 完全一模一样的情形! 叶析攥紧背包带子,额角鼓胀钝痛得更加厉害,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恐惧,是预知还是幻觉? 亦或是,君姐想要告诉他什么? 正惶惶不安,一只手突然搭上他肩膀,吓得他汗毛倒竖,心脏差点停止跳动,深吸口气,才壮起胆子慢慢回头。 “骆柯……你吓死我了。”看到身后站着的那个人,他松了口气,嘴里忍不住抱怨道。 骆柯拎着装满零食的大塑料袋,打量他惨白的脸色,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我刚才看见君姐,她不让我们上这趟车……”叶析喘息着,把经过说给他听。 骆柯轻拧起好看的眉毛,半天没出声。 汽笛声响起,火车进站了。 周围的人一窝蜂似的,往前涌。 骆柯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没动。 “我们不上车吗?”叶析问。 骆柯摇头:“我总觉得她对你什么没恶意,我们姑且相信她一次。”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个时间,通往芙蕖镇的客车已经没有了。 “坐出租车吧。”骆柯沉吟。 说也奇怪,在车站外连着问了几辆车,一听说去芙蕖镇,司机们都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给再多钱也不肯去。 后来,还是一个老司机对他们说:“那条路最近不太平,常出车祸。 别说晚上了,就是白天也未必有人肯去,你们还是明天再搭火车吧。” 两人无可奈何地杵在路边,正一筹莫展,一辆优雅的黑色superb从身旁悠然驶过,又缓缓退回来。 车窗摇下,从里面探出张年轻男人的脸孔,戴着副墨镜,露出的部分很是白皙清秀:“叶析?!” 他有些意外地叫,声音清脆悦耳,像滚落玉盘的琉璃珠。 叶析愣了下,马上兴奋地扑过去:“哥!” 年轻人笑得很好看,伸手亲昵地拨弄他的头发,往骆柯这边瞄了瞄:“你朋友?” “嗯,”叶析招手让骆柯过来,给他们介绍,“这位是我哥游程,这是我同学骆柯。” 他满意地看到,向来镇定自若、让人毫不怀疑即使泰山崩于前,也必然面不改色的骆柯顿时瞪大眼睛,无法掩饰的愕然。 游程当然早已习惯这样的注视,和气地冲骆柯打招呼:“你好。” 骆柯迅速收敛失态的神情,自自然然叫了声:“程哥。” 三人简单寒暄了几句,游程问道:“你们呆在这里做什么?中秋节不回家啊?” 叶析苦着脸说:“我们正要去骆柯家,没赶上火车,出租车又都不肯去。” “哦……是哪里啊?” “芙蕖镇。” “没多远嘛,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前阵子拍外景去过,”游程歪了下头,示意,“上来吧,我送你们。” “不好吧?”叶析迟疑,“你工作很忙的,一定很累了。” “放心啦,你老哥的体力你还不清楚?就算是彻夜不眠,第二天也照样拍武打片。”游程温柔地笑着,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那……好吧。”叶析犹豫了下,拉开车门,先让骆柯上去。 两人坐稳后,游程脚踩油门,车子稳稳地飙了出去,他自后视镜里细细打量叶析,问道:“你开学以后就没回家吧?” “你又不在,我回去干嘛。”叶析嘀咕。 “你呀,”游程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爸爸脾气不好,人又固执,死脑筋。 可他扭了一辈子,你就忍耐点吧,有时间还是回去看看。” “我又不是自虐狂,你也知道他看见我就没好声气,简直跟纳/粹对待犹太人差不多。”叶析摇头晃脑地抱怨。 “他就那样儿,我也挺长时间没回去了。”游程说着,自己也笑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叶析嗔怪,“那你还说我?” “我不是你哥哥吗?” “我倒是觉得你比较像我老爸。”叶析嘀咕。 “没错,”游程颔首,“我一直把你当儿子养。” “我才不要你当我爸爸,看你的脸,谁会相信我们差了整整十二岁?”叶析嘟哝着,打开零食袋子,扔给他一瓶矿泉水,转脸问骆柯,“你吃什么?” “我对垃圾食品没兴趣。”骆柯撇嘴。 叶析摇头晃脑:“你这样做人很无聊啊,零食不吃,肉类不吃……” 骆柯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语气嘲讽:“我也觉得你的人生很无聊。” 叶析哼了一声,自己撕开袋薯片,一时间,密闭的静谧空间里,全是“咔嚓”、“咔嚓”的声音。 游程闷笑:“你们两个感情很好,是室友吧?” 叶析点头,又嘀咕:“谁跟他感情好。” 游程笑着摇摇头。 车子在破烂不堪的公路上颠簸着。 夜色已经很深了,一轮幽冷的圆月,挂在半天空,青白白的。 周遭点缀着几颗乍明乍暗的星子,像极了躲在暗处窥视的眼睛,阴森、诡谲而不怀好意。 整个下午都在做苦力,骆柯也累了,靠着椅背,闻着叶析身上清爽的沐浴液味道,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车子还是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两旁依稀可见,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玉米地。 叶析含笑问:“睡得好吗?你把我肩膀都枕麻了,你看我多善良,怕惊醒你,都不敢动弹。” 骆柯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枕着叶析肩膀,怪不得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觉得枕头很舒服呢。 “不对劲……”一直安静开车的游程突然说。 “怎么啦?”叶析好奇地问。 “我好像开了很久,怎么还没驶出这段路?”游程嘀咕。 骆柯看了眼腕表,机械表很稳地向前走着——哒哒哒……的确不对劲。 这段路平时只需要四十几分钟,现在竟然行驶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还没有看到尽头,他微拧起眉头。 “脉速表坏了吗?怎么数字停滞不动了……”游程突然说,“啊,前面有人拦车。” 叶析狐疑:“这么晚了……这片荒地附近也没有人家,怎么会有人搭车?” “可能是种地的农民,活儿干得晚了。”游程不在意地边说边减速,显然是想停在拦车的人面前。 借着车灯昏黄的光亮,叶析看见,深沉的夜色中,不远处的路边,站着个矮胖的女人。 她焦急地朝车子挥舞着双手,有点眼熟…… 车子渐渐靠近,看得清楚些了。 一张熟悉的脸倏然闯入瞳孔——是范君妮,君姐。 “啊!”游程也看到了,惊骇之下忍不住失声惊叫。 他反应还算敏捷,利落地打了下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像离弦的箭,瞬间掠过范君妮身边,将她的长发带得随风飞扬。 叶析从后视镜里看到,范君妮冲他们拼命挥着手,好像在急切地嚷着什么。 想起骆柯说的话,他不禁思忖:“难道她想告诉我什么……” 话音未落,车子突然一个剧烈颠簸,他趔趄着,猛地向前撞去,幸亏骆柯眼明手快,伸手将他捞住,牢牢箍在怀中。 叶析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偏偏路面崎岖不平,车子倾斜得厉害,他立足不稳,挣了几下也没能从骆柯怀里挣脱,隔着单薄的衣料,感觉到他的体温,脸颊不禁有点发烧。 没有察觉到叶析的异样,骆柯攥着他双肩把他扶正。 叶析呐呐地坐稳,皱眉骂道:“这条破路。” 游程显然被刚才的事吓得不轻,攥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犹豫着开口:“那个……拦车的是君姐吧?” 正文 第28章 六幽灵客栈(2) 叶析瞥了眼骆柯,沉默几秒钟,苦笑着说:“哥,如果我说这世上有鬼,你信不信?” 游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喃喃:“我刚才不是眼花了吧?不是幻觉吧?” 叶析摇头:“不是。” “可是君姐已经死了……” “所以,我们撞鬼了。”叶析郁闷地叹气,“哥,你不用紧张,骆柯会驱鬼,跟他在一起就不用怕……” 他还未说完,一道黑影突然凌空扑来,直落到车窗前。 青白青白的脸孔,紧紧贴在挡风玻璃上。 压迫得彻底扭曲,变了形,异常狰狞可怖。 “哇!”猝不及防之下,叶析吓得失声尖叫。 “路飞!”游程也惊骇地叫道,身为一个演员,他最擅长透过各种妆容看清本质。 所以即使现在对方已经面无全非,还是被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黑影的确是路飞,血泪从血窟窿似的眼眶里,泊泊涌出来,他咧着血红的嘴唇,沙哑地喋笑着:“呵呵……你们逃不掉逃不掉逃不掉逃不掉……” 路程吓得毛骨悚然,惊慌失措中,本能地一脚踩在油门上。 只听“嘭”的一声,车子在剧烈的震动两下后,猛地停住了。 叶析战战兢兢,转身死死抓紧骆柯的胳膊。 靠,他既不是扶手也不是公交车上的吊环,有痛觉的! 骆柯扬扬眉毛,就想发作,但是看见叶析煞白着小脸,牙齿咯哒咯哒直打架,浑身筛糠似的发抖,显然真的被吓坏了。 他难得动了点恻隐之心,勉强忍耐住了。 饶是叶析最近被吓惯了,胆子大了很多,骤然见到路飞血淋淋的狰狞模样,也吓得够呛,抓住骆柯,是他下意识的行为,完全没经过脑子的。 “路!路飞……”游程连话都说不利索。 骆柯面不改色地抬手一道黄符丢过去,念道:“人有人处,鬼有鬼途。来时来路,去时去路。鬼门开,阴路来,急急如律令,诛妖、驱邪!” 燃着幽蓝色火苗的道符,隔着玻璃贴在路飞脸上。 他脸孔狰狞得更加厉害,不停地扭曲变形,像被什么拉扯着似的。 绷紧的皮肉,像潘长江的衣服,套在了姚明身上,刺刺拉拉绽开。 血肉模糊的碎肉块,从绽开的蚂蚱口,一小块一小块掉下来,在玻璃上擦过长长的道道血痕。 七孔也泊泊流出黑红的血液,看上去越发的恶心可怖,令人作呕。 乌黑的指甲,“刺啦啦,刺啦啦,刺啦啦……”抓挠着挡风玻璃。 尖锐的声音,非常刺耳,口里声声叫着:“你逃不掉逃不掉逃不掉……” 骆柯挑挑眉毛,摘下莲花坠,凌空抛过去。 像有人托着似的,莲花坠落在挡风玻璃上面,立刻牢牢黏附住。 他十指交叠,朝莲花坠画了个八卦阴阳图,念道:“九天玄音,急召众神。齐会景霄,驱魔诛邪。金钺前驱,雷鼓发奔。太一行刑,役使雷兵。来应符命,扫荡邪精。” 莲花坠倏然迸射出千万道恢宏金光,直射向趴在挡风玻璃上的路飞。 只听路飞凄厉地惨叫一声,不甘心似的死命敲打着玻璃。 玻璃上立刻出现一道道裂纹,黑红的血液,顺着裂缝淌进来。 滴答、滴答、滴答……落在仪表盘上。 顺着仪表盘,又滴答、滴答、滴答……落在脚边。 其中几滴掉在了叶析身上,他又气又怕,恶心得要命,眉毛都竖了起来,也顾不得恐惧了,哆里哆嗦、咬牙切齿地嚷嚷:“骆柯!你你你快把它赶走!” 骆柯知道这臭小子有洁癖,但没想到这种时候,也不忘记发作,暗暗感到好笑。 掏出一道灵符,手指一弹,“啪”地贴在挡风玻璃的裂缝处。 一股黑气猛地散开,裂缝竟然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飞见此情景,厉吼一声,十指张开,乌青的指甲陡然暴涨,竟然足足有四五寸长,如入无人之境般,直捅进挡风玻璃,把玻璃穿透个大窟窿。 阴冷的狂风立刻灌入,呼呼作响。 三个人被吹得东倒西歪,纸巾盒子和矿泉水瓶什么的,啪嗒啪嗒作响。 车灯也应景似的,明明灭灭,把梦鬼现身的场景,烘托得淋漓尽致。 眼看鬼爪子要落在了游程的头顶,叶析关心则乱,大叫一声,手里啥也没有,也顾不上找家伙,挥舞着拳头就往路飞胳膊上砸。 痛…… 好像砸在了硬邦邦的石头上,指骨似乎都断了,胳膊震得发麻,叶析登时飚出了眼泪。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这就吓哭了?”骆柯讥讽地丢给他个白眼。 叶析怒瞪他,如果不是痛得实在说不出话来,一定会破口大骂,他哪里是吓得,分明是生理反应,凭意志力完全控制不了好不好? 再说,这都什么情况了,还有心思嘲讽他。 这家伙,果然是太可恶了! 骆柯抬手一扬,莲花坠就飘回他手中。 解开安全带,也不知道那么狭窄的空间,他怎么抬起脚,一脚踹在了路飞胳膊上。 路飞被迫往后一缩,面露凶光,挥舞着两只鬼爪子,又向路飞扑去。 骆柯将莲花坠朝他丢去,“啪!”的一声,直击中路飞的额头。 路飞惨叫着飞出去,摔倒在地上,随即化作一缕青烟,袅袅散去。 莲花坠的光芒也随之消失。 骆柯张开右手,默念咒语,如有线引般,莲花坠倏然飞回他掌上。 车内一阵难言的寂静。 游程和叶析目光呆滞,心有余悸,不停地细细发着抖。 “喂,”骆柯等了几分钟,见那俩兄弟俩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神游天外的状况,实在不耐烦了,扬扬眉毛,取笑道,“回魂啦!回魂啦!不过一个小小的恶鬼而已,至于吓成这副德性吗?” 叶析也顾不得害怕了,没好气地说:“我有不是神棍!怕鬼很正常。” 骆柯弯起眼睛,笑得甚是和蔼可亲,很温柔地说:“你说谁是神棍?” 叶析登时打了个哆嗦,心里哗哗流泪,没有比他更悲惨的人了,被鬼追杀不算,还要被神棍欺负。 “没,没有啦,你听错了,您是天师,最厉害最棒的天师,”叶析极度谄媚地做狗腿状,“小的对您的仰慕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游程第一见到自己的弟弟,这么顽皮可爱,做低伏小地讨好别人,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忍不住“扑哧”笑了。 他太惊讶了,连路飞带来的恐惧感都忘了,情不自禁多瞅了骆柯几眼,暗自纳罕,看来弟弟跟他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隐隐约约的,心里有点吃味,他最最疼爱的小弟弟啊,开始重视别人了。 这一打岔,恐惧的气氛不知不觉消散了。 三人都镇定下来,这才发现,刚才游程过于惊慌,以至于车子已经离开单行道,撞到了另一侧路边的路灯杆。 幸好不太严重,也没有人受伤,只是前面凹进好大一块,挡风玻璃破了个大洞。 不过,那个洞是路飞留下的。 玻璃上残留的血渍,证明刚才不是幻觉,路飞的鬼魂,的确来过。 盯着那乌黑的血渍,游程沉默片刻,问道:“叶析,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析无可奈何,只好从在舞蹈教室玩镜子游戏,引来君姐的鬼魂讲起,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游程越听脸色越难看,皱着眉头呵斥道:“你们也太胡闹了!灵异游戏是随便玩的吗?” 他向来宠爱弟弟,叶析见他不悦,也不害怕,笑嘻嘻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啦,骆柯家是道士世家,他会帮我的。喏,你刚才也看到啦,他挺厉害的吧?” 他洋洋得意、与有荣焉的语气,好像考了好成绩,迫不及待跟家长邀功的小孩子。 骆柯微微笑:“怎么,不是神棍了?” “口误口误!”叶析尴尬地搔搔脑袋,从后视镜里瞪他,小声嘀咕,“一个大男人,要不要这么小心眼。” “叶析,你又在说什么?我听力不大好,没听清,能麻烦你重复一遍吗?”骆柯慢悠悠说。 “你听错了,我啥都没说。”叶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满心都在为弟弟担心,没理会他俩打嘴仗,游程沉吟片刻,问骆柯:“我不想我弟弟有事,你有办法让路飞和君姐都不再来骚扰我们吗?” “试试看吧。”骆柯漫不经心地应着。 游程郑重地说:“那就拜托你了,我知道天师驱鬼都会收取费用,需要多少尽管开口,没关系的。” “好啊,到时候我写账单给你。”骆柯笑嘻嘻说。 他倒是真不客气!叶析忍不住,又腹诽了他几句。 骆柯低头,看了眼腕表,秒针还在哒哒哒……有节奏地走着,只是——前进一步,退后一步。 是刚才撞到路灯柱的时候,撞坏了吗? 他微微攒起眉头,瞬间又释然地微微笑了,管它呢,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可怕的。 正文 第29章 六幽灵客栈(3) 游程也不再说话,把车子退回路上,开得飞快。 路面渐渐变得平缓,可是周围越来越荒凉,一片死寂,像穿行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中。 由于视线一直找不到目标,神经渐渐变得麻木、迟钝,让人只想昏昏欲睡。 叶析脑袋一歪,搭在游程的肩头,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游程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小心地放慢了车速,僵直了身体,动都不敢动。 “咦,那是什么?”骆柯突然开口。 游程抬头,只见暗沉沉的前方,半空中遥遥地飘着一团昏黄昏黄的亮光,在暗沉沉的夜色中,说不出的诡异。 渐渐近了,看得清楚了。 原来是根高高的柱子,上面挂着盏橘黄色的纱罩灯,昏黄的光晕,被夜色拖曳得很长。 “原来是灯,”骆柯突然开口,“既然有灯,附近就应该有人家,我们先停下。” “奇怪……”游程纳闷,“我怎么不记得这里有人家。” 车子驶到近前,他不禁更为意外。 灯柱后面,竟是个旅馆。 这条路他不是第一次走,当然知道,这附近并没有旅馆。 但今晚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太诡异了,不能用常理来推测。 “你确定,我们要在这里停下?”他忍不住质疑。 骆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游程从后视镜里打量他,这个年纪不大的漂亮男孩子,身上有种特别令人信服的力量,是叶析信任的朋友……所以,可以相信他吧,迟疑了下,游程还是决定相信他。 面前的旅馆是时下流行的那种复古型,乌木门楣上挂着块黑底金漆字的招牌。 大概因为年代久远,“芙蕖居”三个字斑驳脱落,只能勉强辨认出来。 旁边悬着两个大红灯笼,里面点着的不知道是什么,昏暗暗的火苗,飘飘忽忽,有气无力地摇曳着。 车子稳稳当当停在门前,游程轻轻推了推还靠在自己身上的叶析。 叶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懵懵懂懂地瞅着他:“哥?” “我们先下车,休息一会儿再走。”游程简单地解释。 “哦。”叶析打开车门,先下了车。 夜风轻抚,凉爽而舒适。 旅馆门前站了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着打扮很古怪,像古装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人物,还是那种经费紧张、服装道具破烂不堪的电视剧。 听到脚步声,齐刷刷看过来,眼睛里无一例外地充满了错愕惊奇。 “他们……”叶析被盯得浑身发毛,微微向骆柯偏过头去,压低了声音问,“怎么都穿着古装啊,是不是在拍电视剧?” 骆柯轻轻咳嗽一声,神情有点古怪,快速地说:“应该是。” “可是,他们干嘛一直盯着我们?” 骆柯又咳了一声:“大概是认出你哥哥了。” “哦……”叶析怀疑,他们的表情怎么看都不象是对大明星的仰慕欣羡,惊惧畏缩更多些。 “我觉得很古怪,不像是影视剧的拍摄现场。”游程压低嗓音问骆柯,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喑哑,“你确定我们要在这里投宿?” 骆柯小声说:“我们碰到了鬼打墙,今天是月圆煞日,阴气极重,不暂时安顿下来,根本没法离开这段路。” 游程没再说什么。 他们一走近,那些人就往旁边躲,好像他们身上染了瘟疫似的,根本没人凑过来要签名、打招呼什么的。 成名以后,游程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彻底的无视过,与其说失落,不如说因为意外而更加惶惑不安。 三人踏进旅馆,里面也是仿古装饰,光线黯淡,家具显得特别陈旧。 黑漆木的老式吧台,站在吧台后面的女招待挽着发髻,斜插一根乌漆漆的簪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式样古朴,做工粗糙,身穿蓝底白花的对襟衫,灰蓝色粗布长裙,腰间扎条皂染碎花围裙,跟门外那些拍电视剧的人搭配起来,出奇的和谐。 “三位客官从哪儿来啊?”女招待笑容可亲,声音爽利,“前面设了路障,怕是三两日都过不去了。 我们芙蕖镇风景秀丽,蒂莲湖更是远近驰名,不如在小店多盘桓几日吧?” “路障?”叶析好奇地问,“为什么?” “听说昨儿有个犯人从牢里逃出来了,你们夜里听到动静不必惊慌。”女招待解释,又问道,“三位是住通铺还是要单间?” “没有三人间吗?”游程皱眉问。 “没有,”女招待摇头,“单间床铺够大,睡两个人没问题,三人就不成了。” 骆柯斟酌着开口:“那就给我们两个单间。” “好嘞!”女招待冲后边嚷道,“小四子!带客人去天字三号、四号房!” “哟!”一个店小二打扮的男人应声从后堂掀帘子出来,戴着顶黑色帽子,帽檐很宽,看不清楚面目,抹布利落地往肩头一搭,躬腰伸手,“客官请跟我来。” 压得低低的声音语气平平,没有丝毫起伏,隐约在哪里听过。 他的手正好挥到叶析眼前,青白青白的,没有一丁点血色,半寸来长的指甲,缝隙里藏着黑红色的污垢。 叶析厌恶地一拧眉,心想,服务行业的人员,可以留这么长的手指甲吗? 还有那污垢,也实在太夸张了。 他边寻思边又瞄了一眼,怪了,眼前的手掌白白净净,肉色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只是比自己的稍微粗壮些,并没有什么特别。 叶析心里咯噔一下,使劲眨了眨眼睛,还是只白净整洁的手掌。 难道刚才自己眼花了吗? “不用登记吗?”游程没有留意到叶析的异样,听了女招待的话,觉得很意外,好奇地问道。 “不必,”女招待笑吟吟说,“我们从来不给客人登记,太麻烦了。” 看来这家旅店的老板很有背/景,游程暗自嘀咕。 三人随着小四子往楼上走,颇有点洛可可风格的木制盘旋楼梯非常陈旧,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叶析落在后面,拉着游程,轻声说:“哥,我喜欢清净,你跟骆柯一个房间吧。” “不行——”游程当然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刚开口拒绝,骆柯懒洋洋地插话:“就这样吧。” 正文 第30章 六幽灵客栈(4) “可是……”游程迟疑。 “没事的。”骆柯安抚地笑了笑,把颈子上挂着的莲花坠子摘下来塞给叶析。 坠子落入手中,掌心感觉到温凉的熟悉触感,叶析因为忐忑不安的心脏蓦然平复下来。 难以言喻的感动同时袭上心头,在这一瞬间,他模模糊糊地体悟到,自己对骆柯的依赖和信任,只要他说“没事”,似乎自己就相信,真的不会有事。 走出没几步,骆柯又附在他耳边小声重复道,“不会有事的。” 他是在担心自己吧……心里暖呼呼的,叶析笑了笑,轻轻应道:“嗯,我知道。” 谁知道还没等他感动完,骆柯轻飘飘补充了一句:“像你这种脑筋不灵光、手脚不利落的小笨蛋,还是戴着护身符比较保险。” 谁脑筋不灵光?人家好歹是b大……呃,吊车尾的学生。谁手脚不利落?也不看看你身上穿的衣服裤子都是谁洗的! 叶析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死命地瞪着骆柯,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骆柯可没在意自己说的话有多气人,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以极优雅帅气的姿态,施施然上楼了。 叶析非常非常想敲他满头包,可惜实在打不过。用语言攻击他,似乎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只好硬生生忍着,觉得自己都快憋吐血了。 三人跟着小四子,来到了楼上。 中间的过道,铺着原色木板条。 两旁是紧挨着的一间间客房,一水水的旧式木板门,看起来象是纯手工的,连电刨、电锯都没用,只是简单地进行了最基本的打磨,带着原始粗糙的质朴感。 小四子推开左数第三间的门,问道:“哪位住这间?” “我。”叶析马上说。 “叶析!”游程急急唤道,抢前一步,抓住他手臂,欲言又止,他回头看了眼镇定自若的骆柯,又看看一脸平静的叶析。 他心知这家旅店很古怪,不敢说破,却又担心弟弟,一向聪敏能干的他,此时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只管抓着叶析不松手。 骆柯瞧着他神情,不像是作伪,不禁也有点感慨他们兄弟情深,同时暗暗又有些惆怅,温声安抚道:“程哥放心,叶析不是小孩子了,他会照顾自己的。” 叹了口气,走近一步,压低嗓音,“相信我,没事。” 游程目光霍地一跳,转头盯着他,象是要看透他,良久,才对叶析轻声说:“手机不要关机,有事就给哥哥打电话,我过来陪你。” “嗯。”叶析点头,绽开大大的笑脸,“哥,你放心吧。” “二位的房间就在隔壁,请跟我来,”小四子招呼游程和骆柯,又对叶析哈腰道,“您要热水什么的,随时招呼我一声。” 游程听到自己就住在隔壁,这才安下心来。 叶析进了房间,掩上门,细细打量,暗暗皱眉,这屋子似乎很久没住人了。 空气中一股子潮湿发霉的味道,床也是仿古式样的木床,做工很粗糙,用碗口粗的木头和几块木板拼成,连最简单的花纹雕饰都没有。 床对面的墙上挂着幅不知道什么质地的碳画,不像纸,也不像布匹,倒像是什么动物的皮子……绘着嫦娥奔月的典故,可惜根本没有笔法构图可言,嫦娥画得跟夜叉差不多。 这种东西也能挂出来,他暗暗觉得好笑。 一路上又累又吓的,叶析也乏了,懒得多想,索性既来之则安之,把莲花坠挂在脖子上,一头栽倒在床上,准备睡觉。 温凉的玉坠紧贴着肌肤,惶然的感觉被抚平,心里不禁涌起丝丝暖意,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让叶析感觉到他和骆柯之间似乎多了层无形的羁绊……当然不是亲情,可也不仅仅是友情…… 公允地说,那家伙虽然嘴巴刻薄一点、为人邋遢一点、做事散漫一点……有时候还是不错的。 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突然闻到空气中飘来淡雅的馨香,非兰非菊、非脂非粉,很是沁人心脾。 接着,有人在耳边轻轻念叨:“开阳……开阳……”一声叠着一声,连绵不绝,这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非常耳熟。 “吱——呀——”有人开门进来。 耳边的叫声顿时消失了,叶析茫茫然睁开眼睛。 月光洒进室内,如同铺陈了一层银白色的轻纱,淡薄的光线下,只见骆柯慢吞吞走过来。 叶析松了口气,诧异地问:“你还没睡觉啊?” 骆柯默然不语,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时常带着轻佻笑意的眼眸,此时冷冰冰的,毫无温度。 不声不响地走到床畔,他低头看着叶析,就仿佛看着个陌生人。 叶析被他瞅得浑身发毛,直起鸡皮疙瘩,忙坐起来,伸手拉他,“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话还没说完,便被骆柯一把拽到怀里,耳中听到他怦怦的心跳,顿时像被魇住了似的,脸颊开始莫名的发烧,有点不知所措。 叶析整个都懵了,他,他,他要干嘛? 骆柯力道大得惊人,把叶析拥得很紧。 “骆,骆……”叶析茫然地唤着,只觉得脸上像失了火,滚烫烫的,心跳得厉害,他还从来没有跟别人这么亲密的接触过…… 正心慌意乱,忽然,有什么微凉的东西□□他的身体,剧烈的痛感顷刻间从胸膛蔓延至全身,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那东西还在往里捅,摸索着攥住他胸膛里的某个器官,用力往外拉扯—— 豆大的汗滴自额头扑簌簌滚落,这一瞬间,叶析真切体悟到什么叫撕心裂肺! 什么叫肝肠寸断!! 什么叫痛不欲生!!! 眼前模糊成血色腥红的一片,因为剧烈的痛楚,意识也飘飘渺渺,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热热的液体正从胸口喷涌而出。 他低头,无法置信地瞪大眼睛,那刚刚□□自己身体、染满自己鲜血的是——骆柯的手。 摊开的手掌上,正托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一下下抽搐般缓慢搏动着,那么慢,似乎随时会停止。 自己的心脏! 骆柯掏出了自己的心脏!! 叶析茫然抬眼,骆柯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中泛着冰冷残忍的杀机:“这是你欠我的!”他冷冷地说。 正文 第31章 六幽灵客栈(5) 胸口破了个大洞,鲜血好像要流光了,冷得要命……虽然不懂他在说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叶析莫名其妙的,突然很想笑。 可他太痛了,怎么努力也无法勾起唇角,给骆柯一个笑容。 *** “嘭嘭嘭……” 有人在敲门,很用力。 .叶析猛然睁开眼睛,腾地坐起来,周围黑乎乎的,他大口喘息着,按住怦怦乱跳的胸口,一时间,几乎怀疑还在梦中。 “叶析!叶析!”是游程的声音,很慌乱。 叶析镇定了下,过去打开门。 游程和骆柯站在门口,骆柯一如既往懒懒恹恹的神情,显得漫不经心。 叶析却倏然想起刚刚在梦中见到的情形,想起他那双充满杀机和敌意的眼睛,想起他插入自己胸口的、微凉的手……禁不住瑟缩了下,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轻咳一声问:“怎么啦?” “这旅馆不对劲,我们马上离开。”骆柯留意到他的古怪,困惑地微拧了下眉,但没说什么。 幸好睡前没脱衣服,叶析背上背囊,跟着他们往楼下走。 老旧的木板楼梯,每踩一脚就□□一声,听在耳朵里,牙根直发酸。 熟悉的黑暗,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异样感……叶析感觉仿佛又回到了玩镜子游戏那天,走廊里鞋子摩擦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只不过那时鼻端嗅到的是福尔马林的味道,现在空气中则充斥着潮湿糜烂的霉味。 有人在呼喊什么,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叶析心中涌起微妙的感觉,这是旅店,自然有其他客人,有声音并不奇怪,只是……那声音…… “……你逃不掉的,逃不掉,逃不掉……”渐渐清晰些了,是路飞含糊沙哑的嗓音! 叶析额头冒出冷汗,是幻听吧?因为太害怕,脑子里一直想着,所以产生了幻听。 “……你逃不掉,逃不掉……”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好像他就贴在自己耳边说。 “你们……有没有听到说话声?”游程带着惊惶的话语,就像一道闪电,劈向叶析。 叶析艰涩地开口:“骆柯,你也听到了,是不是?” “是路飞,我想,范君妮拦在路上,就是为了警告我们。”骆柯顿住脚步,慢慢说。 叶析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他突然想起为什么那个叫小四子的服务生看着特别眼熟了…… “那个服务生,就是路飞!”他脱口而出。 游程惊呼一声,马上捂住自己的嘴。 骆柯没吭声,面色沉静如水,轻轻握住叶析的手。 温暖从他掌间传来,叶析忐忑惶恐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悄悄睥睨骆柯的侧颜,怎么会因为一个没有道理的梦而心生怀疑呢? 从镜子游戏开始,他就一直在帮助自己,如果没有他,自己早就被路飞杀了,叶析不禁暗暗惭愧。 骆柯看了眼腕表,秒针还在“哒哒哒”地走着,前进一步,退后一步……他知道,不是手表坏了,而是——从撞上路灯柱开始,时间其实就已经停滞。 所以,他们三个,现在是处于被彻底隔绝的另一个空间,今天是月圆煞日——阴气最盛的日子。 看来麻烦大了,他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 又走了半天,叶析和游程也觉出不对劲,这楼梯并不长,中间只有两处转角。 探过脑袋就能瞄到一楼吧台处昏暗的灯光,可走了这么久,还徘徊在楼梯上,感觉根本就是还停留在原地打转。 游程忍不住颤声问:“是不是,是不是……我们撞上鬼打墙了?” 骆柯缓缓摇头:“不是。” “那……那……” “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把你们叫起来,连夜赶路吗?”骆柯问。 游程一脸的茫然,叶析也跟着摇头。 叹了口气,骆柯轻声解释道:“刚才躺床上我才突然想起来,这里其实应该是芙蕖镇的旧址,记得旅店门口的灯柱吗? 那是长明灯,古时候人们常常在镇子边上立长明灯,作为守护和标志。 据县志记载,几千年前,因为山崩,整个芙蕖镇都被埋没了。 我家现在住的芙蕖镇,是后来建的,距离历史上的芙蕖镇,足有二十几公里。” “你是说……”叶析白了脸,“这里是古时候被埋了的那个芙蕖镇?” “如果我猜的没错……”骆柯点头,“这应该是家幽灵客栈。” “幽灵客栈?!”游程惊呼。 “是的。” “什么意思啊?”叶析不解。 骆柯挑眉:“你们听说过传说中的幽灵船、幽灵塔或者幽灵车吧?” 游程点头,叶析却是越听越糊涂,问他那些是什么东西。 骆柯耐心地解释道:“有些东西跟人一样,存在的时间久了,就有了自己的灵性,即使实体不存于世,它的灵魂也会存在。 譬如说历史上著名的玛丽亚·谢列斯塔号,触礁沉没后,在随后的几百年间,不止一次有人说看到它在海上航行。 其实,大家看到的,就是它的幽灵。” 叶析总算明白过来:“这么说,这栋旅馆只是个幽灵,并不是实体?” “是的。” “那我们怎么进来的?它根本不存在啊。” 骆柯苦笑:“这就像空间隧道的结界,路飞利用恐惧心理使我们出了车祸。 空间因此产生裂痕,我们从裂缝处进入不属于我们的虚幻世界。” “既然是虚幻的,”游程思忖道,“那是不是我们只要对它视若无睹就可以离开?” 骆柯摇头:“我们既然被困在幽灵客栈里,会一直在里面打转,慢慢变成它的一部分。” 叶析趔趄了下,游程也白了脸:“变成……它的一部分?” 骆柯颔首:“不过,我可以用符咒让幽灵客栈消失。” “那你还磨蹭什么啊?”叶析急道,想到自己置身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空间”里,他就觉得浑身都毛毛的。 “你耐心听我说完,”骆柯接着说,“既然这栋幽灵客栈不存在,那么如果幽灵客栈消失了,我们会出现在哪里? 也许是蒂莲湖底,也许是芙蕖山的山腹中,也许是正在滚落的泥石流里……” 听到这里,游程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如果幽灵客栈消失了,我们就不一定会出现在哪里,甚至有可能被活埋?” 正文 第32章 六幽灵客栈〔6〕 骆柯耸耸肩,双手一摊:“是的,因为这里本身就是扭曲的空间,无法用常理来推算,也根本计算不出它消失后我们的方位。” 他苦笑,“被抛到外太空也不是不可能的。” 叶析攥紧他的手,忐忑地小声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骆柯沉吟:“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出幽灵客栈,那样,才有可能回到属于我们自己的空间。” 走出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度不亚于徒手攀登珠穆朗玛峰。 这段楼梯,看着普普通通,可是在毫无所觉中,它却在不停地“延伸”或者说是“复制”,似乎无穷无尽。 怎么走,都看不到尽头。 骆柯烦恼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眉目. 这老旧的幽灵客栈,对他来说,实在比任何恶鬼凶煞还令他觉得无奈。 倘若遇到凶鬼恶灵,大不了就是拼个你死我活,实在拼不过,还可以做把识时务的俊杰,找机会逃之夭夭。 可这看不到出口的客栈,毁不得砸不得,逃又逃不掉,站在原地不动,无异于等死,骆柯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正一筹莫展之际,游程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个办法:“既然楼梯只有两个转角,过了第二个转角就能直接通到一楼。 不如我们三个分开,前两个人在两段转角处停下,第三个人一直向下走。 这样,我们三个人都在彼此的视线里,看看能不能走到吧台那里。” 所谓病急乱投医,骆柯此时也没办法,只好姑且一试:“也好。” 按照商量好的方案,三人往下走,游程留在第一段转角处,骆柯和叶析则手拉着手继续走。 到了第二段转角处,叶析对骆柯说:“我下去吧,你在中间有个照应。” 骆柯知道他担心游程,点点头。 叶析往下走几步,便下意识地回头看看他,只要把这段楼梯走到尽头,就可以回到一楼了。 可真的走着,他突然觉得似乎不太可能了,明明不远处就是吧台,昏暗的油灯光亮,昏黄昏黄的、幽幽的、飘忽的,就那么停留在视野的前方。 是的,就停留在前方,距离始终不近也不远,无论走了多少级台阶,还是停留在前方,目测距离没有拉远,也完全没有缩近。 叶析越走,心里越打鼓,不会吧?这短短的一段楼梯,给他的感觉就是,没向下踏出一层,下面就自动延伸出一层。 完全没有看到出口或者说希望的意思。 但是他现在别无选择,除了硬着头皮继续走,心慌意乱中,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虽然继续往下走,貌似也不是啥好办法。 叶析走着走着,越走越累,越走越心慌慌。 难道他要成为第一个因为下楼而累死的人吗?这是要走到什么时候啊? 照这样走下去,怕是走断了腿,还在这楼梯上晃荡呢。 叶析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给他一堵墙吧,他很想一头撞上去。 脚心走得生疼,小腿直发酸,眼前也直发花。 叶析觉得,再走下去,自己说不定会哪只脚踩空了,一头滚下去。 摔死了他倒是不怕,反正他也死了,啥也不知道了。 就怕摔个半死不活的,活受罪。 反正也累得够呛,他索性一屁股坐下,缓口气。 要不?掉头回去? 他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香港老电影,具体细节都忘得差不多了,他只记得其中有一个情节,男女主角上卫生间还是啥的,结果出来以后,怎么也回不到原来的放映厅。 想要离开电影院,就像他现在的状况,一直一直往楼下走,怎么也走不到楼梯的尽头。 后来掉头往回走,结果还是走不回去。 叶析感到了恐惧,当然啦,他从昨儿开始,就一直被各种惊吓着。 但是,跟现在是不同的,那时候,身边有哥哥、有骆柯,他现在,则是孤身一人。 向上抬头仰望,昏暗的光线中,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楼梯的转角处,应该是骆柯。 他想了想,这么硬挺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往回走试试吧。 于是揉揉两条腿,深吸了两口气,像是给自己充足了电似的,鼓足勇气,站起来,掉头往上走。 不幸的预感成真了,跟下楼时一样,怎么走,骆柯都在不远不近的转角处站着,他完全没有办法接近。 叶析冒出 了冷汗,他意识到,自己恐怕要被困死在这段楼梯上了。 还不如不下来,跟骆柯和哥哥呆在一起呢,起码做鬼也有个伴儿。 他郁闷地跌坐在楼梯上,双臂环抱,琢磨现在要怎么办。 越想头越痛,他索性也不想了,脑袋搭在胳膊上,先休息好了,养足精神再说。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拍了拍他肩膀。 叶析吓得差点从楼梯上一头栽下去,回头一看,顿时大喜过望:“骆骆柯!你怎么下来了,我哥呢?” “程哥还在上面,我听你这边一直没动静,就下来瞧瞧你。” “你怎么可以把我哥一个人扔在上面!”叶析立刻瞪圆了眼睛,抬脚就往楼上跑。 “安啦安啦,你哥没事的,我刚才已经招呼他一起下来了,我们在这里等他吧。”骆柯一把拉住他。 叶析很是怀疑地瞪着他。 “走出这段楼梯呢,暂时还有点困难,这就像鬼打墙一样,我们被困在了楼梯间。 我刚才贴了几道对付鬼打墙的符咒,所以在楼梯上移动,还是没有问题的。”骆柯解释道。 俩人等了一会儿,游程果然平安无事地下来了。 三个人又聚在一起,叶析多少松了口气。 游程的法子不行,只能另作打算。 室内静悄悄,一时间,只能听到三人谨慎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吹得木格子窗刺啦啦响。 骆柯懒懒靠在楼梯扶手上,轻蹙眉尖:“幽灵客栈里,看起来不存在空间定理。” 叶析垂头丧气地点头,他正对着窗子方向,无意间往那边瞄了眼,骤然瞪大眼睛,颤抖着手指指向窗子:“骆骆柯!”因为太惊恐,声音都变了腔调。 正文 第33章 尾声(1) 骆柯和游程马上顺着他指尖看过去——窗子上映出模糊的人影:四肢完整,胸前捧着个圆圆的、好像篮球的东西。 可是,肩膀上面空空的……没有脑袋,所以显得特别矮。 它捧着的,难道是它自己的头? 越看越眼熟,脑子里突地灵光一闪,叶析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说,“好像……俞允!是俞允!” 激动之下,他猛地抬脚向前跑去,却忘了自己还站在楼梯上,如果不是骆柯眼明手快拉住他,早就一头摔了下去。 “俞允!”叶析死死盯着窗子上的黑影,眼睛瞪得大大的,声音哽咽,“我知道是他……我们一起长大,我绝不会看错!” 骆柯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也点头:“没错,的确是俞允,可是,为什么呢?我明明已经送他……” 他欲言又止,露出不解的神色。 叶析和游程都全神贯注盯着窗子上俞允的影子,没人留意到他说的话。 只有骆柯自己心知肚明,俞允遇害后,他已经送他去往生。 按理说,过了这些时日,没有去投胎也早已过了奈何桥,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月光如华,俞允映在窗上的影子很清晰,他抬起一只胳膊,手指不停地在窗子上慢慢画着。 翻来覆去画着同样的图案,很像骆柯驱鬼时画的八卦阴阳图。 “他好像是在写字……”游程猜度,“字母s……数字——8?” 随着“8”字尾音落下,俞允的影子陡然消失,距离虽然很远,依然能感觉到冷冷的寒意猛地从窗子那边透过来,周围的空气都骤降了好几度。 “俞允是来告诉我们什么吧?”叶析眼睛红红的,无意识地咬了咬嘴唇,低低地说。 骆柯沉默片刻,突然猛地敲了自己脑袋一下,眼睛一亮,脱口说:“难道是勾魂迷道?俞允是来告诉我们这是勾魂迷道。” “什么是勾魂迷道?”游程茫然问。 骆柯微笑着说:“你们两个先闭上眼睛。” 叶析和游程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的闭眼。 骆柯一手一个拖住他们,“我曾经听奶奶说过,如果被恶鬼引诱,进入勾魂迷道。 那么无论怎么走,都是三段台阶。 其实只是个数字8缠在一起,反复交错,看似向下,走得实际上是两个交叠的s曲线。” “怎么可能?难道我们连向上还是向下走都分辨不出来?”叶析表示怀疑。 “因为和鬼打墙一样,它也会令我们产生幻觉或者说是错觉。”骆柯说。 “那要怎么走出去?”游程蹙眉问道。 “要走出去一点都不难,这种勾魂迷道利用视觉,对人产生催眠的效果。 一旦盯着参照物看,就会无意识地绕回原路。 并且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一楼的灯光,就是会对我们产生致幻作用的参照物。 我们闭上眼睛,凭着脚下的感觉很容易走出去。” 正如他所说,三人闭着眼睛往下走,不注意台阶的转角,也不看楼下吧台的灯光,果然走着走着,感觉就踏在了平地上。 叶析睁开眼睛一看,还是那条老旧的公路,还是坐在车子里,而车子正卡在路灯柱子上。 向车窗外张望,触目所及,是漫无边际的庄稼地,哪里有旅店,哪里有长明灯?哪里有投宿的旅人? 骆柯再次看了下时间,秒针往前一格一格地挪动着,时针指向九点三十分。 果然,从他们撞上路灯柱开始,时间就停止了。 如果没办法走出来,明天早晨,经过这里的路人,就会发现他们三个的尸体,想到差点被困死在幽灵客栈里,他这才感到后怕。 “是俞允救了我们吧?”叶析垂着头,低声说。 “是啊,如果不是他提醒,我们恐怕真的会被困死在幽灵客栈。”骆柯疲惫地揉揉额角。 “……”叶析眼中是渐渐大起来的湿意。 “人的寿命是注定的,对我们学道的人来说,见鬼比见人还多,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新生的开始,”骆柯没有看他,淡淡地说,“俞允也许就是因为放不下你,灵魂才不肯离去,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他担心,他才能开始自己的新生。” “……谢谢你,”顿了一会儿,叶析才低声说,“我懂了。” 秋日的夜晚总是慵懒的,带着丝丝倦意。 骆柯没再吭声,他知道叶析明白他的意思,不会辜负俞允,会很好的活下去,连同俞允那一份。 只是……他打量叶析的侧颜,他应该活下去吗?自己应该任凭他活下去吗? 尾声 到达芙蕖镇时,已经将近十点钟。 夜色很深了,车子稳稳停在一座深宅大院门前,叶析先跳下车,仔细打量,不禁暗暗咋舌。 圆形门灯把方圆数十米内照射得灯火通明、恍若白昼,门旁两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虽是秋天,依然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长长的围墙,齐胸以上是颇为雅致的女儿墙,上面覆以重檐式装饰的琉璃瓦顶,这种围墙,令叶析联想起古装电视剧里的侯门宦府,看起来骆家绝对不是一般的富有。 骆柯热络地招呼游程下车:“程哥进来喝杯茶吧,我奶奶喜欢品茶,家里总是备有新茶。” “我明天早晨还要去电台做节目,就不打扰了,”游程微笑着推辞。 “这样啊,那就不勉强啦,欢迎您下次来做客。”骆柯客套地说。 “有机会一定来,”游程又叮嘱叶析,“你们回b市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就算我来不了,也可以叫助理来接你们。” “到时候再说吧。”叶析不想给他添麻烦,含糊答道。 游程知道他的心思,叹道:“你呀……就是太独立了,不像小时候总是缠着哥哥,这让哥哥很失落,知道不?” 叶析但笑不语。 游程无奈地挥挥手,刚要发动车子,骆柯突然叫道:“等一下。” “嗯?”游程纳闷地探出头来。 骆柯递给他一道黄符:“我看程哥气色不大好,印堂发暗、瞳色不明,近期恐怕有祸事缠身,这个给你,也许能趋吉避凶。” 游程愣怔的功夫,叶析已经拉开车门,帮他把道符塞兜里,叮嘱道:“有备无患,哥还是听他的话比较好。” 游程莞尔一笑,道了谢,这才驾车离去。 过了路口,他掏出道符,只见上面用朱砂龙飞凤舞地画了些红色怪符,眼中蓦地闪过一抹狠戾的寒光,游程哼了一声,将道符从敞开的车窗扔了出去。 道符飘飘悠悠落在车尾,然后轻轻一晃,像被鱼钩勾住一样,又飞快地飘了回来,轻轻黏贴在他脑后。 速度太快,所以游程根本没察觉到。 *** 正文 第34章 尾声(2) 看着车子在视野里消失,叶析不禁有些怅然。 骆柯说:“你们兄弟感情很好啊。” “是啊。”叶析颇有几分落寞地说,“我出生时父亲已经年过四旬,整天忙着事业,常常好几天都见不到一面。 母亲就更不用提了,每天都出去吃饭应酬,根本没心思管我。 对我来说,哥哥是代替父母的存在,照顾我,陪我玩,给我讲故事,教我识字数数……他一直都很疼我,无论我闯了什么祸,也不忍心骂我,只会叹着气给我讲道理。 我不像他弟弟,倒象是他的儿子。” 骆柯小心翼翼斟酌着词句:“我记得《神女》是你母亲不到二十岁时出演的, 这样算起来……如果她活到现在,也不过四十岁左右,你哥哥怎么会比你大十二岁?” “我哥哥跟我是同父异母,”叶析瞧他神情严肃,笑道,“喂,你别乱想啊! 我们家里绝对没有那些烂俗电视剧的老套剧情,我跟哥哥感情很好,我母亲也不是第三者。 她跟我父亲结婚时,哥哥的生母已经去世。 我母亲对哥哥很关心,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哥哥才是她亲生儿子呢,”他好笑地扬了扬眉,“这是继母的通病吧,总是怕别人说自己虐待前房的孩子,所以特别厚待。” 骆柯眨了下眼:“哦,”过了半晌,又应了一声,“这样啊。”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朱红色铜柳钉的大门前,叶析抬起手,赞叹地打量锃亮的虎头门环,刚要叩门,门突然从里面拉开,吓了他一跳。 一个模样俏丽的女孩子从里面蹿出来,看样子大概十六、七岁。 视线在他脸上溜了一圈,很快落到他旁边的骆柯身上,喜笑颜开地猛扑到骆柯怀里,亲亲热热地叫:“堂哥!” 叶析暗暗奇怪,也没看见骆柯打电话通知谁,这个女孩子怎么知道他们现在到家,分秒不差的出来呢? 骆柯手忙脚乱把女孩子从身上扯下来,轻轻呵斥:“别疯疯魔魔的,没看到有客人吗?” “当然看到啦,”女孩子撇嘴,“挺普通的嘛,堂哥干嘛犹豫不决……” 没等她说完,骆柯狠狠敲了她脑袋一下:“不许乱说话!奶奶呢?” “奶奶在客厅等你们……”女孩子打量他瘪瘪的背包,疑惑地问,“你的脏衣服呢?怎么没带回来?” “有人帮我洗了。” “又交新女朋友了?”女孩子兴高采烈地说。 骆柯不理她,拉着叶析往里走。 女孩子悄悄睥睨他脸色,吐吐舌头,跟叶析打招呼:“我是骆璃,这家伙的堂妹,你是叶析吧?我听说你会跟堂哥一起回来。” 叶析瞥了骆柯一眼,不知道他怎么跟家里人提起自己的,怎么骆璃一副好像跟他很熟稔的样子。 “可是,你干嘛要跟他来啊?”骆璃啧啧,“我要是你,一定躲他远远的……” “为什么?”叶析奇怪。 骆璃刚要说话,骆柯冷冷开口:“骆璃!” 声音不大,但警告的意味很浓,显然他已经非常不悦,骆璃吐吐舌头,不敢再吭声了。 她知道,这个堂哥虽然很和气,从不发火,可是,如果不小心得罪了他,最好日夜求神拜佛,祈祷这辈子从来没遇见过他。 进了大门,就是方方正正的院子,长满了草,不是那种人工种植的草坪,而是肆意丛生的杂草。 正中间一棵高大的三醉芙蓉,开得正绚烂,大朵大朵深红的芙蓉花,在绿叶掩映间摇曳生姿。 穿过院子,是正屋的厅堂,里面灯火通明,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 正前方的木雕神坛占据了整面墙,神坛上供奉着道教祖师张道陵的白玉雕像,足有两米高,飘忽的道袍似乎在随风飞扬,脸上端肃威严的神情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神坛下面的楠木椅子上,端坐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慢悠悠品茶,见他们进来,堆起和蔼慈祥的笑:“柯儿回来啦?” “奶奶最偏心了,一定要等见到堂哥才肯去睡觉!”骆璃笑嘻嘻抱怨着,走到老太太身后,亲亲热热给她捶背。 骆柯解下背包扔到旁边的椅子上,上前和奶奶紧紧拥抱了下:“奶奶。” “坐了这么长时间车,你们也累了吧?”骆奶奶眸子在叶析身上梭巡了一圈,和蔼地说,“你就是叶析啊,柯儿跟我提过了,印堂发紫,果然是不大顺遂呢。” 叶析看着她,发现她眼瞳暗沉沉的黑,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洞穴,象是要把人吸进去。 神智莫名的一恍,眼前景物突然变得恍惚不定……他本能咬了下嘴唇,痛感顿时令自己清醒过来。 心里一凛,不禁露出戒备的神情:“骆奶奶……” 骆奶奶呵呵笑道:“的确是个挺特别的孩子,你的事不用担心,既然来了骆家,我们当然会为你解决,”转头对骆璃说,“时间不早了,你先带叶析去吃夜宵,再送他去客房休息。” 叶析心里虽然充满疑虑,但在别人家里,也不好说什么,跟骆奶奶道了谢,随骆璃走了出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骆奶奶脸上慈爱的笑容陡然褪得干干净净,淡淡地问:“今天是月圆煞日,阴气最盛,你说,是先料理他还是先解决那个路飞?” 骆柯微蹙眉尖:“当然是先解决路飞,我想不明白,虽然路飞是枉死,可俞允和范君妮并不是元凶,路飞干嘛要杀了他们? 俞允好歹还是俞子鹏的儿子,范君妮死的就很冤枉了,他们死的样子也很奇怪。 还有,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居然能在他身上植入食人花……” 骆奶奶起身走到神坛前,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才说:“路飞杀他们不只是为了报复。” “还有什么原因?”骆柯诧然。 “现在还不可说,”骆奶奶摇头,“当务之急,是消除路飞的孽障,让亡者得以安息,可惜你没有留下游程,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本来就应该他们两个都在场。” 骆柯淡然一笑:“我已经放了拘魂血咒在游程身上,现在就把他的生魂和路飞的鬼魂拘来。 把两年前的旧案先做个了断,再用七煞诛邪鼎除掉路飞。” “算你机灵。”骆奶奶露出赞许的笑容。 骆柯咬破食指,血珠飞到空中,像正在吹起的气球,越胀越大,两道影子在其中忽隐忽现。 只是眨眼功夫,路飞和游程就出现在眼前。 路飞依然是血淋淋的恐怖模样,游程则裹着白色睡袍,眉眼缱绻,冷冷望着骆柯:“你想干什么?” “我知道你修过道术,所以才能认出我的拘魂咒,可惜你道法不行,没办法摆脱它。”骆柯指了指路飞,“你不认识他吗?” 游程面色微变,只是冷笑不语。 “因为你继母的死,路飞已经缠上你弟弟,俞允和范君妮也是因此事而死,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游程粗声粗气地说。 “范君妮曾经对叶析唱过一首歌,我想了很久,终于知道是什么意思,”骆柯慢慢说,“衰草萋萋漫荒原,鸟儿折翅望天叹,玉兔无奈夺空冠,沙场战鼓响震天,百年大宅贼人探,卯时一人恨余留。” 他扬了扬眉,“第一句,指没有路, 第二句,鸟儿望天,寓意不能飞, 第三句,兔子戴帽,无疑是冤, 第四句,战鼓声,是个急字, 剩下的,更好解了,贼人探宅,需要锁,谐音是索吧, 最后一句,卯、人、一,加一起,像不像个命字? 连起来就是:路飞冤,索命急。” 游程脸色更难看,旁边的路飞呵呵喋笑:“我死得冤枉,当然要找几个人去陪葬,对一个人最好的报复不是杀死他, 而是杀死他最重要的人,让他永远活在痛苦中。” “所以,你选上了俞允和叶析?因为他们的父亲一个冤枉你、一个害死你?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死范君妮?”骆柯问。 “她比他们两个还要该死!”路飞恨恨地说,“她看到游程特意从窗子跳出来,留下脚印,可她什么都没说,眼睁睁看着我被冤枉。” “原来是这样,”骆柯望着游程,“你现在要跟我们说出真相吗?” 游程铁青着脸不吭声。 骆奶奶慢条斯理喝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骆柯瞥了她一眼,对游程微笑道:“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不过你不介意听听我的推测吧? 叶慕青被害那天,吃完晚饭后,你去书房和她谈了一会儿,出来后吩咐范君妮在七点三十分给她送杯热牛奶。 你是在六点整进入书房,七点离开。” 他放慢了语速,“范君妮敲门的时候,听到叶慕青在里面说,她想安静一会儿,别打扰她。 所以,范君妮没有进书房,直接把牛奶端了回来。 在半夜的时候,你父亲突然腹痛难忍,吵醒了大家。 范君妮去找叶慕青,发现她还在书房里,敲门却没人开,你破门而入看见叶慕青已经遇害。 你们家保全措施非常好,简直是固若金汤。 外人悄无声息进入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初步判断凶手应该是熟识的人。 我一直在想,你父亲在叶慕青命案当晚会突然腹痛,未免太巧合了。” 正文 第35章 尾声(3) 游程默然。 路飞也用仅剩的一颗眼珠斜睇着他,黑血不停地顺着脸庞往下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骆柯又说,“如果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制造的,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无疑,最大的可能,就是想在夜里让人发现叶慕青被害。 可他为什么连天亮都等不到?”他望着游程,语气变得凝重,“除非,他有不能等的理由。 我就想到,半夜里发现命案,最先进入现场的人,有机会在警方和其他人进入前,取走可能对他不利的证据。” 游程冷笑不语。 骆柯接着说,“范君妮送牛奶的时候,并没有亲眼见到叶慕青还活着,只是隔着门听到她的声音。 她说不要打扰我,让我安静一会儿。 这说明什么? 她不一定想要喝牛奶,她既然不想喝,为什么你还要叫范君妮给她送呢? 送牛奶、听到她说话,只能证实一件事,你离开书房时,叶慕青还活着。 可是,如果我们假设,当时她已经遇害,那么当时说话的人就不是叶慕青。” “不是她,难道是鬼?”游程哧道。 “你不要以为这世上没有鬼哦,”骆柯笑得懒懒恹恹,“不需要鬼,说那句话,随便放个mp3、mp4,甚至最廉价的录音机都可以做到。” “胡说!”游程焦躁地嚷道,“我干嘛要那样做?!” “别激动,我还没说完,”骆柯道,“我详细询问了你们那天晚上吃的食谱,有你父亲喜欢的红烧肉,你从书房出来后,还给你父亲冲了杯葛根粉。 当然,如果是葛根没什么问题,可你父亲半夜里腹痛,我不禁开始怀疑,里面是不是还掺杂了菱角粉。 要知道,菱角和猪肉同食,会引起腹痛,而菱角粉和葛根掺在一起冲服,根本无从分辨。” “我为什么要害自己的父亲?!”游程怒道。 “你并不想害他,”骆柯慢腾腾地说,“你只不过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半夜里发现叶慕青死亡的理由。 毫无疑问,范君妮发现打不开书房的门,而你父亲又身体不适,她第一个想要求助的人,显然就是身为长子的你,毕竟,叶析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你得以第一时间进入命案现场,取走必须拿走的东西——我前面提到的录音装置。 这样,你就轻易制造了你离开现场时,叶慕青还活着的假象,撇清了自己,同时还在窗台留下鞋印,误导警方凶手是从窗户进来的。” “全是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清楚,程哥,如果我没有猜错,路飞被警察拘捕时逃走,后来又夜闯你家,就是为了寻找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不知道你父亲和俞子鹏是蓄意帮你隐瞒,还是的确只是场意外,反正结果是路飞无辜枉死。他杀死范君妮,杀死俞允,既是为了报复,也是为了吸取他们的阴气怨念。 杀的人越多,吸取的阴气怨念越多,就会变得越凶悍。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叶析——你的弟弟,如果你不在乎,尽可以否认。” 游程咬牙,铁青着脸不语。 “现在命案已经发生了两年,根本没有办法找到任何证据能证明你是凶手。可我告诉你,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所做的行为付出代价。 你是想自己承担,还是看着你的弟弟替你承担,你可以自己做出选择。”他说完,没有给游程说话的机会,屈指一弹,游程的影子就消失了。 解决完他的事,骆柯转头望向路飞:“事情已经弄清楚,你的确是冤枉的,还是让我送你去往生吧。” 路飞翘起唇角冷笑:“我早就发现游程和夫人有不伦的恋情,游程后来有了新的女友,想要摆脱夫人,可夫人纠缠着他,怎么也不肯放手。 夫人被害后,我怀疑他是真凶,去跟先生说清楚,岂料先生根本不听,还让俞子鹏抓我,我无辜枉死,当然要报仇。” “现在我已经还你清白,你可以瞑目了。” “我做恶鬼比做人有趣多了,干嘛要去投胎?”路飞冷嗤。 骆柯警告:“难道你真的要逼我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凭你?”路飞喋笑,咆哮一声,胸口陡然爆开,食人花颤微微伸出,向骆柯探去,“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多事!纳命来!” 骆柯飞身避开,一个漂亮的后空翻翩然落地,双脚踏天罡北斗步伐,口中念道:“请七煞诛邪鼎!” 大理石地板陡然咯咯作响,一口四足青铜方鼎慢慢自地下升上来,在灯光下闪烁着幽黄色的光,鼎身是两条盘旋的龙身,而龙头就是左右提手,表情狰狞,张着巨口,口中各衔着颗血淋淋的人头。 “敢在我骆家逞凶,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胆大包天的恶灵,”骆柯冷笑,飞身一脚向路飞踢去,路飞旋身避开,双臂暴长,转眼就缠上骆柯脖颈。 骆柯化掌为刀,劈向他手臂,那手臂坚韧无比,反而震得骆柯手掌发麻。 脖颈被路飞胳膊死死缠住,还在不停向内收缩,骆柯一时间喘不上气来,急叫:“奶奶!” 骆奶奶恍若未闻,依旧慢悠悠喝着茶。 骆柯咬牙,抬脚踢向路飞的胸口,食人花翻转,张口把他左脚含住。 骤觉一股强大吸力,自己的整条腿、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向它口中落去,骆柯忙不迭旋身,反脚踢它口中的牙齿。 这一脚使了十成十的力气,硬生生踢落食人花七八颗尖牙,可食人花没有痛觉,反而咬得更用力。 骆柯脖子被卡住,呼吸困难,力度越来越薄弱,仓促之下根本没法挣脱路飞的钳制,心念一动,反手插入他眼眶,将他仅剩的那颗眼珠掏出来,扬手抛向七煞诛邪鼎中。 他若是扔在地上,路飞根本不会在意,可进了七煞诛邪鼎,就会被煮成烟、化为灰。 路飞惊慌之下,忙松开他,本能地向自己眼珠扑去。 骆柯眼见他落在鼎的上方,飞身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路飞登时直直落入鼎中,溅起一阵青烟。 骆柯祭出道黄符,念道,“弟子除魔卫道,请圣鼎助我诛邪!” 话音刚落,那道符飞至半空中,化成一道蓝焰,旋即隐入鼎中。 鼎内传来路飞凄厉的惨叫,骆柯又是一道黄符丢进去,叫声越来越惨烈。 骆柯长舒了口气,凑近两步,刚要查看,一条只剩白骨的手臂突然自鼎中探出,冒着袅袅青烟。 鼎内传出路飞沙哑的喋笑,带着嗡嗡的回音:“极隆盛世,七星连珠。仙人引路,魔王复甦。天地变色,□□重生。” “你在说什么?”骆柯惊讶地问,路飞呵呵笑着,声音越来越弱,那白骨森森的手臂慢慢滑回鼎中,只听噼噼啪啪爆响,好像骨骼寸寸碎裂。 骆柯探头向鼎内张望,只见里面尘屑滚滚、烟雾缭绕。 半晌,一股灰烬冉冉飘起,转眼就散去了。 “奶奶,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骆柯转头看向骆奶奶。 “极隆盛世,七星连珠。仙人引路,魔王复甦。天地变色,□□重生。”骆奶奶轻轻喟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悲悯之色,“那一天也许真的要来了。” “奶奶!” “时辰到了,你就会明白的,”骆奶奶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放下茶盏,淡淡道,“现在还不是说破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料理这些邪魔外道。 难得遇到非人非鬼的,记得把叶析的心挖出来给我炼丹。” “……”骆柯站在原地没动。 “你还在犹豫什么?柯儿,他不是人,必须除掉。”骆奶奶正色道。 “他没有害过人……”骆柯踯躅。 骆奶奶目光森冷如刀,冷冷盯着他:“鬼乃不祥之物,集贫贱、悲哀、衰败、灾祸、耻辱、惨毒、霉臭、伤痛、病死十八难于一身. 无论他是否存心,他的存在,对身边的人已经是不幸。 父母、兄弟、朋友……所有接近他的人,必然都不得善终。你今日怜悯他,就是害了那些人。” “……” 骆奶奶放缓了语气:“你自幼修道,应该懂的,正邪难容、阴阳相隔、人鬼殊途、除恶务尽,他不是普通的鬼魅,绝对不能留。” 骆柯没吭声,沉默着走了出去。 骆奶奶怔怔坐了一会儿,端起面前的茶盏浅啜一口,才发现茶已经凉了。 瞄了眼对面墙上的挂钟,放下茶盏拿起旁边的遥控器,她打开挂在角落的电视机。 里面传出女播音员紧张的声音:“……晚上六点五十分,由b市驶往江州的3185次列车由于脱轨,在距离b市十三公里处坠入芙蕖河中。 暂时未发现生还者,初步估计,车上762名乘客已全部遇难……” 骆奶奶微扯唇角,露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这就是范君妮阻止叶析搭乘那趟车的理由吧? 即使已经变回鬼卒,供魔王差遣,可还是保留着曾经作为人类的记忆,保留着曾经属于人类的情感。 可惜,这份情感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鬼魅的本能,会渐渐吞噬掉最后的人性。 她微闭上眼睛,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滴答、滴答…… 时间慢悠悠走着,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电视里的女播音员惊骇颤抖的嚷道,“……下面插播特别新闻!得到未经证实的消息,影视歌三栖红星游程刚刚在自己居住的寓所坠楼自杀……” *** 骆柯走进客房的时候,叶析睡得很沉。 青白的月光弥散进来,眼前枕上,少年眉头紧蹙,显然在睡梦中也是极不安稳的。 他不知道,他最敬爱的哥哥刚刚辞世。 他不知道,他今生的路也已经走到尽头。 那位普陀山的高僧绝对不是欺世盗名之徒,没有人魂和中枢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妖孽鬼魅,当然不能留在人世间。 骆柯掀开被子,定定看着少年裹在白色睡衣下微微起伏的胸膛,手腕翻转,燃着微蓝色火苗的手竟然有点发抖,他咬着牙,向叶析胸口探去…… (第一部完) 正文 第37章 一 时针指向夜里十点。 乘客大多已进入梦乡,机舱内只有几盏头顶灯,散发出柔和的淡黄色光晕。 飞机此时正翱翔在几万英尺的高空,舷窗透出半块毛巾大小的一块暗夜。 骆柯望着手中的人偶娃娃,眼神复杂。 人偶娃娃的造型是个苗族服饰打扮的少年,不过拇指大小。 纯手工木雕,用天然颜料涂色。 虽然没有工厂里,那些机械化生产出的雕刻品色泽光鲜,可雕工很细致,打磨的也很光滑,制作者显然花费了很多心思。 如果仔细观察,还可以隐约看出,眉眼间的轮廓,和骆柯有七八分相似。 “让让。”坐在他旁边的叶析,将上半身倾斜过来,兴致勃勃地向窗外张望。 空间太狭窄,他动来动去的,胸前的纽扣,好几次差点碰到骆柯鼻尖。 “喂!”骆柯不悦地挑挑眉毛,出声警告。 可叶析只顾着往外瞅,压根没在意。 今天是2011年9月25日,距离镜子游戏已经过去整整一年多。 b大男生二号公寓603寝室轰动一时的血案,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根本没办法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只能不了了之。 至于游程的自杀,他死前曾经留下遗书,承认自己是杀死叶慕青的真凶。 不过,鉴于疑凶路飞多年前意外死亡,该案早已结案。 考虑到游程和他父亲的特殊身份,如果再爆出真相,必定会在社会上造成不必要的轰动效应,所以警方几经权衡,只把详情告知相关家属,并没向社会公众公布遗书的具体内容。 毋庸置疑,这件事带给叶析很大打击,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强迫自己接受哥哥杀死母亲的事实。 可是,不管怎么痛苦,怎么难以面对,日子还是如同流水般,哗啦啦淌过。 关于俞允泽和那个恐怖悲惨的夜晚,关于游程和对于他自杀原因的诸多揣测,都渐渐在人们脑海中淡去,几乎不再被提起。 像很多很多往事,无论当时怎样惊心动容,最后还是一点点被尘封在记忆的死角。 人类,本来就是善于遗忘的。 也许正因为这样,生命才能继续,生活才能不停地前行。 曾经喧嚣纷攘的校园,也慢慢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几天前,骆柯突然收到一封快递,里面只有张装帧精美的红色请帖。 封面是两颗用丘比特箭贯穿的漂亮心型,下面还有两只交颈的鸳鸯,紧紧依偎。 毫无疑问,这是张喜帖,俗称红色炸弹。 讲究风水的人,会把喜帖上的“囍”字剪下来,挂在家中的观叶植物上。 譬如盆栽、绿植,不过有个额外要求,就是观叶植物的盆,必须是陶土材质。 据说,将盆栽放在房间的南方,“囍”字就会牢牢扎根,帮助主人招来桃花运。 骆柯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的,此举会招来桃花运不假,不过是不是烂桃花就得看造化了。 所以这种事儿,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给他寄来喜帖的人,名叫旷野,是他的高中同学。 旷野来自神秘的湘西苗族部落,邀请他远赴湘西参加自己的订婚典礼。 视线凝结在人偶娃娃上,骆柯神情渐渐迷惘,眼前浮现出一张清丽精致的面容。 “骆柯,你要看我的课堂笔记吗?”少年带着一丝赧然的,微微笑着问。 笑容羞怯干净,像最天真无邪的孩子。 那时候,骆柯常常参加篮球队的训练,缺课是家常便饭,需要跟同学借课堂笔记。 旷野的笔记,是全班同学中,记得最工整、最详细的,比老师讲公开课时的板书还规范。 恍惚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实才不过短短的一两年,几百个日日夜夜。 似乎人生就是这样,当时觉得天塌地陷、了不得的大事,回头看看,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过往。 曾经那么亲近亲密的两个人,几次寒来暑往的轮回中,便变成了老旧照片上面容模糊的过客。 骆柯正想得出神,一直瞅着窗外的叶析突然回头,冲他翻了个白眼:“这个破娃娃你都摆弄一路了,烦不烦啊?你要是喜欢,我买十个八个韩式木雕人偶送你,日本的也不错,保证比你玩的这个好看。” 骆柯没搭理他。 一年前,在最后关头,骆柯终究没忍心对叶析下毒手,那是生平第一次,他违背奶奶的意愿。 他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可他很清楚,如果杀了叶析,当时就会后悔。 带叶析去湘西,骆柯是有私心的。 一方面,有他在身边,就像在自己和旷野之间架设了道防火墙。 另一方面,叶析毕竟不是人类,离开自己视线,总会有些许顾虑。 就像奶奶所说的:“鬼乃不祥之物,集贫贱、悲哀、衰败、灾祸、耻辱、惨毒、霉臭、伤痛、病死十八难于一身。 无论他是否存心,他的存在,对身边的人已经是不幸。” 为了把叶析带来的不幸降到最低,骆柯只能自认倒霉,将他放在自己视线里,随时监督。 “喂!发什么呆嘛,”没有得到回应,叶析不满地轻轻捶了他肩膀一拳,抬起胳膊指向窗外,“别浪费机票钱,介绍你看好东西——那里! 在这样的高度,会比用高倍望远镜看得还清晰哦,我们真幸运,现在能见度很好。” 骆柯不耐烦地转头,将视线和他指尖间的角度调整了好几次,才勉强找到叶析指着的东西——是北斗星。 像七颗璀璨夺目的宝石,点缀在犹如天鹅绒帷幕般的墨蓝色夜空中,熠熠生辉。 “无聊。”他冷嗤,在地面上,晴朗的夏夜,即使不用望远镜,北斗星也能看得很清楚,现在这种程度,叶析表现得未免大惊小怪。 “是你不懂得欣赏!”叶析乌黑灵动的瞳子半眯,“我最喜欢星星了,看着就觉得亲切,特别是北斗星。” 这句话令骆柯心里怦然一动,因为他也很喜欢星星,尤其是北斗七星中的开阳,那种看见就觉得亲昵的心情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 沉吟几秒钟,他突然问叶析:“你听过开阳的传说吗?” 叶析茫然摇头。 “跟蒂莲湖有关的。”骆柯提醒他。 “蒂莲湖?”叶析歪头,“几千年前山崩,芙蕖镇被掩埋了的那座湖?” “是啊。” “它跟开阳有什么关系?”被勾起好奇心,叶析立刻饶有兴味地道,“讲讲,反正坐飞机除了看星星都挺无聊的。” 夜色更深了,机舱里一片静谧。 骆柯压低的嗓音带着金属般的磁性质感,仿佛穿过亘古蛮荒、悠悠岁月。 他说,在芙蕖山中有座山谷,山谷里有片湖,湖水仿佛晕染了周遭草木的灵秀,竟然是奇异的绿色。 晶莹剔透,像块硕大的翡翠,神秘又瑰丽。 每年,湖中都会开一朵莲花,只有一朵。 没有人知道,湖中为什么会有莲花。 更加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莲花只有一朵。 当地人便称这座湖为蒂莲湖,期望它起码能花开并蒂。 当然,这个愿望始终只是美好的愿望。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天上北斗七星中的开阳星君偶然来到凡间。 经过芙蕖山的蒂莲湖,他一下子喜爱上了那朵莲花。 虽不及王母的金莲华贵,也不及如来处白莲的圣雅,更不及九天玄女处的妩媚,这空山幽谷处的莲却自有它的翩然。 俏生生挺立在枝头,肆意张扬、婀娜多姿。 回到天庭后,开阳每每遥望莲花,都不觉莞尔,明明是朵凡间最普通不过的花,怎么会是那个样子呢? 倒象是有了灵性似的,洋洋洒洒的样子,比王母的金莲还要岑贵,比如来的白莲还要自信。 天庭的岁月,无生无死无病无灾,也没有尽头。 说好听点仙根慧骨、清静无为,没有红尘的扰攘烦恼。 可千万年都那么过,就很无聊了。 开阳是北斗七星之一,又名武曲星君。 除了镇守本宫、护卫人间的将才,便是和玉衡、瑶光舞剑、下棋、品茗、弹琴…… 就这样舞了几千年、下了几千年、品了几千年……实在是腻味透了。 他一时兴起,突然想看看那朵凡间的莲花,如果真的通了灵性,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于是,偶尔无聊的时候,开阳就开始为它弹奏仙乐、诵念心经,祈祷它年年岁岁花如是,岁岁年年不衰萎。 又经过很多很多年,因为得到仙曲心经的滋养,莲花终于有了灵性,成为花精,可以随意化身为人。 传说那莲花化体的男子,纵横山野间,笑傲红尘外。 集天地之英气、采日月之华光,俊美无俦、钟灵毓秀。 连佛祖座下,天天耳濡目染,听讲经说禅、偷吃佛前灯油的老鼠精,慧根都不及他。 开阳星君也啧啧称奇,禁不住诱惑,私下凡间,与他结交。 吴承恩说:“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尘世不过几度轮回,两人便已厮混出数百年的交情。 正文 第38章 二 凡间的花精自然比不得天界上仙矜贵,瑶光和玉衡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好兄弟被拐带歪了。 连开阳的守护星辅也劝他,别总跟凡间的妖精厮混,没得失了仙家的体统。 更苦口婆心地告诫他,如果被太白金星和托塔天王那些死守教条、好管闲事的老家伙们知道,难免会在天帝耳根子旁编排他。 “咱们这位天帝也没啥,就是耳朵根子软了点,别人一搓火,他就容易冒烟。”辅如是说,“你又何苦丢话柄给他们。” 旁人的置喙,开阳压根没放在心上,只要得空闲,照样溜下界找莲花精厮混在一处。 偶尔得了天帝或者王母娘娘的赏赐、其他仙友的馈赠,也要拿去与它分享。 于是,太上老君的仙丹、赤脚大仙私藏的珍馐玉露,甚至嫦娥亲手做的月饼……都没少填进莲花精腹中。 “你这是暴敛天物、给牛嚼牡丹。长此以往,那个妖精还不知被你骄纵成什么样儿。”瑶光摇头,扼腕叹息。 “凡人养儿子也就养个几十年,我可是养了它数千年才脱胎成人型。 我不骄纵它,难道还骄纵你不成?”开阳斜挑着眼角,懒懒洋洋反诘,把瑶光气得半死。 这天,适逢蟠桃盛会,开阳照例将自己得到的仙桃悄悄揣怀里,兴冲冲跑去孝敬莲花精。 远远便看见东方天空乌云翻涌,一道道亮白的闪电,在天空中张牙舞爪,带着不怀好意的狂狷,如同一张巨大的光网,将整座芙蕖山团团笼罩住。 咔擦咔擦的炸雷,此起彼伏的炸响,一声连着一声,震得地动山摇、草木萧萧,声势甚是骇人。 开阳大惑不解,掐指一算,五百年一天劫,莲花精八百岁了,距离下次天劫还有足足两百年。 而芙蕖山中,并没有其他值得天雷轰顶的妖精,这雷打得未免诡异莫名。 他顾不得多想,忙向芙蕖山疾速飞去。 忽听一声轰然巨响在空中炸开,只见九道灿烂华光瞬间映亮天际,直击在芙蕖山顶。 霎时燃起熊熊烈焰,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和漫天乌云连成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沦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山中成千上万的野兽,惊恐哀嚎着,在火光中没头没脑地四处逃蹿。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又是一声轰隆隆巨响,犹如千万担石灰泼入海中,激起排空巨浪,只见芙蕖山尘土漫天飞扬。 泥石急速滚落,恰似共工推倒了不周山。 山脚下的芙蕖镇转眼间便被倒塌的山体湮没,镇子里的数千黎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生生活埋。 待到尘烟终于袅袅散去,开阳才发现芙蕖山已被硬生生劈成两半。 被劈开的山间空地,宛如剜出个硕大的乌木浴盆,黑乎乎的,颜色酷似焦炭。 触目所及,满目疮痍,如同置身在修罗地狱。 林木尽摧,依稀可辨模糊的血肉碎块混杂在焦土中,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动物的断肢残骸,空气中涌动着裹挟血腥的焦糊味道。 十几位银盔银甲的天兵天将肃立在焦土上,执戈横戟,威风凛凛。 雷声还在继续,压得低低的闷声嘶吼,分明是警告和威慑。 天兵天将环伺中,一抹傲然挺立的水粉色身影分外耀眼夺目,开阳看得怵目惊心。 暗暗纳闷,这率直善良的小家伙,究竟能闯出什么塌天祸事,竟惹来天兵天将和九天神雷轰顶,忙嗖地一声飞奔过去。 “末将正在执行天帝敕令,诛杀妖孽,请上仙回避!”为首的天将天蓬迈前一步,挡住开阳去路。 他身高八丈,浓眉厉目,泼墨似的黑乎乎虬髯遮挡住大半张脸孔,煞是狞猊威风。 如炸雷般洪亮的嗓音陡然响起,倒把开阳唬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绊到横陈的断枝,差点没丢人的当场栽倒,迅速收敛失态的表情,他含笑问天蓬:“敢问将军,不知莲花精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要累及将军下界除妖?” 虽然素无交情,可俩人同在天界为臣,也认识了千万年。 开阳深知,天蓬性子粗豪,为人爽利,只是过分耿直,死守天规定律,凡事不懂得变通,倒比心思缜密、诡计多端的瑶光他们好哄骗多了。 “也不怕说与上仙知道,瑶姬公主与凡人杨天佑私定终身,生下二子一女,大金乌奉命诛杀杨氏满门、押解公主返回天界。 结果第二子杨戬逃入这芙蕖山中,莲花精不但不肯将他交出,反而杀死大金乌。 天帝震怒,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莲花精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天蓬近前一步,抻长脖子,黑乎乎毛茸茸的脸孔凑近开阳, 稍稍压低粗噶的嗓音,“末将知道莲花精和上仙交情甚笃,可是天命难为,只能请上仙做壁上观,免得令末将为难,也会累及上仙。” “开阳当然不敢阻挠将军执行天帝敕令,只是……我和莲花精相交多年,尚有些许物事要取回。片刻即妥,还请将军稍微通融。”开阳沉吟着说。 天蓬露出为难的神色:“这……” “天帝不过是要莲花精一死,些微琐事想必天帝也不会介意。”开阳笑吟吟说。 天蓬蹙了下眉,慨然应道:“好吧,请上仙尽快。” “多谢成全。”开阳浅笑着软软一揖,来到莲花精面前,歪着头细细打量。 它显然受伤不轻,面色苍白,嘴角艳红的血渍正涔涔滑落,滴在流云广袖的水粉色长袍上,象是绽开朵朵红梅,煞是怵目惊心。 与他眼光相碰,莲花精慌乱地抬手蹭了蹭嘴角的血丝,勉强笑道:“没想到临终前还能见到你,总算是了无遗憾。” “你真傻,怎么敢和天帝作对?还杀死大金乌?”开阳摇头叹气。 莲花精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看不惯他们的蛮横狠辣,居然连小孩子都不肯放过。” “现在知道怕了吗?” 莲花精坦言:“有点。” 开阳眼波柔软:“不必怕的,我说过总会护着你。” 莲花精一愕,微微失神,随即漾开大大的笑容。 “不用怕,我总会护着你的。”开阳说这句话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哦,三百年前,它成精后第一次历天劫,他在天雷轰顶时突然出现,握住它的手,对它如是说。 那次天劫,它没有怎么样,而开阳将天雷引到自己身上,倒是将养了许久。 “开阳,这次……”它想说,这次你不要护着我。 我也知道,你没法护住我了,你总不是天帝的对手,又何苦白白陪葬。 可是,胸口突然传来撕裂的剧痛,未说完的话登时噎住。 莲花精愕然低头,只见开阳正自他胸中攥出个弥散着幽明荧光的赤红色圆东西,那是它的精魄! 开阳掏出了它的元神精魄! 本来就苍白的脸颊刹时变成了失血的惨白,莲花精怔怔望着开阳,疑惑、惊讶、不解、愤怒、悲凉……种种复杂的情绪堆积在眼中,形成云遮雾绕的厚重阴霾。 破开的胸口,剧痛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漫过一波。 可比起肉体,更痛的却是它的心,开阳的那个洞,分明挖在它心里。 抖动着唇角,它颤声问:“为……什么?” 迅速模糊的视线里,开阳嘴角噙着满不在乎的笑意,语气一如既往的轻佻懒散:“你开罪了天帝,横竖是要一死,这元神精魄我花费了很多心思滋补,怎能白白浪费?当然要带回去炼丹。” “你,你和我在一起,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取我的元神炼丹?”莲花精瞪大眼睛。 开阳坦然点头:“是啊,要不然你以为我看上你这只妖精什么?” 捂着鲜血潺潺涌出的胸口,莲花精声音打着颤:“你对我的好……难道都是假的?” “……”开阳微笑不语,令它绝望心碎的答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好……你好。”莲花精踉跄着后退,漂亮的双瞳盛满了悲愤,“亏我一心待你!” “这些年我待你也不薄啊,总不能蚀了本。” 莲花精定定望着他,眼中漫涌着浓烈的怒意,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开阳,如有来生,就算与三界六道、天地众生为敌!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随着“你”字尾音落下,它猝然消失了,地上只剩下朵硕大的粉莲,瞬间就褪去颜色,变得萎黄干枯…… 静静看着这一幕的开阳,唇角笑意始终没有褪去,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 故事是骆柯小时候听奶奶说的,许多细节早就不记得了。 “那莲花精居然被开阳杀了?”叶析吃惊地问。 “就算他不杀,天蓬也会杀。”骆柯软软靠在椅背上,把玩着人偶娃娃,满不在乎地说,“开阳只是不想白白浪费它的元神精魄。” “可他们是好朋友啊,怎么下得了手。”叶析啧啧摇头。 正文 第39章 三 骆柯淡淡哼笑:“也许他和莲花精结交,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取它的元神炼丹。” 叶析咋舌,半晌才问:“那莲花精呢?转世后有没有找开阳报仇?” 骆柯嗤道:“它是莲花化体,阴阳簿上当然没有它的名字。 它也没有凡人的三魂七魄,又哪里有转世之说? 被开阳取出元神精魄,自然是当场化为灰烬、烟消云散了。” 静默了半晌,叶析闷闷地嘟哝:“真是个令人抓狂的传说,一点都不好听。” 沉默片刻,骆柯赞同地颔首:“没错,的确挺无聊的。” 此时,飞机正穿梭在厚重的云层间。 窗外变成暗无天日的混沌漆黑,没有人会留意,那似乎漫无止境的黑暗后面,其实是更广遨璀璨的苍穹——开阳的本命星就高悬在那里。 打了个呵欠,叶析伸手关了头顶灯,脑袋歪过来,搭在骆柯肩头:“借靠下,没枕头睡觉不舒服。” “我倒是不介意,不过……”骆柯挑了下眉,慢悠悠说,“我昨天夜里一时无聊捉了几个‘好兄弟’玩。 其中有一只是捣蛋鬼,如果它待会儿来找我晦气,不小心连累到你,可不要埋怨我。” 猛地打了个寒噤,叶析坐正身子,皱皱鼻子:“真小气……”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阖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发出平缓匀称的睡眠呼吸声。 他这种大大咧咧、随遇而安的性格还真幸福,骆柯感慨,视线又回到手中的人偶娃娃上。 “嘛哩啊唔啦……”沉睡中的叶析不知道梦见什么,使劲砸吧砸吧嘴,含糊不清地嘟囔几句,傻乎乎地呵呵笑,露出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骆柯愕然,瞥了眼,不禁失笑:“睡觉也像个白痴,小笨蛋。” 话音刚落,就被自己宠溺的语气吓到,他使劲晃晃头,一定是舱内高压的关系,他才不会觉得叶析可爱。 夜静更深,机舱灯差不多都已熄灭,空气中流转着静谧安详的因子。 鼻端飘进叶析身上熟悉的沐浴乳味道,颇有镇静安神的效用,渐渐地,他也开始犯困,调整好椅背,闭上眼睛,很快也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凌晨时分。 广播里传出飞机即将下降、准备着陆的通知。 飞机此刻正盘桓在长沙上空,透过稀薄的云层,可以清楚看到地面上山峦叠翠、阡陌纵横,河流蜿蜒如银练。 几次缓冲下降后,地面高大的建筑物和纵横交错的高架桥,变得越来越清晰。 骆柯无奈地忍受着失重的不适感,耳朵一阵阵轰鸣,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他讨厌坐飞机,尤其讨厌起落时的感觉。 叶析当然也不舒服,不经意间瞥到骆柯紧攥着扶手的手,骨节都发白了,抬眼一瞄,他脸色比骨节还要白,抿紧的嘴唇泄露出他的不适。 不假思索地,叶析侧过身子,用双手捂住骆柯的耳朵。 被隔绝的轰鸣声瞬间疲软很多,骆柯惊讶地抬眼瞅着他。 叶析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压根没有经过大脑。 迎上骆柯疑惑的视线,脸上不禁一红,竭力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担心你晕机会吐我身上。” 骆柯倒是没想太多,只是他体贴的举动让自己觉得颇为窝心,抬起手指,拨了拨叶析碍眼的额发,笑道:“我身体还不至于那么糟。” 不习惯他近乎亲昵的举动,叶析尴尬地别开脸。 可能是机长没有控制好节奏,飞机蓦地一阵剧烈摇晃,他不由自主向前仆倒,嘴唇重重撞在骆柯脸颊。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叶析彻底傻了、木了、僵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也一片空白,唯一的感受是,嘴唇触到的肌肤,有点凉凉的,很柔软。 直到骆柯推开他,他才从呆怔中才回过神来,赶紧讪讪地缩回座位上,眼睛慌乱地瞄向别的地方。 脸颊上骤然感到异样的触感,骆柯也愣住了。 不过,对结交过众多女友的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看着叶析极不自然的样子,他反而感到好笑,挑挑眉毛,笑道,“我又不是女人……脸居然红成这样,你也未免太纯情了吧?难道从来没跟人kiss过?” “谁像你花心大萝卜一只!”叶析恼羞成怒地吼,死命地瞪他。 可惜水汪汪的清澄墨瞳和涨红的脸庞,实在缺乏威慑力,倒是自动自发演绎出娇嗔的风情。 “天,原来是真的! 你简直可以荣登b大纯情男排行榜第一名宝座了。”睥睨叶析脸上的表情,骆柯大笑着仰靠在椅子上,满脸奸计得逞的戏谑。 “骆柯!”原来这家伙在故意套他的话,简直是太可恶了!那笑脸让叶析很有痛扁他的冲动。 飞机终于稳稳着陆,周围的乘客纷纷起身整理行囊,准备下机。 偏偏骆柯毫无自觉,继续摇头晃脑地感慨,“你这么单纯,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要怎么生存啊?” 叶析没吭声,起身拉开头顶的储物箱取行李,结果非常“不小心”的把一个帆布旅行袋碰掉。 骆柯早料到他的举动,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 旅行袋砸到了座椅的一角,顺势滚落,撞在经过的旅客身上。 叶析赶紧把它提起来,边窘迫地跟那位旅客道歉,边气呼呼地向幸灾乐祸的骆柯飞眼刀。 *** 俩人下飞机后,搭乘机场内巴士离开长沙国际机场,然后又转车来到市区。 找家小餐厅,简单用过早餐,便打车直奔火车站,搭乘驶往张家界的特快列车。 因为在飞机上睡了好几个小时,叶析的精神特别好,兴致勃勃和对面的乘客玩起了塔罗牌游戏。 “……正位的太阳表示你的爱情会得到神的庇佑,也会得到大家的祝福……”听着叶析故弄玄虚、侃侃而谈,骆柯暗自好笑。 兴许是因为车厢里空气不流通的缘故,他觉得不太舒服,胸口闷闷的,嗓子又干又紧,不时咳嗽几声。 叶析听到了,止住未说完的话,关切地问:“怎么了?” 骆柯揉揉鼓胀钝痛的额角,懒洋洋歪靠在椅背上,皱眉说:“可能是热伤风,不要紧的。” 随着越来越接近张家界,气候和处于北方的b市简直是天差地别。 空气中满是湿热的因子,叶析猜测,骆柯可能是对环境不适应,就是所谓的水土不服,所以也没太在意。 骆柯疲惫地阖上眼睛,耳中听着叶析满嘴胡扯,意识渐渐恍惚,声音变得遥远,飘渺空灵,仿佛来自异次元空间。 慢慢彻底消失了,他再次陷入昏沉沉的梦境中。 经过八个小时的亢长旅途,火车终于驶入张家界。 叶析将骆柯推醒,惊叹:“你可真能睡,睡了整整一路。” 骆柯微拧起好看的眉毛,大概是睡得太多,头痛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唯恐叶析担心,他硬撑着不露形色,背上自己的背包,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下了车。 这个时节,b市已经是晚秋。 满街落叶飘零,一派衰草枯杨的萧瑟景象,张家界却暖意融融,微风和煦。 人们还穿着夏装,叶析把外套脱下来,塞进背包里。 站在车站外,深吸口新鲜空气,游目四顾,只见四面环绕的,都是如刀削斧凿般直入云霄的陡峭山峰,看得叶析目瞪口呆。 北方的山势舒缓绵延,这里的山峰却险峻非常,奇峰怪石、巍然耸峙,数不胜数。 适逢旅游旺季,到处挤满了戴各色旅游帽的旅游团。 导游们举着大喇叭和小旗子,此起彼伏地嚷嚷着,吵得人头晕眼花。 骆柯捂着嘴角,不时轻轻咳嗽几声。 叶析紧张地打量他:“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药店,给你买点药吧?” 骆柯摇头:“我从不吃药。” “可是你生病了啊。”叶析反驳。 “不打紧,等找到地方安顿下来,我自己弄点符水喝就好了。” 符水……叶析瞠目结舌。 想起那种黑乎乎、脏兮兮的浑浊东西,他浑身一阵恶寒,忙使劲搓搓胳膊上争先恐后鼓起的小蒙古包。 完全没留意他的表情,骆柯视线茫然掠过眼前拥挤的人流,心脏突然怦怦乱跳,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难道不应该来湘西? 偏偏他头痛得厉害,连最简单的占卜都施不出来,暗暗掐指捏算了半天,除了让自己的头更痛,根本没卜算出任何结果,不安的感觉却更加强烈。 因为不是跟旅游团,俩人搭车就成了问题。 杵在路边等了许久,除了旅游巴士,根本看不到公交和出租车。 眼看天色将晚,叶析不禁有些焦躁,他自己还好说,风餐露宿也没关系,可骆柯现在的身体状况,迫切需要找到落脚处休息。 正文 第40章 四 倚靠着路边的香樟树,骆柯懒洋洋抬手,揉揉钝痛的额角,眼前蓦地恍惚了下。 一团血红的云雾倏然掠过,他一怔,忙直起身子,定睛细看。 只见那团血雾直直地飘向远方,如有线引般,翩然落到对面高高耸立的天门山巅,融入山顶缭绕的白色云霭中。 仿佛在雪白的宣纸上滴了浓墨,迅速晕染开来,扩大成血色猩红的一片,渐渐弥漫了小半边的天空。 妖异的血色流云,不停地翻滚涌动,浮现成扭曲的人脸状轮廓。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立体生动。 活脱脱是张被剥了面皮的巨型人脸,血红血红的,煞是狰狞可怖。 失去眼皮庇护的眼睛,大大地睁着。 没有瞳仁,眼白不停地滚动,上面爬着藤蔓般乌青的粗大经络,缓慢地一下下跳动。 外翻的硕大鼻孔和咧开的嘴巴,看起来就像三个血穴般的大窟窿,像是要把靠近的一切生物,都吞噬进去。 头顶原本湛蓝背景的天空,也转眼间变成沉甸甸的铅灰色,翻涌着狞猊的云气。 空气中飘来令人作呕的腐尸腥臭,有诡异的梵音,幽幽响起, 似乎是某种恶意咒言,直接钻入人的脑髓里,不停敲打着敏感纤细的神经。 心头一凛,骆柯抬起左手捏了个指诀,刚要念驱魔咒,眼前又是倏忽一恍。 只见湛蓝的天空,明净无尘。 对面天门山高高耸立,山巅间徘徊着几朵悠闲的白云,象是孩子手中甜滋滋的棉花糖。 哪里有血腥魅影? 哪里有乌云密布? 空气中飘来的是脉脉花香。 周遭汽笛声、吵嚷笑语此起彼伏,既没有令人厌恶的腥臭,也没有讨厌的梵音呓语。 难道刚才是自己幻视幻听? 可心里的不安却更强烈,像极地雪崩,急速扩大,令他有股想马上打道回府的冲动。 “你脸色真难看,很难受吗?”左顾右盼等车的叶析,无意间瞥见骆柯益发憔悴的脸孔,吃惊地问。 不想令他担心,骆柯摇摇头。 叶析暗暗觉得纳闷,骆柯的体质向来很好,虽然外表给人以柔弱的感觉——但绝对只是外表的感觉而已。 他强壮得媲美职业运动员,又从来没有晕车的毛病。 这样简单的旅程,按理说,不该表现得如此虚弱不堪。 可是除了水土不服,叶析也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俩人又等了大半天,才好不容易拦到辆破旧的旅游巴士。 司机是典型的湘西少数民族,外表黑瘦矮小。眉毛粗重,眼眶深凹,嘴巴开阔。 “请问阿哥去哪里?可以捎我们一程吗?”叶析客气地问道。 “阿哥”是土家族、苗族等少数民族,对青壮年男子普遍通用的称呼。 司机咧嘴笑了,笑容憨厚,语气也颇友善,说着还算标准的普通话:“我要去龙山接客人,你们顺路吗?” 骆柯抹把额头的虚汗,笑微微搭腔:“太巧了,我们要去卧不库达。” 他容貌本来就阴柔俊美,此时病态的苍白,一双水淋淋的眼眸似嗔非嗔,更有种楚楚动人的羸弱妩媚。 叶析跟他朝夕相处一年多,多少有些免疫力,眼前这个倒霉司机就不成了,什么时候见过这种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美少年?登时看得呆住。 叶析不悦地重重咳嗽一声,这家伙,又不是夜/店里的男/公/关,居然到处放电。 司机毕竟不是毛头小子,还算老成,很快收敛了失态的表情。 只是语气越发和善可亲,看骆柯的眼波,柔得能化成两池春水:“我可以送你们到赤柱峰下。” 赤柱峰是通往卧不库达的必经之路,因为太过陡峭,车子只能抵达峰底,然后步行攀过山峰。 他这么说,就是表示要送他们到巴士能通行的终点站。 “那真是太好了,”骆柯微笑,“我们会付您车费的。” 司机爽快地摆摆手:“不用了,横竖我只是捎脚,搭你们一段不算什么。” 这么好说话……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为什么,叶析心里无端冒出股怒气,狠狠剜了骆柯两眼。 旅游巴士内部比外表破旧得多,布制椅套满是各种污渍,早已分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绽开的蚂蚱口,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海绵,极脏。 没有空调,不流通的空气格外窒闷。 密闭的空间内,充斥着汗臭、脚臭、劣质香水以及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腐败、糜烂味道。 俩人上车后就近坐在驾驶位后面的空座上,叶析嫌恶地噤了下鼻子。 骆柯懒懒靠在椅背上,偶尔咳嗽几声,难看至极的脸色,显示他依然很不舒服。 车上人不多,除了他们俩,只有十几个游客,估计是玩累了,安安静静地,没人说话,也没人理睬他们。 道路是依山而修,一边是光秃秃的陡峭岩壁,另一边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沟壑。 叶析开始还胆战心惊的,后来见司机技术很好,在简直有如云霄飞车的盘山道上,车子依然开得稳稳当当,渐渐也安下心来。 道路两旁的景色,从车窗外徐徐掠过。 他第一次来湘西,对什么都好奇。 贴在车窗上,眼巴巴瞅着外面渐渐晕染夕阳余晖的壮丽奇骏景色,不时兴奋地惊叹几声。 “法原无法因心有,心本无心为法空。心现法王心现相,法归心主法归空……”骆柯突然小声念叨起什么。 叶析莫名其妙回头看他,这才发现,短短一会儿功夫,他脸色更加苍白,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 叶析吃了一惊,连忙抬手探了下他额头,又湿又冷,紧张地问:“骆柯,要不要喝点水?” 骆柯摇摇头,低声说:“这里阴气太盛,我要诵经净化。” 他说着,阖上眼睛,歪头靠在叶析肩上,继续小声念道家的龙门心经。 他只觉得周遭阴冷冷的不对劲,而自己此时体虚乏力,头晕目眩,恶心得不行,象是病魔缠身,除了诵经,根本施不出术法驱阴辟邪。 叶析被他倚靠着,惟恐他靠得不舒服,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试探着拉住他手,掌心湿漉漉的,全是冰凉的冷汗。 车子继续匀速前行,因为担心骆柯,叶析早已没了看风景的心情。 从后视镜里无意间瞄到坐在骆柯身后的客人,登时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 那个本来外表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此时脑袋就像捣碎的西瓜,脑浆和血液都流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 眼珠诡异的向上翻,只露出眼白,乌青的嘴角咧开,露出染血的白森森牙齿。 脖子横折,和身体形成九十度直角,只有一块皮肤欲断不断地连接,断裂的白色颈骨,骨茬分明,搭配着鲜红的肌肉纹理,别提多恶心了,而血水正从上下截断面一起咕嘟咕嘟往外冒。 叶析惊恐得话都说不出来,浑身筛糠似的,不由自主地发抖。 “你怎么了?”骆柯纳闷地问道。 叶析哆哆嗦嗦回头,怔住,后面的客人好端端的,正闭目养神。 他战战兢兢又瞄了眼后视镜,里面的人依然是一副血淋淋的恐怖模样。 难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叶析将信将疑地想,应该是这样的吧。 如果车内有鬼魅,骆柯身为天师,不可能不知道。 他惨白着脸小声说:“没事,我眼花了。” 骆柯正浑身不舒服,也就没追问他。 巴士拐过一个转角,前面突然人影一晃,简直是凭空冒出来的。 司机慌忙猛踩刹车,可是已经来不及,只听砰地一声,车头重重撞在那人身上。 轮胎因为骤然抱紧,急速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 巴士撞到人后,因为惯性作用,又向前滑出两三米,才缓缓停住。 叶析吓得脸刷地白了,下意识抓紧骆柯胳膊。 透过挡风玻璃,他清楚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右衽上衣、蓝色百褶裙的苗族少女,脸颊紧贴在车窗上。 疾风中乌黑长发肆意翻飞,一张青幽幽的脸孔,灰白眼珠凝固般呆滞,嘴角不停溢出黑乎乎的粘稠液体。 她顺着车体,慢慢滑落下去,显然是摔在了地上。 骆柯默默瞅着淌血渍的车窗,抿紧嘴唇,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慢慢攥成拳头。 司机手忙脚乱下车查看,叶析担心被撞的少女,对骆柯说,“我去帮忙,那女孩看样子伤得不轻,希望不会有生命危险。” 说着,也噔噔噔下了车。 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骆柯默然不语,垂眼盯着自己的拳头。 略长的额发,遮挡住他的眼眸。 所以叶析刚才没有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异样和悒郁。 令人惊讶的是,司机和叶析绕着车子转了好几圈,路面上空荡荡的,谁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叶析不死心地俯下身子,探头探脑往车厢底下仔细察看,可是别说人,连只小猫小狗都没看到。 这是怎么回事?被撞的少女哪里去了? 司机一脸茫然,喃喃:“难道是我眼花?根本没撞到人?” 正文 第41章 五 听他不那么笃定的语气,也知道这种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怎么可能?!我也看到了,”叶析反驳,直起身子,突然指着车窗叫,“你看!” 司机顺着他指尖看过去,只见挡风玻璃上,有几道殷红的液体正慢慢滑落。 滴答…… 滴答…… 滴答…… 直落到锗红色的路面,染出点点斑斑的深色痕迹。 相顾无言,半晌,司机才白着脸,抖抖索索地说:“算算了,我们上车吧。” 他说完,没等叶析回答,就逃也似的三两步蹿上车。 叶析知道,现在的状况实在很诡异,除了自欺欺人当做根本没事发生,继续赶路,也没有其它办法。 他满脑子问号地回到车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车上的其他客人居然全无反应。 连最起码的表情变化都没有,这也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应该夸他们太镇定呢,还是感慨他们太冷漠? “骆柯,好奇怪,怎么会找不到伤者呢?刚才明明撞到人了。”他凑在骆柯耳边,小声说。 骆柯没有抬头,轻轻地说:“你还是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吧。” “到底怎么回事?” “……”骆柯干脆闭上眼睛,摆明了不会回答。 巴士又行驶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终于进入龙山,道路变得越来越狭窄,车子只能勉强通过,两旁是密密匝匝的树林。 北方的树木粗壮低矮,如同那里绵延起伏的群山。 而湘西的树,就跟湘西的山峰一样,细高笔直,昂然挺立,抬头仰望都看不到尽头,只是植被品种相对贫瘠。 树下是零星纤弱的狗尾草和牛筋草,连朵野花都没有。 绕过几段曲折的“s”形山路,一块巨石突然横亘在前方,恰恰挡住去路。 猝不及防之下,司机反应还算快,忙急踩刹车。 轮胎与地面高速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滑出了好几米,才缓缓停下。 停妥以后,车头距离巨石,不过半米左右。 饶是司机是个老手,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他的动作稍微慢一点…… 他不敢再想下去,盯着巨石打量。 它的个头实在太大,看样子足有上千斤,凭人力是不可能搬开的——因此他也就想不通,它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路上的。 只好一边暗自狐疑,一边无可奈何地对骆柯他们摇头叹气:“没办法,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顺着这条路过去,没多远就是赤柱峰。 翻过赤柱峰,就是卧不库达。 天色不早了,晚上林子里会有瘴气。 这里野兽不多,可偶尔也会有毒蛇出没,听说还有人见过蚨吻蝮,你们小心点。” “蚨吻蝮?”叶析第一次听到这个古怪的名字。 司机解释道:“蚨吻蝮号称是最毒的毒蛇之一,一滴涎水足以药死十头大象的。” 叶析不禁咋舌。 俩人向司机道谢下车,其他乘客也跟在他们后面,慢腾腾下了车。 叶析暗暗纳闷,难道他们也都要去卧不库达?这也太巧了。 车子鸣笛示意后掉头,很快消失在山路转弯处。 日暮西山,天边一抹残阳,殷红如血——如血的绚烂,如血的辉煌,如血的惨烈。 绕过巨石,通往赤柱峰的是条红土路。 和北方肥沃的黑土地截然不同,湘西是典型的石英砂岩地貌,连土质都是锗红色的,像被血液浸染过。 叶析觉得纳闷,乘坐旅游巴士的那些客人一直尾随在身后。 每个人都保持着低头弓腰的诡异姿势,佝偻身子的样子,活脱脱一排问号。 神情恭谨木然,迈着机械迟缓的步子,慢吞吞走着。 节奏整齐划一,如同西藏那些向着哲蚌寺长途跋涉、虔诚朝圣的喇嘛,古怪极了。 明明步伐很缓慢,可和叶析、骆柯间的距离又不见得拉远,始终维持着七、八米左右的间距。 越看心里越发毛,叶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山路狭窄荒凉,两旁是桀骜不驯的刺槐和风姿飒飒的构树。 周围安静得出奇,没有鸟啼虫鸣,甚至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叶析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惶恐不安了,这里只有他和骆柯的脚步声。 身后那些人,从见面到现在,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包括脚步声。 心里顿时毛毛的,头皮也跟着阵阵发麻。 没有发觉他的异样,骆柯指着峰顶,皱眉催促:“快点走,如果天黑还翻不过赤柱峰,就麻烦了。 我随身带着用雄黄粉制的药丸,瘴气和毒蛇还能应付。 可是,赤柱峰另一面的路,是沿着峭壁凿出的盘山道。 只有半臂宽,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掉进山涧里,尸骨无存。” 叶析遥望赤柱峰,只见如倒插的剑柄,直入云霄,让人望而生畏。 他惶然转头,那十几个古怪的客人,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保持着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整齐划一的动作,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怎么形容呢?一群提线的木偶,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冥冥中操纵着?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让人从心底里发寒发憷发蒙。 他实在按捺不住,拉住骆柯的手,小声问:“那些人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难道他们也去卧不库达?” 骆柯困惑地扭头看他,不解地问:“什么人?你在说什么呀?” 顿时如遭雷击,叶析煞白着脸,哆嗦着手指,指向后面:“他们……刚才跟我们同车的客人,不是一起下车了吗?” 骆柯回头瞄了瞄,秀雅的眉毛打成结,神情古怪地瞧着他,半晌才慢吞吞说:“除了我们俩,车上没有其他客人,这里也没有。” 天色越发的晦暗,周遭涌起淡淡的黑色薄雾,氤氲缭绕。 路旁静立的高大构树,叶子突然无风而抖,沙沙作响。 嘎嘎嘎…… 不远处,传来老鸹丧气的嚎叫。 叫声在荒寂的山间回响,带着说不出的阴森诡谲。 叶析屏住呼吸,战战兢兢扭头看向身后。 十几个人,清清楚楚站在视野里。 他突然觉得鬼气森森的,连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不少,冷得浑身发颤。 觉察到他的视线,为首的中年男人突然仰起脸来,咧嘴冲他诡谲的阴笑:“你的同伴不是人,是凶手!是恶魔!叫他把‘居’交出来!” 骆柯不是人?!他在胡说什么!!他口中的“居”又是什么东西?!!!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视幻听,那感觉也未免太真实了。 叶析吓得心跳都快停止,冷汗顺着额角窸窸窣窣滴落。 他用力晃晃脑袋,想把眼前的幻觉摇散,可那些人还是清清楚楚站在视野里。 迈前一步,中年男子逼紧嘶哑的嗓音:“把‘居’交出来!” 叶析完全不信他的话,骆柯怎么可能是恶魔?怎么可能杀人? 他们倒是很像魑魅魍魉。 他突然想起拦车时司机说过的话:“我要去龙山接客人……” 也就是说,他和骆柯上车时,车上其实应该是没有客人的。 可是,如果他们是魑魅魍魉,自己怎么会看到他们,而骆柯反而看不到呢?叶析大惑不解。 “叶析。”见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脸色青白交错,精彩极了,骆柯皱眉叫道。 叶析忽然抓住他的手,攥得紧紧地,急促地说:“骆柯,我们上车时,车上还有人……十几个客人……刚才他们跟我们一起下车,始终跟在后面,我想……我恐怕是见鬼了。” 骆柯盯着他,长久地沉默着。 叶析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不知道是自己不对劲还是骆柯不对劲。 半晌,骆柯才缓慢地开口:“你是说,现在我们身后,还有十几个人?” 叶析小鸡啄米式使劲点头,惟恐他不相信自己。 骆柯扭头,望着空荡荡的山路,目光复杂深沉,犹豫片刻后,他反握住叶析的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走出没几步,身后本来距离七、八米远的中年男子,突然“嗖”地闪到他们面前,挡住去路,如同电影中神出鬼没的日本忍者。 而骆柯对他根本视若无睹,拉着叶析还在径自往前走。 这下,叶析确认他的确看不到对方了,眼见要实打实地撞上,叶析忙使劲拽住他。 “怎么了?”骆柯不解地问。 中年男子阴笑着,脑袋突然爆开。 就像捣碎的西瓜,脑浆和血液顺着脸颊往下淌,接着,颈骨“咔嚓”一声断裂。 脑袋横折在一边,只剩块薄薄的皮连接在身体上,却不可思议的没有扯开。 对自己的惨状似乎毫无所觉,他那死鱼般呆滞的眼珠往叶析的方向,缓慢转动。 发出沙哑地喋笑:“你的同伴不是人,是嗜血的恶魔、是残忍的凶手,两年前他杀了人,以后也会害死你的。” 正文 第42章 六 叶析死死盯着他惨不忍睹的模样,浑身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极度惊慌之下张口结舌,一时间竟然吓得说不出话来。 男人的声音带着刺耳的杂音和蛊惑的意味,“你不相信吗?我可以让你亲眼看到哦。” 他张开爆出白骨的血糊糊双手,凌空画了个圆。 叶析眼前的空间,顿时荡漾起扭曲的涟漪,犹如水波潋滟。 在一阵恍惚扭动后,逐渐清晰起来。 整个圆圈象是计算机的液晶显示屏,里面浮现出生动立体的画面。 光线很暗,看情形应该是夜里。 叶析看到,骆柯的身影出现在圆圈里,他来到一栋吊脚楼下,没有走楼梯,而是顺着根柱子,敏捷地攀上二楼。 显然是熟门熟路,骆柯目不斜视,沿着走廊,径自走进某间厢房。 月光如银,铺洒在室内。 镂花的木床上,长发齐腰的少女,睡得很安详。 就像电影中的特写镜头,逐渐拉近、放大,她的脸孔也变得越来越清晰,隐约有些眼熟。 叶析瞪眼使劲瞧了瞧,突然认出,原来她就是刚才被旅游巴士撞到的少女,只不过很清秀漂亮,完全不是贴在车窗上时的那副阴森可怖模样。 骆柯缓缓走到床前,慢慢伸出手,蓦地狠狠掐住少女的颈子。 少女猝然惊醒,拼命挣扎着…… 她的表情太痛苦太可怜,叶析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再睁开时,骆柯已经背着她走出厢房,经过走廊,从木质旋梯下了楼。 从身体僵固的姿态看,少女此时不是晕厥就是已经变成了尸体。 吊脚楼后面是深不见底的山涧,骆柯毫不犹豫将她扔了下去,脸上逸出淡漠残忍的冷笑,然后转身,沿着山路继续走。 不一会儿,有个苗族服饰打扮的青年男子,在转弯处闪出。 骆柯微笑着和他寒暄。 毫无预兆的,手臂迅速挥过。 银光一闪,青年男子栽倒在地,鲜血从他颈项涌出,骆柯嘴里说着懊恼的话,却淡定自若地,将桃木钉分别钉入男子的头顶、手心、足心…… 浑身的力气象是被抽空,叶析僵住。 中年男子冲他诡谲的阴笑:“你看到了吧?迟早有一天,他也会杀死你的,叫他把‘居’交出来!凶手只能坠入刀山地狱,根本不配拥有‘居’!” “叶析!叶析!!”手上突然一紧,骆柯关切的脸就在眼前,“你怎么不走了?” 叶析脸色煞白,张了张嘴,极度震惊骇然之下,居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骆柯若有所思地看看面前空荡荡的山路,犹豫了几秒钟,轻声问:“你看到的那些游客,现在是不是就在前面?” 叶析使劲点了下头。 中年男子呵呵喋笑着,高举血糊糊的双手,摇摆着身子,慢慢逼近。 后面那十几个游客也缓慢地、高举着双臂、摇摇晃晃拥堵过来。 他们也像中年男子那样,突然变成诡异凄惨的模样,个个惨不忍睹,简直可以用肢离破碎、血肉模糊来形容。 有个人居然边走边从脸上、身上掉下块块碎肉,眼看他只剩森森白骨的爪子,要抓到骆柯脸上,叶析终于失声惊呼:“骆柯!” 听到他近乎凄厉的惨叫,骆柯当机立断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顿时使他恢复清明。 饶是见过不少恶鬼,此时眼前同时出现十几个破破烂烂的鬼魅,也令他大吃一惊。 忙掏出数张黄色道符,捏了个指诀,口中念道:“乾坤借力,雷电俱行!鬼神归位,各安其正,天地袂合!祈符!诛邪!” 十几道黄符丢出去,浑似点炸了一堆炮仗,溅起道道青烟。 那些鬼魅哀嚎几声,又摇摇晃晃扑过来。 道符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骆柯知道自己现在精/气太虚弱,连道行都锐减,不禁暗暗叫苦不迭。 他拼尽全力飞起一脚,踹倒挡在面前的中年男子,趁他没反应过来,拉住叶析,拔脚便跑。 叶析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回头一看,只见中年男子脚下就像安了弹簧,刷地从地上直挺挺蹦起来,连同那十几条狰狞的鬼影,高举利爪,摇摇晃晃又向他们扑过来。 一只只鬼,嘴里一声声嘶吼着,随着嘴巴开合,阴冷冷的青烟不停喷吐出来,活脱脱就是百鬼夜行的现场版。 头皮苏苏发麻,叶析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妈呀!”一声,忙跌跌撞撞跟着骆柯拔足狂奔。 崎岖陡峭的山路,往上攀爬已经非常吃力,何况俩人还在使劲奔跑。 兜起的山风扑面而来,小鞭子似的抽打在脸上。 空气吸入肺部,火辣辣的灼痛,很快叶析就觉得双腿像灌了铅,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骆柯比叶析还狼狈,汗水把头发都打湿了,成绺地黏贴在额头上,嘴里还在不停催促叶析:“快跑!再快点!快点!” 叶析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了,拼命挪动发软的双腿。 绕过一棵枝繁叶茂的高大构树,后面山壁间突然出现个狭小的岩洞。 骆柯猛然刹住脚步,将叶析拖到前面,按压着他肩膀,使劲将他往洞里推:“快进去!” 叶析早已从骨子里习惯对他的绝对信赖和服从,努力将身体蜷缩。 洞口实在太狭窄,他不得不四肢着地,才勉强爬进去。 饶是这样,双肩也被洞壁两侧的岩石擦得生疼。 骆柯尾随在后面,也挤了进来。 他掏出道黄符,咬破食指,在上面刷刷添画了道血封咒,信手一挥,血符直接飘落到洞口,牢牢黏在上端。 刚弄妥,洞外就传来嘈嘈杂杂的愤怒吼叫:“把‘居’交出来!” “你这个恶魔!” “凶手!” “屠夫!” “给我们‘居’!” “快交出来!” “……” “……” 他们只是在外面疯狂叫嚣,却不敢进来,显然是畏惧血符的威力。 洞内潮湿阴暗,洞壁生着墨绿墨绿的苔藓,还不停渗出水珠,空气中有股子植物混合着泥土腐败发霉的味道。 叶析累得够呛,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没事了,他们暂时进不来。”骆柯抹把额头的汗珠,边说边解下背包,抽出插在旁边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燃了道黄符,将灰烬尽数洒落瓶里,轻轻晃了晃,仰头一口喝干。 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 看得叶析目瞪口呆,半晌才嫌恶地、将信将疑地问:“这东西能管用吗?” 看起来就脏脏的,呃,道符是纸质的,纸的本质是草跟树吧?叶析赶紧打住,不敢往下想了,越想越恶心。 “你试试就知道了,”骆柯建议,“给你也弄点吧?你体质太阴,所以才常常见鬼,喝点符水有好处。” “还是算了吧,”叶析皱皱鼻子,不解地问,“你不是天师吗?刚才怎么会看不见那些鬼?” “可能是因为我这两天体虚气弱。”骆柯疲惫地靠在身后的洞壁上,一边控制节奏放慢呼吸,一边按揉太阳穴。 喝完辟邪的符水,他感觉好多了,证实不是生病的同时,也证明不祥的预感是真的,这次湘西之行一定不会太愉快。 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不禁有些后悔,启程前偷懒没有占卜,如果他事先知道有危险,一定不会带叶析同行。 根本没想到骆柯此时正在为拖着自己这个超级大油瓶而烦恼,叶析气哼哼说:“刚才那个男人……不对,是男鬼居然说你不是人,是恶魔,还说你是杀人凶手,真是好笑。” 骆柯没说话,晦暗中,一双漂亮的眸子,闪烁着复杂凝郁的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还给我看你杀人时的情形呢,也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简直像看电影。对了,被害人长得好像路上那个被巴士撞到、又凭空消失的苗族少女。”叶析好笑地继续说。 “……”骆柯依旧静默。 洞外鬼魅的叫嚣声此起彼伏,令人心慌意乱,洞内越发的阴冷漆黑,渗入骨髓的沁凉。 叶析摸出手机打开照明功能,嘟嘟哝哝抱怨:“这些家伙真讨厌,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啊?” 骆柯突然开口:“你怎么能断定他说的不是事实呢?” 他的声音很平静,淡然得感觉不到任何情绪,也没有丝毫起伏。 叶析愣了几秒钟,才醒悟他是在回应自己先前说的话,言下之意,居然承认那只男鬼所说的! 说不出是心慌还是气恼的感觉,霎时充斥了全身,叶析怒道:“你胡说什么?!” “你怎么能断定我是胡说?”骆柯语气依然轻飘飘的。 “骆柯!”叶析磨牙。 骆柯慢慢转过身子,洞内一片昏暗,手机光线太弱,根本分辨不清彼此的表情,可叶析莫名地,觉得心慌意乱。 骆柯的声音轻轻细细,却似乎带着尖刺,像针一样扎进他耳膜:“如果我说,我的确杀了人,你相信吗?” 正文 第43章 七 “扑哧……”叶析沉静了好半天,就在骆柯以为他受惊过度、兴许吓傻了的时候,他很不合时宜地笑场了,头向后仰,结果撞到洞壁。 呲牙咧嘴地揉揉后脑勺,他一本正经地说,“让我相信你是凶手,不如让我相信你是外星人更容易些。” “你以为我开玩笑?”骆柯淡淡哼道。 他的语气很轻佻,可叶析知道他是认真的,所以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没有开玩笑。” 沉默片刻,骆柯冷嗤:“连我自己都不信,可那的确是事实。” 叶析皱眉,急促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明白怎么会杀人……”骆柯慢吞吞说,“可我的确杀了她。” “哦?” 骆柯耸耸肩:“其实是挺烂俗的故事,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后来才发现他早有了青梅竹马的恋人,在他们订婚的前一天夜里,我把他的恋人杀了。” 叶析瞠目结舌,怎么也无法想象骆柯居然会为情所困、甚至因为妒忌杀死情敌的情形,一时间心里乱糟糟的,搞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好半天才干巴巴道:“这不象是你会做的事。” “唔……”骆柯拖着尾音哼笑,“可我偏偏就做了。” 他低头,想看清自己曾经沾染血腥的双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对方家里杀死她,然后冷静地处理现场,毁尸灭迹……这一系列行为,我每次回想起来都很佩服自己。” “佩服?!”叶析愕然。 “实在太冷静太理智了,我觉得自己实在很有犯罪的天赋。”骆柯自嘲地冷笑。 冷静理智得连他自个儿回想起来,都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怎么会那么残忍?残忍到可怕的程度。 就算杀死爱菱是一时冲动,是因为强烈的妒忌,可后来为了掩饰罪行,将陶尼也杀死,害怕他屈死的冤魂作祟,索性对他施用恶毒的五心锁魂术,将他的魂魄封印在尸体中,让他永远不能投胎转世…… 就算因为从小修道,坚信六道轮回、浮生如梦,所以向来不太把人命当回事,可这种阴狠毒辣到极致的行为,也足以令骆柯震惊,他都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做得出来。 “现在你告诉我杀过人……我知道你是凶手了,”叶析望着他,缓缓问,“那么,你会杀了我灭口吗?” 骆柯摇头:“怎么可能?” 叶析点头,斩钉截铁地说:“对,当然不可能,杀人这种事,你根本做不出来。” “杀人时的每个细节我都记得很清楚,被我杀的人,在那天夜里以后也的确消失了,再没出现过。”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只知道,你不会杀人,更不会因为妒忌杀人。” “你凭什么断言?”骆柯反问。 “因为你是骆柯啊。” 他理所当然的语气令骆柯微微一怔。 叶析继续侃侃而谈,“有些事,不是有动机、想要做就会去做的,我所认识的骆柯,虽然花心、滥交、毒舌、腹黑、邋遢得要命,懒惰得令人抓狂……” “叶析——”骆柯斜着眼睛拉长声音。 叶析吐了吐舌头,加快语速:“可他实际是个心地柔软的人,他为了救助同学,不惜身犯险境,危难的时候,也从不肯丢下同伴。这样的人,我绝不相信他会杀人。” 回想起路飞几次袭击自己的情形,毋庸置疑,叶析对骆柯的救助还是相当感激的,情不自禁咧嘴笑,又问,“你从来没怀疑过自己不是凶手吗?” 骆柯自嘲似的说:“我清楚记得怎样杀人、抛尸、抹掉在现场留下的痕迹,详尽清晰得让我想不信都不行。” “的确象是你这种聪明人处理事情的方法,”叶析赞同地点头,“可不符合你的风格。” “嗯?” 叶析歪头感叹:“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比骆柯更聪明、更狡猾、更会耍心机、玩手段的人。 如果被人玩弄,他绝不会找情敌的麻烦,只会恶整劈腿的那个家伙,应该恨谁他向来分得很清楚。 在这件事上,毫无疑问,你的情敌并没有做错什么。 错的是你喜欢的那个人,既然有了青梅竹马的恋人,就不应该再招惹你。” “……” “认真想想看,如果你很喜欢她、舍不得放弃,一定有无数种办法把人抢过来,让她再也不敢离开你。 既然这样就可以解决,你又怎么会任凭自己犯下杀人的罪行、自找麻烦?” 骆柯用古怪的眼神瞅着他,慢条斯理地说:“谁说我是被抛弃的那个?” “呃……” 他的目光深沉了点:“是我甩了他。” 叶析张大嘴巴,满脸的不可思议。 骆柯捋了捋头发,轻蔑地说,“我会被甩吗?你脑子怎么长的啊?” 叶析呆呆地:“那你还胡思乱想?” “什么‘胡思乱想’?”骆柯皱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既然你都把她甩了,还有什么理由跑去杀死她的恋人?!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叶析哇哇叫。 “你不懂,”骆柯解释,“虽然主动离开的是我,可我的确曾经喜欢过他,知道他和别人早有婚约时也很生气。” “既然你喜欢她,又为什么要跟她分手?” 骆柯受不了地说:“你真笨,我是说曾经,我曾经喜欢过他。” 叶析瞪他:“就是说你后来不喜欢了?不喜欢了,还要杀死情敌?你未免太闲了吧?!” “可能是因为……”骆柯想了想,“太生气了,他竟敢欺骗我。” 叶析摇头,叹着气拍拍骆柯肩膀:“我对你要重新评估了。” “什么意思?”骆柯扬眉。 “我以为你很聪明呢,没想到也会当局者迷啊,果然爱情能把人变成笨蛋。 怪不得古龙前辈说:即使最聪明、最睿智、最见多识广的成熟老男人,也会被最单纯、最无知、最愚蠢的乡下小丫头骗得倾家荡产……”叶析摇头晃脑地感慨,“这样的杀人理由象话吗?难道你自己真的相信?” 骆柯沉默了几秒钟才说:“我记得自己杀了她。” “除非像推理小说里写的,你被人催眠了,否则你绝对不会跑去杀人。 骆柯,我很了解你,连我都能想到的你也一定会想到,”停顿了下,叶析低声问,“你是真的相信自己杀了人,还是想让自己相信自己杀了人呢?” 他说得像绕口令一样,但骆柯还是听懂了,半晌没说话,不知道是承认叶析所说的,还是懒得再跟他解释。 守在洞口的鬼魅,还在不死心地叫嚣着。 叶析见骆柯不愿意再说,也不忍继续挖他的疮疤,体贴地换了个话题:“杀人的事以后再说,迫在眉睫的是外面那些死缠烂打的家伙,你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吗?” 骆柯皱了皱眉:“如果我猜得没错,它们应该是屈死的怨灵。 一直徘徊在这条路上,因为无法投胎,所以积聚了很多的怨气。 能够制造幻觉,显然已经很难应付了。” 叶析不解地又问:“它们一直跟我要‘居’,那又是什么?” 骆柯明显愣了下,显然很意外,半天才沉吟着说:“居,在文字中的解释,乃是住所,即栖息之地。 对鬼魅而言,‘居’应该是有法力者封印的、具有灵力的可寄宿体,能够作为无法往生的游魂鬼魅的栖身之所。” “你身上还带着那种东西啊?”叶析惊叹,恨不得把骆柯扒光了彻底检查,看看他身上到底都藏着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宝贝。 “没有……”骆柯矢口否认,手指无意中触到揣在兜里的人偶娃娃,微微一愕,随即暗暗摇头。 不可能,旷野不可能把加持封印的东西送给自己,除非……他微敛起眉,眸色暗了暗。 这时,叶析手中的亮光猝然消失了,他懊恼地嘟哝:“真倒霉,手机没电了。” “用我的吧,我充完电后没怎么用,应该还有不少电。”骆柯说着拉开自己背包的拉链,在里面摸摸索索翻找。 俩人藏身的山洞不大,可是很阴冷潮湿,洞壁不停渗出沁凉的寒意。 叶析搓搓手,打了个寒噤:“怎么这么冷?还没找到吗?不会是弄丢了吧?” “不可能。”骆柯摇头,他又没失忆,清清楚楚记得塞进了背包,拉链拉得好好的,也不可能无意中掉出去。 “我帮你找。”叶析凑过来,伸手跟他一起摸索。 俩人的手时不时碰到,叶析关切地问,“你手好冰,是不是感冒了?” “是你的手比较冰好不好?”骆柯反唇相讥,突然间,他僵住了。 俩人挨得很近,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旁边人散发出的寒意,阴凉阴凉的。 “叶析……”他轻轻地叫。 “什么事?”叶析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骆柯稍微安心了点,兴许是自己想多了。 指尖终于在一堆柔软布料中触到长方体的硬壳,他抓起,刚要打开滑盖,旁边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攥住他手腕。 正文 第44章 八 软软的、滑滑的、凉凉的,好像根本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那绝不会是属于人类的手! 鼻端钻进令人作呕的尸体腐臭霉烂味道,骆柯静止了呼吸,猛地摁亮手机。 一张披散着长发的惨绿脸孔骤然闯入眼中,恰恰挡在他和叶析之间。 没有鼻子嘴巴,也没有瞳仁,两个黑窟窿似的眼洞深深嵌入绿壳鸭蛋般的光溜溜脑袋上,死死盯着他,暗沉沉的,像两个深不可测的矿洞。 “啊啊啊……”叶析失声尖叫,他不是被鬼吓到,而是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有个性的鬼。 耳朵差点被他震聋,骆柯不耐烦地一把将他扯到自己身后,手中祭起道黄符,喝道:“乾坤敕令,雷电俱行!张道陵第八十二代嫡传弟子骆柯在此,游魂恶灵还不速速退去!” 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长发鬼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柔软双臂如同两条长蛇“嗖”地探过来,狠狠扼向他咽喉。 骆柯咬破食指,双指并起,在道符上面飞快加画了道血符。 一道耀眼红光飞过,符咒直直拍入它胸前,将它打得惨叫着撞到身后的洞壁上,两只空洞的眼睛兀自死死盯着他,黑红色液体从眼眶泊泊流出,顺着惨绿的平板脸孔淌成两汪血渠,别提多恶心可怖了。 “恶灵退去!”骆柯厉声喝叱。 长发鬼脑袋剧烈地摇晃着,不退反进,揉身扑上。 “自作孽,不可活。”骆柯勾唇笑了起来,笑容一如既往的甜美魅惑,却透着股泠泠的凉意。 叶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同情地看了眼面前的鬼,知道它要倒大霉了,每当骆柯露出这个表情,就是他很不高兴的时候。 只见骆柯左手捏指诀,右手双指并拢,刺向长发鬼胸口,口中念动驱魔咒,“五星镇彩,光照玄冥。 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五天魔鬼,亡身灭形。 急急如律令!” 它还想往前扑,骆柯的手指已经点在它胸口,如同被牢牢钉在解剖台上的青蛙,它拼命舞动四肢、挣扎不休,却怎么也没法离开原地。 眼睁睁看着骆柯的双指“噗”地穿胸而过,它像突发癫痫的重症患者,浑身剧烈地抽搐不已。 几秒钟后,长发鬼的脑壳融化成惨绿色的粘稠液体,哗哗往下淌,如同高温煅烧的铁块,脑袋溶尽以后是躯干、四肢……整只鬼很快变成一滩绿色的脓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妈呀,这是什么怪物啊!”叶析小心翼翼凑过来,厌恶地噤噤鼻子。 骆柯摸出纸巾,使劲蹭了半天手指,又顺手扯住叶析t恤,在他身上好一顿揩拭。 叶析被他怪异的举动吓得心跳都快停了,结结巴巴问:“你,你干什么?” “消毒,”骆柯嫌憎地说,“想到我的手指竟然插进它身体里,我就快吐了。” 叶析哭笑不得,小声嗫嚅:“我又不是消毒液,能有什么效用啊?” 没听清他嘟囔什么,骆柯顺手摘下莲花坠挂在他脖子上,叹气:“我们得出去啦,这个山洞阴气很盛,说不定还会冒出别的鬼魅。”他现在暗暗庆幸刚刚喝了符水,要不然还真对付不了那只鬼。 面向洞口,骆柯扬手就是几道黄符先飞出去,聚在外面的鬼魅见到黄符飞来,满脸惧意地向后机械退去,但固执地不肯离开,依然恫吓地挥舞着利爪,发出怨毒的嘶吼。 骆柯拽着叶析爬出山洞,继续赶路,它们便不远不近缀在后面,做出种种威胁恐吓的狰狞姿态。 三僵尸客栈 陡峭的山路几乎没有缓坡,每一步都实打实的吃力,叶析体力不行,走了没多久,就气喘如牛,他刚停顿下,稍是喘息,中年男子放大的脸孔赫然闪到面前,犹如神出鬼没的忍者,嘶叫着:“把‘居’交出来!” 叶析被骇了一跳,仓皇间踩到块石头,脚下一滑,身子栽倒,脑袋撞向旁边的山壁。 骆柯眼角余光瞥见,赶紧伸手将他一把拽回来,结果用力太猛,自己反而一脚踏空,顺着山涧边迅速滑了下去。 “骆柯!”眼见他直直坠下山涧,叶析惊叫着往前猛扑,非常狼狈地以狗啃泥姿势摔趴在地上,幸好勉强抓住骆柯的一只手。 背后阴风阵阵,腐尸的恶臭飘来,叶析感觉到脖颈处刷刷的凉意,好像有阴冷冷的风不停吹着,随后一双血糊糊的手骨猛地卡住他的脖子:“你们一起去死吧!” 是那个中年断头男人。 被恶狠狠卡住的喉咙火辣辣的灼痛,叶析拼了小命挣扎。 扭动中,中年男人无意间碰到他胸前的莲花坠,只听呲的一声溅起股青烟,接着鼻端飘进皮肉焦糊的味道,中年男人惨叫着松开手,踉踉跄跄后退。 顾不得理睬他,叶析干咳着使劲往上拽骆柯。他从不知道,看起来纤纤瘦瘦的骆柯居然这么重,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也没法把他拖上来。 惊慌中,小腿又被几只铁钳似的鬼爪抓住,使劲往前推:“去死吧!死吧!” 叶析在地上摸索着扳住块岩石,好歹算稳住身体。 悬空的骆柯当然更不好受,双手拽住叶析,刚想借力往上攀爬,双脚却倏然被人抱紧,使劲往下拖。 他讶然低头,勃然变色,只见青幽幽脸孔、嘴角流淌着黑乎乎粘稠液体的爱菱正抓住自己的双脚,表情木然地死命向下拉。 心里暗暗叫苦,腹背受敌,还真是倒霉透了。 “滴答”——挣扎间,一滴红艳艳的液体落在自己手背上,煞是怵目惊心,骆柯忙仰脸往上看,只见鲜血正顺着叶析绷得笔直的手臂淌下来。 滴答…… 滴答…… 滴答…… 还在不停歇地继续滑落,叶析受伤了! 骆柯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根本腾不出手来跟鬼打架,更遑论帮助悬崖上的叶析,再坚持下去无疑会拖着他一起送命。 对自己来说,死不过是新生的开始,大不了再次投胎、换个人生。 可是,没有人魂和中枢魄的叶析要怎么办呢?他会有来世吗?即使有,他还能作为人类存在吗? 在这一瞬间,骆柯才猛然醒悟到,原来不知不觉中,叶析在他心中已经变得很重要,重要到他压根不愿意想象叶析魂飞魄散的情形。 望着叶析,他心里涌起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左手费劲地抽出别在腰间的银质小弯刀,轻轻柔柔地冲叶析微笑,温声说:“放手吧。” 叶析惊讶地瞪他,拼命摇头:“不!” “再坚持我们都会死的,不要做无谓的牺牲。”骆柯轻描淡写的语气,却仿佛千钧重锤狠狠砸在叶析心头,五脏肺腑痛得都快碎裂。 因为角度的关系,他看不到骆柯被爱菱拖住的情形,但感觉到他越来越重,拽着他的手臂绷得太紧,无法抑制地细细发着抖,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打退堂鼓,叶析怒道:“骆柯,你别胡说八道!” 爱菱的双臂就像铁箍,将骆柯双脚抱得死紧,简直要勒到骨肉里,痛得要命,他轻叹:“放手吧,对我们学道的人来说,生是死的起点,死是生的开端,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重逢。” 叶析感觉胳膊都快被抻断了,他还有心情讲什么道法,气得破口大骂:“重逢个屁!反正你不能死!尤其不能在我面前死!你要是想死,我就陪你一起摔死!” “你陪我一起死……算什么呢?”骆柯错愕,随即轻笑,“叶析,理智点。”他说着,指尖在叶析里手腕太渊穴上轻轻刺了下,叶析骤觉手腕一麻,不由自主松手。 眼看骆柯向下坠去,他脑袋嗡的一声,霎时懵了,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等他发觉时,已经朝着骆柯猛扑了下去。 虽然崖上有鬼魅守着,但叶析有莲花坠护体,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骆柯打算放开他后,自己在坠落时伺机将刀子当做岩楔,插入岩壁缝隙中,暂时稳住身形,再和下面的女鬼计较。 当然,这会很危险,简直跟自杀没什么两样。 眼前的处境,没时间、也没必要给叶析详细解释,岂料他不打招呼就猛扑下来,将自己紧紧抱住,强大的冲击力使俩人一齐向下直直坠去。 “你疯了?!”骆柯难以置信地叫,声音被呼啸的山风吹得支离破碎,回音在山谷间混响。 “我是疯了!”叶析咬牙切齿,“你要是想死,我就陪你一起摔死!” 骆柯瞅着他,眼睛里难得显出困顿,轻轻问:“为什么?” “我他妈哪知道为什么?”叶析是真的急了,粗口都爆出来,“反正我不能看着你在我面前摔死!要死就一块儿死!” 骆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几秒钟后,忽然弯眉笑了,眸光流彩,熠熠如星,轻轻眨了下:“别人看见我们的尸骨,一定会以为我俩是殉情的恋人。” “白痴才想跟你殉情!”叶析脸都绿了,这家伙,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真想干脆一脚踹飞他算了,免得留着他继续荼毒世人。 “放松点。”骆柯左臂挣扎着,想从叶析的禁锢中抽出。 “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较劲?!”叶析怒吼。 “我还不想自杀,你不放开我,我怎么自救?下面还挂着只鬼呢。” 叶析往下瞅了瞅,这才发现抱着骆柯双脚的爱菱,赶紧讪讪地放松手臂。 俩人还在急剧下坠中,骆柯瞅准时机,用尽全力将弯刀狠狠插入旁边山壁岩石缝隙中,同时双脚悠荡过去,踩在凸出的一块石头上,借以支撑。 要不然仅凭一把小刀,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他和叶析俩人的体重。 终于止住下坠的趋势,他轻轻吁出口气,这才感觉到后怕。 爱菱被他拖得重重撞在岩壁上,似乎毫无所觉,依然死命地往下拽他。 叶析低头,看眼黑乎乎、深不见底的脚下,吓得赶紧把脸埋进骆柯怀里。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骆柯简直要被他的举动逗笑了,摸出张道符向脚下弹去,口中念道:“乾坤敕令,诸神借法,诛鬼降魔,何鬼敢当,何鬼莫伏,速速归去,急急如律令!” 金色符光落到爱菱头顶,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道符完全没效果,骆柯讶异地喃喃:“怪了……” “怎么啦?”叶析闷在他怀里,含糊地问。 “她身上,没有死气,所以我的符咒对她根本没作用。” “什么意思?”叶析不解。 “意思就是她不是鬼。” “不是鬼?那是什么?” 一阵疾风吹来,爱菱的身子在风中急速摇摆,轻飘飘的,犹如疾风漫卷的书页。 骆柯心念一动,口中念动祈火咒,再次拈起道黄符向爱菱掷去,黄符落在她头顶。 微蓝色火焰猛地蹿起,燃起青烟袅袅,爱菱在火焰中急速抖动,转眼间便变成黑灰色的凌乱灰烬。 打着旋悠然飘起,很快被山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道谁弄的纸人式神,还挺厉害的。”骆柯冷哼,随后叮咛叶析,“抱紧点,我们要上去了。” “太高了,怎么上去啊?”叶析抬头仰望遥不可及的崖顶,胆颤心惊地嘟囔。 “你不相信我?”骆柯瞅着他弯眉笑,眉眼间满满的自信。 距离太近,他的笑容太魅惑,叶析心神一恍,不由自主点了下头。 骆柯笃定地微笑着,示意他转动身子趴在自己背上,然后小心翼翼在岩壁上寻找下一处落脚点和银刀能插入的缝隙,双脚交替,缓缓向上攀爬。 他虽然体力不错,但自打进入湘西后就觉得虚弱乏力,山壁又太过陡峭,现在背上还负着个人,本来是绝对爬不上去的,可是想到自己摔死了大不了轮回转世,而叶析能不能有来生就很难说了,只好咬紧牙关死撑。果然人在生死关头,是能爆发小宇宙的,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他终于背着叶析爬回崖上。 死里逃生,骆柯累得汗流浃背,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放慢节奏吸气吐气,这是迅速恢复体力的有效方法。 那些徘徊在附近的鬼魅,瞧见他们出现,齐刷刷后退,警惕地挥舞着爪子、不停嘶吼着,狰狞的表情象是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摆明在伺机而动。 “喂,你吃我豆腐想吃到什么时候啊?”徐徐吐出口气,骆柯稍微缓过点,就调侃叶析,“还舍不得起来?我快被你压背气了。” 叶析刚才吓得够呛,精神绷得太紧,骤然放松,手脚都软了. 被骆柯提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窝在他身上,登时羞得面红耳赤,尴尬地往起爬,谁知越着急手脚越不听使唤,在骆柯身上扭来扭去。 “你故意的是不是?”骆柯咬牙。 叶析愣愣地望着他,漆黑的瞳子一派纯真无辜。 “叶析!”骆柯喑哑着嗓音,表情很奇怪。 紧密相贴的下/身蓦然感觉到什么,叶析脸上腾地火山喷发,像被狠狠戳了一锥子,迅速跳起来,指着骆柯:“你你你怎么能……”他又羞又窘,实在说不出口。 “拜托,你那样动来动去的,是男人都会有反/应的好不好?”骆柯一脸——“你果然是白痴啊!”的表情。 “可可可你又不是gay!”叶析眼睛瞪得溜圆。 “谁说不是gay就不能被男人诱/惑?这是本能的生理反应好不好。”骆柯轻蔑地嘲笑,自语般,“也难怪,你本来就很迟钝,怪不得十八岁了连kiss的经验都没有。” 叶析小脸顿时变成熟透的西红柿,涨得通红,别误会,纯粹是被气的。 “别说废话了,让我看看你受的伤。”骆柯说着活动活动手脚,站起来,抓住叶析上下左右仔细梭巡. 见他喉咙处乌青的两个指印,胸口被地上的碎石划破好几道,t恤上染红了一大片。 这些还不算什么,左手上的一道裂口,血肉都翻了出来,露出森白的骨头。 没想到他伤得这么重,心里腾地涌起团怒火,骆柯脸色都变了,咬牙冷笑:“老虎不发威,居然真把我当成病猫!” 他慢腾腾转过身子,凤眼微眯,嘴角噙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直视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十几只鬼魅。 双足齐肩踏在八卦乾坤位上,双手交结,左右伸开,做了个天罡地网的起手式,口中念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三界内外,惟道独尊。 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洞慧交彻,五炁腾腾。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祈符,诛邪!” 冷冽的声音带着绝杀千里的森然味道,身后的树叶都抖了抖。 他用的是道家中有名的诛鬼降魔八卦绝杀阵。 阵如其名,犹如天罗地网,疏而不漏,被困在阵中的鬼魅,会被彻底绝杀,魂飞魄散,无法超生。 因为太过残忍,他学成以后还从来没用过,可见这次是彻底被激怒了。 伴随铿锵的咒语,数道黄符齐刷刷直飞过去。 符咒迸射出耀眼的道道恢弘金光,如密密编织的罗网,将一众鬼魅尽数笼罩住。 只听一阵霹雳啪啦的爆响,它们发出无比凄厉地惨叫,很快变成股股青烟袅袅散去。 叶析看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群鬼转眼间灰飞烟灭,呆怔片刻,猛扑过去,一把抱住骆柯,两颗乌溜溜的眼珠变成闪闪发光的桃形:“天哪,你真是太帅了!简直媲美林正英!”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自己还不如那个脸上褶子能夹死蚊子的老头子? 骆柯脸上霎时乌云笼罩,冷笑:“你要是想见林正英,我可以送你去地府,不用花钱买机票的。” “不,不用了。”叶析干笑。 骆柯哼了声,从背包里翻出旅行用的袖珍医药包,取出药水、纱布,扯过叶析受伤的左手,消毒、包扎。 动作相当麻利熟练,很快处理妥当,最资深的护士看见了都会自愧弗如。 叶析感叹:“骆柯,我真好奇,这世上究竟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骆柯想了想:“有一样。” 叶析虚心求教:“什么?” 骆柯一本正经地说:“生孩子。” 叶析笑着轻轻捶了他肩膀一拳:“你呀,口无遮拦。” 亲昵嗔怪的语气令骆柯心里像被猫爪子突然挠了下,微微的刺痒。 不过,他很快忽略掉了,收拾好医药箱,抽 出背包旁插着的半瓶矿泉水,调成符水递给叶析:“把这个喝了。” 看着眼前带着黑灰色沉淀物的浑浊液体,叶析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摇头:“不要。” 骆柯漂亮的脸孔倏然绷紧,慢吞吞问:“你说什么?” 他气场太强,叶析吓得后退两步,还是立场坚决地摇摇头,他宁肯每天见鬼也绝不要喝这种看起来就像刷锅水的东西。 “再说一遍!”骆柯眼瞳刷刷迸射出两道凌厉的寒光,逼紧嗓音,“我调的符水你敢不喝?!” “不喝不喝死也不喝!”叶析鼓足勇气,梗着脖子,逞强地嚷嚷。 本来以为骆柯会继续威逼恐吓,谁知他毫不犹豫仰头将符水一股脑倒进自个儿嘴里。 叶析愣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骆柯已经抬手“啪”地一道黄符贴在他脑门上,叶析半张着的嘴巴来不及合拢就根本合不上了。 他气呼呼怒视骆柯,总算体会到武侠小说里被点穴、连根手指都动弹不了是啥滋味。 对他喷火的眼神视若无睹,骆柯轻佻地伸出两指,抬起叶析下颚,嘴唇慢慢凑过来。 眼看着他的脸孔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放大,叶析心脏都快停摆了。 两片柔软肌肤终于彻底压下来,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水顿时全灌进了叶析口中。 唯恐他含着待会儿吐出来,骆柯堵住他嘴、用舌尖抵着叶析的舌头,往咽喉里送了送。 这,这简直比传说中的舌吻还刺激,无比真切清晰地感觉到那热乎乎的肉块在自己的口腔里伸缩蠕动,叶析脑子里轰地一声,彻底火山喷发,理智罢工、思维停摆…… 目的顺利达到,骆柯退后两步,揭下叶析额头的道符,淡淡瞟他一眼,满意地轻轻舔了舔唇角:“口感还不错。” 恢复自由身的叶析还没能从震惊中醒过神来,依旧保持着木立、僵住、石化……的状态,好半天才慢腾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又过了好半天,涨红着脸发出一声怒吼:“骆柯!我要杀了你!” 骆柯满脸同情地看着他,啧啧摇头:“迟钝到你这种程度,居然也能考上b大,真是没天理。其实你应该感激我,我眼光可是很高的,从不跟其貌不扬的人kiss,这次纯粹是为了帮你才破例的。” 占了他便宜,居然还敢嫌他其貌不扬……叶析气得头顶快冒烟了,恨不得一巴掌拍飞他。 可惜还有自知之明,晓得跟骆柯动武,就好比向鲨鱼挑战游泳,纯属活腻了自寻死路,所以这个念头只敢在脑子里转转。 “快走吧,再磨蹭一会儿,我们就得在悬崖边安营扎寨了。”骆柯看了眼手表,抬脚便走。 叶析恶狠狠磨牙,他深知:被压迫的农奴要起义绝不能徒逞一时之勇,而是要量力而行。 现实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形势比人强,他只好跺跺脚,气呼呼追上去。 俩人千辛万苦爬上峰顶。 天色更暗,笼罩在苍茫夜色中的赤柱峰,人迹渺渺,古树森森,阴风习习,说不出的黝黯可怖。 叶析紧随在骆柯身后,一步也不敢放松,他本来以为下山比上山容易,现在才知道,完全错了。 赤柱峰像倒插的剑柄,几乎是竖直的,根本没有缓坡。 沿着峭壁凿出的盘山道只有半臂宽。 盘山道另一侧,就是深不见底的山涧。 此时夜色渐浓,雾气沼沼,根本看不清楚脚下的路,只能提心吊胆地摸索旁边的山壁,战战兢兢往下走。 唯恐一失足就摔成肉饼,那可就要沦为某些飞禽走兽的盘中餐了。 体力消耗太大,神经又绷得太紧,不一会儿功夫,叶析腿肚子就开始打哆嗦。 看着脚下盘盘绕绕、仿佛根本没有尽头的山路,真是一丁点希望的影子都看不到。 在小餐厅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光了,饿得他头晕眼花,实在按捺不住,有气无力地念叨:“还要走多久啊?” 这还得庆幸,骆柯给他强灌的符水发生了效用,被鬼掐的部位都好得差不多了,左掌的伤口似乎也不怎么痛了,要不然他是绝对坚持不到现在的。 当然,叶析打死都不会承认符水的功劳。 “照你这比乌龟爬还慢的速度,我们天亮也走不出赤柱峰。”见他越走越慢,骆柯无可奈何地讽刺。 “我有什么办法,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叶析小声嘟囔。 “胆小鬼!”骆柯嘲弄,还是转身拽住他的手,“跟着我走,每一步都要踩稳。” 这家伙虽然嘴巴阴损、性格恶劣、为人懒惰、邋遢得要命、花心滥交、毫无节操……起码心肠还不算太坏,叶析暗暗嘀咕着,不自觉地咧嘴乐了。 只是……俩个男生手牵手走路,实在很别扭,感觉骆柯掌心的温度,鼻端飘进熟悉的清新沐浴乳味道,叶析觉得脸上直发烧,幸好现在的天色根本看不出来,要不然他可真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干咳一声,为了不让自己继续尴尬下去,他只好没话找话说:“你跟旷野关系很好吗?要大老远的坐飞机跑来参加他的订婚典礼。” “反正比跟你好很多。” “哼哼。”叶析不屑地嗤出鼻音。 “你妒忌也没用,从做朋友的角度来讲,旷野非常善解人意,从来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和你恰好相反。” 言下之意就是他很不懂事、总给别人惹麻烦? “我……”叶析不服气地刚想呛声,骆柯突然停住步子,转身一把捂住他的嘴。 叶析猝不及防,被憋得差点背过气去:“呜呜”怪叫着手舞足蹈挣扎。 “别出声!”骆柯低声警告,微侧着头,似乎在专注地聆听什么。 见他古怪的样子,叶析也竖起耳朵,屏息静听,这才隐隐约约听到身后的山路上传来模模糊糊的声响。 骆柯左顾右盼,瞄到不远处有棵还算枝繁叶茂的刺槐,扎根在岩壁里,茂盛的树冠却斜探出路面,他拖着叶析疾走几步,将叶析推到树冠后面,随后自己也挤了进去。 “你搞什么飞机?”挨得太近,由于身高问题,脑门不可避免地撞上他脸颊,叶析不满地抬手推骆柯——这姿势怎么看都像被占便宜的小女生在欲拒还迎。 叶析心脏怦怦乱跳,都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有走脚的先生,别出声。”骆柯压低嗓音说着,张开胳膊箍住叶析的腰,成功制止了他挣扎的举动。 虽然不明白骆柯的话,但习惯性的信赖还是使叶析乖乖安静下来。 腰部被搂,两具身/体自然而然紧密相贴,隔着薄薄的衣料,叶析清晰感觉到骆柯的温度和柔软肌/肤下包裹着的坚韧骨骼。 因为同寝室的缘故,他也曾无意中目睹过骆柯半/裸的模样。 和穿衣服时给人的纤瘦印象截然不同,其实他身材还蛮结实的,绝对属于挺拔健壮的类型,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好看得不得了。 发现自己神游到绝对不该想到的地方,叶析脸颊又开始发烧,心跳也越发紊乱了节拍,惟恐会被骆柯听到,他低着头,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 由于距离和角度的关系,俩人现在的姿势,就彻头彻尾变成了叶析被骆柯搂着腰,然后将头埋进骆柯怀里。 叶析从来没跟人这么亲/密接触过,理所当然的心慌意乱。 山路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叮铃铃……叮铃铃……”是铃声,很清脆悦耳,只是在此时此地响起,未免给人以诡异阴森的感觉。 “你是不是偷用我的沐浴乳了?”骆柯突然凑近,贴着叶析耳朵小声问。 他呼出来的热气被耳廓接收到,感觉得一清二楚,叶析觉得血液往脸上齐刷刷涌去,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不是也常用我的吗?” 骆柯纳闷地笑:“我随便问问,你紧张什么呀?又没让你付钱。” 叶析不是紧张,而是非常紧张,手心潮乎乎的,全是汗。 骆柯捏了捏他的腰,轻笑:“看不出来,还蛮细的嘛。” 这句话成功让叶析沦为水煮大虾,连脚趾头都红透了。 说话间铃声更近了,骆柯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嘘”了声,示意叶析别开口,其实他不这么做,叶析也绝对不会说话,他现在慌乱得要命,根本说不出话。 悄悄探出点头,透过枝叶的罅隙,叶析越过骆柯肩头,看见一个头戴青布帽、身穿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正慢慢出现在山路上。 大概是月中,一轮皎洁的圆月高高挂在山巅,所以眼前的视野还算开阔。 借着银白的月光,叶析看见,那男人相貌极丑,鼠眯眼、朝天鼻子、豁嘴。 左手持系红绳的铜铃,有节奏地一下下摇晃着。 右手擎着面挂着赤红色念珠的长条杏黄招魂引路幡,时不时沿途洒下把纸钱。 脚步迟缓地走过来,稳稳踩着石阶,口中絮絮叨叨地念着:“……人有人路,鬼有鬼途。 此处非尔安身立命之所,魂魄所系,故梦所依。 故乡父母翘首以盼,娇妻幼子倚闾望归。 尔当速速随我归去,丰城理当剑回,落叶自可归根。 天地玄黄,急急如律令。 人有人路,鬼有鬼途。 此处非尔安身立命之所,魂魄所系,故梦所依。故乡……” 叶析听得糊里糊涂,瞪大眼睛使劲瞧。 见他背上还背着个人,头戴覆着黑纱的草帽,将整个脑袋遮盖得严严实实。 身穿宽袍广袖的黑服,体型甚是臃肿肥硕。 直挺挺梗着脖子,脊背也挺得僵直,双臂缩在袖子里,怎么看这样子趴在别人背上都不算稳当,偏偏他连稍微的晃动都没有,就像根木桩戳着,一动也不动。 一张纸钱恰好从叶析眼前飘过,他依稀看到上面写着:“冥路买阴”几个硕大的黑色毛笔字,心里陡然咯噔一下。 等他们在拐角处消失好一会儿,骆柯才拽着叶析从树冠后走出来。 “那是什么人啊?怎么那么奇怪?”叶析狐疑地问。 “你真是福星高照,”骆柯挖苦,“第一次来湘西,居然就碰上赶尸。” “赶尸?!”叶析瞳孔猛然扩大,惊得差点没蹦起来,狠狠吸了口凉气说,“僵尸不是应该额头贴着张道符,自己伸直了胳膊蹦跶吗?!” “你鬼片看多了吧?”骆柯好笑地抬起指头点了他脑门儿一下,“那只是赶尸的一种。 其实赶尸还包括背尸、飞尸和缸尸,根据尸体状况的不同,选择不同的赶尸方法,这种背尸大都是身躯损毁,不能自己蹦跶的。” 正文 第45章 九 “哦,可是我们干嘛要躲起来?”叶析好奇地问。 “活人的阳气会冲撞到僵尸,一不小心就会发生尸变,就是所谓的诈尸。所以遇到赶尸,必须回避。” 骆柯看了眼天色,又说,“时间太晚了,我们今天没法通过赤柱峰,必须找地方投宿。” “这荒山野地的,哪里有人家?” 叶析的问话换来骆柯诡异的冷笑:“当然有的,不过不接待活人。” “什么意思?” 骆柯没回应,笑得越发神秘,令叶析心里毛毛的。 随着他七绕八绕,没过多久,前面宽敞平坦处,出现栋木制房子。 房前竖着根高高的黑漆木柱,柱子顶端挂着盏白色的防风纸灯笼。 高处风大,灯笼摇摇晃晃,烛火在里面明明灭灭的闪烁。 “就算再怎么没钱,也不应该用纸灯笼吧?这山上到处都是树,也不怕失火。”叶析诧异地说。 “你看清楚再说。”骆柯抬手敲了他个爆栗。 委屈地揉揉脑门,叶析使劲瞪大眼睛,瘆白的幽幽火光衬出纸灯笼上四个黑漆漆的大字——“僵尸客栈。” 像被冻住,他只觉得从脚底直往上嗖嗖冒凉气,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不是要住在这里吧?” 骆柯反诘:“不住这里住哪里?” “可,可是……” “有我这个正牌天师在,你怕什么?”骆柯白他一眼。 叶析哭丧着脸小声嗫嚅:“可你也不是每次都灵光的,坐巴士时居然连鬼都看不到……” 他应该庆幸,骆柯没听清他的话,还在径自往前走:“爱住不住随你,赤柱峰阴气很重,估计游魂野鬼不少……” 口中说着,他的脚已经迈进低矮的门槛。 叶析忙三两步蹿了过去,僵尸客栈可怕,一个人留下更可怕,两害相权当然要取其轻。 这家客栈年代很久远,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门板居然卸了下来,靠在灰突突的墙壁上。 里面光线很暗,老式原木柜台上,一盏煤油灯半死不活地燃着,有只飞蛾固执地绕着灯罩转来转去,不甘心地自寻着死路。 杵在柜台后面的老板是个六十开外的男人。 头顶稀疏,两鬓斑白,外貌极丑,满脸菊花似的皱纹,硕大的鼻子很像卷毛狮子狗。 听到脚步声,慢吞吞抬起头来,看到他们,露出吃惊的神色,冷着脸说:“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我们错过了宿头,没地方可去。 夜深露寒,还请老板行个方便,明日赶早我们就起程。”骆柯弯眉微笑,他外貌实在讨喜,每当露出这种甜美的蛊惑笑容,鲜少有人忍心拒绝。 老板果然迟疑,拖着迟缓的调子,为难地说:“你们是外地来的游客吧?不知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骆柯温声说:“不要紧,阳有阳关道,阴有阴间路,我们不会骚扰到其他客人。” 老板沉吟,将灯罩拿起,那只飞蛾终于如愿以偿落到火焰上,噗地一声燃起股青烟,变成具焦黑的小小尸体,“啪嗒”跌落在柜台上。 叶析皱起眉头,骆柯依然浅笑妍妍,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老板罩上灯罩,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他们一番,半晌,才缓缓说:“好吧,横竖今儿没有客人,就收留你们一晚,不过明日要赶早离开,我这里阴气重,你们多留,没有益处的。” “那是当然的。”骆柯爽快地答应。 老板没再说什么,从柜台后一脚高一脚低地迈着拖沓的步子走出来,原来他是个跛子。 引骆柯、叶析来到左侧第二间客房,老板倚着门框,示意他们进去。 像客栈里所有门一样,这间房的门板,也被摘下来,虚靠在墙壁上。 叶析感叹:“你们这里习惯不用门吗?看来民风很淳朴,都没有盗贼啊。” 老板愕然,望着他但笑不语,骆柯狡黠地弯了弯眉,慢条斯理地说:“门板后面是搁置僵尸用的。” 叶析赶紧往他身后缩了缩。 “不过,现在应该没有。”骆柯食指抵着额头好心的补充,“如果没有被走脚的先生遗漏的话。” 知道他在故意吓唬自己,叶析气呼呼剜他一眼,可惜乌溜溜的清澄瞳仁实在谈不上威慑,反而自动演绎出薄嗔的味道。 他的表情大大愉悦了骆柯,视线在室内徐徐扫过。 陈设很简陋,简直是太简陋了,木棱格子窗上贴着雪白的窗纸。 墙上涂的是颜色发青的白灰,估计有些年月了,满是斑驳的污渍,象是孩童顽皮时的信手涂鸦。 墙壁下面是张简单的原木床,说是床,其实也不过就几块木板和四根柱子搭成的,看起来就不太稳固的样子。 上面铺着浆洗得硬邦邦的土黄色土布被褥,令人联想起医院的太平间。 屋子正中央摆着木制的四足桌椅,桌上放着套粗瓷的茶壶茶盏。 他回头冲老板笑笑:“挺干净的……” 怎么能不干净?除了这几样起码的东西,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板扬着稀疏花白的眉毛问:“二位可需要用晚餐?” “有赤豆粥来两碗吧。”骆柯挑了个木凳懒洋洋坐下。 “我只要白粥!”叶析强调。 “不行,”骆柯摇头,“在这里必须喝赤豆粥。” 叶析气呼呼瞪他,觉得他是存心的,同寝室一年多,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喜欢豆制品,连豆沙包都不吃。 对叶析的怒气视若无睹,骆柯轻飘飘说:“赤豆有辟阴的功效,最适合你吃。” 老板闻言诧然,用浑浊的瞳子盯着他细细看了几眼,满是褶皱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意味深长地道:“我倒是白操心了,原来是个行家。” 听他也这么说,叶析不由得信了几分。 骆柯又转脸问老板:“今儿没有走脚的先生在客栈落脚吗?” 老板摇头:“没有。” “奇怪了……” “哦?” “路上我们遇到了走脚的先生。” “是嘛?”老板显然也有些意外,猜度,“或许他连夜赶路了吧。” “可能是吧。”骆柯手指插进头发里,若有所思,随口应道。 “对了,你们是游客吗?怎么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赤柱峰?”老板问道。 “我们是搭旅游巴士来的,路上出了点意外,耽搁了,只好滞留在这里。”叶析解释。 “旅游巴士?”老板诧异,“卧不库达这两年不太平,根本没人去那里,所以赤柱峰已经很久没旅游巴士经过了,你们乘坐的是辆什么样的旅游巴士?” “是辆蓝白相间的单层巴士,看起来挺普通的。”叶析回答。 老板微微变了脸色,急忙追问:“司机是不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普通话说得挺标准,车尾号是0489?” “是的。”答话的依然是叶析,他下车寻找被撞的苗族少女时,曾经仔细打量过车子。 老板同情地看着他们,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那辆车一年前出了车祸,掉下山涧,车上十几名游客和司机无一幸免。” 骆柯和叶析登时面面相觑,这才幡然醒悟,原来他们乘坐的竟是辆幽灵车。 骆柯从小见鬼比见人还多,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叶析却冒出了一身冷汗。 老板动作很麻利,一会儿工夫就煮了两碗热气腾腾的赤豆粥送过来:“我就守在前台,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就成。”他交待完,迤逦歪斜地慢腾腾走了。 眼前的赤豆粥煮得软软烂烂的,热气氤氲,弥散着豆香,叶析虽然不喜欢,但他折腾一整天,又累又吓,实在饿了,拿起汤匙,抿了一小口,小脸顿时皱成苦瓜,真难吃,黏糊糊的像浆糊,他愤愤地搁下汤匙。 “不许挑食!我们住在僵尸客栈,尸气重,多吃点才能避免阴气侵蚀!”骆柯呵斥,瞅着叶析满脸不高兴的样子,稍微和缓了语气,解释道,“先生在走脚前,为了辟邪,也都要在喜神口中放七颗赤豆的。” “什么是喜神?”叶析好奇地问。 骆柯不吭声,斜眼瞥瞥叶析面前的赤豆粥。 叶析虽然不情愿,可他知道骆柯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可恶性子,如果坚持不喝,还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法子逼迫自己…… 这么一想,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他喂自己喝符水的情形,脸登时红得无可再红,当然不仅仅是被气的,赶紧掩饰地低下头,捡起汤匙小口喝粥。 见他还算听话,骆柯心情大好,笑眯眯说:“你知道湘西赶尸吧?” “鬼片里见过。”叶析嘴里含着粥,含糊不清地说。 “湘西盛行的赶尸,其实是苗家白巫术的一种。 起源于苗族的祖先蚩尤,是一种可以驱使尸体行走的法术。 赶尸匠不能直接叫他们‘赶尸匠’,而是要尊称‘先生’,赶尸称为‘走脚’,至于尸体……”他狡黠地瞟了叶析一眼,放慢语速,“为了避讳,也不能直接叫死人或者死尸,而是要称为‘喜神’,就是死尸的谐音。” 叶析愣了愣,才问:“你的意思是,赤豆其实是放在死尸口中的?” “是啊。” 话音刚落——“噗”叶析含在嘴里的赤豆粥猛喷出来,他尴尬地起身,捂着变成花脸猫的嘴角:“我,我去洗把脸。” 正文 第46章 十 骆柯伸手拉住他,警告:“别去,这里阴气重,夜里不安稳,还是不要离开房间。” 叶析将信将疑地停住脚步。 骆柯站起身,摸出张湿巾帮他擦脸。 叶析被他猝不及防的亲昵举动吓得呆掉,心脏几乎罢工,忙慌乱地抢过纸巾:“我,我自己来。” 骆柯斜眼看他:“你怎么啦?最近有点奇怪哦。” “哪里奇怪?”叶析粗声粗气地反驳,慌乱地用纸巾在脸上一通乱抹。 “动不动就脸红,像受惊的兔子……” “我本来就容易脸红。”飞快地打断他的话,叶析坐回椅子上,顺手端起碗粥使劲往嘴里扒拉,口齿不清地嘟囔,“快吃吧,我困了,吃完早点睡觉。” “可是,”骆柯弯眉,细细地笑了,“你吃的那碗粥是我的。” “咳咳咳……”叶析再次被呛到。 “按照小女生的说法,这应该算是间接接吻吧?”骆柯托着下巴,慢悠悠说。 他满意地看到,叶析瞬间变成红烧蹄髈,连发梢都红了。 真是太好玩了,如果骆柯曾经怀疑动摇过,那么现在也无比确定,放过叶析是绝对正确的,这个小笨蛋越来越能愉悦他,远远值回票价。 *** 一夜无话。 次日早餐,俩人吃的还是赤豆粥,吃完饭后,叶析掏出几张钞票塞给老板,跟他道谢辞行。 “我劝你们最好原路返回,不要去卧不库达。”老板沉吟着警告。 “为什么?”叶析问。 “听说这两年那里不太平,游客、政府派来的医生,还有什么搞民俗研究的学者……曾经有几拨人想要进去,结果都发生了意外、死于非命。”老板叹气,“大家都传说那里有恶鬼凶煞作祟,后来就再也没人敢走近卧不库达了。” “怎么会这样?!”骆柯很吃惊,两年前他曾经随旷野去过卧不库达,记得那里山峦叠翠,云清岫灵,属难得的福祉之地,风水很好。 “谁知道呢……”老板摇头,“兴许是名字太不吉利了吧。” 离开客栈,走在通往卧不库达的山路上,叶析忍不住问骆柯:“老板说名字不吉利是什么意思啊?” “你真是问题宝宝,”骆柯丢给他个白眼,还是解释,“卧不库达是土家语,意思是‘惨死鬼’、‘化生子’集中埋葬的坟地。 这个名字本身似乎很不祥。但其实和‘见棺发财’的蓄意一样,并不是不吉。 所以这么多年来,卧不库达人杰地灵、山明水秀,没想到……”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那些人发生意外,兴许只是凑巧呢。”叶析猜度。 “或许吧。”骆柯当然不认同他的说法,但也不想继续纠结这个话题,淡淡应付,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下午三点多,俩人才抵达卧不库达。 远远便看见寨子口竖立著作为地界标志的高大黑色木门,形状颇像以前汉族人为贞节女子竖立的牌坊。 刚一踏进木门,周遭的温度骤然降下来。 天色也急遽转暗,昏沉沉的。 阴冷阴冷的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叶析缩缩肩膀,嘀咕:“有没有搞错?怎么突然就降温了?” 骆柯抬头,见寨子上方乌云漫涌,黑压压的遮天蔽日,仿佛风雨欲来。 他吸吸鼻子,微拧起好看的眉毛,空气中隐隐有股令人厌恶的血腥气味。 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恍恍惚惚,如同隔了层水波。 那种浑身乏力、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来了,他屈起手指,用骨节处使劲敲敲鼓胀钝痛的额角。 “怎么,”睥睨到他骤然发白的脸色,叶析担忧地问,“又不舒服了吗?” 根本没留意他的问话,骆柯心不在焉地盯着布满阴霾的天空,沉默了几秒钟,才自语般说:“不是意外。” “啊?”叶析愣了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里阴气很盛,的确是有恶鬼凶灵作祟。 还是怨念很深的恶鬼凶煞,所以走近的人会被煞气煞到、死于非命。”骆柯想起记忆中插在陶尼身上的桃木钉,心脏蓦然一抽,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啥?!”叶析错愕,茫然四顾,只见天空虽然布满阴霾,但触目所及,山峦挺拔、绿树绵延,绿意掩映中,间或探出吊脚楼飞扬的檐角。 这大山深处的寨子,给他以与世隔绝、恍若桃源的幽静感觉,完全没法体会到骆柯所说的——“阴气很盛”。 知道他不懂,又懒得多做解释,骆柯没再说什么。 俩人在密匝的林间蜿蜒穿行,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眼前豁然开朗。 山腹平坦处出现齐胸高的木栅栏院落,一眼看不到尽头。 有细细的丝竹之声从院内飘出来,非琴非瑟、非笛非萧,婉转幽咽,如泣如诉,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乐器演奏的。 叶析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向内张望。 只见两扇黑色木板门对着的,是栋气势颇为壮观的吊脚楼。 由主楼和两翼伸展开来的骑楼组成,看起来颇像汉字中的“凹”字。 吊脚楼前栽种着叫不出名字的各色灌木,零星开着淡紫色的小花。 娇嫩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象是摇头晃脑的孩子,煞是可爱。 他扭头问骆柯:“这里就是旷野家?” “是啊。” 叶析感叹:“他们家真大,房子也很漂亮。” “旷野的阿爸是苗王,也就是这个寨子的头领。”骆柯边说边推开黑木门。 “苗王?”叶析还以为这种称呼早就绝迹了呢,歪头琢磨的功夫,落在后面,忙三两步追上去。 丝竹声从院子的西北角传来,那里有片茂密葱翠的凤尾竹林,一直延伸到吊脚楼后面。 竹竿竹叶掩映间,一个少年倚靠着根碗口粗的竹竿,手执一片竹叶,正在吹着悠长婉转的调子。 脸孔大半被竹子遮挡,首先闯入眼中的倒是他横在唇边、执叶的手。 纤细修长,骨节匀称,半覆盖着杂绣艳丽花鸟图案的宽幅银色滚边衣袖,衬得葱白似的肌肤,越发细腻莹润。 听到脚步声,他慢慢转过头来。 细细的眉,盈盈的眼,一瞬间,叶析几乎以为见到了《魔戒》里的精灵王子。 他大概十八九岁,利落的短碎发,穿着一身传统的苗族服饰:左衽上衣、大脚长裤,领口、袖口、前襟和裤脚都刺绣着非常繁复鲜艳的花鸟图案。 身为男孩子,穿这种色泽艳丽的衣服,本来应该给人以太过花哨、难以接受的感觉。 可是,穿在他身上,居然说不出的适宜。 叶析看得呆住。 他还以为苗族人都长得黑瘦矮小,可面前的少年,虽然没有骆柯那种精致绝伦的漂亮,但清秀静雅,犹如块温润莹泽的羊脂玉,别有股令人着迷的韵味。 骆柯瞥到他紧盯着旷野,一脸的失神,双眼直发光,和旷野重逢的喜悦瞬间被不快代替。 他知道旷野是个很吸引人的男孩子,可从来没想过叶析居然也会露出这种花痴般的嘴脸。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毫不犹豫悄悄踩了叶析一脚。 突如其来的暴力换来叶析诧异愤懑的瞪视,这家伙,突然发什么神经? 骆柯在心里满意地哼道,总算回神了。 旷野视线始终停留在骆柯脸上,完全没注意他脚下的小动作。 水波涟漪的眸子轻轻眨了下,微微笑,笑容也是疏疏淡淡的,像清晨稀薄的雾气、夜晚清凉的露珠……脱俗清雅,令人有股心旷神怡的感觉。 “你来了。”清淡如水的声音,就像旷野的人一样。 欠起身,快步走到骆柯面前,他轻轻拥抱了下骆柯,“好久不见,大学生活过得好吗?” 叶析觉得诧异,旷野走路的姿势很古怪,当然不是难看,相反很好看。 腰肢款摆、娉娉婷婷,有种摇曳生姿的阴柔魅惑。 明明是很女性化的姿态,偏偏他做得自然无比,丝毫不会令人觉得扭捏。 难道他学过拉丁舞、习惯客串女步?叶析暗暗猜度。 “还好,没我想的那么无聊,”骆柯耸耸肩,似笑非笑地望着旷野,“恭喜你订婚,未婚妻一定很漂亮。” 旷野笑容瞬间变得有点僵硬,低低地开口:“你见过的,是爱菱的阿妹爱漓。” “……哦,”骆柯微怔了下,才说,“爱漓很可爱。” 默默瞅了瞅他,旷野将眼光移到叶析身上,含笑问:“这位是……” “你好,我是骆柯的同学叶析。”叶析忙凑过去自我介绍。 “幸会,我是旷野,”旷野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欢迎来到卧不库达。” 和眼睛看到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旷野的手冰凉冰凉的,根本感觉不到温度。 但骨骼坚韧,很有力度,透着阴冷凌厉的气势,双手交握时,叶析感觉掌心微微刺痛了下,似乎是被他的指甲刮到,也没放在心上,客气地说:“我是个不速之客,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呢?骆柯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旷野启齿微笑的样子很好看,唇线弯成漂亮的浅弧形,意味深长地盯着叶析打量,似乎对他颇感兴趣。 骆柯拧眉轻咳一声,问:“阿伯在家吗?” 旷野点头:“我带你们去见他。” 正文 第47章 十一 苗家的吊脚楼,底层大多作为牛羊圈或者仓房,堂屋和卧房则安置在二楼以上。 沿着外置的“之”字形旋梯,踏进主楼的堂屋. 里面是很普通的苗家堂屋布局,对着门的墙上,挂着幅阿布蚩尤呼风唤雨的蜡染画. 画下面,端坐着位传统苗服打扮的瘦小老人. 花白眉毛,一双精明睿智的眸子,炯炯有神,正将长嘴铜壶里的茶水缓缓注入茶盅。 听到脚步声,老人抬起头来,目光落到骆柯脸上,有片刻的停顿,随即放下铜壶,和蔼地微笑,只是眼神复杂隐晦,全无笑意,语气倒还算平静温和:“骆柯,你来了?” “是,两年不见,阿伯一向可好?”骆柯彬彬有礼地招呼,难得见到他这副正经的模样,叶析还真有点不习惯。 老人摇头叹道:“我这个年岁的老人家,还谈什么好不好的? 身子骨都不成了,不过是拖累年轻人罢了,思想也保守,跟不上时代……” “阿爸,您说什么呢?”旷野含笑打断他的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就是我最大的福气,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又扭头对叶析说,“叶析,介绍你认识,我阿爸旷昀,是这个寨子的头领. 阿爸,这位是叶析,骆柯的朋友。” 叶析赶紧上前两步,恭恭敬敬打招呼:“阿伯您好,我是骆柯的同学. 不好意思,来得太匆忙,初次见面都没给您准备见面礼。” “你能跟骆柯一起来,很好,很欢迎。”扫了他几眼,旷昀和颜悦色地问,“我刚泡了新摘的苦丁茶,你们要不要尝尝?” 叶析曾经陪父亲喝过苦丁茶,感觉比骆柯的符水还难以下咽,忙摆手拒绝:“谢谢阿伯,我不喜欢太苦的东西。” 他的回答换来旷野莞尔,接过话茬:“我记得骆柯喜爱桂花茶,叶析可以喝吗?” “嗯,其实只要不是太苦的饮品,我都能接受。”叶析笑嘻嘻说。 “那你们先坐下陪我阿爸聊聊天,我去泡壶桂花茶。” 旷野离开以后,旷昀陡然沉下脸,眼神也从隐晦变成阴鸷,冰锥一般直刺向骆柯,放慢语速,闷闷沉沉地说:“没想到你还会来卧不库达。” “不会发生值得您担心的事情。”骆柯泰然自若地拉着叶析在他斜对面的藤椅上坐下,轻描淡写地道。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相信?”旷昀板着脸,攥紧杯子,青筋暴露的双手清楚彰显出他的恼意。 “您信不信又与我何干?”骆柯挑眉,嘴角浮起轻佻的招牌笑意。 “你不要不识好歹!”旷昀气得眉毛都竖起来。 骆柯满脸真诚,很恳切地说:“阿伯,您也一把年纪了,别太大火气,小心气大伤身。” 他越是和颜悦色,旷昀越生气,怒道:“臭小子!我是好心劝你,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尤其不该带不相干的人来!” “是嘛……那还得多谢您的好心了。”骆柯浅笑着应道,挖苦的意思很明显。 相对他绵里藏针的寸步不让,旷昀的怒气就像狠狠挥出的拳头,全都重重砸在了棉花团上,根本是毫无着力点。 所以也就更为光火:“骆柯!马上带着你的同学离开卧不库达!要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们是旷野邀请的客人,如果您不想见到我们,请跟他说。”骆柯耸耸肩。 “你……”旷昀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叶析瞅瞅这个,瞧瞧那个,整个懵了,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正惴惴不安,幸好旷野终于端着茶壶回来了,打破僵窒紧绷的局面。 似乎不想让儿子发现自己的失态,旷昀迅速收敛怒气,转眼间又变身成脸上堆着和蔼笑容的慈祥长者。 终于知道什么叫变脸比翻书还快,叶析暗暗叹服,他不去当演员,真是浪费人才。 右手握壶把,左手扶壶盖,先斟给骆柯再斟给叶析,每杯茶不多不少恰恰八分满。 旷野干脆利落地表现了番斟茶的标准礼仪,热情地招呼道:“我们这里泡茶都用山泉水,别有番滋味,你们尝尝看。” 从斟茶的小细节可以轻易看出,他深谙茶道,想必泡的茶也差不到哪里去,可是经过刚才的事,叶析哪里还有心情品茶,端起杯子敷衍地喝了一小口,热热地滚下喉咙,浑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骆柯倒是慢条斯理地细细浅啜,毫不吝啬地笑着赞道:“不错,应该是雨前的新茶。” 被他口头表扬,旷野高兴得眼睛都闪闪发亮了,弯着眉说:“的确是新茶,我自己采的,你们要是喜欢,回去时带些。” 骆柯毫不客气宣布:“好哇。” 悄悄瞥了眼旷昀僵硬的笑脸,叶析恨不得找条地缝直接钻进去,没看见自个儿多不受欢迎吗?还要打包东西,连谦让都不谦让,真是太丢人了…… 他正在腹诽,楼下忽然传来脆生生的少女声音:“旷野在家吗?” 旷野不易察觉地微皱了下眉,走到堂屋正对着的楼梯栏杆旁,探头探脑向下张望,然后冲着站在院子里的人说:“你怎么来了?” 那少女愣是没听出他的不悦,唧唧呱呱回答:“我阿妈做了桂花糕,让我给你和阿伯送些过来。” 小女生特有的清亮语调,勉强跟银铃能扯上点边,带着情人间才有的亲昵娇嗔。 旷野下意识回头瞄了瞄骆柯,见他依然若无其事地慢悠悠品着茶,眸色不由得黯了黯。 随着咚咚咚上楼的脚步声,端着木制点心盒子的少女很快出现在堂屋门口。 看见骆柯和叶析,她愣了几秒钟,马上翘起嘴角笑了,左边脸颊浮现出个深深的酒窝,亲亲热热地招呼:“骆柯阿哥,你来啦?” 骆柯含笑点头,指着叶析介绍:“我朋友叶析。”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女孩走到叶析面前,大大方方伸出手,“我是旷野的未婚妻爱漓。” 叶析忙站起来,礼貌地跟她握了下手:“恭喜你们订婚。” 她年纪看起来比旷野要小些,眉目清秀,圆圆的脸庞,咧嘴笑时左边脸颊浮现出个酒窝,显得特别俏皮可爱。 皮肤有点黑,体态纤瘦,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五左右。 叶析知道,湘西当地人大抵如此,女子一米五算是标准身高。 听了他的话,爱漓再次愣了下,叹着气说:“你们还不知道啊?本来我们原定是明天订婚的,可是现在只能延期了。” “为什么?”叶析不解地问,骆柯也纳闷地瞅着她。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旷野接过话头,转脸问骆柯,“你还记得宋阿嫂吧?” 骆柯点头。 旷野叹道:“她儿子祖尔本来在市里做导游,结果突然出车祸意外过世了。 消息昨天傍晚才传来,所以我和爱漓的订婚日期只能延后。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手机关机了,我猜你们当时已经在飞机上。” 卧不库达还延续着苗族氏族部落的很多传统,譬如同一村寨的人,如同一个大家族,如果有人家里办丧事,那么其他人家就不可以同时办喜事。 遇到这种事,谁都没办法。 话虽然这么说,骆柯总觉得祖尔恰恰在旷野订婚前夕意外身亡,未免有些太过巧合。 “你们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 当做来苗疆度假,反正我们也挺长时间没见面了。”旷野讨好地冲骆柯笑笑,看得出来,因为害他白跑一趟,觉得很歉疚。 “好吧。”骆柯也不好多说什么,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了,旷野露出高兴的神气:“快到晌午了,一会儿我下厨,给你们煮几道地道的苗家菜。” “我帮你打下手。”爱漓热络地毛遂自荐。 “不用,”旷野笑着交待,“你先带他们四处逛逛,一个小时后回来,差不多就能开饭了。 虽然没有大城市里繁华,但卧不库达的自然风景还是挺不错的,叶析初来乍到,不妨看看。” “好哇。”爱漓爽快地答应。 赶了两天路,叶析已经觉得很疲惫,只想找张床躺下休息,可是见爱漓兴致勃勃的样子,初来乍到的,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拒绝。 四午夜惊魂 爱漓是个性格直爽热情的女孩子,一路上唧唧咕咕,讲述卧不库达和苗族部落的各种风土人情。 叶析听得津津有味,骆柯虽然早听旷野说起过,但也默默听着,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的意思。 “……对了,大山里没有讯号,手机是不能用的。 你们要想打电话,就用旷野家的座机打。 不过,因为山太高,线路维修困难,也都老化了,常常打不通。 反正深山里就这样,跟外面沟通不太方便。”爱漓叹着气提醒他们。 随后示意叶析向左边的岔路拐去,“那边有个瀑布,虽然不大,但是挺漂亮的,看过八三版电视剧《西游记》吧? 电视剧里花果山水帘洞的部分场景,就是在那儿拍的。” “哦?”听她这么一说,叶析顿时来了兴趣。 八三年拍摄的《西游记》,是他小时候的最爱。 三人沿着小路走了十几分钟,果然听到哗哗哗的水流声。 正文 第48章 十二 绕过一大片苍翠的竹林,便看到悬挂在对面山崖的瀑布。 果然不大,只有七八米高。 不过的确很漂亮,犹如一幅白色的幕帘,从对面山崖的洞穴口喷薄涌出,流泻而下。 直落到地面围着一圈灰白色石头的水潭中,飞溅起无数莹莹烁烁的水花水珠。 瀑布旁边长着些剑叶盈绿、酷似兰草的植物,弥散着淡淡的馨香。 “卧不库达泉水很清澈,只是矿物质比重较高,是烧不开的。 我们当地人习惯直接饮用,你们也可以尝尝,但不能多喝。 你们肠胃不能马上适应,喝多了会肚子疼的。”爱漓边说边用双手掬起些泉水喝。 叶析也学她的样子尝了一小口,咂咂嘴:“有点甜。” “是啊,比你们城里的自来水强多了。 湘西的山泉水没有污染,很干净,放一个月也不会出现水垢。”爱漓颇为得意地说。 骆柯显然对瀑布和泉水都不感兴趣,晃到水潭边,揪了把剑形的嫩绿叶子,细细打量:“这些菖蒲长得倒是挺好的。” “快丢掉它!”爱漓闻言,扭头看他,被吓了一跳,连忙冲他大声嚷嚷着警告,“菖蒲是有毒的。” 听她这么说,叶析赶紧蹿过去,一把抢下骆柯手中的叶子,远远扔了,又拽着他的手,在泉水里好一顿搓洗。 骆柯暗暗觉得好笑,见叶析满脸紧张,不禁又有点感动,所以任凭他瞎折腾,忍耐着没作声。 把骆柯的手都快搓破皮了,叶析才松了口气,埋怨道:“你也真是的,也不问问就什么都乱碰。” 骆柯既然识得菖蒲,当然知道它有毒,不过简单的接触还是不打紧的。 而且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菖蒲也是一味不错的药材,同时具有驱邪的功效。 他懒得跟叶析解释,任凭他唠叨,没做声。 叶析见他气色好点了,废话了几句,终于有心情打量周围的景色。 觉得很适合取景留念,便从背包里取出相机,对骆柯和爱漓说:“摆几个姿势,我给你们俩照相。” 骆柯摆手拒绝,叶析知道他不喜欢照相,也没勉强。 爱漓倒是难得有机会照相,一手叉腰,一手扬起,高高兴兴地摆了个茶壶式pose。 叶析帮她调整了下姿势,退后几步,调好焦距。 从镜头框架里看,天真浪漫的少女,笑容很甜美可人。 背后是飞流直下的湍急瀑布,如九天玄女垂落的雪白披帛,点缀着突兀出的几块嶙峋怪石。 仿佛画龙点睛之笔,分外醒目而显得别具一格。 咔嚓咔嚓连着拍了好几张,叶析将即拍即得的照片递给爱漓,她又是惊奇又是欢喜。 在落后偏僻的卧不库达,叶析随身携带的高端数码相机无疑属于奢侈品,爱漓连听都没听说过,笑得合不拢嘴,高高兴兴地招呼骆柯一道看。 骆柯顺手接过来,一张张翻看。 不得不承认,叶析拍照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选取的角度和光度调节处理的都很好。 刚要把照片递还给爱漓,眼前突然一恍,照片中的爱漓头顶蓦然多出张青幽幽的熟稔脸孔,轮廓跟她很相似。 眼睛、嘴角,同时流淌着黑乎乎的粘稠液体——爱菱?! 悚然一惊,骆柯手指一颤,照片纷纷扬扬洒落到地上,幸好没掉进水潭里。 爱漓赶紧一脸心疼地蹲下,挨张捡起来,仔细吹吹。 定定神,骆柯偏着头从她指间打量那些照片,爱菱的脸孔不见了,上面只有爱漓灿烂的笑容,难道刚才是自己眼花? *** 回到旷家时,晚饭已经准备妥当。 旷野的手艺居然很不错,碟碟盘盘摆满了整张桌子。 颜色搭配得挺漂亮,只是品种和数量都不太多,并且全都是素菜。 爱漓带来的桂花糕也整整齐齐码在釉蓝花边的白瓷盘子里,形状跟北方常见的绿豆糕差不多。 只不过个头小了一圈,颜色是脏脏的土黄色,叶析一看就倒胃口。 “旷野,你也太小气了! 好朋友来了,居然连只鸡都不舍得杀!”爱漓惊讶地叫。 旷昀不满地瞥了她一眼,粗枝大叶的爱漓压根没留意到。 旷野则抱歉地冲叶析笑笑:“我们湘西是公认的穷山恶水、土地贫瘠。 既不适合农作物生长,也没有足够的饲料喂养家畜家禽,所以动植物资源都很匮乏。 实在没有好东西招待,你们委屈点,将就吃吧。”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是真的哦!”爱漓不说话就憋闷得慌,笑嘻嘻插嘴,“所以湘西自古以来就是遍地土匪,正确来说,我们都是土匪的后裔。” “咳咳!”旷昀使劲清清嗓子。 “阿伯,您喉咙不舒服吗?要不要我给您倒杯茶?”爱漓关切地问。 “不用,”旷昀慢吞吞说,“你吃饭吧,多吃点。 叶析,骆柯,你们也多吃点,别客气。” “像不像凯瑞?”叶析端起饭碗,憋着笑,凑在骆柯耳边小声问,换来骆柯毫不客气的肘击和轻声呵斥:“吃饭!” 叶析撇撇嘴,低头往嘴里扒饭。 旷野把他俩之间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眼中蓦然闪过一抹阴冷狠戾之色,一闪而逝。 湘西本地产的灿米和北方稻米口感上有很大差异,米粒粗糙而硬。 叶析当然吃不惯,胡乱嚼嚼就逼自己硬咽下去,咽了几口忽然想到,旷野做了一桌子素菜,难道是因为他知道骆柯茹素? 既然是骆柯的朋友,知道也不奇怪。 由此可见,旷野很在意骆柯——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令叶析莫名觉得不太高兴。 “咳咳咳……”他想得太专心,结果饭粒不小心呛进气管里。 骆柯手疾一手将自己的汤碗塞给他,另一手攥成空心拳给他敲背,摇头晃脑地嘲笑:“见过笨的,没见过比你更笨的,十次吃饭有九次都会被呛到。” 叶析使劲灌了几口汤,勉强止住咳嗽,喘着粗气说:“都是我爸妈的错。” “为什么?”爱漓好奇地问。 “我嗓子眼特别细,总是呛到,你说难道不是他们的基因有问题吗?”叶析闷闷地说。 “哈哈哈……”爱漓笑得筷子都快攥不住了,“叶析,你真有意思。” 见骆柯若无其事端起叶析刚刚喝过的汤碗继续喝,旷野皱了皱眉,起身重新给他盛了碗汤递过去。 爱漓还在跟叶析聊天:“你跟骆柯阿哥感情很好啊。” “还好啦,我们是室友。”叶析因为刚才出糗,有点讪讪的。 “哦?我跟骆柯也曾经是室友呢。”坐回位子上,旷野微笑着说。 “这样啊……”叶析干笑着打哈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他觉得旷野好像意有所指。 旷野不动声色地给骆柯夹了根娃娃菜:“尝尝,我只用了点麻油,跟你喜欢的清煮油菜做法差不多,估计口感也会很像。” “哇!”爱漓大呼小叫,“你也太重友轻色了吧?! 你从来不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爱漓。”旷昀皱皱眉,出声警告。 “我说的是事实嘛,旷野以前对阿姐也没这么好过。”爱漓的抱怨不加思索地冲口而出。 旷野陡然沉下脸。 “我,我不是故意提起阿姐。”醒悟到自己说错话了,爱漓懊恼地吐吐舌头,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 “算了,吃饭吧。”旷昀淡淡开口。 可是气氛已经改变,迟钝如叶析也能感觉到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 自知闯祸的爱漓小心翼翼地东瞄瞄西看看,张张嘴巴就是不敢再出声。 旷昀也不开口,旷野勉强笑着打圆场,不时给骆柯和叶析布菜,总算这顿饭吃得不算太尴尬。 只有骆柯自始至终的平静如常,他本来也不是容易被人看穿情绪的人。 吃完饭后,爱漓自告奋勇收拾碗筷,旷野则带骆柯和叶析去客房休息。 旷家人口单薄,房间却不少,都在二楼。 旷野带他们拐进走廊西侧尽头,推开房门,招呼道:“骆柯,你还睡这间房,你以前住过的,应该会习惯,我带叶析去隔壁。” 骆柯摆手拒绝:“不用麻烦,我和他住一起就行。” 怔忪地抬眼瞅着他,旷野微微变了脸色,半晌才硬挤出丝笑容,轻声说:“俩人同房,不太方便吧? 而且床铺也不够大,叶析第一次来我家,委屈他就不好了。” “没关系,我们习惯了睡一块儿。”骆柯淡淡说。 旷野顿时像被噎住,好半天才强笑着说:“那好吧,我再去给你们取一床被褥来。” 见他体贴地掩门出去,叶析松了口气。 解下背包往地板上随手一丢,将自己狠狠摔倒在床上,满意地吁气:“呼……终于看见张像样的床了,这两天可把我累坏了。” 骆柯视线在室内徐徐掠过,悬挂在窗棱上的翠绿竹蜻蜓、书桌上崭新的暖水瓶、毛巾、光洁的杯子、床上干净整洁的被褥……处处彰显出主人的细腻和体贴。 经过两年的时光,房间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完全没有改变。 连他顺手搁在书桌上的一本书,摆放的状态都和当时一模一样。 他毫不怀疑,连页码都是他翻看到的那一页。 正文 第49章 十三 对这样用心良苦的旷野,说一点也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更多的,却是觉得困扰,骆柯微微蹙起了眉。 床头放着个倒扣的镜架,叶析好奇地顺手抓过来看,惊讶地叫:“喂!骆柯,你不是讨厌照相吗?!” 骆柯收回游走的视线,瞥了他手上一眼,马上认出那张照片,皱眉冷嗤:“关你什么事?” 叶析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盯着照片看了会儿,悻悻地挖苦:“你跟旷野很相配啊,拍的简直像情侣照。” 照片里的旷野勾着骆柯颈子,俩人头挨着头,很亲密无间的样子。 骆柯脸上的表情是叶析从未见过的轻松愉悦,笑意仿佛从眼角眉梢溢出来,他不禁有点妒忌旷野,居然能令骆柯露出这样温暖的笑容。 “你眼光挺好的。”骆柯漫不经心地哼道。 叶析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是说……” “那是我和旷野以前交往时拍的照片,的确是情侣照。” 镜框啪嗒砸在自个儿头上,叶析抓起来,揉揉泛红的脑门,眼睛瞪得溜圆,喃喃:“我记得,你说过,自己不是gay!” “我当然不是。”骆柯理直气壮地回应。 叶析瞪着他,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你刚刚才说跟旷野交往过……” “旷野那种男孩子,你不觉得,会让人不知不觉就忽略他的性别、被他吸引吗?”骆柯懒洋洋背倚着床柱,拨了拨半长不短的头发,慢条斯理地说,“男人我只和他在一起过,女朋友却交了一大堆,你说我可能是gay吗?” 听了这番话,虽然心里很不舒服,叶析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对男人来说,旷野的确有种模糊性别的吸引力:“所以他阿爸才讨厌你?” “是啊。” “既然知道他阿爸不欢迎你,干嘛还要来?”叶析抱怨,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你自个儿来也就算了,干嘛还拖我下水,害得我陪你看人家的脸色,真是误交损友。 骆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我在山洞里告诉你杀死的那个情敌,就是爱漓的姐姐爱菱。” “……”瞬间有缺氧的感觉,叶析使劲吸气,再吸气。 这,这消息未免也太震撼了。 “我讨厌麻烦,也担心真相会让我难以面对,如果的确是我杀了人,又或者……”骆柯欲言又止,声音低下去,“我逃避了整整两年。 可是,就算我再怎么想忘记,她的死毕竟存在,毕竟是事实。 就像扎在我心头的一根毛刺,不严重,却偶尔会隐隐作痛。 你明白那种感受吗? 所以我没办法再逃避下去,我必须亲手把那根刺拔出来,必须搞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析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也很体谅骆柯的心情,无论怎么劝说自己不在乎,可是又怎么能真的做到完全不在乎? 青春姣好的少女,死在菡萏初绽的年纪…… 伸手拉住骆柯的,专注地望着骆柯的眼睛,叶析认真地说:“不管真相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 骆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拜托,你这么说好像是在跟我告白,”他轻飘飘眨了下眼睛,“莫非你暗恋我?” “你真是比格格巫还格格巫!”叶析气得口不择言,狠狠摔脱他的手,脸上乍红乍白,瞬间变幻了好几种颜色,这家伙真是丝毫不值得同情,亏自己说得那么煽情,不感动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 隔着一扇门,旷野怀抱着床被子,眼中乌云翻涌。 “我不喜欢男人,不过如果对象是你的话,勉强可以试试看。”依稀记得,勾唇笑的漂亮男孩子,曾经漫不经心地说。 “就算没有爱菱,我们也不可能继续走下去。”男孩子轻慢地耸耸肩,满脸的无所谓。 “不要为了我跟你阿爸闹翻,不值得的。” “没办法,我觉得跟你比,好像还是女生更可爱些。” “我们分手吧。” …… 浮生若梦,往事犹如滚动的电影胶片,在脑海里徐徐闪过。 旷野仿佛又看见,k中校园里随风飞扬的落落梨花。 那漫天梨花雨中的俊美少年,在树下款款而立,微扬起唇角,浅浅一笑,竟比漫天飞舞的雪白梨花还要令人目眩神驰。 遇到骆柯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喜欢上一个同性,更加没想到,自己会爱得那么痴迷。 四年过去了,他现在还能清晰想起在k中初次见到骆柯时的情形。 那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他正站在讲台前做自我介绍:“我是来自湘西苗族部落的旷野……” 教室门被猝然推开,一个腰细腿长的男孩子慢悠悠晃进来。 九月初的朝阳,灿烂明媚,给他周身镀上层金色的稀薄光晕,晃得旷野眯了眯眼。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孩子也可以漂亮到这种程度,让人惊艳到几乎忘了呼吸。 然后,是小心翼翼的接近、千方百计的讨好,终于让他答应跟自己交往。 不是存心欺骗隐瞒,可是旷野根本没有勇气,跟骆柯坦白自己在家乡早已有了未婚妻。 他不敢,他害怕骆柯知道真相以后,会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 事实证明,旷野的担心是对的。 阿爸一次次来信催逼自己回家和爱菱合婚,迫于无奈,他只好破釜沉舟,哄骆柯跟他回家,跟阿爸摊牌,也向骆柯表明自己想和他厮守一生的决心。 结果,旷野没能说服阿爸,反而是阿爸说服了骆柯。 他毫不犹豫离开卧不库达,留给旷野一个义无反顾离去的背影。 无论旷野怎样苦苦哀求、苦苦呼唤,骆柯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像老旧照片模糊的剪影,骆柯身后,是卧不库达黑色的高大木门和层峦叠嶂的起伏群山。 苍凉而凝重。 都说在感情的世界里,爱得更多的那个就是弱者。 两年来,自己时时刻刻被回忆和思念煎熬着,无法自拔,而他呢? 依然过得很好,身边依然不乏有人陪伴。 是不是假如自己不写信给他,他都会忘了旷野是谁? 的确——本来就是被忘记了呢。 旷野咬紧了发白的嘴唇,分不清是爱还是恨的情感充斥在胸臆,像胀得满满的气球,简直要破胸而出。 他苦苦地笑了,恍惚有种大梦初醒的觉悟。 我记得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记得对你所有的情感,可是你呢?在你心中,可留有我的方寸之地? 死死抱紧怀中的被子,仿佛溺水的人抱住最后一块浮木,旷野眼神越发的阴冷。 *** 山里的夜晚,风很大,呜呜作响,象是无数鬼魅在凄厉哭号,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叹息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择床的缘故,叶析躺在床上,明明很困了,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被子大概白日里刚刚晒过,柔软地偎贴着肌肤,暖暖的,很舒服。 “你烙饼哪?”骆柯刚迷糊着就被他给折腾醒了,不满地抱怨,“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黑暗里,叶析瞪着溜圆晶亮的眼瞳,望着黑乎乎的棚顶发呆。 “要不要我帮你呀?保证你一觉到天亮。”骆柯打着呵欠阴笑,伸手在枕头底下窸窸窣窣摸索。 对他居心险恶的举动一无所知,叶析叹了口气,怅然说:“看见旷野,我忽然想起哥哥了。” “嗯?”骆柯皱了皱眉。 “旷野,他还喜欢着你吧?” “你问这干嘛?”没有摸到道符,骆柯决定,叶析再没完没了地骚扰自己睡觉,干脆直接敲昏他算了,还能省下张道符。 “哥哥在我心里是这世上最善良、最温柔的人,遇到乞丐就会翻口袋找零钱,看悲情剧都会掉眼泪…… 可是,这样的哥哥,却因为一段错误的感情沦为杀人凶手,自己也不得善终。”叶析自语般慢慢吐出口气。 “你什么意思?”骆柯不耐烦地说,“难道你担心旷野因爱生恨,杀了我不成?” “不是,”眼睛有点热乎乎的发痒,叶析使劲眨眨,“看着他,我想起哥哥,然后觉得爱情有时候也挺可怕的,”他勉强笑了下,“大概是这两天见鬼见得太多,我心里有点慌慌的,老是安定不下来,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原来他也感觉到了,骆柯心里咯噔一下,却不动声色地说:“你要是不想见鬼,我再给你弄碗符水喝,保证你跟鬼面对面撞上都没什么感觉。” “不用麻烦了。”叶析被他说得直起鸡皮疙瘩,赶紧搓搓胳膊。 “一点都不麻烦。” 害怕他真的付诸行动,叶析立刻捂嘴夸张地打了个呵欠:“唔,好困,不跟你聊了。” 骆柯并没想真的给他灌符水,见他吓得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敢动,不禁暗暗好笑。 装睡原来也挺难受的,尤其是鼻子很痒想挠挠的时候。 叶析强迫自己在脑子里数绵羊:一只、两只、三只……也不知道数了几千几万只,好歹算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有细细的乐声响起,然后是有人起床离开的声音。 此时他的意识已经很恍惚了,眼睛根本睁不开,怔怔忪忪地想,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吹奏曲子呢? 刚琢磨到这里,就彻底陷入了沉沉的梦境里…… 正文 第50章 十四 金碧辉煌的凌霄宝殿,脚下翻滚着白色的腾腾雾霭。 和自己长着同样脸孔的男子,被亮白色的捆仙索牢牢绑缚着双臂,跪在冰凉坚硬的汉白玉阶上,寒意直接渗进了膝盖的骨缝里,凉沁沁的。 手执白玉笏板的众位仙官神将端然肃立左右,都在睥睨着他。 叹息、同情、不解、难以置信、憎恶……当然也有人在幸灾乐祸,欣喜之色按捺不住的,溢出眼角眉梢。 “陛下!仙妖殊途,开阳星君与妖孽相恋,本已违犯天条,竟还敢将莲花精的元神精魄私藏在仙官宫邸,用仙露灵丹为它固本培元,炼出元婴,使它死而复生。 又偷偷将它送入昆仑山轮回台,让它下界为人,扰乱人间定数,其情可憎,其罪当诛!请陛下严惩,以正天规!”头戴紫金束发冠的白胡子老头义愤填膺,振振有词,胸前的白胡子激动得一抖一抖的。 他左边锦袍华带的俊美男子扑通跪到开阳身旁,重重朝着天帝叩首,朗声道:“启奏陛下,天地鸿蒙之时,开阳与日月星辰同生,在天宫当值千万年,从未有过丝毫差池,求天帝念在他初犯,网开一面。” “瑶光星君此言差矣,功过岂能相抵?擅自扰乱人间定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生灵涂炭、祸患无穷!开阳身为星君,竟犯此滔天大过,决不能姑息!”白胡子老头义正词严地反驳。 “陛下……”瑶光还待要再说,端坐在御座上,头戴旈珠帝冕、身着九爪金龙祥云龙袍的天帝厉声斥道:“瑶光务须多言,太白星君所言不错,开阳为了区区一只莲花精,屡次违犯天规,甚至不惜扰乱人间,朕若放过他,如何向三界众生交代!” 见天帝震怒,满殿仙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悄悄瞧着开阳。 肃然寂静中,他缓缓抬起头,一双盛着无限风情的眸子依旧淡然无波,翘起唇角,绽开抹懒懒恹恹的微笑:“万千过错,都在开阳。 开阳自知罪业深重,纵万死也不敢有丝毫怨怼。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求天帝放过莲花精,不要为难它,它既以入尘世轮回,再不是妖孽,求天帝让他得以安然往生。” 众仙闻言,齐刷刷瞪大了诧异的眼,瑶光无奈地摇头不已:“这个时候,你还要护着它?” 天帝气得手指发颤,指着开阳怒骂:“真是死不悔改!” “为它而死,开阳死而无怨。” “你你你……”天帝手指哆嗦了半天,厉声怒斥道,“既然你为了不知所谓的私情,连神仙都不屑做,朕就成全你! 来人,将开阳革除仙籍,打入凡间! 罚他轮回百世,哼,那只莲花精不是也要投胎吗? 就让那只妖精每一世,都死在自己至爱之人的手上。 百世后,看看那只妖精还会不会迷恋他,看看开阳会不会懂得悔悟!参透人间的情爱痴妄不过是业障!” “陛下!”瑶光急切地叫。 “朕意已决,爱卿务须再多言!”天帝厌恶地别开脸。 …… 叶析猛地睁开眼睛,心脏怦怦乱跳,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做了个非常奇怪的梦,梦中的场景好像是《西游记》里的天宫仙邸,真是太奇怪了。 都说梦是潜意识的体现,难道他潜意识里还记挂着骆柯在飞机上给他讲的故事,所以才做了这个乱七八糟的梦? 揉揉惺忪的眼睛,叶析翻了个身刚想继续睡,忽然发觉床前站着个人。 应该是骆柯吧? 难道他去厕所刚回来? 叶析不加思索地伸手摁亮床头的电灯开关,雪白的光线倏然流泻而下,叶析被刺得眯了眯眼,随后闯入眼中的景象令他浑身汗毛刷地根根立正,顿时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哀嚎:“骆柯!” 只见床前地上,伫立着一具陌生的无头男尸。 周围很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和面前的尸体。 “骆骆柯……”牙齿咯嗒咯嗒直打架,叶析哆哆嗦嗦抓向旁边,却抓了个空,骆柯不在。 奇怪,他去哪里了? 难道自己听到的脚步声不是做梦,他的确出去了,却始终没回来? 护身符不在,叶析吓得使劲往里蜷缩身子,屏住呼吸。 那无头男尸静静站着,动也不动,足足有几分钟,在叶析感觉里,却有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暗暗祈祷,既然尸体没有头颅眼睛,兴许看不见他,觉得无聊了,自个儿会主动离开。 岂料它呆站了一会儿后,忽然迈前一步,僵硬地俯下僵直的身子,双手缓缓伸向他。 那是双枯树皮般紫褐鼓胀的双手,带着死尸的阴森寒意,乌青乌青的指甲,足有半寸来长,指甲缝里渗出丝丝缕缕暗红的血丝。 头皮都炸了,叶析“妈呀!”一声惨叫,抄起枕头向无头尸体狠狠砸去,然后从它旁边翻身跳下床,慌里慌张拔脚就跑。 他没有看到,枕头毫无阻碍地穿过无头尸体,直接摔落到了地上,好像它只是空气般虚无的存在。 跌跌撞撞一路狂奔,叶析根本不敢回头,跑下吊脚楼,一直跑到竹林边才停住脚步。 战战兢兢回头看,还好,无头尸体没追过来。 抚着胸口长舒口气,叶析抹把额头的冷汗,这才感到脚底火烧火燎的刺痛。 刚才太惊慌了,他当然顾不得穿鞋,所以根本就是赤着脚跑出来的。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叶析气喘吁吁地摸索着,拔掉扎进脚掌的尖刺和各种乱七八糟的碎屑。 痛得眼泪都飙出来了,苦皱着脸嘀咕,来湘西以后不知道倒了什么霉运,总是受伤,并且天天见鬼。 “骆柯。”不远处的竹林中忽然传出说话声,不大,不过在安静的夜里依然听得很清晰,那人在叫:“骆柯”。 听到骆柯的名字,叶析登时大喜过望,他正在烦恼到哪里去找骆柯,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忙一跃而起。 使劲瞪大眼睛,尽量挑比较平整干净的地面,循着声音的方向小心翼翼摸过去。 幸运的是,没多久,他就看到了骆柯。 不幸的是,除了骆柯,还有另一个人。 竹丛遮挡住一部分视线,但叶析仍可看见骆柯和旷野正紧紧拥抱在一起。 月夜下,两个精灵般的美少年,相依相偎,画面唯美极了。 心里咕嘟咕嘟冒起酸酸涩涩的泡泡,叶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胸口闷闷的、拥堵得难受。 可他再不识相,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走过去打扰他们,只好蹑手蹑脚地退回去,竭力不发出声音。 *** 骆柯对叶析的出现一无所知,刚才他被竹叶吹出的曲调惊醒。 这是以前他和旷野约会时常用的暗号,所以循着声音来到了吊脚楼旁的竹林里。 刚走到目的地,还没等他开口,旷野就扔掉竹叶扑过来,将他死死抱住,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发着抖:“骆柯……骆柯……” 骆柯忍耐地默立半晌,才深吸口气,力气不大却坚决地推开他,轻声说:“别这样,我们两年前就结束了。 我今天来见你,只是不想你再继续错下去。” “骆柯……”旷野望着他,眼中的喜悦瞬间被悲哀替代,清雅淡薄的嗓音听起来分外凄凉,“我知道,当初是我阿爸逼你离开的,你也气我瞒着你爱菱的事。 可是,有件事我没骗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也喜欢过你,现在也喜欢着。”骆柯平静地说。 旷野欣喜地:“啊!”了一声,骆柯又说:“可我的喜欢和你的不一样,我把你当朋友来喜欢,而不是爱人。” 旷野脸上瞬间褪去血色,抖着唇角:“我有什么地方不好,都可以为你改。” “不是你的问题,”骆柯勾唇笑了笑,轻声说,“而是我没法安定下来。” “骆柯!” “你以前有爱菱,现在有爱漓,何必对我执着?” “不是的!”旷野急切地嚷道,又下意识压低了嗓音,“我根本不喜欢爱菱,也不喜欢爱漓,她们都是阿爸硬塞给我的,我只喜欢你……” 软软倚靠着身后一根粗壮的竹子,骆柯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眼瞳似乎也迷蒙了,静默半晌,轻轻叹息:“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虽然不能做情人,可我希望还是你的朋友。” “我不要做你的朋友!”旷野急促地说,“分开这两年,我更深切地明白,我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放弃你。 骆柯,不要离开我。”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哀求。 骆柯摇头,低声说:“你还不了解我吗?” 旷野僵住。 “你知道的不是吗?”骆柯随手扯下一片竹叶,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我不想放弃,根本没人能逼我放弃。 阿伯不能、爱菱不能、甚至你也不能,我之所以决定跟你分手,是因为我还不够爱你。” “……” “你知道两年前,你阿爸对我说过什么吗?” “骆柯……”旷野脸上全是忐忑。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骆柯点头,“他侮辱谩骂、威胁警告我。” “……”旷野白了脸。 “可我根本不介意。”骆柯淡淡吐出句话,“我夺走了他最珍贵的儿子,承受那些也没什么。” 他放低声音,又说,“听了他的话,我想了很多,你是卧不库达的下一任苗王,你有自己的责任,必须守在苗疆,做你该做的事,而我呢? 我愿意跟你一辈子生活在这贫瘠闭塞的大山里吗?” 他的声音太平静,让旷野有种绝望的预感:“骆……” “结果我发现,其实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我不愿意为了你放弃现代优渥的生活,或者说我还没爱你爱到可以为你做出那种牺牲的程度……这就是我决定和你分手的原因。 旷野,我希望我们以后还可以做朋友,很好的那种,你知道,”骆柯笑了下,“我一直都很欣赏你。” 正文 第51章 十五 骆柯丢掉手中的叶子,拍拍旷野肩膀,转身,往回走。 “骆柯!”旷野急切地伸手抓住他手臂。 骆柯转过头来,旷野专注地看着他眼睛,语气凄凉而哀伤,“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骆柯轻轻地、却不容置喙地挣脱他的钳制,嘴角逸出一丝淡漠嘲讽的笑意:“我曾经很喜欢你。” 不过,还不是爱。 他知道,旷野也知道。 眼睁睁看着骆柯跟两年前一样决绝的背影,在自己视野里毫不留恋地消失。 木然僵立了良久,旷野颓然跪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好半天,才发出一声近乎小兽受伤的凄厉哀嚎。 是的,他知道,那个人之所以离开,不是因为阿爸的反对,不是因为爱菱的存在,而是因为不够爱。 他抬头,望着眼前暗影迢迢的竹林。 有风掠过,竹叶飒飒作响,他攥紧了拳头,自语般喃喃:“骆柯,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放弃的。 阴狠凌厉的锋芒在他眼中闪过,他冷冷地、自嘲地笑了。 *** 踏进二楼西侧的走廊,骆柯一眼就看见叶析抱膝蜷坐在不远处,耷拉着脑袋,盯着油漆斑驳脱落的地板发呆,像只可怜兮兮的弃犬。 走近几步,他奇怪地问:“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坐在这儿干嘛?” 听到他的声音,叶析霍然抬头,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一下子跳起来,猛扑过来:“你终于回来了!” 不知道屋里那具无头尸离开没有,他不敢进去,已经在走廊里呆坐了半天,手脚都僵了,见到骆柯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 骆柯没防备,冷不丁地被他扑个正着,重重压倒在地。 脊背实打实硬撞在实木地板上,饶是他向来很能忍,也不禁痛得呲牙咧嘴,可把他给气坏了,咬牙冷笑:“你又发什么神经?!” 迎上他冷飕飕怒冲冲的眸子,叶析慌忙爬起来,又讨好地赶紧伸手将他拉起来,呵呵赔笑:“你没事吧?我是见到你太激动了。” “我没事,”骆柯甩开他的手,站稳,阴测测说,“不过,你会不会有事就很难说了。” 糟了,骆柯真的火了,叶析忙比比划划解释:“我睡到半夜,忽然发现屋子里有只无头鬼,你又不在……”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看见骆柯嘴角的阴笑又扩大了几分。 “你确认自己不是做梦?!” “当然不是!”叶析直着脖子喊。 “那好,你最好祈祷那只鬼还在。”骆柯说着噔噔噔快步走过去,一把推开房门。 事实证明,人要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里面别说鬼,连鬼影都没有一只。 看着骆柯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叶析欲哭无泪,就差指天画地的赌咒发誓了:“我没乱说,刚才真的有只无头鬼。” “很晚了,明天再跟你算账。”根本不理睬他的辩解,骆柯脱掉外衣,上床盖被睡觉。 “骆柯,你相信我啊……”叶析还在愁眉苦脸地嘟嘟囔囔,骆柯不耐烦地伸手拽住他,将他扑通拉倒在自己旁边,赤裸裸威胁,“你再继续啰啰嗦嗦打扰我睡觉,我就召来几只鬼陪你玩通宵。” 吐吐舌头,叶析赶紧往他身边蹭蹭。 不管怎么说,有骆柯在,悬着的心总算落底了,管它什么鬼,横竖有骆柯在前面挡着,比什么开过光的护身符都管用。 折腾大半宿,叶析也累了,闻着骆柯身上熟悉的沐浴乳味道,听着他轻轻浅浅的呼吸,很快睡着了,这回睡得特别踏实,没再做梦。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早餐桌上没见到旷昀父子,反而看见了爱漓。 她说旷昀身体不适,在房间里静养。 至于旷野,因为今天夜里,祖尔的遗体就会被走脚的先生带回来,所以他早早地去宋阿嫂家帮忙准备盛棺入殓的事宜,特意叫她过来煮早饭兼给他们当伴游。 叶析很高兴,比起曾经跟骆柯有奸/情、似乎到现在还纠缠不清的旷野,他更喜欢这个大大咧咧没心机的女子。 俩人很快相谈甚欢,唧唧咕咕没完没了,反而把骆柯晾到一边。 旷野忙到吃晚饭时才回来,理所当然,晚饭是爱漓做的,比旷野掌厨时丰盛多了。 不但有只瘦巴巴状若信鸽的小母鸡,还有一碟咸腊肉,熏得黑黑的,跟抹了锅底灰差不多。 叶析嫌恶地噤噤鼻子,干脆闷头吃白饭,来个眼不见为净,省得倒胃口。 来湘西才短短几天,他腰围已经暴瘦了一大圈。 早晨起床换衣服的时候,骆柯还嘲笑他越来越像竹竿,气得他半死。 吃完饭,骆柯和旷野、爱漓坐在大厅里闲聊。 旷昀因为身体不适,早早回房歇息。 叶析不愿意对着旷野,索性把骆柯揉成好几团的脏衣服、脏袜子都拣出来,和自己的一起拿到院子里,打井水洗了。 他还记得骆柯说过,晚上衣服不能晾在外面,会被鬼借去穿,所以在走廊里架起竹竿,抻抻平晾在那里,然后又回房铺好被子,才招呼骆柯回去睡觉。 旷野把他贤惠得不能再贤惠的行为,从头到尾看在眼里,脸色难免又阴郁几分。 白天跟爱漓逛了不少地方,还去了几户人家做客,脑袋挨在枕头上,才知道的确累了,叶析牢牢抓住骆柯的一只胳膊,准备好好睡一觉。 咳咳,虽然这个举动很让人汗颜,但是绝对不能怪他。 谁叫昨夜骆柯在他睡着的时候,跑出去和旧情人约会呢? 叶析不是很介意骆柯溜出去约会,可是他非常非常介意自己被独自留在房里时,有鬼夜访。 所以才会做出这个连他自己也觉得十分丢脸的举动。 骆柯当然反对被当成把手握着,使劲甩了几下也没能把他甩开。 叶析假装睡熟了,死巴着不肯放手,骆柯早已见识过他莫名其妙的固执,没办法,只好由着他。 牢牢抓着骆柯,叶析睡得特别香,谁知好梦正酣,忽然被刺耳的哭声吵醒。 他恼火地睁开眼睛,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尖锐凄惨,象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又象是受伤猛兽的哀号。 竟然不是做梦! 睡意登时不翼而飞,叶析忙掀开被子跳下床,趿拉着鞋跑到窗前。 用木杠支开旧式木格子窗,探出脑袋好奇地往外张望。 黑乎乎的暗夜里,依稀看见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影影焯焯,似乎聚集了不少人。 随着窗子打开,哭喊声越发清晰地钻进来。 骆柯也被吵醒了,揉着闷痛的额角,含糊不清地咒骂了句,懒洋洋爬起来,凑到叶析身边,也抻长脖子往外瞧。 模模糊糊的,见有个黑乎乎的人影正往大门口跑去,看身形体态应该是旷野,忙喊道:“旷野!出什么事了?!” 旷野听到叫声,扭头往他们这边瞄了瞄,略带懊恼地回答:“把你们吵醒啦?走脚的先生刚刚把祖尔的尸体带回来,马上要盛棺入殓,我得赶去帮忙,你们先睡吧,没事的。” 骆柯一下子联想起在赤柱峰上遇到的那个赶尸匠,忙说:“我跟你一起去。” “这……不太好吧。”旷野犹豫了下。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认识祖尔。” 见他坚持,旷野只好应道:“那好吧。” 骆柯穿上外套往外走,叶析当然不肯独自留下,万一昨夜那只无头鬼又来闲逛就惨了,于是理所当然的变成三人同行。 “怎么半夜三更办丧事啊?”叶析不停揉着直打架的眼皮,一路上眼泪汪汪的,呵欠连天。 旷野慢声细语地解释:“赶尸的规矩,是到达目的地前会事先通知家属,准备好衣衾棺木,等‘喜神’一到,立刻将寿衣寿帽给他穿戴整齐,装进寿木。 整个过程,都由走脚的先生来承担,绝对不允许旁人插手旁观。 因为僵尸接触到活人的阳气,会有‘惊尸’的危险,所以入殓必须选在三更半夜、阴气较旺的时候,待先生将一切安排就绪,死者装殓后,丧家才可以认领哭丧。” “原来死人也这么麻烦。”叶析感慨。 “是啊,人出生不容易,死得安然也不易呢。”旷野喟叹。 三人赶到宋阿嫂家时,里里外外已经围满了人,一口大红描花棺材横在院子正当中。 现在的情形,显然是已经到了哭丧的程序。 见到棺材,叶析就浑身不自在,说起来挺丢脸的,其实他挺害怕死尸之类的东西,连死鱼都不大敢碰。 他不愿意靠得太近,和骆柯远远站着。 隔着前面晃动的人影,看见红色棺木中横陈着具男尸。 旁边一个年过五旬的瘦小妇女被两个同样上了年纪的女人搀扶着,哭得死去活来,嗓音嘶哑,拼命往棺木那边扑:“祖尔……祖……尔……” 撕心裂肺地声声哭叫着,毫无疑问,她就是死者的母亲宋阿嫂。 距离她半米处,面无表情摆弄着香烛供果、相貌丑陋的中年男人,正是骆柯和叶析路上遇到的赶尸匠,依然戴着青布帽、穿着青布长衫。 棺木中,祖尔紧闭眼眸,面容平静,看起来不象是死亡,而仿佛只是在沉沉入睡。 正文 第52章 十六 “祖尔!祖……尔!我可怜的儿……啊!!”宋阿嫂的哭泣声钻进叶析耳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他想起在俞允泽葬礼上哭得晕倒的俞伯母,想起了她一夜间灰白的鬓角。 “宋阿哥走得早,宋阿嫂好容易把祖尔拉拔大,如今突然走了,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以后要怎么过活……真真是可怜……” “是啊……宋阿嫂命真苦……” “老天真是不长眼啊……” “……” “……” 身旁的人窃窃私语着,割掉的,不是自己的心头肉,除了说几句同情怜悯的话,又能怎样呢? 看着那个嚎啕大哭的老女人,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叶析只觉得心里涩涩的,眼眶热乎乎的发胀。 不由自主地瞥了眼棺木中的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紧闭着双眸,苍白的脸孔,显然已经被修饰过仪容,看起来并不可怕,只是双手紫胀,象是风雨摧残了千百年的古树皮。 “呀!”看清楚他的身形体态,叶析忍不住脱口惊呼。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不满地看向他。 “你又怎么啦?”骆柯皱眉小声问。 “他,他就是昨夜出现在房间里的无头鬼!”叶析压低嗓音,凑到他耳边说。 骆柯微微变了神色,走近几步,细细打量死者。 “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赶尸匠厉声呵斥,“离远点,诈尸你负责啊?!” “我负责又怎样?”骆柯挑着眉角,满不在乎地说。 “好大的口气,你想找死吗?!”赶尸匠语气很冲,恶声恶气警告,“如果惊了尸,大家都别想活!” 宋阿嫂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吵闹弄得愣住,停了哭声,张着红肿的双眼,愕然望了望骆柯,露出思忖的神气,迟疑地叫:“你是……骆柯?” “阿嫂,我怀疑祖尔的尸身有古怪。”骆柯温声说。 周遭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看表情,大家都不相信他的话。 “你不要胡说八道!”赶尸匠狞声道,表情阴狠。 “是不是胡说,验证一下就清楚了。”骆柯扭头对旷野说,“帮我找盆清水来。” “骆柯……”旷野为难地欲言又止。 “相信我。”骆柯笃定地说。 旷野直视他的眼睛,半晌,弯眉一笑,轻声说:“我当然信你。”转身吩咐旁边一个黑瘦的小伙子,“你去打盆水来。” 小伙子动作很麻利,很快端了盆清水来。 骆柯接过水盆,毫不迟疑就往尸体上泼。 瞧见他的举动,好几个人都失声惊呼,赶尸匠的脸色则倏然变得惨白,趁大家都没留意,悄悄向人群后退去。 “你做啥子呦?!”宋阿嫂哭喊着扑上来,那么大的力气,以至于身旁两个身强力壮的妇女都几乎拉她不住,嘶哑的嗓音因为气急,后面已经戛然失了声。 “你别急,先看看祖尔。”骆柯平静地说。 宋阿嫂懵懵懂懂地将目光转向棺中,顿时尖叫着捂住嘴巴。 其他人也都瞪大了眼,窃窃私语。 只见祖尔除了脑袋、手足,整个躯干都塌陷下去,似乎只余下两三根肋骨支撑着。 旷野走到棺木前,俯下身子,一把掀开衣料。 这回大家看清楚了,里面竟是纸糊的,就像给死人扎的纸人,用几片竹子做成简单的撑子撑着——这就是隔着衣服看起来像肋骨的东西,纸被水浸透,全都软软的糊成一团,躯干当然就彻底塌空了。 “先生……”宋阿嫂仓促地转身,这才发现,赶尸匠趁着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祖尔的尸身上,已经悄悄溜出了院子,正沿着山路跑远。 愤怒的村民哄地骂开了,忙不迭争先恐后追出去。 骆柯站在原地没动,随手捡起棺木前放着的贡品馒头,抡抡胳膊、晃晃手腕,左脚后退半步,摆了个便于发力的姿势,像掷铁饼那样猛扔过去。 他手上功夫极准,风干了的馒头又冷又硬,狠狠砸中赶尸匠后脑勺,效果不啻石块。 赶尸匠被打得顿时仆倒在地。 他反应还算快,痛得哎呦一声,马上跳起来,捂着脑袋继续狂跑。 骆柯又抓起个馒头继续丢,赶尸匠再次被砸到。 这么一耽搁,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已经成功追上他。 赶尸匠脑瓜很机灵,见根本跑不掉,索性也不做徒劳的挣扎了,转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直磕头,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哀告:“各位阿伯阿婶阿哥阿嫂饶命啊!小老儿也是没法子哟!” 愤怒的村民将他倒剪双臂绑成粽子,推推搡搡带回来,宋阿嫂边哭边扑过去死命地捶打他:“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把祖尔还给我!把我儿子还给我!” 旷野见她激动得气喘吁吁、手足直发颤,担心她悲伤过度经受不住,忙示意旁边的两个女人,将她连拉带拽,拖到一边竹椅上歇息。 自己走到赶尸匠面前,厉声质问:“你说,祖尔在哪里?到底怎么回事?” “不瞒您说,祖尔胳膊腿都断了,只能背尸。 爬赤柱峰的时候,小老儿实在走不动了,万般无奈才想出这个阴损的主意。 把他的脑袋手脚带回来,身子扔进了赤柱峰下边的山涧里。”赶尸匠眨巴着鼠眯眼,边说边小心翼翼睥睨他的脸色。 他话音刚落,宋阿嫂又哭着要扑过来。 “事已至此,杀了他也没用,”旷野拦住她,温声劝道,“叫他赶紧把祖尔的尸骸找回来才是要紧。” “各位活祖宗,”赶尸匠哭丧着脸,声音都抖了,“赤柱峰下边儿可去不得哟,那儿真真的闹鬼,你们就饶了小老儿吧! 小老儿也就是为了糊口饭吃,但凡有活路,也不会干这个赚喜神钱的营生!”说着,砰砰砰继续不停地磕头。 叶析听他连哭带嚎说得很凄惨,不禁有点心软。 旷野板着脸道:“你知道下面闹鬼,还把祖尔丢下去!简直是太可恶了。” 骆柯似笑非笑地搭话:“你不愿意主动下去也行,大不了把你丢下去嘛,正好和祖尔作伴,省得他在下面寂寞。” 赶尸匠顿时像被卡住脖子的兔子,张着豁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灰褐色的脸膛上淌出两道沟。 宋阿嫂歇息了大半天,又被喂了点水,这会儿精神了些,突然挣开扶着她的人,走到骆柯面前,扑通就跪下了:“骆柯,阿嫂知道你不是普通人,阿嫂信不过那个畜生,他趁机逃掉阿嫂也没办法。 别人又都没法跟他同去,你帮帮阿嫂,跟他一起去把祖尔带回来吧!” 叶析和旷野忙往起拽她,谁知她死死抱住骆柯的双腿,说啥也不肯松手。 “宋阿嫂,你别为难骆柯。 大家都知道,这两年,那条山涧里死了多少人,骆柯又不是寨子里的人,怎么能让他去犯险呢?”旷野叹了口气,“你别担心,还是我走一趟,一定把祖尔带回来。” “不行,你不行的,万一……”宋阿嫂使劲摇着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不行也得行啊,怎么着也不能让祖尔曝尸荒野。”旷野说着往起拉她,拽了好几下,宋阿嫂才勉强松开手。 为难地看着他,心里知道应该拒绝,可是又惦记儿子的尸骸,所以左右为难,只能不停地呜呜哭。 “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旷野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温声吩咐,“先把这个家伙关起来,明儿早上我和他一起去找祖尔。” “旷野!”有人紧张地叫。 “那条山涧可不能去哟!”有人哆哆嗦嗦劝道。 旷野摆摆手:“都别说了,我决定了,我想阿爸也不会反对的。” 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幕的骆柯突然开口:“你们别吵了,我去好了。” “骆柯!”旷野吃惊地叫,“你不知道……” 叶析心里也是一紧,不过他见识过骆柯的本事,所以还不算太担心。 骆柯打断旷野的话:“没关系的,我有分寸,你帮我准备些东西就行。”又扭头吩咐叶析,“你也别闲着,明天起早去采些菖蒲回来。” *** 因为心里有事,叶析睡不踏实,天才蒙蒙亮,就爬了起来。 骆柯睡相不太好,眉头紧皱,因为什么烦恼似的,弓着背,蜷着身子,被子卷在一边。 叶析扯过被子给他盖妥,掖好被角,才蹑手蹑脚地穿上衣服。 出去洗了把脸,被冷水一激,整个人顿时清醒了。 时间太早,整栋吊脚楼安安静静的,显然旷昀父子还在睡梦中。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早的了,没想到拐过竹林,一眼就看见爱漓坐在瀑布边的一块石头上,身体一动不动,似乎在专注地想着什么。 他挺喜欢这个粗枝大叶的女孩,所以高高兴兴打招呼:“爱漓!你起得好早啊!” 爱漓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听到叫声,吓了一跳,差点从石头上栽下去。 抬眼见是他,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勉强扯扯嘴角:“叶析,是你啊,你也蛮早的。” “我来采些菖蒲,你一大早坐这里寻思什么呢?”叶析随口问。 “……”爱漓沉默了。 “难道跟旷野闹别扭了?”叶析调侃。 “你也看出来啦?”爱漓苦笑,“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我。” 正文 第53章 十七 “怎么会呢?”没想到会引出这个话题,叶析只能装糊涂,尴尬地说,“你们不是快要订婚了吗?” 爱漓轻轻叹了口气:“我看旷野和旷家阿伯对我都不太满意,或许会取消婚约也说不定。” “不会吧?!”叶析知道,对苗人来说,婚约是很严肃的约定,他没想到俩人之间会变得这么严重,吃惊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爱漓是个有口无心的直性子,百般烦恼的事压在心里好久,又不能向父母和寨子里的人倾诉,难得找到听众。 听他问起,于是不加思索地一股脑说道:“旷野本来是我阿姐爱菱的未婚夫,和阿姐自幼定亲。 四年前旷家阿伯送他去b市读书,说是那里教育环境好些,做苗王也需要懂得很多东西、跟上时代的变化。 没想到,他这一去就是整整两年,连寒暑假都没回过家,也不知道在学校忙些什么。 后来还是阿伯觉得不对劲,三催四催,才终于把他给叫回来。 他是带着骆柯阿哥一起回来的,喏,我就是那时候认识骆柯阿哥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旷野这次回来以后,对阿姐突然变得很冷淡。 一次,我无意中听到他和旷阿伯吵架,说是要取消婚约,所以那段时间阿姐都很不开心。 更奇怪的是,退婚的事还没定下来,几天后的夜里,我阿姐突然失踪了。 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寨子里的巫医陶尼,大家都在背后议论,说他们两个私奔了。” 叶析蓦然怔住,只觉得打心底里嗖嗖直往上冒凉气,他想起骆柯曾经说过的话。 不论真凶是谁,他都可以断定,爱菱和陶尼,其实不是私奔,而是被杀害了。 “我阿爸阿妈一直觉得对旷野有愧。我倒是很纳闷,阿姐打小儿就很喜欢旷野,就算是跟他一时闹脾气,也不会和陶尼私奔吧?”没留意到叶析骤然发青的脸色,爱漓困惑不解地说。 “或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吧。”叶析干涩地开口。 “我也是那么想的,可是如果阿姐没跟陶尼私奔,她又去了哪里?”爱漓轻叹,顿了顿,她又说道,“前阵子,旷家阿伯来到我家,跟我阿爸阿妈提亲,我阿爸阿妈答应了。 阿姐失踪了两年,谁也不认为她还能回来,自己的女儿能嫁给下一任苗王,何况旷野那么出色,他们都觉得很满意。”她深吸口,“可是,我看得出来,旷野根本不喜欢我,但他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什么答应和我订婚呢?” 她烦恼地摇摇头。 如果没有亲眼见到旷野和骆柯拥抱的那一幕,叶析一定会安慰她,说她想多了,可现在,除了沉默,他根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阿伯也是,对我完全不满意。”爱漓再度叹气。 “既然这样,”叶析斟酌着问,“你为什么还要答应和旷野订婚?” 爱漓抬眼,幽幽地看着他:“我喜欢他啊,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那时候他是阿姐的,现在终于给了我拥有他的机会,我怎能拒绝呢?” “可是……”叶析踯躅。 “就算他心里没我,”明白他的意思,爱漓打断他的话,“那又怎样?不试一次,我又怎能甘心?” “……”叶析默然。 “知道吗?这世上最痛苦最无奈的事,就是你明明知道那个人不爱你,你却不能不爱他,就像飞蛾扑火一样。”爱漓低声说着,站起来,自嘲地笑了笑,“我还真是可怜。”她说完,慢慢走远了。 她背后,是飞流直下的湍急瀑布,银白如练,美丽得像一幅泼墨山水画,可惜清冷而毫无温度。 想起僵尸客栈里变成焦炭的那只小飞虫,叶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 卧不库达通往赤柱峰下只有条羊肠小道,非常险峻陡峭,骆柯把叶析采回来的菖蒲,和旷野帮他准备的一堆古里古怪的东西,都塞进背包里,然后自己背上,准备出发。 叶析当然死巴着要一起去。 他一旦执拗起来,骆柯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带上这根甩不掉的尾巴,旷野也要同行,结果被旷昀拦住。 骆柯也劝他:“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才闷闷地作罢。 骆柯不愿意带他们,纯粹是为他们的安危着想。 在骆柯记忆中,两年前将陶尼尸体丢下山涧的位置,恰恰就是祖尔被抛尸的地点,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某种蓄意? 难道卧不库达这两年阴气炽盛,是因为陶尼的冤魂在作祟? 但短短两年时间,他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何况,他已经被封印,又是谁帮他解开了封印? 骆柯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山路崎岖难行,三人行进很慢,走了差不多一整天,才抵达峰底。 四野空寂,正是夕阳无限美好的时刻。橘红的太阳像颗腌渍得透透的咸鸭蛋黄,欲坠不坠地悬在天边。 晚风挟带着凉爽的寒意,白日里的燥热减轻很多。 空气质量跟尘土飞扬的b市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令人格外心旷神怡。 叶析开始还不时和骆柯说几句废话,渐渐也不吭声了。 附近看不见树,触目所及都是贴着地皮生长的萎黄小草。 干巴巴的,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因为土地缺乏养分,这里的植物大都生长得很可怜。 两边的山壁也都是灰突突的岩石,景色单调而乏味,看久了,人就难免犯困,叶析本来昨夜就没睡好,越发提不起精神。 走着走着,走在最前面的赶尸匠突然停住脚步:“就,就在那儿。”他哆嗦着手指,指向前方。 叶析一个没提防,差点撞到他身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块怪模怪样的石头旁边,有一团白花花、血糊糊的东西。 走近些,看得更清楚了,果然是段躯干。 只是血渍早已凝结干涸,黑乎乎的蛆虫如淌水般,正从皮肤下蠕动着爬出来,都长着蚂蚁般的触角,身上有盔甲似的硬壳,也不知道有多少只,前赴后继爬个不停,看得人头皮直发麻。 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恶心的虫子,叶析愣愣看了几秒钟,转身狂吐不止,几乎连胆汁都呕出来。 这还得庆幸,因为不合口味,他早餐吃得很少。 骆柯倒是面不改色,摸出道黄符,乌哩哇啦念了几句咒语扔过去。 道符燃着微蓝色的火焰落在尸骸上,那些蛆虫哔哔啵啵脆响,很快变成了一小滩一小滩墨汁般的黑水。 赶尸匠看得目瞪口呆,睥睨骆柯的眼神里露出惊惧畏缩的神色,脚后跟悄悄往后蹭。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骆柯没搭理他,从背包里拿出菖蒲,全洒在尸骸上,然后又掏出旷野帮忙准备的伸缩性竹竿和麻绳,绑成副简易担架,招呼他过来帮忙。 赶尸匠磨磨蹭蹭走过来,俩人一起伸手,抬起尸骸,准备把它放在担架上。 谁知刚抬起来,赶尸匠突然变了脸色,“嗷!”地惊呼一声,猛然撂开手,跌跌撞撞转身,拔脚便跑。 尸骸重重摔回地上,骆柯这才发现,原来它下面竟然还压着具白骨森森的骷髅。 大半被赤色的土掩盖,上面恰好覆着祖儿的尸骸。 如果没有搬动尸骸,根本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骷髅头顶、脚掌、手心都钉着熟悉的桃木钉,骨架上则沾染了尸骸上落下的暗红色血渍和零星的碎肉块,看起来分外恐怖。 陶尼!这具骷髅竟是陶尼! 霎时手足冰凉,骆柯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恍惚,又模模糊糊地浮现起杀死陶尼时的情景,他使劲晃晃头,定定神。 “哇!”瞧见这一幕,叶析也大吃一惊,但他最近见鬼见得多了,胆子也大了不少,见赶尸匠正往来时的路上狂跑,气愤地说,“我去把他抓回来!” “算了,让他走吧。”骆柯摇头阻止,既然找到祖尔,赶尸匠在不在都没有关系了。他的行为虽然可恶,可是也罪不至死,犯不着死抓住不放。 叶析明白骆柯的想法,只是眼睁睁看着赶尸匠逃跑,心里多少有些不甘,无可奈何地咒骂了几句,虽然看见死尸,心里毛毛的,也只好过来帮忙。 俩人将尸骸稳稳当当放在担架上,骆柯又用剩下的麻绳将它跟担架牢牢绑成一体,往回走的路都是上坡,不这么做,尸体会从担架上滑下去的。 见叶析始终偏着脸,不敢瞅尸骸,骆柯笑道:“其实死尸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一堆僵固、等待腐烂的骨肉。” “谁说我害怕?”叶析抬眼瞪他,“我是厌恶,厌恶任何没有生命气息的东西。还有,我很讨厌死尸腐烂的臭味。” “那好办,下次遇到这种事,我带瓶香水来,你最喜欢的dior清爽型。” 叶析的回应是愤怒地呲牙。 俩人抬着担架,说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叶析不知不觉也忘了害怕。 走出没多远,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关节脆响。 扭头一看,那具带着桃木钉的骷髅已经站了起来,正摇摇晃晃向他们走来,吓得他哇哇大叫:“骆柯!” 骆柯当然也听到了动静,示意叶析放下担架,随后转身一道黄符飞过去,双手交叠,拇指和中指、无名指相抵,做了个镇邪的起手式,口中念道:“乾坤敕令,诸神借法,诛鬼降魔,何鬼敢当,何鬼莫伏,速速归去,急急如律令!” 正文 第54章 十八 那道黄符飘到骷髅胸前,竟穿过它骨架,轻飘飘飞了过去,然后悠悠然落到地上。 又失灵了? 骆柯愣了下,忙重新祭出道黄符,双指并拢,捏了个指诀,喝道,“乾坤借法,雷电俱行,弟子诛鬼降魔,请祖师爷借我降魔令,神兵疾火急急如律令!” 第二道黄符依然如泥牛入海,半点动静都没有。 骷髅上下颌骨咯嗒咯嗒叩击,咧得大大的,似乎在嘲笑他,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鸭子步,摇摇晃晃走来。 骆柯刷刷刷连着扔出数道黄符,可是根本没产生任何效果,不禁也有点着慌。 骷髅终于逼近,雪白尖锐的手骨,向他劈面抓来。 骆柯忙低头闪避,饶是他动作很快,胳膊上还是被抓出几道血淋淋的口子,伤口不太深,只是看起来有些狰狞吓人。 叶析见他在关键时刻居然又当机,又气又急,顺手在地上抓起块石头,冲到他前面,朝骷髅使劲砸去。 石头落在骷髅身上,跟抓痒差不多,根本没啥效用,不过却惹火了它,不再搭理骆柯,僵硬地转身向叶析扑过来。 叶析慌忙掉头就跑。 骷髅一下子扑了个空,猛地向前一蹦跶,双臂再次直勾勾抓来。 它脚下动作太快,探出的手骨一把就撕破叶析的t恤,耀目的红色灿烂华光陡然迸射出来,是他胸前挂着的莲花坠! 恢弘红光直射到骷髅身上,就像点燃了炮仗。 噼里啪啦溅起道道白烟,骷髅站立不稳似的,左摇右晃,上下颌骨咯嗒咯嗒响了几声,突然掉头就跑。 骆柯见状,拔足便追。 “骆柯!骆柯!”叶析忙不迭地喊了几声,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顾不得搭腔,骆柯连头都没回。 叶析跺跺脚,只好无可奈何地尾随着他追过去。 骷髅快得像一阵风,骆柯速度也不慢,转眼间就没了他俩的踪影。 这可苦了叶析,在后面没头没脑地一通猛追。 虽然没有岔路,但他也不晓得那只骷髅会不会沿着道路跑,只能先追着再说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双腿都直打晃了,眼前阵阵发黑,叶析开始担心,那一人一只骷髅或许真的没走正常路,天晓得拐到哪里去了,才终于搭上骆柯的影子。 叶析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没追丢就好,否则这荒山野地,他人生地不熟,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别说找人了,不把自己弄丢了就不错了。 触目所及,前方是片陡峭高耸的山崖,呈半月环形。 在夕阳余辉中闪烁着鳞鳞金斑,巍峨耸峙,直没入云霄。 令人油然产生一种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感。 山崖下是片茂密葱郁的竹林,骆柯就站在竹林前,而那具骷髅已经不见了踪影。 叶析上气不接下气地在骆柯身边停下,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双手拄着膝盖,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粗气,才颤巍巍问:“你,你干嘛……穷追不舍?捉鬼……捉捉上瘾了?” 骆柯翻了翻眼睛,说:“你以为我想啊? 看到骷髅上的桃木钉了吗? 那是苗疆黑巫术中最恶毒的五心锁魂术,就是把屈死的冤魂封印在尸骸中,让它永远不能投胎转世。” “这么说……”叶析想了想,露出不忍的神色,“它也挺可怜的?” “你同情它也没用,五心锁魂术最大的缺点,是把灵魂封印的同时,怨气也封印在躯体里,得不到纾解。 随着时间推移,这股怨气会越来越大。 我想,这两年卧不库达出现的悲剧,大都和它的怨气作祟有关。 现在骷髅染上了枉死之人的尸血,加上它本身的怨气,毫无疑问,已经变成恶煞,如果不把它除掉,会害死很多人。” “那,我们能用莲花坠收拾它吗?刚才它好像是被莲花坠吓跑的。”叶析想了想,提议。 骆柯摇头:“吓跑它容易,除掉它就没那么简单了。” “啊?”叶析觉得,如果骆柯说不简单,那就一定很不简单,忙问,“那我们呢怎么办啊?” “走一步算一步吧,先找到它再说。”骆柯叹了口气。 “可是,这么大的地方,谁知道它躲哪里去了?”叶析抻着脖子东张西望。 “我当然有办法,你以为我天师传人是假的啊?”骆柯不屑地白他一眼。 叶析强忍着没反驳,没用刚才道符失灵的事堵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像骆柯这种小心眼的人,还是少惹为妙。 骆柯当然不知道叶析脑袋里转的无聊念头,盯着竹林瞧了一会儿,祭起道黄符,左手托着右手手腕,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喝道:“起!” 黄符燃起簇幽蓝色的火苗,轻悠悠飘入竹林中。 “跟着它。”骆柯说着,率先钻进了竹林。 道符像走迷宫一样,在竹林里七拐八拐,叶析都快被它转晕了。 漂移了大半天,它才停在空中不动了,几秒钟后晃晃悠悠落到地上。 骆柯蹲下,在道符落处抓起把土,捻了捻,摇摇头:“不是这里。” “你在找什么啊?”叶析好奇地问。 骆柯没吭声,站起来,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又往左边走出七八米左右,再蹲下抓把土捻捻。 如此几次后,已经距离石壁很近了,他自言自语般说:“是这里了。” 说完拔出腰间的银质小弯刀,往地上用力扎了一下,拔出来递给叶析看,结果叶析登时恶心得脸都绿了,脱口问道:“这,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臭?” 刀尖象是在什么东西里蘸过,正滴答滴答淌着黄浊粘稠的液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 “是尸油。”骆柯脸色有点难看,“这土里渗满了尸油。” “尸油?”叶析问道,“难道下面埋着尸体?” 骆柯点点头:“嗯,而且是很多具尸体。” 听说脚下埋了很多尸体,叶析顿时有点毛毛的,小声嘀嘀咕咕:“这,这儿,该不会是旷野他们寨子的墓地吧? 他们的殡葬习俗还真奇怪,用什么走脚先生赶尸也就算了,居然连墓碑什么的标志都没有。还一堆人葬在一起,他们都不祭祀先人吗?” 骆柯脸色更加难看:“要是墓地就好了。” “什么意思?”叶析迷惑不解。 “这里绝对不是墓地,而是附近有养尸地。还是养血尸的,这回麻烦大了。” 叶析听得糊里糊涂,虚心求教:“什么是血尸啊?” “你最好祈祷这辈子都没见过它。”骆柯说,“你跟我进去,除了拖累我,一点用处都没有,还是在这里等我,我自己去找它。” “想都别想!反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叶析一口否决。 “叶析,”骆柯皱皱眉,“你不知道,血尸和一般的恶鬼凶煞不同……” “我知道很危险,我也知道自己很没用,除了拖累你什么忙都帮不上,可是,正因为有危险,我才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叶析斩钉截铁地说。 “你又犯什么拧啊。”骆柯哭笑不得。 “我就是这么别扭的人。”叶析气哼哼说。 骆柯想起他跟自己一起跳崖的情形,知道除了打晕他,现在根本没别的法子能摆脱他。 可是,他又不能打晕叶析,在这种阴气炽盛、不时有鬼魅凶煞出没的地方打晕他,无疑会害死他。 沉默了一会儿,骆柯没再说什么,伸手拉着叶析默默往前走。 穿过茂密的竹林,后面就是斧凿刀削般竖直的岩壁。 仿佛鬼斧神工,岩壁上竟雕琢着一朵无比巨大的莲花,仅一片花瓣就有七八米长。 更令人震撼的是,这样一幅宏伟的浮雕,居然能雕琢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简直呼之欲出。 明明是很坚硬冰冷的岩石,却给人以柔软妩媚的感觉。 宛如一位身姿婀娜的少女,娉娉婷婷,摇曳生姿。 莲花上方,是夜晚的天空,有弯弯的眉月和漫天星子,在这些星子中,北斗七星分外鲜明的凸显出来。 叶析惊得目瞪口呆,止不住的心旌神摇,半天才喃喃:“太美了!简直是神的艺术品!” “你形容得没错,的确堪称神迹了。”骆柯仰望着石雕,淡淡说,“看它纹络的风化程度,起码有数千年的历史。” “天!你不是说真的吧?”叶析有充分的理由表示怀疑。 几千年的时光,足以把沧海变成桑田,而这石雕居然还能屹立不倒。 骆柯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莲花,神情渐渐恍惚,心里突然涌起古怪的熟悉感觉。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伸手在石壁上摸摸索索,搬动斜上方的一片莲花瓣。 只听吱扭扭的沉闷响声,眼前的石壁竟然向内慢慢开出个石门。 石门足有三米多高,宽约一米,里面暗沉沉的,看起来是个深不可测的山洞。 “暗门?!”叶析再次瞪大了眼,连吸了几口气,“你说,那些雕刻起码有数千年的历史?” “是啊。” “那时候的古人,能做出这样精巧的机关吗?”叶析质疑。 “为什么不能?”骆柯反问,“几千年前的人类既然能造出金字塔、万里长城、宙斯神像、巴比伦空中花园……这种暗门当然也不在话下。” 正文 第55章 十九 “可是,”叶析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怎么知道,莲花上有打开暗门的机括?” “我不知道。” 叶析刚露出“信你才怪”的神情,骆柯又说,“我只是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装置。” 叶析再次张大了嘴巴。 “或许在什么古籍文献里看到过吧,”骆柯浑不在意地说,“你也知道,我本来就很喜欢看那些东西。只不过,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是哪本书里写的。” 他耸耸肩,从背包里掏出两支手电筒,递给叶析一支,“算了,反正也不重要。进去看看,里面应该就是血尸的巢穴。” 他说完,率先踏进山洞。 阴冷的气息顿时扑面袭来。 叶析好奇地瞪大眼睛,只间穹形洞壁上布满了湿滑的暗绿色苔藓。 潮乎乎的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子植物霉烂腐败的味道,非常刺鼻。 脚底下也湿漉漉的,有些地方,还渗着水。 骆柯也屏住了呼吸,想到这里的的一切,已经存在了数千年或者更加久远的时间,他就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不单单是敬畏或者惊奇,还有诡异的兴奋,好像这里面隐藏着某个值得他挖掘的秘密。 越往山洞里走,光线就越昏暗。 手电筒的光束,只集中在眼前,再远一点,就完全发挥不了作用了,似乎被黑暗彻底吞噬了。 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湿滑甬/道。 呈现出逐渐下倾的趋势,仿佛在慢慢沉入地底。 两边的洞壁上,浮现出形态各异的钟乳石。 有的像竹笋,有的像蘑菇,有的像花瓶,有的像皇冠,还有的像古装仕女…… 叶析看得连连惊叹不已,他想起美国“海/盗一号”火星探测器发回的人脸照片,当时震惊了全世界。 许多人都猜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火星人”建造的类似埃及斯芬克斯像的建筑,是火星远古文明留下的历史遗迹。 而实际上呢?照片中清晰的人脸,不过是座石山罢了。 果然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最匪夷所思的。 叶析凑近洞壁,仔细瞧那些钟乳石。 不只是形态各异,它们的颜色也是异彩纷呈的,有黄色的、蓝色的、红褐色的、黑色的,还有绿色的。 他化学学得还不错,知道各种金属元素的混杂或者有机物、粘土矿物都有可能影响钟乳石的颜色。 譬如蓝色的是铜盐、红褐色的是铁氧化物、黑色的是碳化物,绿色的是氯化物…… 彩色的钟乳石是非常非常漂亮的,叶析越看越入神,视线冷不丁对上洞壁中的某样东西,登时吓得“妈呀”一声惨叫。 极度惊慌中,连手中的手电筒都扔了。 那是颗浮雕的骷髅头。 突兀在石壁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眼窝处有两颗黑白分明的球体,象是活生生的眼珠。 当然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钟乳石,生动逼真得比刚才他们撞见的那个骷髅,还像骷髅。 难道是真的髑髅(附注:1)? 可它怎么会嵌进石壁中? 既然血肉已经腐烂光了,眼球又怎么可能还存在? 叶析汗毛都竖了起来,双腿发软,差点瘫在地上。 “怎么啦?”骆柯听到他的叫声,扭头问道。 叶析话都说不出来了,战战兢兢指着对面的骷髅头,手指直发抖。 “瞧你那点出息,瞧见什么了,就把你吓成这副鬼德行?”骆柯轻蔑地嗤笑。 叶析兀自直勾勾地和那个骷髅头的双眼,彼此对视。 骆柯走过来,凑近瞄了两眼,满不在乎地说,“哦,是用羊脂玉和徽墨做的,别说,挺逼真的。” 原来是假的,叶析松了口气,抹把脑门,全是冰凉的冷汗。 他定定神,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又疏忽变了脸色,声音抖抖地问:“骆骆柯,你你刚才说洞外的浮雕起码有数千年的历史了。” “唔。” “可可是徽墨才出现几百年吧?”叶析都快哭出来了,几千年历史的石雕和几百年材质的艺术品同时出现,这也太不科学了。 对于这一矛盾现象,骆柯也浑然不解,耸耸肩:“你把我考倒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俩人越往山洞里走,越觉得奇怪。 洞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精心雕琢的髑髅,都嵌着活灵活现的眼珠,玉石、珍珠、玛瑙……材质五花八门,年代也迥异。 因为自幼学道的关系,骆柯一直很喜欢历史,对古董和古籍都颇有研究。 在他看来,这些眼珠,仿佛标志着数千年人类文明和技艺的更迭。 他困惑地蹙了蹙眉:“好像每隔百年左右,就有人进入山洞,在洞壁刻下髑髅,镶嵌入不同材质的眼球。 更奇怪的是,看雕工、布局和笔法……”他欲言又止地顿住。 “怎么?”叶析问。 “分明是一个人做的。”骆柯慢慢说道。 “难道有个人活了数千年?还不停地在山洞里留下记号?”叶析觉得这种说法也实在太匪夷所思了,简直到了荒唐可笑的程度。 “你不信就算了。”骆柯白了他一眼。 叶析不是不信他,只不过从理智的角度讲,实在没法接受。 俩人又走了大概三四十米远,洞内逐渐变得宽敞,差不多有二十几平方米的房间大。 正中间横着一口三米长的石头棺椁。 冷不丁瞥见,叶析“哇!”地叫了一声:“骆柯,这里有棺材!” 骆柯支着手电,将光束投在棺盖上。 只见上面画着朵似日轮形状的红花,没有叶子,隐约在哪里见过。 叶析还在歪头回忆,骆柯已经低声说:“是食人花,这里的确是养尸地。” “食人花?”叶析悚然一惊,脱口道,“该不会又跟路飞扯上关系吧?!” “很难说。”嘴里虽然这样说,其实骆柯心中已经笃定,路飞身上的食人花,肯定和这个血尸洞有关。 食人花又不是菜市场的大白菜,随处可见。 将手电筒交给叶析,他走到棺椁前,默念咒语,咬破食指,在棺盖上画了道定魂血符,然后从背包里拿出根钢制撬棍,插入石板的缝隙中。 “喂!你干嘛呀?”叶析吃惊地问。 “我们都进来啦,当然要开棺看看。”骆柯若无其事地说。 叶析脸都绿了:“我们既不是考古的,也不是挖坟盗墓的,随便打开死者的棺椁,不太好吧?” 骆柯耐着性子解释道:“那具骷髅是在这山洞附近消失的,这山洞是养血尸的养尸地,二者肯定有关联。 我要开棺看看,里面是不是有血尸。” 叶析听他说得有道理,不吭声了。 棺椁上,作为盖板的石板只有四、五厘米厚,偏偏骆柯使劲撬了半天,脑门都冒汗了,也没能撬开一丝一毫。 见此情景,叶析将手电筒搁在旁边一块比较平整的钟乳石上,也凑过来帮忙。 俩人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棺椁终于发出“咯咯咯”的刺耳响声,嵌开一条缝隙,阴冷的气息从缝隙里喷出来。 叶析冻得打了个寒噤,两人合力,将石板一点点挪开,“啪”地推到一边。 只见棺椁里面横着口黑漆漆的铁棺,棺材顶头处放着口不起眼的土瓮,窄口圆肚,足有半米来高。 瓮口处封着混杂朱砂的泥封,颜色暗红暗红的,看起来很瘆人。 “这是什么东西?”叶析好奇地问。 “估计是种蛊术,千万别碰它。”骆柯知道,苗疆养蛊大都用这种土瓮,而朱砂也的确是蛊虫的克星之一,忙警告他。 铁棺盖只是虚搁着,并没有用火漆封住,骆柯轻而易举就将棺盖移开条十几厘米宽的缝隙。 既然说是“血尸”,样子一定很凄惨很恐怖,叶析不敢看,别开脸瞅着斜对面的钟乳石。 这时,棺椁里的瓮,突然发出奇怪的沙沙声,接着颤颤而动,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挣扎。 骆柯低头瞥了眼,蓦然变了脸色,急忙叫道:“叶析,快躲开!” 叶析还没反应过来,一条血红色的虫子已经自瓮中跃出,哗啦一声穿破封泥,径直向他飞来。 电光火石间,骆柯来不及思索,纵身跃起,猛地扑倒叶析,同时抬手劈向虫子。 那虫子触到他手掌,如水滴遇到海绵,迅速融入进去,转眼间就消弭得无影无踪,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 叶析脑子当时就木了,几乎急晕过去,抓住骆柯的手,惨白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它,它是什么东西?” “是苗家的蛊,”骆柯拉着他站起来,看眼瓮内,低声咒骂了句,“还是最恶毒的食人蛊,据说制法已经失传很久了。” 叶析也好奇地瞅了一眼,顿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又吐出来。 瓮里有具雪白的骨架,比b大医学系用的骨骼标本还要干净彻底,连点肉渣渣都没留下。 他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哆哆嗦嗦摩挲骆柯的手掌,带着哭腔问:“什么是食人蛊?它进入你身体里了,要怎么弄出来啊?” 骆柯盯着自己毫无异样的掌心,慢慢说:“苗疆的蛊术,是将毒虫——譬如蛇蝎、蜥蜴等放进同一个器皿内,让它们互相啮食、残杀,最后剩下唯一存活的那一只就制成蛊。 而食人蛊就是把最后存活的毒物放在瓮里,用活人喂养。 这样,它在吃掉血肉的同时,也同时吞噬了那个人的怨气,因此会变得更加狠戾凶悍。” 正文 第56章 二十 叶析越听越心慌,紧紧抓着骆柯,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他的胳膊:“它它是要吃人的,那,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骆柯没吭声,看他默认的表情,叶析心里瞬间拔凉拔凉的,简直是数九隆冬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骆柯拧眉,单手握拳抵着下巴,露出凝神思索的神气,“这口瓮明明被封印了,它怎么会突然冲破封印袭击你呢?难道你身上被下了破解封印、吸引它攻击的诅咒?” 他说的话,叶析压根听不明白,比起自己为什么被袭击,他更担心骆柯被食人蛊从内部啃食,忧心忡忡地紧攥着骆柯的手,不安地念叨:“你觉得怎么样?它现在在吃你哪里啊?是不是很痛?” “更加奇怪的是……”骆柯喃喃。 “什么?” “它没吃我的肉,反而,我觉得舒服多了。” “啥?”叶析惊讶地瞪大眼睛使劲瞧,骆柯该不会是神经被虫子啃了,脑子不正常了吧? 他这一细心观察才发现,骆柯的脸色居然真的好了很多。 叶析彻底糊涂了,他知道有味名贵的中药叫冬虫夏草,也听说什么蚂蚁蜈蚣之类的,偶尔也会入药。 鲁迅文章里就写过,他曾经找一对蟋蟀,给父亲做药引子。 可是,既然食人蛊是专门炼制害人的,对人体自然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何况那么大一只虫子钻入体内,叶析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骆柯的异样表现,难道是回光返照? 叶析越琢磨,越像是这么回事儿,不禁更加忧心忡忡。 他正胡思乱想,耳朵里忽然钻进刺耳的怪叫声,吓得他差点蹦起来。 刚想埋怨骆柯,怎么这种场合还这么不着调?结果一抬眼,看见骆柯正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具铁棺。 叶析陡然发现,那叫声很古怪,并不是骆柯发出来的,而是从铁棺里传出来的。 “咔咔咔……”就象是老鼠啃咬糟木头的声音,只不过放大了很多倍。 铁棺是密封的,就算是有什么活物困在里面,也早该憋死了,怎么里面还会发出声音呢? 该不会是要诈尸吧?叶析简直要被这一连串的打击吓懵了。 “咔咔咔……”只听铁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感到有股阴冷阴冷的风,从棺材缝隙里咕嘟咕嘟渗出来,寒意迫人。 叶析控制不住地直打哆嗦,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冻的。 他很想拉着骆柯掉头就跑,管它什么血尸、什么恶煞,回去找几个骨灰级别的和尚道士来收拾它们。 专业的事儿就让专业人士来处理,他可不想掺合了,也怕把骆柯搭进去。 “咔咔咔……”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大,骆柯忽然叫道:“不好!”扯住叶析,转身就跑。 只听身后传来“啪!”的一声巨响,铁棺竟然自己竖了起来。 歪搭在上面的棺盖重重落到地上,“砰”地砸出个大坑,溅得尘土和石屑四散飞扬。 一时间,洞内烟尘滚滚。 叶析被呛得几乎要窒息了,连着咳嗽好几声,忍不住回头看。 只见竖着的铁棺内,立着具通身血红的尸体,圆滚滚的,像根剥了皮的腊肉/肠。 眼珠已经彻底腐烂殆尽,只剩下血糊糊的两个窟窿。 鲜红的肌肉纹理包裹着骨骼,连上下颌骨都看得很清晰分明。 它两臂一伸,跟港片里穿着清朝服装的僵尸似的,从棺材里蹦出来,一蹦就蹦出足有半米多远。 沉重的踏地声,仿佛工地在打桩,震得地面都跟着晃动。 几个起落就跳到骆柯他们身后,伸出血红的双手猛地抓向骆柯的脑袋。 骤然感觉到脑后的疾风,骆柯没想到它动作这么快,急忙掏出道黄符,口中念驱鬼咒,向它掷去。 他心里明镜似的,对这具在养尸地孕育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血尸,这种普通符咒根本不会有太大作用。 不过是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罢了。 岂料道符燃着明蓝色火苗,直落到血尸身上,立刻溅起火星无数,噼啪作响。 血尸痛得哀嚎怪叫,痛苦地挣扎不已。 没想到自己的符咒居然会超水平发挥,骆柯大为意外,叶析也大喜过望,嚷嚷:“骆柯!继续继续!” 血尸发狂般振臂疾挥,道符终于被它甩落一旁,骆柯又祭出几道黄符,虽然没能把它制服,可也把它烧得够呛,成功起到阻滞的作用。 血尸被激起狂性,连身体着火也顾不得了,径自向他猛扑过来。 骆柯忙屈指召回挂在叶析胸前的莲花坠,咬破舌尖,将鲜血喷在莲花坠上,双手凌空画了道符,喃喃念动咒语。 那莲花坠升至半空中,霎时呈现出流光溢彩的赤红色,光晕从坠子上迅速蔓延开来,宛如一朵硕大的血莲,整间山洞都被映得红彤彤的。 血尸厉声怒吼着,双手挥舞,龟裂塌陷的鼻孔里喷出股股青烟,青烟弥漫在空中,和莲花坠散发出的红光此消彼长、彼消此长。 对峙了好一会儿,眼看红光越来越弱,青烟却越来越浓。 血尸猛地蹦起一米多高,将莲花坠攥在手中,狠狠抛出去,莲花坠顺着洞内的坡度,骨碌碌不知道滚落到了哪里。 骆柯心中暗暗叫苦,他知道,连张道陵用毕生修为加持的血莲都镇不住血尸,凭自己十几年的道行,当然更加不是血尸的对手,再斗下去毫无疑问只有死路一条。 他心思动得极快,瞅准时机,摸出腰间别着的银质小弯刀,突然闪身欺近。 血尸手臂一挥,五根血红的手指插进他左肩,骆柯痛得闷哼一声,却动也不动,姿势不变,弯刀横斩。 那小刀看起来不起眼,却锋利异常,尤其他还在上面下了专门克制鬼魅凶煞的符咒,对付起恶鬼,会事半功倍。 一刀砍下,插在他肩头的手,竟然被齐刷刷斩断手腕。 断开的腕骨处喷出浓稠的暗青色液体,带着令人作呕的刺鼻腥臭,将骆柯团团罩住,呛得他咳嗽不止,眼睛也被熏得生疼。 血尸怒吼着,另一只血手狠狠扼向骆柯咽喉,骆柯匆忙一个“凤低头”,霍地避开。 饶是他反应很快,还是被抓掉块头皮,热乎乎的鲜血顿时淌出来。 旁边的叶析看在眼里,心脏都快蹦出喉咙口了,忙抓起块石头狠狠砸向血尸,自己也慌慌张张扑过来,使出吃奶的劲,将还插在骆柯肩上的那只血手硬生生拔下来,丢在一旁。 血尸回手就是一巴掌,将他拍飞。 叶析重重飞撞在洞壁上,然后又弹落到地上,登时摔得晕头转向,全身骨骼好像都摔散了,痛得他颤抖了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血尸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一步步向他逼近。 骆柯忙冲过来,咬紧牙关,忍着肩膀的剧痛,拼劲全力,弯刀刷刷刷横劈竖砍,快逾追风闪电,不停歇地将血尸削成一段段,尸骸碎块很快散落一地。 叶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迅速变成碎块的尸体,不敢相信它就这样变成了一堆碎肉。 骆柯刚才全部凭着一股血气硬撑着,现在力气用竭了,颓然跌坐在地上,饶是他很刚强能忍,也痛得嘶嘶吸气。 叶析醒过神来,忙跌跌撞撞爬起来,手忙脚乱脱下t恤,撕成两片,帮他裹紧伤口,颤声问:“骆柯,你怎么样?” “还好,没伤到筋骨……就是血淋淋的,看着挺吓人……”骆柯宽慰他,说着突然喉咙一甜,一股气血往上翻涌,唯恐叶析担心,他硬生生咽下去,低头咬牙吩咐,“你去把莲花坠捡回来。” 叶析抬脚刚要走,突然看到眼前散落一地的碎肉块正在慢慢聚拢,逐渐恢复成人的轮廓,不禁骇然惊呼:“骆柯!” 听到他的叫声,骆柯扭头,见碎肉聚集的血尸,不断伸展形体,似乎在努力恢复原形,忙摸出道黄符,念了句咒语,向它奋力掷去。 道符刚飞到血尸面前,突然斜里伸出只白骨森森的手,将道符抓住撕碎,正是刚才逃跑的骷髅,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血尸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抓起旁边的骷髅一口吞了下去。 “它还真不挑食啊!”叶析都看傻了。 “你知道什么?!恶煞和血尸合体,威力何止增加一倍!它们本来就是可以共生的,像食人花可以附在死人体内一样。”骆柯苦笑。 “……”叶析张大嘴巴彻底说不出话来。 只见吞了骷髅的血尸,身上骷髅的影子交交错错、时隐时现,慢腾腾蹦过来。 骆柯深吸口气,咬破左手食指,在右手掌心写了道血符,口中喝道:“灵符一道祈天地,诛鬼降魔我为尊!去!”一掌拍向血尸额头,它猝然摔倒在地。 叶析又惊又喜,焦急地说:“快杀了它!” 骆柯抹把嘴角溢出的血丝,勉强微笑道:“这俩个家伙合为一体,恐怕方圆百里之内都不会再有活人了,我得除掉它,你在这里我会分心的,出洞去等我。” 叶析犹豫了下,见血尸又缓缓站起来,打了个哆嗦,忙转身跑了。 没想到他这次居然肯听话,骆柯又是意外又是失落,他也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不想拖着叶析陪葬,可是见他留下自己独自走了,心里又有点不舒服。 正文 第57章 尾声 眼看血尸越逼越近,转眼间就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 也不知道它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没洗过澡了,浑身散发出又腥又臭的糜烂味道,熏得骆柯几乎要吐出来。 他勉强直起背,举起银质小弯刀,斜斜向它劈去。 他流血太多,气力又早已用尽,接连几刀劈在血尸身上,除了给血尸抓痒,啥效果也没有。 血尸只不耐烦地轻轻一挥巴掌,就轻轻松松将骆柯拍倒在地上。 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哇”地一声,吐出口鲜血。 似乎知道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血尸慢条斯理弯下腰,伸出两根手指直插向他双眼。 骆柯此时四肢俱软,眼睁睁看着血糊糊的手指逼近,却连挪动躲闪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正心灰意冷、一片绝望,眼前突然红光乍现。 叶析从不远处蹬蹬噔跑过来,高擎着莲花坠,口中高声大叫:“骆柯!我把莲花坠找回来了!” 原来那边还有个岔洞,刚才血尸无意间把莲花坠丢进了洞深处,而骷髅恰好藏身在那里,结果被莲花坠给逼了出来。 也不知道该说他们是走运呢,还是倒霉透顶,苦苦追寻的家伙自动自发现身了,偏偏是在这种自顾不暇的状况下。 骆柯一下子醒悟过来,叶析刚才不是抽身离开,而是跑去找莲花坠。一时间惊喜交加,更多的却是担心,忙喊道:“你快走!别过来!” 莲花坠根本对付不了血尸和骷髅的合体。 血尸显然也没将叶析放在眼里,咧开露出血红牙床的嘴巴,鼻孔喷出一股股的青烟。 骆柯顿时一阵晕眩,“哇”地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亲眼看见他吐血,叶析脑袋都快炸开了,登时怒不可遏,边往这边儿跑,边叫道:“骆柯!你快躲开!” 骆柯也想躲开,可他哪里躲得开。 眼看血尸两根红肠似的手指,就要刺进他眼瞳,叶析猛然纵身跃起,直扑到骆柯身上。 血指如同两个最锋利的锥子,立刻刺进他后背,鲜血顺着手指往下淌。 “他nn的,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病猫!他是小/爷我罩的!你竟敢弄伤他!”骆柯勃然大怒,瞪着血尸,眼中闪着炽烈的腾腾怒火,拼尽全力,猛地抬掌向血尸胸口使劲拍去,“我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这一掌拍下去,想也知道没有用,叶析失声惊呼,忽然震惊地捂住了嘴巴。 他看见骆柯掌心似有金色锋芒游走,愣怔闪神的功夫,手掌已经端端正正劈上血尸胸口。 就像炸开了火药桶,血尸周身劈里啪啦一阵爆响,青烟腾腾。 不一会儿功夫,地上就只剩下堆乌黑焦糊的碎碎烂烂尸骨,好像被天雷劈过般惨不忍睹。 叶析看得目瞪口呆。 骆柯也惊讶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眼前的碎尸,脑子里嗡地一声,好像要炸裂开。 嵌在洞壁上的眼珠,仿佛瞬间都鲜活了起来,许多纷乱复杂的景象,像放电影一样,在眼珠里一幕幕急速闪过,直刻进他的脑海,是记忆的碎片。 而连接那些碎片的细线,就在他灵魂深处。 在这一瞬间,骆柯终于全都想起来了! 静静地看着它们,恍惚间几千年的岁月流转,几千年的宿世轮回。 前世和今生,那些宿命和过往、过错和错过。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卧不库达,为什么能轻易找到进入这个洞穴的机括。 骆柯脑海中激起了狂涛巨浪。不只是存储在眼珠中的过往,还有他烙印在自己魂魄中的记忆,都一一浮现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骆柯,你发什么呆呢?”叶析根本没察觉到眼球和骆柯的异样,挪动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却痛得闷哼一声,见骆柯怔怔杵在那里发呆,忍不住出声招呼道。 骆柯只觉得嘴巴里发干发苦,神情复杂地瞧着他,良久良久,忽然懒懒恹恹地笑了:“我在想……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 俩人都受了重伤,当然没力气带回祖尔的尸骸,只好狼狈不堪地无功而返。 想到宋阿嫂失望的眼神,叶析一路上不停地唉声叹气。 回到卧不库达时,已经是半夜。 阴沉沉的天空,看不到月亮,也没有星星。 似乎从来到卧不库达开始,每天都是阴天。 叶析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远远近近的,都沉浸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安静而清冷。 阴冷的风刮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往旷野家走的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人。 隐藏在各处的吊脚楼,也一片沉寂。 走在这里,就像走在荒芜的茔场里,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倒是有影影焯焯莹绿色的点点星火,在不远处的半空中,时隐时现地闪烁。 叶析抓紧骆柯的手,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你觉不觉得,这里跟我们离开时,好像不一样了?” 骆柯沉默了几秒钟,低声说:“它本来就是这样的,不一样的是我们。” ”你打什么哑谜呢?说点我能听懂的话。“叶析转眼看着他,不满地说。 “是我们被遮住了眼睛,所以才看不清真相。”骆柯淡淡解释。 ……………………………………………………………………………… 叶析还是有听没有懂。 远处莹绿色的点点光斑,在半空中漂浮着,象是流连夜色的萤火虫,一大簇一大簇的,忽然急速飘过来。 这无疑是一幅很美丽很梦幻的场景,叶析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觉得周遭冷飕飕的,寒意刺骨,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光团眨眼间就逼近了。 他们看见,绿色莹光中环绕着个人——是旷野,依旧白皙如玉的面颊,依旧清清冷冷的神情。 只是,眼神冰冷呆滞,象是两块石刻的墓碑,冰冷、僵固而坚硬,里面看不到丝毫活人的生气。 他轻轻开口:“为什么要救他?把他留在血尸地不好吗?” 平平的语调,没有一丁点起伏,听在耳中,古怪极了。 “他的命是我的,”骆柯轻轻地哼笑,别有意味地说,“别说你了,就连玉帝和如来佛祖都没有权利决定他的生死。” 这人还真是有够狂妄的,也不怕风太大闪了舌头,叶析暗暗吐槽,但还是往骆柯身后缩了缩。 他本能地觉得眼前的旷野诡异而可怕,简直比血尸还瘆人。 “你终于想起来了……”旷野发出声喟叹。 “你的本意,是不愿意我想起来的。否则两年前你就可以引我进入血尸洞了,不是吗?”骆柯似乎漫不经心地说。 旷野凝望他,坦然地点头:“对,如果你愿意做属于我的骆柯,我当然也会做属于你的旷野。” “你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叶析听得糊里糊涂,忍不住探出脑袋,开口问道。 没人搭理他,骆柯望着旷野,慢慢说:“安安稳稳做旷野有什么不好?” “做旷野很好,可惜骆柯不会属于旷野。”旷野木然地说。 “我只属于我自己,”骆柯懒懒恹恹地,漾开似乎有些讽刺的笑意,“所以,你才搞出了这么多事。” “你都想明白了?”旷野问道。 骆柯耸了耸肩:“应该从两年前爱菱和陶尼被杀说起吧。 我们看一桩命案,往往先留意它的结局,某个人被杀了……这样子。 可那两桩命案,恰恰相反,不是结局,而是开端。 毫无疑问,那是谋杀案,但凶手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我。” 叶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听错吧? “是这样吧?”骆柯问旷野。 “……”旷野抿唇不语。 “在我离开湘西的前一天夜里,爱菱和陶尼失踪,我记得自己杀了他们,可是,我并不认为那是真相。”骆柯顿了顿,“因为没有理由不是吗? 我干嘛要杀爱菱?既然我决定离开你,她当然也就算不得我的情敌。 之所以没有深究下去,一方面,因为我相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并不需要我代替上天去做什么惩恶扬善的事。 另一方面,如果凶手是你的话,我不想由自己来拆穿你。 毕竟,是我喜欢并交往过的人。虽然,我也很同情两个死者。” 旷野睫毛剧烈地颤了颤,却没有做声。 骆柯又说,“可是,当我收到你的请帖时,我知道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有人希望我再次来到卧不库达。 所以,我开始思考,如果我没有杀他们,那我为什么会以为自己杀了他们? 我知道苗疆秘制的致幻草,可以令人产生幻觉,在神智迷失的时候,如果有人对他进行催眠,他就会把那些事情当成真的。 毫无疑问,我就是被催眠的人。 谁能够给我下致幻草,而不被我察觉呢?” 他看着旷野,旷野回望着他,木然呆滞的目光,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清清嗓子,骆柯接着说,“如果凶手是你,一切就都可以解释得通。 杀死爱菱,只是因为爱菱是我离开你的理由之一,让我背负着杀人的罪恶感离开,才是你的目的。 但,她的死只是开始。 你真正要杀死的目标,是我,没错吧? 两年前离开湘西时,你曾经送给我一个人偶娃娃。 我和叶析来到湘西后,路上遇到鬼魅。 它们一直追着我们索要‘居’,而加持封印的‘居’,是能够让犯下罪孽、无法投胎的魂灵,避开生死轮回、得以栖息的场所。 你早就想到要和我的魂灵住在那里吧?而那些鬼魅,毫无疑问,也是你引来的。 我想,除了致幻草,你还给我下了蛊,苗疆秘制的鸳鸯蛊,只要我离开你,蛊毒就会发作,我就会不得不回到你身边。 如果换做别人,早就被蛊毒折磨得生不如死,可惜我是修道之人,身上又有灵玉护体,所以我一直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妥。 直到我再次来到湘西——蛊的生身之所,它所有的潜力都被激发出来,在我体内肆意作祟,我才会变得虚弱不堪,连道术都施展不出来。 我和叶析遇到的那个赶尸匠,我猜测也是你安排的。 将祖尔的躯干放在陶尼骨架上,让它变成恶煞的人,当然也是你。 接着,你又故意引我发现祖尔的尸体被肢解,你知道,我一定会帮宋阿嫂去找祖尔的躯壳。 你的确很了解我,你算准了我会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你利用恶煞把我和叶析引入血尸洞。 在洞中,叶析被食人蛊袭击,绝对不是意外。 被活人血肉喂养的食人蛊,因为一直生长在黑暗中,双眼早已退化,根本就是瞎子。 绝对不会盲目地蹿出瓮,袭击人类,除非那个人的身上有吸引它的东西。我记得,你曾经和叶析有过肢体接触,就在那时候,你对他做了手脚吧?” “啊!”叶析恍然大悟,他想起第一次见面和旷野握手时,自己感到的掌心刺痛。 听到他的叫声,骆柯按捺住回头看他的冲动,接着说:“你没想到,为了救叶析,我挡在他前面。 食人蛊没有进入他,反而进入了我的体内,并且吃掉你给我下的鸳鸯蛊,让我恢复了体力。” 旷野扯扯嘴角,露出僵硬刻板的冷笑:“我是没料到,你对他还真是有情有义。” 没理睬他的讽刺,骆柯继续说:“我想起记忆中自己杀死陶尼前,他对我说过的话。 当时他说:‘你又去爬爱家妹子的阁楼了吗?’这句话,始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后来,我终于想通了,这句话,绝对不应该是对我说出的。 我跟陶尼虽然有过几面之缘,可是他怎么可能理所当然的,认为我是去爬爱菱的阁楼? 会爬她阁楼、跟她幽会的人只能是另一个人,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你。 所以,我的记忆实际上是你的记忆,陶尼和爱菱都是你杀的。 你用致幻草,把你的记忆‘植’入我的脑海,变成了我的记忆。” “全都被你说中了。”旷野笑了,笑容诡异阴冷,“为了你,我不惜毁掉卧不库达。 用它所有的生灵和福祉炼化出‘居’,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摆脱宿命,在里面得到永生。 可惜你放弃了。 我引你去血尸洞时已经算好,要么血尸杀死你,你的魂灵将永远被禁锢在洞中。 要么你杀死血尸,从眼球中找回夙世的记忆,继续你的宿命,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没有选择旷野呢?”他说完这句古怪的话,表情又恢复成大理石般的僵硬平板。 骆柯眼中溢出复杂的情绪,轻声问:“你这是何苦?为了一己执念,把整个卧不库达变成死亡之域,值得吗?” “为了你,什么都是值得的。”旷野声音空荡荡的,仿佛来自遥远的异度空间,带着虚无缥缈的回音,唇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他近乎嘲弄地说,“极隆盛世,七星连珠。仙人引路,魔王复甦。天地变色,创世重生。 你不肯跟旷野在‘居’中得到永生,可是,你也没办法和叶析呆在一起,因为这是你们的宿命。” 说完,他的身影倏忽一闪,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去哪里了?”叶析纳罕地抻长脖子东张西望。 “他根本没出现过,我们看见的,只是他的意念。”骆柯淡淡说。 “你们说的话,除了爱菱和陶尼是他杀的那段,剩下的我怎么完全听不懂?什么记忆?什么宿命?” 骆柯轻轻细细地笑了,笑容里淡淡的忧悒一闪而逝:“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很快就会懂的。” 他掏出人偶娃娃,怔怔地看着。 正看得出神,手中的人偶娃娃忽然咔嚓一声裂成两半,原来人偶娃娃竟是空心的,里面雕刻着亭台楼宇、高山流水,宛如个小小的世外桃源。 *** 离开卧不库达时,是次日的清晨,乌云依然笼罩着整个寨子,阴冷的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寨子口竖立的高大木门旁,堆积着上百具尸体。 尸体的头都被齐整整切下来,抱在怀中,脸上带着无比幸福甜蜜的笑容,仿佛生命终结在最幸福最美好的时刻,和俞允、范君妮的死状一模一样。 旷昀、旷野、宋阿嫂、爱漓……都在其中。 骆柯终于明白,旷昀让他离开是什么意思,可惜他辜负了老人家的好意。 他告诉叶析,这种死法其实是一种很古老很神秘的祭祀仪式——祭灵术。 用这些人的生命和灵魂献祭,打开被封印的暗黑界之门。 踏出木门时,终于看到晴朗的天空和睽违已久的太阳。 叶析忍不住回头看,喃喃:“好像与世隔绝的孤岛。” 骆柯意味深长地苦笑:“的确是与世隔绝,这个世界上,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卧不库达。” 只是,暗黑界的大门已经打开,那些残忍悲伤的事,绝不会流散在风沙里,而是刚刚才开始。 (未完待续) 正文 第58章 楔子·一 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在清冷的月光下刷刷作响,摇曳出婆娑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无数只扭曲狰狞的鬼爪,在黑暗中蓄势待发,仿佛随时要插入谁温热的胸膛,掏出谁血淋淋的内脏。 不远处的一幢幢校舍,发出幽清的脉脉灯光,绵延沉寂在浓重的黑暗和混沌雾气中,恍似飘摇的一盏盏鬼火。 而那校舍,怎么看都像一口口巨大的钢筋水泥棺椁。 冷飕飕的阴风席卷而来,在她身侧肆意的翻涌。 周遭的空间,突然变得异常的安静,仿佛与世隔绝……的确,此时这里已经与人世相隔绝。 从她和恶魔做交易开始,她就摒弃了属于人类的世界。 她慢慢抬眼,攥紧了拳头,胸膛因为紧张,而不停地剧烈起伏。她冲着黑乎乎的雾气低声问:“只要他吃了我的心脏,就可以吗?!” 没有得到回应,她又问道,“只要他吃了,他就会是我的了吗?” “没错。”像冰冻一样沁冷的嗓音突兀地响起,一道黑影在雾气中慢慢显现,自雾中袅袅婷婷的走出来。 是个身着黑白格子长衫的年轻男子,眉目间弥散着一股子阴鸷诡谲的煞气,令人觉得很不舒服,她厌恶地别开脸。 男子注意到她的表情,却并不在意,用冰冰凉的声音继续说,“这是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可是我得杀死自己,亲手剖出自己的心脏,放弃做一个人。”她喃喃。 “呵呵……所谓交易,就是有得有失,端看你认为是否划算。”男子阴测测地冷笑。 她默然了,她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够信赖,是否值得她赌上一切,但她已别无选择。 男子不再说话,缓缓后退,身影慢慢溶回黑雾中,恍惚间似乎幻化成旷野清秀静雅的面容,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张俊美阴邪的脸孔,嘴角逸出一抹诡谲的微笑,满含阴狠狠的恶意嘲弄。 可惜,被执念蒙蔽了心窍的女人根本看不到。 *** 下午四点。 夏宇在玩游戏,骆柯在看书,叶析无聊地趴在床上,摆弄着魔方。 今天是星期日,姜凯瑞一大早就去打工,晋鹏学生会有事,现在501寝室只剩下他们三个。 心里忽然一动,叶析眨巴眨巴眼睛,凑到骆柯旁边,谄媚地挤出笑脸,声音无限温柔:“骆柯……” “说,你又想干嘛。”把书翻过一页,骆柯淡淡问。 “听说小南门那边新开了家大排档,味道特棒,我们去尝尝吧。” 一听说有好吃的,夏宇立刻竖起耳朵,赶紧附和:“好啊。” 骆柯软软地挥了挥手,表示反对:“今天是农历三月初三,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为什么?”叶析不解。 “知道清明节吧?”骆柯捋了捋挡住视线的额发,懒洋洋问。 叶析点点头。 “其实我们中国是有四大鬼节的,除了清明、盂兰节、十月初一,还有一个就是三月初三。”骆柯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所谓鬼节,就是民间传说中鬼门关打开的日子。 在这一天,无法往生的孤魂野鬼都会被放出关,伺机寻找在冥界的替身,阳间阴气会特别强盛,活人稍一不留意,就会被魑魅魍魉缠上。 所以这种日子,留在房间里、哪里都不去比较安全。”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以叶析魂魄不全的体质,阳气最旺的时候还会撞鬼呢,何况这种阴气炽盛的日子。 “可是呆在寝室里很闷啊很闷。”叶析愁眉苦脸地叹气,“我好无聊——” 骆柯想了想,放下书,干脆地站起身:“那走吧。” “嗯?”叶析一愣。 “不是说想去小南门吃大排档?”骆柯挑挑眉毛,顺手压了压他脑袋。 “可是你刚才说……”叶析偏头,避开他的骚扰。 “怕什么,我可是正宗天师传人。哼哼,看哪只不长眼睛的鬼敢找咱们麻烦。”骆柯满不在乎地哼道。 对他捉鬼驱邪的本事还是比较信赖的,叶析得偿所愿,心情大好,看骆柯的眼神都热切了许多。 其实,从湘西回来以后,骆柯对他好多了,简直是到了纵容的程度,只要他提出要求,鲜少会被拒绝,连夏宇他们都大感纳闷。 仨人高高兴兴走出宿舍楼,叶析的脚步一下子停住,看着骤然闯入视线的女人,心里直发毛,她在这儿干嘛? 该不会是在等他吧?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个可能性绝对是百分之二百! 宿舍楼对面的梧桐树下,罗雅亭亭而立。 见他们出来,顿时眼睛一亮,急匆匆奔到面前,大概因为紧张,她脸颊微微涨红,气息喘得有点急,冲叶析甜甜一笑:“你们要出去呀?” 这不废话吗?夏宇暗暗嘀咕。 叶析苦着脸点点头。 “我有点事儿跟你说。”罗雅眼巴巴瞅着叶析。 夏宇识趣地拉着骆柯先走,扭头对叶析嘱咐道:“我们在前面拐角等你啊。” 擦肩而过,骆柯似笑非笑地瞥了叶析一眼,叶析顿时打了个哆嗦,他的眼神……怎么怪怪的?好像不太高兴? 见他们走远了,罗雅楚楚可怜地凝望着叶析,小声问:“我昨天给你发了短信,没看到吗?” 紧张和期待,清楚地从她那双水淋淋的大眼睛里透出来,叶析犹豫半天,实在狠不下心肠说实话:“嗯……没看到。” 这女孩自打一年前向他告白后,就把在学习上的执着劲儿全用在了他身上,时不时在他身边打转。 这简直就像一朵鲜花,哭着喊着求着非要往一坨牛粪上插,跌碎了一地的眼镜和玻璃心。 结果令众多男同胞义愤填膺,恨不得把叶析直接踹死——赤裸裸的、眼冒绿光的嫉妒恨哪。 拒绝这么好的女孩本身就是在犯罪! “我,我本来想请你去听音乐会,李云迪的专场。”罗雅小声说。 叶析心虚地别开视线:“那个……对不起,我已经约了骆柯和夏宇。” “那你明天有时间吗?明天早上……”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 “我发现罗雅纯粹是自虐型!”站在校园的拐角处,夏宇抻长脖子使劲往叶析那边瞅,“该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她是eq太低呢,还是眼神有问题?” 骆柯双手插在兜里,懒懒洋洋靠着棵梧桐树,低垂的视线被略长的额发遮挡住,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缩回脖子,夏宇继续发表感想,“叶析有什么好呀,成绩不好,长得不好,看样子家里也没什么钱,简直是毫无可取之处……” 沉默了几秒钟,骆柯忽然弯眉微笑,慢悠悠道:“我也没觉得你有什么好,不学无术、嗜吃如命、夜郎自大、不知所谓,典型的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夏宇被他劈里啪啦一连串成语轰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咂吧出滋味,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呼哧呼哧直喘粗气:“骆柯!你你你太过分了!我哪里不中用啦?!” “过分又怎样?”骆柯笑得温温顺顺,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眼睛自上而下,轻蔑地扫了他一圈,“我就是瞧着你哪里都不中用,你有意见?” 夏宇憋得脸红脖子粗,好不容易把胸口堵着的那口气硬咽下去,呕得差点没吐血,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挤出俩字:“没有。” 对他的怒气毫不在意,骆柯盯着地面,恍惚的眼神表明,其实他什么都没看。 被他的毒舌刺激到,夏宇气得半天没吱声,无聊地晃来晃去。 转了半天圈,转得自己头都快晕了,见那俩人还没有谈完的意思,实在按捺不住,自言自语念叨:“这是要谈多久啊?怎么那么多话说?居然敢把俩帅哥干晾着,真是有异性没同性……” “叶析!”骆柯抬眼,喊了声。 声音不高,只是稍微拖长了点尾音,叶析一听,就暗叫不妙,骆柯不耐烦了,后果很严重。 顾不得继续听罗雅废话,叶析忙朝她摆摆手:“我赶时间啊,下次再说。” “叶析,明天早晨你别忘……”罗雅急忙喊,没等她说完,叶析已经转身噔噔噔跑远了。 罗雅怔怔追了两步,蓦地僵住,脚下像被什么黏住,再也迈不开步子。 “走吧走吧,是不是等急了?”因为梧桐树的阻隔,视野并不太好,但她仍清楚看到,叶析站在骆柯面前,一脸讨好的笑。 他并不是漂亮的男孩子,尤其是跟骆柯和夏宇在一起,相形见绌,显得越发平庸。 但他的笑容很温柔,温柔得像春风中轻轻摇曳的柳枝,像盛夏荡起涟漪的碧湖,只是静静看着,就让人的心柔软起来。 虽然表面看起来叶析对每个人都很友善,但罗雅发现,他对待骆柯,显然是不同的。 他凝望着骆柯的时候,眼睛会闪闪发亮,笑容会特别温柔,连语气都低柔了许多……就仿佛,他面对的,是自己倾心爱慕的人。 那份喜悦、那份小心翼翼,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以至于他周围的空气都氤氲着温馨恬谧的因子。 即使跟自己说过无数次:只要坚持、只要不放弃,迟早有一天叶析会属于她,罗雅还是明显受到打击。 敏锐地察觉到她咄咄逼人的视线,骆柯蓦然转过脸来,和她的眼光相碰,立刻微微弯起眉眼,冲她浅笑示意,随即牵起叶析的手,拖长了语调:“既然不喜欢,就别总跟她纠缠不清,对彼此都不好。” “我什么时候跟她纠缠了?”浑然没在意他突如其来、不合时宜的举动,叶析大呼冤枉,“是她来找我好不好?我也很烦恼的!” 罗雅身子晃了晃。 瞥见她的失措,骆柯敛了笑意,意味深长地加重语气:“感情的事不是考试,不是只要努力就能取得好成绩的,希望她能早日明白这个道理。” 有什么冰冷尖锐的东西“噗”地穿胸而过,罗雅清晰感觉到锥心的疼痛和刺骨的寒意。 骆柯大大方方牵着叶析的手,拖着他一步一步从她的视野里消失。 望着空荡荡的路面,罗雅眼睛里透出无法掩饰的悲凉绝望,不知不觉攥紧拳头,她那么用力,以至于骨节处都泛出青白色。 “是你们逼我的!”她怨毒的、充满恨意的低语。 *** 仨人走出古色古香的b大校门,骆柯抬头看了看天,微皱起眉头。 众所周知,b城的空气质量一向不怎么样,特别是暮春季节,由于沙尘暴不时光临,天空总是黯淡的苍黄色,仿佛空气中都掺了土黄色的粉尘。 今天的情况又显得格外严重,满天阴云像刚在煤堆里打过滚的棉花团,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呈现出灰突突的肮脏,让人的心情都跟着压抑起来。 阴气很盛呢……实在不宜出门。 瞥了眼站在路边等车的叶析,骆柯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决定照计划去吃大排档。 他很清楚,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既然如此,能让他开心一次是一次吧。 现在的时间段正是交通量的高峰期,每辆经过的公交车都塞得满满当当,恐怕连只苍蝇飞进去都挺费劲。 眼瞅着一辆公交车晃晃悠悠停在面前,隔着玻璃窗,正对着他们的那个中年男人,已经被挤压成相片,肥大的脸孔紧贴在车窗上,彻底扭曲变形。 面对此情此景,叶析实在没勇气上车,打着寒噤退后两步,建议:“那个……不如我们打车去吧?” “从这里到小南门,车费起码得六七十块。”夏宇按按口袋里扁扁的皮夹,学着孔乙己的样子,愁眉苦脸地晃脑袋,“我这个月的伙食费不多矣,多乎哉?实在不多矣。” “那你昨天还买那套贵得吓死人的多米诺骨牌。”叶析老实不客气地丢给他记白眼。 “晋鹏喜欢嘛,我看见骨牌,光记着他喜欢、忘了这个月已经严重超支的大问题。”见公交车不耐烦地晃晃悠悠开走,夏宇无聊地踢着马路牙子,哀叹。 完全没把他俩的对话放在心上,骆柯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模样。 “再等下去,就得吃夜宵了,”叶析摸出手机瞅眼时间,提议,“还是打车吧,大不了我买单。” 夏宇激动得转身噌地一把抱住他,哀嚎:“叶析!我真是爱死你了!” “是爱我的钱包吧。”冷不防被抱得死紧,叶析手忙脚乱挣扎,“放开……你是熊啊!我快要被你勒死了!” 骆柯皱皱眉,利落地一爪子抓过来,直接把夏宇丢到几步开外。 他用劲大了点,夏宇痛得直咧嘴,揉着发麻的肩膀,抱怨:“不用出手这么狠吧?难道你练过九阴白骨爪?!” 骆柯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夏宇立马选择做识时务的俊杰,气哼哼站到马路边东张西望踅摸出租车。 见骆柯仅凭一个眼神就把夏宇彻底秒杀,叶析再次郁闷地感叹,这世界果然是恶人当道啊。 远远瞧见一辆挂着空车标志牌的红色夏利驶来,夏宇急忙挥手拦车。 夏利有条不紊地停在身旁,透过车窗,可以看见司机是个三十出头的丰满女人,盘着漂亮的发髻,侧脸被特意留下的一缕卷发遮挡住大半,颇有几分精雕细琢的味道。 似乎没睡好觉,映入视线的那只眼睛红通通的,布满血丝,皮肤异常的白皙,只是干巴巴的,毫无光泽,白得未免有点瘆人。 叶析愣了愣,隐约觉得这女人似曾相识,却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他使劲敲敲脑袋。 “你磨蹭什么呢?”夏宇不耐烦地伸手推了他一把,自己拉开前面的车门,率先钻进去,一屁股坐到女司机旁边,对她说,“到小南门筒子胡同……” 虽然莫名感到隐隐的不妥,但见骆柯表情平静,没什么异样,叶析猜度,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便没吭声,也默默上了车。 听夏宇说出目的地,女司机咧了下涂着粉红色唇膏的丰满嘴唇。 b大在城北,小南门在城南,出租车得横穿整个城区。六七十块的车费,对出租车司机来说,算是趟不错的活儿。 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比较晚些,四月份太阳依然挺早下山。 驶入城南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擦黑,天边铺陈着绚烂的一抹彩霞,镶着亮银色的一圈薄边,夕阳在如丝如缎的晚霞中,半遮半掩地露出小半边脸。 车子周围灰突突的,视野变得有些模糊。 柏油路两旁是即将拆迁的旧城区,触目所及,是横七竖八红砖青瓦的平房——早些年城市规划还没有提上日程,所以老百姓的房子建得颇杂乱无章,基本没有什么秩序可言。 偶尔也可以看到表皮严重龟裂脱落的低矮老楼,它们曾经在一众平房中鹤立鸡群,彰显出主人家境的殷实不凡,令人着实羡慕。 现在置身于黯淡的斜阳中,和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比起来,显得分外残破不堪。 墙上一个个硕大的“拆”字,围着醒目的粗线条黑圈,令人联想起古代死囚背着的横木,嗯,其实意思也是差不多的。 因为道路老化损坏得太严重,出租车颠簸得特别厉害。 上车没多久,叶析脑袋就自动自发歪搭在骆柯肩上,随着车子一晃一晃的,很快睡得不省人事,昨夜又做了一整夜的怪梦,根本没睡踏实,他能熬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晋鹏不在身边,夏宇就感觉好像缺点什么,浑身都不自在,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摸出手机,调出信息栏,打算给晋鹏发条短信。 骆柯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叶析的发梢刺得他颈部微微发痒,说不上难受,但的确不怎么舒服。 他偏过头,稍微拉开点距离,望着车窗外,思绪渐渐飘渺。 暮霭沉沉的布景中,一排排矮趴趴的老房子缓缓后退,犹如老旧电影的胶片,从眼前徐徐闪过,骆柯知道,它们很快就要消失了,如同一切不得不走向消亡的生命。 视线不经意停留在一栋红砖青瓦的平房前,那里聚着七八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正撅着小屁股、趴在地上兴高采烈玩玻璃弹珠。 对他们来说,这无疑是最快活最适合做室外游戏的季节,没有严冬的酷寒,也远离了盛夏的炎热。 玻璃弹珠在晕染开来的夕阳余晖中一闪一闪,折射出斑斓流丽的光彩,旷野流星似的忽隐忽现。 随着孩子们手指弹动,有七颗弹珠彼此撞击后,诡异地连成一条笔直的线。 在那一瞬间,骆柯眸光蓦然一闪,淡淡的刺痛,从心口龟裂般迅速蔓延开来。 极隆盛世,七星连珠。仙人引路,魔王复甦。天地变色,创世重生。 从他和叶析踏进湘西血尸洞的那一刻,命运的转轮就已经开启…… 这一世,是开阳凡世轮回的第一百世。 叶析死亡之时,就是开阳复生之日。仙人引路,魔王归来。 与开阳一起重临人间的,还有魔王巫觋。 这是无法改变的宿命。 骆柯心潮起伏,封印在湘西血尸洞中那些眼球里的记忆,一时间,纷至沓来的涌入脑海。 第一颗玉石眼球是属于莲花精的:蒂莲湖里的那一朵莲花,春而生、秋而枯,浑然不知今夕何夕。 湖畔生活的一条蛇——趺吻蝮,是它几千年岁月中唯一的伙伴。 鱼与虾的追逐,看了数千年。 任凭日升日落、斗转星移、花谢花开、草枯草荣,它兀自怡然自得。 品雨露清风,尝雪落冰融,深深扎根在淤泥里,不曾有过自由,也就从没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也不知道经历了几千几万年,有个白袍广袖的男子忽然出现,为它抚琴,为它诵经。 莲花是无所谓的,它听不懂琴音,也不懂得经文,只是觉得他比趺吻蝮有趣多了。 正文 第59章 二 后来,莲花精知道了,他叫开阳,是天上的北斗七星之一,又名武曲星君。 就这样纠缠了几千几万年,经过开阳锲而不舍,以灵汁仙露滋润和梵音妙经的涤荡,莲花终于能化身为人,可以和开阳纵横天地间,笑傲群山上。 对莲花精来说,那是段恣意恣行、快活无比的岁月。 摆脱了根的束缚,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博大广遨,有多少千奇百怪的事物,似乎永远也看不尽、看不完。 直到有一天,被大金乌追杀的沉香误打误撞,逃入芙蕖山,莲花精一时看不过眼,失手杀死了大金乌,结果惹来天兵天将和九天神雷轰顶。 开阳适时赶到,但不是来救它,而是亲手掏出它的精魄,毁掉它数千年的道行,令它形销神散。 横竖死定了,精魄送给他也没什么,莲花精并不在意。 可是开阳说这些年的相依相伴只是为了得到它的精魄,它又怎能甘心? 又怎能不心生怨怼? 骆柯闭上眼,下意识捂住胸口,似乎能真切地感悟到被生生掏出精魄时,那种锥心蚀骨的疼痛。 终究,还是恨着的吧? 第二颗云母眼球,是属于魔王巫觋的。 蚨吻蝮找到作为莲花精转世的巫觋,为他创立了巫鬼道,奉他为魔王。 巫觋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天帝曾经说过,开阳会在人间经历百世轮回,每一世都将杀死转世的莲花精,这是上天给予他们的惩罚。 所以,既然莲花精成了魔王巫觋,开阳当然也就成为巫觋的克星——天师正一道的创始人张道陵。 理所当然的,沿着宿命的轨迹,张道陵诛杀了巫觋,并将巫鬼道一众鬼卒恶兽封印在暗黑界。 只有蚨吻蝮趁乱逃出,追随巫觋在红尘俗世经历百世轮回。 第三颗魔晶眼球,记载的是一个亡国的王子。 他不知道,自己宠爱的妻子是敌国的细作,一心一意珍爱着她,军国大事从来不会避讳她。 直到——国破城毁之日,她亲手把一柄短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第四颗眼球的主人,是可怜的青楼女子。 像最烂俗的唱词,她遇到了落魄的书生,爱慕他的才华,倾尽所有资助他去京城赶考。 书生皇榜高中,并没有忘记旧情,将她接入官邸,纳为妾室,百般宠爱。 几年后,书生迎娶了官宦人家的小姐为正妻。 小姐妒忌她貌美受宠,竟然污蔑她与下人私/通。 书生暴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活活鞭挞至死,曝尸荒野…… 第五颗、第六颗、第七颗……除去莲花精那颗,整整九十九颗眼球、整整九十九份记忆。 一世又一世,他都死在昔日的爱人手中。 有些罪,要用百世的受难来赎回。 有些苦,要用百世的煎熬来咀嚼。 这既是上天的惩罚,也是他给自己选择的宿命。 开阳和莲花精的纠葛,由他而起,也将由他而终。 此时此刻,安安静静倚靠在自己肩头的少年,轻轻呼出温热的气息,暖暖地喷在颈项,微微的发痒。 骆柯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苍凉而悠远。 纵使被杀戮了近百世,他还是觉得不舍啊…… 不动声色地,他小心翼翼握住了叶析搭在膝盖上的一只手,牢牢攥在掌中。 因为始终没人说话,出租车里显得死气沉沉的。 女司机实在距离养眼甚远,连饶舌的夏宇都丝毫提不起调侃逗弄的兴致,一心一意按着手机上的输入键。 挡在前后座之间的乳白色隔离护栏,油漆早已斑驳剥落,露出一块块脏兮兮的铁锈色,令骆柯联想起干涸的血渍,他不禁厌恶地拧眉。 毫无疑问,对他来说,血腥和死亡,是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存在,厌恶却始终无法摆脱。 闭了下眼睛,透过隔离栏,骆柯看见的就是女司机的后脑勺,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可他就是无法控制那股突然涌起的强烈不安。 将左手插进衣兜里,他摸索着道符。 这时,车子蓦地一个剧烈颠簸。 猝不及防的夏宇错手按住删除键,结果辛辛苦苦敲了半天的字,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姐,你稳当点啊!”他哀嚎。 对他的抱怨恍若未闻,女司机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两片厚嘴唇抿得紧紧地,车子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继续一颠一颠的前行。 叶析依然睡得很沉,夏宇愁眉苦脸地重新写短信,骆柯维持着淡然懒散的表情,插在兜中的手却稳稳攥住道黄符。 短短一会儿功夫,太阳的余晖,已经一丁点也瞧不着了。 车窗外,是一望无垠的暗沉沉,依稀透出远处点点莹莹的零星灯火,不但不会令人感到温暖,反而透着股阴森森、冷清清的凄惶。 车灯照在前方的路面上,柏油发出一团刺目的灰白色反光,越发凸显出周围的暗黑,令人有种车子正逐渐被黑暗吞噬的错觉。 “喵……”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诡异的猫叫,尖锐凄厉,毫无阻碍地钻进耳中。 轻轻推开叶析的脑袋,骆柯不动声色地坐直身子,双眼盯着女司机黑乎乎的后脑勺,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大姐,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到啊?” “快了,就快了。”女司机低声答道。 乍听她开口,夏宇大吃一惊,情不自禁转脸看她,沙哑破碎的嗓音,分明应该属于半条腿已经踏进棺材的耄耋老叟,哪里像个三十余岁的女人? “你开出租车多长时间了?”骆柯倒是一脸平静,懒洋洋继续搭腔。 “差不多三年了。”女司机语气平平地回答。 “也算是老司机了,”骆柯微微笑,“听说蒲新区新开了家大型超市,价格挺便宜的?” 夏宇错愕地从观后镜里打量他,浑然不解他的用意。 蒲新区距离b大,只隔了两条街,作为老城区,两个月前已经拆了,别说超市,现在恐怕连块完整的墙砖都找不到,这一点他们当然都心知肚明。 “是啊。”女司机应道。 骆柯表情没什么变化,瞳孔却骤然一缩,缓缓吐出口气,淡淡叫:“夏宇。” “嗯?” “你知道吧?”骆柯语速很慢,“这世界上偶尔会发生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不能用科学和理性来解释,但它的确存在。” “你在说什么啊?”夏宇莫名其妙。 “换个角度讲,你应该觉得庆幸,这种事,不是谁都有机会经历的。所以不管多么匪夷所思,希望你都能保持镇定。”骆柯给他打完预防针,目光转向女司机,轻声问,“你究竟是什么东西?”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黄符已经闪电般向她后脑勺射去。 骆柯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夏宇彻底愣住。 随着黄符脱手,密闭的车厢内蓦地狂风乍起。 女司机盘得紧紧的发髻,陡然散落开来,乌黑的长发在狂风中凌乱纷飞,张牙舞爪,煞是气势汹汹。 黄符顿时象是被什么阻隔住,在空中停滞不前。 女司机没有回头,盯着前方的瞳子空洞洞的,呆滞僵固,根本没有焦距,只是茫然地大睁着,喃喃低语:“我是什么……”干瘪破碎的嗓音,难听得要命。 夏宇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哇哇乱叫。 被他凄厉恐怖的叫声吵醒,叶析迷迷糊糊睁开眼,但只愣了一下,马上往骆柯身边靠了靠。 人类其实是很抗压耐操的,恐怖的事情经历得多了,承受能力当然也相应提高不少。 骆柯虽然长了张比女生还柔美魅惑的脸孔,看起来柔柔弱弱,打起架来却跟恶魔附体似的,和长相完全不相衬,出手向来快、稳、准、狠,绝不肯给对手留下任何机会和余地。 抛出黄符后,双手马上结出玄天伏魔掌印,口中念念有词。 几秒钟后,黄符终于徐徐向前推进,虽然很慢,但的确是在向前移动。 女司机嘶叫一声,双臂一振,狂乱纵舞的黑发间,随即吞吐出大团大团的血红色雾霭。 随着雾气渐浓,中间显现出个暗红到发黑的漩涡,并且以惊人的速度急剧扩大。 夏宇吓得脸色煞白,浑身抖得像筛糠,哆哆嗦嗦半天,才吐出几个结结巴巴的字:“这,这,这……” “我不是警告过你了吗?”骆柯没看他,淡淡哼道。 “可可可……”夏宇哭丧着脸,心说,可你也没说要上演活生生的异形呀,这也实在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他难以置信地,眼睁睁看着自漩涡中缓缓探出根翠绿色的粗大花茎,茫茫然捂住大张的嘴巴,老天,《侏罗纪公园》也没这么夸张吧?! 茎上密密麻麻,满是长着尖刺的一个个半球形小突起,枝头俏生生挺立着一朵直径不过几厘米大的花苞。 颤巍巍摇晃着,犹如轻/浮放/荡的女子,在得意洋洋地搔首弄姿。 夏宇汗毛刷刷立正,抖抖地使劲往后缩,恨不得把自己变得消失不见,自我催眠般念叨:“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叶析简直要被他逗得笑场了。 正文 第60章 三 只见深红如墨的花瓣徐徐绽放开来,层层叠叠,转眼间就溢满了视野。 明明是妖艳到极致的绮丽颜色,却弥散出异常浓烈、阴冷残酷的血腥死亡气息,令人从骨缝里渗出丝丝缕缕寒意。 正中央血红血红的花蕊,像颗熟透的蛇果,长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下面是张布满雪白尖牙、肖似鳄鱼的嘴巴,死死盯着骆柯。 它嘴里发出一连串咯咯怪笑声,好像粗糙生锈的铁器,用力刮擦着锅底,异常的尖锐刺耳。 骆柯双指并拢,直指黄符,低声念了句咒语,黄符蓦然如离弦之箭“嗖”地飞向花蕊。 花朵向前一探头,张口将黄符吞掉,还得意地冲骆柯眨了下眼。 盯着颇为眼熟的花朵,叶析惊讶地低呼:“食人花!” 夏宇还在哆嗦,但总算抖得不太厉害了,凸着快掉出来的眼珠,结结巴巴问:“你你你认识这鬼东西?!” 叶析没心思跟他解释,紧张地瞧着骆柯。 骆柯牵动了下嘴角,似乎是在冷笑,双手交叠,拇指和无名指紧扣,口中念道:“天道三极,地有三缺。恶有恶果,善念善因。凶鬼恶煞各安其正,天地乃合,敕尔速速超生,去尔该去之处!” 随着他吐出铿锵之音,胸前莲花坠倏然迸射出恢宏耀眼的红光,如潮涨潮涌,一波漫过一波,很快将食人花团团笼罩住。 女司机煞白面孔,双肩剧烈抖动,用沙哑老迈的声音叫嚣:“吉隆盛世,七星连珠。仙人引路,魔王归来。天地变色,创世重生!这是宿命,你们谁也逃不掉!” “口气不小!”骆柯讥诮道,指尖微挑,刷刷又是两道黄符飞去,随着食人花急急颤动,凌厉的阴风呜咽着旋起,瞬间将黄符卷得不知所踪。 “呀!”叶析忍不住失声低呼,骆柯皱了皱眉,目光越发阴冷,嘴角的笑意却扩大了,双手变幻,再度捏了个指诀,可是还没等他再次念出咒语,食人花已经迅速向叶析斜斜探去。 见叶析情况危急,骆柯当机立断,化掌为刀,狠狠劈向花茎。 女司机身子没动,左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笔直后伸,如入无人之境的径自穿过隔离栏,“咔”的隔住他手掌。 她动作太快,骆柯再回手已经来不及,狭窄的空间也施展不开手脚,当机立断,另一只手掌直接拍向食人花。 和它刚一接近,就感到一股阴寒煞气猛地袭来,顷刻间仿佛被千万支箭矢同时刺穿掌心,痛楚顺着血脉迅速流窜到四肢百骸。 骆柯疼得浑身发抖,牙齿直打颤。 剧烈的痛楚激发了他难得的火气,咬破舌尖,一口腥甜的鲜血直喷出去,仿佛滚油浇在烈焰上,莲花坠骤然红光暴涨,暴雨梨花似的红色锋芒,像朵急速绽开的莲花,齐刷刷直射向食人花,食人花剧烈颤悸,重重翻卷着摔了回去。 女司机暴怒地嘶吼一声,双臂蹭蹭伸长,乌黑尖锐、宛若鸦爪的十指,固执的又向叶析抓来。 骆柯见她攻势凌厉,忙一把将叶析推向旁边,化掌为刀,砍向她手臂。 眼瞅她墨染似的漆黑指甲,足有半寸长,掌心透出一片血色腥红,红得近乎变成紫黑色,饶是骆柯斗过不少恶鬼凶煞,心里也不禁暗暗叫苦不迭。 这女鬼既然和食人花合体,毫无疑问,遍体是毒,硬碰硬接触,不死恐怕也会丢掉半条小命。 千钧一发之际,刚刚还缩在旁边的叶析,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向女司机的手腕处死命砸下。 手机磕到她,不啻鸡蛋碰在石头上,顿时“哗啦”一声,碎得七零八落。 虽然没有起到攻击的作用,但却惹怒了她,回手狠狠甩了一巴掌。 叶析下意识一躲,结果倒霉透顶的夏宇,遭了池鱼之殃,凌厉的掌风堪堪扫过他脸颊。 她力气出奇的大,夏宇简直是被狠狠拍打在车门上,登时双眼翻白,直接撞晕了过去。 骆柯反应何等敏捷,这一稍微耽搁的功夫,已经摸出道黄符,连同些许朱砂,迅速塞进食人花口中。 食人花咯咯惨叫着,霎时间,化成一滩黄浊黏稠的脓水,腥臭异常。 象是许多腐尸烂肉混合在一起,沤了许多年,比新攒出的农家肥还恶心,熏得骆柯直皱眉,叶析也差点没吐出来。 他现在倒是很羡慕夏宇,这种状况,还是干脆晕过去、一无所知比较舒服。 反正骆柯和鬼打架,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拖后腿就算不错了。 他正胡思乱想,就看见女司机摆着脑袋厉声嘶吼着,张开十指狠狠扼向骆柯咽喉。 眼瞅骆柯情势危急,叶析想也没想,猛地翻身将骆柯扑倒在座椅上,自己毫不迟疑做了人肉盾牌。 骆柯根本没防备,被他扑个正着。 女司机盯着叶析,脸上露出得意地冷笑:“仙人引路,魔王归来!你去死吧!”说着,手指直插向叶析后脑。 “你敢动他!不晓得他是我罩着的吗?”见叶析情况危急,骆柯眸子腾地变冷,凝霜结雪般,冷得骇人。 他嘴角溢出丝丝残忍肃杀的冷笑,咬破食指,在掌心画了朵血莲,向她刷地挥去,口中喃喃念起绝杀咒语,“七曜当空,华精茔明。天地威神,诛灭鬼魅。吾令既出,无功不克。斩妖!诛邪!” 血色符咒顷刻间化成道道金光,将她团团笼罩住,竟比莲花坠的威力还要巨大骇人。 女司机发出痛苦至极的凄厉哀嚎,张牙舞爪地挥动着双臂,看模样非常非常难受。 身体不断交叠扭曲,伸缩变幻,凶狠狠瞪着叶析,正要伺机朝他再次扑去。 这时,忽听“咣当”一声巨响,早已失去控制的车子,重重撞在路边一幢砖瓦平房上。 车头牢牢嵌入墙体内,被彻底挤压变形。 逼人的热浪汹涌袭来,一时间骆柯憋闷得几乎透不过气。 艰难地在狭窄的空间里勉强撑起身子,用尽全力扳开旁边扭曲变形的车门,先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叶析推出去,随后自己也爬了出来,然后转身去瞧坐在副驾位置上的夏宇。 只瞅了一眼,他就皱起眉,低声叫:“夏宇!你怎么样?夏宇!” 夏宇安安静静的,没有回答。 他看起来,实在是糟糕透了。 额头紧贴着碎成蛛网状的车窗,满脸是血,染红了半边车窗,还在继续泊泊流淌着。 女司机更惨,她那侧车体彻底撞进墙体里去,以至于她脑袋都被夹扁了,四肢兀自失控地痉挛抽搐,像被牢牢卡住脖子的青蛙。 那情形别提多诡异多可怖了。 前面车门卡得很紧,根本打不开,骆柯狠命两脚将车窗玻璃踹碎,伸手进去扳车门把手。 叶析被推出车外时笨手笨脚地摔到了地上,撞伤了膝盖,这时才刚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帮忙。 俩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弄开车门,将失去意识的夏宇硬拖了出来。 一看他满脸是血,叶析吓得脸都白了,颤声叫:“夏宇!夏宇……” “他不会有事的。”不必看,也能察觉到叶析的心悸不安,骆柯边安慰他,边顺手扯下半截袖子,使劲按压住夏宇额头的创口。 但止不住,血顺着布料淌下来,直落到柏油路上,不一会儿就洇红了一大片,煞是怵目惊心。 “可是他一直在流血……”叶析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他还没说完,突然骆柯轻轻摆了下头,示意他噤声:“别说话!” 叶析愣了愣,一片安静里,他马上听到滴滴答答的液体滑落声音,还没等他醒悟过来,骆柯已经腾地猫腰背起夏宇,一手拽着他猛跑,“快跑!油箱漏了!车子随时都会爆炸!” 叶析腿上伤得不算重,但正好是膝盖关节处,被他拽得跌跌撞撞,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仨人连滚带爬,好不容易跑出没多远,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铺天盖地的轰隆巨响,随后翻滚袭来的热浪将他们一股脑掀倒在地。 “咳咳咳……”使劲吐出呛到嘴里的尘土草屑,叶析用手背胡乱擦擦嘴巴,惊魂甫定地刚抬起头,就被骆柯猛地一把压下他脑袋,下巴重重磕在硬邦邦的柏油路上,登时刮掉块皮,牙齿还咬到了舌头,嘴里立刻漫涌起一股血腥味。 叶析眼泪都飙出来了,不由得大怒,刚要发作,忽见一团黑影从他头顶霍地飞过,几乎是贴着他头皮,斜飞了出去,“砰”地一声重重砸在不远处,把柏油路砸出个大坑,原来是被炸飞的一扇车门。 脑袋差点被当场开瓢,叶析吓得魂都快没了。 不远处火光熊熊,夏利车已经陷入一团火海中,哔哔啵啵燃烧着。 骆柯坐起身子,把夏宇脸上的血胡乱擦了擦,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见叶析满脸紧张,随口安慰道:“没事儿,都是皮外伤。顶多脑震荡、变成白痴或者闹闹失忆什么的。” 叶析被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这家伙嘴巴还真毒,估计夏宇醒过来也得被他气得再晕过去。 摸出道黄符,骆柯并拢两指,在上面比比划划一番,然后将它化成灰,撒在夏宇额头的创口上。 正文 第61章 四 诡异的,夏宇额头创口那一直淌个不停的血,立刻止住了。 叶析看得惊叹不已,居然比云南白/药效果还好,真是神了,看骆柯的小眼神,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崇拜。 下一秒中,他的崇拜就变成了愤怒的呲牙:“你干嘛撕我衣服?!” “因为我不想继续撕自己的啊。”骆柯理直气壮回答,麻利地扯下叶析的两截袖子,用它们紧紧缠住夏宇受伤的脑袋,瞬间把他变成了缠头回回(附注1:中国很多少数民族都有头缠白布的传统,其中包括回族,被称为“缠头回回”。)。 叶析刚要表示强烈不满,忽然瞥见前方夜空中,冷不丁冒出什么东西。 他瞪大眼睛使劲瞧了半天,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骆柯,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骆柯蹙紧了眉头。 黝黯的夜色里,有两颗火红火红、发着幽光、灯笼似的圆东西。 灯笼上方,则是几颗亮白的骷髅头。 它们在半空中飘飘忽忽浮动,看起来,就像一堆皮球荡漾在暗梭梭的水面上。 “那条笨蛇还真是固执。”骆柯低声咒骂了句。 “你说什么?”叶析没听清楚。 “没什么。”骆柯掏出道黄符,“啪”地贴在夏宇脑门上,吩咐叶析,“你看着他,别让他被野狗野猫当成夜宵。” 这里阴气太盛,夏宇现在昏迷不醒,魂魄属于混沌状态。如果没有道符护体,很容易被阴气侵袭,弄不好还会被鬼上身。 刷拉刷拉…… 似乎是风吹树干的声音。 刷拉刷拉…… 声音越来越大。 叶析忽然意识到,自己弄错了,那不可能是风吹树干发出的声音,现在虽然有风,但绝对达不到那种程度。 刷拉刷拉…… 声音在逐渐逼近,随着它一起逼近的,是那堆发光的球体。 渐渐地,看得清楚些了。 浓浓的夜色中,浮动出个黑色的、圆乎乎的硕大影子,慢慢露出了全貌,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丘。 “天哪。”叶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发出一声低呼。 不是人们常识里所认知的东西,也不是他最近两年常见到的鬼怪妖魅。而是只足有两米多高的超大号甲壳虫。 叶析活了十几年,从来没见过体积如此庞大的虫子,倒像美国大片里钻出来的变异怪物。 那两颗灯笼原来是它的眼睛,血红血红的,发着幽异森然的光。 高高鼓起、坚硬光滑的半球形背壳上,有七颗骷髅头图案的斑点。 头骨、眼洞、鼻洞、牙关、下颌骨……配件非常完整,栩栩如生,简直是跃然背上。 每颗骷髅头差不多都有篮球大小,放射着惨白惨白的光,竟是透明的。透过它们,能清楚看出甲壳里面内脏的轮廓:心脏、肠子、马氏管和气管气门。 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甲壳虫的两条触角和六条粗腿上,都布满了尖锐犹如钢刺的绒毛,那些绒毛还生着可怕的倒钩。 “大惊小怪什么呀,不过是只虫子。”对叶析的惊惶不以为然,骆柯嗤道。 “你说它不过是只虫子?”叶析真不知道,骆柯这种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强大自信,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但见他一派轻松的样子,也就不太紧张了,反驳,“你见过这么大个的虫子吗?” “我说见过,你肯定不信吧?”骆柯轻描淡写地说。 盯着晃晃悠悠走过来的甲壳虫,怎么也没办法接受虫子能长成这样的体积,叶析理所当然地表示怀疑:“那你告诉我,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基因突变还是外星怪物?” “说你没见识吧?”骆柯轻蔑地哼道,“早告诉你要多读书的。 它的学名叫圣盔甲壳虫,绰号圣母虫,因为它是单性繁殖的,即使没有配偶,也能独立繁衍后代。 这一点,跟青蛙差不多。 圣盔甲壳虫是前寒武纪时期存在于地球的生物,和恐龙一样,曾经是这个星球的霸主。 在距今2.5亿年前的二叠纪,地球上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残酷的生物大灭绝。 百分之九十五的海洋生物和百分之七十五的陆地生物同时灭绝,为恐龙等爬行动物的进化铺平了道路,圣盔甲壳虫就是古籍文献记载中,二叠纪时期惨遭灭绝的物种之一。” “你说,”叶析想了想,“它是已经灭绝的物种?” 骆柯点点头。 喉咙有点发痒,叶析清清嗓子,反问,“那我现在看见的是什么?难道跟幽灵客栈一样,是圣盔甲壳虫的幽灵吗?还是从太古时代穿越来的?” “你听话怎么不认真?”骆柯啧啧摇头,“我不是说‘古籍文献记载中’吗?所谓记载,既然是人做的,肯定会有误差。 就像人们常说,历史只能无限接近,而无法彻底还原一样。 事实上,许多文献记载中灭绝的物种,都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是还没有被人类发现而已。” 叶析又问:“我记得上生物课的时候学过,甲壳虫有植食性和肉食性两种。它个头这么大,会不会吃人啊?” “你真相了,”难得的,骆柯夸了他一句,“圣盔甲壳虫属肉食性,肯定吃人。而且它体内含有毒素,看见它腿上的倒钩没有?刺入皮肉的时候,就会把毒液注入进去。 它的毒液类似于硫酸的成分,会从内往外,把人体彻底溶解。” 叶析被他说得脊背上飕飕直冒凉气,那死法也太恶心了。 见虫子还在慢吞吞靠近,而骆柯一点也没有要闪避的意思,便问道:“它的战斗力和武力值是不是很低啊?” 意思就是它是不是不禁打,所以骆柯同学才能这么镇定自若地,给他普及生物学知识。 骆柯轻蔑地睇了他一眼:“我都说它曾经是地球的霸主,当然是很凶悍的。” “你跟它比呢?” “拜托,你脑子里装的又不是浆糊,别老是问些白痴问题。我是天师,职业捉鬼,兼职念点书,又不是专门打怪兽的,根本没有可比性好不好?” 一听说这虫子具有危险性,叶析也顾不得他的冷嘲热讽,急急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带着夏宇跑路啊!” “没必要。” “嗯?” 骆柯懒懒恹恹地笑了,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懒散语气,似乎在自言自语:“因为跑也没用啊。” 他这句话说完,那只圣盔甲壳虫已经距离他们不足五米。 毫无预兆的,骆柯猛然发作,以闪电般的速度,腾身跃起,同时抽出了插在腰间的银质小弯刀。 与此同时,圣盔甲壳虫也倏地振开鞘翅,张开六条足有儿臂粗的怪腿,直冲他飞扑过来。 骆柯腰部一拧,飞起一脚,狠狠踹向圣盔甲壳虫的面门。 圣盔甲壳虫的头壳坚硬异常,只听“砰!”的一声,骆柯觉得这一脚,好像重重踢在了铁板上,巨大的撞击力使他腿脚直发麻。 圣盔甲壳虫却纹丝没动,显然没能给它造成任何伤害。 叶析听见那沉闷的撞击声,都替骆柯觉得脚疼,赶紧拖着夏宇往路边挪。 他们一个天师一只怪虫,要爆发世纪大战了,还是躲远点,不要被战火波及到比较好。 别看体型庞大,圣盔甲壳虫动作却并不笨拙,两条前足劈里啪啦,如同螳螂挥舞“大刀”般,朝着骆柯一通横劈竖扫。 骆柯是相当聪明的,踢了一脚之后,就知道硬碰硬不是办法。 索性只守不攻,凭借灵活的身手,绕着圣盔甲壳虫上蹿下跳、左躲右闪。 圣盔甲壳虫每一下气势凌厉的攻击,好像都要落在他身上,偏偏又擦着他衣角堪堪掠过。 瞪大眼睛旁观的叶析,开始还忐忑不安,生恐骆柯吃亏。 很快就看出来,骆柯这家伙,分明是逗那只甲壳虫玩呢。这人忒狡猾了,居然跟只虫子搞游/击战术。 圣盔甲壳虫为了袭击他,不得不步步紧逼,随着他蹦蹦跳跳,左右出击。 足足折腾了半个多小时,骆柯依旧气定神闲,圣盔甲壳虫却越来越吃不消。 它体型硕大,挪动起来当然非常耗费体力。 这就像一头大象,在拼尽全力轰赶一只绕着它嗡嗡乱叫的可恶苍蝇,明显是有力使不上,倒把它累得够呛。 眼见圣盔甲壳虫的攻势渐渐缓下来,嘴里不停喷吐出辣乎乎的呛人味道,骆柯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猱身闪避的时候,握着银质弯刀的右手蓦然一翻,飞快地划过它的右前足。 这一刀虽然不足以砍断圣盔甲壳虫的右前足,却在上面划了道深深的口子,黄绿色的臭烘烘液体一下子涌了出来。 空气中立刻溢满了辣乎乎的臭味,熏得骆柯直反胃,赶紧屏住呼吸。 不只是难闻的问题,甲壳虫的体液是有毒的,吸入口鼻,足以把人熏晕。 他还不晓得,这只圣盔甲壳虫本来是巫鬼道的恶兽之一,曾经随着魔王巫觋征战杀伐四方,横行不可一世。 张道陵杀死巫觋后,巫鬼道的鬼卒恶兽,除了蚨吻蝮,都被张道陵封印在暗黑界。 如今,蚨吻蝮开启了暗黑界的大门,它也被放了出来。 无论是昔日在人间,还是后来在暗黑界,它都属于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的主,人打不过它,鬼惹不起它。 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大亏?不禁又惊又怒,痛得:“吱吱吱……”怪叫,猛地直立起身子,两条后腿用力一蹬,蹿到骆柯面前。 那叫声实在太难听了,像被卡住脖子的鸭子。 骆柯强忍住堵耳朵的冲动,见它挺起身子,立刻料到了它接下来的反应,就地一个懒驴打滚,直接拔起,顺势向上翻腾,蹦到了圣盔甲壳虫的头壳上,银质弯刀干脆利落地插入它的左眼框。 一挑一剜,就把它的一颗眼珠活生生剜了出来。 圣盔甲壳虫痛得嗷嗷直叫,拼命摇晃脑袋。 它的头壳跟背壳一样,也是光滑如镜,根本没有落脚处。 骆柯立足不稳,一下子被甩了出去。 他反应极快,斜飞出去的瞬间,立刻提起身子,弓起脊背保护内脏。 同时双手抱头,双腿蜷缩至胸口。 饶是这样,重重跌落在柏油路面上的时候,还是被撞得眼冒金星,五脏六腑简直都移了位。 被剜眼的剧烈疼痛,激发了圣盔甲壳虫的狂性,它刷地张开鞘翅,“吱吱……”怪叫着,不管不顾地朝骆柯狠命扑砸下来,想把这个人直接压扁成肉饼,以泄心头之恨。 骆柯哪里肯被它砸到?双脚用力一蹬,借力使力,几乎是贴着地面,平平地弹飞出去。 圣盔甲壳虫扑了个空,重重摔趴在地上,挥动着六条腿费力地爬起来,掉头寻找敌人。 骆柯早趁着这功夫,三两步蹿上了路边的一棵榕树。 圣盔甲壳虫绕着榕树转了五六圈,气得直瞪眼。 它虽然生着鞘翅,但因为体型太大,太重,已经在一代又一代的进化过程中,逐渐丧失了飞翔的能力。 那对鞘翅,只能做滑翔时的助力器使用,无论如何也飞不上这棵树的。带倒钩的长腿,攻击敌人时是武器,用来爬树就变成阻碍了,插/进树里很难拔/出/来。 所以,它也不可能自讨苦吃地往树上爬。 骆柯见它在树下没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总算松了口气。 挑了根比较粗壮的树干,坐在上面歇息。 折腾半天,他也累了。 虽然找回记忆,但他毕竟不是几千年前的魔王巫觋,现在只是个肉体凡胎,跟上古凶兽打架,肯定会觉得吃力。 这只虫子是他的老相识,他自然知道它的弱点。 圣盔甲壳虫被封印在暗黑界几千年,双眼适应了黑梭梭的环境,反而不能接受光线的刺激。 只要熬到天亮,不用他出手,它自个儿就会主动离开,回到暗黑界。 骆柯想得挺好,谁知这只圣盔甲壳虫绕树转了几圈后,竟然用两只前足抱住大榕树,死命地摇晃。 它力气出奇的大,树叶被它晃得雨点般稀里哗啦往下掉。 眼瞅着整棵树摇摇晃晃、东倒西歪,显然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它连根拔起。 “靠,你以为你是鲁智深啊?本来见你活到这么大岁数,实在不容易,想饶你条老命的。”骆柯喃喃咒骂了句,身子后仰,向下一翻,一个倒挂金钩,将自己稳稳当当倒挂在刚才坐着的那根粗树干上。 目不转睛地盯着圣盔甲壳虫,瞅准时机,将银质弯刀当成飞镖,猛地向它用力掷了过去。 他手上功夫极准,那一刀正好插/进它的两只复眼之间。 圣盔甲壳虫头部、背部都长有厚厚的硬壳,刀枪不入、水火不浸。 眼睛和肚皮是它的薄弱部位,而两只复眼之间有道一指宽的缝隙,则是它的死穴,就像蛇的七寸,属于神经中枢。 圣盔甲壳虫声嘶力竭地唉唉嚎叫了几声,摇摇晃晃栽倒在地上。 骆柯跳下树,见它方方正正的口器里,不停溢出辣乎乎、臭烘烘的黄绿色液体,身体兀自痉挛般抽搐个不停,显然一时半会儿咽不了气,便拔出银质小弯刀,照着那条缝隙,再次用力插/了进/去,直没到刀柄才猛地拔/出/来。 随着刀子拔/出,像拧开了水龙头,伤口处哗地喷涌出一大股黄绿色的液体,圣盔甲壳虫猛地蹬了下腿,不动了。 帮助它结束临终前的痛苦,骆柯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善良了。 把银质弯刀在圣盔甲壳虫的硬壳上使劲蹭了蹭,插回腰间。 又弄了道黄符,将它尸体焚化了,顺便诵经超度了几句。 直起身,这才发现,刚才光顾着跟它缠斗,跑出来太远,连叶析他们的影子都搭不着了。 今天是三月初三,阴气特别重。更何况蚨吻蝮开启了暗黑界的大门,除了无法投胎、徘徊在忘川河畔的众多游魂野鬼,巫鬼道的鬼卒和恶兽们,也已经趁机出关。 人间的阴气因此变得空前鼎盛。 叶析缺少人魂和中枢魄,是鬼魅们最喜欢纠缠的体质。 骆柯不禁有点担心,赶紧掉头往回跑。 *** 寒意如同冰冷湿滑的蛇,默不作声地爬满心田。 冷风阵阵,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叶析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周围一片晦暗阴森,泼墨似的夜空,幽深幽深的,像口倒扣的大铁锅,毫无罅隙地笼罩着整个大地。 没有星星,遥遥的天边,高挂着一轮圆月,幽清幽清的,惨白得瘆人,犹如一张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死人脸。 不知从哪里飘来数不清的土黄色冥币,在飒飒凉风中杨花柳絮般凌乱地飘飞。 叶析这时才留意到,骆柯和那只超大号甲壳虫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都不见了,他忍不住出声叫道:“骆柯!骆柯!” 四野空寂,除了空荡荡的回音,根本没人回应他。 也许他把骆柯看得太强大了,那只甲壳虫不是鬼魅,而是恶兽,在面对恶兽时,骆柯跟普通人根本没有什么差别,他也会受伤,也会疼,至于他那些驱鬼的道符咒语,对付兽类,其实是毫无用武之地的。 叶析越想越不安,心里也就越发慌。他涌起股强烈的冲动,迫不及待地想去找骆柯,想证实他平安无事,可是又不能把昏迷不醒的夏宇独自丢下,不禁一阵焦躁。 眼前是冷冷清清的街道,不远处的车子残骸,还在哔哔啵啵地燃烧,黑烟袅袅向上升腾,悄无声息地弥散在夜幕中。 熊熊烈焰飘飘忽忽,恍若张牙舞爪的魔鬼,不停地手舞足蹈。 叶析突然想起几年前看过的一部好莱坞大片,里面女主角被活活烧死的镜头,简直和眼前的场景一模一样。 “圣母玛利亚,哈利路亚,真主安拉,阿弥陀佛……”他把东西方神仙念叨个遍,祈祷能马上听到骆柯懒洋洋的声音,可是,那当然是痴心妄想。 额头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其实他的胆子根本不大,小时候怕黑,一个人连夜路都不敢走,长大了也没能长进到哪里去,独个儿晚上连鬼片都不敢看。 一直以来,他所有的勇气,都是因为有骆柯在身边。 可是现在,骆柯不见了。 “骆柯、骆柯……”不甘放弃地继续叫着,蓦地感觉到脑后有刷刷的凉意,叶析浑身一颤,汗毛不由得根根立正,头皮苏苏直发麻。 不必回头,也能意识到那股强大骇人、阴森诡谲的无声压迫感,背后有什么东西…… 他僵了僵,咬紧牙关攥紧拳头,鼓足勇气霍然回头,身后灰蒙蒙的夜色里,距离他不过两三米远的距离,站着个支离破碎、惨不忍睹的人状物体——确切地说,是一堆血肉骨骼堆砌在一起。 脑袋已经被夹得扁平,犹如血肉脑浆和白森森碎骨搅合在一起拍打成的披萨饼,迎上叶析的视线,她忽然抬起正流着血泪的瞳孔,冲他诡秘地一笑:“仙人引路,魔王复甦……” “君……君姐!”叶析刷地惨白了脸,失声尖叫着踉踉跄跄后退,他终于认出来,女司机竟然是君姐——范君妮! 范君妮顶着破烂不堪的脑袋,摇摇晃晃一步步向他逼近,失语般叨咕:“极隆盛世,七星连珠。仙人引路,魔王复甦。这是你的宿命,宿命……小叶析,到君姐这里来,我们一起做魔王的信徒,走向永生的暗黑国度……” 她经过的路面,留下一行蜿蜒拖沓的血脚印,一直延伸到车子的方向。 对着她惨不忍睹的模样,叶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没吐出来。 后退中,脚后跟猝然绊到什么,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慌里慌张地想往起爬,谁知吓得太狠了,双腿抖得厉害,根本站都站不起来,只好用手掌撑着地面,屁股一点点往后蹭。 正文 第62章 五 流淌着黑红血泪的眼瞳直勾勾盯着他,君姐扯了扯豁开的嘴角,露出染血的尖锐牙齿,不是眼花、不是幻视,叶析的确看到她齿间有寒光倏然闪过,像是最锋利、最森冷的刀锋。 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变成这副模样,叶析当然感到恐惧,更多的却是难过,心脏都快要停摆了。 他再也提不起力气,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哽咽着叫:“君姐,别,你别这样……” 君姐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喃喃念道:“不要怕,小叶析,凤凰涅槃,浴火才能重生!”说着,她突然猛扑过来,血淋淋的手指直插向他双眼。 叶析吓得哇哇大叫。 君姐也蓦地发出声怪叫,砰地砸到他身上,伸开的两指却硬生生戳入他脑袋旁边的柏油路面。 冰凉、湿漉、黏糊的血淋淋脸孔,毫无防备地贴上自己的脸,叶析一下子惊呆了,随即恶心得要命。 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她推到一边,强撑着坐起来,这才发现,她后脑勺上,被人贴了道黄符。 骆柯就站在不远处,还保持着投掷的动作,显而易见,是他干的。 捂住狂跳不已的胸口,叶析长出口气,勉强笑了下:“幸亏你回来的及时,要不然就得给我收尸了。” 骆柯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歪着头细细打量他。 叶析忽然有点心慌慌——骆柯不高兴了,虽然不知道理由,虽然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觉得,但他就是知道,骆柯现在很不高兴。 “那个……”叶析刚想说点什么。 骆柯突然俯下身子,用完整的那条袖子,狠狠蹭他脸上的血渍,那是君姐刚刚留下的。 叶析痛得呲牙咧嘴,挥舞着双手挣扎:“大哥,你轻点,掉皮了!” 骆柯使劲蹭了半天,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大概是终于觉得差强人意了,才冷哼一声:“真是笨死了,打不过你还不会跑啊?” 叶析眼泪汪汪地伸出手指头,轻轻触了触自己火烧火燎的脸颊,感到无比委屈。 拜托,他是正常人类,看见造型这么恶心恐怖的鬼怪,当然会本能地感到害怕,反应迟钝也是正常的。 骆柯又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身瞧瞧逶迤在地上的君姐。 她后脑勺上贴的是定魂符,暂时动弹不得。 “骆柯。”叶析小心翼翼地扯扯他胳膊,骆柯回头,等着他的下文。 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叶析讨好地瞅着骆柯,柔声说,“你帮帮君姐好不好?她看着我和哥哥长大的,一直都很疼我们两个。也许就像她说的,冥冥中的确有宿命,她的本意,并不是要伤害我。” 骆柯拖着绵软悠长的调子,慢吞吞道:“倒也不是不行……” 叶析继续眼巴巴凝视着他,小声商量:“大不了,以后你的衣服我都替你洗。” 黑漆漆的眸子、无辜的表情,看起来竟有几分可爱。骆柯忍俊不禁地乐了,抬手敲了他个爆栗:“你亲口说的,不可以反悔哦。” 叶析用力点头:“嗯。” 骆柯又揉了把他的脑袋,走到君姐身前,双手交错,凌空画了个八卦阴阳图,口中默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八卦放光,站坎而出。湛汝而去,超生他方。我仅以巫觋之名,赐你重堕轮回,为男为女,自身承担。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他屈指轻弹,一道黄符燃着微蓝色的火苗,径自没入她头顶百汇穴。 随后,一道烈焰蓦然腾起,瞬间就将她吞噬了。 火光熊熊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道矮胖的女人身影。 她竟然恢复了生前的模样,精巧的发髻,圆圆的脸庞,温婉地笑着,笑容和气可亲。 双手交叠在身前,她冲骆柯缓缓拜倒,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一阵阴风刮过,女人的影子和被火焰吞噬的躯壳都不见了。 叶析轻声问:“君姐去了哪里?” “重入轮回,你不用担心,她会获得新生的。”骆柯说。 “哦。”叶析还想问什么,这时,一直昏迷不醒的夏宇突然轻轻哼唧一声。 叶析赶紧低头看他。 夏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看骆柯和叶析,又瞧瞧四周,有点莫名奇妙地摸摸自个儿刺痛的脑袋,纳闷地问:“我怎么啦?” “呃……”叶析想了想,还是别说实话了,“我们坐出租车的时候,你不小心撞到头,晕过去了。” 夏宇皱着眉:“我好像记得……”他一下子煞白了脸色,叫道,“女司机!那个女司机头发里钻出一朵怪花!” “你做噩梦啦。”骆柯懒洋洋搭话。 “是吗?”夏宇将信将疑,又摸摸自己的脑袋。 “你在怀疑我说的话?”骆柯凤眼斜挑,勾起半边唇角,似笑非笑。 夏宇使劲吸了两口气,立刻非常没骨气地向恶/势/力低头,缩着脖子呵呵笑:“没有,没有,我怎么敢怀疑您老人家呢?” 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骆柯大度地挥挥手:“那你还赖在地上干嘛?还不滚起来!既然醒了,就自个儿走,我可不想接茬背你。死沉死沉的,都快赶上头猪重了。” 夏宇最听不得别人置喙他的形象,登时气得脸红脖子粗,也顾不得眼前的人是谁,梗着脖子反驳:“我哪里赶上猪了?我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七十一公斤,标准的模特身材。” 叶析噗嗤乐了。 骆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我冤枉你了,你的确不如猪。” 幡然醒悟到自己刚才脱口说了什么,夏宇懊恼得恨不得买块冻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他伤得不算太重,既没变成白痴,也没失忆。只是伤口火辣辣的疼,脑袋晕乎乎的,走路直打晃,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仨人现在的形象,立在街边,就是一景,大排档肯定是不能去吃了。 骆柯失去半截袖子,叶析直接改穿马甲,夏宇衣着倒还完整,可是脑袋包得跟木乃伊似的,身上还沾了不少血渍。 骆柯用障眼法处理掉君姐的出租车,仨人来到最近的十字路口,等了好半天,才等到有辆货车经过。 骆柯边卖弄色/相,边超级无耻地舌灿莲花,把他们三个说成是路遇歹徒、奋不顾身,勇敢和黑/恶/势/力抗争的十佳社会好青年。 货车司机听得连连咂舌,一双小眼睛不停地往外冒星星。怀着无比崇拜的心情,一路仰视着他们,从城南绕着大圈子,开到城北,把他们送回了b大。 叶析觉得很不好意思,塞给他几张钞票,货车司机死活都不肯要:“你们这是在弘扬社会正气啊,我搭把手也是应该的,应该的。” 叶析同学表示很惭愧,讪讪地下了车,跟司机挥手告别。 b大正门高悬的匾额上,是四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鉴证着百年名校的沧桑过往和无限荣光。 历史,无疑是厚重的,而过去,是没法磨灭的。 叶析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曾经发生过什么……他应该知道却不知道的事情,譬如他常常做的怪梦,譬如君姐和路飞都念叨过的那几句呓语,譬如君姐所说的宿命。 线头太多太乱,根本理不清。 走着走着,身畔突然涌起了淡淡的雾气。 因为这雾气,夜色中的校园显得鬼气森森。 起初叶析没太在意,可是越往里走,他就越觉得不对劲。 明明距离熄灯时间还很早,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遇到,这对夜生活向来丰富多彩的b大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围绕在周围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两侧高低错落的建筑物,暗沉沉伫立着,犹如虎踞龙盘的一只只黑色巨兽,微闭着眼睛,大张着血盆巨口,随时准备将猎物吞入腹中。 经过女生宿舍三号楼时,叶析下意识抬头,仰望了下三楼的某扇窗户,那是罗雅的寝室。 灯亮着,玻璃窗上映出几个晃动的模糊黑影。 其中大概有罗雅吧? 对于这个端庄秀丽的女孩子,叶析或多或少有些愧疚感。 他甚至想不通罗雅究竟喜欢自己什么,要是她欣赏的对象换成骆柯或者夏宇倒还说得过去,起码可以摆在身边当花瓶用,美化环境的功效还是很不错的。 刚要抬脚离去,寝室里突然有个人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向下张望,正是罗雅。 一眼瞅见他们,她朝他嫣然一笑,略带羞怯的表情楚楚动人。 这场景,怎么有点像罗密欧私会朱丽叶呢? 叶析嘴角抽了抽,暗暗懊恼自己干嘛多事往楼上瞅,低着头走自己的路多省事。 现在又不能装作没看到,只好礼貌地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潜台词是:“我只是路过,大姐您就别没事找事儿,说什么废话了,耽误彼此的时间,也白白浪费你的感情。” 罗雅显然不懂他的心思,或者故意忽视掉。 凝望着叶析,她目光痴缠,聚满了浓浓的情意,慢慢开口:“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呢?” 正文 第63章 六 这种距离,按理说除非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否则叶析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是,现在却偏偏听得很清楚,好像她就站在面前一样。 一时间,叶析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室内明亮的灯光,从罗雅身后流泻而出,给她周身罩上层朦胧的、柔和细腻的光晕。 夜色是如此的宁静而美好,长发披肩的少女在夜景衬托中,越发楚楚动人。 秀丽端庄的脸孔,婀娜姣好的身材,被一袭雪白长裙包裹着,她看上去就像暗夜里悄然绽放的玫瑰,散发出无比诱人的馨香,相当赏心悦目。 可惜叶析不是骆柯也不是夏宇,向来对美女不太感冒。 这样的女孩子,如果能站在骆柯身边,倒是很登对,很养眼。 心里恍惚掠过这个想法,试探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毫无道理的,叶析顿时觉得不太舒服。 “得不到你,实在太痛苦了,所以,我宁可死,也不会放开你。”她轻轻喟叹。 说完,还没等叶析反应过来,她竟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从窗口直接跳了下来。 她跳楼自杀?在他面前跳楼自杀?!只因为他拒绝了她的求/爱?!! 还有比这更离谱、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叶析彻底傻眼,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风扬起她的裙裾,翩然坠落的姿态如同折翼的蝴蝶,美丽而凄绝。 时间仿佛定格,叶析清晰看见,在落地前的刹那,罗雅始终凝望着他,眼神痴迷,毫不掩饰的浓浓爱意,脸上带着无比幸福与满足的笑容。 就好像生命定格在最美好最幸福的瞬间。 只听沉闷的“嘭!”的一声,像高空丢弃的、装满重物的麻袋,她重重摔落在叶析脚边,清脆而清晰的骨骼断裂声,利刃一样,干净利落地刺进他的耳朵。 他想喊想叫,喉咙却像被卡住一样,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僵硬得无法动弹一丝一毫。 原本娇俏可人的妙龄少女,此时像个摔破了的玩具娃娃,在地上逶迤成一团。 鲜血自口鼻和身下蔓延开来,慢慢向周围扩散,染红了雪白的裙子,染红了青石板地面。 宿舍楼黯淡的门灯,投射在她身上,左边脸颊肌肤细腻白皙,娇嫩得犹如刚剥了壳的煮鸡蛋。 直接跟地面发生激烈碰撞的右半边脸颊,却已经血肉模糊,像被硬生生扯掉层皮,又拍碎了颧骨,异常的狰狞可怖。 有那么一会儿,叶析完全不能思考,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僵了,他从未如此近距离、清晰地见证生命终结的刹那。 正心惊胆寒,突然有只冰冷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叶析吓得头皮都麻了,刚要挣扎,就听到有个人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发什么呆?怎么不走了?”那声音很熟悉很磁性很好听,带着骨子里的轻佻散漫和懒懒恹恹,竟然是骆柯。 蓦然被惊醒,叶析定定神,抹把额头的虚汗,这才发现自己还站在校门口,压根还没有走进去。 眼前街灯明亮,盈盈炫彩在夜色中蜿蜒迤逦,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哪里有雾气?哪里有坠楼的女孩? 夏宇杵在距离他半米远的地方,看外星人一样看他:“站着也能睡着?!你真是神人也,我们都叫你好几遍了!” 不远处,刚刚搭乘的货车,正闪着尾灯,缓缓拐入街道的转角。 难道自己又产生了幻觉?!白日梦也没这么玄乎吧? 叶析脑子里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 这样的事,其实他并不陌生,他曾经在雾夜中见到路飞拖着俞允的尸体,没过多久,俞允果然像他看到的一样死去了,现在,他又看见了罗雅的惨死,难道…… 巨大的恐惧,伴随头顶无边无际的夜的暗黑,慢慢压下来,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寒意迅速蔓延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在颤栗紧缩。 叶析不敢再想下去,抓住骆柯的手,干涩地开口:“我……” 骆柯打断他的话:“没事的。” 明亮的街灯下,骆柯淡定的微微笑,那一刹那,叶析恍然了悟,骆柯知道他的恐惧他的幻觉,他和他心意相通。 轻轻舒了口气,叶析绷紧的心平复不少,一直以来,骆柯是那么强大那么无所不能,所以,不论发生什么,只要他说没事,就一定会没事的。 心情复杂地回到寝室,晋鹏不在,姜凯瑞说他还没回来,夏宇顿时郁闷得要死。 听说他们还没吃晚饭,姜凯瑞翻出几包方便面,反锁房门,偷偷用藏在床底下的电炉子帮他们煮了。 仨人都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几口就纷纷撂下筷子。 姜凯瑞被夏宇的新造型震惊到,吃饭的短短功夫,已经绕着他转了好几圈。 不停地表示关切,没把他烦死,后来干脆一巴掌把好心过度的好奇宝宝,直接拍回他自个儿的床上。 姜凯瑞委委屈屈揪着床单,眨巴着水淋淋的眸子,一副可怜兮兮的被虐儿童状。 夏宇懒得安抚他受伤的脆弱心灵,掏出手机拨晋鹏的号码,连续拨了几遍也没人接听后,那边居然传出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家伙,动不动就不接他电话。 夏宇气坏了,举起手机比划了几下,到底没舍得扔,气呼呼狠踹了旁边的床柱两脚。 躺在床上发呆的叶析,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就蓦然感觉到强烈的共振,还以为地震了,吓得差点蹦起来,结果一个猛地起身,撞到了脑袋,痛得嘶嘶直吸气。 “你要是精力太旺盛,实在无处发泄,我建议你去操场踢足球,兴许还能为提高大学生身体素质,做出点微薄的贡献。”骆柯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瞟了他一眼,细细地笑。 本来夏宇只对晋鹏发憷,自打俞允死后又多了个骆柯,这也怪不得他,当时骆柯的表现实在太令人震撼了。 所以夏宇没敢搭话茬,再次伸出的脚,嗖地缩了回来,转身躺到晋鹏的床上,掏出手机劈里啪啦按个不停。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又在给晋鹏发短信。期待着晋鹏开机时能看见,然后良心发现,回应他只字片语。 狭窄的室内,空气里萦绕着米兰的淡淡清香,这本来是叶析很喜欢的味道,花也是他买的。 可是不知怎么,他今天居然闻到了里面有淡淡的血腥气,不由得轻微的一阵恶心,默不吭声地跳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站在洗手池前,叶析拧开水龙头,沁凉的透明液体滑过掌心,还处于混沌状态的大脑顿时清醒不少。 使劲胡噜两把脸,抓抓乱成鸟窝的头发,这时,他突然看见镜子里多出什么东西。 愣了愣,他瞪大眼睛仔细瞧过去。 由于他的存在,601寝室从来不用担心卫生问题。挂在洗手池上方的椭圆形镜子被他擦拭得相当干净,清晰折射出他的样子——一如既往平凡的眉眼,平凡的容颜,只是……他使劲揉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眼花不是幻视。 额头正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显现出诡异莫名的图案,就如同包黑子脑门上顶着个标志型的白月牙。 当然啦,他额头的,不是月牙。而是一段段金色纹络,犹如夜色中蜿蜒闪烁的霓虹灯,此消彼长、欲断还连,清晰勾勒出一种古代兵/刃的形状。 因为初中时曾经很迷恋《三国·英雄无双》游戏,叶析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它——戟,只是无论是吕布的方天画戟,还是典韦用的双铁戟,都远远无法和它相媲美。 锋利的三角形金色枪尖,锋芒灼灼、耀眼夺目,两侧有眉月形利刃,通过两枚横生小枝与枪尖亲密相连,长长的戟身,交错盘绕着两条虬形金龙。 怒目曲须、纤毫毕现、栩栩如生,龙头正对着的握柄处,嵌着颗晶莹剔透的四芒星,彰显出双龙夺珠的凛然姿态。 明明只是个死物,但那份冷冽霸气却呼之欲出,令人无端生出股敬畏来,尤其那颗四芒星,寒光熠熠、锋芒灼灼,象是冰雕雪琢而成,散发出森冷肃杀的寒意。 即使近两年来,经历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还是令叶析彻底愣住。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很眼熟的金色图案,应该在哪里见过……可是,究竟是哪里呢? 他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额头。 在指尖触及肌肤的瞬间,金戟图案陡然消失了,白皙光洁的额头干干净净,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刚才看见的画面,好像只是他的幻觉。 使劲按按额头,细腻平滑的肌肤,压根感觉不出任何异样,难道真是幻觉? 叶析百思不得其解,正盯着镜子想得出神——“你磨蹭什么呢?!洗脸还是洗澡啊?!”外面响起骆柯不耐烦的催促。 最近遇到的事,处处都透着古怪。 叶析想不通索性不再想,随口应了一声,回到卧室,悄没声息地爬上床,扯过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叶析,你不舒服吗?”姜凯瑞见他脸色很差,关切地问。 正文 第64章 七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叶析闷闷地答道。 骆柯清清嗓子,懒洋洋发号施令:“时间不早了,都洗洗睡吧。” 夏宇诧然抗议:“才八点多……” “原来才八点多,”骆柯眉眼弯弯,斜斜一挑,轻飘飘地说,“你确认今天不想早点睡?”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夏宇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张了半天嘴,最后还是敢怒不敢言。 宁得罪君子莫惹小人,毫无疑问,骆柯是地地道道的小人。 躺在骆柯下铺,叶析习惯性蜷缩起身子,把自己卷成了蛹。 他闭上眼睛,偏偏又睡不着,刚才在幻觉中看到的、坠楼惨死的罗雅,还有先前遇到的君姐,和那只超大号甲壳虫,都在眼前走马灯似的晃来晃去,令他心里像刮起了沙尘暴,一片混乱不堪。 翻来覆去,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好歹算是迷糊着了。 只是,始终睡不踏实,不停地做乱七八糟的梦。 一个比一个诡异,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 后来居然梦见颗半腐烂的头颅穿窗而入,在枕旁飘飘忽忽,跟他聊天。 “喂,你轮回了百世,这一世看起来最笨诶!”头颅饶有兴味地,歪着脑袋,细细端详着他。 虽然还残留着部分肌肉,但它的眼睛鼻子都已经干枯塌陷,整张脸孔像被碾子碾压过似的扁平。 断裂的颈部不停地、滴滴答答地淌着浑浊粘稠的液体,直落到枕头上,散发出浓浓的糜烂腐败味道。 对叶析来说,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恶心,他都快吐了。 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从棺材还是阴沟里钻出来的,造型难看不说,味道也实在太难闻了。 头颅后面,笔挺站立着一具无头的半腐烂尸体,内脏已经烂得差不多了。 胸椎处,可以看见黏附着的棕色残存内脏组织。 肋骨、脊椎、骨盆和脚趾骨之间,倒是还有一点点肌肉和韧带。 密密麻麻的黄褐色蛆虫,就在腐肉、骨骼和韧带上面蠕动着,时不时掉落地面几只。 如果向下张望,还会发现,腐尸的两只脚,停留在距离地面约有十厘米的半空,它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悬空漂浮着。 头颅毫无自知之明,用眼球早已烂没了,只剩下干瘪的、布满灰褐色裂纹的眼窝定定瞅着叶析,接着吐槽:“这身臭皮囊也实在不怎么样!简直没法看,你好歹也曾经是天界上仙,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啊,真给仙界丢脸。” “……” “咱俩还真是同病相怜哎,”它喟叹着,忽然问,“你该不是认不出我了吧?” 叶析心想,就你这造型,你亲生老妈也认不出你是谁吧? “我是玉衡啊,和你一起偷赤脚大仙好酒、偷太上老君仙丹、偷王母娘娘蟠桃……的玉衡。”头颅强调,绕着他转了好几圈,感慨,“不过,我投胎成人的时候,可比你好看多了。简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就是一超级无敌美少年呐!” “……” 头颅唠唠絮絮半天,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不禁有点郁闷:“喂!你好歹答应一声嘛,只有我自个儿说个没完,感觉很像白痴诶。 告诉你啊,你被天帝逐下界六百年以后,我犯了跟你一样的错,也就是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啦。 你恋的是莲花精,我瞧上只狐狸精。 结果,太白金星那个老家伙也告了我一黑/状,我就跟你一样,也被赶下界了。 让我气愤的是,那只可恶的、花心的、该千刀万剐的死狐狸精,居然敢移情别恋!伙同它的新相好,把我的头砍了下来,还把我的尸身丢进豺狼野狗出没的深山坳里。” 头颅无限哀怨的继续碎碎念,“害得我每天被风吹日晒雨淋,又被狼吃,被野狗啃……我就变成这付惨样啦。 第一次照镜子,差点没把我吓得再死掉一回。 扯远了啊,说正事儿。 死阎罗王记恨我当年偷撕过他的簿子,居然趁机报复,不让我去投胎。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要拜托你帮忙捎个话。 天帝罚你在人间轮回百世,这已经是最后一世了,等你死了,就能恢复真身,到时候记得让瑶光帮我找阎罗王算账。 那个可恶的、该千刀万剐的黑面恶煞鬼,最怕瑶光了,见到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果然是恶鬼自有恶神磨啊,他也就欺负欺负我们这些善良老百姓。 还有啊,告诉瑶光,我来世要投胎做死狐狸精的儿子,我要折磨得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赚钱全都给我花,大小老婆全给他赶走,让他一辈子独守空房。 你可千万别忘了啊……” …… 正被一颗头颅念叨得头痛,耳朵里突然钻进催命铃似的手机来电。 叶析困得要死,本来不想理它,谁知道它锲而不舍地哇哩哇啦叫个不停。 被吵醒的骆柯,非常干脆利落地把枕头从上铺扔下来,直接砸到叶析脸上,拖着慢悠悠的调子,阴森森警告:“你要是再不把那玩意解决了,我保证让你今天晚上跟鬼玩一宿游戏。” 叶析的睡意立刻被吓飞了大半,赶紧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也没看直接按下通话键:“喂!哪位?” “叶析,是我啦,罗雅。” “哦……罗雅呀,有事儿吗?”叶析随口问,揉揉惺忪的眼睛,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但他被颗恶心巴拉的头颅骚扰了大半宿,根本没睡踏实,捂着嘴不停地打呵欠。 “还没起来吗?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罗雅轻声细语地说,隔着手机,也能听得出里面小心翼翼的、隐忍的委屈,“我们昨天约好的,可是你一直没来……” “约好的……什么呀?”叶析脑子还晕晕乎乎的,压根反应不过来她在说什么。 “我说早晨七点在仙戟亭等你啊,你忘了吗?” “七点?仙戟亭?”叶析纳闷,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他未老先衰、记忆力严重退化了? “不来了吗?” 听着那头明显失落的声音,叶析涌起一丝罪恶感,他烦恼地抓抓头发,叹气:“你等我吧。” “哦。”罗雅欢欢喜喜挂断了手机。 “你不是说不跟她纠缠吗?怎么开始约会了?”骆柯似乎也彻底清醒了,淡淡问。 “谁要跟她约会?都是她自说自话好不好?”叶析反驳。 “那你干嘛不拒绝?” “我想找机会跟她说清楚嘛。” “她那么固执,你认为能说得通?”骆柯不赞同地挑了挑眉。 “总得试试吧。”叶析吁叹。 骆柯默然,半晌,别有深意地勾了勾唇角,慢悠悠说:“我劝你最好别去。” 可惜叶析没看见他的表情,边换衣服边干巴巴解释:“我去见她一面,很快就回来。” 骆柯没再说话,缓缓闭上眼睛,复杂的情绪在瞳孔里游离闪动,却被眼帘完全遮挡住,犹如一场戏剧结束,帷幕已经落下。 *** b大校园后面的千芰湖,在绿树和青草的簇拥之下,水波潋滟、流金灿灿。 仙戟亭宛如嵌在湖畔的一颗瑰丽明珠,将这湖光水色点缀得越发娇艳动人。 如诗如画的景致,历来是情侣们幽会时的最佳场合。 叶析来到湖边时,远远便看见罗雅早已等候在那里。 “抱歉,我迟到了。”加快步子走到她面前,叶析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没关系,是我来得太早。”站在亭中的少女笑容羞怯可人,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从头到脚都写着紧张、兴奋、无措。 “找我有事吗?”见她完全没有流露出丝毫怨怼不满,还体贴地用显而易见的谎言替自己掩饰,叶析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这个女孩的确很善解人意,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温婉柔顺的性格也很讨人喜欢。 可惜,感情不是数学题,不是列出条条框框,然后加加减减一番,计算出得失利弊就可以的。 惴惴不安地递给他一个白色保鲜盒,罗雅低眉顺眼地说:“叶析,这是我自己做的肉脯,请你不要嫌弃。” 看看盒子,又看看面前的少女,叶析皱皱眉。 见他没有伸手接,罗雅咬了咬下唇,将盒子又往前递了递:“我听说你喜欢吃,所以自己试着做了些,你尝尝合口味不?” “谢谢你的好意,”叶析脸上很为难,踯躅,“可是我不能接受。” 小心翼翼睥睨他的表情,罗雅露出失望和明显的委屈:“连这个也不行吗?” “咳,咳。”牵牵僵硬的唇角,叶析尴尬地清清嗓子,稍微顿了一下,说道,“你知道的,我成绩很差,其他方面表现得也不怎么样。大学期间,我只想专心学业,没精力交女朋友什么的。” 避开罗雅委屈的眼光,越说嗓门越低心里越发虚,他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副做错了事的小学生模样。 除了眼前这个女孩,他根本没有被告白的经验。只是单纯认为,感情的事,不应该拖泥带水,直接说清楚比较好,所以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打了半天腹稿。 可惜备考和正式面试毕竟是有差别的,面对罗雅,他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压力。 正文 第65章 八 “跟我交往不会影响你学习啊,我,我还可以辅导你。”已经被他拒绝好几次,罗雅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难过,鼓起勇气又说。 “我没想过要和你在一起,”叶析顿了顿,在心里默默斟酌了下词句,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对我来说,你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怎么说呢?感觉就像l晚礼服,和一双地摊货的廉价球鞋摆在一起,实在是太不搭了。我们根本不适合,对不起。”他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罗雅沉默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伤心难过。 气氛一时间变得非常僵硬,周围流动的空气似乎都绷紧了。 叶析琢磨着是不是该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忽然开口,轻声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叶析愣了愣。 “你不喜欢我,又不是你的错,”罗雅眼睛里含着泪水,明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却还是努力地笑着,“你不接受我的感情,可是接受这个好不好?我费了很多心思做呢。” 她用泫然欲泣的表情,说出这种可怜巴巴的话,叶析实在没法再拒绝,只好接过保鲜盒,嗫嗫:“那么,谢谢你了。” 罗雅勉强笑笑:“你能接受,我已经很高兴了。” “咳咳。”叶析又觉得嗓子开始发痒,完了,跟她呆在一起时间长了,自己非被折磨成神经衰弱不可。 他思忖出来的时候骆柯似乎不太高兴,而且已经答应他早点回去,便说道,“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还有篇论文赶着写,先走了。” 罗雅张了张嘴,虽然不甘心热切期盼中的会面,就这样草草结束,可是仓促间也想不出挽留他的借口。 叶析冲她点头示意,随后转身离开。 怔怔看着他毫不留恋、匆匆离去的背影,罗雅仿佛被骤然间掏空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倚靠着身后的廊柱,慢慢滑坐在地上,畏冷似的抱紧了双肩。 暖春四月,她却感觉到胸膛里空荡荡的寒意。 不过,没有关系,只要叶析吃了那些肉脯,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笑了,笑容阴冷,恍惚竟然和那个身着黑白格子长袍的男子一模一样。 *** 叶析回到寝室时,失望地发现大家居然都不在。 骆柯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他上午明明没课的,难道又被哪个女生约出去了? 最近向他示好的女生虽然有所减少,但还是隔三岔五出现,让人不得消停。 早知道没人,自己还不如去桌球室打桌球呢。 闷闷不乐地把保鲜盒搁到书桌上,叶析随手拿起本《化学书》看,结果翻了没几页,就开始打呵欠。 从上小学开始,他就落下这毛病,一看书就犯困,尤其是教科书。 再说最近一段时间,他的睡眠质量的确不太好。既然没人,他看书又看不进去,索性把书丢到一边,决定安安静静补觉。 大概是因为寝室内很安静的缘故,他这次居然很快睡着了,连梦都没做。 睡得正香甜,突然觉得胸口好像被人压了沉甸甸的铅块,憋闷得要命,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大口喘着粗气,叶析费力地睁开眼睛,眨了眨。 阳光透过锃亮剔透的玻璃窗洇进来,刺得眼睛直发花。 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像隔着层薄薄的雾气,迷迷蒙蒙的,看不大分明。 神智还游离在恍惚状态,叶析茫茫然地瞪着眼睛使劲瞧了半天,这才发现,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趴了只毛茸茸、黑乎乎的小东西。 阖着双眼,几根长眉毛一抖一抖的,身子蜷成一团,正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声,是只黑猫。 怪不得会觉得窒闷,原来是被它压着。 可是,它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是怎么进来的?一只猫会趴在陌生人身上睡觉吗?他又不是鸭毛软垫…… 强烈怀疑自己还在做梦,叶析有点石化,下意识挪动了下僵硬发麻的身子。 察觉到他醒了,黑猫抖抖尖耳朵,抬起圆圆的小脸,张大眼睛望着他,四目相对,轻轻“喵”了一声。 双手握住温热的腋下,叶析将它举到眼前,瞪着那双冰蓝色的细弱瞳孔,惊讶地问:“你从哪儿来的?” “喵——”黑猫歪着头,轻轻回应一声,如果猫也有表情的话,它现在的表情就是亲昵欢喜,样子很温驯。 虽然感到很奇怪,可叶析也没妄想会从一只猫嘴里得到什么答案。 他是很喜欢小动物的,小时候曾经养过猫、养过狗,虽然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宣告死亡或失踪,并没有养得长远的,但喜欢的心情一直没有改变。 即使这只猫完全不漂亮,不是他养宠物时会选择的类型,他还是觉得很开心。 轻轻摩挲柔软细密的绒毛,触感真是好得不得了,叶析越摸越上瘾,只是看着看着,越看越觉得眼熟。 脑子里蓦地灵光一闪,他想起来了,自己的确曾经见过这只猫——当然,在大多数人眼里,黑猫都长得差不多。 不过,这种一点杂色都没有的纯黑猫应该不多见。 他记得,玩镜子游戏那天、还有俞允被害时,它都曾经出现过。表现得还挺诡异。 “骆柯那家伙说过,黑猫能通灵,你是不是真的知道什么?”他轻声问,自从镜子游戏以后,三天两头撞鬼……所以,无论再遇见什么离奇诡异的事,他都不会感到大惊小怪。 黑猫没有回应他,舒舒服服趴回他胸口,将下颌搭在两只前爪上,微眯眼睛,抖了抖长长的胡须,然后亲昵地低下毛绒绒的小脑袋,在他身上磨磨蹭蹭。 “一点警觉性都没有,你也不怕我把你做成一道‘龙虎斗’。”叶析又好笑又纳闷,它的表现,象是他养惯的宠物似的。 而猫,其实是一种很敏感、警戒心很强的小动物,很难对陌生人产生依赖感。 它的举动,岂止是令人大惑不解,简直可以说是匪夷所思。 一人一猫正联络感情,忽然骆柯推门进来。看见他怀里的黑猫,微怔了下。 黑猫偏着小脑袋,瞪着他,白日里呈橄榄形的细弱瞳孔,瞪得圆溜溜的,瞬间聚满了戒备。 骆柯很快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表情,慢悠悠晃过来,毫不客气照着它小脑袋敲了下:“我讨厌猫,尤其是黑猫。” 谁理你讨厌还是喜欢?! 黑猫在心里碎碎念,如果不是自第一世开始,就陪着开阳代代轮回,它还真以为骆柯才是那个邋遢、懒散、狡诈的开阳……恶劣的性子,简直雷同得不能再雷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彼此的相貌并没有多少变化,如果开阳长了莲花精的脸孔,那可真成了天使面容、魔鬼心肠了,得坑死多少无辜的少男少女啊。 比较起来,还是堕入尘世、作为人类的开阳更可爱些。 起码不会像以前那样,整天变着法的欺负它,所以它一点也不介意他的改变。 它是开阳的守护星,和开阳同一个命格,注定是要生生世世绑缚在一起、同荣共辱的,但不表示它必须得喜欢开阳。 嗯,如果开阳能够一直保持着叶析的性子,不变回去,它倒是不介意喜欢他一点。 黑猫扬起小爪子,刚想气势汹汹回击骆柯一猫巴掌,岂料被骆柯先下手为强,揪住后颈直接吊在半空中。 骆柯凤眼斜挑,满不在乎地细细打量它,轻蔑地啧啧:“真是丑死了。” 黑猫气得怒目圆睁、龇牙咧嘴,因为颈部的皮毛被揪着,嘴巴被迫张得大大的,喉咙也被绷紧的毛皮勒住,根本发不出声音。 只能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四条小短腿,看起来又好笑又可怜。 见它被骆柯欺负,叶析一下子急了,赶紧掀开被子跳下床。 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直扑到骆柯面前,护崽的母鸡般,瞪着骆柯嚷嚷:“你放开它啦,这样它很痛的。” 骆柯不屑地哼了一声,从善如流地随手一挥,直接把黑猫丢到墙角,撞得它晕头转向,摇摇晃晃原地转了好几圈,才趔趔趄趄勉强站稳,马上弓起脊背,竖着尾巴,冲着骆柯怒气冲冲地嘶叫。 叶析颠颠跑过去,把它抱起来,扭头微嗔地横了骆柯一眼,不满地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虐猫癖?” “你错了。”骆柯竖起食指在他面前摆了摆,笑容依旧甜美惑人、温和无害。 黑猫心里却直发毛,这表情、这语气,真的跟几千年前欺负它的那个开阳如出一辙。 它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幸好幸好,他是莲花精转世而不是开阳。它可不想接着延续几千年前的噩梦。 它比较好奇的是,莲花精是因为被开阳炼化成精,所以copy了他的性格,还是天生就比较可恶! 只听骆柯接着慢悠悠说,“我没兴趣虐猫,不过,如果是虐待它,我倒是很有兴趣。” 熟悉的腔调!熟悉的表情! 即使明知道他不是开阳,熟悉的恐惧感,还是随着他软绵绵的声音,毫无道理地兜头笼罩过来,黑猫情不自禁躬低了身体,喵呜着紧紧攀附住叶析肩膀。 正文 第66章 九 骆柯不过是只转世的妖精,怎么会这么有气势?! 上天真是太不开眼了!怪不得数千年前,一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臭猴子,都能大闹天空!黑猫一怒,不免在心里碎碎念。 “咔擦!”——一声惊天炸雷突兀地响起,接着一道耀目的亮白闪电,刷地穿透玻璃窗,直直射向它。 黑猫吓得赶快抱紧猫头,“嗖”地缩进叶析臂弯。 垮着脸暗暗怒骂,这讨厌的雷公,要不要耳朵这么灵啊?! 你又不是顺风耳,别把人家的优势都抢去、连累人家下/岗就不好了,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你至于吗? 整天就知道劈劈劈……也不怕把瓮天锤砸烂了。 到时候电母那个丑丫头肯定另寻新欢,一脚把你踹飞,让你跟倒霉的玉衡抱头痛哭去。 没等到它吐槽完,“咔擦!”又是一声震雷轰然响起,劈进来的闪电比刚才还要雪亮刺眼得多,犬牙交错,闪烁着凛凛寒光,黑猫登时吓得再也不敢偷偷胡说八道了。 见它不停地瑟瑟发抖,叶析误以为被骆柯吓到,忙不迭地抚摸脊背安慰它,边埋怨骆柯:“我看它挺可爱的嘛,你别把它吓坏了。” 骆柯耸耸肩:“你放心,想吓坏它可不容易。” 跟这个无良的家伙,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叶析撇撇嘴。 但骆柯这么早就回来了,显然没跟哪个女生去约会,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抱着黑猫走到书桌边,打开罗雅给他的保鲜盒,拿起一片肉脯递到它嘴边:“喏,很香的,给你吃。” 瞪着肉脯瞅了半天,黑猫皱皱小鼻子,细弱的瞳仁陡然现出凌厉的精光,抬起猫爪,干脆利落地一爪子将肉脯拍落到地上。 “喂!”叶析黑着脸叫,他怎么没看出来,这只猫既挑食又败家?居然连肉脯都不肯吃! 对他的恼意视若无睹,黑猫腾地几个跳跃蹦跶到书桌上,来回踩着优雅的猫步,歪头打量保鲜盒里剩下的肉脯,一双冰蓝色的猫眼,瞳光闪烁,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心里倏然涌起股不好的预感,叶析刚伸手想要把它抓回来,它已经用小爪子,奋力地把整个保鲜盒都推下书桌,直接扣翻,零零落落洒了一地。 这什么猫啊?不但不吃肉脯,还破坏个干净彻底,连渣渣都不剩,叶析惊讶得连生气都忘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笤帚收拾收拾,脏死了。”骆柯厌恶地拧拧眉,把叶析推出去,对黑猫做了个“ok”的手势,小声赞道,“做得不错。” 黑猫洋洋得意地喵了声,蓦然醒悟自己并不待见这家伙,不屑地抖抖胡子,扭身留给他个耷拉尾巴的后屁/股。 “辅,这几天叶析恐怕会有麻烦,你别到处乱跑,好好看着他。”骆柯软软地倚靠着身后的床柱,顺手扯扯它尾巴,轻描淡写地说。 黑猫使劲拽回自己的尾巴,气恼地冲他扬扬猫拳头,忍不住出声抗议:“我是天界上仙,不是你的属下!你没权利命令我!” “你是开阳的护卫星,跟他异体同命的,他倒霉你也杯具。”骆柯浑不在意地说着,懒洋洋挥了挥手,“你也感觉到了吧? 肉脯里下了巫鬼道的缚灵咒,如果叶析吃了,就算他拥有开阳的命格,灵体也会被拘禁在暗黑界,再也没法返回天庭。 你也不想以后都着陪他,呆在那个阴森森的地狱里吧?” “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妖精!”黑猫嚷嚷。 “你现在也是妖,猫妖。” 正中命门,气势立泄,黑猫皱着小鼻子耷拉下耳朵。 “我知道当初是开阳连累了你,害你陪它辗转红尘几千年,”骆柯低垂眉睫,遮住复杂的眸子,和缓了语气,“难为你了。” “这是我和他的事儿,跟你这只莲花精有什么关系?!”黑猫抖抖胡子,不悦地哼道,在书桌上悠悠然来回踩着猫步,“辗转红尘也没什么不好,比天界有趣多了。可是,可是……”它气呼呼龇了龇牙,“犯错的是开阳,凭什么他世世为人,我却要代代做猫?老天,我恨你!” “咔嚓!”——晴空霹雳,一道枝桠状的亮白闪电,穿透窗子,直劈到它头顶。 几秒钟后,黑猫发出无比气愤的怒叫:“喵——啊呜!喵——啊呜!” 骆柯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半晌,点了点头,喃喃:“你继续恨吧,比起开阳,你肯定更加不受老天待见。” 见过被活生生烧烤的猫吗?黑猫——辅,现在就是一只被烤得焦黑的猫,连胡子都被烫成了钢圈卷。 *** 接下来的几天,算是风平浪静。 这样,一直到了隔周的星期二。 叶析看得出来,最近骆柯有心事。 当然啦,他以前也是一副懒懒恹恹、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样子。 只不过叶析实在太了解他了,一眼就瞧出他不对劲。 像今天上课的时候,骆柯一直单手支颐望着窗外,眼神迷惘幽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姿态实在很美型很梦幻很撩人。 可是,骆柯不是夏宇,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摆出忧郁美少年的poss,供人欣赏。 课间休息时,有同学凑过去跟他说话,他也爱理不理的。 这根本不符合他的性格,他的确很懒,懒到懒得应付别人的程度,但起码的礼貌还是会顾及的,尤其跟他套近乎的,还是个挺漂亮的女生。 中午吃完饭,一转身又不见了。 叶析不放心,连问了好几个同学,才听说他上了天台,忙颠颠追过去。 踩着螺旋向上的简易楼梯,刚探出脑袋,叶析一眼就瞧见骆柯背对着他,正坐在天台防护墙的水泥外沿上,悠哉悠哉地晃动着身子。 这可是十三楼!他坐在那儿干嘛?学花泽类装忧郁美少年? 叶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走上去,慢腾腾向他靠近,惟恐发出一丁点声音,让他受到惊扰,万一失足摔下去,那可就直接拍成肉饼了。 叶析正神经紧绷的时候,骆柯突然单手轻轻一撑,腾地站起身。 他就立足在不到三十厘米宽的防护栏水泥沿上,向着天空微微仰起头,双臂展开,一副飞鸟振翅的姿态,这,这是什么状况?! 他想做羽化成蝶的白日梦,也不用选这么危险的地点吧?! 叶析心脏都快蹦出来了,他只恨自己不是猫,没有加了肉垫的双脚,来不及多想,忙脱下鞋子,蹑手蹑脚地摸到骆柯身后,伸出双手,猛地、死死地抱住他腰部,使劲将他向后拖了回来。 骆柯猝不及防被他搂紧,只来得及惊讶地回头瞅他一眼,还没等说话,就因为叶析用力过快过猛,非常干脆利落地被直接扑倒在地。 警报解除,叶析长舒出口气,这才感到双腿发软,哆嗦得厉害,后背凉沁沁的,全是细密的冷汗。 想到这个人刚才不知死活的举动就不禁火冒三丈,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骆柯嚷道:“你疯了?!站在上面多危险!” “站得高才看得远嘛。”骆柯毫不在意地轻哼。 “我看你是发神经!想看得远你不会买望远镜啊?!”叶析越想越后怕,脸都煞白了,“掉下去小命就没了!难道你想变成人肉馅饼?!” 骆柯挑挑眉,不屑地轻笑:“我怎么可能掉下去?” 叶析被他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骆柯看了他一会儿,脸上轻佻懈怠的表情,渐渐有些凝固。 映入眼中的,是叶析异常苍白紧张的脸孔,紧密贴合的身/体,能清楚地感觉出对方的僵硬和无法遏制的颤悸。 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好像突然被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揉捏了一下,说不出来的滋味,虽然远不足以达到疼痛的程度,但的确不太舒服。 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叶析,骆柯轻声问道:“真那么担心我?” 叶析愣愣看着骆柯漂亮的丹凤眼,距离这么近,清楚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 于是,像有只猫爪子在一下下地抓挠,撩拨得心里酥酥痒痒的,不禁微微失神,一时间竟然忘了移开视线,也忘了回答他的问话。 叶析从没见过比骆柯更漂亮的人,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哥哥:纤白的肌肤,散发着柔和细腻的光泽,像最名贵精致的淄博白陶。 长长的、微微上翘的睫毛,密匝得像蝴蝶的羽翼。 薄薄的眼皮下,是颗黑葡萄似的瞳子,漆黑莹润。幽深幽深的,犹如最悠远广遨的夜空,闪烁着繁星点点。 一管高而挺直的鼻梁,下面是张薄薄的、自然粉嫩的嘴唇,总是喜欢坏坏的翘起半边,真的真的是很吸引人啊…… 心跳突然有些不受控制的失速。 已经是四月末了,虽然太阳依旧暧昧着,吝啬于展露它耀眼夺目的光芒,但节气到了,气候依然舒爽宜人。 煦暖的和风,轻柔地拂过脸颊,象是情人灵巧的手指。 隔着薄薄的衣料,彼此感知到对方的体温、柔软肌肉和坚硬骨骼。 这样的姿势,太,太暧昧了……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叶析蓦然涨红了脸。 这样的姿势,实在太暧昧了,骆柯瞬间有些迷惘。 正文 第67章 十 他应该推开叶析的,可是,望着叶析微微发红的脸颊,流露着无辜水润的清亮眸子,平静的心湖象是忽然被丢了颗小小的石子,微微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双手已经自动自发展开行动,握住他腰部,稍微用力,将他整个身子迅速翻转。 眼前的世界陡然转了一圈,叶析还没醒悟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发现俩人的位置已经彻底颠倒,变成他被压在下/面了。 双手扶着他的腰,骆柯戏谑地捏了捏,眼睛里掠过丝异样,轻轻勾唇一笑:“手感真好。” 这,这情景怎么像八点档那些狗血电视剧里,风/流恶少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桥段?自个儿还是被调/戏的那个? “别闹了。”叶析尴尬地抓住骆柯胳膊想把他扯开,先摆脱眼前被压在身下的窘境要紧。 谁知道骆柯只是轻轻握着,根本没用力,被他一推顿时失去支撑,整个人重重向下仆倒—— 世界瞬间变得非常非常安静。 仿佛空气都静止了。 叶析愣愣地看着眼前顷刻间放大了无数倍、干脆变成盲点的脸孔,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紧紧贴在嘴唇上的肌肤娇嫩、柔软、温暖…… 等等,贴在嘴唇上的肌肤??? 他眨眨眼睛,用力眨眨,再使劲眨眨,然后像被雷劈了似的,猛地蹦起来,死命地瞪着骆柯,浑身直哆嗦,连嘴角都抖抖地哆嗦个不停:“你你你,我我我……” 骆柯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压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慢悠悠轻笑着提醒:“是你主动推倒我的,所以是你非/礼我。” 老天,这水泥楼板怎么找不到老鼠洞啊?他要钻进去!叶析脸上着火了,梗着脖子嚷道:“什什么非礼?这是意外!意外懂不?!” “哦,”骆柯了然地点头,轻舔了下嘴唇,“不过滋味还不错,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叶析瞪着他,瞬间连脖子都烧着了,他毫不怀疑自己现在的体温能烤熟鸡蛋了。 张了半天嘴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最后懊恼地跺跺脚,连鞋子也忘了穿,掉头就冲了下去,速度快得好像失控的火车头。 鼻端似乎还残留着熟悉的沐浴乳味道,拂过脸颊的和风舒爽惬意。安静躺在地上的俊美少年,缓缓闭上眼睛,微微扬起唇,叶析的反应……还真挺可爱的…… 所以,就算是早已做出了决定,还是觉得有点遗憾呢。 *** 中午的意外事故带给叶析的冲击实在太大,整整一下午他都躲着骆柯。 吃完晚饭也没有回寝室,而是赖在图书馆里,宁肯捧着本书发呆,也坚决不给爱读书的乖孩子们让出位置。 就在他瘫在桌子上装死的时候,夏宇天使来解救他了,让他帮忙整理、打印学生会新学年一系列计划,酬劳是某期很难买到的nba《灌篮》杂志。 这些工作本来应该是晋鹏做的,晋鹏丢给夏宇。 夏宇就趁着骆柯不在,跑来利诱叶析。 他脑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只是眼瞅着会留下道四五厘米长的疤,把他气恼得够呛,一直嚷嚷着要去磨皮。 后来还是晋鹏忽悠他,说疤痕是男人的勋章,有疤的男人才有男人味。 这个一遇到某人,智商就呈现负数的笨蛋,立马打消了整容的念头。 还特意剃了个板寸,时时刻刻展示他的“勋章”。 *** 晚上七点多钟。 教学楼九层的复印室内。 大概是镇流器要罢工了,头顶的白炽灯刺啦啦响着,乍明乍灭。 渐渐大起来的晚风,从敞开的窗子呼啸着灌入,冷飕飕的,吹得人瑟瑟发抖。 甩甩发酸的双腕,叶析踢踢踏踏走过去,想将窗子关上。 结果,一双冰蓝色的晶亮眼瞳猛地闯入视线,吓得他差点惊叫出声。 定定神,仔细一瞧,原来是这几天总在他身边打转的那只黑猫,正舒舒服服蜷坐在窗台外沿上。 天正阴着,没有月亮,星星也看不见一颗。 天空笼罩着大朵大朵铅灰色的云,很黑很暗,像张遮天蔽日的巨大毛毡,将整个大地都团团笼罩住。 在这暗无天日的浓黑中,黑猫的身躯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一双圆溜溜的猫眼,在室内白炽灯的映照下,闪烁着冰蓝色的妖异光芒,冷不丁瞥见,宛如荒郊墓地里飘摇的鬼火,令人不寒而栗。 难道自己对着打印纸太久,眼花了?就算是会爬树的猫,也没道理跑到这么高的外窗台上散步吧?或者是被谁一时淘气,抓上来的? 瞪着黑猫瞅了好几秒钟,叶析挠挠脑袋,终于确认,并没有看错,的确是自己认识的那一只,便冲它伸出手,笑眯眯招呼:“是你呀,过来。” 黑猫张口应了声:“喵——”站起来向他走近两步,突然敏锐地听到哪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古怪声音,它停下脚步,耳朵动了动,循着声音歪着脑袋向楼下张望。 只瞧了一眼,它顿时瞪圆眼睛,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楼下,一只足有一米来长、暗灰色毛皮的巨大老鼠,蹲坐在青石板地面上,和它遥遥对望,两颗饿狼似的绿莹莹眼睛,在夜色中呈现出瘆人的幽幽绿光。 黑猫咧开嘴巴,龇出尖锐的犬牙,从嗓子眼里发出警告的低呜。 巨鼠抖动浑身坚硬的毛,像个人类那样用后肢稳稳地站立起来:“吱吱……”怪叫着,毫不示弱地龇龇尖牙。 那牙齿毫无疑问并不应该属于啮齿类小动物,而是嗜血猛兽的獠牙,如同鲨鱼一样又长又锐利,举起的两只前爪明显畸形,特别粗大,露出的爪尖足足有七、八厘米长,朝黑猫示威般挥了挥。 黑猫瞪圆眼睛,嘴巴咧得更大,几乎开到耳根,竖起的尾巴如同一杆笔直的标枪,表情凶悍狂野。 这是猫类遇到强敌时,警告对方、捍卫自己领地的表现。 但巨鼠毫不在意,以人类嘲弄的表情邪气地笑着,颇有气势地冲它挥挥鼠拳头,然后,才转身慢吞吞走开。 走了没两步,又回头轻蔑地瞥了黑猫一眼,眼中满满的都是挑衅。 这是老鼠吗?黑猫抖抖胡子,满脸黑线,连鼠妖都不能算,分明是只鼠魔! 它清楚,这只巨鼠肯定也来自暗黑界,绝不能放任它离开不管,否则不知道它会做出什么——即使它什么也不做,也必定会在人类中造成恐慌,扭头瞥了眼叶析,黑猫有点犹豫。 骆柯说叶析会有危险,虽然很不待见骆柯,但黑猫不得不承认,他的判断有一定道理。 它自己最近也觉得很不安,有种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的危机感,而动物的预感向来都很准。 只是,眼前的巨鼠亟待解决,根本没有时间拖延。 叶析对巨鼠的出现,当然一无所知,还站在窗子对面,冲它微笑着,静静等待它过去。 想要警告他小心罗雅,可是如果一只猫突然说出人话,会吓到他吧?还是算了,解决那只老鼠花不了多少时间,不会那么巧出事的。 黑猫稍一思忖,很快做出决定:“喵!”了声,算是跟叶析打过招呼,然后纵身下跃,直接蹦到八楼阳台上,这样几个起落,它就利落地跳到了地面。 巨鼠的身影早已不见了。 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酸腥檀味,那是人肉的味道,和罗雅送给叶析的肉脯一样,所以,它的确是只食人鼠,并且吃过人。 这让黑猫坚定了必须除掉它的信念,黑猫很讨厌把自己的鼻子当成狗鼻子使用。 可是事急从权,它也没办法,只好循着微弱的气味追过去,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 没想到黑猫突然掉头跑了,叶析又是意外又是失望。 关上窗子,走回打印机旁,对着面前的一大摞资料,不禁唉声叹气:“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 “怎么啦?”恰好从门口路过的姜凯瑞,听见里面有熟悉的说话声,好奇地退了回来,探头探脑往里张望,见是叶析在自言自语,纳闷地问道。 “我被放鸽子啦!该死的夏宇,竟然敢放我鸽子!”叶析气得直哼哼,本来说好自己只是担任助手,结果那个毫无道义的家伙接了个电话,借故就溜了。 “嗯?”姜凯瑞不解。 “他说让我帮他复印资料,可是自己居然老早就落跑了,都丢给我一个人。”叶析无限哀怨地敲敲打印机。 “宇哥真过分,”姜凯瑞眨巴着天真无辜的清澈瞳子,小心翼翼提议,“要不然你也罢工?” “不行啊……”叶析趴在打印机上,摇摇头。 “为什么?”姜凯瑞纳闷地问。 “他答应送我《灌篮》嘛……” “你要《灌篮》做什么?你又不喜欢篮球,平时也没见你看过体育杂志。”姜凯瑞更加困惑不解。 正确的说法是,叶析什么杂志都不看,包括《男生志》。 “骆柯喜欢嘛……”蓦然醒悟自己说溜了嘴,叶析扭头,阴森森看着门口的文弱少年,逼紧嗓音,“你很闲?!要不要帮忙?!” 正文 第68章 十一 姜凯瑞被他狠狠一瞪,吓得连连后退两步:“我,我要去图书馆查资料,林教授布置的论文,我还没写完呐,明天赶着要交的。” “那还不快走?”挥挥手,赶苍蝇似的把他轰走,叶析继续做苦命的劳/工。 头顶的白炽灯又是一阵明明灭灭的闪烁,他突然觉得凉飕飕的,周遭的温度似乎都骤然降低了不少。 毫无缘由的,心里有点慌慌的。 *** “笃笃笃!”——突兀响起的敲门声,令叶析心跳倏忽一停。 他暗暗揣测,难道是夏宇良心发现,知道这样对待他很过分,回来帮忙了? 被这个推测鼓舞到,叶析情不自禁咧嘴笑了下,赶紧颠颠地跑过去把门打开。 站在门口的居然是罗雅。 叶析感到很意外:“罗雅,你怎么来了?” 罗雅扬扬手里的几张纸,温声细语地回答:“我要复印点东西,”她向复印室内扫了眼,瞥见打印机旁厚厚的两摞纸,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怎么弄这么多?” 叶析无奈地叹气:“就是啊,我今天恐怕要熬通宵了。” 被他皱着脸的表情逗得莞尔,罗雅想了想,说:“不如我帮你吧,两个人还能快些。” 叶析哪里敢用她,躲还来不及呢,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了。” “横竖我也没什么事,两个人一起做,起码不会太犯困。” “可是……”没等叶析说完,罗雅又低声说:“不是连帮个忙也要拒绝我吧?” 叶析尴尬地抓抓头发,勉强笑了下,只好无奈地说:“怎么会呢?” 俩人边干活,边不着边际地聊些闲话,时间变得容易打发得多。 只是叶析神经始终绷得挺紧,生怕罗雅突然说出什么让他招架不住的话,所以觉得比自己干活还累。 “怎么没见到骆柯?”罗雅似乎只是随口问问,目光却游移不定,“我记得你俩总是同时出现。” “他被卓小凡叫走了。”提起这件事,叶析就格外气闷,泄愤似的狠狠按了下订书器。 真不知道骆柯怎么想的,明明分手了,俩人还总是表现出很亲密无间的样子,常常出双入对。 骆柯本来就毫无节操、风流成性、换女友犹如换衣服,对他的人格和道德,叶析早已不抱任何幻想,被甩掉的卓小凡还能这么大方,叶析就怎么都无法理解了。 不过,仔细想想,骆柯好像孤家寡人有阵子了,对锲而不舍来示好的众多位莺莺燕燕,都表现出没什么兴趣的样子。难道他突然间想吃回头草了? 叶析正胡思乱想,罗雅笑着又说道:“你们寝室几个人的感情真好,我的姐妹们都很羡慕呢。” “大家朝夕相处,当然会有感情,我们跟一家人没两样。”叶析打着哈哈。 “是嘛……”罗雅的手突然停下来,露出侧耳倾听的神情。 “怎么啦?”叶析诧异地看她。 “好像有人来了,我听见有脚步声。” “那正好,说不定还能抓到个免费劳工。”叶析说着,扭头向门口张望。他是真的希望现在能有个第三者出现,跟罗雅独处一室,他浑身都不自在。 “哎呀!”身后的罗雅痛苦地哀叫。 叶析忙回头打量她,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罗雅苦着脸,似乎有点难为情地说,“是我不小心,手被订书器夹了一下。” 订书器和她的半截手臂被一摞厚厚的打印纸挡着,以叶析现在的角度,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他赶紧绕过去,低头察看:“受伤了吗?有没有流血?你……” 他还没说完,罗雅双臂霍地抬起,一只胳膊圈住他脖子,勒得紧紧地,另一只手掌径直捂上他的嘴,掌心赫然摊着块湿漉漉的手帕,带着甜丝丝的刺鼻异味。 短暂的愣怔后,叶析马上醒悟过来,拼命挣扎。 在男生里他算是偏瘦型的,但也有一百七十二公分、五十公斤左右。平时酷爱玩乐远远胜过学习,体力绝对算不上很差劲,可是奇怪的,居然挣不脱罗雅的钳制。 她看起来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力气却突然变得惊人的大,两只麻杆似的纤细胳膊,如同铁箍般,将他牢牢固定住,完全动弹不得。 随着口鼻被迫吸入越来越多异味,力气和意识急速流散,叶析渐渐感到强烈的眩晕,随后是空白,彻底的空白。 他身体瘫软下来,颓然向后跌倒。 罗雅扶住他,看着紧紧倚靠在自己身上、熟睡般安然恬静的少年,她抬起手指,颤抖着,轻轻划过他白皙的脸颊,脸上露出阴森诡异的笑容,兴奋地说:“你终于属于我了!” *** b大旁边的小饭店内。 现在正是用餐的黄金时段,所以店内客人很多,大都是b大的学生。 被卓小凡从学校里软磨硬泡拖出来,瞧她的脸色,骆柯就知道今天要倒霉了,所以二话不说,直接跟老板要了包间。 事实证明,他是非常英明睿智的。 “为什么?!为什么?!骆柯,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卓小凡自个儿已经喝光了好几瓶啤酒,桌子上横七竖八堆着空啤酒瓶。 坐在她对面的骆柯,慢悠悠浅啜了口碧螺春,不满地蹙了蹙眉,味道太差劲了,跟叶析泡的简直没法比。 他有许多怪癖,譬如说不食荤、不喝任何刺激性饮料,包括各种酒类。 因此卓小凡只能自斟自饮,幸好她把骆柯硬拽来,也不是为了陪自己喝酒,仅仅是需要有个人听她发发牢骚,做她的心情垃圾桶。 咕嘟咕嘟又连灌了好几口啤酒,她趴在桌子上继续吐苦水,“我明明那么努力,辛辛苦苦做了好几个晚上的端午篝火晚会策划,被大家批得一无是处。 最后也不知道被谁拿给曹大主任看了,说非常好,王艳玲就把所有的功劳一股脑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还好意思说自己查资料、做调查,多么多么辛苦什么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脸皮那么厚的小人?!” 眼见她手中的啤酒瓶快见底了,骆柯体贴地又启开一瓶,递给她。 他觉得女人实在是种匪夷所思的生物,瞧她瘦瘦小小的身材,也不知道那么多水都喝到哪里去了,实在很令人费解。 “那些个没良心没正义感的臭丫头片子,也全都站在她那边,没一个帮我说话的,所有人都欺负我……真过分……没天理……” 听着她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聒噪,骆柯仍旧优哉游哉地细细品茗,脸上一副见怪不怪、云淡风轻的表情。 “砰!”卓小凡猛地一拍桌子,瞪圆眼睛:“你说句话好不好?!难道我在跟空气讲话?!好歹说一句嘛!” 骆柯轻飘飘开口:“不是你做的不好,而是太好了。” 卓小凡醉眼惺忪地继续瞪他:“你什么意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就这么想吧,心里会好过点。”骆柯耸耸肩。 “你当我不照镜子的?拜托!我有自知之明的,”卓小凡摇头嗤笑,边撩起碍眼的刘海儿,边继续往嘴里灌酒,“那些个臭丫头就是看我不顺眼!” 骆柯扬了扬眉毛,慢条斯理地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呢?” 卓小凡趴在桌子上,小声咕噜了句。 “什么?”骆柯没听清。 “因为我什么事都喜欢出风头!都喜欢做到最好!”卓小凡大声嚷嚷,“像上次大家约好了集体逃学去水族馆看美人/鱼表演,只有我没搭理她们,留在学校上课。结果除了我,所有人都被罗老头罚抄《论语》……” 劣质茶叶也就算了,冲泡的水温都不稍微掌握一下,实在不想再糟蹋自己的味蕾,骆柯干脆放下茶杯,懒懒恹恹地说:“我知道你父母对你期望值很高,知道你一直努力做到最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人类是群居动物,不能脱离社会环境独自生存?所以你不如尝试着,让自己适应集体环境。” “明明是她们不对!”卓小凡立刻瞪大眼睛又叫起来,“居然逃学去看表演,你还要我和她们同流合污?!” “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骆柯刚要继续劝说她,心口忽然一悸,冷汗立刻无端冒了出来,他蓦然变了脸色,“嗖”地站起来。 “怎么啦?”卓小凡第一次见到他失态的样子,惊讶地问。 “叶析好像出事了!我得赶回去看看,改天再陪你聊!”骆柯匆匆说着,抓起自己随手扔在桌子上的手机就要走人。 “你跟他有心电感应啊,你怎么知道……”她话还没说完,骆柯已经抬腿跑了出去。 还从来没看见骆柯这么紧张过谁呢,叶析还真是幸福,卓小凡敲敲已经喝得晕乎乎的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发酸。 *** 叶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使劲眨了眨。他很快判断出,自己正坐在平板冷硬的水泥地面上。 四周乌漆抹黑的,估计是深夜。 双手被反扭,紧紧绑在一根类似柱子的东西上。 鼻腔里充斥着略甜的刺鼻味道,脑袋晕沉沉的胀鼓,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钝疼得厉害,胃里也翻江倒海似的难受,一阵阵犯恶心。 正文 第69章 十二 很象是二氧化/碳中/毒的症状,但是即使上课老走神、成绩不怎么样,好歹也学了好几年化学。 叶析还是判断出,不是二氧化/碳,而是突然吸入大剂量哥/罗/芳的后遗症,也就是前些年,街头上那些“拍/花党”、“迷/魂党”们惯用的东西。 他记起来,自己晕厥之前,在复印室里被罗雅袭击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要绑架自己?被人指使的还是独自行动?或者有人发现了自己的身世,想要利用自己对付父亲? 心里瞬间有些发慌,叶析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番,很快就辨认出现在所处的环境。 幸好不是电视上常演的、绑匪们惯用的破仓库什么的,而是个颇为熟悉的地方——b大校园内,千芰湖畔的仙戟亭。 其实稍微想想,就明白了,罗雅想把个大男生悄无声息地弄出学校,也不太容易。 悬挂在亭子檐角的朱雀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叮当当脆响。 亭子旁边的樱花树,枝条轻轻摇曳舞动,在夜色中显得阴森森的,令人有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罗雅背对着他,正站在凉亭外。 晚风带着湿漉漉的凉意,轻易穿透单薄的衣裳,叶析打了个冷颤,冲着她叫:“喂!你想干什么?” 罗雅转过身,迈着异常轻捷的步子走进凉亭,蹲在他面前,用很兴奋很阴森很恐怖很陌生的眼神凝望着他。 足足沉默了有半分钟,才启齿轻笑着说:“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啊,你不肯吃我的心肝没有关系,我吃你的也一样,我们一样可以永远在一起。”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快放开我!”叶析根本听不懂她的话,扭动着竭力挣扎,想要挣脱被反绑的双手。 罗雅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柔声说:“别白费力气了,为了跟你在一起,我已经等待太久太久了,所以绝对不会给你逃离的机会。” 被个女生动手动脚……叶析脸都绿了,竭力晃动脑袋,却始终没办法避开她的骚扰,勉强苦笑道:“你别干傻事。” “我真的很爱你,可是,你却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痴迷地望着他,罗雅喃喃,“你眼睛里只有骆柯,只看得到他。不管我做什么,你都看不到……” “你是个好女孩,罗雅,我们不能在一起不是你的损失,而是我的。”看她神情恍惚的样子,叶析心里毛毛的,但还是努力保持镇定,“我对你没感觉,这件事跟骆柯没关系,不用把他牵扯进来。” “没关系吗?可是你只看得到他啊,”与他眼睛望着眼睛,罗雅自嘲地冷笑,“他有什么好的?对你呼来喝去,女朋友换得比谁都快,可你还是天天呆在他身边。” “我们是室友,也是好朋友,当然常常在一起。”这虽然是事实,不过叶析强调这点的原因,是觉得她现在看起来不太正常,害怕她一时发疯,去找骆柯的麻烦。 骆柯虽然对付鬼魅有一手,对方是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难保不会吃亏。 罗雅摇摇头:“不用狡辩,从你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喜欢他。” 叶析一下子怔住,喜欢他?喜欢骆柯?在这之前,叶析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说起来,他是个相当纯情的男生,因为母亲的缘故,对于女性、尤其是漂亮的女性,本能有着戒畏之心。 所以十九岁了,还不曾和异性交往过,当然,同性更没有。 在感情上,他毫无疑问是张白纸。 他只知道,自己最初是很讨厌骆柯的。 后来相处得久了,却变得越来越喜欢和他呆在一起。 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要有他在身边,就会特别安心。为他洗衣服打扫卫生泡茶煮饭……做什么都心甘情愿,被他稍微碰触就会脸红心跳,见到他跟别的女生呆在一起,心里就不舒服,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不知怎么,突地被她点醒,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想到自己居然喜欢骆柯,纵使明知场合不对,心跳还是不由自主乱了节拍,脸颊发热发烫…… 看到他突然脸红失神的样子,也知道他在为谁脸红失神,罗雅登时气得柳眉倒竖,失去了和他继续废话的耐心,免得自己更加生气。 抽出准备好的水果刀,抵在叶析咽喉上,她咬着牙说:“你以后再也不许想他!要和我在一起,只能看着我,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刀子刺眼的折射光芒,吓得叶析一下子回过神,小心翼翼移动脑袋,避开刀刃:“罗雅,你先把刀收起来,我们有话慢慢谈。” 虽然已经不算是正常的人类,但罗雅毕竟是第一次做出持刀挟持的举动,难免紧张,握着水果刀的手不停发抖,一不小心在叶析脖子上划开一道口子,她没思想准备,顿时吓得哆嗦了下,结果手抖得越发厉害。 叶析强忍着痛,他知道,现在绝对不能以言语刺激她,那样她会更加丧失理智的。 他清清嗓子,温声说,“罗雅,你别这样,有话我们慢慢说。” 罗雅喃喃:“是你逼我的。” 叶析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其实,我拒绝你是因为你太优秀了,觉得自己实在配不上你。既然,既然你这么喜欢我,我,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他违心地安抚她,不管怎么说,先度过眼前的难关要紧,他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一个疯女人手里。 “太迟了……太迟了。”罗雅轻轻摇头,水果刀向下缓缓移动,轻轻划破叶析的衬衫,裂帛的声音不是刺耳而是刺激,叶析冷汗都出来了。 刀尖停留在他胸口,罗雅温柔地看着他,“为了你,我已经放弃做一个人。既然你肯接受我,也请你为我放弃生命吧,那么,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她说着,咬了咬牙,水果刀颤抖着向他胸口插/去。 刀刃入肉的沉钝声,在耳膜里清晰地回荡,瞬间,鲜红的血液溢出。 剧痛顺着伤处,迅速在体内扩散、蔓延,渗透心扉。叶析痛得浑身直发抖,瞪着不敢置信的眼睛,惊讶地怒斥:“你疯了吗?!你这样做是犯法的!” “我是疯了,因为你,变成了疯子。”罗雅凄凉地惨笑,“所以都是你的错。” 水果刀毕竟比较薄,一下子卡在肋骨上,怎么用力也插不进/去,罗雅使劲拔出,换了个位置,再度狠狠插/入。 这次好像扎破了血管,鲜血顿时喷泉般狂喷而出,溅了她满脸。 叶析再也忍耐不住,发出痛苦至极的惨叫:“啊……啊……” 从没见过他这么难受、这么凄惨的样子,罗雅瞬间有点发呆,神情变得更加迷茫,看叶析因为剧烈疼痛而扭曲变形的脸孔,看他胸口喷出大团大团的血花,她喃喃:“很快就好了,就要结束了……” “你真的……很残忍……”因为失血过多,叶析脸色刷白,瞳孔慢慢凝滞,望着面前这个自称深爱他的女孩,哆嗦着唇角,“我永远不可能爱你,爱上这么残忍冷酷的你。” 他用最低喑地语调,对罗雅吐出最无情的话语。 十几年来,他没吃过什么苦头,以前有哥哥护着他,后来有骆柯,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险阻,总是有人站出来,为他撑起一片天,让他安安稳稳呆在天空下。 他从来没想过,会因为莫名其妙的被爱而被伤害,从未品尝过的强烈疼痛,瞬间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被他的话彻底激怒的罗雅,双眼瞬间变得血红,疯狂地将水果刀抽/出/来,再一下下插/进他身体,在他身上制造出一个个血窟窿,每插一下,就问一句:“不爱吗?不爱吗?永远不可能吗?你还能爱谁?除了我你还想爱谁?……” 罗成被乱箭穿心时,估计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胸口像裹着一团团烈火,在胸腔里肆虐焚烧着。 在那么清晰深刻的痛楚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而无力,根本无法比喻无法形容。 似乎足足熬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视线里,罗雅的脸孔,变得模模糊糊的,渐渐看不大分明。 灼热的钝痛感,慢慢地,也消失了。 叶析觉得很冷,好像周围空气中的温度,正在急速降低。 越来越冷,因为失血过多而恍惚的意识变得更加混乱不堪、支离破碎…… 天空下起了红色的雨吗?血幕般流泻淌下,溢满了他的瞳孔。 叶析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而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会看到什么呢? 大睁着越来越空洞的眼睛,他在一片刺目的血红中,思绪蹁跹游离。 费力地找回即将迷失的神智,他努力地思索,有些人,有些事,他不想忘记,所以一定要想起来。 这样即使不久后,会被埋入冰冷的地底,被岁月的尘埃掩盖,被所有人逐渐遗忘,起码他自己也可以慢慢回味,细细咀嚼。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存在的话,他不想忘记,短暂的、十九年的人生岁月。 不知道是回光返照亦或是上天的怜悯,他真的想起:总是纵容他的哥哥,喜欢穿黑色的短摆风衣,脚上总是套着一双一尘不染的雪白运动鞋。 正文 第70章 十三 两条修长的腿笔直而漂亮,常常漫步在黄叶飘落的深秋街头,那场景真是美丽得令人心悸神驰,不亚于克拉姆斯柯伊笔下的任何一幅油画。 哥哥总是喜欢亲昵地揉乱他的头发,微笑着叫他:“我的小弟弟。”,总是在他闯祸的时候适时出现,微笑着说:“没关系,有哥哥在。” 他还想起小时候跟自己一起爬树捉鸟、一起偷砸老师家玻璃的俞允,只因为那个老师没收了叶析最喜欢的新款游戏机。 从十三岁开始,俞允就暗恋着隔壁的长辫子女生,叶析一直取笑他视力有问题。 但他至死也没有勇气向那个女生表白。 如果俞允的灵魂,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徘徊,他是不是会感到遗憾呢? 还有冷峻严苛、不苟言笑的父亲,小时候也曾经抱着自己,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喂自己吃奶昔;只为自己而活、常常登上绯闻版主页的母亲,最终敲响了自己的丧钟……最后,叶析想起了骆柯。 骆柯。 心里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本来已经痛得麻木的心脏,居然又感觉到了微微的颤悸痉挛。 叶析向来记性不太好,一道政治大题背了几十遍都背不下来。 可是,时隔两年,居然还能清晰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骆柯的情形,他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因为是特/招/生,叶析比别人晚了半个多月才去学校报到。 当然,这是应付别人的所谓官方说法——事实是,那半个月他和哥哥去欧洲旅游了,因为玩得太开心,所以撒娇耍赖,死活不肯回来。 一直纵容他的游程,再次纵容了他的任性,甚至为此推掉两个电影通告和一个重要的电影节颁奖礼。 彼时的叶析,还是个天真任性的大孩子,还不大懂得替别人着想。 来学校那天,天气很好,陪他来、帮他办理各种入学手续的,是父亲的机要秘书郑家恒。 一个很精明能干的年轻人,比他大不了几岁,也是从b大走出去的高材生,有机会回母校还是很高兴的。 满头银发的老校长,见到郑家恒,顿时露出一副见到久别的亲生儿子的表情,兴奋得不得了。 叶析懒得听他们没完没了地畅想往事,忆师生情谊,随随便便打了个招呼,就溜出去,一个人在校园里闲逛。 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安安静静的,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人。 平心而论,入学前,他对名闻遐迩的b大,还是很心向往之的,现在却有点失望。 校园挺漂亮,但没有他想象中的大,整体布局也略显局促。 他一路溜达到千芰湖。 走近仙戟亭时,一眼便看见里面坐着个男生。 懒懒恹恹倚靠着根红漆柱子,单腿支起,一只胳膊软软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里拿着本旧旧的土黄色线装古籍,半翻卷开——但他并不是在看书,而是望着天空发呆。 察觉到有人注视,那男生懒洋洋转脸看过来。 那是怎样弯弯的眉、怎样莹莹的眼、怎样精致秀美得毫无瑕疵的一张脸! 白皙细腻如骨瓷的肌肤,即使坐着,也能看出来的修长挺拔身材……是个漂亮得近乎妖娆的男生。 迄今为止,骆柯依然是叶析生平见过最漂亮的男生,甚至胜过了自己的哥哥,不用他出演偶像剧,绝对是中国演艺圈的一大损失。 由于母亲的缘故,叶析素来对美人不太感冒,所以他对骆柯的第一印象,其实蛮糟糕的,这个男生不怎么样,他的眼神太轻佻,太自恋,身上弥漫着阴柔魅惑的邪气…… 这能算男人吗?他暗暗在心里鄙夷。 结果当天晚上就发现,俩人居然住同一间寝室。 朝夕相处后,恶劣的第一印象不但没有改善,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叶析确认,这个男生——实在实在是不怎么样。 花心、滥/交、小心眼、嘴巴恶毒、超级无敌懒惰……他就没见过比骆柯更风流浪/荡、没有节操的,也没见过比他更懒惰邋遢、不讲卫生的,天天用臭袜子味荼毒他。 再后来,就是镜子游戏事件、俞允的死、哥哥的死、被骆柯拐去湘西,所遇到的重重危机…… 短短的两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每一次生死关头,骆柯都挡在他前面,护着他。 在生命走向终结的时候,叶析才蓦然发现,活了十九年,原来最舍不得、放不下、离不开的,就是他…… 真的是喜欢啊…… 比喜欢还多很多的喜欢…… 比喜欢还多很多很多的喜欢…… ***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不出骆柯所料,叶析的手机根本打不通,推开包房的门,呼啸的阴风陡然扑面袭来,嘈嘈杂杂的饭厅内,弥漫着他熟悉的阴暗诡谲气息。 许多魑魅魍魉在里面晃来晃去,肆无忌惮地在人群中穿梭往来。 有个骷髅鬼大概生前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正舒舒服服坐在一个漂亮女生怀里,高兴地咧开下颚骨,笑得浑身骨头咯嗒咯嗒直发抖。 一只白骨森森的手,贪婪地抚摸着女生光洁的脸颊,另一只手骨紧紧搂着她纤腰,骷髅脑袋不停地在她胸/口蹭来蹭去。 而那个女生对它明目张胆的吃豆腐行为,却毫无所觉,依旧眉飞色舞地和对面的女友讨论着周杰伦的演唱会。 幽黯的橘黄色灯光下,四壁尤显昏暗。 骆柯眨眨眼,看见墙壁和对面门上贴满了一道道溢血的符咒,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巫鬼道的困杀阵阵符。 当然,普通人是看不到的。 骆柯挑挑眉毛,勾起丝轻蔑的冷笑。 几千年过去了,那条笨蛋小蛇依然没什么长进。 居然敢在他面前玩弄这种不入流的封印,妄想困住他,难道是轮回的次数太多,忘了谁才是真正的魔王? 默念咒语,扣了个指诀,骆柯随手刷刷挥出几道黄符,数道耀眼红光流星似的嗖嗖闪过。 那些封印的符咒霎时便消散得无影无踪,紧闭的门扉猝然打开,阴冷的风猛地灌入,吹得他衣袂飞扬。 身后的一众恶鬼,兴奋地嘶叫着,径自穿过他的身体狂奔而出。 门外阴气大炽,厚重的乌云宛如一张无比巨大的戎毡,遮蔽了整片天空,随着阴风在空中徜徉,游荡在阴暗的头顶空间。 暗无天日。 骆柯唇角的冷笑加深了,他当然知道这种状况代表什么——杀戮、死亡、血腥,妖兽横行、鬼魅丛生……所有跟黑暗紧密相连的东西,都会疯狂涌出,把眼前的世界,彻底变成阿修罗地狱,变成只属于暗夜的国度。 看来,蚨吻蝮是不顾一切,也要达成心愿了。 骆柯刚踏出门槛,一只体型臃肿、状若老水牛的猛兽,突然厉声咆哮着凌空而至,向他猛扑过来。 它全身长满浓密黝黑的毛发,额上耸立着一只锃亮的赤黑色独角,双目熠熠,明亮如烛火,肋下生双翼,却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獬豸。 本是帝尧的刑官皋陶所饲养,皋陶死后被蚨吻蝮收服,成了它的坐骑。 见獬豸来势凶猛,骆柯也不敢硬碰,上半身后仰,避开它的攻击。 獬豸霍地从他头顶跃过,落在不远处。 仰天怒吼一声,恍若虎啸龙吟,整个大地都跟着颤了颤。 其他游魂鬼魅听见獬豸的召唤,如聆圣音,齐刷刷向骆柯冲来。 骆柯连眉毛都没挑一下,随手抛出八道黄符,围照当空,恰恰占据了八卦的干、坤、震、兑、坎、离、艮、巽八个方位。 他迈开双脚,与肩齐平,双手在胸前画出阴阳八卦阵图,口中朗声念道:“干元享利贞,兑泽英雄兵。坎水多波急,离火驾火轮。艮山封鬼路,震雷霹雳声。阴阳八卦扶弟子,阴阳八卦扶吾身。神兵火急如律令!” 八道黄符刹时迸射出万丈金芒,犹如枝枝利箭,直射向众鬼魅。 鬼魅们凄厉地惨叫着,缩成一堆,不停地瑟瑟发抖,别说反击,根本是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骆柯厉声呵斥:“放肆!没有魔王召唤,你们竟敢擅来人间,还不回去!” 众鬼魅被他凛然威仪的声势所骇,竟真的如潮涌般狼狈奔逃,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獬豸不甘心地怒吼咆哮,腾身蹿起,一爪子就撕破了一道黄符,八卦阴阳诛邪阵霎时被弄开道缺口,它也脱困而出。 张着血盆大口,向骆柯猛扑过来。 骆柯拧身一躲,同时拔出腰间的银质小弯刀,直接划向它双眼。 獬豸闪身避开,从他身畔越过,低吼两声,扭头又蹿奔回来。 骆柯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它腰间。 獬豸同狗一样,同属于犬科,而犬科动物最脆弱的部位就是腰部。 它固然不是普通的犬类,可骆柯也不是普通人,这一脚他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硬生生踹裂了它一根肋骨。 獬豸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有多难对付,又是吃惊又是愤怒,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哑的嚎叫。 蹒跚着刚要站起来,骆柯毫不犹豫,又是一脚死死踩住它腰间。 正文 第71章 十四 勾起唇角,骆柯逸出惯有的、漫不经心的懒散微笑,轻飘飘地说:“有眼无珠的笨蛋,以后老老实实呆在属于你的地方。再跑出来,我就活剥了你的皮,给叶析做踏脚垫。” 说完,他脚下施力,重重一碾,只听“咔嚓”一声。 獬豸受伤的那根肋骨被他彻硬生生踩断了,獬豸仰天长号,发出痛极的呜咽哀嚎。 没再理睬它,骆柯松开脚,摸出道黄符,三两下折成只纸鹤,双指并拢,默念咒语,指尖轻轻自纸鹤上划过。 接着屈指一弹,纸鹤抖了抖翅膀,蓦然飞上半空。 直视它小小的头颅,骆柯双手交叠紧扣,食指向天,凛然喝道:“天地敕令,神延四方,五行归位,飞使尊吾令,寻!” 纸鹤扇动着双翅,慢悠悠飞走。 骆柯刚要尾随而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嗟叹,绵缈无奈,似乎带着无尽的落寞感伤。 迈开的步子戛然停住,骆柯扭头一看,只见暗沉沉的夜色中,一个年轻男子,正自不远处,缓缓向他走来。 那是个很好看的男子,从头到脚都是古装扮相。 长长的头发松松地挽了个发髻,斜插着根银质发簪,脸孔俊美邪气,纤细挺拔的身材,被一袭黑白格子长袍包裹着。 走路的姿态娉娉婷婷、腰肢款摆,颇有些摇曳生姿的韵味。 随着他接近,熟悉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小荷,好久不见了。”男子幽幽开口,声音冷冷冰冰的,毫无温度,好像刚从冷冻库里拿出来的,还带着冰碴。 骆柯挑挑眉毛,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说:“蚨吻蝮,也没多久吧,我还是觉得旷野那张脸看着比较顺眼。” 蚨吻蝮冷嗖嗖地说:“可惜你喜欢的不够深啊,不愿意跟他永远生活在‘居’里,所以我只好继续做回你的大祭司了。” “你做谁都没用,我对蛇精没兴趣。”骆柯不在意地挥挥手。 “还真是无情哪,令人伤心……”蚨吻蝮毫无诚意地说,“亏人家对你这么好,陪伴了你几千年,还每一世都帮你把记忆封印在眼球中,放入湘西血尸洞。为了修建那个洞,我可花费了不少心思呢。” “别说得多有情有义,你不过是为了让我牢牢记住,开阳是怎么一次次杀死我的。”骆柯淡淡嘲讽。 “难道他没有杀死你九十九次吗?不对,”蚨吻蝮摇了摇头,“是整整一百次,你的原身莲花精也是死在他手中的。如果这一世他再杀死你,就是一百零一次了。” “这是我和他的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所以你也不用费事替我记着。” “呵呵,”蚨吻蝮冷冷喋笑,“你别忘了,当初开阳毁了你的精魄,令你永远无法得道成仙,堕入凡世轮回。 是我纠集十万鬼卒为你护法,才掩藏住你的妖气,令天庭的人误以为你已经彻底失去了灵力。 否则,那些自命不凡的神仙,知道你还能化身为妖孽,未必会任凭你平平静静地经历百世轮回。 早已出手毁掉你的灵气慧根,甚至把你打得魂飞魄散了。” “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和贪婪罢了。”骆柯懒洋洋嗤笑,懒洋洋得有些无所谓,“因为只有我能成为魔王,能成功驾驭巫鬼道的十万鬼卒。” “是,因为天赋所限,我永远没办法成为魔王。”趺吻蝮坦然说道,“可你甘心永远做个妖孽吗? 连凡人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小荷,我们都清楚,当世上绝大多数都是人类的时候,我们这些妖精,在他们眼中就是怪物。 可是,如果世上占绝大多数的都是妖精,那么,在我们这些妖精眼里,人类就是怪物。 我已经开启暗黑界的大门,放出十万鬼卒。 等我们占领了人间,你就可以向开阳讨回公道。 到时候,随便你杀了他,还是把他变成禁/脔,谁都不能阻止你,上天也不能。” “是否复仇、怎样复仇,都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骆柯淡淡拒绝。 “可惜你终究舍不得伤害他啊,”趺吻蝮阴笑,“你们的命格是相生相克相杀的。 只有他死掉,魔王才能复生。 我等了很久,也不见你动手,甚至我派出杀他的鬼卒和恶兽也都被你系数解决掉了。 难道时至今日,你还爱着他? 难道,你一点都不怨恨他杀过你百次?” “我不需要跟你解释,”骆柯哼道,“我警告你,关于叶析,我自己会处理。你不要再自作主张,更不要利用那些脆弱无知的愚蠢人类。” “我很期待,你究竟会怎么处理他……”男子迈出脚步,身形交错,又被骆柯伸手拦住:“蚨吻蝮,你知道我的脾气,最好别再惹我。”他拖着绵软悠长的语调,嘴角虽然还噙着笑意,但轻慢的眼神间,警告的意味显而易见。 蚨吻蝮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了,恨恨地吐吐分叉的舌头,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茫的暗夜里。 纸鹤还在头顶徘徊。 骆柯屈指冲它做了个手势,它便扇动着小小的翅膀,慢悠悠向远方飞去。 普通人根本看不到它,不必担心会惹来注目。 骆柯跟着它,一路追进b大,来到仙戟亭。 然后,他看到了叶析。 浑身是血、惨不忍睹的叶析,安安静静躺在地上。 罗雅跪在他旁边,双手平举,掌心向上,喃喃念叨着什么,脸上是诡异木然的表情。 心脏骤然紧缩,骆柯愤怒到极点,心底充满了厌恶的感觉,不只是厌恶诱惑她的蚨吻蝮,更加厌恶她的无知愚蠢,为了一己执念,竟然不惜跟恶魔做交易,出卖生命和灵魂。 嘴角溢出轻蔑的笑意,骆柯慢悠悠嘲讽道:“你做什么都没用,他永远都不可能属于你。” 猝然听到声音,罗雅猛地抬眼,见是他,眼中立刻浮出满满的憎恨,怒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能阻止我?!” “你如果知道我是谁,就不会问我这种蠢话了。”骆柯笑容依旧甜美魅惑,语气云淡风轻。 如果是深谙他恶劣性子的叶析,马上就会知道,他生气了,而且非常生气。 但罗雅毕竟不够了解他,还在纳闷他在这种状况下,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下一秒钟,她惊呆、僵住,她没看到眼前的少年,到底是怎么动作的,也没看到他什么时候扑过来,只是眼睁睁看着,他的脸孔突然在眼前放大。 他的指尖拈着一道燃着微蓝色火苗的道符,夹着道符的手掌,“噗”地插入她胸膛,径直戳破个大洞,把道符留在了她的胸腔内。 然后若无其事地缩回手,退后两步,弯了弯嘴角,像最温柔最甜蜜的情人那般,轻柔地微微笑,淡淡说:“没有心的人,不应该活着。 出卖灵魂给魔鬼的人,不配拥有灵魂。 胆敢伤害他的人,我会让你坠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随着他轻飘飘的话音落下——“哗啦……”响起什么东西急速垮塌碎裂的声音,罗雅茫茫然低头,惊讶地发现,原来支离破碎的竟是自己的身体。 先是手足四肢、再是躯干、最后是头颅,迅速碎裂成千万块,那千万快又碎裂成千千万万块……最后简直是变成了齑粉,在狂风中如迅速坍塌的沙堡,急急散落。 骆柯转身,低头刚要察看叶析的状况,忽听身后响起一声阴森森的喋笑。 他讶然回头,见散成粉末的罗雅竟然再次聚拢成人形,只是似乎无法固定住形体,不停地扭曲、伸缩,变幻不定。 她狂怒地叫嚣着:“我早已无魂无魄!无体无形!你杀不死我的!仙人引路,魔王归来!你阻止不了,叶析一定是我的!” 说完,如一缕烟尘,她急速消失在夜幕中。 原来,她不只是出卖灵魂和生命,而且心甘情愿被蚨吻蝮吞噬掉灵魂,和蚨吻蝮合为一体。 就像开阳和他的守护星辅一样,变成了生死相连的同命。 事已至此,骆柯真不知道,是应该钦佩她的深情呢,还是该嘲笑她的愚昧。 他向来厌恶血腥,此时却全不在意地把浑身是血的叶析紧紧抱在怀里,小心翼翼试探叶析的鼻息,气若游丝,似乎下一秒钟就会停止呼吸,他低低地叫:“叶析!叶析!” 叶析一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时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神采,茫然空洞地望着暗沉沉的天空。 黑猫摇晃着四条小短腿,远远跑来,看见这一幕,彻底惊呆了,惶然问:“这,这是怎么回事?喂!妖精!开阳怎么了?” “滚!”骆柯只回它一个字,连瞧都没瞧它,当然也没看到它此时的样子有多狼狈。 大片大片干涸的血痂,使它全身的毛都打结了,左前爪还被利齿咬穿个大洞——那只巨鼠比它估计的难对付得多。 而它现在毕竟不是天界上仙时的辅,而是被困在一只普通黑猫的躯体里,所以灵力自然大打折扣,差点没命回来。 被驱赶,黑猫当然不肯走,但也不敢靠得太近,不远不近地躲在柱子后面,探出小脑袋,紧张地打量叶析。 正文 第72章 十五 其实黑猫倒不是很在意叶析的生死。 这已经是开阳尘世轮回的第一百世,叶析死了,黑猫就可以和他一起返回天庭了。 只不过,死在恶鬼手中、灵体被缚灵咒拘禁在暗黑界就很不妙了。 还有件事黑猫挺郁闷,说也奇怪,同样是投胎,莲花精转世的骆柯,却比被迫投猫胎的它,强大得多。 如果它能再厉害点,也不至于被只鼠魔弄得这么凄惨。 不过,想到莲花精当初刚幻化成人形没多久,就能杀死天帝的爱将大金乌,惹下滔天大祸,现在的状况也就不足为奇了。 黑猫默默流下感慨的泪,幸亏这家伙没能成仙,要不然像自己这样苦苦修行、也没能修成什么正果的小散仙,还有活路吗?岂不是得活活被怄死啊。 骆柯现在的心思全在叶析身上,他抽出银质弯刀,在自己掌心轻轻划了一下,鲜血立刻涌了出来。他把血滴在叶析受创的胸口,口中喃喃念动咒语。 几分钟后,叶析千疮百孔的胸口,竟然开始慢慢愈合,身上的血迹也渐渐消失不见,被戳破的衣服也恢复了原状。 缓缓吐出口气,骆柯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叶析伤得太重,修复的结果却比期待中好多了。 他暗暗猜度,兴许因为罗雅已经不是人类,所以由她造成的伤害,在施用道法恢复时,会产生特别好的效果。 又过了好半天,叶析眼皮终于颤了颤,慢吞吞撩开。 结果他一眼就看见骆柯,瞬间有点发蒙,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究竟是状况。傻傻地瞅着骆柯,纳闷地问:“我,我怎么了?” “没事……你不小心睡着了……”揉揉他的脑袋,骆柯微微一笑。 “可是,”叶析蹙着眉,左顾右盼,困惑地寻找罗雅的身影,“我记得被罗雅袭击了……” “你又做噩梦了。”骆柯不容置喙地打断他的话。 “是吗……”被骗的次数多了,叶析当然会表示怀疑,但还没等他说完,就觉得唇上一热,已经被骆柯俯身亲了下。 叶析呆住,彻底变成了木雕鸡。 他被亲了?!被骆柯亲了?!! “我敢打赌,除了我喂你喝符水和你主动投/怀送/抱那两次,你从来没跟人接过吻。”骆柯满意地舔舔嘴唇。 叶析还在发呆中,半晌,转了转眼珠。 又过了半晌,下意识摸摸嘴唇。 再过了半晌,他终于接上大脑里那根断路的神经。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窝在骆柯怀里。脸腾地就红了,慌里慌张、手忙脚乱地边推搡骆柯,边结结巴巴抗议:“什什么主动投/怀送/抱?!都说那次是不小心撞上的!” “哦,我现在也是不小心哦。”骆柯低笑着,扶住叶析后脑勺,再次凑上自己的嘴唇,这回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辗转反侧地吮/吻,细细品味。 嗯,还不错,软软的,嫩嫩的,水豆腐似的滑润,简直令人上瘾。 再度被亲,还是这种程度的热/吻,铺天盖地的晕眩感霎时笼罩了叶析。 这样不对,这样不可以。 即使他迷迷糊糊觉得,自己或许、可能、大概……喜欢骆柯,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过,俩人会毫无预兆的接吻。 紧密贴合的唇部,传来烧灼般的滚烫触感,迅速蔓延全身,使他浑身酥/软无力。 如果不是被骆柯紧搂着,简直站都站不稳,刚刚恢复稍许功能的大脑,很快又宣告当机。 抱着他、亲着他的人是骆柯。 意识到这一点,他连挣扎反抗都没能想起来。 黑猫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化身成接/吻鱼热烈接/吻的俩人,呜咽着抬起小爪子,遮住猫眼,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 在持续被吻了三、四、五、六……次以后,灵魂出窍的叶析,终于找回仅有的理智,抬手推了推骆柯:“不,不要,不,不行。” “不行?”骆柯用一种迷迷离离、恍恍惚惚的眼神瞅着他,慢慢扬唇一笑。 简直是春风化雨、万物复苏。被他用这种诱惑味十足的表情一看,叶析的脑筋又不好使了,结结巴巴:“我,我又不是你女朋友……我们两个大男生怎么能做这种事?” “你的确不是我女朋友。”骆柯赞同地点头。 听他这么说,怎么有点小小的失望呢……叶析因为刚才的激/情接触,眼睛变得湿漉漉的,像浸了水的黑曜石,亮闪闪的。 就那么一派天真无邪地望着骆柯,弄得骆柯心里直痒痒,又想亲他了。 “你又不是女人,当然不可能是我女朋友,”骆柯轻咳一声,笑眯眯说,“但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啊。” “啊?”叶析蓦然瞪大眼,张开的嘴巴足以容纳一颗鸡蛋了。 “我喜欢你。”蛊惑的语气,蛊惑的表情,扬扬眉毛,骆柯眨了下漂亮的丹凤眼,很干脆地说,“所以我们交往吧。” 被骆柯告白,绝对是本世纪最离谱最不可思议事件,叶析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强忍住掏耳朵的冲动。 他怀疑自己产生幻听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怦怦乱跳,继续发傻中。 骆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回答,干脆抱着他继续玩亲/亲。 “你你你干嘛?”怎么又搞突袭?叶析吓了一跳,慌忙挣扎。 “你考虑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我帮你制造有利于作出决定的环境。”骆柯懒洋洋地、理所当然地说,“据说身体的反应是最诚实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怎么……难道你讨厌我亲你?”骆柯嘴唇贴着他耳朵,拖着绵长柔软的调子,呢喃细语,“可是,我怎么感觉你也挺喜欢呢?” 热热的呼吸把叶析可怜的脑子又熏晕了。 毫无疑问,体力智力、情商智商……无论哪一样,他都远远不是和骆柯一个级别的,所以不管他理智上怎么反驳,最终还是被骆柯亲了个够本。 黑猫哀怨地叹息着,气慢吞吞离开,死妖精太过分了,发/情的时候也得考虑下旁观者的感受吧? 就算是一只猫,也不能被彻底无视啊。 就这样,叶析同学在某种特定场合、脑筋明显不太好使的情况下,闪电般被贴上标签,诱/拐成了某人的男朋友。 *** 仙戟亭事件后,罗雅就失踪了,整整一个星期,渺无踪迹。 在老师同学眼中,她向来是懂事乖巧的女生,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玩失踪。 学校门口的监控录像,也显示她并没有外出过,校方在多方寻找无果后,最后只好选择报警处理。 对b市公安局的警察而言,这种失踪案实在是小case,比这更可怕的人命案,b市每天差不多都会发生几十起。 因此,他们所能做的,只是互相协查通报,在电视、网络、报纸、杂志上刊登寻人启事,不可能派出大量警力,大海捞针似的寻找。 隐约觉得她不仅仅是失踪那么简单,叶析怎么也无法忘记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噩梦”,感觉是那么逼真生动,水果刀插入胸口的痛楚是那么清晰鲜明,说它完全是假的,才让人没法接受呢。 但即使拿着放大镜仔细寻找,也没能在自己身上发现任何伤痕,别说刀伤,连蚊子咬的包包都没有。 何况,骆柯也没理由骗他,难道真的只是做梦? 叶析不由得开始忧心忡忡,怀疑自己神经出了问题,亦或是人格分裂什么的,要不然怎么总是幻视幻听呢? 他暗地里动用了父亲的某些关系,按理说,有那些受过严格训练的专业人士出马,别说是人,就算是只老鼠,只要还留在这个城市,也应该无所遁形才对。 可是,依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罗雅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可循。 虽然比较担心她,但总体来说,叶析最近过得还算不错。 莫名其妙和骆柯“交往”后,骆柯对他更好了,简直到了宠溺的程度。 天气不错的时候,骆柯喜欢拖着他,并肩躺在仙戟亭前面的草地上,望着苍蓝色的天空,听着树叶沙沙作响,感受微风轻轻拂过面颊。 那种怡然自得、情意缱绻、似乎和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的确很舒服。 “骆柯,你是真的吧?不是披着骆柯外皮的外星怪物吧?”叶析眯着眼睛,忍不住问道。 “你想说什么?”骆柯懒洋洋开口。 “我纳闷啊,你不是一向都很不待见我吗?怎么现在对我这么好?还突然说什么喜欢我。”后面一句话叶析嘟哝得很轻,因为脸已经红了,觉得很不好意思。 骆柯手里轻轻捻着一根草茎,勾起唇角,微笑着望着天空,语气轻飘飘的,好像随时会散在风里:“因为想对你好。” 他没有解释,即使是一年前的骆柯,也并不是不待见叶析,而是很喜欢逗弄他,喜欢看他气鼓鼓的样子。 在血尸洞找回记忆的时候,骆柯才知道,原来,一切冥冥中早有定数。 见到叶析有危险,忍不住一次次出手救他;身为天师,明知道叶析没有人魂和中枢魄,根本算不得人,还是不惜违背奶奶的指令,没有杀死他……这些,都是有理由的。 就算忘却了前世的记忆,但本能还在,喜欢他、呵护他的本能还在。 “从湘西回来以后,你就变得对我特别好,”叶析还在歪着头琢磨,“我觉得,那个血尸洞一定有古怪,说不定你被下咒了。” 正文 第73章 十六 想到骆柯或许是因为被下咒才喜欢他,叶析顿时垮下脸。 他开始担心,如果骆柯被下的咒解开了,那么自然就不会再喜欢自己,而是会像以前一样,去找那些漂亮又可爱的女生。 “傻瓜,看来我让你太闲了,才有功夫胡思乱想。”见他脸色乍红乍青乍白,跟调色板似的变幻不定,骆柯就知道这少根筋的家伙,又开始胡思乱想到不着边际的地方,不禁既无奈又觉得好笑。 干脆用双手支起身子,半俯在叶析身上,用火热的唇封堵住他的。 对于这种肌肤相接的亲/密,无论经过多少次,叶析都习惯不了,别别捏捏地躲避着:“别,别这样。” “怎么?你不喜欢?”骆柯微微抬起头,将他松开点,漂亮的眼瞳盈满了委屈失望。 完了,被他这样一看,叶析顿时心脏怦怦乱跳,大脑短路:“也,也不是。” “那就是……你也喜欢?” 叶析咬着嘴唇,尴尬得说不出话。 “喜不喜欢?嗯?” “嗯”的尾音像拔丝糖浆一样,缠缠绵绵,满满诱哄的味道,偏偏叶析对这样的骆柯,一点抵抗力也没有,好半天,才僵硬着象征性轻轻点了下头。 骆柯露出满意的表情,声音越发柔和:“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两个彼此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有什么不对?” 叶析被他绕晕了,还没等他想清楚这“喜欢”和“做喜欢的事”之间的因果关系,骆柯已经毫不客气,再次低头寻找他的嘴唇。 柔软的嘴唇覆盖住他的,先是轻轻触了触,试探般,接着逐渐加深这个吻。 他用舌尖轻轻撬开叶析紧闭的牙关,将自己的舌头伸进去。 灵巧的舌头温柔的舔舐着每一颗洁白光滑的牙齿,连一丝缝隙都不肯遗漏掉。 几乎把叶析的口腔内部彻底刷洗了一遍,带着粗大颗粒的舌头才勾住叶析的舌尖,纠结缠绕,肆意翻搅。 叶析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他搅乱了,狂躁地叫嚣着,几乎要蹦出胸腔。 浑身兴奋得轻轻颤抖,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本来要推开他的手,不知不觉中,也变成了紧紧搂住他脖颈、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的难堪姿势。 被他亲,被他触摸,被他拥抱…… 这种感觉,幸福而愉悦,整个人仿佛都在云端里飘…… 那个阳光促狭的下午,他们一遍又一遍亲吻着对方,一遍又一遍,用最亲热亲昵亲密的姿态,向对方述说着自己浓浓的爱恋。 *** 忽略生命中有这样那样的不尽人意,忽略传统道德,不去想将来会怎样,被家人朋友老师同学知道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和骆柯交往的感觉还是很幸福的。 叶析从来没想过,骆柯会愿意跟他做那么多那么多的傻事,像所有热恋中头脑发昏的情侣。 在暗黑的电影院里,悄悄拉住彼此的手,尝试那种在众人眼皮底下偷欢的快感;在夜幕掩映下的仙戟亭里热烈接吻,好几次都差点擦枪走火,把彼此间的关系,直接飞升到另一个高度。 趁宿舍里没人,热情拥抱、彼此爱抚,险些被莽莽撞撞推门进来的夏宇撞破奸情,把叶析吓得半死,一脚把趴在他身上的骆柯直接踹到了地上。 幸而被踹的是骆柯,如果换做他,肋骨非断了不可。 当然,当天夜里,他就为这一脚付出了相当沉痛的代价。 弄得他第二天从床上爬都爬不起来,吓得姜凯瑞差点没给他叫救护车。 某天的午夜时分,俩人悄悄溜出寝室。 在教学楼后面那块据说乾隆皇帝御笔题字、有几百年历史的石雕底座下,偷偷刻下两颗相连的心和彼此英文名字的缩写。 骆柯说,那是爱的烙印,会如同这块磐石一样恒久远。 手指灵巧、心思细腻的叶析,甚至勇敢地顶着别人的嘲笑和讥讽,跟关系不错的女同学,学着折了串幸运星风铃,挂在宿舍窗前。 每颗幸运星里面也都有他和骆柯英文名字的缩写。 他傻傻的,对那个近乎童话的传说深信不疑——有风吹过的地方,就有他们爱情的存在。 如果说叶析本来就不太聪明,做出些莫名其妙的傻事,也情有可原,可是向来聪明得不能再聪明的骆柯,居然比他还要无厘头。 一时兴起,竟然半夜爬墙,偷偷跳进距离b大不远的c大校园内,去偷摘一朵百合花。 因为他很喜欢那花的象征意义,想要把它送给叶析。 结果被学校巡逻的警卫发现,骆柯到底是骆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警卫敲晕。 岂料那警卫后面还跟着只牛犊子大小的獒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鄂伦春人的后裔。 骆柯打人打鬼打恶兽心里都有谱,打狗就不太能掌握好分寸了,无奈之下只好溜之大吉。 自古以来,就有九犬一獒的说法。 意思是说鄂伦春人习惯把同一胎生出来的九只小狗关在一起,不喂食物和水。 最后吃掉其余八只,侥幸能活下来的那唯一一只就是獒。 由此可见,这种獒犬其实很不好对付。 也合该骆柯倒霉,生平第一次做贼,就遇到它。 獒犬在后面穷追不舍,骆柯舍不得打伤它,只好狼狈逃蹿,结果跳墙的时候不小心丢了一只鞋。 这还亏得他身手敏捷,要不然就不仅仅是一只鞋的问题了……假如他被逮个现行,非被校长直接拍死不可。 这罪行实在太丢脸了,简直是把那个什么盆子直接砸在了b大的牌子上。 校长百年之后估计都没脸去地下见列祖列宗。 …… 情正浓时,俩人都做了许多许多自己回头想想,都觉得愚不可及、不可思议的傻事,但当时,他们真的感觉很幸福。 爱情,在最美丽的季节,绽放出最绚烂的花朵。 而不幸的阴影,却如同天边徘徊不去的乌云,悄然无声地步步逼近。 许多时候,爱情都如同荼縻花。 花事荼蘼花事了。 而越美丽的花朵,凋零的时候越令人伤心。 *** 半个月后,罗雅的尸体被发现。 那天是星期一,依旧是阴天,苍灰色的天空郁郁的,和叶析最近的好心情形成鲜明对比。 用过晚饭后,考虑到宿舍里人太多,不适合做某些少儿不宜的举动。 骆柯连拐带骗,别有居心地把叶析带到仙戟亭。 “今天下课的时候,你跟夏宇说什么哪?我看他笑得像只刚下了蛋的母鸡似的。”骆柯弯着眉眼细细地笑,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刚下了蛋的母鸡?叶析实在无语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骆柯还是个醋坛子?动不动就泛酸。 “嗯?”没有得到回答,骆柯斜眼瞟他,拖着绵长的尾音。 叶析咳嗽了一声,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说:“也没什么,他就是问我明天能不能去农家乐吃饭。” “你答应了?” 叶析摇摇头。 “那他傻乐什么?”骆柯不信。 “我说有两张金筷子的免费餐券可以送他,不用老去农家乐耗着。” “金筷子啊……你还真大方。”骆柯似笑非笑,表情甚是讨厌。 他说错了,这家伙不是醋坛子,绝对是醋缸!叶析叹道:“我这不是为了一劳永逸吗?省得他继续缠着咱俩废话。” “咱俩?”骆柯慢悠悠重复。 蓦然察觉到语误,叶析尴尬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骆柯眼睛里溢出坏坏的笑意,软软地挥了挥手:“叶析,你害羞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什什么可爱,你别乱用形容词。”叶析红着脸,“呸!”了一声。 骆柯笑笑,表情戏谑,可是语气很认真:“在我眼里,的确是可爱得无人能及。” 说着,他一只手就搭在了叶析肩膀上,另一只手紧紧箍住叶析的腰。 腰部被搂紧,两个身/子自然而然紧密贴合在一起。 唇舌热烈交缠之际,骆柯忽然听到有人在哭泣,细细碎碎的,很微弱。 叶析什么也没察觉到,他被吻得全身都苏苏麻麻的,软软的瘫在骆柯怀里,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这时,骆柯突然放开他的嘴唇,歪头倾听:“好像有人在哭。” 在激/情中p,是很令人不快的,尤其叶析又露出意/乱/情/迷的诱人模样。 简直是满汉全席摆在眼前,静等品尝,但是与炙烈的欲/望相比,骆柯却不能不更在意那诡异的哭声。 不管怎么说,知道附近有东西窥视,他都不可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和叶析亲热下去。 他没有特殊癖好,对表演亲/热戏给别人看没兴趣,更不愿意叶析此时情/动的表情,落入别人眼中,当然,不是人也不行。 听他说有人,叶析吓了一跳,慌乱地打量四周一圈,却什么都没发现,纳闷地问:“哪里有人?你听错了吧?” 骆柯当然不可能听错,他仔细聆听了几秒钟,然后肯定地说:“是个女孩子在哭。” “哦?”叶析还是什么都没听到,东张西望了半天,依然没瞅见人,猜度,“也许有人失恋了,躲在哪棵树下伤心呢,我们还是走吧,不要打扰她比较好,免得撞见了她会尴尬……” 正文 第74章 十七 叶析还没说完,骆柯突然抬手,凝声说道:“在那里。” 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过去,叶析表情瞬间僵硬冻结,饶是他这两年见过不少恐怖恶心的场面,还是不由得发出声惊讶地低呼。 距离他们几十米远的地方,一个长发蓬头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千芰湖里,用空洞洞的眼窝——眼珠不见了,只剩下黑乎乎的两个窟窿,定定望着他们。 被浸泡得发白肿胀的脸孔显得异常诡异,半边残破不堪,另外半边相对来说,还算完整。 嘴唇不正常的肥厚,并且外翻,鼻孔里流出浑浊的黏稠液体,伸出来的舌头,好像被什么啮齿类小动物咬掉了一小块,碎碎糊糊的。 身体已经严重腐烂,软哒哒的黑褐色死肉间,有黄褐色的尸虫不停地冒出来,密密麻麻的,让人看见了就直犯恶心。 胸前的肉估计早就喂了鱼,被啃得破破烂烂,露出白森森的肋骨、青黑的肠子和黑红的内脏,肮脏的湖水混杂着暗褐色粘液,正从上往下慢慢滑落…… 落在湖面,滴答…… 滴答…… 滴答…… 钻进耳中,象是死神在一下下敲着丧钟,磋磨着人的神经。 如果细看,还会发现,她破烂不堪的胸腔,缺了一颗心,所以空缺了一小部分。 *** 还没到晚餐时间,罗雅尸体被发现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校,同学们不免议论纷纷,一时间人心惶惶。 所以食堂里今天的用餐气氛分外压抑,连喜欢碎碎念的夏宇都安分许多。 大家有志一同,拒绝了所有的荤菜和红油豆腐,想必食堂的大师傅会很头痛。 待到次日下午,又有新消息陆续传来。 警方经过缜密调查,得出谋杀的结论。 这不啻是颗炸弹,轰得所有人发懵,比起意外死亡,他们更难以接受谋杀。 据说,法医鉴定罗雅起码死了二个月以上,对于这一说法,b大许多师生都表示难以接受。 因为二十多天前,很多人亲眼看见了活生生的罗雅,包括有数十双眼睛的课堂上。 这件事,被b大师生鄙夷为b市法医界之耻。 但无论是一个月,还是二个月,同样很多人证实,罗雅根本没有离开过b大,对外来人员的细密排查,也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最后,警方把嫌疑人定位为b大内部人员。 一时间,谣言四起、甚嚣尘上。 然而完全找不到动机,罗雅性格温柔娴静、善解人意,在老师同学中口碑都很好。 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即使是在尖子生云集的b大,也是很引人瞩目的。 她已经连续两年拿到最高额度奖学金,绝对属于美丽与内涵并重的女生。 至于感情方面,虽然有人反映,她在追求经管系同学叶析,但被拒绝后,表现得也很理智,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警方于是又从她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着手,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她父母都是同一家大型电子企业的高端技术研发人员,经常呆在实验室里,人际交往的圈子很简单,收入颇高,家境优渥,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没有什么仇家。 案子就此陷入胶着状态。 罗雅尸体被发现的第七天,她所就读的数学系师生,在学校礼堂为她举行了简短的悼念仪式。 尽管那天是星期一,很多人都有课,还是来了不少老师同学。 罗雅的导师在致悼词时,几度哽咽、泣不成声,她的同学和好友也几乎人人落泪。 骆柯和叶析也去了,这种场合,叶析难免又想起惨死的俞允和选择坠楼自杀的游程,勾起伤心往事,很快漫红了眼眶。 “我对你说过吧?对我们学道的人来说,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骆柯总是能感觉到叶析心情的变化,适时的安慰他,“所以,不要怀疑,她已经开始了新生。” 他说的是实话,不过他可没说是哪种新生。 所以他说得理直气壮,毫无欺瞒误导的愧疚感,站在人群后面,悄悄拉住叶析的手。 叶析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红着脸想挣脱,这里有很多人,如果被看到……但骆柯接下来的话让他愣住,“不要再难过了,看见你难受,我心里也不好过。” 骆柯不是喜欢说情话的人,可是这句话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令叶析动容。 攥着他的手,骆柯遥望正前方墙上高挂着的、覆着黑纱的少女照片。 那是从罗雅的计算机里挑选出来后,扫描放大的,很漂亮的艺术照。 照片里的女孩梳着披肩长发,浅笑倩兮,如同所有普通清纯可爱的女大学生。 骆柯刚要移开视线,忽然看见照片中的罗雅冲他龇了龇牙,亮白的牙尖落下一滴殷红的血。 再定睛瞧过去,她依旧浅笑嫣然。 骆柯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眼花看错。 迎着罗雅的眼睛,他意味深长地微微笑,你既然不愿意做人,也不想做鬼,那么,我会成全你的,索性,什么都让你做不成。 翌日下午,满天乌云翻涌,雨水淅淅沥沥,缠绵了大半天,还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五月末的天气,因为这场雨,竟然有了些许凉意。 叶析站在洗手槽前,刷洗刚才做试验用过的玻璃器皿。 卓小凡又和室友吵架了,心情降到谷底,午饭都没吃,就气呼呼地硬把骆柯拖走,陪她上街shopping发泄。 叶析当然很不高兴,可是也不想让骆柯认为他小肚鸡肠,一点小事都斤斤计较,只好强装笑脸地目送他们离开。 看着俩人俪影成双,不由得酸溜溜地暗想,看起来还挺登对的,起码比自己和骆柯更像情侣。 不是叶析妄自菲薄,他站在骆柯旁边,怎么瞅怎么像跟班打杂的小弟。 刚刚结束的化学实验课,是叶析偷偷替骆柯点的名。 他应付完教授,又再度鄙夷自己一番,还真是犯/贱啊,男朋友陪前任女友散心,自己居然还帮着打掩护,这宽容大度劲儿,恐怕连折节容下的周瑜都会自愧弗如。 其实骆柯容貌生得漂亮,成绩也很不错,人又慧黠讨喜,向来是老师眼里的的宠儿,即使被发现逃学,通常教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 叶析那是操心过度了。 “叶析,还没清洗完毕?”刚才一起做实验的同学江浩,一脸心虚地凑过来,堆着笑问。 “就快好了。”叶析随口应道。 “实在抱歉,小弟好不容易约到佳颖美女,只能先行告辞了,”江浩拍拍他肩膀,语气里虽然带着浓浓的歉疚,但眉飞色舞的,显然心情很好,根本掩饰不了,“大家都是难兄难弟,你明白的啦?” “有异性没人性!”叶析当然不会介意,调侃着丢给他个白眼。 “呵呵,”江浩不好意思地挠头,“等我回来,给你买夜宵赔罪啊。” “说话要算话。”叶析笑着提醒。 “当然当然!”江浩双手作揖,连连做出感谢的姿态,咧开的嘴巴合都合不拢。 叶析被他夸张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想了想道:“我要吃鼎记的香菇菜心、萝卜丝糕!” 这两样都是骆柯的最爱。 “小弟谨记,回来定当奉上——”江浩顺嘴胡说,口中答应着迫不及待地跑远了。 这家伙,最近迷恋上中文系的系花,整天乐得跟朵盛开的含笑花似的,稍微得空就跑得不见人影。 这些也算了,偏偏还要学那些中文系才子们半文不白的腔调,连话都不肯好好说,听得人牙龈直泛酸。 叶析好笑地摇头,将洗好的器皿挨排摆进托盘里,刚端起来,手机突然响了,他放下托盘,低头掏出手机一看,顿时笑得见齿不见眼。 隔壁的实验室里有不少高端精密的电子仪器,干扰很厉害,所以这里收讯一直不太好。 他忙小跑几步,来到外间的走廊上,按下接听键,小声问:“骆柯,有事吗?” “你昨天……不是念……叨要看……3d版《普……罗旺……斯惊魂……记》?”骆柯懒懒洋洋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过来。 “是啊。” “我买了……票……”大概是信号不良,骆柯的声音一直断断续续的,一句话被分割成好几段。 自己无意中说的话,他居然还记得,叶析登时心花怒放,高兴得粉红色心形泡泡直往上冒,乐颠颠跑到楼梯旁的拐角处,这里距离实验室已经挺远了,可似乎干扰还在,骆柯的话依然支离破碎、含糊不清。 叶析有点纳闷,以前干扰没这么严重啊,难道是因为实验室里最近又添了几样新设备的缘故? 俩人勉强聊了一会儿,骆柯突然问:“你现在……在哪……里?我感觉……你那……边讯号……很不……稳定。” “实验室,有干扰啦。” “哦……那……就好。”骆柯放心了。 这样通话太费劲了,虽然不舍得,叶析还是主动结束了通话。 握着变得温热的手机,他心情很好地小声哼起了歌:“从前有个传说,传说里有你有我,我们在阳光海岸生活,从日出尽情享受每一刻,让世界为了希望在转动,有些梦不作不可,有些话一定要说……” 正文 第75章 十八 骆柯约他看电影呢,想起上次在电影院里,骆柯对他这样那样,俩人那样这样……他心里就像揣了只兔子,怦怦跳个不停。 完了,脸颊又开始发烧了。 他绝对绝对不是在怀念那种你侬我侬、特煞情浓的滋味! 步履轻快地回到洗漱室,叶析谨慎地双手端起摆满玻璃器皿的托盘,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回实验室。 此时,下课已经好一会儿了,几个同样选修化学的同学还聚在角落里,正热火朝天地在讨论着什么,没人留意到他。 将器皿挨排摆进烘箱内,叶析关上箱门,设定好时间,按下启动开关。 烘箱内置的照明灯亮了,很快发出嗡嗡的电机工作声。 有淡淡的杏仁味飘来,他吸吸鼻子,不满地瞥了角落里的同学一眼,奇怪,刚才他们在实验室里偷吃零食了吗?这是坚决不允许的,被教授发现,一定会大发雷霆。 又过了一会儿,他渐渐觉得不对劲,味道好像是从烘箱里传出来的。 可是,那怎么可能? 凑近点,叶析瞪大眼睛,隔着厚厚的钢化玻璃仔细打量烘箱内的器皿,没有什么异常啊? 他正琢磨着,手机铃声哇哇叫着再度响起,看了眼来电,居然还是骆柯。他好奇地边往门口走边接起手机:“又有什么事儿?” “叶析!快离开实验室!”骆柯语气很急。 叶析愣了愣:“嗯?你说什么?” 这时,同学王艳玲拿着支盛着深蓝色液体的玻璃试管走过来,从后面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说:“叶析,你过来帮我看看……” “快离开!我没时间跟你解释!”手机里骆柯的声音非常激动焦躁,也非常流畅清晰。奇怪,怎么突然没有干扰了?叶析困惑不已。 “你看看,硫酸铜溶液中滴加氢氧化钠溶液,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反应?实在太不合理了……”王艳玲还在耳边唠唠叨叨。 叶析已经习惯性对骆柯的绝对服从,向她示意自己在接电话,便加快步子走出实验室。 奇怪,距离这么远了,居然还能闻到杏仁的味道,就像是正在加热硝/基/苯——硝/基/苯?! 心脏骤停,叶析蓦然扔了手机,掉头往回跑,仓促间推了挡在自己前面的王艳玲一把,然后扭头冲角落里的同学们大声喊道:“快跑!” 那些同学还在发愣,他已经几步蹿过去,伸手一把扯下烘箱的电源插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爆炸声,随后,叶析和王艳玲都被强烈的冲击波卷起,重重摔落在地上。 实验室里众多的仪器和玻璃器皿都被波及,稀里哗啦炸开,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几秒钟后,一切归于平静。 烘箱附近,仿佛发生连环车祸的惨烈现场。 聚集在角落里的几个同学,由于距离较远,只有两个受了轻微的划伤,见叶析和王艳玲躺在不远处,忙跌跌撞撞跑过来,边叫他们两个的名字,边查看他们的伤势。 有个女生只瞧了王艳玲一眼,就惨叫着晕了过去。 王艳玲的后脑勺被大理石地砖撞出个窟窿,混杂着鲜红血丝的乳白色脑浆正慢慢外溢,弥漫在黑色光亮的地砖上,像极了食堂里那道搅和得碎碎糊糊的红油豆腐。 头上、脸上、身上都插满了玻璃碎片,就如同某些工厂,为了预防有人攀爬、而特意插满碎玻璃的围墙。 其中一块玻璃刚好卡进她眼眶,眼球从中间被剖开,黑红的混浊物顺着脸颊淌出来,配上被割裂得血肉模糊的面孔,说不出的丑陋可怖。 另一只完整的眼球则彻底失去了神采,变得浑浊凝滞,呆呆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似乎到死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析静静躺在距离她不足半米远的地方,双眸大睁着,瞳孔已经扩散了,沉睡般安安静静。他脑袋下面,正慢慢溢出血。 一个男生凑过去,小心翼翼试探了下他的鼻息,刷地惨白了脸孔:“叶析,叶析也死了!” *** b大不远处的路边,骆柯一手拎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黑色平板手机,软软地倚靠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望着天空发呆。 这里其实距离实验室颇远,但他还是清晰听到了那惊心动魄的爆炸声。 那一瞬间,一道莹蓝色的光芒蓦然蹿入他体内,如遭电击,他重重地晃了晃。 叶析死掉,开阳重生。仙人引路,巫觋复活。 怔怔看着自己闪着微蓝光泽的手掌,骆柯瞬间有些茫然。 已经走到尽头了吗? 无论他怎样的不舍,这一世终究还是结束了啊。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恨不得牢牢攥在手里,怎么也不愿意放开,可是,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这是开阳尘世轮回的第一百世,也是他们宿命纠葛的最后一世。 再也,不会有以后……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骆柯看了眼显示屏,没有来电显示,连“未知号码”四个字都没有,而是空无一物的空白。按下绿色接听键,他把手机举到耳边,里面传来冷冰冰的声音:“真遗憾,我刚刚导演了一出好戏,可惜你没看到。” “蚨吻蝮,”骆柯依旧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幽黯,迷惘而深邃,他一个字一个字说,“我警告过你,不要动他。” “呵呵,如果我不动手,你永远也狠不下心来。小荷,你别傻了,不杀死他,他迟早会杀死你的,这是你们的宿命,你忘了吗?” 骆柯沉默了几秒钟,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你要来找我吗?你终于知道,谁才是你的盟友了?”趺吻蝮心满意足地冷笑,“距离b大十五公里的云雾山,我等你。” 挂断电话,骆柯松开另一只手,一直拎着的塑料袋坠落到地上,有几个橙色的橘子滴溜溜滚了出来,那是叶析最喜欢吃的水果。 可是,现在已经不能拿给他了。 骆柯看着看着,心里涌起淡淡的怅然。眼波流转间,浅显的哀伤一闪而过。 自作聪明的蚨吻蝮不知道,天帝敕命中,开阳在人间最后一世要杀死的,不是骆柯,而是巫觋,这才是他们之间宿命的真正终结。 杀死魔王巫觋,巫鬼道自然不能再作孽,开阳也因此赎回自己几千年前的罪过,得以重返天庭。 骆柯自嘲地笑了,为什么不告诉蚨吻蝮呢?那样它就不会执着于杀死叶析、令开阳复生了吧? 他不在乎自己承担怎样的命运,他只担心,暴怒的天帝会迁怒到那个人。 所以,就这样结束,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骆柯慢悠悠向校门口走去。 已经是傍晚时分,雨还在下着,漫天浓云密布,亮白的闪电在云层间忽隐忽现。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云雾山。 车子行驶在霪雨霏霏中,外面的世界一片苍茫,根本看不清楚。 “这种天气怎么会想到去云雾山啊?”司机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他打开雨刮,好奇地问。 “有点事儿。”骆柯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懒懒回应。 “很急吗?”司机好心好意劝道,“如果不是特别急,还是等明天天气好点再去吧,下雨天山路很难走,容易出事的。” “很急。” “那就没办法了,”司机叹气,又问道,“你在b大门口上的车,是那里的学生吗?” “唔。” “我儿子明年高考,真希望他也能考上b大。”司机乐呵呵说。 “b大嘛……名校效应当然是不错的,不过只要能踏踏实实学些东西,倒不一定要拘泥于名校,将来肯定会有用武之地的。” 司机感叹:“现在的大学生真有想法,哪里像我们年轻的时候,理想前途什么的,都是听从父母的决定。” 骆柯懒洋洋应道:“那样也挺好,省心。” “哈哈……”司机开怀大笑,“跟你聊天真开心,你毕业后想做什么?” “没想过。” “哦?”司机愣了愣,才说,“像你们这些名校学生,将来有很多选择的,倒是不用担心就业问题。” 骆柯没吭声,扭头看向窗外,隔着蒙蒙雨雾,外面的世界变得迷离而颓废。 这个世界有太多繁华太多美丽太多诱惑……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争取去担心去抗拒。 他其实很怀念作为骆柯的时光。记得年幼的时候,他梦想成为宇航员,阿姆斯特朗不是他的偶像,但的确是他的向往。他梦想登上月球、登上火星、踏入更遥远的宇宙空间…… 后来在日复一日的朱砂、咒语、黄符、炼丹、修行中,他终于明白,身为道家传人,驱鬼伏魔才是他一生的责任,于是毫不犹豫抛弃了梦想。 直到踏进湘西血尸洞,他才知道,真正的宿命是什么。 灭世重生……只要这世上大多数都是妖孽,那么人类就理所当然变成了怪物……神仙?又算得了什么? 换个角度讲,其实趺吻蝮并没有说错。 可还有些事,恐怕至死它都不会明了。 天空还飘洒着细密的雨丝,如果细细品尝,会发现雨水竟是酸的,那是因为这雨水中掺杂了无数冤鬼怨灵的骨灰,被这怨气冲天的酸雨严重腐蚀的人,会咒怨缠身,慢慢变成恶鬼妖兽。 他又想起了叶析,想起他总是喜欢开开心心地唱着那首老掉牙的歌:“从前有个传说,传说里有你有我,我们在阳光海岸生活,从日出尽情享受每一刻,让世界为了希望在转动,有些梦不作不可,有些话一定要说……” 心底无端浮起近似眷恋哀伤的感觉,叶析的性格,无论人间还是天庭,都会过得好好的吧? 而自己,早已选择了要走的路。 那条路上,注定无人同行。 正文 第76章 十九 二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在云雾山脚下缓缓停妥,骆柯付钱下车。 好心肠的司机又殷殷嘱咐了几句,才开车离开。 所以这个被脆弱人类主宰的世界,其实有时候也是很温暖的。 雨终于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得骇人,整座山笼罩在密密匝匝的雾气中,象是被灰色帷帐,一层又一层团团包裹住。 骆柯犹豫了几秒钟,然后缓步踏入山中。 在弥漫的、青幽幽的雾气中穿行,有种置身幽冥界的错觉。 不,那不是错觉。 周围阴森森的沁冷,气温低得很诡异。 游目四顾,看不到任何飞禽走兽的踪迹,连山间常见的虫子蟾/蜍都没有,倒是有无数只魑魅魍魉,在密匝的林间游离晃荡、飘飘忽忽。 无头鬼、长舌鬼、半身鬼、红毛鬼、尅孢鬼……简直是群鬼聚会,百鬼夜行。 看见他,都有志一同地露出兴奋残忍的神情,低声嘶吼着跃跃欲试。 却因为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狠戾肃杀之气,而不敢逼得太近,只能徘徊在他附近,游离不去,伺机而动。 嗜杀和嗜血是鬼魅的本性,即使面对魔王也不会例外。 骆柯挑了挑眉,他知道,这里是趺吻蝮设下的结界空间,是属于暗夜虚无的国度,也是充满杀戮、血腥和死亡的地狱。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旋起一股强悍的阴风,风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踏入风圈,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他还是陡然怔住。 数十条足有儿臂粗的蟒蛇立起身子围成一圈,每条蟒蛇口中都探出根翠绿色的粗大花茎,每根茎的顶端,都开着一朵深红如墨的硕大食人花。 每朵食人花张开的口器中,都衔着一具血红的人类尸体。看起来有点像生活在菲律宾等地的眼镜猴。 在圈子正中央,趺吻蝮盘膝而坐。双手平举,掌心向上,听见脚步声,抬眼看着他,冷冰冰地笑着说:“欢迎归来,我的魔王。” 他身上,恍恍惚惚、游移不定地交错显现出罗雅、旷野和其他人的身影,时隐时现。 骆柯知道,那是因为,他吞噬了他们的生魂。 “小趺,你知道当初我纵容你成立巫鬼道,收纳无法往生的恶鬼冤魂,是为了掩饰我身上非人的气息。但我从来没有允许你滥杀无辜,造下无穷冤孽债。”骆柯淡淡地说。 “呵呵……道士做得久了,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牛鼻子臭道士了?”趺吻蝮冷冷说道,“他们应该感谢我才对,我给了他们不生不死不灭的永恒灵魂。” “不过是供你驱使的傀儡罢了,你以为他们会喜欢?”骆柯弯眉轻笑,讥讽道。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趺吻蝮收了姿势,缓缓站起身,诚恳地说,“用不了多久,这个世界就是我们的了,包括你念念不忘的开阳。小荷,你不高兴吗?” 骆柯沉默着,向前走了两步,一道蓝光忽然从指尖蹿出,闪电般刺入趺吻蝮眉间。 趺吻蝮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击出数米开外,直接撞跌到一条蟒蛇身上,它身上那朵食人花口中的尸体顿时掉落出来,重重砸在地上。 死命地盯着骆柯,趺吻蝮不敢置信地怒吼:“你要杀我?!” “我警告过你,不要碰叶析。”骆柯轻描淡写地说。 “为了那个杀死你百次的神仙,你居然要杀我!”趺吻蝮怒极,身形一甩,转眼间化成一条水桶粗的巨蛇。通体布满黑白棋盘格子状的斑纹,下颚是肖似刀尖的尖锐锐角,不停吞吐着血红的信子,气势汹汹向他猛蹿过来。 骆柯霍然低头,趺吻蝮咬了个空,尾巴一摆,就势把他缠绕住,足足箍了好几圈,将他直接卷到了半空中。 蚨吻蝮力气奇大,不停地收拢身体,骆柯甚至听到自己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他使劲全力,化掌为刀,狠狠劈向它背部。 但趺吻蝮的皮特别厚实坚韧,他连劈了几掌,自己的手骨几乎断掉,却不能给它造成实际上的伤害。 趺吻蝮怒火攻心,只想弄死他出气,使劲蜷缩身体,越盘越紧。 骆柯被勒得呼吸逐渐困难,肋骨好像都缩到了一起。情急之下狠狠咬破舌尖,一口血箭直喷向趺吻蝮的双眼。 他的血液天生异于常人,这一口血落到趺吻蝮脸上,就好比泼了强硫酸,霎时间像煮沸的油锅,吱吱乱响,青烟滚滚冒出。 空气中顿时流散出血肉烧焦的糊味,短短几秒钟的功夫,趺吻蝮眼睛的位置,就只剩下两个淌着黑血的黑窟窿。 趺吻蝮痛得咝咝厉叫,卷着骆柯在空中不停地打滚翻跌。忽然立起蛇头,龇着牙张开血盆大口,直冲他脑袋的方向而来。 骆柯一道黄符扔过去,趺吻蝮摆头一躲,骆柯趁此机会一缩肩膀,猛地从它的缠绕中脱身出来,直接跳到地上。 趺吻蝮哪里肯罢休,循着声音气味,压低蛇头凌空霍地袭来。 骆柯抬起手,双掌并拢紧扣,张开食指,直指向趺吻蝮,一道耀目蓝光自指尖倏然射出,他口中念动咒语:“天帝敕令,统摄万灵。斩妖诛魔,借我神力,除妖!诛邪!” 被红光狠狠刺入七寸的位置,趺吻蝮重重摔落在地上,痛苦地扭了扭,却再也爬不起来。 它身体里传出此起彼伏的绝望哀嚎,其中夹杂着罗雅的声音,隐约听得出,她是在叫叶析的名字。 一时间,骆柯居然有点可怜她。 不管怎么说,她对叶析的确痴心一片。 趺吻蝮艰难地抬起头,用两个淌着黑血的黑窟窿望向他,低低地问:“为什么?小荷,你告诉我,为什么?” 骆柯静静地看着它,心里涌起淡淡的怆然,数千年的陪伴,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感情? 他蹲下身子,掏出手帕,轻轻擦拭它眼睑下的血液,轻声说:“你不会懂的。” “咳咳,”趺吻蝮低低咳嗽两声,“我是不懂,小荷,这么多年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的确有野心,那是因为我不甘心被当成妖孽、怪物,我想和你光明正大的走入人类的世界,我不想失去你。” “小趺……” “你有多久没这么叫我了?”趺吻蝮身体抖了抖,缓缓地道,“那些个神仙,靠不住的,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小趺,其实……”骆柯没有说下去,他看见趺吻蝮头一偏,蛇头搭在他手上,已经不动了。 骆柯慢慢抱住它,虽然明知道它未必有机会转世轮回,还是念起往生咒:“太上赦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周围的雾气渐渐散开,一轮皎洁的皓月当空,旁边稀疏点缀着几颗的星子,一眨一眨的,像调皮孩子的眼睛。 骆柯站起来,退后两步,一道定魂符打到趺吻蝮身上,它的躯壳瞬间化成了劫灰,袅袅飘散在风中。 “一念善因,一念地狱。小趺,我不能看着你把人间变成阿修罗地狱,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伤害你的小荷。”骆柯摇摇头,转身离开,脊背挺得笔直。 身后趺吻蝮设下的结界空间正在急速崩塌碎裂,象是被龙卷风席卷。 食人花和巨蟒们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他依然款款而行,步履轻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 叶析见一群同学先是无头苍蝇似的乱蹿,鬼吼鬼叫一番,然后又一古脑拿出手机,冲到走廊,哇哩哇啦地打电话,有人报警、有人叫救护车、有人打给班导…… 虽然场合不对,他还是觉得很搞笑。 居然吓成这副样子,恐惧吗?其实你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他想起跟骆柯经历过的数次危机,哪一次不是命悬一线? 没想到,这次没有撞鬼,也没有遇到恶兽,居然还真的挂掉了。 骆柯曾经说过,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新生的开始。 见过了太多魑魅魍魉,叶析已经不再把生死看得太重,只是担心,投胎转世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骆柯。 他正胡思乱想,一个头戴嵌白玉小银冠,身着镶金边锦袍的优雅男子,忽然从天而降,呃,确切地说,是从天花板下来的。手执折扇,笑嘻嘻看着他:“开阳!还不速速归位,还我真身。” “你是谁?”叶析诧异地问。 男子愣了愣:“怎么搞的?你的肉身既然死了,应该想起前尘往事啊。” 叶析继续无辜地、茫然地看着他。 “算了,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也许是肉身刚灭,灵体还处于混沌状态,所以,暂时还未能想起前尘种种。 干脆我直接告诉你吧,我是瑶光,天上北斗七星之一的瑶光星君,而你就是我的好兄弟开阳……”瑶光展开扇子,慢慢摇晃着,开始亢长的讲述。 叶析这才知道,原来,他本是天界上仙——北斗七星中的开阳星君,又名武曲星君。 五行阴金,化气为财,为财帛宫主,成为财富之神,司掌财富、武勇,手执双龙神戟。 武曲星又是寡宿星,主孤寡,与六亲无缘。 但开阳有颗守护星——辅。 正文 第77章 尾声 天地鸿蒙之初,辅与开阳一起,跟日月同生,也将陪他一起,与天地同寿。 他们的命运,注定捆绑在一起。 天界的岁月,无生无死,无病无灾。无聊时只能和瑶光、玉衡下下棋、弹弹琴、舞舞剑…… 一日开阳赴蓬莱仙子的邀约,偶然路过芙蕖山,瞥见蒂莲湖中的那一朵粉莲。 虽不及王母的金莲华贵,也不及如来处白莲的圣雅,更不及九天玄女处的妩媚,这空山幽谷处的莲却自有它的翩跹,俏生生挺立在枝头,肆意张扬、婀娜多姿。 回到天庭后,开阳每每遥望莲花,都会不由得会心一笑,明明是朵凡花?怎么会是那个样子呢?倒象是有了灵性似的。 他一时兴起,突然想看看那朵凡间的莲花,如果真的通了灵性,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于是,用了几千年的岁月,为他弹奏仙乐、诵念心经,终于有一天,看见它可以幻化成人形。 就像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忍不住下界和它结交。 八百年的红尘岁月,与开阳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一人一妖却已经情根深种。 然后是莲花精为了救年幼的杨戬——也就是沉香,杀死天帝派去的大金乌,闯下滔天大祸,惹来天兵天将和九天神雷。想要救它,不得不杀了它……开阳骗过耿直的天蓬,将莲花精的元神精魄带回武曲星君宫邸。 又用了几千年的光阴,从元神精魄中炼出它的元婴。 但莲花精本是草木之命,当然无魂无魄,开阳只有将自己的两魂六魄给他,才能送它去人界轮回。横竖自己有仙家的慧根灵气护体,留下一魂一魄足以。 他也因此触犯天条,被天帝重罚,贬下人界。 就这样,在人世辗转数千年,每一世都杀死了转世后的莲花精。 开阳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莲花精坠入红尘后,会性情大变,创立恶行昭彰的巫鬼道,自命魔王巫觋,为祸人间。 “如今恰逢天界历劫,人间妖孽横行。当初天界疏忽,没有发现莲花精投胎时因为元神未灭,还保留了灵台妖气。 如果再纵容它,势必酿成滔天大祸,将人间变成阿修罗地狱。 这是你当初造成的因,必然要由你来了结这个果。如今巫觋已经复生,你就亲手杀了他,然后随我回天庭复命吧。” “我杀了巫觋,骆柯会怎样?”叶析蹙眉。 “你还真是多情种子啊,”瑶光笑了,“不用担心,你的双龙戟是天界神物,刺入他的胸膛,就会泻出他的妖气。他自然会作为一个凡人,再入轮回。” 沉吟片刻,叶析低声说:“我可以杀死巫觋,因为我不想他再作恶。但我不会跟你回天庭,我要留在人间,找到他的转世,以后每一世都陪着他。” “倒也不是不可以,横竖天庭现在有人替你执行武曲星君之职责,天帝还蛮喜欢他的,我估计天帝也不在乎你回不回去。 只不过,杀死巫觋后,记得在人间不可以再用仙家法术,免得扰乱人间定数。那我先回天界复命啦,有时间再下界来看你。” “等等,玉衡……”叶析忽然想起那只骚扰自己的骷髅头。 “玉衡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会帮他解决的。”瑶光摇摇扇子,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析慢慢起身,瞥了眼王艳玲的尸身,怜悯地摇摇头,疾步走出实验室。 聚在走廊里的同学,看见他,都惊讶得哇哇大叫:“叶析!你怎么样啦?” “你没事吧?” “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还有人在责怪刚才宣布他死翘翘的同学:“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居然说叶析死了!” 那个男生也是一脑门子的问号,小声嗫嚅:“他,他刚才是没呼吸了嘛。” 对他们的吵吵嚷嚷统统视而不见,叶析匆匆向外走去,在骆柯犯下更多罪过之前,他必须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此时,天空阴暗得吓人。 沉寂在一片灰蒙蒙中的宿舍楼,显得十分阴森可怖。 长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右侧成排的玻璃窗,折射出晦暗天空朦胧的影子,青幽幽的诡异。 一路经过的寝室,都死一般的寂静。 经过操场,经过树林,依然一个人影都没有遇到。 但他知道,骆柯,不,复生的巫觋会出现在哪里。 穿过林间小径,一路来到仙戟亭。 不出叶析所料,熟悉的人,背对着他,正站在亭内栏杆旁。 风很大,吹得他衣袂飘飘,翩然若飞。 那一瞬间,叶析突然有种错觉,好像他真的会随风飞走。 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叶析心情复杂地叫:“骆柯。” 骆柯慢慢转过身,映入叶析眼中的,依旧是那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漂亮脸孔,骨瓷般细腻光洁,只是有淡淡的蓝色辉芒在他周身游走。 叶析瞳色一黯,低声问:“为什么要成为魔王?难道你真的那么恨我吗?甚至不惜毁灭自己、毁灭人间。” 骆柯懒懒恹恹地笑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知道的,即使我不是神仙转世,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你在人间滥造杀孽。”叶析柔声道,“你跟我去天界受审吧,上天有好生之德,只会镇住你的戾气,绝不会伤及你的性命。” “被囚于万年寒冰潭中,受炼狱百折之苦吗?”骆柯笑得依旧云淡风轻,“不。” “骆柯!” “来吧,看看经过了数千年,你还能否再杀我一次。”骆柯张开双臂,风灌满他敞开的外套,猎猎作响,红色莲花状的锋芒在他额头若隐若现,烨烨生辉。 叶析摇头:“我不会杀你,我只要毁掉你的妖气,让你来世能投胎做一个普通人,对你来说,这应该算是桩好事。” 他抬手,一道耀眼金光陡然自掌心射出,在半空中幻化成实体。 锋利的三角形金色枪尖,长长的戟身,交错盘绕着两条虬形金龙,龙头正对着的握柄处嵌着颗晶莹剔透的四芒星,彰显出双龙夺珠的凛然姿态。 赫然是开阳的神龙戟,只一瞬间就贯穿了骆柯胸口。 叶析震惊地叫:“你!你怎么不躲?!” 他没想到,骆柯居然会毫不反抗。 闭了下眼睛,骆柯轻轻叹息,浅浅微笑:“你说得没错,这样也好,这也许……就是我最好的结局。”随着他唇齿开合,鲜血顺着他嘴角潺潺涌出。 叶析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哀伤,哑着嗓子说:“不用担心,我会去找你的,我会留在凡尘,生生世世陪着你。” 骆柯脸色惨白,唇角的笑意却依旧甜美惑人,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来世我不想再跟你纠葛。百年轮/回已过,如今魔王不复存在,你不用担心人间会变成阿修罗地狱,回天界继续做你的逍遥神仙吧。” 他说完,猛地腾身跃起,向后翻去,直落到栏杆外面。 叶析惊叫着扑上去,只来得及看到他坠落湖中的瞬间。 浑身一震,叶析眼前一恍,仿佛又看到青山如黛、绿水横波,眉眼温和的白衣男子,笑意如水:“你觉得做神仙很有趣吗?” *** 一天,两天,三天…… 很多天过去了,叶析还是没能找到骆柯。 地府没有,幽冥界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只有骆柯才能填满。 他不肯回天上,黑猫——辅当然也只能留下来,继续陪着他。幸好,辅对此也是很愿意的,它觉得,人间比天庭有趣多了。 只是一人一猫,使劲浑身解数,还是没办法找到骆柯,生魂也罢,死灵也好,都音信全无。 叶析越来越焦躁,越来越不安。 直到有一天,辅挠着脑门,随口对他说:“开阳,幸好你恢复仙体后,性子没变回去,要不然我又要倒大霉了。” “那我以前什么样?”叶析问。 “这么说吧,天界里数你心眼最多,最懒,最邋遢,最风流浪荡,连嫦娥都敢调戏……”辅还在扳着猫爪子数,叶析已经满脸黑线:“你说的是骆柯吧?” 他蓦然僵住,忽然想起在梦中几次见到的、跟自己长着同样脸孔的那个开阳,分明就是披着“叶析”外皮的骆柯! 惊惶地瞪大了眼睛,叶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大胆的揣测,一时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叶析,你怎么啦?”辅诧异地问。 叶析默然不语,脑子里急速运转。 他记得,年幼时普陀山的普惠禅师曾经给他算过命,说他没有人魂和中枢魄,阴气太炽。而瑶光也说,开阳给了莲花精二魂六魄,也就是说……转世的莲花精少了一魂一魄。恢复了仙体,他却始终没有关于开阳的任何记忆。 天!错了,全都错了! 他才是莲花精转世,而骆柯才是开阳! 趺吻蝮创立巫鬼道,骆柯没有阻止,是因为他要利用鬼魅掩藏自己身上的仙气,而不是妖气。 毫无疑问,开阳偷偷更换了两个人的命格,并且封印了莲花精的记忆,才送他去下界投胎。 开阳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永远保护他。天帝曾经敕命,每一世,开阳都将杀死转世的莲花精。 他交换了两个人的命格,代替莲花精被自己的爱人杀死。 上万年前,开阳对莲花精说:“我会永远护着你的。” 这个承诺,他始终信守着。 这是神的契约。 怪不得他说:“这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宿命。”怪不得,他不让叶析找他。因为,被泻出灵气、斩断慧根,只凭一魂一魄,他根本不可能再投胎转世。 叶析定在那儿,慢慢地、慢慢地捂住了不能置信的双眼,泪水顺着他的指缝哗哗溢出。 *** 一个月后。 很好的天气,天空湛蓝,白云悠远。 不远处的枝头,几只灰色的小麻雀,歪着小脑袋,瞪着滴流乱转的漆黑眼珠,唧唧喳喳、欢快地叫着。 一人一猫,静静伫立在一块冰冷坚硬的墓碑前。墓碑下面,埋葬着叶析从千芰湖中捞出的骆柯肉身。 “你一直是个坏家伙,我实在不喜欢你,不过,我也不希望你有这样的结局啦。”辅抬起爪子,蹭蹭发红的眼角。 “你真是个坏家伙,”叶析哆嗦着唇角,重复辅的话,“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幸福吗?就会快乐吗?我作为一个人的生命、作为一只妖精的生命,都是你给我的,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幸福?” 他使劲吸吸鼻子,伤心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中的少年眉目如画,漂亮得天怒人怨——那是他曾经深爱过、并且依然深爱着的男孩,有着最甜美的笑容,最蛊惑的声音。 叶析哽咽着,继续说,“我相信,就算找不到,可是你的灵魂也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徘徊,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就此消失不见。 所以,我会等你,一直等你。今生等不到,就来生,来生等不到,就继续等下一世……我已经把这一世的记忆,封印在了湘西血尸洞。所以,我不会忘记你,你也别妄想可以忘记我。” 他转身,一步一步走远。 阳光把他纤细的背影拖曳得很长,辅看了眼照片,叹了口气,也颠颠地晃动着四条小短腿,追了过去。 一阵微风掠过,不知道从哪里,忽然传来宁静悠远、空灵悱恻的箫声,无与伦比的透彻旋律,恍若天籁之音。如行云徜徉在空中,如流水盘桓在大地,绵延不去。 叶析抬头,纳闷地寻找曲子的来源。 这里怎么会有人吹箫呢?难道是吹给死人听? 牧野空寂,树叶萧萧。 叶析摇摇头,反正跟自己无关,他也懒得理会。 一人一猫,渐渐走远。 这时,一只枯干发黑、布满尸斑的手,从墓碑后面的封土堆里颤颤地、颤颤地伸了出来。 乌青龟裂的指甲、干瘪褶皱的皮肤,像老树枯藤或者某些鸟类的爪子。 叶析已经走到了墓园门口,恋恋不舍地回头。 距离太远,中间又隔着太多座坟丘,骆柯的坟墓已经看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对辅说:“走吧,我在网上订了机票,明天早晨我们就启程去湘西。如果骆柯还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他还能想起来,他一定会去血尸洞的。” 辅表示赞同地:“喵——”了声。 路边停着几辆等待载客的出租车,叶析抱着辅,就近上了一辆。 车子很快消失在盘山道的转弯处。 此时此刻,骆柯的坟墓上,一只吸食得鼓鼓胀胀的黑壳尸蹩,正从某个指缝里慢吞吞爬出来,懒洋洋爬向旁边的坟头。 那底下埋葬着一具更新鲜、更好吃的尸体。 而在那只刚刚被尸蹩饱餐一顿的手上,找不到一丁点属于活人的气息。 也绝对不可能令人联想起骆柯那修长白皙、漂亮紧致、适合做钢琴师的手。 箫声渐止。 如果这个时候叶析恰好从车窗里探出头,仰望天空,他也许会看到,距离地面几万米的高空,一朵状若温驯小羊的雪白云朵上,端立着一位金盔亮甲的俊朗男子。他的脚边蹲坐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黑色狼狗,穿着件漂亮的金丝软甲背心。 男子无疑是高大威猛、仪表堂堂的,只是额头正中间,比别人多了一只熠熠生辉的眼睛。 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箫,他冁然而笑:“莲花精,当年你救过我一命,今天,我就把这份沉积了数万年的恩情还给你,至于将来会怎样,就看你们两个的造化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束金色锋芒,蓦然自他额头间的第三只眼中迸出,直射入骆柯坟墓上探出的那只手上。 金光隐入肌肤,原本枯干发黑、布满尸斑的手疏忽间变得白皙光洁,丰满莹润。皮肤下枯竭干涸的血脉,鲜血又开始在里面泊泊涌动。 *** 这天夜里,夜已经很深了,寝室内一片暗黑。 犹如天使撒下的黑色羽毛,美丽而幽静。 叶析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盯着黑乎乎的上铺发呆,全无睡意。 辅抱着尾巴,蜷缩在他枕头旁,胡子一抖一抖的,发出倦极的呼噜声。 行李已经收拾妥了,机票也拿到了,明天早晨就可以搭早班的飞机直奔湘西。 骆柯会出现在血尸洞吗?叶析一点信心也没有。 “咔——哒——”门锁被轻轻扭开,他心里悚然一惊,是谁?除了骆柯,寝室里每个人都在,谁会在深更半夜突然闯入? 那个人缓缓地走了进来,动作轻盈,除了那一声门响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叶析腾地坐起身,低声问:“谁?” 那个人没有回答,模模糊糊的,叶析只看到一团黑影在徐徐移动、接近。 鼻端钻进熟悉的沐浴乳味道,心脏蓦然乱了节拍,狂躁得仿佛要蹦出胸腔。夙夜舔舐了下干涩的嘴唇,喑哑着嗓音,颤抖着叫,“骆柯?” 黑影已经走到了他床边,俯下身子,似乎在瞧着他,懒洋洋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我不喜欢男朋友有黑眼圈。” 喉咙蓦然被哽住了,叶析颤抖着伸出双臂,死命地、狠狠地抱住眼前的男人。 好久好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嗓音,依然是颤抖的、沙哑的:“你回来了?” “嗯。” “再也不会离开了?” “唔。”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哦。” “其实,以前的事,我记得的不多。” “呃。” “你呢?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就是在血尸洞里把血尸分尸碎骨的时候。”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略带嗔怪的语气。 “有时候,无知也是种幸福。”骆柯懒懒恹恹回答,似乎漫不经心。 短暂的沉默后,叶析喟叹:“我们经历了百世轮回,肯定改变了很多。” “没关系,只要是你就好。” 没关系,只要是你就好,我会生生世世守着你,这是神的契约。 *** 此时此刻,窗外墨蓝色的夜空,繁星点点,弦月如钩。 更加遥不可及的高空之上,祥云霭霭中,点缀着一栋栋琼楼玉宇。 雕栏玉砌的枢天阁内,两个华服锦袍的俊美男子坐在白玉栏杆旁的软榻上,正相对品茗。 “天枢,你胆子真是不小,居然敢怂恿三太子擅自溜进蓬莱山,擅自开启金轮,倒转时空,改变人间定数。”左侧的男子头戴白玉束发冠,身着白色织锦绣金袍子,端的是华贵无比,浅啜了口香茗,慢悠悠说,“你就不怕太白金星那群老家伙去天帝面前奏你一本,惹火了天帝,把你也贬下界,让你去和开阳作伴。” 笑吟吟的口吻,不见丝毫担心关切,倒似是在等着看热闹。 对面的男子也不以为意,若无其事地说:“天璇,你可别胡乱给我扣罪名。你当我是开阳那个笨蛋?做坏事还要被人逮到把柄。安啦,我可没有怂恿过三太子。” 天璇扬了扬眉毛,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你这话骗谁呢? 天枢又说道,“我只不过是,在三太子为他那个倒霉挂掉的人间小情人,伤心欲绝的时候,随口提到了蓬莱山上封印着倒转金轮。可以倒转轮回,让时光重来,死人复生。至于三太子要做什么,干我底事?” “随口提到?不干你事?”天璇口中的茶几乎喷出来,“三太子现在还在天牢里拘着呢,万年寒冰玄铁锁骨,啧啧,咱们桀骜不驯、养尊处优的三太子,何时受过这种苦楚?这话也亏你说得出口。” “拘着又怎样?他可是天帝的亲生骨肉,不是我等小小的散仙。你没瞧见求情的人,从天宫正邸快排到南天门了吗? 这点情面,众仙还是会给天帝留的。再说,三太子后边是谁啊?是护短的天后娘娘啊,要是惹恼了她,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虽说三太子现在吃了点苦头,娘娘也不会看着他一直受苦的,已经跟天帝闹了好几天啦,没看见天帝现在都睡在天守阁吗? 对三太子来说,他的小情人能死而复生,不用堕入畜生道,三太子心里乐呵着呢。跟情人的小命比起来,这点苦头压根不算什么。 至于太白金星那几个老家伙,迂腐是迂腐,可一点也不傻,谁能得罪谁不敢惹,心里面门儿清着呢。开阳犯天规的时候,他们一个比一个义正词严,这回都不吭气了吧?个顶个的装聋作哑。 再说了,别说倒转轮回,就算是把天宫捅个窟窿,天帝还真能把三太子怎样?最多也不过是把他打入凡间,像开阳似的,轮回几世罢了。 照我看,三太子巴不得被打入凡间,去陪他的小情人呢。” 这倒是,天璇想起昨儿去天牢探望三太子,那个待罪之身的家伙,精气神好着呢,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放下茶杯,拢了下袖子,天枢正色道,“玉衡、瑶光就不说了,二郎星君都出手帮忙了,我们和开阳,好歹是亿万年前就做了兄弟。 混沌之初,与天地同生,也将与日月同寿。 他遭逢劫难,又怎么能不鼎力相助?当初,实在是没法子,才眼睁睁看着他在人间受了千百年的折磨,如今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既了了三太子的心愿,又免去了开阳和莲花精在红尘的烦恼,岂不是一举两得?” 天璇沉默了片刻,莞尔一笑:“既然如此,我也做点什么吧。你让他们回到玩镜子游戏、引出一众鬼魅之前,我便送那两只孤魂怨鬼喝下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忘却过往,入了轮回,泯然这一世的冤孽怨债。 同时封印开阳和莲花精的灵力,让他们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凡人,在人间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世。 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最大的幸福了。” 天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未完待续) 正文 第78章 楔子·一 夜色深沉,浓黑如泼墨。 某幢豪华公寓顶层的房间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银灰色头发的男人,裹着件白色蚕丝睡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上身微微前倾,端详着床上侧躺着的青年。 明亮的白炽灯下,青年如初生婴儿般,全身赤/裸,蜷曲着身子。 他无疑是美丽的,从头顶到脚趾,简直都毫无瑕疵——“美丽”其实是个门槛挺高的形容词,大多数所谓的“美人”,只能说是漂亮而已。 但是他,的的确确很适合这个词。 半长的乌黑刘海,因为刚才那一场激烈的运动,已经被汗水打得透湿,散乱地黏在前额。 细细看会发现,他的瞳仁很漂亮,不是常见的灰棕色或者黑棕色,而是婴儿般纯净的钢印蓝,莹莹润润,像两汪水。 被吮/吸得微微红肿的嘴唇,在明亮的灯光下,也泛着润泽的光,犹如缀着露珠的罂粟花,妖娆、绮艳,散发着浓浓的、诱人犯罪的诱惑。 白皙紧致、细腻光洁的肌肤,则令人联想起羊脂美玉。 可惜大腿内侧,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瘀痕,明明白白昭示着,这具胴/体,刚刚经历了怎样的激/情和蹂/躏。 但这些欢/爱过后的痕迹,不会给人以丝毫猥/亵的感觉,反而充满了浓浓的肉/欲,刺激人类最原始的、掠夺的欲/望。 面对这样一个堪称极品的尤/物,银发男人的目光却冷冰冰阴狠狠的,湛蓝色的瞳孔里,充溢着狼一样的凶残、狐狸般的狡猾和秃鹫似的恶意,唯独没有温情或者丝毫怜惜。 虽然,他们刚刚做了最亲密的事,有了最亲密无间的接触。 不必抬头,青年也能感受到他犀利的视线,不自在地扯过旁边的被子,搭在腰间。 这是,欲拒还迎吗?什么大明星、什么小天王,说白了,跟那些个彩虹酒吧(附注1:美国、英国、加拿大等欧洲国家,以色彩缤纷的彩虹旗作为同性/恋标志。悬挂彩虹旗的酒吧,即为gay吧。但是六色彩虹旗还可以代表“和平”运动,通常这些代表和平运动的彩虹旗中间会带有“和平”二字的当地文写法。在这个时候,彩虹旗与同性恋旗帜意义是不同的。)的男/妓也没什么差别。 所谓的清高、所谓的难搞,不过是待价而沽,看金主是谁、肯付多少酬金罢了。 银发男人眼中又多了分轻蔑,手指轻轻叩击着膝盖,冷冷淡淡地一笑:“上次我跟你提过的,想见见你弟弟,你跟他说了吗?虽然我们的关系见不得光,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一些人的祝福。譬如说,你最亲近、最疼爱的弟弟。” 和淡漠的表情不同,他的语气温和、诚挚,给青年以温柔温情的错觉。 青年犹豫了一下:“其实你想见他,不一定要请他出海旅行那么麻烦,我们请他吃顿饭就好啦。” “在性/别上,我是没办法让他满意了,其它方面当然要表现得好一点。毕竟,他也算是我的内弟嘛。”银发男人漠然地说道。 “什么内弟!”青年抗议,“你怎么不说是你的小叔子?” “有什么差别?横竖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银发男人毫不在意地说,他说的是实话,只不过青年不会知道,他几天前,才亲手把自个儿的弟弟扔给鲨鱼当早餐了。 不明就里的青年,成功被男人的话取悦了,有些赧然地笑了笑,柔声说:“再等几天吧,等到国庆假期,我们带他好好玩玩,我也有阵子没带他出去旅行了。” “唔。”银发男子漠然地点了点头,当然会好好“玩玩”,他一定会给他们兄弟最难忘的一次旅行。 青年仰脸,微微笑:“你一定会喜欢我弟弟的,他超可爱的。” 银发男人却因为他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心脏砰然一跳。 不管内心怎么鄙夷,男人都不得不承认,青年有副勾/人的好皮相。 漂亮的脸孔自不必说,白皙细腻的身/子光滑、紧致,简直是滑不留手。侧躺时微微起伏的曲线,柔和而优美,明明已经到了而立之年,看起来却还像个青葱少年。 虽然刚刚发/泄完,银发男人盯着他胸前粉嫩的茱/萸,还是感到血脉加速,小/腹又是一阵燥热。 他很清楚,青年看起来高高大大,其实骨架蛮纤细的,体格也远远算不得强壮,并不适合太频繁的做/爱。 但是,他当然不会因为怜惜对方,而委屈了自己,所以毫不犹豫地起身,伸手抬起青年的下巴,狠狠吻上去。 青年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抓住肩膀,紧紧箍住。 银发男人的嘴唇,跟他的人一样,灼热、狂放,充斥着浓浓的掠夺气息。 青年抗议的话语没等说出口,就被吞/没在唇齿间,他感到一阵窒息,一阵眩晕。 男人的唇压着他的唇,男人的舌尖抵着他的舌尖,那湿漉漉的热度,从贴紧的肌肤上迅速蔓延,传导至全身,令他酥/软无力,血液开始沸腾,浑身开始燥/热难耐。 男人的嘴唇向下移,一点一点吮/吻着他的脸颊,他的脖颈。 轻轻颤抖着,青年情不自禁吐出男人的名字:“修……” 银发男人微微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声音低沉喑哑:“我还想要你,给我吗?” 青年和男子湛蓝湛蓝的眼睛对视了几秒钟,慢慢地,慢慢地涨红了脸,情不自禁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所以他没有看到,男人嘴角逸出的、心满意足的、嘲弄的笑容。 一 时间将近午夜。 b大校园里,医学楼安安静静地伫立着,像个巨大的、冷硬的机甲巨人。 四楼的舞蹈教室内,黑洞洞的,如同密封的匣子,一丝光亮也没有。 几条黑影,在影影焯焯地晃动,时而响起轻缓的脚步声,还有细微的吹气声。 叶析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 这个镜子游戏,实在是很无聊。 等待被人吹,再往前走,吹前面的人……重复了数十次同样的举动后,他觉得腻味透了。 难道要一直一直玩下去吗? 他们还真有耐心,居然没人喊停。 叶析揉揉发涩的眼皮,唔……好困。 当他蓦然发觉时,忽然感到,有人似乎在他颈子上吹了两口气。 不知道是第一次被吹两口气,还是他迟钝地才发现。 他后面是俞允……俞允在故意吓他? 可俞允从来不会跟他开这种玩笑,俞允知道他胆子小,不经吓。 换成骆柯或者夏宇,倒是极有可能。 叶析用力晃晃头,一定是太困了,产生了错觉。 他安慰着自己,继续往前走,双手碰触到前面的身体,轻轻吹气,然后停下来,忐忑不安地等待…… 隔了大概有半分钟,哒哒哒的脚步声,再次在身后响起。 有人在吹他,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项左侧。 叶析刚迈开步子,眼前一晃,一股阴风裹挟着道白影,从身畔嗖地掠过,一闪就不见了。 白影错身而过的瞬间,他似乎感受到,又有人在自己颈子右侧再次吹了口气。 猛地打了个哆嗦,叶析只觉得心里毛毛的,直瘆得慌,眼花了吧,一定是眼花了吧?! 至于被吹了第二口气,肯定是错觉! 心里七上八下、惴惴难安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漫长难捱。 幽谧幽谧的黑暗中,视觉发挥不了多少作用,其它感官便变得格外敏锐。 忽略掉脚步声和吹气声,其实室内挺安静的。 叶析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地狂跳,紊乱而急促,像受到惊吓的兔子。 小心翼翼地,他屏住了呼吸,支棱起耳朵。 窗外有风掠过,吹动有些松动了的玻璃窗,咣啷咣啷地响。 隐隐约约的,呜咽的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猫的叫声。 “喵……喵……喵……”一声接着一声,凄凉而哀怨,像小孩子的啼哭。 叶析觉得,猫叫什么的,肯定也是自己听错了。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是绝对不应该有猫在附近出现的。 更何况,猫叫声是从窗外传来的,这可是四楼! 没有梯子,也没有高大的树木供它停驻,除非那只猫生了翅膀。 果然是太困了,连脑子都晕了,幻视幻觉也就算了,居然还产生了幻听! 叶析郁闷地使劲晃了晃头,不免有点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忧心。 经历了漫长的、惶惶然的等待之后,身后的脚步声终于响起,他支棱起耳朵,仔细聆听。 默数了几秒钟后,有人轻轻吹了他脖颈左侧一口。 紧接着,又在他脖颈右侧吹了第二口…… 叶析顿时双腿发软,背后发寒。 天哪!居然不是错觉!真的有东西吹了他第二次! 叶析边机械地往前走,边用力按手里的打火机,心里哀号,我不要玩了…… 活见鬼了!没有反应,任凭他怎么用力按,打火机完全没有反应,连电子打火的摩擦声都没有……叶析哆嗦得更厉害,手抖个不停,明明是傍晚时在服务部新买的打火机,当时还试用过。 正文 第79章 二 怎么突然间就坏掉了?这也太诡异了。 头皮发麻,冷汗直冒,叶析不停摁着打火机,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别在这个时候玩我啊?! 要死了……打火机还是全无反应,他腿软脚软,几乎是步履蹒跚地往前挪,一点一点的挪移。 直到伸出的手,颤微微碰触到前面的脊背,轻轻吹气,那人也开始往前走…… 叶析突然想到,骆柯说的可能是真的,不遵守游戏规则也许真的会被拖进镜子里。 既然的确有什么东西吹了自己第二口,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次,就有可能是真的。 想到要住在镜子里,他怕得要命,不敢喊停,也不敢出声,寒意像蠕动的毛毛虫,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蜿蜒攀爬。 边机械地挪动着双脚,边拼命按着打火机,摁得指尖生疼,心里默念了几十遍:“阿弥陀佛”,可它还是毫无反应。 恐惧到极点,叶析哆嗦得越来越厉害,自己是唯一被吹到两口气的人吗?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吗? “骆柯!”——尖叫声滑到了嗓子眼,被他用所剩无几的理智,硬生生吞咽了回去。 奇怪,他怎么会条件反射似的喊骆柯,向他求救呢? 别说目前不是应该求助的状况,就是想要得到谁的帮助,他应该呼叫的,也应该是俞允而不是骆柯吧? 那家伙跟自己一向都不怎么对盘,喊他只会被他嘲笑。 叶析觉得,自己真是吓糊涂了,反射弧都不正常了。 走神儿的功夫,冷不丁被吹了口气。 叶析愣了楞,才醒悟到,原来又轮到自己了。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足足等了十几秒钟,竟然没有被吹第二口,叶析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是喜出望外。 刚才有人吹他第二次吗?是错觉吧?当然是错觉!也压根就没有出现过什么白影,肯定是他眼花了! 也是,人们常说“见鬼、见鬼”,谁又真的见过鬼?都是编出来吓唬人的。 叶析满眼期盼、满心欢喜地,抬起脚,刚要往前走,忽然感觉到,脑后有股凉丝丝的、微弱的气流涌动。 紧接着,一个冰凉湿滑的东西,贴在了他脖颈上。 猝不及防之下,叶析给吓得够呛,差点惊叫着跳起来。 那东西湿漉漉、黏答答的,很像是蛇、或者蚯蚓之类的无脊椎软体动物,缓慢地蠕动着,还不停分泌着体/液。 那种感觉很诡异,叶析清楚地感觉到,类似水的液体,在他脖颈上,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徐徐蔓延、扩散。 怎么形容呢?好像是有一只手在挤压含水量不多的海绵,所以液体是一点一滴渗出来的。 脊背直发凉,攥着打火机的手也冒出了冷汗,叶析又是恶心又是害怕,差点脱口叫出骆柯的名字,赶紧硬生生憋住了。 他很是莫名其妙,恨不得撞墙。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哪根神经搭错线了,怎么一害怕,就惦记着叫那个混/蛋呢? 哆哆嗦嗦地抬手,刚想打掉搭在自己脖颈的东西,那东西却“嗖”地离开了,结果当然是打了个空。 速度实在太快,他只瞥见一道白影,在身旁一闪,就不见了。 如果不是脖子上还残留着湿哒哒的液体,哪怕自欺欺人,叶析也还是会继续坚信,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这倒不是说他多喜欢掩耳盗铃,而是那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从出现到消失,不过短短的一瞬间,实在是太快了。 快得完全没有真实感。 叶析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瞪大眼睛,四下里寻找白色的影子,然而周遭黑咕隆咚的,他瞧了半天,愣是什么也没找到。 直到不知道是谁,等得实在不耐烦了,清清嗓子,叶析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站在原地,已经傻乎乎发半天呆了。 不过,这咳嗽声,倒是让他悬着的心,稍微松泛了一点点。 害怕的时候,蓦然想起身边还有同伴,不是自个儿一个人。实在没有什么,是比这更令人高兴的,叶析简直感激得都快哭了。 他抬脚,一步一步往前走。 短短的一段距离,很快,双手就碰触到前面的夏宇。 叶析凑近,在他颈子上轻轻吹了口气。 夏宇立刻离开了,听着他的脚步声,叶析站在原地,默默地等着身后的俞允。 暗暗祈祷,白影什么的可不要再出现了。 正默念:“阿弥陀佛、圣母玛利亚、真主保佑”,突然有声音,从身后传来——像是轻微的呼气声。 身后有人?? 可是,他并没有听见俞允走近的脚步声。再说,夏宇才刚刚离开,俞允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析的心,再次提了起来,神经也绷得紧紧的。 不必回头,他也能感受得出来,身后的人,正在一点一点凑近。 那人喷吐出的气息,落在自己的后脖颈上,热乎乎,酥痒痒的。 不由自主地,叶析起了层鸡皮疙/瘩。 那人越凑越近,越凑越近,没有伸出手,而是似乎俯下了头,将类似嘴巴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叶析感觉到,有尖锐冷硬的物体刺到肌肤,微微的刺痛。 他头皮都快炸了,立刻联想起鬼片里,那些恶鬼闪着寒光的锋利獠牙。 最常见的镜头就是,它们从后面咬住人的脖颈,将牙齿插/进去,大口大口地吸血,然后留下两个血洞。 叶析害怕得要命,恶心得要死。在这一瞬间,他脑中那根一直绷得紧紧的神经,终于“嘭”地断裂了。 他再也无法忍受,顾不得后果是什么,惨叫一声,猛地抡圆了胳膊,朝身后的家伙就是狠狠一记肘击,随后向前蹿出半米多远。 “哎呦!”身后立刻回应一声更加凄惨的、痛苦的哀嚎。 “叶析,怎么啦?!”俞允闻声,赶紧打开手电筒,几步冲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他,至于另外一个捂着半张脸惨嚎,被他自动忽略掉了。 见叶析脸都白了,俞允顿时紧张得不行,“出什么事了?!” 按照玩游戏时的排序,他果然规规矩矩站在叶析后面。 可是,现在叶析的后面,竟然还站着个人,本来应该出现在他前面的人——夏宇,捂着鼻子嘴巴,痛苦地半佝偻着身子。 瞧他那副中招的惨样,叶析就知道刚才是他在装神弄鬼吓唬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自己被吓得差点神经分裂,叶析登时火冒三丈,飞起一脚向他狠狠踹去:“王/八/蛋!竟敢装神弄鬼吓唬我!” 夏宇身手还是挺敏捷的,嗖地蹦到一边,讪笑着,含糊不清地嘟哝:“玩笑,开玩笑而已。” “玩笑?你知不知道人吓死人能吓死人?!”叶析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那张引以为傲的脸孔痛扁成猪头,瞪着清澄的眸子,猛扑过去,一通拳打脚踢。 夏宇狼狈不堪地左躲右闪,抱着脑袋四处逃窜。 叶析在后面紧追不舍,逮到机会就踹一脚或者抡一拳。 可惜夏宇身手太灵活,十次有九次半,他的攻击都落空了,所以也就更加火大。 姜凯瑞被叶析气势汹汹的狠戾表情吓到了,白着小脸悄悄往骆柯身后退,怯怯地小声嘀咕:“叶,叶析,你好凶残。” 叶析趔趄了下,差点跌倒。 笨宝宝居然说他凶残?这孩子脑子里装的全都是稻草吧?是吧是吧?不管前因后果,居然就胡乱定他的罪。 “小笨/蛋!你给我闭嘴!”叶析狠狠剜他一眼,回头继续追打夏宇,夏宇继续抱头鼠窜。 “你俩闹腾得这么欢,是真的想把管理员招来吗?”骆柯习惯性偷懒,软软地向后倚靠,正好靠在姜凯瑞身上,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单手握拳,拇指抵着下巴,轻飘飘开口。 他这副款款而立的姿态,自然很优雅很迷人,可惜手电筒照明度不够,压根没人留意到。 被他当成支柱的姜凯瑞就更倒霉了,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好啦好啦,今晚罚他给你打洗脚水。”俞允手脚并用,抓住自家炸毛的小猫,一边顺毛安抚他一边责备夏宇,“夏宇,你也真是的,这种玩笑能乱开吗?把叶析吓出毛病怎么办。” 夏宇哼唧两声,表情很是痛苦,伸手在嘴里摸来摸去,摸出……呃,两颗带着牙套的牙齿。 “叶析!你太狠了!居然把宇哥的牙齿都打掉了!”姜凯瑞从骆柯身后,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见此情景,脱口惊呼。 感情这孩子不止脑子有问题,眼神也有问题,叶析被他气得几乎吐血,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那是假牙吧?还是恶作剧用的僵尸假牙! 俞允也生气了,瞪了一眼夏宇,数落道:“你太过分了!居然连道具都准备好了!” 夏宇心虚地缩缩脖子,讪笑着不敢吭声。 叶析眼睛都快冒火了,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怒道:“那道晃来晃去的白影是什么?难道是纸片?还有,摸我脖子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莫非你还准备了条死蛇?” “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白影,什么死蛇?你可别信口雌黄,胡乱冤枉我!”夏宇一脸无辜加惊讶,口齿不清地抗议,他刚才被叶析冷不防肘击了一下,假牙磕破了舌尖,疼得他直咧嘴,说话都不利索了。 正文 第80章 三 “你居然还敢不承认!”叶析猱身扑上,对夏宇上下其/手,就不信找不到他藏起来的道具! 叶析心思很纯洁,可是他的动作,实在很难不让人想歪。 骆柯忍俊不禁地清清嗓子。 姜凯瑞彻底看傻眼了,愣愣地张着嘴巴忘了合上。 俞允满脸黑线,赶紧一把将他捞回来。 叶析犹自愤愤难平,指着自己脖子,咬牙切齿地说:“我看得清清楚楚,有道白影晃来晃去的,它还摸我的脖子,把口水都蹭在上面了。喏,就是这里!” 俞允狐疑地支起手电,低头一看,登时怒不可遏,把夏宇掐死的心都有了,厉声质问:“夏宇,这是什么?!” 夏宇纳闷地挠挠脑袋,凑过来,一瞅,也愣住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可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说!”俞允摆明了不相信他的话。 教室里满打满算五个人,俞允当然不会捉弄叶析,笨小孩姜凯瑞不被捉弄就不错了,至于骆柯……夏宇就算认定是他在暗地里搞鬼,也万万不敢说,只能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强调:“你们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他心知肚明,这辩白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可是他又能怎么说呢? 俞允脸孔绷得紧紧的,皱着眉头呵斥道:“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又不是小孩子,你做事怎么这么没脑子,什么都敢干!一点都不考虑后果!” 夏宇肠子都快悔青了,郁闷得恨不得撞墙,他就不该捉弄叶析! 这俩人,不管是动口还是动手,单磕哪一个他也不惧。 但是你一言我一语、组团掐起来还真够烦人的,他气急败坏地嚷道:“我比窦娥还冤枉呐!我就在戏剧社随手拿了副僵尸假牙,别的啥都没干!” 俞允冷笑:“不是你,莫非是鬼不成?” 夏宇当然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可是他也没法子解释叶析脖子上多出来的那坨黏糊糊、恶心巴拉的东西,想了想:“叶析,是不是你得了什么皮肤病啊?” 叶析给他气得都快跳脚了:“你才有皮肤病呢!你们全家都有皮肤病!” 俞允也冲着夏宇吹胡子瞪眼地吆喝:“你就是个惹事儿精!明儿早上我就告诉老大,看他怎么收拾你!” 他真是气昏头了,连小孩子打架告诉家长、那种天真幼稚的话都说出口了。 眼瞅着他们越吵嗓门越大,越吵越不像话,骆柯实在听得不耐烦,轻飘飘开口:“都给我闭嘴。” 他声音不大,不过那几个人立马齐刷刷闭嘴了。 603寝室有个共识,整个儿b大,惹谁也不能惹骆柯。 不管外表多么甜美惑人,多么具有欺骗性,他骨子里都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小肚鸡肠的人! 爱记仇就不说了,偏偏鬼主意还特别多,夏宇顶多搞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恶作剧。 他要是出手,非得把你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按照叶析同学的说法,这小子嘴巴太毒了,比砒霜还厉害,死人都会被他气得恨不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掐死他,然后再自杀一次。 为人又太阴险、刻薄、刁钻,诸葛亮遇到他,估计都没辙。 如今他发话了,夏宇当然没敢再吭声。 叶析和俞允是死/党,虽然也迫于骆柯的淫/威,老老实实闭嘴了,但是同仇敌忾,一起死命地瞪着夏宇,一个劲儿地冲他飞眼刀。 要是目光能杀人,夏宇早就变成筛子了。 当然啦,虽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任谁被这么瞪着,那滋味感觉也不太美妙。 骆柯很满意他们的识时务,直起身子,悠哉悠哉晃过来,懒洋洋说:“多大点事儿,吵什么吵。” 叶析忍不住反驳:“感情被捉弄的不是你!”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骆柯歪着头,眉眼弯弯,笑靥灿烂如春花,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不就是捉弄你了吗?报复回来不就得了。老大的眼镜一天起码擦几十遍,你悄悄往他眼镜布上涂点芥末,保证这家伙哭得比老大还惨,以后再也不敢捉弄你了。” 叶析目瞪口呆地打量他,虽然早就知道这小子阴/损,但是玩株连这招……老大平时跟他关系还不错,他居然也能想得出来,这也未免太没人性了吧? 叶析心底,再一次刷新了对骆柯道德底线的评价,虽然他本来就已经掉在谷底了。 旁人当然也都听傻了,足足过了有半分钟,姜凯瑞才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地插嘴:“骆骆哥,老大又没干啥,暗算他不太好吧?” “谁叫他没教育好自家的猴子,放出来惹事儿呢?”骆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理直气壮地又对叶析说,“要不然你以夏宇的名义,给班导的女儿写封情书?” 叶析和俞允面面相觑,实在是……震惊得无话可说。 夏宇那张帅气的脸,短短一会儿功夫,白了黑黑了白,已经变换了好几次颜色。 姜凯瑞是个实诚孩子,想到什么就立刻会说什么,从来不过脑子。他眨巴眨巴眼睛,壮着胆子,再次结结巴巴开口:“骆骆哥,班导的女儿才十一岁。” 骆柯轻蔑地丢给他个白眼:“我又没让叶析把情书给小女孩送去,我们怎么可以带歪祖国的花蕾呢?” “嗯?”姜凯瑞愣住了,叶析他们也都愣住了。 骆柯笑嘻嘻说:“当然是‘不小心’送到她老/子手上。叶析,我跟你保证,班导收到情书,会替你好好报仇的,绝对让夏宇同学终身难忘。” 夏宇的脸,现在是红通通的了,跟猴子的那个啥似的,一半气的一半憋的,使劲咬咬牙:“骆柯,差不多得了,我知道错了,我跟叶析道歉,你就别折腾我了。” “你知道错啦?”骆柯懒洋洋笑着,似乎漫不经心,“我记得道明寺说过一句烂大街的台词:‘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 夏宇真急了:“就是开个玩笑,你们至于吗?不依不饶的。” “玩笑?”骆柯笑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 夏宇满脸委屈地点头。 骆柯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也不说话,足足过了有半分多钟,叶析他们都等得不耐烦了。 俞允皱着眉头,开口问道:“骆柯,你看什么呢?” 骆柯慢悠悠回答:“我在看夏宇头上是什么东西。” 夏宇心说,你这招故弄玄虚、现学现卖,也太没意思了。 其他人跟他想法差不多,脸上勉强控制着,心里还是不以为然的。同时还有点纳闷,骆柯这次的报复手法实在是……水准太低了,完全不符合他的风格啊。 虽然没当真,俞允还是举起手电筒,敷衍地往夏宇那边照了照。晃得夏宇睁不开眼睛,赶紧抬手挡住,不悦地抗议:“俞允,你往哪儿照呢?” “真笨,”骆柯鄙夷,“我说的是他头上。” 头上?俞允狐疑地把手电筒光束往上移动。 夏宇头顶的上方——当然是天花板。 瞪大眼睛瞧了半天,俞允什么也没瞧见。 叶析和姜凯瑞,也循着光束,齐刷刷看过去,他们并不比俞允运气更好或者说是更差,所以同样什么都没看见。 透过他们脸上的表情,夏宇知道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暗暗嗤笑,难道骆柯变笨了吗?居然说出这么容易被戳破的谎言,他努力憋着笑,退后两步,煞有介事地抬头:“我也看看,到底有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变成了“妈呀!”一声怪叫,吓得俞允手一哆嗦,手电筒差点脱手。 其他人也被夏宇吓得够呛,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莫名奇妙地瞧瞧天花板,再莫名其妙地把眼光移回到他身上。 一时间,除了骆柯,另外仨人都疑惑地茫茫然了。 夏宇仰着脖子,眼睛张得大大的,直勾勾的,脸色煞白,真的是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显然他已经被强烈的恐惧团团包裹着,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奥斯卡影帝也未必能演得比他更逼真。 “宇哥,你怎么啦?”姜凯瑞纳闷地问,“你看到什么了?” 夏宇跟没听见似的,一声没吭,眼睛像被黏住了一样,一直定定地盯着天花板。 他看到,那上面竟然贴着,哦,不对,应该说是嵌着颗女人的头颅。一半在天花板内,一半鼓在外面。 那情形,就好像有个人躲在天花板里,只露出半颗脑袋。 长长的、微微卷曲的乌黑头发,海藻般披散下来,挡住了整张脸孔。 头发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浸满了水,还是什么液体,一滴一滴的顺着发梢往下淌,直落到地板上。 滴答…… 滴答…… 滴答…… 不由自主地,夏宇出了一身的冷汗。 紧接着,他闻到一股子腐败、糜烂的味道。 他记得小时候去乡下的外公家。 像农村里寻常见到的那样,夏宇的外公家是独门小院,养着一窝鸡、几只鹅。还有一只整天摇尾巴,以讨好主人为狗生目标的大黄狗。 房子也是普普通通的四间平房,红砖青瓦。为了美观,正面外墙体抹了层刮白的混凝土,用鹅卵石点缀成简单的几何图案。 正文 第81章 四 乡下的土地,不像城市里那么金贵。 房前屋后是大片大片的菜园子,还搭了葡萄架,栽了一圈果树。 外公外婆都是勤快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忙活,院子拾掇得平整利索。菜地里找不到一块儿土坷垃,或者一根茅草刺儿。 每年暑假,夏宇都会央告母亲,带他去乡下的外公外婆家住上一阵子。 那里是他的乐土他的天堂。 盛夏时节的农家院落,葡萄爬满了架,旁边开满了外婆种的花儿:鸡冠花、扫帚眉、串串红、步步高、夜来香……姹紫嫣红、鹅黄粉白,煞是好看。 沙果自然还是青涩的,咬一口能酸倒了牙,但树下是连成片的草莓,每天早晨都能摘一小盆。 至于菜地里那些红彤彤的西红柿、绿油油的黄瓜、深紫色的茄子、肥肥鼓鼓的油豆角……无一不是他喜爱的。 无论卖相还是味道,都绝对是超市里那些裹着保鲜膜的蔬菜,远远没法比拟的。 城市里的孩子们,住在钢筋水泥的盒子里。 他们不会知道,刚摘下来的、挂着露水的草莓有多甜,不会知道原来黄瓜、南瓜、豆角……都是有谎花的。 谎花不能结果,放任生长,只是白白的消耗养分。 外婆会把它们摘下来,放点豆油,加上切得细细碎碎的小葱,撒上花椒、味素等调料,再搭配自家弄的农家酱,炒了,做成一道菜肴。 清清淡淡的,非常爽口好吃。 那些城市里的孩子们,也不会知道,雨后的蘑菇会一夜间就凭空冒出来,一朵朵小伞似的。 采回家里,要马上焯熟,不然会生虫子的。 更遑论,还有捉不完的蝴蝶、蜻蜓、蚂蚱…… 给童年美好记忆投下厚重阴霾的,是一次偶然。 和许多庄户人家一样,外公家也有一间偏厦子——就是所谓的仓房,用来储存舍不得丢弃或者偶尔需要用到的杂物。 夏宇曾经在里面找到妈妈小时候玩过的皮球(已经漏气了)、布娃娃(缺了半边胳膊)、又脏又破的连环画册,还有外公用过的烟袋锅、外婆的绣花笸箩…… 对于小孩子来说,翻找杂物堆,与翻找阿里巴巴的洞穴并没有差别,都是快乐的寻宝游戏。 记不得究竟是七岁,还是八岁那年的暑假,他又来到外公家。 外公外婆去地里干农活了,他独自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便按照老习惯,兴致勃勃地去仓房里“寻宝”。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门,阳光从敞开的门口照射进去,像是被里面的昏暗稀释了似的,顿时弱化了不少。 里面不管是墙壁,还是陈设,都灰蒙蒙的,有点模糊不清。 这间仓房并不大,里面堆得满满当当,不过归拢的倒是很整齐,显得杂而不乱。 左边摞着几口木箱子,右边是一排用来放置东西的架子,粮食、干菜、镰刀、锄头等等的,都分门别类地摆在架子上。 正对着门的,则是旧物的堆积处:大到缺胳膊断腿的桌椅,小到妈妈绑头发用过的、褪了色的绸子,都放在那儿——像许多勤俭的乡下人一样,外公外婆舍不得丢弃任何东西。 保留备用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哪怕那东西,一辈子都没机会再用到。 因为房子很老旧了,墙体也很薄,冬天挂霜夏天漏雨。所以,所有的东西,都不是挨着墙壁摆放的,空出一小块距离。 夏宇最感兴趣的,是那堆旧东西。他总是能在它们中间,找到自己感兴趣的,然后玩上半天的。 所以,他直接走了过去。 低头在一堆杂物中翻着翻着,忽然闻到一股味道——其实进来的时候,他就闻到了。 装各种杂物的老房子,总是会有股令人不舒服的味道,他当时并没有留意。 现在,闻得时间久了,那味道,渐渐让他感到不对劲。 那是腐败、糜烂,类似于恶臭的味道。 就像,就像有猫、老鼠或者其它什么活物,肉体正在被时间、空气、湿度、温度等等逐渐分解,散发出来的。另外,还夹杂着点别的味道,是什么呢?夏宇并不能分辨出来。 他好奇地张大眼睛,使劲吸吸鼻子,寻找着味道的来源。 他决定找到以后,只看一眼,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以后,就跑去告诉外公外婆,让他们把尸体丢掉。 他可不喜欢闻那种腐烂的味道。 东找找西找找,夏宇很快发现,味道是从左边木箱子后面散发出来的。 那几口木箱子,据说还是外婆的陪嫁,摞起来比成年人还高。 夏宇当然搬不动,踮着脚尖也看不到后面的情形。 他又踅摸了一圈,把一张旧八仙桌,费力地拖过来,又放上一把椅子。 八仙桌还好,那椅子却是很旧很旧的藤椅了。别说踩着垫脚,一碰就吱吱扭扭地响,像是随时要散架。 但是,实在找不到比它更合适的东西。 夏宇战战兢兢扶着木箱子,艰难地爬上椅子。 双手攀在木箱子边缘,加上桌椅的高度,他的视线刚好超过了眼前的木箱,勉强能看到后面的情形。 仓房里光线昏暗,箱子和墙壁之间更加暗黑得吓人。 夏宇抻着脖子,使劲眨巴眨巴眼睛。 待他看清楚箱子后面有什么,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脚下的椅子跟着晃动了几下,猛地一歪,连同他,直接摔砸在地上。 他这下子摔得很重,左脚脚踝还狠狠撞在八仙桌桌角上,本来应该很痛的,可是他当时实在太害怕了,完全没感觉到肉体的疼痛,只是本能地、歇斯底里地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尖叫:“啊啊啊!” *** 那次意外之后,夏宇大病了一场。 父母得到消息,很快从城里赶来,把他接回家。 病愈后,足足有大半年的时间,夏宇几乎夜夜都做噩梦,梦到他看见的那个“东西”。 直到晋鹏他们家搬到他家隔壁。 再后来晋鹏成了他的朋友,知道他的烦恼,搬进了他的房间,而后又搬到他的床上,陪他一起睡,他才慢慢摆脱噩梦的困扰。 差不多十年过去了,从那次意外以后,夏宇再也没去过外公外婆家。 两年前,外公罹患癌症过世。 母亲先是哄,再是吓唬,气得都要揍他了,也没能把他带回去。 他不是不想给外公送别,不是不挂念外婆,但是,他抗拒不了内心的恐惧。 他没想到,今天竟然又闻到了那股味道,令他心惊胆寒的味道。 看着半嵌入天花板的女子头颅,夏宇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如果她钻出来,他会看到什么。 捂住了嘴巴,像多年前在外公家仓房里那样,夏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脚步虚浮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在手电筒昏黄的光晕中,女人的脑袋,费力地扭啊扭,似乎要从天花板里钻出来。 夏宇抖得更厉害了。 “宇哥,你到底看见什么了?”姜凯瑞半是担心半是吃惊地问。 夏宇只是执拗地盯着那颗头颅,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女人不停地挣扎、扭动,终于把整颗脑袋从天花板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她以超越人体力学的角度,缓慢地转动转动脖子,然后慢慢抬起头。 随着她这个动作,海藻般的长发滑向两边,露出她的脸孔。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没有眼白,黑嗔嗔的眼睛,像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乌黑发亮的脸孔,是扭曲的、歪斜的,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像打得碎碎的花瓶,又勉勉强强粘贴在一起,布满纵横交错的黑红色裂缝——简直像蜘蛛的网。 一只只灰白色的小虫子,前赴后继地从裂缝中爬出来,叽里咕噜滚落到地板上。 多年前的噩梦,再度在眼前重演,夏宇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膝盖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叶析、俞允和姜凯瑞完全傻眼了,他们不明白夏宇到底怎么了,到底在害怕什么,居然能把他吓成这样。 叶析连生气都忘了。 迟疑了一下,姜凯瑞走近夏宇,小心翼翼地扯扯他袖子:“宇哥,你在害怕什么?” 夏宇抬起手指,抖抖地指了指头顶的天花板。 “上面什么也没有啊。”姜凯瑞糊里糊涂。 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到呢?明明自己看见了啊,像十年前一样。 那个女人的脑袋就悬在那儿,灰白色的小虫子,还在不停地从脸孔的裂缝中,一只一只爬出来。 夏宇想不通。 看他圆睁着眼睛,一脸惊恐的表情,姜凯瑞很担心。 他真希望自己能看到点啥,好安慰安慰夏宇,只能温和地说:“真的什么都没有,你要是不信,问问叶析和允哥。” 夏宇吓成这副样子,俞允和叶析也不顾不得跟他计较了,赶紧附和姜凯瑞,一起点点头:“嗯,什么都没有。” 夏宇脸色煞白,双手攥拳,一动不动地僵坐了一会儿,忽然咬咬牙,双手紧攥成拳头,狠狠捶打地板几下。 砰砰的声音,在安静的舞蹈教室里传导出空旷、沉闷的回音,说不出的阴森。 正文 第82章 五 这一纯粹属于发泄性质的举动,给夏宇增添了一些勇气。 他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喘着粗气,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你们都瞎了吗?!这都看不到!” 边嚷嚷着,他仰头,再次指向天花板,然而他愣住了。 手电筒昏黄的光芒,悄无声息扩散开来,很快就被黑暗稀释掉了。 宽敞的舞蹈教室内,昏暗、迷蒙。 除了天花板,看什么都像隔着层青色的薄纱。因为天花板涂着层乳白色的油漆,本身就具有反光的能力。 也因此,夏宇看得清清楚楚,上面别说女人的头颅,连明显点的污渍痕迹都没有。 他揉揉眼睛,然后瞪得大大的,使劲瞧。瞪得眼珠子都生疼了,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的头颅呢?怎么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 夏宇不是叶析,打死也不会往自己眼花看错了那方面想——他向来就是个超级自恋、自信心爆棚的人。 就在他心不在焉的时候,骆柯忽然勾起半边唇角,微微笑了,轻飘飘说:“怎么样?害怕了吧?” 他冷不丁开口,虽然声音不大,在安静的室内也挺突兀的。 尤其是夏宇惊魂未定,被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得一哆嗦。怔了怔,才意识到是骆柯在说话。 他煞白着脸,慢慢扭头,将视线移到骆柯脸上。 “你不用紧张,很简单的障眼法而已,我刚刚只是跟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骆柯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姜凯瑞虽然不晓得骆柯又做什么了,但是看着夏宇惶然恍惚的样子,不禁暗暗埋怨骆柯,做得太过分。 他是个实诚孩子,完全不懂得掩饰或者婉转为何物,瓮声瓮气地抱怨:“骆哥,你把宇哥给吓坏了。” 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责备。 骆柯歪头,瞅着他,眉眼弯弯,别有深意地笑了,拖长的尾音缠缠绵绵的,像是在跟情人亲昵耳语:“你想知道?” 姜凯瑞却刷地脸都白了,打了个哆嗦,往夏宇身后一缩,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不,不,不想。” 轻轻嗤笑一声,骆柯不再看他,也没有理睬夏宇他们,而是望着对面黑乎乎的墙壁,慢吞吞说:“有句话俞允没说错,人吓人真的能吓死人的。夏宇,轮到你身上,知道是什么滋味了吧?” 夏宇还没从恐惧中缓过神来,呐呐地没吭声。 捂着嘴巴,轻轻打了个呵欠,骆柯说,“时候也不早了,咱们打道回府吧,明儿还得上课呢。” 姜凯瑞忙不迭点头。 俞允厌恶地说:“等下,谁带纸巾了?我给叶析擦擦,瞅着实在太恶心了。夏宇,你到底弄的什么鬼东西?怎么跟虫子的体/液似的?你也真是下得去手,也不嫌膈应。” 夏宇愣了下,辩解道:“都说了那不是我干的。” 看来刚才骆柯给他的教训还是不够,居然还敢否认,俞允立起眼睛,又要发火,逼紧了嗓音:“夏宇!” “真的不是我。”夏宇梗着脖子强调。 “你这家伙……” 眼瞅着俩人又要开始吵架,骆柯若无其事地笑着插话:“都给我闭嘴,今儿的事儿到此为止,就算揭过去了,谁也不许计较不许再提了。” 俞允自然不高兴,狠狠剜了夏宇一眼,可是也没再说什么。 骆柯一步一步,跟谁家老太爷似的,懒懒洋洋晃到叶析身后,低头瞧了瞧。 叶析脖颈偏右侧,有一摊黄浊的黏稠液体,在手电光中,微微闪着光泽。 从裤袋里摸出还剩下半包的心相印湿巾,骆柯抽出两张,开始动手帮他擦拭。 骆柯动作比较粗鲁,脖颈部位的皮肤,又比较娇嫩敏/感,叶析忍不住往后躲了躲,龇牙咧嘴地叫唤:“哎哟哎哟哎哟……你轻点!这是人,不是铁皮!” “你叫/床呐,”骆柯老实不客气地拍了他脑袋一下,干脆抬起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他下巴,免得他乱动,“老实点。” 俞允瞧着他的动作,怎么瞅怎么别扭,凑近两步,提议:“我来吧。” 骆柯没吭声,也没搭理他,继续折磨叶析可怜的脖子。 俞允总不能推开他,心里实在是郁闷极了。 足足擦了有半分钟,骆柯才终于擦完了,用过的纸巾也没丢,随手揣进了裤袋里,对叶析说:“回寝室洗个热水澡再睡。” 叶析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关心自己,与其说是“受宠若惊”,不如说是“战战兢兢”,暗暗思忖,这家伙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了? 刚刚他才把夏宇吓个半死,难道下一个“惩罚”的目标是自己?所谓“关心的话”,属于打一巴掌前的甜枣?还是陷阱上铺的鲜花? (叶析同学,你真的是想得太多了(⊙﹏⊙)b) “时间也不早了,”视线在众人脸上掠过,骆柯做了个“撤退”的手势,挑挑眉毛,“撤吧。” 几个人当然都没有异议,鱼贯而出。 俞允一手支着手电,另一只手臂勾着叶析脖子,走在最前面。 他们后面,是姜凯瑞和夏宇。 夏宇刚才被吓坏了,还有点手软脚软,走路直发飘。 姜凯瑞时不时紧张地瞄他一眼,问一句:“宇哥,你没事了吧?” 隔一会儿,再问一遍,“宇哥,你没事儿了吧?” 夏宇开始还很感动,觉得这小家伙还算有良心,知道为自己担心。 可是等到他问第六遍的时候,夏宇的感动就都变成了烦躁,咬着牙呛道:“你是复读机啊,一句话翻来覆去说!烦不烦?” 换个人,早就识时务地闭嘴了。但是,在姜凯瑞同学的字典里,是没有“识时务”这仨字的,所以,他眨巴着乌溜溜的眸子,很无辜地替自己辩解:“我担心你会有事嘛,你刚才的脸色太吓人了。” 夏宇给他呕得几乎吐血。其实也幸亏有姜凯瑞捣乱,令他不知不觉间把害怕那茬都给忘了。 他们都没留意到,骆柯磨磨蹭蹭的,落在最后面。 走到教室门口,骆柯停下步子,转身,静静望着面前黑洞洞的舞蹈教室。 把视线移到乌漆墨黑的天花板上,他抬起左手,拇指与中指紧扣,结了个法印,信手画了道道家驱邪崇镇宅符咒,口中默念道,“天有天将,地有地祗,人有人路,鬼有鬼途。各安其正,各守其分。如干神怒,粉骨扬灰。还不速速归去,急急如律令!” 随着他越念越快,指尖动作也越来越快,只见天花板的正中央,诡异地扭曲起来,形成一个灰白发亮的硕大漩涡。 漩涡中慢慢钻出一张女人的脸孔,没有眼白。深黑的瞳仁,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黝黑发亮的皮肤,布满蛛网似的裂痕。 “啪嗒、啪嗒、啪嗒……”一只一只灰白色的小虫子,从裂缝中冒出,窸窸窣窣滚落到地板上。 女人挣扎着,扭动着,好像要摆脱天花板的束缚,彻底脱离出来。 歪斜的嘴巴也咧得大大的,颤抖地叫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已经死了,还是安分点吧。”骆柯一点同情心也欠奉,屈指轻弹,一道黄符“啪”地贴在了她额头。 “啊……”女人凄厉地惨叫着,瞬间缩了回去,漩涡也随之消弭不见,连同那道黄符。 天花板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骆柯对鬼魅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意——说白了就是不在乎。 所谓鬼魅,不过是死人留在人世间的执念。 集贫贱、悲哀、衰败、灾祸、耻辱、惨毒、霉臭、伤痛、病死十八难于一身。无论是否有意,它们的存在,对接近的人,都是种伤害。 何况这种怨鬼,把它放出来,必然会为祸人间。 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就算是知道她有冤情,骆柯也不想替天行道,做什么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只要她不给自己惹出麻烦就好。 不知道她是被谁封印的,最省心省力省事的做法,当然是把她继续封印。 或许她几十年、几百年后还会冲破封印跑出来,造下什么冤孽债,但那就不是需要自个儿操心的事儿了。 只是……骆柯微蹙起眉头,摸出刚才塞裤袋里的纸巾,打开,从上面拈起一片半圆形。 只有小手指指甲盖大小,内里是灰白带点肉色的,外表面则黑亮黑亮。 它是裹挟在叶析脖颈上的液体里的,灰白带点肉色的那面朝外,手电筒的光线又是暗黄色的,所以俞允没发现。 它的质地非常坚硬,像是某种动物的鳞片,穿山甲?鳄鱼? 除了鲢鱼、鲫鱼、鲤鱼,骆柯没机会见过其他鱼类或者动物的鳞片,根本无从判断。 但是它怎么会出现在那摊液体里呢?实在很诡异——这也是骆柯不让俞允帮叶析清理的原因。 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是种幸福。 随手关上舞蹈教室的门,“咔哒”一声锁好,骆柯把弄脏了的纸巾丢在走廊里,明天早晨自然有校工打扫。 他可没兴趣,把这种脏兮兮的东西带在身边,又掏出张纸巾将鳞片包好,揣回兜里。 正文 第83章 六 骆柯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血腥、死亡、怨念、执妄,都是他所厌恶的,偏偏总是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 他也不喜欢麻烦,可是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于是,骆柯纠结起眉头,忧郁了。 *** 时间将近午夜,空气中涌动着福尔马林的味道,长长的走廊,黑洞洞的。那暗黑中仿佛躲藏着可怕的怪兽,正虎视眈眈,伺机要将他们拆吃入腹。 哒哒哒的脚步声,带着回音,空灵缥缈,像来自异度空间。 九月末的天气,已经有了料峭的寒意。 叶析感到阴测测、冷飕飕的,他竖起了衣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知道哪里,传来女人的叫声,痛苦、凄厉、幽怨、愤懑、绝望。 停下步子,叶析歪着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怎么啦?”俞允正勾着他脖子,也被他带得被迫停了下来。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叶析问。 几个人齐刷刷摇头。 夏宇苦皱着脸,看着他:“叶析,吓唬你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不这么干了,你别再闹了,刚才骆柯都快吓死我了。” “我真的听见了女人的叫声。”叶析认真地说。 别说夏宇了,连姜凯瑞都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叶析,你撒谎的技术太差劲了,表情好假。” 俞允拍拍叶析肩膀:“算啦,我们原谅夏宇一回,反正骆柯也吓唬过他了。” 意思是,根本没人相信他说的话? 叶析郁闷得想骂/人。 可惜,以他打小所受到的教育,脏话是绝对说不出口的,只能硬生生憋着。 “走啦走啦。”俞允自作主张拖着他往前走。 一行人很快来到楼梯口。 叶析忽然发现骆柯没跟上来,回头喊了一嗓子:“骆柯,你快点!” “嗯,就来。”不远处,传来骆柯的应答声。 五个人中,只有俞允拿着支手电筒,当然不能留下骆柯独个儿摸黑下楼,万一踩空就糟了,几个人便站在楼梯口等他。 叶析半靠在俞允身上偷懒,无聊地朝着走廊对面的窗户张望。 月亮已经从云层后面钻了出来,从这个角度看,就像一个脏兮兮的白盘子,嵌在窗玻璃上。 那影影焯焯的污渍,就是传说中的嫦娥、吴刚还有桂花树吧?别说,古人的想象力,真挺丰富的。 他正想得出神,俞允突然说:“骆柯来了。” 叶析下意识扭头,只见身材高挑的少年,迈着散漫闲适的步子,自走廊另一端悠悠然走来。 心脏霍然一跳,叶析猛地直起身子,往旁边迈了半步,也就是和俞允拉开了点距离。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俞允莫名其妙,不解地问:“叶析,怎么啦?” “没事,脚有点麻了。”叶析勉强笑了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本能地觉得,如果被骆柯看到他和别人亲昵地靠在一起,一定会生气的,后果会很严重。 完全无法解释的古怪直觉,他一边感到莫名其妙,隐隐约约的,还有点高兴。虽然,这“高兴”同样的毫无道理,莫名其妙。 骆柯走到几人面前,像刚才俞允做的那样,一手圈住叶析的脖子:“走吧。” 他的动作做得理所当然、毫不迟疑,但是俞允却皱起了眉头,暗暗诧异,骆柯和叶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了? 如果他没记错,在玩游戏之前,俩人还很不对盘呢。 被逼迫着洗骆柯那堆脏衣服的时候,叶析可是气得要死。 细想想……的确很不对劲。 刚刚在舞蹈教室里,骆柯居然会为了帮叶析“报仇”,捉弄夏宇。 朝夕相处一年多了,俞允很清楚,骆柯有多懒散——就没见他自个儿洗过衣服,不是打包回家就是拜托给女朋友。 又有多么不愿意管闲事——不管谁磕了碰了东西掉了,只要不是砸在他脑袋上,他连眼皮都不会撩一下。 这样的骆柯,怎么忽然之间就和叶析亲近起来了? 纠结的人,不止俞允一个,骆柯也很诧异。 他的手臂,好像有自己意识似的,在他大脑还没发出指令之前,已经自动自发攀上了叶析的身体。 淡淡的、熟悉的沐浴乳味道钻进鼻端,他有瞬间的微微恍神,很难用言语形容那种兴奋的、愉悦的感觉,似乎靠近的这个人,连味道都是他所喜爱的。 俞允脸黑得堪比包公了,他当然不能冲上去,把骆柯扒拉开,说这是我兄弟,你不能占他便宜,或者说你不能靠他那么近。 似乎哪种说法都让人满脸黑线,他只好连连给叶析递眼色,暗示他有点自我防范意识,别让骆柯把爪子搭在身上。 偏偏叶析跟傻了似的,乖乖任骆柯半搂着,一点抗拒的意思也没有。 俞允怒其不争,很是恼火,这小子,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连自己的警告都不理了。 他不知道,从骆柯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开始,叶析就愣住了。心脏猛地绷紧,有模模糊糊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但没容他看清楚,画面就消失了。 夏宇可没心思理睬他们仨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不耐烦地催促:“走啦走啦,都发什么呆呢?” 狠狠咬了下嘴唇,俞允默默转身,支着手电,带头往楼下走。 骆柯一直没放开叶析,俩人便“勾肩搭背”地跟在俞允后面。 走了没几级台阶,骆柯突然歪头,往叶析那边凑了凑,吸了口气,脱口问道:“你又偷用我的沐浴乳了?” “你不是也常用我的吗?”叶析反驳。 这两句对话说完,俩人瞬间都有点发呆,似乎,曾经在哪里说过同样的话? 后面的夏宇推了叶析肩膀一下,埋怨:“怎么又停下了?走啊。” 叶析没在意他的举动,骆柯倒是回头瞟了夏宇一眼:“怎么,你很着急?” 昏暗的光线中,骆柯眉目如画,笑靥灿烂,宛如旭日东升,语气也很温和。 夏宇却像被狠狠戳了一锥子,脸色刷地变了:“不,不急。” “不急就好,”骆柯声音越发温和,自言自语般,“这乌漆抹黑的也看不清楚,万一绊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扭到脚就不好了。” 每天都有校工打扫的楼梯,怎么会有不干净的东西?他该不会是指刚才在舞蹈教室见到的那个……夏宇额头冒出了冷汗,赶紧抓住旁边姜凯瑞的手臂。 姜凯瑞善解人意地说:“宇哥,你害怕抓着我也没关系,不过你能不能轻一点啊?你掐的我好疼。” 夏宇阴沉着脸,没搭理他,手上的力度当然也没放轻。 骆柯和叶析在他们俩前面,也就是说比他们低两三级台阶,所以,夏宇看得很清楚。 骆柯又歪头凑到叶析耳边——距离太近,几乎都贴在了叶析的耳朵上,低低地说:“还知道等我,真贤惠。” 刻意压低的语调,给人的感觉,不是要避免旁人听见,而是带着一股子近乎暧昧的亲昵。 心里蓦然一颤,夏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俩人,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亲密了? 还没等他继续想下去,叶析已经踹了骆柯一脚:“呸,你才贤惠呢,你们全家都贤惠。” 夏宇以为向来不肯吃半点亏的骆柯,一定会温柔地捅回一刀,戳/得叶析鲜血淋漓,岂料他却像是不以为忤,笑嘻嘻说:“我是挺贤惠的,所以做我老婆的人,一定很幸福。” “你还能再自恋点不?”叶析鄙夷。 “哪里是自恋?”骆柯理直气壮,“我这是自信,懂不?” 走在最前面的俞允,突然冷冰冰插话:“过度的自信,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你脑子抽了吧?居然敢跟骆柯呛声,是不是活腻了?你知不知道他刚才怎么吓唬我的?夏宇很想好心提醒他。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骆柯居然没反应,被俞允呛了,居然没反应。 为什么自己吓唬叶析,要被更惨地吓唬回来,拍了叶析肩膀一下,就要被威胁警告,叶析踹了他一脚,俞允撩虎须都没事儿? 夏宇悲伤地觉得,自己被骆柯差别对待了,也就是歧视鄙视蔑视了。 他几乎想大喊,骆柯,你哪只眼睛看见小/爷好欺负的?! 可惜他余悸犹存,嵌在天花板上的那半颗人头,现在还时不时在眼前打转呢。老祖宗也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了。 他想着想着,抓着姜凯瑞胳膊的手,不自觉地加力,换来姜凯瑞的痛呼:“宇哥,疼!你轻点儿!” 于是,夏宇心里舒坦了,好歹在603寝室,自己不是处于食物链最底层的那一个。 五个人走出医学楼的时候,月亮又躲进了云层后面。 天空黑得吓人。 阴冷的风,吹得巷道两边的树枝,哗啦哗啦作响。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像是怪兽的触角。 “你们知道吗?医学楼是整个学校里阴气最重的地方,到了晚上,就会有无法往生的怨鬼冤魂,跑出来游荡。”骆柯幽幽说道。 其实他的嗓音很好听,有着金属般的通透质感和磁性,柔声说话的时候,很有蛊惑的意味。 正文 第84章 七 可惜,此时此刻,骆柯吐出的话,只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姜凯瑞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 “因为医学楼里总是有尸体啊,那些魑魅魍魉舍不得离开自己的肉身,就在附近徘徊不去。”骆柯勾起唇角,笑吟吟说。 ………………………………大哥,您能别用讲《白雪公主》、《美人鱼》、《青蛙王子》等等睡前故事的语气,开启这么惊悚的话题模式吗? 姜凯瑞吓得打了个哆嗦。 叶析也下意识往骆柯身边凑凑,这一举动,令骆柯莫名地心情大好。 于是,他兴致勃勃地接着往下说,“其实,几乎每所学校,都会有一些灵异传说。 什么闹鬼的教室啦,会自己消失的楼梯啦、钻出女鬼的镜子啦、吞噬学生的操场啦、有婴儿啼哭声的卫生间啦等等,真真假假,谁也搞不清楚。 反正每个讲故事的人,都言之凿凿、赌咒发誓说是真的。 我们学校流传最广泛的鬼故事,就是关于这幢医学楼的,传说它禁锢着一个美女的魂魄。” “骆,骆哥,你别讲了,深更半夜的,讲鬼故事太吓人了。”姜凯瑞颤抖着说。 “你怎么一点都没有集体荣誉感、责任心?”夏宇绝对属于记吃不记打、没心没肺的典型,一听“美女”二字就两眼放光,肾上腺素飙升,精神亢奋,哪里甘心中断话题。 至于美女是人是鬼是妖是兽,他压根不在乎,老实不客气地使劲敲了姜凯瑞个脑锛。 姜凯瑞痛得眼泪汪汪的,揉着脑门不敢吭声了。 “你别老欺负凯瑞。”俞允呵斥道。 夏宇一脸无辜地摊摊手:“我哪里欺负他了?我这是在教育他,要对母校有集体责任感、荣誉感。身为b大的学生,怎么能连本校流传最广泛的鬼故事都不知道、不关心呢?是吧,骆柯。” 他向骆柯寻找认同感,骆柯当然不会搭理他。 不过能吓到叶析,骆柯还是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继续讲道:“故事发生在十年还是八年前,我们学校有个名叫于婉的学姐。传闻她长得很漂亮,皮肤尤其好,白白嫩嫩,跟鸡蛋清似的。 所以,她总是被同学欺负。” “鸡蛋清?摸着手感得多好啊。”夏宇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忍不住反驳,“长得丑的才会被欺负,美女怎么会被欺负?讨好还来不及呢。” “所以说你是绣花枕头嘛。你那个漂亮的脑袋,戳在你脖子上,根本就是个摆设。”骆柯鄙夷地白了他一眼。 “哦哦哦!骆柯,你终于承认我脑袋漂亮了!你们都听到了吧?骆柯也说我漂亮,所以我才是b大毫无疑问的、无可指摘的、公认的第一校草!” ………………………………大哥,你关注的重点,真的没问题吗? 叶析:“……” 俞允:“……” 姜凯瑞:“……” “哦哦哦!连骆柯都承认我漂亮!我果然是天生丽质难自弃,胜过潘安,气死宋玉,连骆柯也要甘拜下风!”夏宇神采飞扬,兴奋得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假如他长了那种配件的话。 骆柯懒得理他抽疯,接着说道:“于婉跟这个蠢/货似的,长得挺好的,就是脑子有点短路。” “脑子有点短路,什么短路?”夏宇喃喃地问,突然醒悟过来,后知后觉地怒道,“等等,你说谁是蠢货?!” 骆柯漂亮的丹凤眼轻轻一扫,轻飘飘说:“我说的就是你,怎么,你有意见?还是太闲了,想跟舞蹈教室里的女鬼聊聊天?” 夏宇立刻惊恐地连连后退:“没,没意见。” 骆柯嗤笑一声,继续讲故事:“于婉呢,有轻度的自闭症。不严重啦,就是和人沟通有困难,反应迟钝,接受能力比较差啥的。所以她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这样的人,还能考上b大?”俞允表示怀疑。 “很多自闭症患者,在某一领域都会取得惊人的成就。”骆柯解释,“也许是因为他们无论做什么,都很专注吧,能够心无旁骛。譬如爱因斯坦、梵高、牛顿,还有那个著名的足球运动员梅西,都是自闭症患者。” 几个人齐刷刷地震惊了。 夏宇喃喃:“原来我之所以不是天才,没有成为著名的画家、科学家,超级球星……是因为我不是自闭症患者。”他望天哀嚎,“老妈,你为什么要把我生/成正常人?害得我失去享誉全世界的机会!” 叶析:“……” 俞允:“……” 姜凯瑞:“……” 骆柯同情地瞟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你们看,我没说错吧?这家伙脑子短路。” 叶析、俞允、姜凯瑞无比赞同地点头:“您老真相了!” 清清嗓子,骆柯总结:“所以,于婉能考上b大,没什么可奇怪的。” “自闭症患者挺可怜的。”叶析轻轻叹了口气,“我哥哥曾经去康复中心,做慈善活动。回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心情都很糟糕。 哥哥告诉我,那些自闭症儿童都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对外界与其说是‘封闭’,不如说是‘恐惧’。 他们极度缺乏安全感,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甚至偶然从眼前爬过的、一只小小的虫子,都会让他们感到非常非常害怕。 哥哥还说,由于不擅于跟人沟通,自闭症患者的逻辑思维和语言能力,严重退化。逻辑思维和语言能力的退化,又导致他们更加不擅于与人沟通。 这就像一个周而复始的恶性循环,经过系统的治疗,会有所缓解,但是不可能痊愈。” 夏宇惊讶:“原来你还有哥哥,你不是超生的吧?” 叶析:“……” 俞允:“……” 姜凯瑞:“……” …………………………大哥,为什么你听人讲话,从来不愿意抓重点,总是歪楼? 骆柯选择无视他,抬眼,看着黑黝黝的天空,平静地说:“每个学校里,都会有那么几个问题学生,嚣张跋扈的女生啦,横行霸道的男生啦。 于婉呢?属于比较容易惹来是非的那种。譬如说,嫉妒她的外貌、讨厌她性格的女生。或者觊觎她的肉/体,却得不到的男生…… 反正,在她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已经树了一堆敌人。 这些学生中,比较龌/龊的,出于各自阴暗的、丑陋的心理,不需要沟通,就结成了同盟,一起欺负她。”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看到最近的新闻报道了吧?暴打小学生的初中生、拍女同学裸/照的女生、强/暴男同学的男同学…… 这些刚成年或者还未成年的坏孩子,做起坏事来,有时候可怕得超乎我们的想象。” 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挺可怕的,夏宇挠挠头皮,猜测道:“那是不是于婉被欺负得狠了,受不了自杀了,变成怨鬼回来找他们报仇? 还是她忍无可忍,干脆杀了欺负她的同学,那些同学都变成恶鬼?” “你挺能联想的,怎么不去写鬼故事?”骆柯轻笑。 “我不是原创啊,会被骂抄袭的。”夏宇哀怨地叹气,“很多鬼故事,都是这么写的嘛。” “所以说写鬼故事的人脑洞有限,都没什么想象力。(特别申明:这句话是骆柯说的,绝对不是淘气骨头!!!,骨头只承认自己脑洞有限,没什么想象力(⊙﹏⊙)b)”骆柯鄙夷地挥挥手,慢条斯理地说,“后来学姐爱上了一个学长,俩人开始交往。” “咳咳咳……”姜凯瑞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交往?她不是有什么自闭症,和人沟通有障碍吗?”夏宇很好学地不耻下问。 “有障碍又不是不能沟通,要不然她怎么上学?”骆柯又丢给他一个深深同情的眼神,意思是,你可怜的脑子啊。 “是不是那些欺负她的同学,看她跟学长交往,更生气了,索性把她杀了泄愤?”俞允想了想,说。 骆柯摇摇头:“那个学长,听说很有能力,在学生中也蛮有威望的。所以俩人交往后,再也没有人欺负于婉了。” 姜凯瑞有点高兴地说:“这不是个鬼故事啊。” 脑子短路的漂亮女生,被有能力、有威望的学长爱上了,成功上演了傻白甜女猪脚逆袭霸道总裁、灰姑娘逆袭高富帅……的烂俗戏码,妥妥地狗血言情剧嘛。 骆柯说:“他们交往了不到一个月,学长就把于婉给甩了。” 剧情反转的……太快了。 “不是大美女吗?怎么会被抛弃?”夏宇茫茫然。 “外表长得再漂亮,脑子里全是稻草有什么用。”骆柯斜眼瞟他。 夏宇磨牙,你讽刺谁呢?可惜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偷偷诅咒骆柯走路撞电线杆子上!不必全毁容,毁掉一半就好啦。 夏宇因为自己想象出来的阴阳脸骆柯,而暗暗高兴。 “于婉伤心过度,离家出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骆柯说。 夏宇摇头晃脑地感慨:“自古多情女子负心汉,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痴情的女人,怎么就没被我碰到呢?我不介意脑子好使不好使,长得漂亮就行,起码养眼啊。” 正文 第85章 八 夏宇顺嘴说得很过瘾,跟《盗墓笔记》里那个二货王胖子似的,把自个儿一块儿骂进去了,还没反应过来。 “挺……悲哀的爱情故事,”俞允琢磨了下形容词,提出质疑,“可是,跟医学楼有什么关系?” “夏宇,同样都是住一个寝室的,智商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骆柯摇头晃脑学赵大叔,那鄙夷的表情别提多可恶了,“瞧瞧俞允,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你学着点。” “……”夏宇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骆柯假装没看见,顺手拨了拨叶析的头发。 他的动作怎么那么像逗宠物呢?还是那种毛绒绒的、长着四个爪子、喜欢“汪汪”叫的……叶析满脸黑线,不自在地偏偏脑袋,躲开他的手。 骆柯也没在意,继续勾着他脖子,慢条斯理地说:“警方最后给出的结论是,于婉很可能是离家出走了,因为没有找到任何她被谋害的迹象。 校方也持同样的论调,当然啦,站在学校的立场,女学生因为感情问题离家出走,总比牵涉到什么刑事罪案里,好听多了。” 稍稍停顿了下,他压低嗓音,有点神秘兮兮地接着说,“可是,背地里有许多传闻。 其中流传得最凶、也是比较靠谱的,是学长提出分手,于婉不同意。 俩人约好了在医学楼的舞蹈教室,做最后的谈判。结果没有谈拢,学长一时冲动,失手把于婉给杀了。她的尸体,就被学长藏匿在医学楼的某个地方。” 俞允皱了皱眉头,接口:“这还叫靠谱的传闻?尸体又不是干茄条,会腐烂、会变质,会发出异味吧?天天那么多人在医学楼里出出进进,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所谓的靠谱不靠谱都是相对说的,”骆柯解释,“知道最离谱的传闻是什么吗?于婉失踪那天夜里,下了场很大的暴雨。于婉平时就怪怪的,所以有人说她本来就不是人。所谓失踪,不过是回到了她原来的世界里。” “不是人,是什么?”姜凯瑞愣愣地。 “天晓得是什么,说不定是美人鱼呢,美国电影不是常常这么演吗?美人鱼离开大海,来到人类的世界,跟人一起生活,玩够了就回家了。”骆柯随口瞎掰了一通,然后说,“我们还是接着讲医学楼的传闻吧。 因为于婉的尸体被学长藏在了医学楼,她的灵魂便也被禁锢在里面。据说,夜静更深的时候,如果有人待在这栋大楼里,常常会听见女人的哭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叶析打了个冷颤:“不,不是真的吧?” 见他吓得脸都白了,骆柯“哈”地一声笑了,嗤道:“这你也信?别人还说501寝室闹鬼呢,有谁真的见到过吗?” 姜凯瑞认认真真地回答:“有啊,土木工程的王源说他看见过。那个鬼是个很清秀的男生,长得一点都不像鬼,也不吓人。” 狠狠敲了姜凯瑞脑袋一下,骆柯无奈地摇头:“晋鹏说什么你都信,夏宇说什么你也都信,连隔壁赵辉说什么你都信,怎么土木工程的,胡说八道你还信?就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啊,居然没被骗死。” 他下手比夏宇还狠,姜凯瑞含悲忍痛地揉着脑袋,小小声说:“他没骗我。” 骆柯给他逗乐了:“哪个骗子会告诉你,他在骗你?” 姜凯瑞很想继续抗议的,可他知道再次抗议的结果,就是再次被打,只好不甘心地闭嘴了。 骆柯见叶析依然怔怔地发呆,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挑挑眉毛,细细地笑了,“怎么啦,你很害怕?叶析,跟你说哦,我自幼修道,有天罡正气护体,要不要我给你度一口气,保证什么鬼魅邪祟都不敢近你的身。” 他说着,歪着头,作势要把嘴唇凑过去。 他不过是摆摆姿势而已,没想到叶析正在琢磨,自己刚才的确听到了女人的叫声,想要跟骆柯说,刚好把脑袋转过来,结果——结果——结果—— 火星撞地球了。 骆柯的嘴唇,正好落在他的上面。 这是……现场版真人kass? 一时间,旁观的仨人都傻眼了。 俞允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一把将叶析扯过来,瞪圆眼睛,冲骆柯吼道:“你他/妈眼睛瘸了?!发/情也不看看对象?!” 他是真的气疯了,都飙/粗/口了。 夏宇赶紧抓住他,:“冷静冷静!把别人吵醒就糟了!” 俞允呼哧呼哧喘粗气,使劲挣扎:“放开我!” 夏宇索性从后面圈住他,一把捂住他的嘴:“别喊啦!真的会把人喊来的!” 这个姿势,简直是俞允被他半抱着,使不上力气也喊不出声,俞允怒了,狠狠一脚踩在夏宇的蹄子上。 夏宇痛得:“哎哟!”惨叫,却死活不肯放手。 骆柯不是什么纯情小男生,交往过成打的女朋友,男朋友也曾经有过,所谓接吻这种事儿,自然轻车熟路。 不过,叶析给他的感觉,倒是挺……特别的,果然人不可貌相呢。 只是轻轻地碰触了一下,骆柯却觉得心头微微悸动,然后是股无法形容的愉悦感漫上心头,这种莫名奇妙的情绪,让他也感到很奇怪。 俞允的愤怒,一点也不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耸耸肩,脸上挂着招牌的灿烂微笑:“我可是公认的、当下最流行的阴柔型美少年耶,多少美女哭着喊着求着想让我一亲芳泽呢,我都懒得搭理她们。说起来,还是叶析占便宜了,其实叶析应该感激我……” “骆柯眼光可是很高的,从不跟其貌不扬的人kiss,这次纯粹是破例。”下意识的,叶析脱口而出。 难得的,骆柯露出惊讶的表情,愣愣看着他,纳闷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叶析也茫然了,他刚才纯粹是条件反射,压根没有经过大脑。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拇指托着下巴,骆柯歪头一笑,冲他眨了下眼睛。 尼玛,这家伙居然电他,叶析都想撞墙了。 “灵犀个屁!见过无耻的,没见过无耻到你这种程度的!以后离叶析远点,要不然我削/死你!”俞允终于挣脱了夏宇的禁锢,冲上前来,一把推开骆柯,扯着叶析胳臂,气势汹汹地往前走。 被他口不择言地怒骂威胁,骆柯丝毫不以为忤,依然笑容可掬:“居然气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叶析是你老婆、打翻了醋缸呢。” 这种话是火上浇油,绝对的火上浇油。 俞允快气炸了。叶析不用看也知道他快气炸了了,忙换成自己拖着他,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好啦好啦,意外而已,这种没节操的家伙,我们不理他啊。” 他口中的“我们”二字,成功熄灭了俞允的怒火。 夏宇在后面一瘸一拐地抱怨:“你们打翻了醋坛子也好,打/情/骂/俏也好,关我什么事,我的脚骨都快断了。” 俞允回头,恶狠狠瞪他。 夏宇忙连连摆手:“我什么都没说,你们可别折腾了。” *** 几个人各怀心思,回到了寝室,见晋鹏已经睡着了。 骆柯、夏宇和俞允蹑手蹑脚地简单洗漱了一番,也上床睡觉了。 只有叶析比较麻烦,骆柯叮嘱他要好好洗个热水澡。他也觉得刚才黏在后脖颈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挺恶心的,当然要彻底清洗。 幸好b大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名校,软件硬件施设都是杠杠滴,寝室内不但有空调,还有二十四小时热水供应。 等叶析洗完澡、收拾完盥洗室,都午夜十二点多了。 他困得不行,眼皮直打架,一头栽到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睡着睡着,突然醒了。 室内昏昏暗暗的,显然还没有亮天。 他看见床前站着个女生,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胸前。 暗淡的光线中,只能模模糊糊看出她穿着b大的夏季校服——短袖t恤、刚过了膝盖的百褶裙那种。 身材高挑纤细,很像罗雅——那个对自己表示了好感、又被自己拒绝的女同学。 叶析吃惊地问:“罗雅,是你吗?你怎么来男生寝室了?被抓到会受处分的。” 罗雅没有吭声。 叶析坐起身,着急地说,“趁没人发现,你快回去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哦不,天亮以后再说。” 一个女生半夜里出现在男寝,不仅仅是校规是否允许的问题,被人发现,这个女生的名誉,也就彻底毁了。 罗雅还是沉默着,不发一语。 叶析忽然感到了不对劲,他坐起来才发现,罗雅好像变高了,自己坐在床上,视线才勉强平视她的腰部。 不,她不是罗雅,而是个陌生的高个子女生! “你是谁?”叶析吃惊地问。 女生依然不说话。 叶析往前欠了点身子,视线扫过女生的下半身,顿时吓蒙了,失声尖叫:“啊啊啊!” 那个女生、那个女生并没有踩在地面上,悬空的双脚,距离地面足足有十几二十厘米。 鬼!她是鬼! 随着叶析带着哭腔的叫声,女生机械地抬起头:“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正文 第86章 九 安静的午夜,她的声音分外凄厉。 随着抬头的动作,长发慢慢滑向两边,露出脸孔。 看不出来哪个部位是眼球,她的整张脸就像,就像一颗黝黑发亮的煤球,布满斑斑驳驳的裂纹。 灰白色的虫子,一只挨着一只,从裂缝中钻出来,有的在脸上爬来爬去,有的爬着爬着,没站稳,叽里骨碌往下掉。 无比恐怖的感觉,霎时袭遍了全身,叶析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完全是失控地惨叫:“啊啊啊!” 不可思议的,他明明叫得声嘶力竭,震得自己耳朵都快聋了,可是女生的声音,依然听得清清楚楚:“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然后叶析猛然意识到,那声音不是“听到”眼前的女生从嘴巴里“说出来的”,而是在他大脑里自动自发响起的——“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犹如咒言,在脑子里环绕立体声般混响,他感到头痛得快要炸开了。 *** “叶析!叶析!醒醒!”有人在推搡他,很用力。 叶析猛地睁开眼睛。 月亮斑驳的影子,透过玻璃窗,映在室内,床前枕上,都像罩了层青色的薄纱,雾蒙蒙的。 模模糊糊地,他看见,眼前的确站着个人,却不是有着一张煤球脸孔的长发女生,而是俞允。 “做噩梦了?”俞允俯下身子,关切地问。 “唔。”叶析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心脏还是狂跳得厉害,下意识抹一把额头,全是冰凉冰凉的冷汗。 姜凯瑞他们显然也被吵醒了,姜凯瑞用手臂撑着,半支起身子,抻着脖子往这边探脑袋,忧心忡忡地问:“叶析,你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吗?怎么叫得那么大声?” “不好意思,吵醒你们了。”沉默了一会儿,叶析才从喉咙里勉强嘟哝出一句。 “我们没关系的,”姜凯瑞善解人意地说,“你一定是今天,哦,不是昨天,被宇哥的恶作剧吓到了,才会做噩梦的。” 晋鹏立刻警觉地问:“夏宇,你昨天干什么了?” 夏宇一面恨恨地瞪姜凯瑞(以室内的晦暗程度,他的小动作无异于抛给瞎子的媚眼,所以姜凯瑞毫无所觉),一面紧张地解释:“我就是跟叶析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谁知道他胆子那么小,居然会被吓到。”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已经感觉到了晋鹏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冷空气。 晋鹏冷冷地说:“夏宇,你最近很闲是不是?” 夏宇一听他冷飕飕的语气,心肝就突突跳,努力缩进被子里,揪着被角做乖觉的小媳妇状:“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保证改。” “改了这次的错误,再继续犯新错误是吧……”没等晋鹏教训完他,姜凯瑞满心惦记着叶析,隔空冲叶析说道:“叶析,你赶紧睡觉吧,等你睡着了,我帮你叫魂。” “叫魂?”俞允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嗯,所谓的叫魂,”姜凯瑞一本正经地解释,“是我们家乡的习俗。如果小孩子受到惊吓,或者玩得太疯了,常常会掉了魂。 一般是做母亲的,在孩子睡熟以后,拿着饭勺子,敲孩子卧室的门板,一边敲一边喊孩子的名字:‘xxx,回家啦。xxx,回家啦。’这样喊几遍,孩子掉了的魂魄就会回来啦。 我小时候胆子小,动不动就被吓到,每次妈妈都帮我叫魂。” 对于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迷信行为,夏宇当然是嗤之以鼻的。 不过,能暂时转移晋鹏的注意力,让他忘了找自己的麻烦,夏宇就求之不得了。 于是,赶紧凑趣说道:“一定要母亲吗?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联系叶析他/妈/妈呀。” 姜凯瑞说:“那倒不一定,只是说越亲近的人成功率越高,小孩子最亲近的人就是妈妈嘛。” “哦。”夏宇想了想,“我们中间就数俞允和叶析最亲近了,他俩就差穿同一条裤子了,就让他给叶析叫魂吧。” 姜凯瑞表示赞同:“管它有没有效果,试试总没坏处。” “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骆柯揉着太阳穴,慢腾腾坐起来,”一个个怎么跟三流神棍似的。“ “骆哥,你也醒啦?”姜凯瑞招呼。 “废话,”骆柯丢给他个白眼(姜凯瑞当然是看不到的),“叶析鬼吼鬼叫跟狼嚎似的,死人都会被吵醒了。” “嗯,叶析被夏宇吓到啦,我们正在商量给他叫魂。”姜凯瑞倒是没在意他的呛白,又说了一句废话。 因为自己的名字被他提到,担心再次勾起晋鹏的怒火,夏宇非常非常想掐死他。 “叫什么魂叫魂?”骆柯嗤笑道,“那帮没文化的乡下老太太自欺欺人,你们也信。谁都能把掉了的魂叫回来,要天师干嘛?个个都能当大仙儿了。” 姜凯瑞被他教训了也不生气,反而兴奋地说:“对呀,骆哥,你们家祖祖辈辈都是道士,一定会捉鬼啥的,你快帮叶析把他的魂叫回来吧。” “我什么时候说叶析掉魂了?”骆柯简直对这个小笨蛋无语了。 “可是我,我看他很像嘛……”姜凯瑞还要辩解。 “我还看你像白痴呢,你到底是不是白痴?”骆柯挖苦道。 “……”又被赤/裸/裸鄙视了,姜凯瑞扁嘴。 “做噩梦嘛,你没做过?你们都没做过?大惊小怪的。”骆柯不耐烦地说,“你们都给我躺下,老老实实睡觉,睡不着的自个儿数绵羊玩。谁要是在唧唧哇哇的,让我睡不安稳,我就叫来几只鬼,好好陪你们在梦里玩玩。” 姜凯瑞赶紧用被子捂住小脑袋,一声也不敢吭了。 俞允还站在叶析床前,一直没离开,小声问叶析:“你要不要喝点水?要不然我给你冲杯牛奶?还是想喝果汁?” 叶析跟小孩似的,喜欢零食喜欢有味道的饮料,所以他的储物柜里常常备有奶粉、果珍、薯片、雪饼啥的。 他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喝,我没事了,你也去睡觉吧。” “这样吧,”俞允还是不放心,提议道,“干脆我搬你床上,陪你一起睡?” “不用了,床这么窄,两个人没法睡。”叶析说。 “没关系的,我搭点边就成……”没等俞允磨磨唧唧说完,骆柯不耐烦地插话道:“俞允,你有完没完?叶析是个大小伙子,不是你家的小媳妇,不用当成一朵娇花伺候着,你赶紧给我回去睡觉。” “骆柯!你怎么说话呢?”俞允恼了,怒视着叶析上铺那家伙。 “我说的是事实,还同床共枕,你当你们俩是梁山伯祝英台呐?”骆柯刻薄地说。 “喂!骆柯,昨天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居然占叶析的便宜!”想起新仇旧恨,俞允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 “第一,我没有占他便宜。第二,就算我占他什么便宜,跟你也没关系,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儿。”骆柯慢条斯理地说。 “深更半夜的,你们说什么呐?”听他们越吵不像话,叶析觉得头都大了,赶紧推了俞允一把,安抚道,“快去睡吧,早晨还有课呢,我也要睡了。” “你真的没事儿了?”俞允不放心地问。 “没事啦没事啦。”叶析从被子里伸出手,故作无所谓地挥挥。 “俞允,睡吧。”晋鹏也发话了。 俞允又瞧了瞧叶析,才满心纠结地回自个儿床上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叶析裹紧被子,翻了个身,他一点睡意也没有,满脑子都是刚刚梦到的长发女生。 长得好诡异,跟非洲人似的,可是,非洲人也有眼白吧?那个女生,应该是眼睛的部位,黑乎乎的,跟黑锅底般的面皮都融成一体了,根本分辨不出来。 叶析觉得很奇怪,他怎么会梦到那样的女生呢?他唯一见过比较黑的女生,就是一些非洲同胞了。 离开医学楼的时候,他分明听到了女人凄厉的叫喊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跟梦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这个梦到底预示着什么呢?如果真的有女人的嘶喊,为什么别人都说没听见,只有他一个人听见? 叶析脑子里乱成一团,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骆柯嘀咕了一句:“还真是麻烦。” 没等叶析搞懂他所说的“麻烦”是什么意思,一只手已经从上面伸了下来,“喏,你把它戴上,就不会做噩梦了,明天记得还给我。” 叶析的心脏蓦然抽动了一下,恍恍惚惚的,他觉得知道骆柯给他的是什么。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呢? 凉凉硬硬的手感好熟悉,熟悉到呼之欲出。 但是,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呢?究竟在什么时候感受过呢?叶析怎么也想不起来。 把那个凉凉硬硬的坠子挂在脖子上,皮肤接触到微凉滑润,惶恐不安的心情,奇异的平复下来。 还真是个好东西,不知道骆柯肯不肯卖?夺人所爱好像不大好,还是看看是什么样的,让哥哥也给自己买一个吧,叶析迷迷糊糊地想着想着,很快就睡着了。 这回他睡得很熟,没有再做梦。 正文 第87章 十 早晨,叶析是被俞允硬拖起来的。 玩镜子游戏的时候,他被夏宇吓得够呛。后来又做了个可怕的噩梦,压根就没睡好觉。 整整一天,他都觉得萎靡不振,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如果不是俞允强迫,他连晚饭都不想吃。 饶是如此,也没吃几口。回到寝室后,他一头栽倒在床上,任凭俞允怎么哄怎么骗,说啥也不肯爬起来。 其实每天晚饭之后、十一点熄灯之前,这中间的时间段,往往是寝室里最悠闲最热闹的时候。 几个大男孩,都放松了心情,听歌的听歌、读书的读书,玩游戏的玩游戏,嗯,打瞌睡的打瞌睡。 夏宇把键盘敲得噼噼啪啪爆响,时不时扯着脖子,哀嚎一嗓子。 俞允没能把叶析弄起来,他自己觉得挺无聊的,只好也玩游戏打发时间。不过,跟夏宇比起来,他就斯文多了,除了轻轻敲击键盘的声音,几乎没什么动静。 乖宝宝姜凯瑞一门心思要拿奖学金,坐在书桌前冥思苦想一道几何证明题,两条眉毛皱成了一团。 晋鹏也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他写的是学生会的工作报告。 骆柯躺在上铺,戴着耳麦,捧着本也不知道哪个年代的线装古籍,心无旁骛地看。 叶析躺在他下/面(不要误会,纯粹是字面的意思),脸上盖着本物理书,已经睡熟了。 走廊里不时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嘻嘻哈哈的打闹声,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快乐都很简单。 “从前有个传说,传说里有你有我,我们在阳光海岸生活,从日出尽情享受每一刻。让世界为了希望在转动,有些梦不做不可,有些话一定要说。我的心你该知道很久,有一天我要大声宣布我的骄傲,那是我太在乎你的结果……”老掉牙的歌声,突兀的响起。 俞允瞄了眼叶析,那家伙一动不动,一点反应也没有。 俞允只好放下笔记本电脑,走到他床边,伸手从他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按下绿色接听键,小声说:“哥,我是俞允……” 刚刚还睡得昏天黑地的叶析猛然就睁开了眼睛,一把抢下手机,扣在自个儿耳朵上,声音降了八度,含糖量却增加了百分之二百,甜腻腻地:“哥,你找我?” 俞允是独生子,打小儿在叶家长大,也管游程叫哥。 他早就习惯了这兄弟俩腻歪,好笑地摇摇头,回自个儿床上,继续捧着笔记本玩游戏。 那边叶析还在跟他哥亲亲热热地聊天,甜腻腻的语气,惹得骆柯都好奇地往下瞟了他两眼。 “哥,你最近在忙什么啊?”隔着电话,叶析肆无忌惮地撒娇,“你都一个星期没给我打电话了。” “想哥哥了?”游程对弟弟一向都很温柔。 “想,老想了。”叶析毫不犹豫地冲他哥哥发射糖衣炮弹。 “哥哥也想你,”游程轻轻笑着说,“十一假期,我们见个面吧。” “好哇。” “出海游玩怎么样?” “出海?”叶析一愣。 “是啊,”游程说,“有家跨国公司,邀请我做他们豪华游轮的首航代言人,有附赠的邀请函。” “噢耶!”叶析立刻欢呼起来,“去哪里?” 对他来说,没有比跟哥哥一起旅行更幸福的事情了。 “南海、东海,沿海岸线航行,有没有兴趣?” “当然!我最喜欢海航了。”叶析兴奋地说。 “我记得你不只喜欢海航,你还喜欢溪流瀑布,喜欢崇山峻岭,反正只要是游山玩水,你全都喜欢。”游程笑着调侃。 “哥……”叶析不满地拖长了语调。 “只要你喜欢,哥哥会带你游遍全世界。” “哥哥最好了!”叶析再次欢呼,扫了眼寝室里的几个人,压低声音问,“哥,你有几张邀请函?” “放心吧,有俞允的份。”游程善解人意地说。 “我不是说他啦,”叶析笑嘻嘻说,“我们寝室一共有六个人,哥,你帮我们一起解决了呗。” 他知道,没有哪家公司会给代言人一堆豪华游轮的船票,何况还涉及到在船上的饮食等等各项消费,不是一般家庭能消费得起的。 不过,他哥哥代言一个广告,起码七位数的价码,偶尔资助资助穷学生,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果然,游程轻轻松松就答应了:“ok,全都包在我身上,你想带几个同伴都行。” “谢谢哥哥!”叶析大喜过望。 “从你的零花钱里慢慢扣。”游程又补充了一句。 “哥!”叶析哀嚎,“你怎么忍心剥削你超级无敌、无比乖巧可爱的弟弟!” 骆柯他们第一次听到叶析撒娇卖萌,感到无比的新奇,都竖起耳朵听八卦,俞允当然早就见怪不怪了,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游戏。 游程低低地笑了两声,又关切地问了问叶析的学习和生活状况,突然迟疑着说道:“等见面的时候,哥哥有个朋友介绍你认识。” 叶析先是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钟才恍然大悟,惊呼:“哥,你谈恋爱了?!交女朋友了?!” 游程没有正面回答他:“反正对哥哥来说,是很特别的朋友。” “哦哦,太好了,我终于要有嫂子了!”叶析欢喜地说,“但是我要警告你,哥,就算是你有老婆了,你也不可以对她比对我还好!” 游程忍俊不禁:“放心吧,在哥哥心中,你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你可是超级无敌、无比乖巧可爱的弟弟。” “这话听着好耳熟。”叶析歪头琢磨。 “你每次跟我通电话,都要强调一遍的话,能不耳熟吗?”游程淡淡说。 “我说的是事实!”叶析理直气壮。 “当然是事实,”游程笑道,“你本来就是我超级无敌、无比乖巧可爱的弟弟。” “这还差不多。”叶析心满意足。 “不过,如果哥哥的朋友,在某些方面让你不太满意,或者,出乎你的预料,”游程犹豫着,有点期期艾艾地说,“你能不能看在哥哥喜欢的份上,也欣然接受他?” “某些方面?什么方面?”叶析立刻警觉地问,“哥,你该不会是做了男小三,抢了别人的老婆吧?我可是很正直的青年,绝对不能接受什么出轨、什么第三者,打着真爱的旗号也不行。” 这绝对不是他想得太多,他哥哥可是被娱乐周刊封为“女性杀手”,上至八十岁,下至八岁的女性,都有相当一部分是游程的铁杆粉丝。 “不是。”游程抚额,他弟弟想哪儿去了? “你没有找个人妖吧?”叶析前几天刚看完《泰囧》,对电梯里的漂亮人妖印象深刻,但是再漂亮再妩媚也不行啊,不是女人。 “我对人妖没兴趣。”游程回答。 “那就好。”叶析拍拍胸口,大度地说,“你没有当第三者,没有找人妖,剩下的无所谓啦。” 他还是个比较单纯的男孩子,以为也就是家世、学历、能力或者相貌上差点,配不上他哥哥。 不过那些外在的东西,叶析向来不计较的,只要能让他哥哥幸福,全都无所谓。 兄弟俩又聊了好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夏宇翻着白眼说:“叶析,你跟你哥哥还真是手足情深,煲电话粥足足煲了半个多小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泡马子呢。” 叶析双手托腮,做花痴状:“那是你不知道我哥哥有多好,假如我不是他的弟弟,假如他是个女人,我一定不择手段把他弄到手,谁都不让给!” “恶恶……”夏宇做呕吐状。 “叶析,不许胡说八道。”俞允皱眉,“程哥实在是把你惯坏了。” 叶析冲他扮了个鬼脸:“我哥就是疼我,宠我,你羡慕不来的。” “你呀。”俞允叹了口气。 刚刚跟哥哥通完电话,叶析心情大好,懒得理他,兴致勃勃地说:“对啦,我哥哥邀请咱们乘坐豪华游轮,环海岸线游玩,有没有兴趣?” 除了俞允,另外几个人全都愣了。 姜凯瑞怯怯地说:“豪华游轮,要好多钱吧?” 叶析无所谓地挥挥手:“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哥会处理的。” “让你哥破费,不好的。”晋鹏摇摇头。 “跟你们说个秘密。”叶析忽然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哥是游程。”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半分钟后,姜凯瑞懵懂地问:“游程是谁?” 夏宇敲了他脑袋一下:“小笨蛋,游程都不知道。”然后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叶析,“叶析,你别胡说八道了,你哥要是游程,那我哥就是周杰伦。” 叶析满脸同情地睥睨他:“我哥的确是游程,你有没有个叫周杰伦的哥哥,我就不晓得了。” “切。”夏宇摆明了不信,连晋鹏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们打赌吧,”叶析兴冲冲提议,“如果游程是我哥,你给我打一个星期的洗脚水,如果不是,我给你打一个星期的。” 夏宇本来是不信的,但是见叶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时间也疑惑不定了。 俞允说:“我证明,游程的确是叶析的亲哥哥。” 正文 第88章 十一 话音一落,几个人齐刷刷打量叶析,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就差把他用x光彻底扫描一遍了。 叶析不高兴了,垮下脸说:“俞允,你怎么拆台啊?” 俞允笑笑,没说话。 夏宇则惊叹:“叶析,你哥是不是做整容手术啦?” “你才整容呢,你们全家都整容!”叶析眼睛睁得大大的,恶狠狠剜他,“我哥可是纯天然的、360度无死角超级美男子,你有意见?” “要不,你是领养的?还是你哥是抱养的?”夏宇继续充分发挥脑洞。 “你才包/养的,你们全家都是被包/养的!”叶析怒吼。 晋鹏轻轻咳嗽一声:“夏宇,你怎么说话呢?” 夏宇看看他平静如常的脸色,立刻选择做识时务的俊杰,嬉皮笑脸地说:“我随口瞎说的,叶析,你别介意啊。” 叶析重重哼了一声。 “不过,你哥哥长得还真是挺好看的,我妈我妹都超级迷恋他的,我妹房间里,满墙都是他的海报。”夏宇谄媚地说。 “那当然,”叶析洋洋得意,嘴角翘得高高的,“我哥嘛。” “见到你哥,帮我要张签名照片呗,我妹一定乐死了。” 叶析一口答应:“没问题。” “也不怨我妹花痴,”夏宇摇头晃脑地感慨,“你说你哥怎么能长成那样呢?别说女人了,我看着心里都直痒痒,啧啧……” 两道冷飕飕的视线,凉凉扫过,晋鹏一本正经的语气,偏生生让夏宇听出了点阴森森的味道:“夏宇,说话是要经过脑子的。” 夏宇猛地捂住嘴巴,含糊不清地嘟哝:“我,我顺嘴胡说的,叶析,抱歉啊。” 晋鹏平静地说:“即使是开玩笑,也不要口不择言。” “嗯嗯,我知道了。”夏宇点头如捣蒜。 叶析却满脸喜悦,如遇知音般,眉飞色舞地冲着他大叫:“算你有眼光!我哥本来就是魅力无法挡,男女通杀!别说你了,有时候我对着他那张脸,都难免想歪歪!记得他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交女朋友,竟然没告诉我,就跟那个女生偷偷跑去看电影。我知道以后,气得要死,马上添油加醋告诉我爸爸,结果他们俩被棒打鸳鸯啦,我哥哥被我爸禁足了一个多月,唔哈哈!欧耶耶!” 静默、静默、静默…… 半分钟后。 晋鹏淡淡地说:“这孩子好像有恋兄癖……” 骆柯把手中的古籍往后翻了一页,喃喃:“原来叶析抽起疯来,比笨宝宝还可怕。” 夏宇同情地说:“有这样的弟弟,他哥哥还真够倒霉的。” 骆柯难得地附和他:“岂止是倒霉,简直是倒霉透顶。” 姜凯瑞忧心忡忡地念叨:“叶析,你绝对不可以肖想你哥,那,那不但是禁/忌之恋,还是乱/伦啊,实在是太可怕了。” 俞允无力地抚额,呻吟:“叶析,千万别跟别人说你认识我。”这家伙,一定要把自己干的“坏事”,大张旗鼓地宣扬出来吗? 叶析的狂笑声戛然而止,愤怒,暴走:“你们,你们这群家伙!你们根本就不懂啥叫无法阻挡的魅力!不懂啥叫无比纯洁的爱慕!” 夏宇忐忑地:“叶析,你没有对你哥表白过你那无比纯洁的爱慕之情吧?” “为什么不表白?”叶析纳闷地看看他,“我常常跟我哥说,我最爱他了。” “那,你哥什么反应?”夏宇小心翼翼地问。 骆柯问得更加直截了当:“你哥没揍你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哥怎么舍得揍我,”叶析“切”了一声,骄傲地宣布,“我哥说他也最爱我,全世界最爱我!我成功破坏了他的初恋以后,他答应我,以后交女朋友一定会向我报备,征得我的同意。” “咳咳咳……”夏宇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半天才说,“你们兄弟俩都是强人!” 骆柯轻笑:“一个恋兄癖,一个弟控狂,还真是天生一对好兄弟。” 俞允叹了口气,解释道:“叶析他们家情况比较特殊,叶析打小儿,就是程哥在照顾他,简直是跟带儿子一样带着他,所以他们兄弟俩的感情特别好。说起来,程哥的身份毕竟比较特殊,他和叶析的关系,大伙儿记得要保密。”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点头,姜凯瑞回答:“当然啦。” “其实就算说出去,”夏宇嘻嘻笑,“凭叶析的长相,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夏宇!”叶析磨牙,“你这话什么意思?” 姜凯瑞小小声说:“宇哥没说错啊,你们兄弟俩真的一点都不像。” “笨宝宝,你的几何证明题做出来了吗?”脑门蹦出一排黑线,叶析阴测测地问。 姜凯瑞皱着脸摇摇头:“还没……” “那你还不专心做题,跟着掺和什么废话!”叶析逼紧嗓音。 他的表情好可怕,姜凯瑞吓得缩了缩脖子,耷拉着脑袋,咬着笔头,继续烦恼他的几何题。 “老打岔,害得我一直没说到正题。”叶析宣布,“说正经的,十一假期,大家做好准备,我们一起乘豪华游轮出海旅行。” 其实,刚才大家旁听他们兄弟俩煲电话粥,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叶析没有说,别人自然不能先开口提。 现在叶析起了个话头,晋鹏咳嗽了一声:“你的好意,我们都心领了,不过乘坐豪华游轮游玩,每个人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不能让你哥哥破费。” “我哥好歹也是个明星嘛,赚钱不少啦,他又没老婆,我们替他花点,权当劫富济贫了。”叶析无所谓地说。 晋鹏还是理智地摇头拒绝:“他有多少钱都是他自己赚的,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不能平白占他的便宜。” “怎么是平白无故呢?你们都是我的室友、我的兄弟啊。”叶析张大眼睛,“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古人还有通金之义呢,这算什么。” 晋鹏慢条斯理地说:“我们都是好兄弟,谁有钱了看,请大家吃吃喝喝,当然都没问题。但是,现在买单的是你哥哥,不是你,而且数目也太大了。” “有什么差别?”叶析眼睛瞪得更大了,理直气壮地说,“我哥哥的就是我的!我就实话实说吧,对许多人来说,这一趟游玩的钱,足够赚好几年了。所以,很少有人家会这么奢侈,舍得去玩的。但是,对于我哥哥而言,一个广告代言就足够了。你们真的不用想太多,就当是有个出去见世面的机会。” 一时间,几个人都沉默了。 叶析没有说错,这些人中,骆柯和夏宇家境好一点,但也仅仅是比普通人家强一些而已,若说是平白拿出一大笔钱,让孩子出门游玩,那是不可能的。 说他们一点都不动心,更不可能,他们有一个算一个,这辈子连豪华游轮长啥样,都没见过呢。 “你们要是真不好意思,等我哥开演唱会的时候,大伙儿一起去给他捧场,怎么样?”叶析提议。 夏宇瞅着晋鹏,晋鹏沉思不语。 姜凯瑞为难地说:“我,我还要去打工呢,跟老板约好了,答应给我双份工资。” 叶析翻了翻眼睛:“凯瑞,打工随时都可以,但是出海,可不是随时都有机会哦。” “还是不行啦……”没等姜凯瑞说完,骆柯打断了他,托着下巴,懒洋洋说:“叶析的好意,我们就用感激的心情接受吧。豪华游轮哎,我们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而叶析的哥哥,恰好有这个的能力,让我们这些土包子享受一把,见见世面。” “可是……”晋鹏还是觉得不合适。 “不用想太多啦,对我们来说,是一大笔钱,对程哥来说,其实真的不算什么。”俞允也说。 “去啦去啦,我哥哥带女朋友去的,我和俞允两个人在船上谁都不认识,有什么意思,你们就当陪我们做伴了。”叶析说。 “既然如此,”晋鹏沉吟了片刻,“那好吧,我去。” “夏宇,你呢?”叶析问。 “晋鹏去我就去。”夏宇毫不犹豫地说。 “凯瑞?”叶析的目光转向姜凯瑞。 “……”姜凯瑞愁眉苦脸地瞅瞅这个,瞧瞧那个,迟疑不决。 叶析使劲瞪着他,威胁道:“你敢说你不去,我立马把你大卸八块!” 晋鹏笑笑,温声说:“凯瑞,去吧,骆柯说得对,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嗯。”姜凯瑞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叶析心满意足,豪迈地一挥手:“十一的活动,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许临阵脱逃哦!” *** 平静无波地过了几天后,转眼就到了十月一日。 几个人先乘飞机,抵达了三亚国际机场。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天空中悠悠然漂浮着几朵白云,时不时有飞机拖着长长的白烟划过。 叶析常常跟着哥哥出门旅行,骆柯也算是见过世面,姜凯瑞和晋鹏就不行了,他俩是地道的北方人,连椰子树都没见过。 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海南的植被,较北方相比,要繁茂得多,叶片特别的肥大。 触目所及,景致非常漂亮。 正文 第89章 十二 来接机的,是游程的助理林朗。 他十几岁就被叶析的父亲选中,呆在游程身边。 最初是暗中做保镖,后来游程进军娱乐圈,为了掩人耳目,他索性兼职做了助理,倒也做得有模有样。 因为游程的关系,可以说,他是看着叶析和俞允,从丁点大的小豆丁,一天一天长成棒小伙的。 说是“吾家有子初长成”那种心情也不为过,见到他们俩,当然倍感亲切。立刻爽朗地笑了,亲热地拍拍俞允肩膀:“俞允,你小子又黑啦,还是天天打球吗?” “说起来,我打球还是跟着朗哥学的呢。”俞允呵呵笑,“等有时间了,请朗哥再教教我。” “没问题,”林朗爽快地答应了,又转身给了叶析一个大大的拥抱,“小叶析,倒像是长高点了。” 叶析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神色,兴奋地问:“朗哥,你瞧我真的长高了吗?” 整个601寝室,夏宇、骆柯、晋鹏、俞允就不用说了,笨宝宝姜凯瑞居然也比他高,可以想见他有多么郁闷了。 “真的,”林朗胡撸胡撸他的脑袋,认真瞅了瞅,一本正经地说,“长高了起码一毫米。” 叶析无语:“朗哥,你真是越来越幽默了。” 林朗哈哈笑:“小叶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可爱。” 骆柯默默地看着他们俩亲密互动,心底无端地,涌起股不悦。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不高兴,嗯,很不高兴。 “给你们介绍啊,这位是程哥的助理林朗。对我跟叶析来说,就是我们的另一个哥哥。”俞允微笑着给彼此作介绍,“朗哥,这是骆柯、夏宇、晋鹏、姜凯瑞。” 林朗看看晋鹏和姜凯瑞,再瞧瞧夏宇,又打量打量骆柯,禁不住赞叹:“现在b大是不是按照长相分宿舍啊?瞧这几个小伙子,一个赛一个,都能去拍偶像剧了。” 夏宇洋洋得意地说:“朗哥,算您有眼光。您在娱乐圈混着,有好机会别忘了我们哥几个哦,说不定有一天我也能跟程哥一样火呢。” 晋鹏不动声色地狠狠踩了他一脚:“朗哥,您别介意,我这位兄弟就喜欢胡说八道。” “年轻人有理想是好事儿。”林朗哈哈笑,“说不定哪天就梦想成真了。”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林朗便张罗着要帮他们拿行李,几个大男生异口同声地表示拒绝。 都是男孩子,习惯了轻装简行,来南方也不不必考虑御寒的问题。每个人只带了几套薄薄的、占不了多少空间的换洗衣物,和简单的洗漱用品。 一人一个背包,轻轻松松就搞定了。 照叶析的说法,船上什么都有,随身携带的东西,当然是越少越好,省得还得经管。 话虽如此,他自己的背包却塞得满满当当的——绝大部分都是零食。理所当然的,又被骆柯和夏宇鄙视了。 一行七人,分别搭乘了两辆出租车。 因为要带路,林朗坐在前面那辆车上。 叶析刚要跟着上去,一把就被骆柯拉住了:“你跟我坐后面那辆。” “为什么?”叶析纳闷。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说让你坐后边,你就坐后边。”骆柯懒洋洋一笑。 “可是,我好久没见朗哥了,想跟他聊一会儿。”叶析说。 “上船以后,有很多时间让你们聊。”骆柯不理睬他的拒绝,干脆把他直接推上车。 “你这人怎么这样?”叶析不满地翻白眼。 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骆柯假装没听见也没看见。 林朗没有带他们去码头,而是把他们带到了一家门脸很豪华的酒店:“还有几个小时才开船,程哥的意思,是请你们先吃饭,估计大家都吃不惯飞机餐。” 飞机餐的确不怎么样,不过,除了叶析,其他人乘坐飞机的机会并不多,偶尔吃一次,倒是蛮新鲜的体验。 走进酒店,林朗招呼一个侍应生,请他帮忙带大伙儿去订好的vip房间,然后叫住了叶析:“叶析,朗哥有事儿跟你说。” 虽然满腹狐疑,叶析还是乖乖跟他走了。 骆柯想说什么,摸摸鼻子忍住了。 把叶析带到一个没人的空房间,林朗压低声音,迟疑着说:“论理,有些话不应该由我来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有点心理准备。” “嗯?”叶析茫然地看着他,“朗哥,你就跟我的亲哥哥一样,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 林朗揉了揉他的脑袋,像是有点难以启齿:“你哥,要介绍给你的那个朋友。可能和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你哥毕竟是公众人物,你又带了好几个朋友来。待会儿,不管有什么想法,我希望你都能保持镇定,有什么话,我们过后儿慢慢说。” 叶析的脸色陡然间变了,沉声问:“那个女人,我哥找的女朋友,真的很糟糕吗?” 他想起跟游程通电话时,游程也说过类似预警的话——“如果哥哥的朋友,在某些方面让你不太满意,或者,出乎你的预料,你能不能看在哥哥喜欢的份上,也欣然接受他?” 这话的潜台词是…… 林朗摇摇头:“人呢,倒不是很糟糕。” “不是很糟糕?”叶析着急地问,“那还有什么问题?” “你哥的那个朋友,”林朗舔舔干裂的嘴唇,犹犹豫豫地说,“不是女人。” 不是女人? 叶析愣愣地看着他,花了几秒钟,消化他所说的话,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失速了似的,开始噗通噗通地跳。 不是女人?不是女人?所以……是男人?! 他哥要介绍给他的“女朋友”是男人?,所以,他哥是个gay,是所谓的基佬? 怎么可能?!叶析摇摇头,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个揣测。 他记得清清楚楚,游程十六岁时,就有了第一个女友。以后断断续续的,身边的女孩子来了去,去了来,反正一直都没闲着。 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gay了呢? 叶析觉得,脑子昏昏的,呼吸有点困难。 时代不一样了,社会进步了,全美五十个州都允许同性伴侣结婚了,甚至国内的某些娱乐节目,都开始公然卖腐了。 明星宣布出柜,有人嘲笑辱骂,也会有人会送上祝福了……但是,但是,那些人再怎么闹腾,叶析也仅仅是看看热闹而已,他们不是自己的哥哥! 他的心情很复杂,他不歧视同性恋,也期望哥哥能得到幸福,但是,一个男人??? 那么优秀的、完美的哥哥,要属于一个男人了? 这意味着,哥哥不会有妻子,不会有孩子……等等,父亲!如果父亲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怎么做? 没有人比叶析更清楚,父亲多么在乎名誉,在乎他的仕途。 蓦然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叶析干涩地问:“我父亲,他知道吗?” 林朗摇摇头:“你哥没敢让老爷子知道。” “瞒不住的吧?”叶析低喃,“父亲,他迟早会知道的。” 比起哥哥找了个“男朋友”,他更担心,父亲的震怒和随后会有的反应。 “反正瞒一时是一时吧,”林朗苦笑,“你看见你哥就知道了,他跟那个男人在一起,真的很幸福。” “你帮他瞒着我父亲,到时候他老人家会迁怒你的。”叶析皱紧眉头,以父亲的权势能力,成就一个人很容易,毁掉一个人更容易。 “我没关系,我比较担心你哥。”林朗坦言。 叶析也担心自己的哥哥。再不谙世事,他也明白,他们家是什么样的家族,有着什么样的背景。 当初哥哥进入娱乐圈,而没有选择从政,已经惹得很多长辈不满了,如今竟然还找了个同性做伴侣。 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出了桩丑闻而已,毫无疑问的,还会影响到父亲的名誉和仕途,进而波及整个家族。 一直以来,所谓政治游戏,从来不是单机版的,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关系、利益。 别说父亲不能接受,那些同样处在关系网中的人,也不会接受的。他们会震怒,会想方设法拆散哥哥和那个男人。 哥,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依然选择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所以,是真爱吧?真的是很爱吧? 一时间,叶析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你哥在人前,一直都很小心掩饰的。他也知道,这件事儿被拆穿了后果有多严重。不过,他能瞒得了别人,肯定骗不过你的眼睛。我就是怕你太震惊了,待会儿失态,所以先给你提个醒。”林朗勉强笑笑,揉了揉叶析的脑袋,“我们也进去吧,耽搁的太久,你哥他们该等得着急了。” 叶析默默地点点头。 他不愿意接受,可是再不愿意又能怎样?他比任何人,都不愿意伤害哥哥,都希望哥哥能幸福。 俩人来到订好的vip房间,林朗握住门把手,推开门,往旁边侧着身子,请叶析先进去。 心乱如麻,叶析也顾不得跟他客套,抬脚迈进房间。 他一眼就看见了游程,漆黑的眉眼,俊俏的五官,隽秀雅致,漂亮得简直让人移不开视线,是这样完美的哥哥。 然后,他看见了坐在游程旁边那个、顶着一头银灰色头发的男人,一瞬间心都碎了。 正文 第90章 十三 那个男人,居然是个洋鬼子。 眼眸是湛蓝色的,五官轮廓立体深邃,肤色很白——是那种迥异于东方人的、死鱼肚皮般的苍白。 平心而论,他长得并不难看,相反,很有男子气概。只是坐在那里,就显得压迫感十足。 但是他的眼眸太犀利、太冷漠、太复杂,带着狼一样的凶残、狐狸般的狡黠和秃鹫似的恶意。 和他对视的人,往往第一眼就会被他的眼光所吸引、震慑,然后理所当然的,忽略掉他的长相。 叶析不大会估算西方人的年龄,只能勉强判断出男人比游程“老”一些,起码应该三十六、七岁了。 这就是他哥哥爱上的男人?不惜激怒父亲、跟整个家族、整个圈子对抗也要爱的男人? 叶析突然有种末日来临,天塌地陷、海啸山崩的无力感,除了失望还是失望,简直是失望透顶了。 游程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复杂的情绪,氤氲缭绕,如云起云涌。 “哥,”叶析忽然笑了,像他每次见到哥哥时那样,亲亲热热地叫着,“怎么不介绍你朋友给我认识?” 游程依旧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银灰色头发的男人站起身,饶有兴味地打量叶析。打量他身上那件洗得干干净净、却稍微有点褪了色的宝蓝色t恤,普普通通的水磨蓝牛仔裤,和普普通通的白色运动鞋。 如果说衣服能够体现出一个人的审美的话,叶析勉强及格。 起码他选的颜色、款式都很适合他。干干净净的蓝色,衬托着少年白皙稚嫩的面容,给人以特别清新清爽的感觉。 其实青春本身,就是最雄厚的资本,即使他长得并不算出挑。 只是,从价格来讲,那衣服鞋子,一看就是些廉价货,毫无档次可言。 男人想起私家侦探交给他的调查资料,游程出身于很普通的农民家庭,父母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先后过世了,只有一个弟弟相依为命。 嘴里说着多么疼爱弟弟,可是,看起来不是那个样子呢。 游程毕竟是在娱乐圈里打滚好几年的大明星了,积蓄自然不会太少。 开名车住豪宅,平日里衣食住行也蛮奢侈的,唯一的弟弟居然还如此“朴素”。 男人除了觉得讽刺,还是觉得很讽刺,这就是人类那所谓深沉的爱啊。 最爱的,始终只有自己。涉及到利益,连弟弟也不可以。 眼中闪过一抹玩味的笑意,男人友善地冲叶析伸出手:“你就是阿程的宝贝弟弟叶析吧,常听你哥提起你,我是他的好朋友罗修。” 他站立着,叶析才发现,这洋鬼子个子好高,足足将近两米,肩膀也很宽,胳膊上一块块肌肉虬结,短袖衬衫下的胸脯也鼓鼓胀胀的,一看就很健硕的样子。 再瞅一眼自个儿的哥哥,叶析难过得简直要哭了。 现在资讯这么发达,网络铺天盖地,只有不想看、没有看不到的,他当然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儿。所以,他那个纤细单薄的哥哥,就是被这头白熊给……那个啥了? 叶析努力扯扯嘴角,将右手搭在男人的掌心。 他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僵硬。 所以游程的目光,更加凝郁了。 手掌与手掌想贴的瞬间,罗修清晰地看见,叶析的睫毛,受惊般剧烈地颤悸了下,呼吸也猛地加重了。 这个少年怕他!或者说,怕跟他的肢体接触,可是为什么呢?不是厌恶,而是惧怕。 叶析的反应,让他感到意外,随即燃起了几分兴致。 本来打算一触即收的手,握住了便没有松开,“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我感觉,已经跟你很熟悉了,你哥哥总是把你挂在嘴边……” 罗修说着毫无意义的话,只是为了让“握手”的时间,顺理成章地延长,借以观察叶析的反应。 不出他所料,叶析的鼻尖很快冒出了冷汗,眼中流露出不可抑制的惊惶。 所以,他没有误会,这个少年的确是在害怕? 罗修想起海中的那些生物,别说小鱼小虾,哪怕是一只迟钝的水母,在感知到危险的时候,也会本能地收缩。 叶析是因为害怕,才表现出异常,还真是挺有趣的。说明他比他的哥哥,要敏锐得多。 “……你哥说你在b大读书,学什么专业的?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喜欢运动吗?我们可以一起去攀岩,或者玩些极限运动。我不太懂现在男孩子的喜好……”罗修拉着叶析,“亲亲热热”地聊天。 游程默默地看着他们俩“亲密互动”,神情复杂。 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一个眼神,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看清楚弟弟的想法。 显然,弟弟并不喜欢罗修,这让他很郁闷。但是,弟弟在努力掩饰自己的不喜欢,这一点更让他难过。 从小到大,他最心疼的弟弟,不舍得让他受一丁点委屈的弟弟,如今在压抑着自己。 偏偏游程只能看着,安安静静地看着。 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 爱人与亲人,本来就是亘古以来最无法取舍的两个存在。 罗修还在啰啰嗦嗦说废话,坐在游程另一边的骆柯,突然站起身,扯住叶析的左臂,突兀地问道:“你手怎么了?” “嗯?没怎么呀。”叶析纳闷地瞧瞧他,又瞧瞧自己被他抓着的手臂,浑然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骆柯已经顺理成章地把他的右手,从罗修的掌控中,硬拽了出来:“喏,你是笨蛋吗?” “你说什么哪?”叶析被他骂的一愣,回过神就恶狠狠瞪他,“又抽什么疯?” “你看你的手,什么时候蹭上的?”骆柯厌恶地、理所当然地说,“脏死了,还不快去洗洗。” 叶析茫然低头,见自己右手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些黑灰。 他在飞机上用餐的时候,洗过手,后来也没碰过什么脏东西,怎么会突然间沾染了黑乎乎的东西呢? 细细看,倒是很像烧过的纸灰,叶析感到莫名其妙。 “快去呀。”见他傻站着不动,骆柯推了他一把,絮絮叨叨抱怨,“简直笨死了,一会儿不看着都不行。什么东西都敢乱碰,也不怕有传染病。” 叶析还没反应过来,愣愣怔怔地,就被他推出了房间。 骆柯从他身后探出脑袋,随口招呼守在门口的服务生:“麻烦你送他去洗手间。”说着,附赠了个灿烂无比的微笑。 年轻的服务生,瞬间脸都红了,悄悄用眼角扫了他一眼,又一眼,于是脸更红了。 叶析气呼呼丢给骆柯个白眼,这家伙,随时随地都忘不了发/情,怎么不去做牛/郎! 打发走叶析以后,骆柯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罗修意味深长地端详着他,笑道:“你也是叶析的室友?你们相处的很好嘛。” 他感到这个游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些小细节正常人是绝对看不到的,而他不是正常人,当然看得清清楚楚。 骆柯将叶析的右手,从他手里扯出去的瞬间,指尖明明夹着一块黄色的纸头。骆柯的手指微微一抖,纸头就顷刻间燃烧成了灰烬。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在叶析手背上滑擦了一下。那些黑灰,就留在了叶析的手背上。 这一连串小动作,说起来简单,要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却不是只凭速度快就能做得到的。 适当的障眼法,是必须的。 还有,那块黄色的纸头上,有红色的字迹,分明是用朱砂写着符咒的道符。 没有人会随身携带道符吧? 能够瞬息间凭空点燃、熄灭道符,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地使用障眼法……这个男孩子,道行不浅呢。 几乎是兴致勃勃地,罗修凝望着骆柯,他最喜欢有挑战性的对手了。 骆柯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并不回避罗修的视线,似笑非笑地说:“我们和叶析,每天一起吃饭,一间寝室里睡觉,朝夕相处,其实跟一家人也没什么差别。” 游程将手臂搭在餐桌上,诚恳地说:“我这个弟弟,打小儿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会照顾自己。多亏有你们在他身边,以后也要;劳烦你们多费点儿心,替我看着他点儿。” “叶析那个小笨蛋呢,为人是单纯了点。被人拐着弯骂,就听不懂。有人占他点小便宜,他也不知道计较。”骆柯直视着罗修,微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如果看不过眼,就算是明知道招人烦,偶尔也会忍不住发声的。” 骆柯这是在跟叶析的哥哥“邀功”吗?可是,这不是他的风格呀。夏宇纳罕地瞅瞅他。 晋鹏则微微皱拢起了眉头。 单纯的姜凯瑞同学完全听不懂别人的弦外之音,傻傻地搭话:“叶析挺好的。” “是挺好的,”骆柯很自然地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所以嘛,我们才得好好护着点,不能让人欺负了。” “现在的男孩子,对朋友还真是有情有义。”罗修笑道,目光闪烁不定地看着骆柯。 骆柯还是懒懒恹恹的,眉眼弯弯,浑然什么都不在意,没听见的样子。 正文 第91章 十四 叶析回来的时候,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房间里一片欢声笑语,显然气氛很融洽。 轻轻叹了口气,他用食指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又对着走廊里的玻璃窗,努力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 那个男人,那个叫罗修的男人,让他下意识地恐惧。 被罗修那双阴冷阴冷的眸子盯着,他感到种被冰锥穿心而过的透骨凉意,只觉得自己的汗毛,一根一根的,都连根竖起来了。 他想起十三岁那年夏天,跟哥哥、林朗带着另外两个保镖,去大兴安岭游玩。 叶析对什么嘎仙洞石室,什么雅克萨古战场遗址,什么李金镛祠堂全都没有兴趣。 他真正想见识的,是那片鲜有人类痕迹的,广遨、富饶、茂密的原始森林。 原始森林意味着什么?大兴安林里有驯鹿、梅花鹿、棕熊、紫貂、飞龙、野/鸡、棒鸡、蟾蜍……当之无愧,是动物们的乐园。 植被就更多了:红松、水曲柳、落叶松、白桦、山杨……还有榛子、松子、木耳,各种各样的野生菌类。 而叶析最喜欢一种野生蓝莓,常常一气吃得太多,把自己的舌头都染蓝了,弄得游程哭笑不得。 除了丰富的物产资源,原始森林还意味着随时随地会发生的意外和危险。 那天傍晚,是个阴天。灰黑色的云,一层叠着一层。一弯眉月,在云层间时隐时现。 几百米外的空地上,哥哥他们几个在搭帐篷, 叶析则兴致勃勃地端详一株老树,它已经很老了,主干部分都中空了。奇怪的是,却有枝条插/入地下,成为新的主干,继续开枝散叶。 他记得海南也有这样一棵树,一根根枝条插/进地下,再长出新的枝叶,看起来,就像是一株全新的树。 一棵主树,最后竟然连绵成了一片森林。 那是棵榕树,眼前的,是什么品种叶析就不晓得了。 他刚想招呼哥哥,问他认不认识,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不自觉地,喉咙发干,心跳失速。 惶惶然打量四周,他很快看见,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树丛里,居然站着一只浑身棕黑色长毛的棕熊! 它的眼睛黑黝黝的,闪着阴冷阴冷的、琉璃珠似的寒光——那是一双昭示着弑杀和残暴的眼睛。 然后,他听见了棕熊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看见它张开了血红的嘴巴,露出锋利雪白的尖牙。 他甚至闻到了它身上那股子类似于腐尸的恶臭味。 叶析惊恐地瑟瑟发抖,浑身僵硬,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哥哥!” 棕熊本来站着没动,被他这声惨叫刺激到了,“嗷!”地吼叫一声,就朝他冲过来。 叶析吓得魂都没了,掉头就跑。 跑了没几步,就感到身后一阵疾风袭来,接着是游程的惊呼:“趴下!” 叶析素来很听哥哥的话,条件反射地就地一滚,只听“砰”地一声,棕熊一巴掌拍了个空,直接砸在了地上,距离叶析的脑袋,不过几厘米。 尘土飞扬,溅到了眼睛里,火辣辣的疼。地面剧烈的震动,令叶析耳朵嗡嗡响,脑子里一阵轰鸣。 毫无疑问,这一巴掌要是落在他脑袋上,妥妥地会被拍成个肉饼。 叶析顾不得后怕,忙手脚并用,爬起来继续跑。 棕熊一击不中,也火了。嗷嗷叫着,朝他狂奔。 游程他们几个,扔掉手里的东西,拔腿就往这边跑。 林朗不必说了,打小儿的练家子,另外两个保镖也是特种兵出身。 平时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游程和叶析兄弟俩,也跟着他们,学过一点基本的防身术。 此时此刻,眼见弟弟危在旦夕,游程眼睛都红了,跑得竟然比三个职业保镖都快。 疾步飞奔过来,见还差一两米距离,借着快跑的冲势,他蓦地腾空跃起,朝着棕熊狠狠踹去。 两只脚先后结结实实踹在棕熊身上,不啻踹上了铁板,游程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收势不住,“砰”地一声,重重摔砸在地上。 他疼得够呛,对皮糙肉厚的棕熊来说,挨了那两脚,却只是跟抓痒痒差不多。 如果说产生了什么效果的话,那就是被他成功吸引了注意力,不再搭理叶析,而是掉头扑向他。 游程忙就地一个懒驴打滚堪堪躲开,却被熊脚踩到了衣角。 他用力一挣,“嘶啦”一声,衣服扯破了。 这功夫也顾不得往起爬,游程继续快速朝着下坡的方向,顺势翻滚。 他反应挺快,采取的策略也没错。 可惜棕熊的速度更快,几个大跨步就追上他,一脚踩下去,作势要踩死他。 游程反射性地往后一缩,棕熊的脚掌虽然没踩实他,却还是扫过了他右肩。 顿时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叶析眼瞅着哥哥受伤了,宛如自个儿被人戳了一刀,心脏都快炸开了。忙抓起地上的石块,就往棕熊的身上砸。 游程觑见他的动作,急忙大叫:“叶析!快跑!” 叶析当然不会听他的,拼尽全力,将石块狠狠砸在棕熊的后背上,结果……结果连皮都没破,却成功激怒了它,扭过头就要抓他。 游程忍着肩部剧痛,忙拧身跳了起来,抬起脚,踹向棕熊的左眼。 他看出来了,这棕熊皮糙肉厚,踢别的部位,压根没用。他现在只一门心思的要引起它的注意,不让它去攻击叶析。 棕熊光顾着眼前的叶析,没留意这突然从侧面飞来的一脚,竟然被踹个正着,眼珠被踹碎了,鲜血顺着眼眶往下淌。 它痛得不停巨吼,浑身直打颤,又扭身去抓游程。 从游程扑到棕熊背后,到他踢瞎了棕熊的一只眼睛,不过是短短一两分钟内发生的事情。 但是,就这么一缓,林朗和另两个保镖也终于赶到了。 他们本来隶属于中/央警卫/团,随身携带着手qiang。刚才棕熊和俩兄弟近身纠缠,害怕误伤了叶析和游程,不敢开qiang。现在近在咫尺了,不用再顾忌,三个人几梭/子/弹连发,一起射/出去,把它直接结果掉了。 看着横在面前的棕熊尸体,仨人脸都绿了。 不管是叶析还是游程,假如真有个好歹,他们也不用回去了,直接在这老林子里找棵歪脖树,吊/死比较省事儿。 饶是如此,他们回去后,也被扣了几个月工资。不过,这种惩罚,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感到很幸运了。 游程肩胛骨碎了,养了足有小半年才养好,还留下了挺大一块伤疤。 叶析每次看见他那块伤疤,表情都挺难过的。 游程没办法,干脆去做了磨皮手术。 如今,好几年过去了,叶析现在还能想起来,当初哥哥躺在地上,血肉横飞的样子。 罗修,给他的感觉,就像那头棕熊一样,危险而可怕。阴冷阴冷的眸子,嗜血、残忍,带着骨子里的冷漠。 可是,这次是哥哥心甘情愿投入这头白熊的怀抱的,被“熊抱”后,会不会粉身碎骨呢? 叶析不敢往下想,也不能想。 又叹了一口气,他轻轻推门进去。 一看见他,游程立刻招呼道:“过来,坐哥哥旁边,让哥哥瞧瞧,怎么又瘦了?学校伙食不好吗?”边说着,边帮他拉开旁边的椅子。 叶析扫了一眼桌面,见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全是海鲜,可谓玲琅满目。什么龙虾、鲍鱼、螃蟹、观音贝、紫海螺、剑鳗、海参、生蚝…… 价格自然是惊人的,味道也应该是好的,只不过……他按铃叫来服务生,交代道:“再加几道菜,来一个三鲜杏鲍菇、一个荷塘小炒、一个孜然豆腐皮,再来一个香菇菜心。” 游程微微一愕,随即笑着说:“我记得你最爱海鲜了,今儿到了海南,怎么反而要吃素了?” 叶析含糊答道:“偶尔想换换口味嘛。” 骆柯瞟了他一眼,然后移开视线,落在面前盛着海参的碟子上,微微恍惚的表情,像是在思索什么。 叶析在哥哥面前,向来是有点“恃宠生娇”的,所以游程也没把他突然想吃素的行为,当回事儿。 视线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热络地道:“海南最有特色的当然就是海鲜了,所以我自作主张,定了海鲜宴。也忘了问你们,有没有忌口或者不喜欢的,我们再点些别的。” 晋鹏和夏宇他们当然都说很好。这倒不是客套,他们的家都在内陆,像紫海螺、剑鳗什么的,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吃了。螃蟹倒是见过,可是也没见过这么大只的,一个个看得眼睛都直了。 螃蟹的壳比较硬,姜凯瑞不会用蟹钳,掰了好几次也没掰开。 游程瞧见了,就按铃叫了服务生进来,帮忙弄。 他自己也拿了只螃蟹,却不用蟹钳,抓着蟹壳,十指用力一拗,便掰开了。 这个季节,螃蟹正是膏满黄肥的时候,他用公用筷,将蟹黄蟹肉夹出来,放进叶析面前的碟子里。 “哥,我自己来。”叶析见大伙都愣愣地瞅着,饶是他脸皮再厚,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说着伸手要去抓螃蟹。 游程忙拦住他:“你别碰,弄得一手油,万一不小心划伤手,就更糟了。” 罗修在旁边瞧着,忽然看出点兴味来。他本来以为,这个人他已经彻彻底底的得到了,实在没什么可再惦记的。 正文 第92章 十五 游程实在是个很好看的男人,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欣赏。媒体评价他:“360度无死角”、“天生适合聚光灯的男人”并不是夸张。 认识游程以后,罗修曾经请私家侦探调查过他,也叫人搜集过关于他的各种报道。 调查结果只能用“匪夷所思”四个字来形容,实在是太完美了,完美得简直毫无瑕疵,就如同他的容貌一样。 游程绝对是属于上天眷顾、丽质天生的那种人。 他并不像一般艺人那样在意外形,恨不得天天泡在美容美发沙龙,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和金钱,精雕细琢到每一根头发丝。 他甚至,不大用护肤品,更别说化妆了。 罗修认为,这差不多是他唯一对游程感到满意的地方——比起人工修饰,罗修更喜欢自然纯粹点的东西。 媒体们拍到的所有生活照片中,游程都是披着一头天生的、柔软的、漆黑的短碎发,顶着一张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脸孔,眼神温柔,笑容灿烂。 现在,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旁,几缕刘海柔顺地垂在前额,随着肢体的动作,轻轻晃动,衬托着温润含笑的眼眸、精致清丽的面容,简直就是一幅优美的风景画。 隽秀、沉静而美好。 认认真真剥螃蟹壳的动作,都透着股子优雅。 罗修有趣地看着游程剥螃蟹的手,那是一双保养得很好的手,十指修长、白皙,骨节匀称。 虽然是农村孩子,虽然少年失怙,显而易见的,他并没有吃过多少苦头。举手投足间,也显得很有教养,给人以出身很好的错觉。 国内外的媒体,似乎都特别偏爱游程,他们形容他是:“crystallikeboy。”——水晶一样的男孩。 出道八年,没有传出过绯闻,也几乎没有任何负面的报道。 这对艺人来说,岂止是不可思议,简直是天方夜谭。 都说娱乐圈是销金窟是大染缸是鳄鱼潭,一个从偏远农村走出来、没有父母也没有任何依靠的男孩子,出道就遇到了圈子里最有能量的王牌经纪人,身边跟着最精明强干的助理。 第一部电影就是名导演大投资大制作,第一首原唱单曲就是由号称“乐坛教父”的词曲制作人亲自操刀,并且在央/视一套的黄金时段滚动播出。 八年间,陆陆续续拿到了最佳新人奖、最佳男演员奖、最佳男歌手奖……究竟拿到了多少奖项,恐怕游程自己都搞不清楚。 演艺事业一路顺风顺水,顺利得让人觉得这世界实在是太不真实了。 他的确出色,可是出色的人有很多。 他的确够努力,但是又有几个是不努力打拼的呢? 如果说是靠运气的话,他绝对可以去买彩票了,这运势保证期期中头奖。 水晶一样干净清澈?罗修只觉得好笑,他在这个人类主宰的世界,生活了二百多年,要是还相信这种鬼话,相信没有人一路为游程保驾护航,他简直是白活了。 那么,为了得到这种“保驾护航”,游程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以什么作为回报呢?简直是不需要思考的,答案显而易见。 他仅有的、最值钱的资本,就是他自己而已。 罗修记得,第一次见到游程,是在某商业大佬的酒会上。初识时,还不知道他就是游程。 酒意微醺之际,他瞥见有个男人侧着身子,歪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手上拿着杯鸡尾酒,轻轻晃动着。 距离颇远,但以罗修的视力——按照人类的测试方法,已经达到了7.0以上,所以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张漂亮得令人目眩的脸孔、吹弹得破的肌肤。 男人头顶是盈盈润润的灯光,手中是盈盈润润的玻璃酒杯,映着他莹莹润润的眼眸,钢印蓝的瞳仁折射出一片波光粼粼,像最剔透的水晶。 分不清是他的眼眸,迷惑了这暧昧的夜色,还是这暧昧的夜色,迷惑了他的眼眸,令罗修瞬间起了想要占有的冲动。 他喜欢享受美好的事物,得到、尽情享受,然后厌倦了,遗弃,继续寻找新的猎物。 对他来说,不过是漫长生命中,一场又一场颇有趣味的短暂游戏。 “怎么,罗先生对他有兴趣?”走到罗修身旁,饶有兴味问话的人叫张皓霆,是个红顶商人,据说是红二代,和许多政/界要员关系都不错,生意做得如火如荼。 罗修和他也有些合作往来,算是老朋友了。 “你认识他?”罗修反问。 “这里不认识他的人恐怕不多。”张皓霆笑容古里古怪。 “哦?” 张皓霆耸了耸肩:“他可是现在中/国大陆娱乐圈最当红的小天王。” “原来是个大明星。”罗修恍然,心说,难怪长得不错。 “什么大明星,”张皓霆轻蔑地嗤道,肥胖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娱乐圈那点破事儿,不管东方西方、国内国外,横竖都差不多的,你还不清楚?所谓大明星小明星,不过是比红/灯区的小/姐,价码高点罢了。你要是真有兴趣,不用顾忌,该出手就出手。” “不大好吧?”罗修心里有点失望,可惜了,长相还蛮符合他喜好的。 张皓霆无所谓地摇头晃脑:“各取所需嘛,有什么不好的?请他吃饭请他出游,顺理成章地拐上/床,顺理成章地送贵重的礼物给他,搞定个艺人还不容易?这种游戏大家心照不宣的,要我帮你牵线搭桥吗?” “我对别人用过的玩具没兴趣,觉得脏。”罗修淡淡说着,又瞟了那个漂亮的男人一眼。可惜了那么干净的长相,居然是个卖的。 “你真不试试?”张皓霆挺遗憾地说,“我听说,他滋味不错的,尝过的都说好,多少被精心调/教过的,都没他够味。” “你尝过?”罗修打量张皓霆的肥头大耳,又是一阵厌恶。 刚要点头,张皓霆僵硬了一下,旋即懊恼地摇摇头:“他挑客人的,就算是卖,也不肯卖给我这种又老又丑又胖的。” “还有人敢拒绝你?”罗修有点意外,毕竟,张皓霆的财势摆在哪儿呢,要是存心找个艺人麻烦,还真不算什么事儿。 “倒不是我大度,不跟他计较,不过,他有些客人,还是挺有能量的,也愿意帮他出头。漂亮的男孩子哪里找不到,我犯不上非得招惹这个麻烦的。”张皓霆坦言。 罗修盯着那个男人露出的漂亮锁骨,心想,倒是的确有挑选客人、让客人帮他出头的本钱。 俩人正说着,看见有个穿着低胸晚礼服、妖娆无比的年轻女人端着酒杯,坐到了那漂亮男人旁边。 罗修不止视力绝佳,耳力也好得惊人,即使室内嘈嘈杂杂,他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女人娇嗔着说道:“游程,你怎么躲在这儿?刚才夏公子还说让我介绍你们认识呢。” 边说着,身子边软软地向男人靠过去。 眼看着女人越凑越近,漂亮男人猛地打了个喷嚏,温声说:“啊,抱歉,我对香水过敏。” 清悦的嗓音,带着金属般的通透质感,他说着站起身,径自转身走开了。 女人没想到他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坐在沙发上,脸都青了。 罗修不禁哑然失笑,这个明星还挺有性格的。 张皓霆似乎深有同感,撇撇嘴:“你看到了吧?那个女人是英祺老板的女儿,游程照样不给面子。” 罗修猛地一愣:“你说什么?” “英祺,你不知道吗?中国内地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游程跟他们有演艺合同,算是他的半个老板。” “我是说,那个男明星,叫游程?” “是的,怎么啦?” “没什么,”罗修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我改主意了,你介绍他给我认识吧。” 张皓霆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点点头:“好吧。” 张皓霆没有吹牛,显然和游程很熟悉,不一会儿就把他带了过来,给双方介绍道:“这是游程,小天王哦。这位是洛斯贝尔德家族的安德菲尔先生,中文名字罗修,因为他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 游程歪着头凝望着罗修,慢慢绽开笑容,露出编排如贝的皓齿,灿烂得犹如鲜花盛开。 罗修在心里暗暗冷笑,这样近乎讨好的笑容他见得多了,毕竟,洛斯贝尔德家族是欧洲最古老的金融家族,投资遍布全世界。 能得到他的青睐,意味着太多太多的好处。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出乎罗修的意料,他稍微的示好,游程便乖乖投进了他的怀抱。 关系确立了没多久,有一次在通电话的时候,他抱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想吃地道的中国式凉拌面。 游程毫不犹豫推掉工作,连夜飞到洛斯贝尔德庄园来给他做。 不愧是大明星,随时随地都能演绎得那么深情款款,如果罗修不是太了解人类这种生物,太了解所谓的娱乐圈,又太了解这个男人,简直都要相信了。 就像现在,游程不用服务生,而是亲自动手给弟弟弄螃蟹,旁观的人无不惊讶而感动。 但是看看叶析身上那廉价的服饰,就会知道,他在经济上并没有多么大方的支援自己的弟弟。 正文 第93章 十六 这次,大方地款待弟弟的同学,也不过是因为那艘游轮是属于洛斯贝尔德家族的,他压根就不用付钱罢了。 罗修看着游程,越琢磨,心里越觉得好笑,面上当然没有显出来。 幸好有副不错的皮囊,要不然,他还真没兴趣陪这个虚伪透顶的家伙,玩这么久游戏。 其实,晋鹏他们来时搭乘的飞机上,提供了鸡肉盖浇饭和鳕鱼配饭,虽说味道不咋地,但这些少年难得享受一次飞机餐,新鲜感盖过了一切,也都吃得干干净净。 连赠送的水果和小点心都没剩下。 不过,他们毕竟都是生龙活虎的小伙子,正是胃口最好的年龄,何况面前摆着丰盛的海鲜大餐,除了骆柯,一个个当然都吃得很happy。 考虑到餐桌上基本上都是北方人,除了各色海鲜,游程还点了道北方特色的面疙瘩汤。 细细筛出的面疙瘩,加上切碎的西红柿丁和菠菜,白白红红绿绿搭配在一起,颜色特别漂亮。 上完海鲜了,才最后端上来,骆柯用小碗盛了半碗,慢慢喝。 酸酸爽爽、咸咸香香,倒是他喜欢的口味。 游程心思细腻,瞧他只喝面疙瘩汤,碰也不碰那些虾蟹贝螺,便问道:“骆柯,你怎么只喝汤?是不是这些菜都不合口味?” 没等骆柯开口,姜凯瑞嘴里叼着只螃蟹腿,顺口说道:“程哥,骆哥茹素的。”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疏忽了。”游程蹙起好看的眉毛,“再叫几道菜吧。” “不用,”姜凯瑞浑不在意地说,“刚才叶析点的那几道菜,都是骆哥喜欢的。” 叶析嗔他多嘴,恶狠狠剜了他两眼,呐呐地说:“我可不是给他点的。” 骆柯弯眉一笑,没有说什么。 姜凯瑞倒是诧异地说道:“不是吗?我记得叶析不喜欢香菇,也不喜欢豆制品,难道我记错了?” 这个小笨蛋!要不要记性这么好?!叶析真心想掐死他了。 再看看晋鹏、夏宇他们强憋着笑意的样子,叶析那个悲伤啊。 游程倒是愣了愣,瞧瞧叶析,再看看骆柯,心底浮起了一丝疑虑。其实刚才叶析点菜的时候,他就感到古怪了。 不过这个弟弟,在他面前向来恣意任性惯了,偶尔想要换换口味,也不算什么特别的事儿,当然不会在意,却原来是那个男孩子喜欢的。 游程很难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 一直以来,无微不至照顾着的小东西,居然学会照顾别人了…… 罗修随时随地都留意着游程,当然没忽略他眼中瞬间漫起的悒郁,忽然觉得这个打翻了醋坛子的“好哥哥”很有趣,夹了一段龙虾,利落地去掉壳,将白白嫩嫩的一段虾肉撂在游程面前的碟子里,笑道:“你伺候你弟弟,我伺候你,喏,多吃点。” 他难得的体贴举动,让游程很高兴,微微笑着把龙虾吃了。 罗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斯斯文文地咀嚼完了,又剃了一壳海螺肉给他。 游程也乖乖吃了,温声说道:“你不用管我了,你也多吃点。” 叶析坐在旁边,瞧见罗修体贴的举动,和游程坦然接受的态度,浑然是幸福的情侣了,只觉得心里涩涩的。 一下子没了食欲,连鲜美的螃蟹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姜凯瑞第一次来海南,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海鲜,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瞧剥下来的贝壳海螺很漂亮,认认真真挑选了几个,爱不释手地用餐巾纸擦拭干净了,说是要带回去作纪念。 夏宇嫌他丢人,悄悄踢了他一脚。 偏偏笨宝宝向来不懂得暗示,愣头愣脑地问他:“宇哥,你干嘛踢我?” 夏宇终于体会到叶析刚才想掐死他的心情。 晋鹏淡定地说:“这些贝壳是挺漂亮的。” 夏宇忙问:“你喜欢吗?我们抽空去海边捡好不好?” 叶析忍着笑说:“海边很难捡到好的,海南有专门的店铺卖的。等我们回去的时候,让我哥给我们每人准备一大包,不单单是贝壳、海螺,很多珊瑚也很漂亮。” 游程爽快地点头:“没问题。” 姜凯瑞眨了眨眼睛,赧然说:“不好的,我们这次来,程哥已经很破费了。” 游程柔柔和和地笑了:“你们是叶析的好朋友,都算是我的弟弟,不需要跟哥哥客气。” “叶析,你可真幸福,”夏宇感慨,“你看你哥对你多好。” “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哥哥。”叶析洋洋得意地翘尾巴,“你知道我哥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吗?” “是什么?”姜凯瑞虚心求教。 夏宇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骆柯则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他已经预感到叶析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了。 果然,只听叶析说道:“我哥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他有全天下最可爱的弟弟!” 晋鹏微微一笑。 姜凯瑞歪着脑袋,默默地琢磨“最可爱的弟弟”和“最幸福的事”之间的因果关系。 骆柯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淡定地搅拌着面疙瘩汤。 夏宇刚喝了口茶,没来得及咽下,差点喷出来,使劲咳嗽两声:“叶析,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切,我说的是实话,为什么要谦虚?”叶析丢给他个白眼,“像你这种没有哥哥疼的,尽管妒忌吧,眼红吧。” 夏宇撇撇嘴:“谁要妒忌你?” “哥,你说我是不是最可爱的?”叶析嬉笑着瞅着他哥哥,“你最幸福的事,是不是因为有我这个弟弟?” “当然啦,我弟弟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弟弟。”游程表情温柔,从“弟”如流地附和。 叶析满意地点头:“我哥哥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哥哥。” 林朗无奈地抚额:“你们俩兄弟够了啊,晒恩爱晒了这么多年,还不腻。” 罗修心念一动,问道:“怎么,你跟他们兄弟认识很多年了吗?” 林朗瞥了眼游程,似乎在斟酌怎么回答。 游程微微一笑,代他说道:“是挺多年了,跟林朗认识的时候,我十三岁,叶析才一岁多一点。” 姜凯瑞又是惊讶又是羡慕:“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真好。” 林朗见游程坦白说了,便也不再隐瞒,呵呵笑道:“嗯,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们兄弟,叶析还是软软的一团。游程跟个小大人似的,坐在沙发上,抱着他,喂他喝牛奶。当时,叶析还尿了他哥哥一身。” “噗!”夏宇没忍住,乐喷了。 叶析脸都黑了,抗议:“朗哥,你要不要记那么清楚?” “怎么可能记得不清楚,”林朗唇角逸出柔和的微笑,“你哥真的很疼你。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你哥比我还喜欢篮球,喜欢运动,可是他每天放学就直接回家,顾不得跟朋友出去玩,说是要照顾弟弟。 给你冲奶粉、换尿布,晚上也要跟你在一个房间里睡。反正只要他在家,就不肯假手旁人照顾你。 别的孩子第一次开口说话,都是叫‘爸爸’或者‘妈妈’,而你却叫‘哥、哥’,当时把你哥都给乐疯了。” “咦?那你们的爸爸妈妈呢?”姜凯瑞好奇地问,“他们都不照顾叶析吗?” 叶析沉默了,林朗也沉默了。 倒是游程笑了:“他们都很忙。” 姜凯瑞还想再问,张开嘴巴,还没等说出来,就被夏宇又狠狠踹了一脚,于是张着的嘴巴变成了委屈的扁嘴。 骆柯懒懒洋洋招呼:“凯瑞,你看这个贝壳怎么样?像不像孔雀的尾巴?” 那是一个扇形的贝壳,边缘有一排小黑点,的确很像开屏的孔雀尾。 姜凯瑞兴致勃勃地从他手里拿过来,认认真真观察,欣喜地说:“真的很像哎。” 经过骆柯打岔,他便忘了刚才的话题,旁人自然也不会没眼力见的再提起,东来西扯的说些别的。 正说着,服务生将叶析点的几道菜也送了上来,要摆在叶析面前。 叶析摆摆手,指着骆柯那边说:“搁哪儿吧,别耽误了我吃螃蟹。” 姜凯瑞嘟哝:“还说不是给骆哥叫的。” “凯瑞,”叶析“温柔”地望着他,语气很平和地说,“你知不知道唐僧怎么死的?” 姜凯瑞疑惑地摆摆脑袋:“唐僧死了吗?我记得西游记里他最后成佛了呀。” “你没看到他死掉,是因为吴承恩还没写到那里,他是有人物原型的,那个真身当然死掉啦。”叶析很诚恳地说。 姜凯瑞虚心地问:“哦,他是怎么死的?” 其他人也都安静地望着叶析,等待他的答案。 只听叶析一本正经地说:“他废话太多,把自己累死了。” 姜凯瑞眨巴眨巴眼睛,懵懵懂懂的样子。 其他人却都笑得不行。 夏宇摇摇头,一边笑一边说:“叶析,你知道他笨,就不要逗他嘛。” 一时间,满桌子的欢声笑语。 罗修见游程以宠溺怜爱的眼神,望着他的宝贝弟弟,笑颜灿烂,莫名地生出一丝不悦。 他不动声色地晃动晃动左手无名指。 餐桌上的几个少年,当然不会留意到他的小动作,还在嘻嘻哈哈地说笑。 正文 第98章 二十一 十月初了,b市已经能够感受到早冬料峭的寒意。出门在外,不但要穿羊毛衫羊毛裤,连夹克衫也要换成厚厚的。 那些畏寒怕冷的老年人,甚至早早地套上了夹袄。 海南却犹如穿越到另外一个时空。 湛蓝湛蓝的天空,如同用水洗过一样,徜徉着几朵悠闲来去的白云。太阳是个当之无愧的大火球,炽烈、激情四射,高悬在半空中。 时不时有飞机在澄净的蓝色布景中,拖曳出一道漂亮的白色烟雾。 脚下是干净齐整的碎石路面,两边是茂盛的芭蕉树、菠萝蜜、棕榈树……还有其它叫不出名字的树木。 那芭蕉树,每一片肥厚的叶片,都大得可以当被子盖了。 这是一条比较僻静的林荫小道,不过,海南游客很多,还是偶尔有游人从身畔经过。 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中国人毕竟是保守的,衣着不会太暴露。外国人就恣意得多,尤其是女人,身上的布料简直少得可怜。 有个金发碧眼的洋妞,简直是穿着三点式、裹着半截床单就出来了……呃,所谓床单,就是一块薄薄的布啦,看着跟床单差不多,只是松松地在腰间打了个结。 随着走步的动作,穿着三角裤的下/半/身,简直是一览无遗。 夏宇和姜凯瑞看得眼睛都直了。 夏宇看的是人,那些衣服很省布料、身材或环肥或燕瘦的外国女人。 姜凯瑞当然不好意思盯着别人看,他看的是树,b市几乎都见不到的各种热带树木。 “你做了什么?”无论是女人,还是风景,叶析都没心思留意,听了骆柯承认从中做了手脚的话,立刻惊讶地张大眼睛,“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嗯哼,如果你都能看出来,我还用混了吗?”骆柯懒懒洋洋地笑了,“有没有看过《阴阳师》?” 叶析茫茫然摇头:“那是什么?” “我看过两部叫《阴阳师》的系列电影!”夏宇立刻举爪子,“日本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他有个好朋友叫源博雅,长得有点像晋鹏,就是没我家晋鹏高大英伟帅气啦。” 他比比划划说着,爪子顺势勾住晋鹏的脖子,亲亲热热地凑到对方耳边,“是吧,晋鹏?” 距离太近,他呼出的气息,随着嘴巴的开阖,似有若无地喷在晋鹏耳廓,热乎乎的发痒。 晋鹏面无表情,一把推开他。 夏宇被明晃晃地嫌弃了,无比哀怨地瞥了晋鹏一眼,然后耷拉着脑袋,郁闷地一下一下踢路边的小石子。连一个穿着低胸短裙、风光无限的金发美女,从身边经过,都没心思看了。 “日本电影?”叶析皱皱眉头,“我对小日本的电影没兴趣,动漫倒是看过几部。嗯,电影方面,我比较喜欢美国的科幻大片,偶尔支持支持国产的。” “看过《阴阳师》的人,都应该留意到里面的纸人式神,没看过的也应该听说过式神。”骆柯淡淡说。 “式神?这个我知道,我看过《火影忍者》,里面也有式神。”叶析忙说。 随手扯了片菠萝蜜绿油油的叶子,骆柯轻轻捻动着叶梗:“差不多啦,在《阴阳师》中,安倍晴明剪的纸人,能够幻化成实体。简直跟真人一模一样,根本分辨不出来。还能够斟茶递水、打扫庭院,那就是式神的一种。 而所谓的式神,则是属于傀儡术的一种。” 叶析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问:“傀儡术,那又是什么?我只听说过傀儡。” 骆柯继续轻轻捻动着叶梗,缓缓地说道:“傀儡术是日本阴阳学七十二阴阳术之一,其实它本来是出自中国的《大唐阴阳书》,是由我国传入日本的。” “就像汉字一样?”叶析得意地哼哼,“小日本跟我们学习了不少东西嘛。” “是啊,他们的确学了很多。”骆柯点点头,“傀儡术,通常是使用符咒操控无生命的器物。还有一种是将灵魂封印在无生命的木偶中。 第三种就是直接操纵式神,又称识神。在日本,是阴阳师所役使的灵体,其表现出的能力,就看操纵的阴阳师有多少法力了。施术者精神力越强,式神所能发挥的威力也越大。” “我不懂哎,”叶析愣愣地,“你说的这些,跟那只活虫子,究竟有什么关系?” “骆柯的意思,该不会是……”游程心思辗转,沉吟着说道,“刚才龙虾脑壳里出现的活虫子,是他操纵的式神吧?” “差不多吧,”骆柯轻描淡写地说,“我不过是在第二条龙虾的脑壳里,复制了第一条龙虾脑壳里出现的虫子。简单地说,就像我们平时用复印机一样,copy了一条,所以两条一模一样。” 几个人顿时听得石化了。 半晌,姜凯瑞才喃喃:“骆哥,你在开玩笑吧?那虫子还会动,怎么可能是假的?” 罗修掀掀眼皮,微微侧过身子,细细端详着骆柯。很漂亮的男孩子,看不出和同龄人有什么不同,但是能够不动声色地copy出一条方格星虫,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他不由得深思起来。 夏宇努力琢磨着骆柯的话,则是重重打了个哆嗦,脸色不由得有点发白,然后飞快地往晋鹏身后缩了缩。 他一点也不怀疑骆柯的话,因为他冷不丁地想起了在舞蹈教室见到的、那只恐怖的女鬼,当时骆柯就告诉他,那是自个儿弄出来的障眼法。 这人……也太可怕了。 每次都弄得跟真的似的。 游程总算见过一些世面,也学过一点道术,虽然也很惊讶,但是还保持了表面的镇定。 林朗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骆柯,其实是不怎么信他说的话的。 叶析则一把抓住骆柯的胳膊,兴高采烈地说:“好棒哦!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你忘了,我跟你们说过,我们家世代修道,我会写字之前,就会画驱鬼符了。对于我们这种人,日本人叫‘阴阳师’,我们中国人则习惯叫‘天师’,随便弄点糊弄人的小把戏,还是不成问题的。”骆柯十分魅惑地瞟了他一眼,“怎么样?有兴趣我也可以教你哦,没事儿捉捉鬼什么的,挺好玩的。” “不要,我可不想跟鬼怪打交道!”叶析立刻摇头拒绝,随后兴奋地说,“原来天师连复制都会!那你能不能copy一堆钞票?或者copy出另外一个叶析,让他每天替我去上课?” 眼瞅着他双眼直冒星星,姜凯瑞脚一软,几乎跌倒,有气无力地:“叶析……” 林朗笑得直摇头。 游程也哭笑不得,轻轻敲了弟弟脑门一下:“你呀,一个叶析已经让哥哥很头痛了,再出现一个,你还让不让哥哥活了?” 只有夏宇摸着下巴,赞同地点点头:“这主意挺好的啊,如果能copy一个夏宇,替我上课,我就有更多时间追女孩子了。” 晋鹏瞟了他一眼。 他立刻改口,“说错啦,是陪女朋友,我可是很专情的人。” 晋鹏看也没再看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他忙追上去,小小声说,“晋鹏,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花心,我保证以后变成专情的好男人,一次只跟一个女孩子交往。” 支棱着耳朵听八卦的林朗,眼角猛地抽了抽,暗暗感叹,现在的大学生啊,啧啧…… “哥哥!”叶析还在郁闷他哥哥刚刚说的话,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难以置信地惊叫,“原来,哥哥不是因为我的存在感到幸福,而是感到头痛吗?” 对上他委屈满满的眼神,游程顿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勾起唇角,微微含笑道:“真的会头痛的。” “哥~”叶析拖长了尾音,一双深黑的眸子,立刻浸满了水,紧抿着嘴唇,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委屈表情,眼巴巴地看着游程。 游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气,以迟缓的语气,接着说道:“嗯,常常会头痛,会牵肠挂肚。这个世界上,我最疼爱的那个孩子,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万一受伤了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遇到坏朋友怎么办,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假如有一天,我没能力再照顾他、保护他,谁能来替我守护他。每次想起来,就会担心得不得了……” 没等他说完,叶析突然一个转身,扑到了他的怀里,哽咽:“哥!” 轻轻揉着他的发顶,游程温声说:“我最疼爱的小弟弟,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让我为了他,而委屈了你,懂吗?” 罗修猛地沉下了脸,本来就刚硬的五官线条,因此显得更加冷硬。 他忽然感到生气,很生气,气得几乎要炸开了。 是的,这个人,这个叫游程的男人,脸蛋长得还不错、身材也不错、床上表现马马虎虎,平时对他很温柔很深情的男人,本来以为全部的、已经彻底得到、再也没有什么可挖掘的男人,究竟在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 “我最疼爱的小弟弟,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让我为了他,而委屈了你,懂吗?” 最疼爱的……没有任何一个人…… 罗修愤怒到极点,反而想笑。 他恨不得一把将八爪章鱼似的叶析,从游程身上狠狠扯下来,然后一块一块撕成碎片。 最疼爱吗?!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替代吗?! 罗修很清楚,自己并不爱游程,几百年的人世漂泊,所谓情情/爱爱,不过是一场又一场,随性而起,无兴而散的游戏罢了。 何况,他当初接近游程的目的,也不是因为性/趣和兴趣,单单是因为别有所图。 他觉得,这样突然涌起的、无比愤怒的情绪,当然也并不是出于情人之间的妒忌。 而仅仅是因为,自己还算称心趁手的玩具,满以为牢牢掌握在手中的玩具,毫无预兆的、突然间就被人抢走了,那种满心窝着火的感觉吧。 他抬起一双冰寒的深蓝色眸子,阴冷阴冷地盯着叶析,在心里暗暗冷笑,最疼爱,最想守护的人是吗? 游程,我本来还想给他个痛快的。 既然你如此看重他,那么,我一定会帮你好好“守护”的。既然是你的最疼爱,我不要他死,我只要他生不如死就好了…… 他正暗暗磨牙,想着一种又一种折磨叶析的法子,想得津津有味,想得满心愉悦,忽然感,到有股莫名的压迫感猝然袭来——他在盯着叶析,有人在盯着他! 中国人喜欢怎么说来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是那种感觉。 罗修猛地回头,他的视线立刻和另一个人的视线相碰。 是骆柯,那个漂亮程度不亚于游程、却有一身古怪本身、牙尖嘴利、自称是“天师”、copy出第二条活虫子的少年。 迎上他的眼光,骆柯没有一丝一毫要回避的意思,柔柔地轻笑了:“程哥,你放心,我这个人呢,没有别的毛病,就是喜欢护短。叶析是我的兄弟,只要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的。” 他的话,是对游程说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罗修的眼睛。 罗修玩味地笑了,很好,折磨一只兔子其实没什么乐趣,折磨一只被老虎守着的兔子,才能得到最大的乐趣。 其他人都没有留意到,在电光石火间,他们俩已经交换了个心有灵犀的、硝烟弥漫的眼神。 游程听到骆柯的话,先是莫名其妙地一愕,然后笑着说道:“骆柯,你有这份心思,程哥就打心眼里感谢你了。” 接着,又继续安抚他疼爱的弟弟,低声说:“记得两年前七月九日那天早晨,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他感到,靠在自己身上的躯体猛然僵住了。他自顾自地慢慢往下说道,“我说过,我也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谁都不行。” 叶析沉默了几秒钟,慢慢说道:“哥,我记得。从那天开始,我就对自己发誓,我要让我的哥哥幸福,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要让哥哥幸福。” 两兄弟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了彼此的意思。 叶析知道,哥哥之所以跟他说这番话,是因为看出来他不喜欢罗修。而他呢,也明明白白告诉哥哥,他最在意的,只是哥哥的幸福而已。 罗修却心念一动,两年前的七月九日?游程为什么特别提起这个日子?难道那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嗯,肯定有事情发生,要不然,这两兄弟不会都记得的,更不会说出那样古怪的对话。 “我说,你们兄弟俩够了啊。”一直充当隐形人的林朗,实在忍耐不住了,翻翻眼睛,轻轻咳嗽一声,说道,“每次见面都不忘了秀兄弟情深,拜托也适当选择一下场合好不好?这可是公用的路上,人来人往的。游程,别以为你戴着大幅太阳镜,就没人认得出你来。 叶析,你也别在死巴着你哥不放了,万一你哥被人认出来,拍张照片发到网上,他就要上新闻头条了。” 正文 第99章 二十二 叶析恨恨地瞪视了他一眼,脆生生地说:“朗哥,你就是妒忌我跟哥哥感情好,每次都扫我们的兴。”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乖乖地放开了他哥哥。 林朗无奈地摊摊手:“对,我很妒忌,我一直暗恋你哥,所以妒忌得都快发疯了,行了吧?” 他随口调侃完,后脑勺忽然感到阴风阵阵,冷飕飕的。 扭头一看,正对上罗修凌厉肃杀的眼神,犹如两根尖锐的冰锥,简直要硬生生刺进他瞳孔里。 林朗悚然一惊,后知后觉地在心里暗暗叫苦,完了,说错话了,一不小心打翻了某个醋坛子。脊背不禁涔涔冒冷汗,讪笑着说道:“我,我顺口胡说的,你们别介意啊。” 游程两兄弟跟他认识十几年了,彼此间跟亲兄弟也没什么差别,平时说话向来随便惯了,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旁人也都当做玩笑话听,只有罗修又颇有意味地瞅了他一眼,才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漠然平静的表情,仿佛刚才那犀利无比的眼神,只是林朗的错觉。 骆柯单手插在裤袋里,懒懒洋洋往前走着,目光徐徐掠过芭蕉树肥厚的浓绿色叶片和明净如洗的天空,喃喃说道:“有件事,我感到很奇怪。” “什么事?”叶析好奇地问。 “嗯,我刚才告诉你们啦,第二条龙虾脑壳里的活虫子,其实是我copy出来的。”骆柯丢掉把玩了半天的树叶,低声说,“那么,第一条虫子是从哪里来的呢?” 叶析一怔。 姜凯瑞认真地想了想,歪着脑袋认真地说:“肯定是他们饭店不注意卫生,那条虫子自己爬进去的。” 骆柯耸耸肩,轻轻柔柔地笑了:“你们认识那条虫子吗?” 没有人回答,夏宇和姜凯瑞齐刷刷摇头。其实罗修是知道的,知道得还很清楚,但是他当然不会说。 隔了一会儿,叶析嘀咕:“那么恶心巴拉的虫子,谁会认识。” “其实不用觉得恶心啦,”骆柯慢条斯理地说,“那小东西长得不咋地,还是道名菜呢。” 叶析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信不信由你。”骆柯轻嗤,然后悠悠然说道,“它学名叫方格星虫,别名沙虫、沙肠虫、光裸星虫、海滩香肠等,反正有一大堆名字。它生长在沿海滩涂,对环境非常敏感,是不能在有污染的海域存活的。味道鲜美脆嫩,据说比海参、鱼翅还好吃。”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叶析还是表示怀疑,“该不会是随口瞎掰,糊弄我们吧?” “你呀,自己没知识,别人好心教导你,还不肯虚心学习,这样的态度是不行的。”骆柯啧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有空多看点有用的书,不要跟小学生似的,只知道看漫画。” 叶析哼哼:“漫画怎么啦?你在歧视漫画吗?” “我没有歧视漫画,”骆柯弯眉微笑,“我是在歧视你。” “骆柯!”叶析立刻大怒,忿忿地瞪着他。 “骆柯,”俞允沉着脸,插嘴道,“你不要总是欺负叶析。” “我不是欺负他,而是在很善意地提醒他,要努力提升自己,做个有文化有知识有内涵的人。而不是披着张大学生的外皮,内里却是个不学无术的南郭先生。”骆柯悠悠然地说。 “骆柯!”叶析愤怒地咆哮,“你才是南郭先生呢,跟你这种懒惰、邋遢、一无是处的花心大萝卜说话,简直都降低了我的水准!” “花心大萝卜,也比没人看上的人好。”骆柯洋洋自得地反唇相讥。 叶析气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双眼因为过于激动,而蒙上了层水雾,简直是水波潋滟,脸颊微微泛红,整个人说不出的生动鲜活。 游程眼神温柔地看着他,忽然感到淡淡的失落。 叶析在他面前会撒娇会装可爱扮可怜,像个最适合“弟弟”这个标签的“弟弟”。 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叶析有这样丰富多彩的表情,这样嬉笑怒骂的态度。 这才是真实的叶析吗?经过了两年前那件事,他们果然回不去了吧?再也回不到全心全意信赖着哥哥、坦露着自己的时候吧? 罗修冷眼旁观,见游程眼巴巴瞅着弟弟和骆柯打闹,脸上不自觉地浮起淡淡的落寞,不禁暗暗冷笑了一声。 他觉得,心里那团刚刚要冷却的怒火又开始熊熊燃烧了。 最疼爱的弟弟……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疼爱着呢?从这个弟弟出现,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就算是打小相依为命的兄弟,也太亲密了吧? 罗修越想越生气,表情也越来越严峻,盯着叶析的眼神,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两个透明窟窿来。 可惜叶析的注意力全部被骆柯吸引了,游程又全神贯注地留意着他,兄弟俩都没有留意到罗修的异样。 “骆柯,还是说说那个什么虫子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究竟想到什么了?”晋鹏听他们越扯越远,眼瞅着叶析都快被气炸了,忙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拉了回来。 “嗯,说正经事儿。”骆柯端正了颜色,慢条斯理地说道,“方格星虫是不能在肮脏的环境里存活的,即使厨房里有方格星虫,它也不会主动钻进龙虾的脑壳里的,因为它只喜欢干净的环境。 退一步讲,即使它钻进去了,无论是煮熟的还是生的龙虾,它都会很快死掉的,绝对不可能在端上桌子那么长时间以后,还好端端的活着。” 听了他的话,一时间,几个人都陷入沉思中。 姜凯瑞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按捺不住地小声问:“骆哥,我听不懂哎,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游程沉吟:“骆柯的意思是,那条方格星虫,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有人在捣鬼。” 罗修淡淡地笑道:“而且,动手脚的人,不可能是酒店里的人,十有八九就在我们中间。” “罗哥,您这么说话,有点不妥当吧?”俞允略微不满地反驳,“您和程哥不必说了,我们几个朝夕相处的,彼此间跟家人没什么差别,都是很信任的,绝对不会轻易怀疑任何一个人。” 罗修摸了摸青灰色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说:“我绝对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中间’也包括我本人,你大可以怀疑是我做的。” 他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俞允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骆柯难得的,附和了罗修的意见:“罗哥说的没错,那只活虫子,看它的活动状态,只能是我们中间的某一个人,放进去的。” 叶析翻了个白眼,哼道:“不用猜,肯定是你干的!谁叫你那么厉害呢?连copy虫子都会,上次弄个女鬼出来,差点没把夏宇吓死,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唔,”骆柯冲他魅惑地眨了眨眼睛,轻慢轻佻的语气,尾音微微往上挑,“你这是在夸我吗?” 叶析瞪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骆柯,你知道吗?其实有一点我很佩服你。” 骆柯想也知道从他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所以挑挑眉毛,没搭茬。 叶析很诚恳地接着说道,“你的脸皮真的很厚哎,就像是食堂的包子,一口咬不到馅,第二口依然咬不到。” 骆柯望着他,慢慢地,慢慢地笑了,白皙的肌肤,在海南明睐的阳光下,折射出骨瓷般细腻的光泽,凑到叶析耳边,他低声说:“食堂的包子你咬过,我的脸皮你也咬过吗?否则你怎么知道,它们很像?” 叶析的脸,腾地就红了,一步蹿出去半米多远。 他暗暗咬牙,果然不能跟无耻的人理论,因为他们会用自己的厚颜无耻,轻易击败你。 穿过碎石铺就的林间小径,就是条宽阔的大马路。 夏宇自告奋勇,站在路边,拦了两辆出租车。 叶析本来想跟哥哥乘坐一辆车子,但是骆柯一把拉住了他,小声说:“你也懂事点吧,不要做了电灯泡还好不自觉,你看看罗修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了。” 叶析一愕,已经被他拖上了后面那辆车子。 游程本来想招呼弟弟,结果回头正看见他被骆柯塞进车里,眼睛里不禁浮起了一层阴霾,心也瞬间沉了下去。 弟弟和那个男孩子……似乎太亲近了些。 游程自己喜欢男人,但不表示,他也愿意弟弟和他一样,选择一条布满荆棘的路来走。 他走了,知道有多难,所以更不希望弟弟也走。 “上车呀,你犹豫什么呢?”罗修假装没看到他的黯然,有意无意地笑道,“叶析和那个叫骆柯的男孩子,好像感情很好呢。” 游程没出声,直接钻进了车内。 罗修也跟着上了车,随手关上车门。 林朗则一声不吭地,直接坐在了前面的副驾驶位置上,然后告诉司机去海港。 车子沿着宽阔的海岸线疾驰,透过车窗,可以看到热带高大茂盛的树木、洁白的沙滩、蔚蓝的海水和海边嬉戏的人们。 叶析的父亲在海南有两栋房子,所以几乎每年冬天,他和哥哥都会来这里小住几天。 路边的风景,理所当然的,已经勾不起他的兴趣,懒洋洋向后靠在椅背上,拿着一瓶椰汁慢慢喝。 他身旁的骆柯,则望着窗外,打量那绿油油的椰子树、芭蕉树和一望无垠的海水。 骆柯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那海水,看起来有点古怪。 金灿灿的阳光,映照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折射出炫目的粼粼波光。 海水缓缓地荡漾出波纹,那波纹细细看,居然勾勒出一颗一颗骷髅!黑蓝黑蓝的眼洞里,不停地涌出淡红色的血水。 下颚骨一开一合,似乎在说:“终于来了。” 不是妄想,不是错觉,骆柯很清楚,那些骷髅说的就是这四个字。 正文 第100章 二十三 海水翻卷着白色的泡沫,一波又一波,漫涌上沙滩。退却的时候,留下或完整或残破的贝壳。 看不到小鱼小虾和螃蟹,这里是旅游胜地,聪明的海洋生物,是不会靠近游人如织的近海的。 “你知道吗?”罗修一直歪着头,静静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突然以一种特别柔和、超然的语调说道,“海洋总面积约为3.6亿平方公里,约占地球表面积的百分之七十一。地球上的一切生命,都源于海洋。迄今为止,海洋依然是最适合大多数物种生存的处所。 生活在陆地上的人类,可以在四十多年前,登上距离地球384000公里的月球,但是,对于同属于地球的海洋,却只探索了百分之五,还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未知世界。” 游程愣了下,微微笑:“你知道很多海洋知识嘛,我读书的时候,也看到过一些,不过看过就忘记啦。” 罗修依旧盯着海面,缓缓说道:“其实对于我们来说,大海才是真正的故乡和家园。”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种怪异的慎重,所以游程下意识地感到些许异样,心跳不禁微微加快了一点点,他勉强笑了下:“但是我们不是鱼,没有鳃裂可供呼吸,现在是没办法在海洋里生存的。” “你知道比目鱼吗?”罗修淡淡地问。 游程点了点头。 “比目鱼刚刚出生的时候,眼睛也是长在两边的。但是它在长到3厘米左右的时候,一侧的眼睛会向头的上方移动,渐渐越过头的上缘,移到另一侧,直到接近另一只眼睛才会停止。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游程坦诚。 “因为比目鱼在水中游动的时候,不像其它鱼类那样脊背朝上,而是有眼睛的那一侧向上,侧着身子游泳。”罗修告诉他,“它们还喜欢平卧在海底,身体上覆盖着一层砂子,只露出两只眼睛静静地等待猎物来临,或者躲避天敌。这样,两只眼睛长在一侧就非常适合了。” 游程花了几秒钟,来消化他说的话:“所以,比目鱼的眼睛,是它适应环境,自然进化的结果?” “对于生物来说,这种进化、自然选择是很普遍的。”罗修扭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譬如说,在深海里,有许多会发光的生物,灯笼鱼啦、探照灯鱼啦、电棒鱼啦、光脸鲷啦、栉水母啦、霞水母啦……它们为什么会发光呢?因为它们必须适应深海漆黑的环境,只能迫使自己不断地进化。” “哦,”游程只能感慨,“你真的对海洋很了解。” 罗修悠悠道:“生命源于海洋,现在的陆地生物,为了适应陆地生活,只能不断地进化。假如他们不得不回到海中,那么,为了再次适应海洋,也会继续进行进化的。” 游程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想,那距离我还是太遥远了,起码在我有生之年,是不需要在海里生活、被迫进行进化的。” 罗修一笑,没做声。 游程耸了耸肩,又说,“想想,还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我一点也不想在海洋里生活。什么大鲨鱼,海王龙,杀人蟹……海里可怕的生物太多了,听说连水母都是有毒的。” 罗修还是没做声,隔着车窗,定定地望着远处蔚蓝色的大海。 阳光落在海面上,折射出金光灿灿的波纹,它们缓缓荡漾着、起伏着、扭曲着,勾勒成一张张没有丁点血肉的、枯骨骷髅脸。 因为浸满了海水,而变成黑蓝色的眼窝里,有被阳光折射后形成淡红色的血水,正一股股地涌出来,渐渐晕染开来。 目之所及的海面,几乎都布满了血水。 人类的眼睛看不到,耳朵也听不到。 实际上,距离海岸线十几公里处的海里,无论是海龟海蟹还是各种鱼虾,都在一边惊慌失措地“狂叫”着,一边疯狂地逃窜,拼命地下潜下潜再下潜。 它们当然也会“说话”的,只不过因为分贝问题,人类绝大多数时候是听不到的,偶尔能听到的,也听不懂它们的语言。 熊鳕鱼翻着筋斗,一边闪光,一边用“咕哝咕哝”的声音,对同类提出警告:“快跑!快跑!” 比目鱼的叫声,好似风琴低音键发出的声音,沙丁鱼则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很恢宏很有气势,小鲅鱼的声音,类似于唧唧的,好像小鸟的叫声…… 其实它们并不适合太深的深海,那里的温度很低,水压很高,都让它们很不舒服。 但是,海面上的血水正在扩散开来,它们只能继续向深处逃跑。 罗修微微笑了,游得再快、潜得再深也是没有用的,因为没有什么,能逃得出这片广遨的海洋。 包括——游程和他带来的客人们。 *** 二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平稳地停在了海港,一行九人依次下了车。 码头上人声鼎沸,大大小小的各色船只,停泊在港口,等待着登船的客人。 叶析一眼,就看见了那艘超豪华游轮。 它是那么巨大,船长足有三四百米,高度也起码有六十几米,努力仰着脖子,才能看清它的全貌。 船身是宝石蓝色的,船舷则是雪白的,足足有十二层,两侧挂着红色的救生艇。 “我的天哪,这船真棒。”叶析忍不住发出赞叹。 游程双手搭在弟弟肩膀上,微笑着说:“欢迎莅临忒提丝号,它可是号称超越了‘海洋水手号’,刚刚晋升为亚洲最豪华的顶级游轮。” 别说姜凯瑞他们几个学生了,连见多识广的林朗都看直了眼。 只有骆柯,揉揉太阳穴,脸上丝毫看不见喜悦的神色。 他打量了两眼游轮,视线又凝注在了海面上,波纹荡漾成的骷髅脸正在急速扩大,像是要笼罩整片海面。 起伏的波涛中,透出诡异的血腥气息。 颌骨轻轻开合,它们再说:“终于来了,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骆柯扭头,默默地看着那几个兴奋得不得了的同伴,劝他们打道回府的念头,在脑子里滚了几滚,最终还是被他放弃了。 显然,这不会是一趟愉快的旅行。但是,如果不让他们去,他们会更不愉快的。 一行人登上船以后,才发现这艘船,简直就是一座小型城市。 大型攀岩壁、冲浪游泳池、高尔夫球场、豪华剧院、旋转餐厅、酒吧、赌场、世界一流的品牌购物街……只要能想得到的享受,几乎全都有。 甚至在底层甲板上,居然还平铺着一座滑冰场。在南海温暖的阳光下,乘客们可以尽情享受滑冰的乐趣。 有笑容得体、衣着整齐的服务生,带客人们去各自的房间。 游程预定的都是海景房,每个房间两个人。 叶析本来想和哥哥一个房间,看看罗修,强忍住了没开口。刚要招呼俞允,就被骆柯扯住了:“你跟我一个房间。” “我不要。”叶析毫不犹豫地拒绝。 骆柯从后面圈住他的脖子,似笑非笑:“你考虑好,到底要还是不要?” “我……”叶析刚要拒绝,忽然想起玩镜子游戏时,被吓得够呛的夏宇,还有吃海鲜时,骆柯copy出的方格星虫,立刻歪着头,瞪着骆柯,说道,“假如我表示拒绝,你会不会搞怪?譬如在我睡到半夜的时候,发现房间里有只恶心巴拉的女鬼,或者睡醒的时候,发现枕头上有几条活虫子之类的意外事件?” “当然不会,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骆柯慢悠悠摇头。 “真的?”叶析表示怀疑。 “你怎么可以怀疑我的人格?”骆柯做出委屈的表情,压低了嗓音。 身旁有游客和船员们走来走去,他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人格……”叶析也低声嗤道,“你有那种东西吗?” “小叶析,你要想好哦,话是不能乱说的。”骆柯笑吟吟警告,“我这个人呢,除了人品恶劣,还有个缺点,就是心眼特别小。谁要是得罪了我,我一定要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 听吧听吧,谁能把这么无耻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叶析简直是无语了。 “说吧,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睡?想好哦,对于拒绝我好意的人,我也是会记仇的。”骆柯柔柔地轻笑。 叶析僵硬了几秒钟,然后也“甜甜”地笑了:“好,我跟你一起睡。” “不勉强?” “当然。”叶析从善如流地说,他可不想成为第二个“夏宇”,莫名其妙地见鬼啥的。 骆柯又露出一抹笑意,意味深长地说:“叶析,其实你应该感激我的,愿意跟你住一个房间。” 这人,还能更无耻一点吗?叶析嘴角抽搐了一下:“嗯,我很感激你。” “拉倒吧,你笑得比僵尸还假呢。”骆柯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哀怨地感叹,“为什么我好心好意做好事,都没人相信?” 叶析躲开他的手,无奈地翻翻眼睛。 他们都住在第三层船舱,服务生带他们直接搭乘电梯上去。 船舱的走廊里,铺着花纹绮丽的波斯地毯,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精美别致的油画,简直如宫殿般金碧辉煌。 姜凯瑞已经惊讶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理解他吧,偶尔出门在外,连小旅馆都舍不得住,要么泡一宿网吧,要么在浴池对付一夜的节俭孩子。 晋鹏和夏宇也觉得眼睛不够使了,看得眼花缭乱。 服务生边走边跟他们交代了下游轮的主要结构布置,和相关的服务活动。他随手推开一扇舱门,问他们谁住这个房间。 俞允一直走在靠前面,船上人来人往的,人声比较嘈杂,加上骆柯和叶析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嗓音,所以他压根不知道那俩人已经达成共识了,招呼道:“叶析,咱们住这间怎么样?” 叶析顿时有点尴尬:“我,我答应跟骆柯住一起。” 俞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蓦地张大眼睛,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骆柯一把扯过姜凯瑞,将他推到俞允面前:“小叶析呢,你就别惦记了,这个笨宝宝归你了。” 说完,拉着叶析,自顾自地钻进了对门,顺手关上舱门。 俞允狠狠瞪着面前紧闭的舱门,咬了咬牙,也不理睬姜凯瑞,自顾自地进了房间。 姜凯瑞知道他不欢迎自己,为难地站在原地,一副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晋鹏走近,拍拍他肩膀,温声说:“一个个都跟小孩子似的,就喜欢乱闹脾气,你去跟夏宇一个房间,我陪着俞允好了。” 夏宇顿时露出如丧考妣的表情,哀嚎:“晋鹏,我……” 没等他说完,晋鹏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说道:“好好照顾凯瑞,他第一次坐游轮,恐怕会不舒服。” 见他眼神严肃,夏宇不敢再吭声,一脸便秘地拉着姜凯瑞走了。 晋鹏清清嗓子,推门进了俞允的房间。 里面很宽敞,布置得优雅而舒适。 洁白的蕾丝窗帘,两张单人床上,都铺着雪白的绣花床单、被套和枕套。 床边,还有两张象牙白的书桌,分别放着两台电脑。 房间的角落里,有冰箱和饮水机。 整个舱房的设计,还是挺人性化的。 俞允绷着脸,躺在左侧的那张床上,显然心情糟透了,鞋子都没脱。 轻轻咳嗽一声,晋鹏走到饮水机前,见下面放着一叠一次性纸杯,拿出一个,接了半杯水,过去递给俞允:“喝点水吧。” 在热辣辣的海南呆了大半天,俞允当然觉得口渴,迟疑了几秒钟,还是坐起身,接过来闷闷地喝了一大口。 “不高兴了?因为叶析?”晋鹏明知故问。 俞允没吭声。 晋鹏在他旁边慢慢坐下,淡淡说道:“我跟夏宇一起长大的,就是所谓的发小,跟你和叶析一样。” 俞允又喝了一口水,闷闷地说:“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晋鹏摇摇头。 “嗯?”俞允一怔。 “我喜欢他。”晋鹏淡淡地说,“喜欢夏宇。” 正文 第101章 二十四 俞允又是一怔,惊讶地脱口问道:“你在跟我开玩笑?!” 晋鹏面无表情地说:“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儿开玩笑?” “可是,”俞允挠挠头,“夏宇有女朋友的。” 其实,夏宇不只是现在有女朋友,而且是马不停蹄地交往过n个女友,一直都没闲着。 601寝室的人都知道,夏宇是个地地道道的异性恋,他只喜欢脸蛋漂亮、身材火辣、青春姣好的女孩子。 “我知道。”晋鹏还是淡淡地说。 “夏宇,他知道你的……心思吗?”俞允只觉得嘴巴发干,心里发慌,捧着纸杯,下意识地又喝了口水。 晋鹏摇摇头:“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 “可是……” 晋鹏打断了他欲言又止的话:“我喜欢夏宇,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告诉他,增添他无谓的烦恼。他现在需要我作为一个好朋友,待在身边,那么我就在他身边。等到我们都大学毕业了,他和某个女孩子安定下来,不再需要我了,我会安安静静地走开。我的心情和感情,由我自己来整理,从头到尾都跟他没有关系。” 俞允更加吃惊地看着他。 “不要以为我很伟大,我只是很清楚,他喜欢我这个朋友,但是,他只爱女人。”晋鹏平静地说,“现实如此而已。” 俞允张张嘴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晋鹏又淡淡地说,“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什么?”俞允没有听明白,再次怔了一怔。 “你跟我是一样的,”晋鹏重复道,“不管你对叶析揣着什么样的感情,或者你有点喜欢他,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或者,你把他当成好朋友,只是不甘心他跟别人,比跟你走得更亲近。无论是哪一种感情,你只能走到这里了,不可能更进一步。” 俞允先是震惊于他所说的话,接着思考了片刻之后,却感到有点生气了,瞪着晋鹏,恼火地说道:“你以为你懂什么?!别用你龌/龊的心理来揣测我!我不像你,暗恋一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好朋友。我单纯的,只是很在乎我和他十几年的友情!” “友情也好,爱情也罢,都是一样的,有其他人介入的时候,都难免会感到不快,会有种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间被人抢走了的失落感。”晋鹏冷静沉然的语气,似乎一点也没把俞允斥责他的话放在心上,“但是除了默默地呆在他们身边,陪着他们,我们不可能做得更多了。你不想叶析离你更远,就要接受他身边有新的朋友,甚至比跟你更亲近更依赖的朋友。” “你对夏宇,实在很好,为他设想得很周到。”俞允语带讽刺地说,“可惜我不是你,叶析也不是夏宇。” 晋鹏停顿了片刻,淡然地说:“不,我只是很清楚,夏宇要的是什么,而我能走到哪一步。” 俞允抬眼,默默地打量着晋鹏——他跟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表情是平静的,语气是平静的,依然理性、从容,成熟、稳重。 可是,俞允突然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晋鹏不是不在意,而是无奈。不是不疼痛,而是痛到极致,已经麻木了吧? 俞允竭力回忆,夏宇带着一个又一个女友,招摇过市或者甜甜蜜蜜秀恩爱的时候,晋鹏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好像跟现在并没有什么差别,平静而淡然。 俞允忽然觉得胸口堵得慌,闷闷的难受。 他忽然有一种倾吐倾诉的冲动,但是他忍住了,涉及到叶析,涉及到他们俩的背景和共同成长的岁月,有太多不能诉诸于口的。 晋鹏也没再说什么,走到电脑桌前坐下,打开了电脑,然后戴上耳机,开始浏览国内的一些新闻网站。 俞允将空空的纸杯,搁在旁边的桌子上,又躺回了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他望着头顶雪白的船舱板发呆。 六岁以前,俞允住在乡下,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那时候,他只知道父母都在大城市工作,据说还挺有钱的,因为他总是有一堆一堆的新衣服、各种时兴的玩具和大堆大堆的零食,在一众农村孩子当中,显得特别的优越和富足。 至于父母具体是做什么,他当然一无所知,也没兴趣知道。 四、五岁的时候,爷爷、奶奶曾经带他去过父母所在的城市、他自己的家。 他记得那是很高的一栋楼房中间的某一层,要搭小匣子似的电梯上去的。房间很大很漂亮,简直跟他看过的、童话书里的宫殿差不多。 棚顶是白白亮亮的,墙壁是白白亮亮的,连地面都是白白亮亮的。 但是父母都不住在那里,他们说住在领导的家里,方便工作。 漂亮的楼房,第一天住着很新鲜,第二天新鲜劲还没过去……到了第七天,他厌烦了,惦记着能光着脚丫子撒欢跑的野地,能摸鱼抓虾的小溪,惦记着每天打打闹闹的小伙伴。 爷爷奶奶也厌烦了,他们惦记着托付给邻居的鸡鸭鹅狗,惦记着已经冒出绿芽的菜园子,惦记着每天都要互相串门子、唠唠家长里短的乡里乡亲。 城里人,对门住着都不大说话的。 一趟城里之行,很快就让祖孙仨人腻歪透了,不顾俞允父母的竭力挽留,坚持回到了乡下。 俞允六岁那年,爷爷过世了,夺走他的不是天灾不是人祸也不是疾病,而是谁也抗拒不了的衰老。 奶奶失去相濡以沫大半辈子的伴侣,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整个精神头都没了,人也越来越糊涂。别说照顾俞允了,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父母又把这祖孙二人接到了城里,还是住在那栋漂亮得跟宫殿似的、冷冰冰的楼房里。 母亲雇了个保姆,照料他们的生活起居。 半年后,奶奶病故了。 父母便把俞允带到了他们住的地方。 母亲告诉俞允,那是领导的家,领导家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小儿子和俞允同岁。 她还说,领导说了,可以让俞允跟那个小儿子一起读书,一起做伴。 然后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俞允要跟那个同龄的男孩子好好相处,不能跟他打架、不能惹他生气,凡事都要让着他。 俞允很伤心很愤怒,他无法相信,他的爸爸妈妈会如此对待他。 在乡下的时候,他常常跟小伙伴们打架——对男孩子来说,其实打架也是一种沟通感情的方式。 偶尔遇到对方兄弟两三个、或者拉帮结伙的。 他吃了亏,灰头土脸地跑回家,爷爷就要跑到人家家里去告状的。 爷爷总是扯着嗓门,站在大门口,大声嚷嚷:“你家淘小子,又欺负我大孙子啦!” 男孩子凑在一起,当然会打打闹闹,往往是昨天打得鼻青脸肿,今天就能玩得热火朝天,谁也不会真的记恨什么的。 但爷爷“护犊子”的行为,总是让俞允特别高兴,有种“我有人撑腰”、底气十足的感觉。 然而,现在那种底气全都没有了。他对父母强烈的失望和愤怒,直接迁怒到了叶析身上。 于是,在叶析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多了个暗暗发誓,要好好“收拾”他的敌人。 俞允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见到叶析,是个大热天。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蔫蔫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父亲开着辆黑色的车子,带着他和母亲,在拥挤的街道上,左拐右拐出了城,然后又开了好久。 俞允难得坐车子,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景色,后来就觉得无聊。 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等他被父亲叫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一栋三层小楼前面。 母亲帮他抻抻压得皱巴巴的衣服,抱怨:“你这孩子,新换的衣服,怎么弄成这样?太不让人省心了。” 谁被这样教训了,当然都不会高兴的。 进了小楼,穿过装潢考究的客厅,一家三口来到左面一扇镂花木门前。 父亲先站定,然后整理了下本来就立着的衣领,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柔柔的,很好听。 父亲低声嘱咐俞允:“是领导的大公子游程,你叫他程哥就行了,他性格很好相处的,你不用害怕。” 说完,父亲握着门把手,打开门,然后牵着他的手,带他进了房间。 俞允一眼就看见,正对着门口的,是张枣红色的书桌。 一个很白皙漂亮的少年,端坐在桌后,膝盖上还坐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 少年很温柔地,握着男孩子的右手,正在手把手的教他写毛笔字,听到脚步声,将毛笔搁在一边,抬眼看过来,很温和地微微笑:“俞叔、俞婶,你们回来啦?”他的视线落在了俞允身上,亲切地说,“这就是俞允吧?长得很可爱啊,留下来正好和析析作伴。” 叶析也好奇地张着乌溜溜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俞允,然后从他哥哥身上跳下来,嘟着嘴,很不高兴地说:“哥,我不要他作伴,他好脏!” 俞允一瞬间气得小脸都涨红了,临来之前,他妈妈已经给他换了新衣服。 但是他在车上口渴了,喝果汁的时候,不小心洒在了胸前,弄出一大块污渍。后来窝着睡觉的时候,又淌上了点口水。 正文 第102章 二十五 俞允的衣服不只是染了污渍,还被他滚揉得皱巴巴的,跟梅干菜似的。与叶析干净、齐整的雪白圆领t恤、淡灰格子齐膝短裤套装,形成鲜明的对比。 母亲凶巴巴地瞪了俞允两眼,尴尬地冲着叶析呵呵笑:“俞允就是个淘小子,天天把自己弄得跟泥猴似的,哪里像我们析析,又懂事又乖巧,还特别的爱干净。” 游程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弟弟鼻尖一下,亲昵地说道:“析析,不可以这样说话哦,很没有礼貌的。” 叶析抬起小脑袋,非常无辜非常认真地看着他哥哥:“哥哥告诉过我,小孩子不可以撒谎的。” 游程顿时哭笑不得。 俞允气得眼睛都要喷火了,恨不得把叶析直接烧烤了——嗯,不烧死,只要把他梳得规规矩矩的头发烧光、干净整齐的衣服烧得破破烂烂、白净可爱的小脸上,留下烟熏火燎的黑灰就好啦。 ***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第一次走进叶析他们家时的情形,俞允已经记不大清楚。 他恍惚中的印象是,房子很大很漂亮,游程长得很好看。但房子究竟哪里漂亮,游程究竟是什么样的长相,就全然想不起来了。 倒是对叶析记得清清楚楚,包括他嘟嘴时的小动作,被他哥哥抱在怀里,乖巧的模样,张着乌溜溜的眼瞳,无辜的表情…… 喜欢吗? 俞允觉得一片茫然,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习惯了吧。 由于叶析父亲的身份,他不可以随便交朋友。连带的,俞允的朋友圈,也被限制了。 于是,彼此成了对方的唯一,身边唯一的玩伴和朋友。 十几年来,再没有旁人介入过。 *** 对门的房间里。 “你也真是的,没看到俞允都生气了吗?也不让我跟他解释两句。”叶析皱着眉头,冲骆柯抱怨。 骆柯自顾自解下背包,丢在地板,哦,不,是船舱板上,满不在意地说:“莫非你俩在搞/基?” 叶析也丢下背包,抬脚就向他踹去,怒道:“你胡说什么呢?” 骆柯耸耸肩,不紧不慢地躲开,轻飘飘地说道:“既然不是,天天黏那么紧干嘛?偶尔分开又能怎样?你们是两个人,不管多么要好,都需要有各自的空间跟生活吧?难道将来有一个谈恋爱,另一个还要跟着做电灯泡?” 叶析低着头,还没琢磨出他这一大串话中的逻辑,骆柯又轻轻地笑了,“难不成,你真的打算跟他绑在一起一辈子?否则偶尔分开一次,究竟有什么关系?” 偶尔分开一次……好像是没什么关系。心里虽然这么想,叶析还是瞪了他一眼,然后才环视了室内一圈。 顿时,忘了跟俞允刚才发生的不快,叶析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发出兴奋的惊叹惊呼:“哇哇哇,真是太棒了!” 这个房间的格局和陈设,与俞允住的那间,大体上是一样的,都是海景房,窗外就是碧蓝碧蓝的大海。 房内有两张单人床,铺着雪白的绣花床单,还有同色系的枕套和被罩。 床边是乳白色的书桌,书桌上放着电脑,还有饮水机、冰箱…… 只不过,比起俞允他们的房间,角落里多了一座一人多高的大理石雕像。是一个长发少女,大大的眼睛,翘挺的鼻子,微微抿着的嘴唇,尖尖的下巴,柔软纤细的四肢,穿着刚过膝盖的短裙和平底凉鞋。 恍似个普通的女学生。 真是很奇怪,明明是坚硬、冷酷的大理石,却给人以柔软柔美的感觉。 “哦哦哦!太漂亮了,简直是艺术品!”叶析一下子就冲过去,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座雕像,“骆柯,你看它多精致,连头发丝一根一根看得都很清楚。” 骆柯将枕头竖了起来,半倚靠着躺在床上,翻了翻眼睛,嗤笑道:“什么艺术品,你以为还是米开朗基罗的年代?要一刻刀一刻刀的细细雕琢?现在,只要把大理石粉和树脂倒在模具里,一会儿就出来一件艺术品,件件都完美无瑕。” “你这个人还真是别扭,”叶析白了他一眼,又细细地端详着面前的雕像,凝声说,“你不觉得它很漂亮吗?我们只要懂得欣赏它的美好就行啦,何必纠结它是怎么做出来的?生命的乐趣,就在于懂得享受生活中的美好。” 骆柯歪头打量着他,沉思了一会儿,轻声说:“真奇怪。” “什么奇怪?”叶析好奇地问。 骆柯轻轻一笑,慢吞吞说:“以你那个脑容量不足的脑袋,究竟是怎么想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的?” 叶析立刻勃然大怒,二话不说,直接飞奔过去,骑/在他身上,掐着他脖子,气冲冲吼道:“道歉!你马上给我道歉!你才脑容量不足呢!” 他不敢太用力,害怕真的伤害了骆柯,所以骆柯的呼吸一点问题也没有,深深地望了叶析一眼,猛地抬手,“啪!”地一下,一张黄色的符咒就贴在了叶析脑门上。 看过林正英鬼片里,那些被贴上道符的僵尸吧? 叶析现在跟那倒霉的僵尸差不多,四肢明明都有感觉,但是,连根头发丝都动不了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骆柯,无比后悔刚才手下留情,结果给了对方反击的机会,现在悔之晚矣。 于是他就只能保持着双手还卡在骆柯脖子上,双腿分开,跨/坐在骆柯腰部的姿势,石化着。 骆柯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忽然玩兴大起,伸手捏捏他的鼻子,又揪揪他的脸颊,轻轻柔柔地说:“你胆子不小啊,敢袭击我,你知不知道,我从三岁开始,天天跟小鬼做游戏,连它们都占不到我的便宜。” 叶析兀自瞪着他,心说,所以你这么可恶,都是因为跟鬼混得太久,人性越来越少了吗? “不许在心里骂我哦,我这个人,可是特别小肚鸡肠的。”骆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吟吟威胁道,顺手又揪了两把叶析的脸颊,“看不出来,皮肤还不错嘛,嫩嫩滑滑的,平时我也没见你用过什么护肤品啊。” 叶析得意地心说,小爷这叫天生皮相好,压根不需要护肤。 骆柯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以一种非常轻佻的口吻,啧啧:“你说你跟你哥怎么差那么多呢?你哥那模样,那身段,还真是好看得不得了,什么校花校草跟他比起来,那都是狗尾巴草。” 叶析立刻用凶狠狠的眼神,死命地瞪着他。 “安啦,你不用那么激动。”骆柯好整以暇地说,“我纯粹是在夸奖他生得好而已,绝对没有对他不轨的意思。就像全世界的人,都欣赏蒙拉丽莎的微笑,可是没有几个男人,想把那样的女人,娶回家当老婆一样……” 他正滔滔不绝地说着,突然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接着门被一把推开了。 在门被打开的瞬间,骆柯已经迅速扯掉叶析额头的道符。 我们稍微回忆一下俩人此时的姿势,叶析双腿分开,跨/坐在他的腰部,双手卡在他脖子上。 但是由于刚才被“定身符”定住,叶析四肢处于被迫的僵直状态,乍然恢复了活动力,会怎么样呢? 当然是四肢骤然发软,还没等他想到要控制,由于惯性作用,已经不由自主地朝前栽倒,嘴唇砸在了骆柯的脸颊上。 温暖、柔软的触感。 叶析愣愣地看着面前骤然放大的脸孔,脸刷地红了,整个人都傻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门口的人是姜凯瑞,见到他们俩此时的模样,惊讶得眼珠子都快瞪掉了:“你,你,你们两个……”他哆哆嗦嗦的说着,像是受惊过度,一下子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骆柯握住叶析的双肩,轻轻推开他,然后若无其事地,对呆若木鸡的姜凯瑞说:“刚才你看到的并不是事情的真相,懂不?” 姜凯瑞还是傻傻地怔立着。 冲他轻飘飘眨了下眼睛,骆柯很平静地说,“凯瑞,你知道吧?偶尔会发生些意外状况,所以,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并不是真相。譬如说你在餐厅里用餐,看到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在扇一个侍应生的耳光,你会不会觉得,是那个贵妇人不讲道理,欺负一个可怜的侍应生?嗯?” 姜凯瑞一时半刻的,还没从刚才受到的强烈刺激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点了下头。 “但是,事实上,那个侍应生是个陈/世美,多年前拿着家里全部的存款,抛弃了那个贵妇人和他们的孩子,带着小三跑了。谁知道他做生意失败,小三也离开他了。迫于生计,他只能去餐厅里打工。 而那个贵妇人自强不息,艰苦创业,反而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你说,她突然在餐厅里,遇到这个多年前抛弃她的男人,打他几耳光出出气,对不对?” 姜凯瑞又僵硬地点了点头。 “所以,看事情,我们是不能只看表面的,眼睛是会欺骗我们的。”骆柯总结道,声音越发低缓,而富有强烈的蛊惑意味,“不管你刚才看到什么,都忘掉,好不好?” 姜凯瑞被他绕晕了,继续傻傻地点头。 “很好,”骆柯满意地微微笑了,“现在告诉我,你来找我和叶析,到底有什么事儿?” “哦,”姜凯瑞呆呆地说,“程哥招呼我们去甲板上的咖啡厅,说可以一边喝咖啡,一边欣赏海景。” “好主意。”骆柯扭头问叶析,“你去不去?” 叶析还沉浸在“偷袭”他的尴尬中,不大敢面对姜凯瑞,嘀咕道:“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们去吧。” “好吧。”骆柯说着,和姜凯瑞一起离开了。 叶析呆呆地躺在床上,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碰触了下自己的嘴唇,顿时“轰”地一下子,脸上又火山喷发了。 他还……没跟谁这么亲近过呢,记忆中,只在小时候亲过哥哥。 长大以后,没有交往过女友,当然也就没机会和异性亲近,没想到,还算是“初吻”的第一次,居然贡献给了骆柯。 无比懊恼地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叶析默默哀嚎:“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呢?初吻哎,应该是花前月下,应该是浪漫无比,应该是和可爱又乖巧的女生,为什么偏偏是那个花心大萝卜?为什么还偏偏被那个笨宝宝看见了?” “笨蛋。”耳朵里突然钻进淡淡的、轻蔑的嗤笑声。 谁?!谁在说话?!叶析吓了一跳,抬眼东张西望。 他的视线落在那座雕像上,大理石雕的少女,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轻蔑地说,“真是笨蛋。” 叶析瞪大了眼睛,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夕阳金灿灿的余晖,透过白色蕾丝窗帘,斜斜地照射进来。 少女慢慢转过身来,大理石雕琢成的眼珠,缓慢地转了转,嘲弄地轻笑着,“你,真是个笨蛋。” 叶析脸色煞白,嘴唇一阵哆嗦,失声惊叫:“骆,骆柯!” 正文 第103章 二十六 惨叫一声,叶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残阳如血,室内便显得有点迷迷蒙蒙的。 角落里的少女雕像,依然安安静静地伫立着。由于背对着窗口的缘故,它那双大理石雕琢成的深凹眼窝,暗幽幽的,宛如一双属于人类的、真正的眼睛。 叶析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胸口闷闷的,心里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和无措。 脑门上,全都是细密的汗珠,身上的短袖t恤,也被汗水打得透湿了。一时间有点恍惚,不知道置身何处。 深深吸了口气,叶析定定神,环顾了一圈,才慢慢想起,这里是游轮上的舱房里。 刚才,是看到那座雕像在动吧?他瞪大眼睛,使劲凝视着角落里的少女雕像,足足过了好一会儿,雕像依然纹丝未动。 难道,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叶析低头,看眼腕表,距离骆柯他们离开,才不过短短的几分钟。 这一觉睡得也太快了,梦中的感觉也太真切了吧? 扫视着空荡荡的室内,叶析还是感到有点惶恐。他猫腰,拽起自己扔在地上的背包,打开,从里面拿出干爽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换了。 游轮的设施很齐备,窗户旁边有扇小门,打开就是浴室兼卫生间。 拎着换下的衣裤,叶析走到洗脸池前,放了些水,开始洗衣服。这种豪华游轮,都有海水淡化的设备,所以,用淡水还是挺方便的,也算不得奢侈。 洗着洗着,他忽然听到:“滴答、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从浴盆那边传过来。 难道那边的水龙头没有拧紧?叶析思忖着,抬脚走过去,却发现并没有水滴落下来,拧一下阀门,也关得紧紧的。 可能是隔壁传来的声响吧?船舱上用的夹板不会太厚,隔音不好,是很正常的事。 叶析也没多想,转身要往回走。 就在他扭头的刹那,恍惚看见浴盆旁边的镜子里,出现个长发、穿着短裙的少女。 奇怪,刚才进来的时候,浴室里明明没有人的,也没听见脚步声,怎么会突然有个人影出现在镜子里呢? 叶析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惶惶不安地回头,看向镜子,里面的确有个人——他自己。 眼花了吗?或者是刚才做噩梦的后遗症? 他松了口气,转身—— 突然闯进瞳孔的身影,吓得他几乎跳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后竟然站着个少女,距离他不过半米左右。 低垂着头,微微蜷曲的长发,又黑又亮,海藻般垂下,遮住了整张脸,身材倒是玲珑有致。 “你,你是谁?”叶析吃惊地问道。 少女慢慢抬起头来,露出精致如画的五官,和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 哦哦哦,居然是个美女,还是个水准非常高的美女。 饶是对俊男美女早已有了免疫力,叶析也不禁露出欣赏的神色。 少女朝他走近一步,脸上露出迷惘的微笑,很温柔地说:“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俩人距离本来就挺近的,她迈出这一步,鼻尖简直要跟叶析的碰在一起了,叶析吓得赶紧后退。 浴室里空间狭窄,他这一退,后背就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尴尬地说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 少女像是听不懂他的话,歪着头,还是用迷惘的、僵直的眼神看着他,重复道:“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就算是傻子,这时候也应该看出她不对劲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她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究竟是个神经病还是传说中的阿飘? 叶析满腹狐疑,战战兢兢地默默哀嚎着,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冷汗。 不管是神经病,还是传说中的阿飘,哪一样,他都不想碰见啊。 他反应还挺快的,贴着墙壁,“蹭!”地一下子,就从她旁边蹿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啪嗒啪嗒跑到浴室门口,回头对那少女嚷道:“你认错人啦,我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视线无意间扫过墙上的镜子。 那个少女就站在镜子对面,可是镜子里空荡荡的,压根没有她的身影。 妈呀,真的是阿飘!叶析简直欲哭无泪。 噩梦吧?肯定是噩梦还没结束吧? 这世上,怎么会有阿飘呢? 女鬼定定地看着他,微微笑着:“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她海藻般的长发,忽然变得湿漉漉的,一滴一滴,像是水的透明液体,顺着发梢往下淌,直落到船板上。 滴答…… 滴答…… 滴答…… 接着,叶析闻到了一股子腐败、糜烂的味道,他想逃,双腿却像被钉在了船板上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女鬼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很温柔的样子。但是,她的脸孔突然间就裂开了,像打得碎碎又勉强黏贴在一起的花瓶,龟裂出密密麻麻的小格子。 黑红色的浑浊液体,从格子状的缝隙中,一波一波涌出来。 液体中,还夹杂着一只一只灰白色的小虫子,叽里骨碌地滚落。 叶析恶心得都快吐了,他打小就有密集恐惧症,最受不了这种成群结队的小虫子。 女鬼白皙的皮肤迅速地、变得乌黑发亮,以一整行格子一整行格子的节奏,变化着。 那变化了的,分明是……叶析深深吸了口气,他终于知道,那些小格子像什么了,鱼的鳞片!一片挨着一片的鱼鳞片! 难道这不是女鬼,而是变成鬼的鱼?但是,鱼怎么能变成女鬼的样子呢? 叶析整个混乱了。 女鬼的眼睛也随之在改变,眼球在急速扩大,瞬间就占据了整个眼眶,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骆,骆柯!”叶析结结巴巴地叫,浑身不停地哆嗦。 好像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浴室里变得更加昏暗,还刮起了阴冷冷的风。 呼啦啦呼啦啦……把鬼片的氛围,演绎得十分到位。 叶析只是觉得冷,很冷,那种感觉,就像数九寒天,被脱/光了衣服丢到冰窟窿里一样。 “我等了你这么久,你为什么不来?”女鬼突然厉声尖叫道,随着她嘴巴一张一合,溢出一波一波透明的液体。 “我,我说了,我根本不是你等的人。”叶析竭力克制着恐惧感,哭丧着脸,勉强说道。 女鬼充耳不闻,猛地往前一蹦,真的是用双脚蹦的,就立刻蹦跶到了叶析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叶析本能地弯腰一躲,结果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了他肩膀上。 她力气奇大,叶析觉得好像被辆货车重重撞了一下,肩胛骨似乎都碎了。他正站在浴室的门口,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直接重重地摔到了舱房的船板上,砸得“砰!”地一声巨响。 叶析登时被摔蒙了,脑袋嗡嗡响,浑身都痛得好像要散了架,特别是后背和臀/部。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疼了,呲牙咧嘴地用双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往后挪,只想快点逃离出去。 但那个女鬼压根不给他机会,转眼间就“飘”到了他面前,用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阴测测地说:“我等了你这么久,你为什么不来?” 叶析的心脏,都快蹦到嗓子眼了,心说,这不知道是人还是鱼的鬼,生前该不会是兼职做过复读机吧?怎么老是重复同样的话,他颤颤巍巍地说:“我跟你说,你认错人了……” 没等他说完,一双冰冷冰冷、如同冰冻藤蔓的手,已经掐在了他脖子上。 叶析无措地挣扎,却丝毫没有办法扒拉开那双手。 他感到,力气和意识在迅速流逝,脑袋发胀,眼珠也往外鼓,舌头不由自主地伸出去……喉咙刀割般火辣辣的疼,胸口堵住了般,完全不能呼吸,这就是窒息的感觉吗? 顷刻间,他额头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模模糊糊地想,幸亏刚才跟骆柯玩闹的时候,没有真的卡住他脖子,这滋味,还真是不好受…… 可是,他连这鬼是谁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地被弄死了,实在是太冤了。 就在他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说道:“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服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钻进耳朵里,空灵悠远,像是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女鬼掐着他脖子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却又立刻掐下来。 叶析只觉得胸口要炸裂开般的刺痛,接着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彻底的空白。 站在门口念动咒语的人,正是骆柯。 他刚才本来和姜凯瑞、游程他们在第六层甲板上的咖啡座喝咖啡,忽然感到一阵心神不宁,担心叶析出事,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见叶析正被女鬼掐着脖子,忙双指并拢,念动驱鬼符。 那女鬼只是楞了一下,就继续她的“工作”,竟然一点没受到打扰。 骆柯也大为惊讶,忙摸出道镇鬼符扔飞镖般,凌空掷去。 镇鬼符如有线引般,轻飘飘黏在女鬼的后脑勺。 女鬼没有回头,卡住叶析的动作也停止了。 骆柯刚松了口气,就看到几根细长细长的手指,丝丝缕缕、飘飘渺渺地从女鬼海藻般的长发里,慢悠悠地伸了出来,灵巧地扯掉那张道符。 骆柯一时间也怔住了,再定睛一细看,那不是手指,而是珊瑚。它们轻盈地飘动着,如同在海水中一样,向他悠悠地缠绕过来。 女鬼温婉地笑着:“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眉毛一挑,骆柯摸出随身携带的银质弯刀。 银,质地偏软,本来不适合做武器的。 不过这把银质弯刀,锤炼的时候加入了白金等刚性材质,本来是苗疆世代相传的护身法器,后来旷野作为定情信物送给骆柯。 骆柯又以天师正一道的术法,为它加持,是各种阴煞邪灵的克星。 正文 第104章 二十七 短短一会儿功夫,室内更加晦暗。 阴冷阴冷的风,打着旋,呼啦呼啦地吹着,白色蕾丝窗帘横飘起来,招魂幡似的狂甩。 饮水机下面摞着的一次性纸杯,犹如套在一起的数张嘴巴,不停地伸伸缩缩,啪嗒啪嗒响个不停。 没有人碰触过电源开关,头顶的圆弧形吸顶灯,却开始明明灭灭地闪烁,映得眼前覆了一层鳞片、浑身乌黑发亮、丑陋无比的女鬼,越发的诡异可怖。 微眯起漂亮的丹凤眼,骆柯轻飘飘地笑了,惋惜地啧啧:“又不是拍鬼片,你把氛围烘托得这么淋漓尽致,还真是浪费啊。” 他温言软语地说着,动起手来却毫不含糊。手腕翻转,犹如疾风扫落叶,银光霍霍,转眼间,已经劈砍出数十刀。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懒洋洋、慢悠悠的样子,打起架来却跟恶魔附体似的,不止是干净利落,而且绝不手软。 没有一下是落空的,伸过来的珊瑚枝桠,被他闪电般削成几十段,纷纷掉落在地上。 如果叶析没晕厥过去,一定会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刚才还肆虐的阴风,突然间消失了,那忽明忽暗的吸顶灯,也不再闪亮了,恢复了暗幽幽的沉寂。 女鬼尖锐地嘶叫了一声,纵身跳出几米开外。 骆柯看也没看她,随手一张道符扔出去,直接贴到了墙角那座石雕像的脑门上。 道符上的字符,倏然迸射出耀目的红光,蓦然隐入石雕像的额头内。 那只女鬼,就像被看不见的铁钳子,牢牢抓住似的,嗖嗖往后缩,直到贴在了石雕像上。 她痛苦地挥舞着四肢,却根本没办法挣脱身后的束缚。如同连体婴般,牢牢地黏在石雕像上。身体忽隐忽现,一点一点的渗入石雕像中,似乎要被雕像逐渐吞噬。 骆柯不再搭理她,走到叶析身旁,蹲下身子,半抱起他。 叶析整个身子都软哒哒的,脸颊涨得青紫,红嫩嫩的舌尖,微微吐露在外面,雪白的脖颈上,有几个乌青的指印。 将耳朵贴在叶析胸/口,骆柯仔细听了听,还能感觉到肌肤的温热,但是几乎都听不到心跳声了。 这女煞星下手可够狠的,心里暗暗嘀咕着,骆柯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俯下头,将嘴唇重重压在叶析的上面。 舌尖抵着叶析的舌尖,将它轻轻推回口腔内,接着将嘴里含着的那口气,度到了叶析口中。 反反复复,连着给叶析度了四、五口气,只见叶析脖子猛地一梗,剧烈地咳嗽了一声,胸口大幅度地起伏。 接着,他缓缓张开眼睛。 映入瞳孔的,是骆柯的脸孔,距离很近。 叶析一时间有点恍惚,眨巴眨巴眼睛,再眨巴眨巴,然后忽然间想起晕厥之前发生的事,忙抓着骆柯胳膊,半支起身子,东张西望。 他很快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那只长满了黑亮黑亮鳞片的女鬼,就站在角落里那座少女雕像前面,张着血盆大口,凶悍地挥舞着两只如同利爪的手臂。 原来不是做噩梦,原来不是错觉,她真的存在! 叶析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浑身僵硬,颤抖着手指指向她,对骆柯结结巴巴地说:“鬼,有鬼!” “正确地说,”骆柯平静地、似笑非笑地说,“她不是鬼。” 不是鬼?长成那副德行还不是鬼?那是什么,妖怪?叶析疑惑地看着骆柯。 “是念,也就是死者的意念。”骆柯解释道。 意念?跟鬼有什么不同?叶析听得糊里糊涂的。 “我们通常说的鬼,其实是指死者的魂魄。”见叶析头顶翘起一缕头发,不安分地支棱着,骆柯顺手给他拨了拨、按倒,然后轻缓地说道,“1907年,一位美国医生邓肯·麦克杜尔,通过实验证实,一个人死后,体重跟生前比,会减轻21.3克。西方许多学者由此认为,那是属于灵魂的重量。 按照我们道家的说法,人也是有魂魄的,与西方的观点,其实是一样的。 人死后,魂魄回归地府,等待下一次的轮回。所以道家的人常说,死亡不过是另一段新生的开始。 而那些心存强烈怨念,不肯进入地府,或者无法进入地府的魂魄,就会在阴阳两界间徘徊,变成孤魂怨鬼。” “可是,你说她不是鬼?”叶析还是不懂。 骆柯轻轻一笑:“它不是魂魄,自然不是鬼,而只是鬼魅的怨念,不知道被什么封印在了石雕像中,当阴气炽盛的时候,就出来作祟。” 叶析听得直咂舌:“怨念竟然如此厉害?还能变成实体,攻击我?” “当然啦,”骆柯毫不在意地说,“其实你也能做到的。” 叶析指指自己的鼻尖,难以置信地:“我?你开什么玩笑?” “怎么是玩笑呢?”骆柯嗤笑着摇摇头,“每个人的念力都很强的,科学家说,人的能力,有百分之九十处于休眠状态,现在的利用率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真的假的?”叶析表示怀疑。 “当然是真的,爱因斯坦临死前,曾经表示愿意将他的大脑贡献出来做科学研究。后来科学家经过研究发现,实际上爱因斯坦的大脑,只使用了不到全部的百分之十,那么其他人使用了多少呢?有些人不到百分之五,还有的人,不到百分之一,这说明,大脑至少有百分之九十被荒废掉了,没有发挥它本身的能力。”骆柯慢条斯理地说,“这一发现,曾经被誉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现,比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还了不起。” “最伟大的发现?我怎么不知道?”叶析反问。 骆柯轻哼了一声,轻轻拍了他头顶一下:“天天跟小孩似的,只喜欢看漫画的人,知道什么……圣斗士星矢?海贼王?机器娃娃?” 叶析不高兴地嘟起嘴,又被鄙视了,翻着白眼反驳道:“你说你一个学道的人,张嘴闭嘴科学,真是太没天理了。道家成天神神叨叨的,拿妖魔鬼怪说事儿,不是最不应该讲究科学、讲什么道理的?” 骆柯轻蔑地哼笑:“说你没文化吧,你总是不承认。现在科学没办法证实的事,不表示它是不科学、没道理的。道教在我国传承了上千年,所谓的灵异学无论国内国外,都有大把的人在研究。这就说明,它们的存在是有其必然性的,不能简单地说是封/建迷/信,懂不?” 叶析撇撇嘴,刚要继续反驳,眼角余光一扫,又看见了那只……哦,不是女鬼,是女鬼的怨念。当下,也不顾不得自个儿对骆柯的怨念了,念叨道:“管她是不是鬼,现在要把她怎么办?” 骆柯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已经用甲午玉卿婆娑符,将她送回了石雕像中。你也别赖在我身/上了,起来吧,我去收拾她。” 叶析被他出声提醒,这才发现,自己还半窝在他怀里,顿时尴尬得要命,脸腾地红了,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骆柯瞧着他脸颊变得红通通的样子,突然莫名地觉得心情大好,这样的叶析,还挺有意思的。 他起身,走到雕像前边。 此时此刻,那女鬼怨念化成的实体,已经大半陷入了石雕像里,只剩下四肢和脑袋还在外面挣扎不休。 骆柯用银质弯刀划破指尖,口中默念咒语,脚踏北斗七星天罡阵的方位,绕着石雕像布下天罡阵。 随着他越念越快,只见那石雕像剧烈的抖动不停,撞得船舱板嘎啦嘎啦直响。冷风骤起,在他和雕像周围,形成漩涡,并且在迅速地扩大。 叶析冻得瑟瑟发抖,忙缩到另一边的角落里。见骆柯面色凝重,身形飘逸,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洒脱好看。 渐渐地,叶析竟然看得出了神。 不一会儿功夫,只听一声轰然巨响,石雕像猛地从中间炸裂开来,碎成无数碎片,散落一地。 骆柯收了姿势,轻轻擦了下额头冒出的汗珠,回头冲叶析弯眉一笑:“好啦。” 叶析定睛细看,地上只有石雕像的碎片,刚才看到的、女鬼怨念化成的实体,却连丁点影子也看不到了。 “那个女鬼,被你消灭掉了吗?”叶析心有余悸地问道。 骆柯苦笑着摇摇头:“只是灭了她的念而已,她的魂魄还在,不知道是被谁封印了,还是在哪里游荡,说不定还会出来作祟的。到时候,可比念力难对付多了。” 叶析顿时白了脸:“那,那怎么办?” 他胆子小,不想见鬼呀。 “你呢,魂魄不全,易招邪祟之物。”骆柯耸耸肩,说道,“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乖乖地呆在我身边,不要到处乱跑。懂不?” 叶析连忙说道:“好,我保证不乱跑。”他小时候,有个普陀山的高僧,曾经给他算过命,也说过他魂魄不全,本来不应该留在人世间的,离阴气重的东西越远越好,否则恐怕会遭遇不测。 自己真是倒霉透顶的命格,有骆柯这种超级好用的移动灵符在身边,傻子才不跟他混呢。 俩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敲门。 叶析瞅了骆柯一眼,才走过去,打开门。 出现在面前的,是个年轻的服务生,彬彬有礼地说:“客人,不好意思,打扰您啦。刚才有人听见您房间里传来很大的动静,所以我过来看看,请问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哦,你来的正好。”叶析一愣,马上想到了那堆垃圾碎片,说道,“我不小心把你们摆在房间里的雕像打碎了,麻烦你清理一下,至于雕像,我会照价赔偿的。” 他说着回头指了指,然而他愣住了,船舱板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左看右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服务生显然也有点发楞,呐呐地说:“客人,您的房间没有雕像。” “什么?” “这层船舱,所有房间的规格、陈设都是一样的,没有雕像。”服务生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解释道,“船行驶在海上,难免会遇到风浪什么的,雕像之类的摆件,我们从来不会放在客房内的。” 叶析傻了眼,没放?那石雕像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没等到他理清楚,骆柯已经走过来,笑嘻嘻用胳臂圈住他脖子,对那个服务生说道:“我这个兄弟刚才睡着做了个噩梦,从床上掉了下去,所以脑子有点发蒙,胡说八道什么的,你别放在心上啊。吵到别的客人,真是很抱歉。”说着,塞给了对方一张大钞,作为小费。 服务生本来还一脸困惑的表情,待看到手里的钞票,凸起的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点头哈腰地笑道:“没关系,没关系,第一天上船,常常都会有人不适应的,做噩梦很正常。有什么需要,您就按铃叫我一声。” 说完,他也没再纠缠,心情愉快地走了。 关上门,叶析吃惊地问骆柯:“那些雕像碎片呢?” “你有没有听说过五鬼运财术?就是利用鬼魅,把别人家的财宝,搬到自个儿家来。”骆柯问道。 叶析茫然地点点头,他记得在什么香港鬼片里看到过。 “跟那种方法差不多啦,我刚刚召唤小鬼,把那些垃圾,都扔海里去了。” “你动作也太快了吧?”叶析惊讶。 “不快不行啊,”骆柯懒懒洋洋地拖着他回到自个儿床边,拉着他一起坐下,“那个石雕像显然是有人故意放在这个房间里的,只是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冲着我们两个中的谁来的。如果被别人看到了,难免会引来一些揣测,我只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已。” 正文 第105章 二十八 叶析点点头,心里暗暗称赞骆柯快速的应变能力。 以他和游程的出身,打小就被教育要低调,已经习惯了,万分不愿意,惹来别人的瞩目。 游程现在是没办法,叶析则是恨不得时时刻刻融为背景,最好不要被任何人注意到。 骆柯顺势向后一倒,直接躺在床上,望着头顶雪白的船舱板,忽然轻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那座石雕像,到底是谁放进来的?” 叶析想了想,猜测道:“应该是船上的工作人员吧?那么大一座雕像,游客很难在众目睽睽之下,瞒过许多双眼睛,将它带上来。更遑论,还要悄没声息地地安放在我们的房间里。” “其实,”骆柯慢条斯理地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嗯?”叶析疑惑地看着他。 骆柯懒懒恹恹地一笑:“也不是绝对不可能,起码我就能做到。你听说过‘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典故吧?” “当然听过,只要是小学毕业的都知道好吧,必读的《成语三百则》里就有。这句成语的意思是说,被一片树叶挡住了眼睛,连面前高大的泰山都看不见。比喻被局部现象所迷惑,看不到全局的整体,有时候也比喻目光短浅。”叶析洋洋得意地说,他上学期间,成语学得最好,都是一个个小故事嘛,不费脑子。 “那你知道,这则成语出自哪里吗?”骆柯又问。 叶析当然……不知道,他摇摇头。 “出自《鹖冠子·天则》篇。”骆柯说道。 叶析继续茫然地看着他:“那是什么?” “鹖冠氏是先秦时期,楚国的人,是著名的道家学派代表。 鹖是一种五色的鸟,这位鹖冠氏以鹖的羽毛为冠,人们就称他为鹖冠氏。 他著有一本非常出名的道家著作《鹖冠子》,《天则》是其中的一篇。”骆柯慢悠悠解释道,“所谓天则,就是天地间的法则。《天则》里有一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 实际上,这句话的原意,是指道法高深的人,只凭一片叶子,就能遮住别人的眼睛,让他们视而不见。 只凭两颗豆子,就能塞住别人的耳朵,让他们充耳不闻。后来人们引深的寓意,已经彻底失去了它的本意。” 叶析歪着脑袋琢磨了下,斟酌着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有可能是一个懂得道术的人,利用什么障眼法,将那座石雕像,弄到游轮上来的?” “你还不算笨得无可救药嘛。”骆柯似笑非笑地说。 叶析怎么听,这句话都不像是夸他的,瞪着眼睛说道:“你才无可救药呢。” 骆柯懒得跟他斗嘴,沉思了片刻,又问道:“听说过归墟吗?” 叶析脱口说道:“《鬼吹灯》?”他记得《鬼吹灯》里面有一个故事是讲归墟的,很难说巧合还是倒霉,故事背景就在此时自己置身的南海。 骆柯轻蔑地哼道:“都说让你看点有文化有内涵的,除了漫画就是流行小说,你能不能有点像样的追求?” 叶析不服气地说:“《鬼吹灯》挺有内涵的啊,介绍了很多传统文化和知识呢。” “没错,看跟什么比较,横竖总比你看漫画强。”骆柯挖苦道。 叶析又凶狠狠瞪了他一眼,乌溜溜的眼瞳非但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自动演绎出薄嗔的风情。 骆柯只觉得心脏微微漏停了半拍,奇怪,怎么忽然间觉得这小子长得还挺……可爱的呢? 他暗暗在心里哀叹,听说过去船上是不能有女人的,船员们常说,在海上漂三个月,母猪都赛貂蝉了。 自己该不会是最近跟叶析走得太近,所谓习惯成自然,审美的标准都直线下降了吧。 想到这里,他赶紧别开脸,不再看叶析。 叶析却不晓得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好奇地说:“怎么突然间想起归墟了?难道因为我们现在在海上?” 骆柯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列子·汤问》中写道:‘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汤问》中还说,在这无底之海,有五座神山,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这些山,上下周旋三万里,山间相隔七万里,每座山平顶达到九千里。” “列子说的可是在渤海之东。”叶析强调。 骆柯微微一笑:“数千年沧海桑田,地壳位置发生了变化,也未可知。再说,有可能列子弄错了地方呢?他是春秋战国时的人,那时候,不论是去渤海还是来南海,都是件挺困难的事儿。 先秦诸子百家所记述的,大多是道听途说,有错误很正常。一点错误都没有,那才奇怪呢。” “还有个可能,”叶析微微扬起眉毛,猜度道,“说不定是列子自己瞎编出来的,就像网络上那些幻想小说。” 骆柯难得地,对他的看法没有表示反驳:“你说的,也算是种可能性。 嗯,其实关于归墟的记载,还有挺多的,譬如说《山海经·大荒南经》里写道:‘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曰羲和,帝俊之妻,生十日,方浴日于甘渊’。 所谓‘甘渊’,晋朝人郭璞在为《山海经》作注时说:‘水积则成渊也。’ 明朝的李东阳写了一首诗,《初预郊坛分献得南海》,诗中说,‘归虚下有通灵地,广利中含济物功。’” 叶析听他絮絮叨叨地背书,头都晕了:“就算是我们在南海上,你也不用跟归墟较上劲吧?有没有什么美人鱼的故事,给我讲讲还行,我对童话故事比较有兴趣。” “美人鱼没有,海鬼你听不听?”骆柯拧着好看的眉毛。 叶析郁闷地缩缩脖子:“海鬼?还是算了,我去玩电脑吧。” 他说着,刚欠起身子,就被骆柯一把拉住了:“你先老老实实坐着,我还没说完呢。” 叶析觑视他不太高兴的表情,不敢坚持要走,只好继续坐在床边。 “你还记得在舞蹈教室里,我们玩镜子游戏,夏宇被吓得够呛吗?”骆柯问道。 叶析奇怪地看着他:“当时,不是你在吓唬他吗?” “也是也不是。” “我不明白。”叶析被骆柯说得更糊涂了。 “当时教室里的确有只女鬼。”骆柯下意识抬眼,直视着叶析,不出他所料,叶析立刻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跟只兔子似的,确实……有几分可爱。 他心里暗笑,又说道,“我只不过是暂时让夏宇能够看见脏东西而已,那女鬼长得挺吓人的,用来吓唬他再合适不过了。” 叶析震惊地看着骆柯,倒吸了口凉气:“你可够狠的。” 骆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我可是再帮你出气。” 形势比人强,得罪这么个家伙对自己实在没啥好处,叶析立刻乖乖地赔笑脸,小心翼翼说:“我非常感激你。” 才怪…… 看他僵硬的表情,骆柯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没跟他计较,勾起嘴角,笑微微说道:“那只女鬼,是从海里出去的。” 叶析立刻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海里? b市属于内陆城市,距离最近的海岸线,也不下数千公里,怎么会有只海里的女鬼跑去呢? 等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叶析讶然问道:“你说是女鬼,那么她是人喽?” “是的。” “可是你又说她是海里的……难道是淹死在海里的女人?” 骆柯沉默了片刻,说道:“记得落在你脖颈上液体吧?你以为是夏宇干的。” “嗯。”提起这件事,叶析就觉得火大。 “我们玩游戏的时候,女鬼就在天花板上,滴下的液体正好落在了你脖子上。还有,你说看到的白影,夏宇说不是他弄的,我也怀疑,是那只女鬼在搞怪。” 叶析顿时一阵恶心,使劲搓搓脖子。 “那些液体,有她的尸油,还混杂着海水,所以我才怀疑她是从海里出去的。”骆柯又说道,“尸油属于极阴极煞之物,活人沾染到,会影响到运势,甚至招惹鬼魅上身。所以我那天,我才会告诉你好好洗个热水澡。” 听了他这番话,叶析是真的对他心存感激了。毕竟,叶析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 “我们在玩镜子游戏的时候,撞到了来自海里的女鬼。然后,你哥哥就请我们来南海游玩。我们住的房间里,有座附着女鬼怨念的石雕像。而石雕像里女鬼怨念的原身,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就是那只舞蹈教室里的女鬼。”骆柯低低地说道。 叶析微微一震,这,这未免也太巧了。 “你也觉得太巧合了是不是?我怀疑,有人故意引我们来南海的。”骆柯望着船舱板,徐徐吐出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女鬼来自海里,如果她不是淹死的,如果她本身就是海里的,那么她是什么呢?你看到她身上突然长出的鳞片了吧?像是鱼类的、适合水中生活的鳞片,说她原来就生活在海里,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叶析只感到毛骨悚然,原来就生活在海里,那是海妖还是什么呢?该不会是自己平时鱼类吃多了,它们来找自己报仇吧? 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所以,我才会联想到归墟的传说。传说中,归墟是海底的无底之谷,是众水汇聚之地,是万物的终结和归宿,里面有古老的国度。这些传说,究竟哪一样,是真的呢?”骆柯喃喃,“那只女鬼,会不会是来自归墟中?” 叶析张张嘴巴,这推测,未免太匪夷所思也太可怕了。 “水性属阴,这茫茫海上,实在是最阴不过的地方了。你魂魄不全,易招鬼魅上身,这个护身符还是先借给你戴吧。”骆柯思忖片刻,坐起身,摘下自己戴的莲花坠,就往叶析脖子上套。 “不,不用了。”叶析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脑袋习惯性的往旁边一偏,谁知道骆柯也侧着脸对着他。 床上本来就狭窄,俩人距离真的只是咫尺,于是,他的脸颊正好擦过骆柯的嘴唇。 正文 第106章 二十九 一切发生得太快,叶析只是感觉到温热柔软的触感,在肌肤上轻轻擦过,稍纵即逝。 他僵住,呆呆地忘了拒绝,任凭骆柯将莲花坠套在他脖子上。 不是第一次零距离接触……不过这种意外,无论是第几次发生,他都没办法习惯好吧。 不由自主地,脸颊有点发烧…… 不由自主地,心跳乱了节拍…… 不由自主地,大脑有点短路…… 胸口紧贴着的莲花坠,感觉到微微的凉意。 于是,忽然想到,骆柯是担心他,才会把莲花坠借给他。 想到这一点,心跳更乱了,大脑更加短路了。 骆柯比叶析先反应过来,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温温的、柔软的异样感觉。不同于以前交往过的女生,那是种清新的、干净的味道。 隐隐约约的,似乎还有点莫名的熟悉,熟悉到令人感到无比的亲切 。 然后,骆柯看见了叶析因为惊讶,而骤然瞪大的眸子,和慢慢泛红的脸蛋。 一向以冷静冷淡冷漠自持的心脏,忽然间像被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扯了一下。跳动得有些紊乱、有些急促。 模模糊糊地,体内涌起股子奇异的躁动感。 不够,这样的接触不够,应该……应该怎么样呢? 骆柯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慌乱,他狼狈地别开视线。 他高中时曾经和一个室友交往过——旷野,那是个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男孩子,性格温柔体贴,完全符合他一贯的喜好。 但是真的交往了,骆柯才发现,两个人并不适合。旷野很好,绝对是个百分之百合格的恋人,但是在旷野身上,他总是无法全心全意的投入。 骆柯曾经分析过,旷野那么好,为什么自己还是不能倾心的去爱恋?还要想东想西?也许,是因为自幼修道,看惯了生死别离,人间的情情爱爱,已经没办法让自己彻底动心了吧。 分手的时候,旷野很难过,骆柯也很难过。 旷野在哀悼自己夭折的爱情,骆柯则在无奈,伤害了一颗真心。 因为是同学又是室友,俩人分手后,避无可避的相处,就变得很尴尬。饶是骆柯自认为脸皮很厚,偶尔也会感到不自在。 同样的麻烦,他再也不想重新经历一次了。 老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果然是有道理的。 更何况,跟旷野比起来,叶析外貌不够漂亮,性格不够讨喜……骆柯都不知道,对他突如其来的兴趣,由何而起,又会不会突然间消失。 俩人正在大眼瞪小眼,突然有人推开门:“骆哥、叶析,程哥说……” 看见他俩此时的情形,那人瞬间呆住,没说完的话吓得全都忘了。 骆柯转头看过去,微微一笑:“凯瑞,又有什么事儿?” 姜凯瑞愣怔了几秒钟,才像是突然醒过神似的,表情怪异地说道:“程,程哥让我来叫你们去餐厅吃饭。” “哦。”骆柯淡淡答应着,拉着叶析站起来,“走吧,别让程哥他们等急了。” 姜凯瑞又怪异地打量了他们俩几眼,刚才开门时看到的情形真的把他骇到了。 当然啦,并不是说叶析和骆柯的举动有什么不妥,顶多靠得近了点。其实男孩子窝在一张床上打打闹闹,甚至一起看小黄/片,都很正常。 真正吓到姜凯瑞的,是房间里那种诡异的、温馨得简直要冒粉红色泡泡的气氛。 他使劲晃晃脑袋,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两个男孩子,怎么会有“温馨得冒粉红色泡泡”的气氛呢? *** 游轮太大了,光餐厅就有好几间。 游程选择了在第八层甲板上的中式餐厅用餐。隔着落地玻璃窗,可以尽情地欣赏海景。 斜阳脉脉,映在海面上,给大海镀上了一层灿金色。远处有海豚,此起彼伏地跃起,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度,一只一只砸入海中,溅起浪花朵朵。 “想吃什么,自己点。”游程浅笑着说完,塞给他们人手一份菜单,“不要客气哦。” 叶析自然不会客气,夏宇他们几个也还好,而姜凯瑞看着价目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只觉得呼吸困难,有点喘不上气,难以置信地挨个数着后面的一串“0”,一碗普通的炸酱面居然也要几百块?他无比地后悔,没买几箱泡面,带到游轮上来,期期艾艾地说:“程程哥,我还不饿,要不给我来杯果汁吧。” 当然,果汁也不便宜,一杯果汁要一百二十块,够他在陆地上吃好几个月的水果了。 他本来想点杯水的,不过,果汁含有糖分,能补充人体必须的一些营养成分,光喝水……他担心自己挨不过去。 叶析眼睛一扫,就知道这傻孩子在想啥,指指他,对站在自个儿旁边的服务生说:“喏,给那位先生来一份虾仁海鲜饭,一杯橙汁,一份蒜蓉生蚝,一份上汤龙虾球,一份香辣蟹。”又看了看其他人,“凯瑞的,我替他点了。你们想吃什么,自己点啊。” 骆柯默默地看着叶析,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弯起眉眼,嘴角也勾起了淡淡的弧度。 那种异样的,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扯了下心脏的感觉又来了。 他刚才怎么会觉得,叶析没有旷野细腻体贴呢? 旷野是不大在意别人的,温柔呵护着的对象,只有身为他恋人的自己。 而叶析,会留意到身边的每一个人。明明是那么活泼跳脱的性子,却会小心翼翼地照顾到别人的自尊,不动声色地表现出他的关心。 或者,这才是叶析跟旷野最大的不同。 “叶析,我吃不了那么多。”姜凯瑞为难地说。 “安啦,”叶析笑嘻嘻拍拍他脑袋,“生蚝和香辣蟹我也喜欢,你吃不了,我帮你吃啊。” 姜凯瑞愁眉苦脸地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大伙看着那菜谱上的价格表,都有点眼角抽搐,不过见叶析如此“对待”姜凯瑞,其他人干脆直接了当地各自点了一两样。 凑在一起,就是满满当当的一桌子,价格嘛……吃的时候还是不要考虑这个问题为好,否则很影响胃口的。 几个人下午那顿饭,吃了一半,居然吃出一条活虫子,当然都没太吃好。在游轮上呆了半天,不免有点饿了。 晋鹏、夏宇和骆柯都不是纠结的人,索性淡定地开始大快朵颐。 只有姜凯瑞不停戳着碗里的海鲜饭,估计在琢磨每一只虾仁、每一口米饭要多少钱…… 骆柯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凯瑞,这些饭菜即使剩下了,也不能打包的哦,不吃光的,就会全部丢掉。” 丢掉?!几百块一碗的饭,居然要丢掉?!姜凯瑞一下子瞪大了惊悚的眼睛,他……刚才的确想过少吃点,剩下的打包,留着明天早晨吃,省一顿是一顿嘛。 听了骆柯的话,赶紧低头,开始往嘴里划拉,一颗米粒起码也是一两块钱,绝对不能剩下! 叶析强忍着笑,丢给骆柯个“干得好”的眼神。 骆柯也回给他个得意的笑容。 俞允把俩人间的互动看在眼里,闷闷地低头,夹了块香辣蟹塞嘴里,唔……好辣,眼泪都快辣出来了。 几个人正吃着,忽然有个女人走过来,走到游程身后,笑着招呼道:“董宇学长,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人了。” 游程吃惊地抬头,盯着那女人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露出困惑的神气:“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是王艺芳,也是b大政经学院的,就在学长的下一届。”王艺芳浅笑嫣然地说。 她并不是个很漂亮的女子,但是妆容精致,一丝不苟,巧妙地掩饰掉了她长相上的缺点。加上高高挽起的发髻,修身的绣花旗袍,脚踩着的细细高跟鞋,无一不显露出精雕细琢的意思。 腰肢款摆的样子,也给人以特别优雅端庄的感觉。 叶析留意到,哥哥微微蹙了下眉毛,但是马上就舒展开了。 兄弟之间还是很有默契的,游程马上递给他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站起身,淡定地说道:“已经毕业很多年了,真没想到,还会有学妹会认出我,见到你很高兴。” 说着,伸手跟王艺芳轻轻握了一下。 满桌子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对游程曾经有过别的名字,也没有人太在意。 艺人嘛,换换名字很正常。 游程则暗暗吃惊,其实他在b大的时候,一直都刻意低调,不住校,也不大跟同学来往。 习惯性整天戴着副丑陋的黑框眼镜,穿着也土里土气的,许多同窗后来在电视或者海报上看到他的照片,偶然间会有人说:“啊,这个明星长得有点像我的大学同学。” 但是,却没有人,真的把他,跟当初校园里那个隐形人般的董宇联系起来。 这个学妹,怎么会认出他呢? 游程越想也觉得纳闷,叶析也感到意外而且警觉。 他们都很清楚,游程决定踏入演艺圈的时候,含糊了在b大求学的经历,至于再早些的过去,则全部改写。 对有些人来说,身份、学历是值得炫耀的资本,但是对于他们这种出身的孩子来说,却是必须隐瞒的。 否则,马上会成为别人攻击父亲的靶子。 被绑架被伤害,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更大的背景,也意味着更多双盯着的眼睛,更多的危险。 “有十年没见了,学长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还是跟在校园里一模一样。”王艺芳打量着游程,“说起来,您很像一个当红的明星呢。” “是嘛,”游程不置可否地一笑,“那还真是荣幸。” “真的,越看越像——游程,对,小天王游程。”王艺芳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的眼睛,自顾自地往下说,“当初看到游程的节目,我就觉得眼熟,觉得跟学长太像了。” 游程微微笑着,没再搭腔。 正文 第107章 三十 林朗轻轻咳嗽一声,适时地站了起来,彬彬有礼地招呼道:“这位王女士,既然是董宇的老同学,也不是外人。我们正在用餐,不如坐下,一起简单吃点?” 一张算不得太大的桌子,坐了整整九个人,早已没了空位,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王艺芳显然也是个人物,矜持地笑笑,一丝不悦都没流露出来:“还是不打扰各位了,我约了朋友,已经要迟到了。”她说着,从小挎包里摸出张烫金名片,递给游程,“学长,我就住在307房间,有空欢迎来坐坐。” “好的。”接过名片,游程礼貌地点了点头。 王艺芳转身,脊背挺得笔直,轻轻款摆着腰肢,摇曳生姿地走了。 游程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忧虑,然后低头看了眼名片,上面写着“新世纪装饰装潢公司”行政总监王艺芳,下面还有联系电话和微博链接等信息。 这家公司,游程没有听说过,不过既然能乘坐如此豪华的游轮旅行,显然,王艺芳的经济状况是不错的。 他随手把那张名片,交给了林朗。 这是他身为艺人的习惯,不愿意有私交的人,收到对方的名片,都会转交给林朗统一收着。 夏宇乐陶陶说道:“程哥,没想到你也是b大毕业的,是我们的学长呢。” 林朗微眯着眼睛,淡淡笑着说:“各位同学,你们都是叶析的好朋友,所以我和阿程有件事拜托大家。” “林哥,您别客气,有什么事儿请直说。”晋鹏干脆地说。 “我希望你们忘记刚才那位王女士所说的话,关于阿城曾经用过别的名字、在b大读过书,或者其它一些私事,都能够替他保守秘密。”林朗和颜悦色地说道,“阿程是个艺人,但是,我们一直希望,他能最大限度的保留私人空间,尽量不受到一些可以避免的打扰。” 几个男孩子一哄声地点头,纷纷表示没问题。 吃完饭后,游程示意林朗掏出信用卡,递给服务生,让他拿去结账。 罗修有点意外地看了看他,压低语调说:“不用了,直接记到我账上就行了。” 游程摇摇头:“我知道这是你们家的游轮,但做生意一码归一码,断没有因为我而免单的道理。更何况,是招待我弟弟的朋友,用我的钱,析析他们才会安心。” 罗修瞧着他精致、优美的侧脸,碧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异样。 游程的表现,和自己猜测中的并不一样,然而,焉知不是欲擒故纵呢? 毕竟,他是个演员,还是个颇有名气的演员,最擅长的就是演戏了。 罗修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索性由着他“尽情表演”,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 他们俩站在那里等着服务生把信用卡拿回来,叶析跟骆柯他们,便聊着天,先往餐厅门口走。 “我跟你说,瑶瑶真是个好女孩。我们第一次约会,我请她去西餐厅,她说什么都不肯去。还跟我说,不要浪费钱,不管是牛排还是牛肉面,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夏宇勾着晋鹏脖子,边往外走,边眉飞色舞地,显摆着他前阵子新交的女友,“我就真的给她找了间小面馆,每个人吃了一碗八块钱的牛肉面。她还很高兴,说这样就很好了,父母的钱也不能浪费。你说,现在这时代,这样的好女孩,上哪儿找去?” “是挺好的,所以你也要好好珍惜,对她好点。万一被别人抢去,你哭都来不及。”晋鹏低着头,淡淡地说着,没提防迎面撞上个人。 “你瞎呀!”那人粗声粗气地推了他一把,推得他一个趔趄。 夏宇顿时动了肝火,挡到晋鹏前面,虎着脸,瞪着那人说道:“你怎么说话呢?!凭什么动手动脚的?!” 那人大概三十出头,染着一头耀眼的金毛,头顶还挑染出几缕荧蓝色,胸前戴着根小拇指粗细的金链子,一副活脱脱的土豪暴发户状,不屑地翻着眼睛,双手掐腰,骂骂咧咧地说:“老/子骂有眼无珠的瞎子,你有意见?” 这功夫,林朗刚刚从服务生手里拿回游程的信用卡,听到这边的吵闹声,仨人赶紧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儿?” “误会,误会而已,”金毛那边,也有三个男人从不远处,颠颠地跑过来。其中一个陪着笑脸说,“我兄弟脾气不好,嘴巴贱惯了,你们别跟他计较啊。” 他看起来,跟金毛岁数差不多,穿着套很有海南风格的岛服,就是那种印染着椰树沙滩海洋的短袖t恤,和同样图案的肥大短裤,脚上蹬着双沙滩鞋。长得倒是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 金毛不满地瞪他,张张嘴巴要说什么,另外两个男人忙将他拖到一边去。 斯文男人打量着游程一行人,又陪着笑脸,呵呵说道,“大家都是出来玩的,开心最重要,我替他向你们道歉啦。” 他话说到这份上,夏宇自然也不能再发火,冷哼了一声,拖着晋鹏走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金毛狠狠啐了口唾沫:“我呸!一个个油头粉面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罗凯奇,你给我安生点吧。”斯文男人一改刚才温文的形象,冷声说道,“这可是罗斯菲尔德家族的游轮,你想在这儿惹事儿,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分量。再说,能上这游轮的,哪个是省油的灯?我们是来捞钱的,不是给老子娘惹麻烦的,懂不?” 名叫罗凯奇的金毛不吭声了。 “走吧,阿芳还在等我们呢。”斯文男人敲打了他几句,又适时地放软了口气。 罗凯奇立刻来了精神:“你们别说啊,阿芳这两年,出挑得越发可人了,那腰条、那身段,啧啧。” 旁边另外两个男人,一个是肌肉虬结、五大三粗的汉子,另外一个瘦削枯干,长了双鼠眯眼,让人看着就不大舒服。 五大三粗的汉子,名叫李丹树,鼠眯眼名叫李晓树,别看长得一点共同点都没有,却是一对表兄弟。 李丹树附和着罗凯奇的话:“奏是奏是,芳妹仔盘越来越靓了,当初,咱哥儿几个咋愣是没发现呢?” 他说话,带着浓重的东北乡下口音。 李晓树抬起手,在他后背上“砰”地拍了一巴掌,眨巴着鼠眯眼,毫不客气地说:“奏是个啥,当初你被那个小妖精迷得五迷三道的,还看得到旁人儿?” 别看他个头小,却是比李丹树大了足足有八个多月的哥哥。 李丹树被他哥呛了,缩缩脖子,也不敢吭声。 斯文男人名叫惠亚文,陡然沉下脸,压低声音说道:“不是警告过你们,当年的事儿,还有那个小丫头,谁都不许再提了吗?” 他一发火,另外三个人都有点打怵,喏喏地不吱声了。 冷眼挨个扫了他们一圈,惠亚文又阴狠狠地说道,“别再让我听到,谁在嘴边没把门的,我就把他扔海里,这回连毁尸灭迹都省了。” 别看李丹树长得粗壮,胆子却没有麻雀大,吓得直往他哥身后缩。 惠亚文又哼了一声,掉头往餐厅里走去。 另外仨人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 跟罗凯奇起冲突只是件小事儿,骆柯他们很快就抛诸脑后了,兴高采烈地跑到甲板上看海。 只有林朗一副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样子。 “朗哥,你想什么呢?”游程落后几步,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彼此间太熟悉了,几乎不需要用眼睛看,就能察觉到对方情绪的变化。 “阿程,”林朗看了看他,迟疑地说,“你有没有觉得,刚才撞上的那几个人,瞅着有点眼熟?” 游程认真想了想,茫然地摇摇头。 林朗皱着眉头:“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他们,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游程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了王艺芳妆容精致的脸孔,多年前的学妹,林朗想不起来的“瞅着眼熟的人”。 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然而他们都出现在同一艘游轮上,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算了,兴许在你的歌迷影迷见面会上见过。”林朗安慰地拍拍游程的肩膀,扯扯嘴角,“我们是来玩的,还是不要自寻烦恼,想些扫兴的事。” 游程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回给他个温和的笑容,但是心里潜藏的阴影,并没有因为他的开解而散去。 虽然自己戴着宽幅太阳镜,挡住了大半张脸,但是,如果真是自己的歌迷、影迷,起码也会觉得自己眼熟吧?绝对不会一点都认不出来的。 罗修已经走远了,蓦然发现游程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正好看到林朗拍拍游程的肩膀,然后俩人相视一笑的情景,顿时沉下了脸。 不知道为什么,那画面他看着不舒服,很不舒服,微微提起嗓音,叫道:“阿程!” 游程听见了,答应了一声,加快步子走到他身旁。 伸手掸掸游程的肩膀,罗修拧着眉毛说:“你俩躲后边,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什么,工作上的事儿。”游程随口敷衍道。 罗修不满地说:“说好了来玩的,还谈什么工作。” 游程弯起好看的唇角,温声说:“好,我们好好玩,把工作什么的都忘掉。” 这功夫,夏宇他们已经走到了船舷附近。 叶析看见,有个老年男人正背对着他们,倚着船舷,静静地眺望碧波浩淼的大海,吃惊地叫道:“宋校长!” 那老年男人回过头来,看到他们,也露出讶然的神色,迟疑地叫道:“你是……叶析?” 身为一校之长,未必认得学校的每个学生,却鲜少有学生不认得校长的。 所以晋鹏他们也立刻认出了这个人,正是b大的副校长宋奎安,赶紧凑过来,热络地跟他问好。 正文 第108章 三十一 宋奎安戴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衣着并不华贵,却显得很有品位。 他已经年过半百,可以说,生命中的大半岁月,都在钻研学问。举手投足间,浸淫着浓重的书卷气息。 在这距离b市几千里之外的海面上,能见到自己的学生,宋奎安还是很高兴的,和蔼地笑着说:“你们是结伴来旅游的吗?看来一个个条件都不错嘛,还能乘坐豪华游轮。” 姜凯瑞刚要开口,被夏宇悄悄踩了一脚,立刻委屈地嘟起了嘴巴,不满地瞪了夏宇一眼。 他不知道,自个儿大张着水淋淋的眸子,一副含悲忍痛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惹得夏宇情不自禁,又掐了他脸颊一把。 晋鹏轻轻咳嗽了一声。 夏宇立刻“嗖”地缩回手,欲盖弥彰地把视线移到别处,没话找话:“你看,船边挂的那一排红色的气垫船,就是传说中的救生艇吧?” 对于这句废话,晋鹏理所当然的无视之。 骆柯脑筋转得最快,凤眼斜挑,立刻满脸哀怨地,对宋奎安编瞎话:“宋校长,这您就不知道了。我们从考上b大开始,业余时间全都用来打工了,辛辛苦苦赚的钱,也就勉强凑够这趟旅费的。” 宋奎安满意地点点头:“你们自力更生,知道自己赚钱,不管怎么消费,都是群懂事的好孩子。” 夏宇也振振有词地附和骆柯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们都是北方人,没有见过海,所以结伴一起来看看。” “好好好,多长点见识是好的,”宋奎安再次表示赞赏,还待要说什么,忽然神情一动,似乎看见什么熟人,冲几个学生勉强笑笑,“见到个老朋友,我去打声招呼,你们玩得开心点。” 身为学生,最不愿意见到谁?答案很简单,排在第一位的,十有八九都是老师。 谁愿意在学校被老师教导着,离开学校,还要被督促着啊。 夏宇他们听说他要走了,立刻眉开眼笑,齐刷刷说:“宋校长,再见。” 宋奎安点头致意,然后抬脚,向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男人走去。 夏宇和晋鹏、姜凯瑞,趴在船舷上,兴致勃勃地看着海景。 俞允对海景没什么兴趣,默默地杵在一边,时而不动声色地瞟叶析一眼。 叶析站在原地没动,一直看着宋奎安的背影,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气。 “喂,你发什么呆呢?”有人从背后圈住他脖子。 不必回头,从那懒懒恹恹、尾音轻飘飘上挑的语气,叶析也知道是骆柯,思忖着说道:“跟宋校长说话的那个人,是b市公安局副局长蒋庆峰。” 骆柯还是拖着一贯的、软绵绵的调子,纳闷地询问道:“b市公安局副局长,跟b大的副校长私交甚笃,很奇怪吗?” “我不知道,只是看他们的表情……”叶析欲言又止。 “嗯?”骆柯挑了挑眉毛。 “我也不知道,”叶析摇摇头,赧然地笑笑,“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听他这么说,骆柯也把视线移到宋奎安和蒋庆峰脸上,的确……有点怪怪的,俩人的表情都算不得愉快。 蒋庆峰浓黑的眉毛竖立着,本来棱角就很锐利的脸孔,绷得紧紧的,更显严肃,正在小声说着什么。 宋奎安呢?他紧紧抿着薄薄的嘴唇,垂在腿侧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居然在细细地发着抖。 他的样子,像是难堪,又像是愤怒。 难道,宋校长有什么小辫子,被这位公安局长大人逮到了? 骆柯心里暗暗猜度着,面上却一丝纹路也没变。他懒得管闲事,硬是拖着叶析一步一步往船舷那边走,“别理他们啦,横竖不关我们的事,我们还是好好地欣赏海景吧。” 不习惯和别人这么亲近亲密的姿势,叶析用手肘抗议地抵了抵他的胸膛,却被骆柯圈得更紧,几乎是半窝在他怀里了。 “喂!”叶析不满地叫道。 “让我靠靠啦,”骆柯懒懒地说道,“站久了很累的。”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没长骨头。”叶析郁闷地嘀咕着,倒是没有再坚持推开他。 俩人肩并肩,倚靠在船舷上,极目远眺。 此时正是残阳脉脉,在海天相接处,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一缕一缕如梦似幻的云霞,海水也被映得红彤彤的。 南中国海素来以清澈见称,天气晴好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游鱼,在水下穿梭而过。 此时此刻,船身翻卷起白色的浪花,如飞花如碎玉。 前方不远处,一群海豚,在津津有味地表演跳水。 它们此起彼伏地嘶叫着,挺身跃起,身体弯成漂亮的曲线,一只一只砸入水中。 如同最优秀的跳水运动员,连水花都没溅起多少。然后毫不停歇地,再次浮出水面,旋转着跳到半空,换个姿势,继续扎入海中。 起落的速度极快,它们乐此不疲地,做着各种花式表演。 “真是一群精力十足的家伙。”叶析看得出了神,也忘了对副校长和公安局副局长之间关系的好奇,惊叹道。 骆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群海豚。 人类是看不懂海豚的表情的,他当然也看不懂。 他知道,海豚不是鱼,而是哺乳动物,它们喜欢在海面表演跳跃……但是,这样一刻也不停地跳跃,别说海豚,就算是电动玩具也容易坏掉的。 不对……哪里不对劲。 它们,它们似乎不是自愿跳出海面的,而是被什么东西驱赶着,或者说是被惊吓到,被迫跳出海面的。 骆柯揉揉眼睛,瞪着海面,努力想要看清楚。 短短一会儿功夫,太阳已经彻底没入了海平线。 海面一片晦暗,加上隔了一段距离,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正在这时,忽然间,起了一阵疾风。 紧接着,刚才还晴朗明净的天空,迅速漫涌起层层叠叠的阴霾,转眼间,就布满了头顶。 刚才还湛蓝色的海面,顿时像换了张脸孔,变得黑暗、阴森、诡异、可怖,波涛起伏,发出低哑的嘶吼。 一道枝桠状的闪电陡然划破漆黑的天空,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炸响:“咔擦!” “我靠,怎么说变天就变天?” “下雨啦!”甲板上的游客们,嚷嚷着,赶紧一股脑地往船舱里奔。 “走啦,马上就要下雨了。”叶析转身,抬脚要走,骆柯却站在原地不肯挪动,害得被勾着脖子的他,也动弹不得。 “叶析,骆柯快走啦!”夏宇拉着晋鹏也在往回跑,回头喊了一嗓子。 “哎,知道了!”叶析随口答应道。 俞允回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还紧紧勾着他脖子的骆柯,眼神暗了暗,却没说什么,径自跟在晋鹏他们后面,走了。 风更急了,打着呼啸,吹得游轮上的旗子,呼啦啦地抖个不停。海面波涛起伏,游轮不受控制地剧烈晃动。 上船前,叶析还惊讶于它的庞大它的宏伟,但是在这一望无垠的海面上,它却犹如一片小小的叶子,只能随波逐流。 头顶上,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闪着亮白色、刺刀般森冷的光。 雷声,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地轰鸣,震得耳朵嗡嗡响。 天地间,犹如大军压境,变成暗黑暗黑的混沌一团。 如果不是紧紧抓着船舷,叶析简直站都站不稳,急切地催促道:“快走啊!你看什么呢?!有什么可看的?!” 风声太大,他几乎是用喊的。 但是,骆柯跟没听见似的,还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深黑深黑的海面。 实在太黑了,他已经看不到那些海豚的身影和轮廓。但是,它们刚才落下的海面,有团浓黑中透着血色的雾气正在一点点旋起来。 如同龙卷风的漩涡,随着旋转,向外扩散,雾气也越来越浓。 距离并不近,但是,骆柯还是闻到了,从雾气中飘散出来的淡淡血腥味。 短短一会儿功夫,黑雾的漩涡,就已经和天空的阴霾相接,于是迅速蔓延了整片天空。 和先前的乌云不同,这雾气中透着诡异的血红色。 “你到底在看什么啊?!”叶析纳闷地顺着骆柯的视线,看看海面,又看看天空,上上下下瞅了好几圈,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骆柯没有回答他,揉揉眉心,猛地抬起右手手臂,双指并拢,形成剑指,直指向天空的黑雾,口中喃喃念动咒语:“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随着他话音落下,只听一声:“咔哒咔哒!”的怪响,那黑雾中的血红色诡异地起伏、扭曲、变形,渐渐地,形成一个无比硕大的血骷髅。 它不停开阖着上下颚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直视着骆柯和叶析,黑乎乎的眼洞,像是两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凹洞,似乎要把他们俩直接吞噬进去。 正文 第109章 三十二 “啊!”叶析仰望着黑梭梭的天空,突然短促地惊呼一声,随即捂住了嘴巴。 他看见了那颗血红色的骷髅头,它是那么大,如同一座椭圆形的大山,沉甸甸地高悬在头顶,压迫感十足,整个天空似乎都要被它遮蔽了。 鬼使神差地,叶析想起了《西游记》里的五指山。 这颗骷髅头,如果砸下来,妥妥地会把他和骆柯,连同这艘游轮,一股脑地拍成粉末,然后直接砸进海底,连渣渣都不剩。比起被五指山压着的孙悟空,要凄惨无数倍。 眼睁睁地看着它,叶析只觉得无边的恐惧,一点一点涌上来。他想要移开视线,眼珠却像被黏住了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血骷髅那两只黑乎乎的眼洞,和他直勾勾地对视,下颚骨“咔哒咔哒”响着,一开一合,低噶地说:“终于来了。” 然而,海风呜咽,叶析并不能确认,他听到的到,底是说话声,还是风声太大,令他产生的错觉。 几秒种后,血骷髅的眼洞里,陡然划出两道闪电,刀锋般雪亮,透着诡异阴森的气息。 不由自主地,冷汗顺着额角,一滴一滴地滚落,叶析舔舔干裂的嘴唇,浑身瑟瑟发抖,有种站立不稳的虚脱感。 骆柯听到了他的惊叫声,涌起股想要扭头,看他一眼的冲动,却迅速地被理智按捺下去了。 不行,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分心。 骆柯将并拢的手指收回,伸到口中,牙关用力一咬,鲜血很快溢了出来。 痛得他眉毛一颤,狠狠吸了口凉气,恨不得在心里骂娘,怪不得人们常说十指连心,的确能疼死人的。 伤口咬的有点大,短短一会儿功夫,指尖就被鲜血彻底染红了。 他抬手,并拢成剑指,再度指向空中,继续念诵咒语:“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还不速速归去,急急如律令!” 他念的是道家普通的防鬼咒,但是因为以自己自幼修行、肃清的鲜血做引,便成了法力大增的血光咒。 随着咒语念完,只见血骷髅眼洞中闪烁的闪电,突然伸出来,直直地向骆柯头顶抓去,真的是“抓”。 在距离他两米左右的时候,两束惨白惨白的闪电,每束直接分成了四股,宛如两只生着四根长长手指的爪子,十分的诡异可怖。 叶析吓得心脏都快停摆了。 骆柯冷哼一声,手臂一缩,滴血的手指,飞快地在那两只爪子的“手臂”上画了两道驱邪镇煞符。 红色的符闪烁着莹莹润润的辉芒,直射入“手臂”。 两道闪电化成的手臂霎时消失不见,血骷髅上下颚骨,发出声惨烈的脆响。 它露出极端暴怒的神情——明明只是颗血红的骷髅,不停扭曲的面部骨头,却清清楚楚地彰显出愤怒的姿态。 “还不回你该回的地方去!”毫不在意它的怒气,骆柯轻轻笑着,从兜里掏出张道符,指尖轻弹,将它向天空扔去。 眨眼间,道符就消弭不见了,却从半空中伸出一只肥肥胖胖的大手,一把就抓住骷髅,直接将它扯进了漫天的乌云中。 叶析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难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如来神掌? 随着大手和骷髅头的一起消失,天空弥漫的乌云慢慢散去,现出一轮皎洁的明月,周遭稀疏地点缀着几颗星子,暧昧地眨巴着眼睛。 “走吧,暂时没什么事儿了,我们也回船舱休息吧。”骆柯提议道,他掏出纸巾,擦擦手指上的血渍,然后把用过的纸巾揉成一团,揣进了兜里。 之所以没随手扔到海里,倒不是因为他多么注重海洋的环保问题,而是因为他很清楚,这片海域阴气炽盛,血腥味一定会招来些不好的东西。 他可不想成天跟鬼打架玩。 叶析还沉浸在刚才的紧张恐惧中,一时间缓不过神来,慌里慌张地问道:“那,那颗血红色的骷髅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知道这家伙一定会打听清楚的,骆柯懒洋洋向后一倚,靠着船舷,挑了挑眉毛,轻轻笑着问:“你真的想知道?” 叶析怒道:“废话!” “那东西的来头,说起来还真挺大的。”骆柯抬头,看着悬在天空惨白惨白的月亮,慢悠悠说道,“它是噬魂煞。” “是是什么?试婚纱?”叶析没听明白,“试穿婚纱?这是什么怪名字?” “嘁,说你无知还真是没冤枉了你。”骆柯轻蔑地嗤笑一声,一把扯过他的手,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拉“噬魂煞”三个字。 掌心也算是人体比较敏/感的部/位,叶析被他弄得直痒痒,忍不住缩着肩膀,呵呵直笑:“放开啦,好……好痒。” 边说,边往回扯自己的手。 骆柯逮到机会欺负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到底把那三个字,一画不拉地写全完了,才轻飘飘地说道:“噬魂煞,乃是至阴至邪的死魂灵,蛰居极阴极寒之地,吸收天地间的阴魂怨气。当然啦,要在一定的距离内,它才吸收得到。 它本是阴邪之物,吸收的怨气越多,力量越强大。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不只是吸取阴魂的怨气,也会掠夺活人的精元。被它掠走精气的人,就如油尽灯枯,都会很快衰竭而死。” “好可怕,”叶析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那我们遇到的这只……是不是很厉害?” 骆柯耸了耸肩,喃喃说道:“你也看到啦,它都能改变天象,引来风雷闪电、乌云蔽月,甚至直接动手抓我,当然是很厉害了。看来,这南海里,的确有归墟,这只噬魂煞,必然来自于归墟。 所谓归墟,我告诉过你了,是海中无底之谷,众水汇聚之地。 所以,在这世上,再没有比归墟阴气更炽的地方。 除了归墟,也在没有地方,能够孕育出如此强大、可怕的噬魂煞。” 叶析眨眨眼睛:“你刚才把它赶跑了,是不是意味着,你比它还厉害?” 骆柯淡淡一笑,坦言:“如果我真的很厉害,我不会赶走它,而是会直接灭了它,懂吗?” 叶析心思一动,猛然间打了个哆嗦:“你只是把它赶跑了,所以只要我们还在这海上,它随时都可能跑来害人的,对不对?” 骆柯揉揉他发顶,笑道:“算你聪明一回,说得对。” 叶析一把抓住他胳膊,急切地说道:“我们快去找我哥哥吧,我跟那个洋鬼子换房间,你跟我哥一起住。” “你对你哥还真是不错,”骆柯看着他,呵呵一笑,“放心吧。你哥眉目端正,右眉间有颗淡淡的黑痣,主克母之相,不管生母养母继母,只要被他叫一声‘妈’的,必然都不得善终。” 叶析黑着脸咕哝道:“哥哥的生母,的确早亡。我母亲,嗯,也就是哥哥的继母,两年前也意外亡故了,算你蒙对了。” “什么叫蒙对了?”骆柯嗤道,“你当我天师正一道正宗传人,是白混的啊。你哥眉目端正,眼瞳黑中带有钢印蓝,是个外柔内刚、至情至性的人。 他若是爱一个人,必然倾尽全力。若是恨一个人,也断然不会改变。 只是最近运势的确不济,印堂发暗,主煞气近身。但,是煞,不是噩,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真的?”叶析狐疑地瞪着他。 “当然是真的。”骆柯还有句话没告诉他,那个洋鬼子罗修显然不是普通人物,如果真的想要游程的小命,游程待在他身边,早死了八百回了。 罗修身上阴煞邪气极重,显然也不是什么善类。骆柯只能断定,他暂时还不想游程死。 比较起来,叶析更危险些,骆柯对罗修看着叶析的眼神,记忆犹新,那是饿狼般阴狠、恶毒、嗜血的眼神。 “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们回去睡觉吧,唔,好困。”骆柯说着,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勾住叶析的脖子,顺势半趴在他背上,“走啦走啦,跟那只鬼东西打了一架,很伤元气的。” 叶析推了他一把没推动,咬牙怒道:“你就不能自己好好走路?!” 骆柯眉眼缱绻,哀怨地叹气:“真的很累嘛,我还流了那么多血……” 叶析歪头瞟了他一眼,见他脸色的确有点异样的苍白(傻孩子,那是被游轮上的灯光晃的),顿时心软了,不再说话,直起身子,半撑着他。 见他表现得如此乖觉,骆柯心中大为满意,暗暗道,算他有良心,总算没白替他操心。 脑袋顺势前倾,凑在叶析发梢,轻轻嗅了嗅,很熟悉的洗发水味道,唔,闻着很舒服呢。 于是,骆柯更加懒散地靠在叶析身上,笑弯了一双眼睛。眼中有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欢喜和温柔。 俩人回到三楼的房间。 骆柯接了杯纯净水,拿出一张道符烧化了,溶入水中,然后将符水递给叶析:“你印台发暗,灵台不明,刚才能够看到噬魂煞,就表示你最近的运势已经很差了,喝杯符水吧。” 叶析瞪着那杯黑乎乎的符水,又抬头看看骆柯,再瞧瞧符水,猛地后退两步,大力地摇头,坚决说道:“不要!打死我也不喝这么恶心巴拉的东西!” 骆柯眉毛一挑。 叶析立刻瞪圆眼睛,捂住嘴巴,含含糊糊说道:“你别想强灌我!” 话一出口,他愣住了,骆柯也愣住了。 恍惚间,脑子里有零星的片段闪过,如浮光掠影般,却看不清楚。 经过这一打岔,骆柯也没再坚持,打开窗户,把那杯符水直接倒进了海里。 俩人简单的洗漱后,便各自上床睡觉了。 *** 借用讲评书的大师们,常用的一句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傍晚的时候,在餐厅门口,跟俞允撞上的金毛罗凯奇和斯文男子惠亚文,住在游轮第六层的609房间。 吃完晚饭后,惠亚文约了王艺芳去酒吧,说是有些私事要谈,让罗凯奇自己直接回房间休息。 罗凯奇很是不高兴,他对王艺芳是有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的,但是他不敢跟惠亚文当面较劲,只能自己郁闷着。 心情不好,当然不想回去睡觉,索性去了另一间酒吧,准备借酒消愁。 这艘游轮号称亚洲顶级的豪华,光具有各国风情的酒吧,就整整有十间。 罗凯奇光顾的,是一间日式居酒屋,除了日本的清酒汽酒,还搭配销售正宗的日式海鲜。 厨师是从日本大酒店,特意聘请来的。鳗鱼都是现场活杀,烤得外焦里嫩,咬一口,齿颊留香。 当然,价格也是非常惊人的。 罗凯奇在游轮上的花费,是由惠亚文支付的。他当然没必要给对方省钱,所以不但点了几瓶清酒和星鳗、鳗鱼双拼,还点了海胆刺身,鸡肉火锅。 想必惠亚文看到账单,会很恼火。 但罗凯奇此时妒火熊熊燃烧,也顾不得那些了。 不一会儿,点的餐点酒水就送了上来。他一边吃着可口的日式料理,一边喝清酒。 自斟自饮,其实挺无聊的。他想起惠亚文此时正和王艺芳在一起,不禁越喝越生气,喝了一杯又一杯。 正文 第110章 三十三 这间居酒屋卖的清酒,是号称“日本酒中的艺术品”的纯米大吟醸,醇香四溢,落入喉中,有种丝缎般的顺滑感。 其实很适合心绪不宁的时候,慢慢品尝。 但罗凯奇向来是毛毛躁躁的性子,喝酒也偏爱烈酒,对于这种需要细细斟酌、静静品味的,当然觉得不过瘾,便招呼服务生,又要了两瓶烧酒。 一口烧酒灌进嘴里,火热的辛辣感,立刻从舌尖蔓延开来,直扩散到五脏肺腑。那真是,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觉得舒坦。 不由得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就将两瓶烧酒全部喝下了肚。 日本的烧酒,和清酒不一样,酒精度数要高得多,何况他两种酒掺和着喝,换成谁也受不了。 很快,罗凯奇就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眼睛发花,五脏六腑燥热得要命,像是有一团炭火在烤着似的。 胀满了戾气和不满的心情,反而平静了许多。 烈酒,果然是好东西。 罗凯奇挥挥手,冲不远处的一个服务生喊道:“再来两瓶!” 那服务生赶紧小跑几步过来,为难地劝道:“客人,您已经喝了不少了。” 罗凯奇满脸通红,斜睨着他,猛地一拍桌子,吼道:“怎么?怕老子不给你钱吗?!给我上酒!” 旁边的客人都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瞅瞅他。 服务生没办法,只好鞠了个躬,转身去给他拿酒。 又咕嘟咕嘟喝下了一瓶烧酒,罗凯奇终于感到酒劲上来了,头更晕了,眼也更花了,看东西都重影了,胃部也开始不舒服,早先吃下的东西,在里面直闹腾。 他心里知道,自己的确不能再喝了。 于是,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手插在裤袋里,摸索了半天,才摸到房卡,掏出来,丢给服务生,让他拿去挂账。 乘客在忒提丝号上消费,可以以现金或信用卡支付的形式,也可以凭着房卡记账,在下船前统一结账。 罗凯奇的账单,自然都挂在了惠亚文名下。 罗凯奇看起来粗鲁,性情也比较火爆。但是,他其实一点都不傻。 他父亲是b市房地产业的大亨,他算是地地道道的富二代了。 只不过,近两年房地产业不太景气,他父亲在国外做的投资,也屡屡失利,资金链出现了断裂,一时间被搞得焦头烂额,头发都白了不少。 给罗凯奇的零用钱,自然也大大地缩水了,所以他只能仰仗惠亚文替他付账。 惠亚文其实最近比罗凯奇还要倒霉些。 他的母亲是位职务颇高的公职人员,工作能力不错,官/声也不错,本来还要向上提一提的。 谁料到,两个月前,突然有人在互联网上,爆出她和某三流明星的“艳/照/门”。 一时间,舆论哗然,纪检委介入,调查她的情况。 理所当然的,她被暂时停职了。 对公职人员来说,即使没有经济问题,个人作风问题,也是要命的,继续仕途是不用想了。 惠亚文的父亲是位美裔华人,上过胡/润富豪榜的商人。 妻子“艳/照门”事件爆发时,他正在美国谈生意,索性也不回来了,直接委派律师跟妻子洽淡离婚事宜。 最新的八卦周刊报道中,已经是他和某位好莱坞新星大跳贴面舞的绯闻了。 对于惠亚文,这位父亲秉持着美国人的原则,你长大成人就应该独立了,所以,别说管教了,给他的资助也是很有限的。 所以,现在惠亚文在经济方面,其实也是捉襟见肘的。幸而,游轮上可以赊账。 从目前罗凯奇和惠亚文的处境来说,毫无疑问,这对交往甚密的老同学,是一对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 如果单单是他们两家出事,顶多也就是他们比较倒霉,或者父母做人比较失败。 但是,王艺芳和李氏兄弟家里,听说也不太顺利,这就不能不让他们产生些不太好的联想了。 究竟是巧合,还是……报应来了呢? 打了个突,罗凯奇晃晃晕乎乎的脑袋,他不想想得太多。 这次出海,是王艺芳提议的,她说有个法子,能弄到一大笔钱,解决所有人的麻烦。 具体是什么办法,王艺芳只告诉了惠亚文。 这也让罗凯奇很恼火。就像当年那件事……也是王艺芳和惠亚文互相商量,然后决定下来的。 他的意见,直接被无视掉了。 服务生算完账回来了,把房卡交还给罗凯奇,打量着他的脸色,关切地说道:“先生,我叫人送您回房间吧。” “不用你多事!”罗凯奇不耐烦地挥挥手,晃晃悠悠出了居酒屋。 走廊里的灯似乎坏了几盏,光线昏暗。 地面也不太平整,竟然还有坑洼处,他一个没留神,差点崴了脚,忍不住气呼呼地咒骂:“什么他/妈的豪华游轮,居然破烂成这样!” 再一次崴脚的时候,他瞪着地面看了一会儿,发现是大理石铺的,大概是年代有些久远了,有些地方都龟裂了。 “不是新造的游轮吗?”罗凯奇嘀嘀咕咕地揉揉钝痛的额头,又走了几步,忽然悚然一惊。 他想起来了,居酒屋外的走廊里,本来是铺着地毯的,然而现在,地毯居然变成了大理石地面! 张大眼睛,罗凯奇下意识打量四周,右手边是雪白的墙壁,嵌着一扇又一扇的铁质格子窗。 左手边的墙壁,也嵌有铁质格子窗,只不过距离要间隔得远一些。 另外,两面墙体的下端,都镶了圈原木色的墙围子。 脚下,则是浑黑中透着白斑的大理石地面……这里绝对不是忒提丝号游轮!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异味,毫无阻碍地钻进鼻孔。罗凯奇皱着眉头,使劲嗅了嗅,半天才发现,那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福尔马林,浸泡尸体用的福尔马林。 好熟悉的味道! 好熟悉的墙壁和大理石地面! 罗凯奇心脏砰砰狂跳,直冒冷汗,酒意一下子醒了大半。 他的脸色变得煞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知道,这里是哪里了——b大的医学楼! 虽然现在看起来一副吊郎当的古惑仔模样,但是,当年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罗凯奇成绩还是马马虎虎的。 加上b市当地的高考优惠政策,他也勉勉强强考入了b大。 也因此,结识了惠亚文、王艺芳和李丹树、李晓树兄弟。 梦吧,一定是刚才喝得太多了,在做梦! 离开b大整整十年,他再也没有回去过,即使是几年前b大庆祝百年校庆,广邀历届学子,他们几个也没有回去。 那是被尘封了多年的噩梦之地,惠亚文甚至不允许他们提起。 大口大口喘着气,罗凯奇使劲敲敲脑袋,闭了下眼睛,默默数了几秒钟,再猛然睁开。 眼前,还是昏暗的、铺着大理石的走廊。两侧,还是雪白的、围着一圈原木色墙围子的墙壁。 梦境还在继续吗? 罗凯奇战战兢兢地抬脚,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在看到一扇熟悉的木板门的时候,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当然记得这间教室,他怎么可能忘记它?! 他知道,左侧墙壁是整面墙的大镜子——b大的舞蹈教室。他甚至记得,镜子对面的墙上,常常有学生粘贴明星的大幅海报,四大天王、小虎队和一众女星,都曾经出现在那上面。 深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罗凯奇才睁开眼睛,轻轻去推那扇门,然而他的手什么都没有碰触到。那只手,直接穿透了那木板门。 这就是传说中的“穿墙”哦,不,是“穿门而入”?罗凯奇还没醒悟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穿过面前的木门,一步跨进了舞蹈教室。 饶是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罗凯奇的心脏,还是骤然紧缩了一下。 他看见了,教室正中间,五个学生支着手电,围成一圈。中间的地面上,横着一个头发长长的女学生。 他看见,年轻的惠亚文,梳着一头现在看起来丑毙了的三七分,戴着副丑毙了的黑框眼镜,穿着土里土气的格子衬衫,喇叭筒的牛仔裤。 他看见,年轻的王艺芳,扎着两条麻花辫,辫梢还系着扎成蝴蝶结的红绸子,短袖t恤、学生裙,居然不伦不类地搭配着双运动鞋。 他看见,年轻的李晓树、李丹树兄弟,都留着半长不短的额发,也都挑染出几缕枣红色,活脱脱像是火鸡的尾巴。 他们俩双胞胎似的,穿着一样的米白色短袖,土黄色的宽脚裤。 然后,罗凯奇看到了他自己,整整年轻了十岁的自己。站在惠亚文身后,紧张地搓着手,带着哭腔,小声说:“叫叫救护车吧,她流了好多血!” 李丹树也怯怯地说:“奏奏是,她她好像要死,死翘翘了。快,快打电话吧。” 他边说边摸出了手机,却被惠亚文用力拍了一巴掌,手机掉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在这静谧的教室里,分外响亮。 李丹树吓得打了个哆嗦。 “你们俩是不是缺心眼?”惠亚文黑着脸,压低声音,教训道,“还叫救护车,被人发现,我们几个就死定了。” “但是,但是于婉……”李丹树支着手电的手,瑟瑟地发着抖,几乎不敢看地上横着的女生,她的身下,已经淌出一大片殷红的血液。 正文 第111章 三十四 手电筒亮白的光束中,于婉一丝不挂,四肢无力地伸展开来,安安静静地躺着。微微蜷曲的长发,如海藻般披散在地面上。 属于女孩子的隐/秘部/位,都一览无遗。 那玲珑有致、满是青春气息的胴/体,无疑是很美的。然而此时此刻,几个少年心中充满了恐慌,已经完全失去了猥/亵或者欣赏的心情。 如果不是刚才惠亚文用手指试探过,感觉到她还有细微的呼吸,他们简直以为,她已经断气了。 她的短袖上衣、学生短裙和内衣并没有被扯破,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就放在不远处——怕弄脏衣物,下面甚至还垫了张报纸。 那些都是王艺芳做的,李丹树猴急地要扯开于婉扣子的时候,被她阻止了:“你们想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来,她被某个王八蛋祸/害了,然后想到要报警吗?!” 她眼神凌厉,压低嗓音,见几个大男生都被她的话震慑住了,心底暗暗感到得意,冷冷地又嘱咐道,“不要弄坏她身上任何东西,不要做得好像强/暴一样。 这样即使事后,她不懂得审时度势,脑子抽了想要报警,只要我们对好了口供,她也拿我们没办法。说不定还会被警察,认为是诬告。你们这几个坏蛋,做坏事难道还需要我教你们?” 对于这样颐指气使、脑筋清楚的王艺芳,十年前的罗凯奇,有种陌生的违和感,隐隐的,还感到一种兴奋。 即使被骂做“笨蛋”,也完全没有不快的意思。 他当时印象中的王艺芳,是个长相平平、沉默寡言、性格阴沉,总是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女生。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她私底下接触,惊讶地发现,这女人很有头脑,也很聪明,手段够狠,心肠够歹毒。 嗯,是他喜欢的类型。 最初,王艺芳通知他们,于婉独自一人在舞蹈教室。问他们有没有胆子趁机做点什么,只要计划得好,这个漂亮的少女,不但这次,以后都会沦为他们的玩/物。 惠亚文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说:“据说于婉在和一个学长交往,会不会有麻烦?” “不会,”王艺芳平静地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惠亚文仔细斟酌了一下,觉得很可行。如同王艺芳所提议的,趁着舞蹈教室没人,给于婉强灌下催/情药水,然后对于婉ooxx、xxoo,再把现场用手机录下来。 由于药物的作用,于婉在视频中,表现得风/骚而主动,她绝对不敢报警——报警也没用。 事情前半截的确照他们预想中的发展的,于婉很主动,滋味很销/魂,但是做到一半,她突然流血不止,然后就晕倒了,把他们都吓坏了。 “现,现在怎么办?”罗凯奇看见年轻十岁的自己,眼巴巴望着王艺芳,战战兢兢地问道。 王艺芳却没看他,而是望着惠亚文。 惠亚文阴沉着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地上横陈的于婉:“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于婉在舞蹈教室?” 王艺芳露出烦恼的神色,摇摇头:“我不知道。” 惠亚文又想起了b大校园内,关于于婉交了男友,以及她男友不是普通人物的传闻:“阿芳,到底于婉的男友是谁?” 李晓树听见了,也惊奇地问:“王艺芳,你知道谁是于婉的男友?” “是前男友,他们已经分手了,你们不要有多余的好奇心,没什么好处的。”王艺芳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冷淡地说道,“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怎么处理这具尸体。” 她说的是——“尸体”? 旁边的李丹树,立刻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强调:“她,她还活着。” “马上就会变成尸体了,”王艺芳冷酷地说,“不管她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是死掉的样子,都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否则只要警方介入调查,很容易查到我们身上的。你们的室友,都会证实,案发时,你们不在寝室也不在图书馆,更没有离开学校。” “你们只说玩玩她,没说要杀人!”年轻的罗凯奇惊恐地嚷道。 “你给我闭嘴!你想把别人招来吗?”惠亚文恨恨瞪他一眼,说道,“阿芳说的没错,绝对不能被人发现她这副样子。” 王艺芳眼神凌厉地扫视了另外几个少年一圈:“这件事,每个人都有份,出了事儿,谁都逃不掉。我们现在是坐在一条船上,只能同舟共济。” 李晓树舔舔嘴唇:“我我们,应该怎么办?” 惠亚文想了想,吩咐道:“李晓树,李丹树,你们俩兄弟去偷个标本瓶来,小心点,别弄出动静,记得里面要有福尔马林的。” 这栋楼本来就是医学楼,当然有用来盛放人体标本的标本瓶。 一听说要去那种东西,两兄弟都有点发抖,面面相觑。 “不用太大的,半米左右高的,大概就可以了。”见他们俩站在原地没动,惠亚文厉声说道,“不想死的,就都老老实实照我说的去做。” 李晓树和李丹树没有办法,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王艺芳望着惠亚文:“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我们把她藏起来,然后找一个人冒充她,假装从校门口走出去,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到,她是在学校出的事儿。” “那要找谁冒充她?”罗凯奇惊讶地问。 “当然是我,难道是你吗?”王艺芳白了他一眼,又问惠亚文,“你打算把她藏在哪儿?” 惠亚文抬头,视线投向头顶的天花板。 王艺芳皱起眉头,怀疑地问:“你要把她装在标本瓶里,放在上面?可是你告诉李家的两个笨小子,不需要太大的标本瓶,能装下她吗?” “当然不能是太大的,太大了,我们没办法放上去的。”惠亚文解释道,“你们俩现在去解剖室,取一些工具来。” 罗凯奇眼睁睁看着,十年前的自己和惠亚文他们,把于婉放在一块大塑料布上。 其实不需要再看下去,他已经知道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 他们把于婉切割了,于婉当时还活着,所以第一刀切开她颈动脉的时候,她猛地睁开了眼睛,露出震惊、痛苦的神色。 她张大嘴巴,像是想要呼救、想要怒吼,但是,破裂的喉管,令她只发出嘶嘶的怪音。 他们把她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密密麻麻地堆进装有福尔马林的标本瓶里,封好瓶口。 然后撬开了天花板,将瓶子横放着,藏在了上面,又将天花板钉回原样。 至于她的衣物,用打火机点燃烧掉了,灰烬都倒进了冲水马桶,直接冲进了下水道。 惠亚文当时说:“这里是医学楼,即使有人闻到福尔马林的味道,也不会怀疑的。只要不拆除这栋大楼,没人会发现天花板上,藏着一具尸体。” 事实证明,他推侧的是对的,如今整整十年过去了,也没有人发现于婉的尸体。 罗凯奇静静地看着十年前的一切,一幕一幕在眼前重演。 看着看着,忽然之间,所有的人都消失了,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黑暗中,他感觉到有冰凉、湿滑、黏腻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轻声说:“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罗凯奇觉得浑身发毛,想大喊大叫,但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像有什么东西控制着自己的双腿,他向前机械地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前面忽然出现了一扇门,门上的玻璃透出柔和细腻的光。 他木然地推开门,看到了一张床,奇怪,居然很像自己在忒提丝号游轮客房里的那张床。 哦,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看来,他还在游轮上,根本没有回到b大,更没有看到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他只是喝得太多,醉了而已。 至于脖颈上湿漉漉黏黏腻的感觉……兴许只是流了太多的汗。 他慢慢走过去,躺在床上。 奇怪,有点凉凉的、硬硬的,床单被浆洗过了吗?豪华游轮,怎么也会用过去乡下妇女习惯的、那种浆洗方法,把布料都弄得硬邦邦的? 真是太不舒服了,明天一定要跟服务生抗议。 罗凯奇想着想着,闭上了眼睛。 *** 翌日清晨。 骆柯和叶析是被走廊里嘈嘈杂杂的声音吵醒的。 如果说叶析喜欢赖床,那么骆柯跟他比较起来,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到外面吵得太厉害,骆柯烦得要命,眼睛都没睁开,随手抓起自个儿的枕头一抛,正好砸在叶析身上,吩咐道:“你,去看看他们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叶析当然也不想动弹,可是他拿骆柯没办法,只好晃晃悠悠地起身下了床,趿拉着鞋子,推看门就吓了一跳。 呵,外面好多人,神情各异,有紧张的,有惊悚的,还有兴奋的。 随手拦住一个服务生:“喂,出什么事儿了?大家都在吵什么?” 服务生正是昨天收了骆柯大钞小费的那个,此时一脸的惊恐,瞅了叶析好几眼,才认出他,凑到他身边,低声说:“昨天夜里,有个客人老了。” 叶析愣了几秒钟,才醒悟过来,在中国的老话中,为了避讳,“死人”,一律说“老了”。 正文 第112章 三十五 “怎么回事儿?”叶析纳闷地问道。 按照常理来推测,这艘游轮上,客人连同工作人员,起码有数千人。就算有人突发疾病或者出了什么意外状况,也不算太稀奇的事儿。 然而此时此刻,走廊里的客人们和工作人员,脸上一水水受惊过度的表情。这就显得太奇怪了,让人一眼就瞧得出来,其中一定有古怪。 不可能是单纯的意外,或者是单纯的有人突发疾病。 服务生犹豫了一下,勉强笑笑,简短地回答道:“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话,配合他脸上极其不自然的表情,显得也太假了。 叶析正琢磨着怎么继续往下追问,背后突然有人走过来,自自然然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下颌懒懒地搭在他肩膀上,冲服务生轻轻笑着说:“房间里的电脑,好像坏了,麻烦你进来帮我们看一下。” 不用说,这个人当然是骆柯,边说,边拖着叶析,往旁边侧侧身子,让出门口的位置。 服务生愣了楞,他不能拒绝客人的这种要求,即使明知道是假的,也只能愁眉苦脸地答应着,进了房间。 骆柯瞅着他,似笑非笑地说,“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服务生为难地:“这……客人,我真的不能说。” “说吧,船就这么大,拢共就这么些人,迟早大家都会知道的,不是吗?”骆柯弯着眼睛,很诚恳地看着他。 “船长吩咐过……” 骆柯拉过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 又扯着叶析,肩挨着肩,一起坐到床边,微微歪着头,没等服务生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船长怕引起恐慌,当然会交代你们不要乱说话,但是,你看看外面的客人,他们像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吗?” 服务生吃惊地看了看他:“你怎么知道船长说了什么?” “稍微有点脑子就能猜到好吧,那不重要啦。”骆柯懒懒地挥挥手,“说正事儿,告诉我们,那个客人的死因到底有什么蹊跷。放心吧,即使你不说,别的客人也会互相说的,我不过是想早一点知道而已。” 事实的确如此,虽然事发后,船长第一时间就吩咐所有的船员,要严守秘密,但是显然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毕竟,当时在场的,不只是船员,还有其他围观的客人。 能堵住船员的嘴?客人的嘴,又怎么封堵得住呢?即使船长再三再四地拜托,他们中也有不少不肯买账的。 于是,服务生想了想,也就不再隐瞒了,叮嘱道:“你们听到了,千万不要跟别人说。” “放心吧。”骆柯竖起两根手指,保证道。 “其实的确挺……奇怪的,”想起那件事儿,服务生本来就灰败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今天早晨,六层609房间,有个男性客人被发现淹死在浴缸里。” “不会是谋杀吧?”叶析吃惊地问。 服务生摇摇头:“看情形不像,船上有随行医生,也刚好有警察,他们对现场进行了检查,说是意外。” “意外?”叶析脸上闪过疑惑,如果只是意外,不用表现得那么惊讶,也不用讳莫如深吧? 服务生轻轻说,“这位男性客人,有个同住一室的同伴。昨天夜里,他的同伴,在酒吧里和一个女士喝酒,一直喝到凌晨一点多钟。然后去了那个女士的房间,呆到早晨五点多钟,才回自己的房间。 据他说,他没注意同伴的床上没人,只是想去浴室洗个澡,结果吃惊地发现,同伴躺在浴缸里,已经断气了。 他急忙跑出来叫人,很多客人都被吵醒了。” “医生和警察怎么说?”骆柯问道。 “那位男性死者,口鼻中有水冒出来,肚子也涨得鼓鼓的,一看就是溺死的。”服务生回答。 “难道他洗澡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把自己淹死了?”叶析猜度。 服务生摇摇头:“浴缸里根本就没有水,他的衣服也干干爽爽的,完全没有被水弄湿过的痕迹。更奇怪的是,”皱皱眉头,他压低了嗓音,“这位死者,嘴巴里、鼻子里冒出来的,是海水。” 叶析眨眨眼,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服务生苦笑着,解释,“我们虽然在海上,但是,游轮上提供给大家的洗澡水、饮用水等等都是淡水,浴盆里是不可能出现海水的。” “所以,”叶析紧张地说,“他可能是,被谁灌了海水害死的?” 服务生继续苦笑:“这艘游轮上,走廊、电梯、餐厅、赌场……几乎所有的公共场合,都安装有监控。船长和警察已经查看过了监控录像,在今天凌晨一点左右,这位男性死者喝得醉醺醺的,独自回了房间。 除他之外,事发前后,都没有任何人进入过那个房间,包括他住在一个房间里的同伴。所以我们实在找不到,有人害死他的可能。” 骆柯揉了把叶析的头发,问道:“命案现场还有什么?” 服务生怔住,更加吃惊地看着他。 骆柯垂了下眼睛,轻轻地笑道,“刚才走廊里那些慌乱的客人,显然是被惊吓到了。普通人,看到有人死了或者溺死了,绝对不会去分辨,那人是死于海水还是淡水的。你们,也不会告诉他们这么古怪的事情。所以,他们应该是被自己看到的东西吓到了,嗯?我猜的没错吧?” 服务生张了张嘴巴,半天才说道:“你很聪明。” 骆柯微微一笑,坦然答道:“我当然很聪明,是吧,叶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脑袋不由自主地又旁边凑凑,呼吸喷吐在叶析的耳廓,热乎乎的发痒。 叶析推了他一把,粗声粗气地说:“离我远点!” “喂,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不是好习惯哦。”骆柯低低地笑,“算算啊,我可是帮过你好几次了,包括昨天傍晚在内……” 叶析扭头瞪了他一眼:“你没听说过君子施恩,不图回报吗?” 骆柯勾起唇角,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还是小肚鸡肠的小人。” 叶析给他弄得彻底没了脾气,见过无耻的,没见过无耻到如此理直气壮的。 于是,骆柯索性懒洋洋往他身上一靠,拿他当靠枕,顺便提醒面前的服务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哦。” 服务生被两个大男生亲密的互动,弄得呆了呆。但是他常年在游轮上工作,别说亲密的同性伙伴,亲密的同性伴侣也见到过不少,倒是没露出异样的神情,直觉地回答道:“发现死者的浴室里,除了尸体,还有一样东西。” “哦?”骆柯来了兴致,“是什么?” “浴室的镜子上,有血写的四个字。” “什么字?”叶析脱口问道。 “终于来了。” 这四个字好熟悉,叶析心中一动,然后悚然一惊,禁不住扭头看了骆柯一眼。 他记得,昨天那个叫“噬魂煞”的血骷髅,似乎也说过同样的四个字。 骆柯脸上依旧云淡风轻的,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懒洋洋地歪头看着服务生,眉眼弯弯:“那四个血字,应该是死者自己写的吧?” 服务生已经被他屡屡猜到真相,震惊到无法形容了。 “安啦,你不用那么惊讶。”骆柯若无其事地说,“除了他,没人进过那个房间。警察也没找到他杀的迹象,那么我稍微推理一下,所有跟死亡有关的痕迹,当然都应该是他自个儿留下的。” 服务生眨了眨眼睛,继续维持木雕鸡的姿势。 骆柯起身,走到衣架前,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钱夹,掏出两张大钞,走回来塞到了服务生手里,微笑着说:“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放心吧,我答应你了,一定不会跟别人提起的。” 服务生懵头懵脑地被他送了出去。 叶析有点口渴,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闷闷地说道:“骆柯,你说那个人的死,会不会跟昨天傍晚,我们见到的那个什么噬魂煞有关系?” 骆柯轻飘飘说道:“没关系才怪。” 叶析心里顿时有点毛毛的,紧张地说:“它,它也找过我们,还会再来吧?” 骆柯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嗤:“怕什么?有我在呢。”说着,劈手夺走他拿着的水杯,仰头一口喝干。 “喂!”叶析竖起眉毛,瞪着骆柯。 这算什么?间接那个啥?他自个儿不讲究,也要看别人介不介意好吧? “再给我倒一杯,跟那个笨蛋服务生说了半天废话,渴死我了。”骆柯一点也不理睬他的不满,理所当然地说完,身子一歪,又倒在了床上。 “你自己没长手啊?”叶析粗声粗气地吼道。 骆柯双手枕在脑后,悠悠然说道:“噬魂煞还会来哦,也说不定会有别的什么鬼鬼怪怪,我心情好呢,动作就会快一点。心情不好呢,什么闲事都懒得管。” 这是威胁!赤/裸/裸地威胁!叶析咬着下嘴唇,继续气呼呼瞪他。 “嗯,那只噬魂煞找过我们的麻烦,现在又找上一个别的客人,说不定今天晚上再来闲逛的时候,逛着逛着,就逛到了某位大明星的房间。”骆柯懒懒洋洋接着说。 眼前人影一闪,叶析已经“嗖”地跑到饮水机前,放了一杯水,又闪电般跑回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双手举着纸杯,恭恭敬敬递给骆柯:“您老请用,不够的话,我再给您老倒。” “算你小子识趣。”骆柯接过来,似笑非笑地夸了他一句。 叶析在心里暗暗磨牙,口中却超级狗腿地说道:“那是必须的,我这个人不只是识趣,还很懂得感恩图报呢,受人点滴之恩,必然涌泉相报。” “是嘛,”放下水杯,骆柯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我昨天跟鬼打架,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我按摩一下。” 正文 第113章 三十六 叶析心里,早把骆柯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个遍,面上却还是堆着谄媚的涎笑,自动请缨:“我来我来,我最擅长按摩了。” 他说着,利落地甩掉鞋子,爬上/床,双手搭在骆柯肩膀上,一下一下揉捏。 “技术不错嘛,将来找不到工作,你可以考虑去盲人按/摩店打工。”骆柯满意地表扬道。 叶析一边悄悄翻白眼,一边语气谦虚地说:“您老满意就好。” 骆柯看起来瘦巴巴的,平时总是一副没长骨头、浑身软趴趴、得哪儿靠在哪儿的模样,没想到肩膀上居然硬邦邦的,全都是虬结的肌肉。 偷偷摸把自己的胳膊,软的跟棉花团似的……于是,叶析被压迫的满心恼怒,瞬间转换成了满心妒恨,恨不得把他的肌肉揪下来,贴自个儿身上。 但凡男孩子,就没有不渴望强壮体魄的,就如同没有女人不热衷丰/胸纤/腰翘/臀一样。 于是,叶析忿忿然地用力捏、再用力、继续用力……我掐死你!让你不吃肉,还长得这么结实!没天理! “真舒服,再用点力,别跟没吃饱饭似的。”骆柯闭上眼睛,舒舒服服享受着,懒洋洋吩咐。 叶析想吐血……他本来就没吃早饭!再说,他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好吧,正琢磨着要不要偷偷下点黑手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随手接起来,是姜凯瑞打来的,这笨孩子学聪明了,没有颠颠地跑来,而是打电话,通知他们去餐厅吃饭。 叶析稍微想了想,捂住听筒,小声跟骆柯商量:“我们自己找间餐厅随便吃点吧,就不跟他们凑合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夏宇他们都是无肉不欢的,而骆柯向来茹素,不如分着吃,各自都方便。 至于他自个儿,向来在饮食上,没有太多讲究,说白了,就是好养活,啥都吃。 骆柯看穿他的小心思,虽然说不上多么感动,心底多少也是有些被触动的,默默地注视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点了点头。 于是,叶析跟姜凯瑞说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兴致勃勃地冲骆柯提议:“我昨天回房间的时候,发现甲板上起码有十几家餐厅,我们每家吃一顿,也要好几天,才能全部品尝到呢。” “那你还等什么。”骆柯挑挑眉毛,懒懒洋洋抬起一只手,递给叶析。 这人……真是懒到极致了。 叶析没办法,只好伸手将他拉起来。 俩人跟郊游的小学生似的,挺开心地出了房间,穿过走廊,搭乘电梯来到甲班的第七层,随便找了间中式餐厅,走了进去。 大概是因为刚刚发生了命案的缘故,餐厅里的气氛有些低迷。 骆柯倒是完全不受影响,他自幼修道,打小见鬼比见活人还多。对他来说,死亡,不过是另一段新生的开始,所以当然不会有什么悲悯怨艾的情绪。 叶析照着菜单,点了两份菌菇面,又点了几道素食小菜。 俩人隔着圆桌对坐,骆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淡淡说道:“你不用特意迁就我的口味,我虽然茹素,对别人吃什么,倒是不在意的。” “谁谁迁就你啦,迁什么就迁。”叶析被他一语中的,直接戳破本意,莫名地大感赧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话都不会说了,“我我我自己想吃的好吧。” 骆柯弯着眉毛,轻轻柔柔地一笑。 那了然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让叶析更加心虚气短。 不一会儿,餐点端了上来。 除了菌菇面和小菜,还有赠送的几小碟子调料:辣椒酱、酱油、醋。大多数的中餐馆,在做汤面的时候,都会随着汤面一起送上调料,方便客人们根据各自的口味,再调拌一下。 叶析挑起一筷子面,尝了一口,蘑菇不知道是不是速冻的,感觉跟脱了水似的,面也不够筋道,说实话,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可是,就这样一碗普普通通的面,回到陆地上,价格起码能换成更好吃的几十碗牛肉面。 没办法,游轮上的一切食物材料,都是需要空运来的,价格昂贵是正常的。 他舀了一大勺辣椒酱倒进面碗,随便拌了拌,再尝一口,登时吐出了舌头。这什么辣椒啊,简直赶上朝天椒了,也太辣了。 骆柯看他眼泪汪汪的,直吐舌头,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摇头叹道:“你一定没怎么在街边的小面馆吃过面。” “怎怎么说?”叶析端起桌子上的水杯,使劲灌了一大口水,总算压下去点辣味,吸着气,茫茫然地问道。 “街边的小面馆,为了节省调味料,做的辣椒酱都是超辣的,所以绝对不能多放。”骆柯低低地笑。 叶析瞪大了眼睛,街边的小面馆?这里是豪华游轮好不好?这里的一碗面,不说能在街边面馆买一百碗,也差不多吧? 怎么可以连辣椒酱都如此节省! “再叫一碗吧。”骆柯提议。 “那多浪费。”叶析摇摇头,表示不同意。虽然他们家条件挺好的,但是,还真没有浪费的坏习惯。 “那你要怎么吃?”骆柯好奇。 “慢慢吃。”叶析说着,又在面碗里撒了点醋,拌好了一边吸气一边小口吃。 看他吃得满头大汗,骆柯实在无语了,干脆伸手把他的面碗捞过来。 “干嘛?”叶析好奇地瞪他,辣得舌头都有点发木了,吐字含糊不清。 骆柯没作声,将自己碗里的面,挑进他碗里一半。又从叶析碗里,挑了一半,拨到自己碗里。 然后,将叶析的面碗还给他。 叶析愣愣地瞧着他。 骆柯伸筷子,把自己碗里的面拌了拌,耸耸肩:“这样就好多啦,吃吧。” 叶析继续愣愣地瞧着他。 “吃啊,发什么呆呢?”骆柯说着,举起筷子,用顶端那头轻轻敲了叶析脑袋一下。 叶析垂下眼睛,边埋头吃面,边小声嘀咕:“你这个人,偶尔还是不错的。” 突然听到他的夸奖,骆柯难得的,居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面还是很辣,但是不知道怎么,叶析觉得,不再那么难以下咽了。何况,还有能中和辣味的凉拌蛇皮黄瓜、黄花菜木耳菜等。 吃一口辣辣的面,再就一口凉菜,味道好多了。 俩人正吃得津津有味,忽然有个人影走过来,猛地咳嗽了一声,吓了叶析一跳,抬眼一瞅。 真是冤家路窄,竟然是在海南餐厅,遇到的那个小明星栗嘉泽。 栗嘉泽猛咳了几声,终于成功引得他和骆柯抬起头后,闷声闷气地说:“你们不是和游程在一块儿吗?” 叶析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冷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栗嘉泽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神阴郁,脸上仍然是倨傲的,冷然的:“你就是游程的弟弟?我听见你叫他哥。” “你居然偷听!”叶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记得很清楚,在这家伙、服务生、餐厅经理,或者酒店其他人面前,自己绝对没有叫过游程“哥”。那么,就只剩下一个解释,这家伙竟然偷听他们说话! 只觉得一股怒火腾地涌起,叶析咬牙道,“你是艺人,不是狗仔队吧?” 栗嘉泽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狼狈,却转瞬就消失了,梗着脖子逞强地说道:“谁叫你们说话那么大声?” 叶析简直无语了,这人的无耻程度,跟骆柯有得一拼了。 上上下下打量了叶析一圈,栗嘉泽继续紧紧盯着叶析,脸上全都是嫌弃:“你怎么会是游程的弟弟?该不会是他父母抱养的吧?游程的弟弟,怎么能长成你这副模样?” 叶析愤愤地瞪着他,恨不得在这家伙身上用眼刀戳十七八个窟窿。 “栗……栗什么?抱歉啊,我记性不太好。”骆柯一条手臂搭在桌子上,手指轻轻叩击桌面,似笑非笑地说道,“游程有什么样的弟弟,不需要你操心,我们正在吃饭,请你不要骚扰我们。” 栗嘉泽将视线移到他脸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眉毛皱得更紧了:“还是我听错了,你才是游程的弟弟?不过,”他继续满脸嫌弃地撇了撇嘴,“一个大男人长得跟妖精似的,也太难看了。还是游程那样的,稍微顺眼点。” 妖精?他居然说骆柯长得像妖精?? 叶析实在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简直简直是太爽了!他早就鄙夷骆柯的长相,偏偏好多有眼无珠的人,都说他好看。 一个大男人,要那么好看干嘛? 终于,遇到个跟他观点一致的人了。 如果不是栗嘉泽跟哥哥不对盘,叶析简直要拉着他的手,和他相见恨晚的一起吐槽了。 “昨天在酒店的事儿,是我不对。”栗嘉泽耙耙头发,脸上还是一副阴气沉沉的拽样,一点也不像跟人道歉的态度。 骆柯忽然笑了,笑容甜美,如冬雪初融、夏花初绽,懒洋洋说道:“没关系的,小误会而已。” 轻飘飘的语气,满满不在乎的味道。 叶析却重重打了个哆嗦,他知道,骆柯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他同情地看着面前的栗嘉泽,知道自己可以端着茶杯,找个好位子等着看好戏了。 然而对骆柯的小心眼和强大杀伤力,一无所知的栗嘉泽,还傻乎乎地绷着脸孔,拽拽地问道:“游程呢?” 叶析不悦地说:“你找我哥干嘛?” 栗嘉泽哽住了,脸上居然露出些微窘迫的表情,静默了几秒钟,才粗声粗气地吼道:“问问不行啊?” “行,”叶析干脆地说,“可是我不想告诉你。” 栗嘉泽气呼呼地瞪着他。 叶析不耐烦地冲他挥挥手:“栗先生,你该干嘛干嘛去,别打扰我们吃饭啊,我也没回答你的义务。” “砰”地一声,栗嘉泽狠狠踹倒了旁边的椅子,转身扬长而去。 正文 第114章 三十七 “这家伙,又抽什么疯呢?”叶析伸手扶起椅子,纳闷地说。 懒懒洋洋地用单手托着下巴,夹了块木耳丢进叶析碗里,骆柯安闲地说:“你不觉得,这位栗家少爷,对你哥哥的态度,很奇怪吗?” “他肯定是妒忌我哥长得比他好、演技比他棒、名气比他大、粉丝比他多,”叶析“哼”了一声,“听说在娱乐圈里,这种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事儿,多了去了。” 骆柯轻笑着,摇摇头。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叶析睁大眼睛,不满地问。 “你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叶析茫茫然。 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过来,揉揉他的头发,又夹了块菜心,丢进他碗里,骆柯微微笑:“其实也没什么,看不出来就算了。你多吃点含维c高的绿色蔬菜,对皮肤好。” “咳咳咳……”叶析含在嘴巴里的一口黄花菜,刚嚼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哽住了。 皮肤好……皮肤好……老/子又不是小女生,什么时候在乎过皮肤好不好?! 见他憋得满脸通红,骆柯体贴地倒了杯茶水,递给他。 叶析赶紧连灌了两大口,总算是把那口黄花菜顺下去了,喘着气说:“你别说半截话行不?不知道好奇心能杀死猫啊,你到底看出什么了?” “真的不算什么啦,”骆柯食指抵着额头,似笑非笑地说,“有些情商很差劲的男孩子,在面对自己心仪的对象时,往往会犯傻。譬如说故意做出很凶恶的样子,以此来掩饰自己的胆怯。” 叶析呆住。 “或者故意找对方的麻烦,潜意识里希望,以此能引起对方的注意。就像情窦初开的小男生,都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小女生一样。” “……” “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对对方有爱慕的心思,就迁怒地跟对方作对。” “……”叶析继续发呆中,额头开始冒冷汗,半天才张口结舌地说,“你,你的意思是,那家伙对我哥……” 骆柯轻轻吐出口气,耸耸肩:“你要是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的。不管他嘴巴怎么凶狠,盯着你哥的眼神,分明就是个坠入爱河的毛头小子。” 那火热的眼神,就跟饿狼看着肥羊似的,恨不得一口吞吃入腹。 叶析登时气得直咬牙:“那个混蛋!竟敢肖想我哥!也不照照镜子!” “你淡定点啦,”骆柯笑了,“估计他自己也被吓到了,打心眼里不愿意承认,所以才在你哥面前,表现得特别蛮不讲理,跟神经病似的。” “他为什么被吓到?!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叶析一听,更火了。 “喂,你关注的重点,”骆柯瞧着他,简直是忍俊不禁了,提醒道,“好像错了吧?” “我哥长得好看,为人又好,演戏演得也好,唱歌也唱得好……简直是百分之二百的好男人。”叶析兀自在喃喃地忿忿不平,“不喜欢我哥的人才有毛病吧?凭什么他不愿意承认?” 骆柯嘴角的笑意有瞬间的凝固,微微挑起眉毛,轻轻地问道:“你也喜欢你哥?” “当然啦,”叶析理所当然地说,“我哥那种男人,谁会不喜欢?” 沉默了几秒钟,轻轻哼笑一声,骆柯“啪嗒”撂下筷子,语气不快地说:“快吃,我要去看海景。” 叶析翻了个白眼:“催什么?我们就在海上,随时都可以看到的。” “那你慢慢吃,我先去了。”骆柯说着,理也没理他,径自站起身。 “喂,你这人有毛病啊?”叶析见他居然真的扔下自己,说走就走,忙招呼服务生过来结账。 等他出了餐厅,发现骆柯已经晃晃悠悠,走出老远一段距离了,赶紧颠颠地小跑几步,追上去,埋怨道,“干嘛呀?等等我嘛。” 骆柯还是没搭理他,单手插在裤袋里,兀自施施然地往前走。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海面上宛如撒了层金粉,万顷碧波上,泛起粼粼的褶皱。 一群白色的鸟儿,在空中盘旋、飞翔,发出清越的鸣叫声。 甲板上自然聚集了不少观赏海景的游客,服务生端着酒水点心,也穿梭在其中。 走着走着,冷不丁地,骆柯轻轻来了一句:“我想吃甜筒冰淇淋。” “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叶析一愣。 “突然想吃不可以啊?”骆柯若无其事地反驳。 好吧,自己虽然不喜欢吃豆子,偶尔也会吃红豆冰的,叶析耸耸肩,没跟他较真,转身回餐厅去买冰淇淋。 他没留意到,此时骆柯的目光,正投在不远处的躺椅上。 那儿偎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正互相喂对方吃冰淇淋,你一口,我一口,蜜里调油般的甜蜜。 见叶析真的去给自己买冰淇淋,骆柯突然觉得刚才的郁闷,陡然间都散去了。 他慢慢踱到船舷边,双手扶着船舷,望着空中那些盘旋的白色海鸟。 西沙居住着成百上千种海鸟,这种白鸟,是其中数量最多的一种,鱼类是它们最喜爱的食物,它们喜欢成群结队地在海面上梭巡,寻找鱼群。 现在,海面当然应该是有鱼群在活动的。 要不然,它们早就飞走了。 但是,它们一直没有俯冲,没有猎捕的动作,只是不停地徘徊、徘徊,为什么呢? 骆柯想起了昨天傍晚,出现的噬魂煞,难道那东西还蛰伏在那里,以至于海鸟不敢下去捕食? 看着状似平静的海面,骆柯微微蹙起了眉头,谁也不知道,下面隐藏着些什么。 “hello。”有人走到他旁边,用英语打招呼。 骆柯转脸一看,是个金发碧眼、身材火辣的洋妞。他英语向来学得不错,听说读写都不成问题,便也随口用英语回应了一句。 这艘游轮上,大都是亚洲人,其中又以中国人居多,洋妞难得遇到一个和她沟通全无障碍的聊天对象,顿时显得很兴奋,叽哩哇啦地和他聊了起来。 等叶析举着两个甜筒冰淇淋,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瞧见,骆柯正和个洋妞说话。 那洋妞眉飞色舞地,越说越兴奋,居然还伸手,不时地拍拍骆柯的肩膀,很是熟稔热络的样子。 叶析心里顿时涌起股无名怒火,这个花心大萝卜,随时随地都忘不了发/情,这回连国际友人都勾/搭上了,他怎么不干脆去做牛/郎? 心里不停地痛骂着,叶析气呼呼走过去,把一个甜筒冰淇淋,塞骆柯手里,绷着脸说:“快吃!一会儿就化了!” 洋妞好奇地看着叶析,叶析也没理她,边舔冰淇淋,边扭过头去,盯着海景。 骆柯颇为绅士地,用一口流利的英语,礼貌地问洋妞吃不吃冰淇淋。 洋妞倒是毫不客气:“thankyou。” 眼见自己买的冰淇淋,居然便宜了她,叶析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 洋妞一边津津有味地吃冰淇淋,一边继续用鸟语,跟骆柯叽哩哇啦的交谈。 叶析英语学得实在不怎么样,如果对方慢慢说,他还能听懂个大概意思。在语速很快,完全不注意语法的情况下,他就彻底变成了听雷的鸭子。 支起耳朵,使劲听了半天,也只勉强听懂了几个单词:“lovelyboy”、“d”、“”…… 洋妞就是洋妞,这话题进展得也太快了,这就要“勾/搭”上了? 听她说起来没完没了,叶析有种,想把她嘴巴堵上,直接扔海里喂鲨鱼的冲动。顺便给骆柯淋点冰水,让他清醒清醒,发/情也是要看对象的,这种初次见面,就如此主动示好的女生,还是躲远点比较好。 万一有什么“a”字打头的病,就不太好了。呃,虽然这么说一个陌生女孩有点缺德,但是,老祖宗常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对陌生人,尤其是热情奔放的陌生外国人,谨慎绝对是必须的。 叶析决定,等洋妞走了,就给骆柯好好上堂课。 务必让他知道,陌生女人是危险的,陌生的外国女人,更是危险中的危险战斗机,绝对不能靠近。 他心不在焉地,盯着海面瞎琢磨着,眼角余光发现,洋妞一边和骆柯说话,一边时不时地瞟他一眼。 叶析心想,她一定是在嫌弃自己这个超级大电灯泡碍眼,哼哼,我偏不走,怎么瞪我我也不走,就不给你们留下独处的机会,省得你们干坏事! 洋妞跟骆柯说着说着,忽然抬脚走到叶析面前,歪着脑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叶析给她的眼光,看得毛毛的,心说,这是啥意思?生气自己不识相,直接来赶人了? 冲着叶析,她叽里哇啦说了一串英语,叶析当然是有听没有懂。 她皱皱眉头,又说:“ilikeyou。” 突然有种被雷劈的感觉……叶析愕然睁大眼睛,彻底傻了。 他英语再烂,这句也是听得懂的。呆呆地扭头看眼骆柯,心说这小妞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难道你们俩人刚刚用鸟语确定了恋爱关系,她在跟男朋友的朋友,开启“友好模式”,表达善意?只不过西方人跟中国人习惯不一样,跟男朋友的朋友,也会用“like”这种词儿? 洋妞等了一会儿,见他全无反应,干脆张开手臂,就抱住了他,在他脸上“啪叽”亲了一口,又说了一遍,“ilikeyou。” 她动作很快,下/嘴也很快,叶析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放开他,退后了一步,只是笑吟吟地瞅着他。 这……这……这是什么意思?好像哪里不对劲…… 叶析还在发愣发傻发呆,已经被骆柯狠狠一把,扯到他身后。 骆柯一贯温和带笑的眸子,此时变得冷冰冰的,脸孔阴森森的,噼里啪啦和洋妞说了一串英文。 洋妞耸耸肩,摊摊手,指着叶析,也在不停地说着什么。 听不懂的感觉,真是有够痛苦的,叶析发誓,回学校以后,一定恶补英文! 正文 第115章 三十八 骆柯突然伸手,抓住叶析的胳膊,用力一带,叶析便不由自主地,扑进他怀中。 叶析被这毫无预兆的袭击,弄得一下子愣住了。 旁边的洋妞,也看傻了眼。 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骆柯俯下头,用力吻住怀里还在发呆的人。 此时此刻,甲板上聚集着许多游客,突然看到两个年轻的男子,当众接/吻,先是哗然,继而是侧目。 甚至有小女生,兴奋地拿出手机开始拍照,有男孩子开始嗷嗷叫着起哄。 叶析脸庞胀得通红,恨不得把甲板撬开条缝,直接钻进去。 他不晓得骆柯突然间发什么神经,但是,他对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亲/热的戏码,一点兴趣也没有。 唔唔抗议着,他手足无措地挣扎。 然而骆柯紧紧搂着他,两只手臂跟铁箍似的,牢牢箍住他,一丝一毫也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 这是叶析这辈子,第一次正八经的被人亲/吻,对象还是个男人。 然而,很奇怪,他并不感到讨厌。 骆柯的嘴唇,温润、柔软、细腻,压在他的唇上,辗转、磨蹭,用力地反复吮吸。 明明该是全然陌生的滋味,却莫名的,有种熟悉、亲切感。 叶析一阵心慌意乱,也许是阳光太明睐,天气太热,他只觉得头昏昏的,血液直往脸上涌,四肢却渐渐虚软无力,简直站都站不稳。 不知不觉伸出手,轻轻搂抱住骆柯的腰。 旁边的洋妞,见到他的动作,脸上一片黯然。 骆柯慢慢抬起头,他看见怀中的叶析,眼眸迷离,脸颊潮红,就那么默默地瞅着自己,心脏不由自主地怦然一动。 于是,又低头,轻轻亲了叶析一下。 然后转身,用英语对那个洋妞说:“你看到了吧?他,是我的。” 洋妞脸上的表情,就跟刚刚生吞了一块苦瓜似的,瞪了他一眼,耸耸肩,起身离开了。 叶析终于回过神来,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尴尬地拖着骆柯,扭头就走。 显而易见,一路上经过了不少目光的洗礼。 “夭寿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不像话了……”说这话的,是位老婆婆。 “简直是不知羞耻!”说这话的,是个中年男人。 “好浪漫哦,他们俩好般配。”说这话的,是满脸红晕的小女生。 “……” “……” 叶析郁闷得快要吐血了,脑袋耷拉再耷拉,一路上都不敢抬起来。 几乎是用逃的,俩人赶紧回了房间。 一把甩上房门,叶析瞪视着骆柯,沉着脸,气呼呼质问:“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在搞什么飞机?” 骆柯微微笑着,凝视着他,抬手,作势要抚摸他的头发。 叶析往旁边一偏,躲开了,怒道,“你给我放规矩点!别动手动脚的。” 骆柯摊摊手,却仍然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他。 “喂!你倒是说话呀,你跟那个洋妞,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她很难拒绝,所以你在借着我过桥?”叶析给他看得心里直发慌,咬牙切齿地问道。 骆柯轻轻地笑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好好学习,你总是不肯听。刚才听不懂我们的对话,彻底变成聋子了,是吧?” 叶析憋着气,继续磨牙:“你到底说不说?!” “好吧好吧,我们坐下,我慢慢告诉你。”骆柯作势要拉他,叶析赶紧闪身躲开,快步走到书桌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骆柯笑笑,也走过去,在他对面的床边坐下,懒懒地倚靠着床头,淡淡说道:“你误会了,我不是借着你过桥,而是在帮你‘过桥’。” 叶析眨巴眨巴眼睛,浑然不解地望着他。 “那个洋妞,看上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我?”叶析呆住了。 “就是你,她说你长得很可爱,问你有没有女朋友,说很想和你交往。” “……”叶析瞠目结舌,持续发呆中。 怎么会有女人看上他,而不是骆柯呢? 怪不得大家都说,外国人看中国人,就跟中国人看外国人似的,常常分不清美丑。 “为了避免麻烦,我就骗她说,你有女朋友啦。谁知道,她居然说没关系,说好东西,当然会有人竞争。” 好……东西?这不是夸人用的词儿吧?叶析满脸黑线,果然洋妞不能接近,思维就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嗯,我没办法,只好说,你不只有女朋友,还有男朋友。”骆柯耸耸肩。 “喂!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呢?”叶析气恼地抗议,他的名誉啊啊啊,全都扫地了。 “事急从权嘛,你也不希望未来几天,走到哪里,都被个洋妞纠缠着吧?”骆柯笑嘻嘻说。 “那你也不能造谣嘛,更不能……那个啥。”叶析说到后半句,越说声音越小,因为感到很不好意思。 “我也是为了一劳永逸,行动永远比语言有说服力。”骆柯理直气壮地说,“你看,她不是老老实实放弃了吗?” “反正,反正你不能做那种事儿。”叶析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想起刚才俩人居然在众目睽睽下接/吻,脸上不由得又开始冒蒸汽,红得都快能烫熟虾子了。 骆柯眼神复杂,深深地落在叶析脸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叶析,你知道吗?你完全不是我会喜欢的类型。” “我知道,你只喜欢美少女嘛。”叶析不高兴地嘟哝,任谁被这么明晃晃的嫌弃,都不会感到高兴的。 骆柯居然点了点头,“是啊,我喜欢有一头长长的直发、腰细腿长的女孩子。其实你不知道,男孩子我也可以接受的,但是要那种长相很温润、很精致的。至于性格方面,我喜欢温柔、细腻、体贴的。” 叶析更加郁闷了,知道你眼光高,可是没必要跟我汇报吧? “你不够漂亮,不够温柔,不够细腻……好像没有一样符合我的喜好。”骆柯继续轻轻地说,“但是,为什么我还是想靠近你呢?完全是不由自主地,就想要靠近。” 叶析猛然抬头,吃惊地看着他,一瞬间惊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完全不符合我喜欢的理想类型,而且,你是我的室友。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万一分开了,以后彼此间都会感到很尴尬。”骆柯自顾自,低低地接着往下说,“你看,我就是这么差劲的人,瞻前顾后,想了很多很多。” 他尝试着微笑,尝试着以轻松轻佻的语气说下去,“可是,怎么办呢?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受不了有人接近你、追求你。” 叶析完全傻了,脑袋彻底搅和成了浆糊,骆柯,骆柯这是在对他表白? oh,mygod! 最离奇最匪夷所思的梦境里,他也没想过,骆柯居然会……会跟他表白! 叶析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拒绝吗?当然要拒绝,可是要怎么组织语言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骆柯伸手,亲昵地揉揉他的头发。 叶析躲了一下,骆柯的手,固执地追过去,继续揉着。 触到他的目光,叶析愣住了。 他从没见过骆柯露出这样的眼神,诚恳的、惶然的、深情的。 望着他,骆柯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恳,轻轻柔柔地说,“叶析,我们交往吧。我知道,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甚至,可能你从来没有想过,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但是,我很想试试。叶析,我想试试。” 他重复着,“请你给我,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如果真的不行,那么我们,我们还可以做一对好朋友。” 试探着拉住叶析的手,他按在自己胸口,诚恳地说,“我知道自己记录不好,在你眼里也许糟糕透了。但是,这一刻,请你相信,我是认真的。” 他说完,微微垂下头,半长的额发,遮住了眼睫。 叶析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漂亮得天怒人怨的少年,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恋爱,对方一定是个眼神清澈、笑容纯真的女孩子,会爽朗的笑,会快乐的奔跑。 他从没有想过,对方会是一个男孩子。 他喃喃:“为什么?” “嗯?” 骆柯一愣。 “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话?”叶析茫然地,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从来没有感觉到,骆柯是喜欢他的。 “我喜欢你呀,”骆柯淡淡地笑了,“我真的喜欢你,我也想过要骗自己的,可是我做不到。” 骆柯眼中,满满的雾霭,似乎弥漫了很多的无奈和悲伤。 叶析忽然感到窒息,感到难过,感到……那么那么的心疼。 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就算,就算骆柯说的话是假的,是哄他的,他也不愿意看到骆柯难过,深深吸了口气,他低噶地开口:“骆柯,我们……我们……” 骆柯望着他,眼波脉脉。 叶析舔舔干涩的嘴唇,“我们,试试吧。”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骆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哦,叶析,哦,叶析。” 他傻傻地、孩子气十足地说着,忽然张开手臂,狠狠地、狠狠地抱住了叶析。喘着气,他喃喃,“叶析,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这一刻,我好幸福。” 叶析僵硬地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他的温度,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忽然有种很平静很宁和的踏实感。 就算是骆柯一时的心血来潮也没关系,他想,只要这一刻,两个人都感到开心,就足够了。 “砰砰砰!”突如其来响起的敲门声,吓了俩人一跳。 叶析一下子惊跳起来,慌慌张张地问:“谁,谁?” “是我。”是游程的声音。 骆柯伸手理了理叶析蹭乱了的头发,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 游程面无表情地站在外面,漠然地看了他两眼,径自走进房间。 “哥。”叶析心虚地小声叫着,他的脸还有点发红,气息还有点不稳,甚至,嘴角是微微肿着的。 游程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眼睛一眨也不眨,看得叶析心惊胆颤,脸上勉强堆起尴尬的、僵硬的笑。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有人看见你们俩在甲板上,公然接/吻?你们,在交往吗?”游程板着脸,问道。 叶析咬紧嘴唇,在哥哥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赧、惭愧、胆怯和惶恐。 “程哥……”骆柯刚一开口,就被游程冷冷淡淡地打断了:“我在跟我弟弟说话,我能够管教的、询问的,只有我自己的弟弟,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什么。” “哥。”叶析小声叫道。 “说吧,哥哥听你说。”游程深深呼吸了一下,定定地看着他,“从小到大,只要你想要的,哥哥都会给你。只要你喜欢的,哥哥从来都不会拒绝。你记不记得,哥哥对你说过,哥哥这辈子,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谁都不行。” 叶析当然记得!他知道,他的哥哥,为了保护他,做了什么又承担着什么!眼眶瞬间湿润了,他低喃:“哥。” “我最疼爱的小弟弟,”游程走近一步,轻轻抬起他的下颚,凝注着他的眼睛,“不要哭,千万不要哭,你知道,哥哥最怕你掉眼泪。” 叶析使劲吸吸鼻子,他觉得游程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一样,重重地敲打在他心脏上,五脏肺腑都感到了深刻的疼痛。 “你知道,不管什么事,哥哥都不会拒绝你的。现在告诉哥哥,你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吗?”游程依旧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 “哥,”叶析点了点头,轻声说,“我要跟他在一起,我喜欢他。” 游程看着他,微笑起来:“好,我会接受他,会尽我一切的力量,保护你们。” 正文 第116章 三十九 罗修正站在窗前,静静眺望着外面的海景。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来,扯了扯嘴角,温和地说:“跟你的宝贝弟弟谈完了?” 游程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张开手臂抱住他,将脸孔埋在他的颈窝,喃喃地说道:“你知道吗?我曾经犯过一个很严重的错误,需要用另一个更加严重的错误来掩盖。” 罗修刚要回搂住他的手臂陡然一僵,然后才慢慢地搭在他肩膀上,神情复杂地瞧着怀中的青年,微皱起眉头,眼神有瞬间的阴郁和迷离。 游程低低地接着说道,“我不想用年少无知来替自己辩解,错了就是错了,虽然我的确后悔过。” 罗修眼中缭绕的阴郁加深了,变成了厚重的雾霭。 游程始终没有抬头,所以也就没有看清他此时的表情,继续说道,“为了弥补那些错误,我也许要付出很多很多代价,甚至是很沉重的代价。” 罗修瞥了一眼自己搭在他肩膀的手指,它们正在变得发黑发亮,指甲迅速变长、变尖,犹如鸟兽的利爪,只要向下一插,就会在游程身上插/出几个血窟窿,他低噶地问:“你到底做过什么,能告诉我吗?” 迟疑着,游程摇摇头:“改天吧,等我积攒了足够勇气的时候。”他抬起脸,冲罗修笑了笑,“我现在,有点害怕,怕会吓跑你。” 说完,他又把脸埋在了罗修肩头。 所以,他也没有看到,罗修那双碧蓝色的眸子,已经变得寒冰一样冷酷,漠然地看着他,锋利的指尖,已经要刺破了他的衣服。 “罗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静静地靠在罗修身上,游程忽然小声问道。 “当然记得,”罗修声音很温和,眸子却依然冷冰冰的,毫无温度,“在林夫人家的酒会上。” “其实……”游程犹豫着,赧然地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嗯?”罗修一怔,手指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游程低声说道:“你还记得两年前,你参加过韩国kbu电视台举行的慈善拍卖会嘛?” 两年前?罗修摇摇头,歉然道:“我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力向来不错,不过,身为福布斯排行榜上的富豪,常常参加世界各地的慈善活动,他当然不会对一场普通的拍卖会,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我受邀做表演嘉宾,唱了两首歌。”游程说。 罗修轻轻拉开点彼此间的距离,凝视着他,言不由衷地说:“真是遗憾,当时我没怎么留意那些表演,要不然,我一定会注意到你。” “我有注意到你啊。”游程又笑了。 “是嘛,大概是因为我的位置比较醒目吧。”罗修暗含讥诮地敷衍道,当然啦,几乎每个参加拍卖会的人,都会注意到他。 他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上——绝对属于焦点人物的位置。 一点也没留意到他的言外之意,游程低垂着眉眼,微微笑道:“其实,我是在后台看到你的。” 罗修闻言,又是一怔。 游程接着说道,“当时,我从化妆间出来,准备去前台表演,经过一间工作室。门半开着,我看见你抱着一个小孩子,轻轻唱歌给他听。” 罗修一愣,随即思绪恍恍惚惚的,他慢慢想起来了,因为他抱小孩子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 当时他的确抱着那个小孩子唱歌,却绝对不是在“哄”他,而是…… 看着游程脸上悠然回味的表情,他当然不会神经错乱地说出真相。 柔顺地靠在他身上,游程怅然说道,“析析小时候,我也常常抱着他唱歌,哄他睡觉。” 又是叶析?!!罗修眼中掠过明显的不悦,言不由衷地说道:“你们兄弟感情真好,令人羡慕。” “是啊,因为我一直把他当儿子养。”游程也笑了,不知不觉,眼前又浮现出两年前,从半开的门缝里,看到的那一幕温馨场景。 罗修不知道,游程看到一个成熟的男人,抱着小孩子温柔地轻声唱歌的时候,他不只是想到了自己和叶析,还想到了,其实记忆中从来没有人那么抱过自己。 那么温柔的抚慰,那么体贴的呵护,那么细细的哄着……在那一瞬间,游程恍然意识到,其实他一直渴望的,渴望有个人,也能像自己疼爱弟弟一样,给予自己疼爱、温柔和关怀。 当初,之所以会被叶慕青诱惑,并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的美貌,而是因为,那是属于父亲的女人。 他在报复,报复父亲一直以来的冷落。 他期待着父亲的愤怒,父亲的爆发,期待着父亲,起码有一次,能表现得像个“父亲”。 然而,没有,父亲明明知道了,却表现得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惩罚叶慕青,也没有理睬他。 十八年来,他在弟弟身上弥补自己全部的缺憾,为弟弟撑起了一片天,可是,从来没有人给过他一片云彩。 那一瞬间,看着工作室里被抱在怀里抚慰的孩子,他甚至是妒忌的,妒忌那个孩子所享受到的温柔。 所以,他们在林夫人的晚宴上,再次重逢,他一眼就认出了罗修。 当罗修向他示好的时候,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投入了罗修的怀抱。 罗修并不知道游程复杂的心情,并不知道游程之所以爱上他,完全是一个天大的误解。 但是他能够感受到,此时此刻游程情绪的波动。 于是,罗修温柔地笑着,轻轻摸摸游程的脸孔,他尖锐的指甲已经消失不见了,变了色的皮肤也恢复了原状,低低地柔声说:“阿程,莫非你是对我一见钟情?” 游程莞尔一笑:“你不信吗?” 罗修当然是不信的,表情却依然真诚而温柔,轻声说:“我当然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游程弯起好看的眼睛:“你知道吗?在林夫人的晚宴上,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第一次相信,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奇迹。” 罗修望着他,碧蓝色的眼眸,宛如深不可测的浩瀚大海,有着说不出的寂寥、复杂,还有蓝宝石般浓浓的诱惑。 游程被他的眼神吸引了,喃喃说道,“你就是我的奇迹。” 他说的那样认真,罗修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震,眼眸闪烁不定,慢慢俯下头。 游程犹豫了一下,还是仰起头,做出迎合的姿态。 这当然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更亲密无间的事,也做过很多次。 但是,以前的亲吻,都不是单纯的为了亲吻,而是某种激烈运动之前的前戏,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此时此刻,大概是刚刚吐露了心事,游程感到从未有过的动情,墨玉般的眸子,氤氲了一层迷蒙的水雾,简直像小勾子一样勾人。 饶是罗修阅人无数,也不禁被他诱惑了,搂紧他的腰,一点点加深这个吻。 “曾经有感恩,当情缘都成风尘,路人过问后伤神变伤痕,我一个人;曾经有疑问,当白天都成黄昏,他们回家后午夜的时分,我一个人……”突然响起的手机彩铃声,打断了他们的亲密。 游程推了推罗修,拉开点彼此间的距离。 罗修手还握在他腰间,不满地嘟哝:“不要接,管他是谁呢。” 激/情时刻被打断,任谁都不会开心的,游程冲他歉然地一笑:“这个号码只有析析和朗哥知道,不会是外人打来的。” 他说着,从裤袋里摸出手机,瞥了眼来电显示,对罗修挥挥电话,“果然是朗哥。”说着,他按下了绿色通话键。 罗修撇撇嘴,只好松开他,闷闷不乐地走到一边。 反正在游程心里,宝贝弟弟是第一位的,万能助理是第二位的,自己只能敬陪末座。 虽说对这段感情,自个儿压根没用几分真心,但是被这样定位,罗秀还是感到不高兴,嗯,是很不高兴。 “朗哥,”游程招呼了一声,问道,“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林朗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定从容:“都办妥了,我已经趁那几个女孩子不注意,把手机偷出来,删掉了照片,又把手机悄悄还回去了。” 游程松了口气,微微笑道:“干得好,我们当然可以给她们钱,或者直接拜托她们删除照片。 但是,越多的接触,越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说不定,会招惹来更多的麻烦。所以,只能委屈你,做一次梁上君子了。” “放心吧,我做得很小心,不会有人发现异样的。”林朗宽慰他道。 “嗯,你办事,我当然放心。”游程说。 听他说完这句话,罗修又暗暗撇了撇嘴。 游程和林朗又商量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罗修紧皱着眉头,闷闷地说道:“你的助理,好像很能干,跟你也很亲近。” 游程打量着他的脸色,若无其事地微笑道:“他在我身边很多年了,帮我解决了很多麻烦,的确是很能干。” 罗修绷着脸,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 游程走近几步,抓住他的手:“朗哥就跟我的家人没有两样,十几年来,在我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就是他和析析。” 罗修脸色更难看了。 将他的手按压在自己胸口,游程偏着头,很温柔地望着他,很轻很轻地说:“朋友也好,兄弟也好,家人也好,迟早有一天,不管是析析,还是朗哥,他们都会有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他们都会离开我。 但是你,是我想要相伴一生、守护一生的人。” 罗修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有一瞬间的动容和迷离。 游程再度将脸埋在他怀里,低声说,“罗修,你愿意跟我一辈子在一起吗?等老得腿脚都不利落了,我们可以互相搀扶着,一起去海边看夕阳。 我们,永远不可能有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婚姻。但是,抛却一张薄薄的纸,不在意世人的眼光或者责难,我们还是我们,大可以关上门,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罗修沉默。 正文 第117章 四十 正文 第118章 四十一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游程又轻轻问了一句:“你,不愿意吗?” 罗修垂眼,凝视着他头顶乌黑的发旋,缓缓地说:“怎么可能。” 游程始终没有抬头,所以他没能看到罗修回答这句话时的表情。 如果他看到,就立刻会明白,所谓“怎么可能”,分明有两种解释,“怎么可能愿意”或者“怎么可能不愿意”。 罗修对他“求婚”般的告白,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高兴的神色,绝对不是欣然接受的那种意思。 游程没有看到,所以理所当然地,按照自己的期待,诠释了罗修那模棱两可的答案。满心喜悦地抱紧了对方,微微笑着说:“我,现在很幸福。你知道吗?” 稍稍停顿了下,他继续说下去,“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期盼着,有一个愿意每天陪着我、跟我手牵手走完一生的人,能够出现在我身边。让我不再那么孤单、不再那么寂寞。” 罗修碧蓝色的眸光,蓦地闪动了一下,淡淡问道:“我以为,愿意满足你的愿望,陪伴你的人,应该有很多才对。” 游程抿了抿嘴唇,闷闷地说道:“我不知道啊,他们说的喜欢,究竟是喜欢我这副皮囊呢?还是喜欢我这个人。 如果仅仅是为了我这张脸,迟早有一天,会厌烦的。他们会看上其它年轻的、好看的面孔。 到那时候,他们就会离开我,那么,我岂不是很悲惨? 所以,我不会选择一个,只爱我外表的人。” “我想,没有人会舍得离开你的。”罗修戏谑地说道,“就算是看脸也好,你的确很好看。” 他说的是实话,游程的脸孔,的确能迷住许多人。 游程莞尔道:“这些人中,包括你吗?然而,你并不是很喜欢我的脸孔。” 罗修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里有种纳罕的意味,似乎他真的浑然不解。 游程放开他,退后两步,歪着头,微微笑着,看着他:“很简单,你很少盯着我看。” 很少盯着游程看吗?自己倒是没有留意到,罗修略感诧异。 他抬眼,明睐的阳光中,游程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是钢印蓝的漂亮瞳仁。精致的五官,简直毫无瑕疵。肌肤更是呈现出诱人的象牙白。 此时,正微笑着,轻轻说道,“跟我说话的时候,你很少盯着我的脸看。” 罗修挑了挑眉毛,言不由衷地说:“你的判断,还真是挺别出心裁的。” “如果,你总是被别人盯着瞧,就会明白啦。”游程耸了耸肩。 罗修心想,的确,很少有人不被游程的漂亮脸孔所吸引,然后自然而然的,会不由自主地一个劲盯着他瞧的。 自己之所以不大看他,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对这个人,有着本能的反感吧。 然而,游程却因此产生了误解。 该说是他倒霉还是很倒霉呢?其实美丽的人,罗修也愿意享受的。 眼眸一沉,伸手握住了游程的肩膀,他勾起唇角,狡黠地笑道:“你错了,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脸。” 这是难得的真心话,他喜欢游程的,只有脸而已。 可惜游程,完全弄错了。 罗修的眼睛,深邃湛蓝,有种神秘的、沧桑的诱惑,游程怔怔地瞧着,不知不觉间被吸引了视线。 他一向喜欢成熟稳重的男子,因为他一直没有得到过父爱,所以本能的,会被那样的男人所吸引。 “我,的确很喜欢你的脸孔呢。”罗修重复道,随着低低声音靠近的,是他的嘴唇,落在游程的上面,舔舐吮吻,带着浓浓的色/情意味。 随着接吻的深入,罗修的手指,一点一点划过游程的肌肤,在他身/上燃起了一簇一簇的火焰。 那感觉很熟悉,正因为太熟悉了,更容易被撩拨起欲望。 游程不由自主地绷直了神经,静静等待着,等待着这个他愿意期许一生的男人,带给他的疼痛,带给他的欢愉,带给他的兴奋…… *** 此时此刻,六层607号房间。 李丹树坐在床边,手指有点发抖地,从烟盒里掏出根烟,塞嘴里,喃喃说道:“哥,你说罗凯奇的死,咋那么古怪呢?不会是于婉,来找我们报仇吧?” “报个屁仇,她都死了十年了,如果不是泡在福尔马林里,早就烂得只剩下骨头了。”李晓树骂了他一句,“你别他娘的就知道吓唬自己。” 李丹树缩头缩脑地说:“哥,你也瞧见啦,镜子上还有血字儿,凯奇肯定不是自杀的。再说啦,凯奇会游泳的,怎么可能会淹死在浴盆里。” 李丹树不耐烦地说:“那就是有人在搞鬼喽。” “谁?”李晓树瞪大眼睛,“谁会搞鬼?” “你别他娘的胡思乱想,凯奇那到处惹事的燥脾气,得罪谁都不奇怪。”李晓树皱着眉毛,“谁知道他惹到了哪个煞星。” 李丹树心念一动,脱口道:“哥,该不会是昨天在餐厅门口,他撞上的那几个人干的吧?我瞧他们不像善茬。” 李晓树老实不客气地敲了他个脑锛,骂道:“你猪脑子啊?再怎么不讲理的人,也不会为了那么点芝麻绿豆的破事儿,费劲巴力杀人的。” 李丹树缩缩脖子:“我们才上游轮两天,除了他们,凯奇也没得罪谁吧?”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老仇家,恰好也在游轮上,突然看见他了,就悄悄下了黑手。”李晓树说着,站起来,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说,“这艘游轮上,的确有不少惹不起的人物,你别像凯奇似的瞎撞。给我老实点,别惹麻烦上身。” “哎,哥,你还不知道我,我啥时候惹过麻烦?”李丹树委屈地嘟哝着,看见李晓树推开卫生间的门,走了进去。 为了节省空间,游轮上的卫生间和浴室是一体的,中间用拉门隔开。 李晓树走到马桶前,解开裤子的拉链,很快小解完毕。 他按下冲水马桶,整理完裤子,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浴盆那边,传来一声撩动水花的哗啦声。 李晓树好奇地扭头一看,顿时从惊讶,变成了狂喜,心脏砰砰直跳。 拉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他清清楚楚看到,一个赤/裸/裸的少女坐在浴盆里,正在洗涤海藻般长长的头发。 白皙的肩头和胸/前波涛起伏的胸/器,在臂弯和长发间,时隐时现。 送上门的美食,绝对没有不吃的道理,李晓树一边贪婪地打量她的胴/体,一边赶紧向她走过去,几步就到了浴盆旁边,笑着问道:“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还是故意的?” 口中说着,他已经亟不可待地把手搭在少女的肩头,滑腻腻的触感,让他瞬间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心跳加快,血脉偾张。 手指不由自主地下滑,下滑……啧啧,这手感,这曲线。 少女慢慢抬起头,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弯弯的眉毛,杏核般的眼瞳,高挺的鼻梁,小小的嘴唇。 瞅着很眼熟,李晓树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来,她是谁了。 顿时如遭电击,惊恐地猛然放开手,跌跌撞撞往后退。 只退了几步,后背就撞在了拉门上。 他转身,拼命地拉扯拉门。 这种拉门,当然是没有安装锁的,上下都是普普通通的滑道,轻轻一推,就可以拉开。 然而,此时却像被焊死了一样,任凭他怎么用力,居然纹丝不动。 李晓树急得冷汗都冒出来了,抡起拳头,照着门玻璃就狠狠砸去。 拉门上装着的,是普普通通的磨砂玻璃,似乎突然间变成了厚厚的钢板。 他感觉自己的指骨都快要碎裂了,玻璃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丹树!丹树!”他又惊又怕,急得哇哇大叫。 这时,一只冰凉湿滑的手,忽然搭在他肩膀。 李晓树颤颤巍巍回头,顿时凄厉地惨叫一声。 那个少女就站在他身后,然而已经不是刚才白皙漂亮的样子。 一头海藻般蜷曲的长发,流淌着浑浊的液体。 滴答……滴答…… 至于她的脸孔,更是可怕得骇人,而且恶心得要命。 没有眼白,黑嗔嗔的眼睛,像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脸部皮肤则像打得碎碎的花瓶,又勉勉强强粘贴在一起,布满纵横交错的黑红色裂缝——犹如蜘蛛的网。 一只只灰白色的小虫子,前赴后继地从裂缝中爬出来,叽里咕噜往下滚落。 李晓树干呕了几声,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哆哆嗦嗦地继续拉扯着拉门。 面前的女人……如果还能称她为女人的话,呵呵笑着,喃喃说道:“终于来了,你们终于来了。” 她慢慢伸出双手,尖锐、锋利的漆黑指甲,足足有半寸来长。一下子就扎进了李晓树的脖子,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李晓树颓然地挥舞着双臂,使劲挣扎了几下,很快就失去意识,软软地瘫倒在地。 女人歪着脖子,怔怔地看着他。 晚霞身子,指甲下滑,犹如锋利的刀子,轻轻割开了他的胸膛。 她的手指插进去,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整齐地摆放在尸体旁。 *** 奇怪,哥哥去卫生间,怎么一直没出来?房间里的李丹树,暗暗觉得纳闷。他走到卫生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招呼道:“哥!哥!你还没好吗?” 里面安安静静的,没人回答。 该不会是睡着了吧?上厕所也能睡着吗?李丹树嘀咕着,更加用力的敲了敲门,里面还是没有反应。 握住门把手,他试探着推了推,发现居然从里面锁上了。 “哥,你没事儿吧?!”李丹树提高嗓音,喊了一嗓子,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他不禁有些担心,也顾不得会不会弄坏门,狠狠踹了两脚。 门“啪”地一声被踹开了,然后他看到了门后的情形,倏然瞪大了眼睛,跌跌撞撞地扑过去,哆哆嗦嗦地叫道:“哥!哥!” 正文 第119章 四十二 白亮的瓷砖上,一大摊鲜红的粘稠液体正在缓缓地流淌,触目惊心。 液体的源头,是个被开膛剖肚的男人。 他的胸腹腔,此时此刻,就犹如鳄鱼的大嘴巴,大大地咧开着,里面空空荡荡的。 血淋淋的肋骨支了出来,甚至可以看到,里面一条暗红色的脊柱。 发黑的脏器和肠子,就规规矩矩地堆放在他旁边。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其它古怪的异味,令人作呕。 李丹树记得,以前去菜市场,看到被劈开的肉猪。 当时还没有什么感觉,然而此时看来,肉猪那打开的腹腔,那支出来的排骨,那些摆在一边的脏器,跟人的其实也没有多少差别。 胃里一阵翻腾,李丹树又是恶心又是害怕,都快晕过去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碰了碰李晓树的脸颊,还有点微温,显然他刚刚死去不久。 凶手呢?凶手是从哪里进来的,他现在又在哪里? 瞪着眼睛,李丹树惊惶地四处打量。 虽然是卫生间和浴室合为一体,这个房间,面积也并不大。 大概有五六平方米,当然,完全没有能够供人藏身的处所。 浴盆、马桶、洗手池、梳妆台和镜子,就是仅有的几样陈设。 跟外界想通的,除了通往卧室的门,就只有对面一扇小小的窗子,而窗外,是浩瀚无垠的大海。 会不会有人蹬着船体,从窗户外面爬进来呢? 虽然这是船舱的第六层,但是,就如同楼房一样,有人从隔壁爬过来,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此时窗帘挡着,看不出来窗户是开着还是关上了。 李丹树跌跌撞撞地扑过去,一把拉开窗帘。 窗户关着,内置的卡簧,卡得好好的,显然,不可能有人从这里爬进来。 那么,凶手是从卧室那边的门进来的吗?然后一直躲在这个房间,等待机会杀死了哥哥? 但是,李丹树自己刚才就在卧室里呆着。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并没有任何人从唯一的那一扇门,走出去,凶手杀死李晓树后,躲在哪里了呢? 看着一览无遗的室内,李丹树浑身的汗毛,全都齐刷刷地竖了起来,他想喊想叫。 然而他太害怕了,喉咙像被卡住了一样,只勉强发出微弱的几声低吟:“救命,救命。” 他哆哆嗦嗦地往外奔,想要去叫人,就在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垂落在眼前。 伸手胡噜了一下,湿漉漉黏答答的,是头发,海藻般蜷曲的头发。 怎么会有头发?李丹树吃惊地抬头,看见有张支离破碎、乌黑发亮的脸孔,正嵌在天花板上,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一直落到了他眼前。 他怪叫一声拔脚就跑,然而,那些头发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张牙舞爪地向他抓来。 有的勒住他的脖子,有的钻进他的眼眶、他的鼻孔、他的嘴巴,有的绑缚住他的四肢。 他的眼球被一股脑涌入的头发挤爆了,他的鼻孔被堵死了,他的喉咙里也塞满了大团大团的头发…… 女人欣喜的声音,在室内幽幽回荡:“终于来了,你们终于来了。” *** 李家兄弟被女鬼索命的时候,骆柯和叶析正享受着甜蜜的恋人时光。 骆柯搂着叶析肩膀,将他半抱在怀里,俩人亲亲热热地挤在一张椅子上,正在浏览电脑上的风景图片。 “找个好地方,下次我们俩一起去玩吧,这次电灯泡实在太多了。”骆柯饶有兴味地说。 “好,你想去哪儿?”叶析笑着问。 骆柯想了想:“云南吧,我小时候看《孔雀公主》,特别喜欢里面的自然风光。” “好啊,”叶析柔声说,“我们可以去西双版纳,去玉龙雪山,还可以看看大理古城。” “你好像知道的挺清楚的。”骆柯说。 “嗯,我跟哥哥去过一次,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叶析回答道。 骆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几秒种后,才闷闷地再次开口:“你跟你哥哥的感情,真的太好了,我都要妒忌了。” 叶析呵呵笑:“哥哥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哥哥,他还是我的父亲、母亲,最亲密的朋友,最信任的人……” 骆柯眼眸沉沉,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他的下巴,用温热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叶析只感到有热乎乎的舌头,撬开他的唇瓣。 毫不客气地伸了进来,带着粗大颗粒的肉块,在嘴里舔舐、搅动,不放过每一个角落,搅得他整个人都晕了。 理智当机,思路停摆。 隔着薄薄的衣料,两个人的身体彼此磨磨蹭蹭,热度一点点升高。 突然感觉到对方本能的变化,叶析呆了一下,然后瞬间连脖子都红透了,勉强推开骆柯,他结结巴巴地叫:“骆,骆柯。” 看着他红通通的样子,骆柯“噗嗤”笑了:“男人很正常的反应,好不好?”他凑近叶析耳边,小小声说,“这证明你的男人,身体绝对没有问题。” 叶析被他热乎乎的呼吸,弄得耳朵痒痒的,浑身一哆嗦,又是害羞,又是嗔怨地反驳道:“什什么我的男人!我也是男人,哼!” 骆柯又是低低的一笑:“我当然知道,你是男人。”说着,在叶析身上抓了一把。 叶析被他突如其来的“偷袭”,吓得几乎蹦起来,立起眼睛,气呼呼地吼道:“你你你不许动手动脚的!” 骆柯默默地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叶析心想,这家伙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这么小心眼? 正寻思着,骆柯突然凑过来,“吧唧”亲了他一口,笑眯眯说:“好,我不动手,也不动脚,动口。” “你!”叶析给他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你看我多听你的话。”骆柯眨了下眼睛,慧黠地轻笑着说,“我可是很体贴的情人,你跟我交往,真的是赚到了。” 叶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垮下脸,神情也变得阴郁。 “怎么啦?怎么突然间就不高兴了?”骆柯不解地问。 “你好像交过很多女朋友哦。”叶析哼了一声。 “那是因为,那时候我没有发现你有多可爱嘛。”骆柯温温存存地说着伸出手,想要摸他的头发。 叶析板着脸,扭头避开了。 “别看我跟她们交往,其实我很纯情的。”骆柯眉眼弯弯,软软地说着花言巧语。 叶析的表情,则摆明了是“信你我就是傻瓜”。 “真的哦,”骆柯微眯起眼睛,懒懒洋洋地笑着,“你知道吗?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老是觉得身边缺了点什么。那种感觉,就像是,怎么形容呢? 身体里少了一根肋骨,它在,我们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失去了,却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我找呀找,但是不行,这个人不行,那个人也不行,在她们身边,我还是觉得空落落的,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所以,我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友。” 他长长的睫毛垂下去,神情看起来有几分阴郁。 叶析吃惊地看着他,真奇怪,骆柯说的话,简直是毫无道理的,非常像花花公子们在为自己的滥交找借口。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理解了,也相信了。 “我,没有跟她们做过太亲密的事,连接吻都很少,顶多牵牵手。”骆柯喃喃说道,“跟那些女孩子在一起,我没有欲/望,没有想要亲近的欲/望。” 他说的很认真,所以叶析听得愣住了。 没有想要亲近的欲/望?然而他们才刚刚明确了交往的关系,骆柯就一直巴着他不放,跟只无尾熊似的,这是什么意思? 骆柯再度伸出手,抚摸着叶析的短碎发,看着叶析漆黑的眼瞳,弯着眉毛,柔柔地笑着,“叶析,决定跟你在一起之前,我挣扎了很久,烦恼了很久。 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都没有办法撩/拨起我的兴趣,没有办法真正的吸引到我。 我,对你的兴趣,能维持多久呢?我,会不会伤害到你呢?我,有点害怕。” 因为他直白的说法,叶析受惊般,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骆柯微微笑着,继续说道,“当我真的把你抱在怀里,亲吻着你,我才知道,你就是我苦苦寻找的那根肋骨。我是那么的踏实,那么的安心。 恨不得时时刻刻跟你腻在一起,一点也没有厌烦的感觉。” 叶析狐疑地看着他,嘀咕:“你该不会是在哄我吧?” 骆柯再次笑了,手指轻轻划过他的五官,轻轻地说:“我啊,第一眼看到你,都没有留意到。但是,再次看到你,视线就有点移不开。 每多看你一眼,就觉得,被你多吸引一点。 你长得普普通通,可是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瞳亮晶晶的,好像里面闪烁着星星,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心情变好。 你皱着眉头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都布满了阴霾,让人跟着郁闷。” “你不要说得这么煽情啦,简直跟真的一样。”叶析使劲搓搓胳膊上蹭蹭往外冒的鸡皮疙瘩,哼道,“我可记得,你是怎么欺负我的,差不多天天捉弄我。” “因为我被自己吓到啦。”骆柯低声说,“当我发现,你有多吸引我的时候,我就被吓到了。我不想追求你,可是,又舍不得不接近你,就只好换个方式了。” 叶析瞪着他。 “叶析,以后我再也不会了……我会好好爱你的,相信我。” “信你才见鬼呢。”叶析嘟哝。 “要我证明给你看吗?”骆柯说着,嘴唇又凑了上来。 叶析赶紧使劲推他:“你,你你给我老实点。” 骆柯漂亮的丹凤眼凝视着他,很无辜地说:“我在证明给你看啊,身体语言是最有说服力的,它会告诉你,它有多渴望你,有多想要得到你……” 他没有说完,因为被恼羞成怒的叶析堵住了嘴巴,恶狠狠地低声吼道:“你给我闭嘴!不要再说了!” 正文 第120章 四十三 身后的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关于海洋的纪录片。 海浪不停地拍打着礁石,溅起落雪似的白色浪花,哗啦哗啦作响。 一只大章鱼,伸着触腕,卷起礁石上趴着的螃蟹,利落地送进自个儿嘴里,连壳带肉,几口就嚼碎了,吞吃入腹。 老老实实任叶析捂着嘴巴,骆柯低垂视线,深深地凝注着叶析。漂亮的琥珀色眼瞳,水波蒙蒙。 被这样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叶析不由自主地,神经紧张,心跳加快,脑子有点晕乎乎的。 凑近叶析掌心,轻轻亲了一下。骆柯俯下头,将下颚搭在叶析的肩头,紧紧环抱着他的腰,以轻佻轻慢的口吻说道:“我很正经啊,孔老夫子都说,食色性也。” 叶析反驳:“那句话不是孔夫子说的吧?好像是孟子,还是谁来着。”挠挠头,他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骆柯微微笑:“管它谁说的呢?横竖是圣人之言,总归是有道理的。” 哗啦哗啦…… 身后电脑里传出来的海浪声更大了。 听了骆柯的话,叶析嘴角抽了抽,倒也没跟他较真,嘟哝道:“你别摸我的脖子啦,很痒的。” 这句话说完,他愣住了,骆柯也愣住了。 此时此刻,骆柯的一双手,正搂着他腰部,一下下揉捏着,让他想忽视它们的存在,都做不到。 那么,摸着他脖子的是什么?!是谁?! 骆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的视线落在叶析的颈部。 只见一条柔软的、状似蟒蛇般的触腕,正从后面勾住叶析的脖子,轻轻摩挲着。 触腕上有一圈圈鲜艳漂亮的蓝环,像是画上去的。 “别动。”轻声说着,骆柯从腰间抽出银质弯刀,飞快地去割那条触腕。 它看起来很柔软,质地却非常坚韧,幸亏弯刀足够锋利。 一刀又一刀,骆柯下手既稳又准,全部划在同一条刀痕处,连划了十几刀,终于把它割断了。 但是,触腕上有大大小小的吸盘,所以它的触手部分,还是牢牢地,黏贴在叶析脖子上。 骆柯使劲拽了好几下,才把它硬生生拽下来,随手抛出窗外。 感觉到脖子上陡然一轻松,叶析忙不迭跳起来,慌里慌张地问道:“什么?!骆柯,那是什么东西?!” 骆柯丢弃的动作太快,他没看清楚。 扯住他胳膊,将他拉到自己身侧,骆柯歪着头,盯着他身后,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它就在你身后。” 叶析立马愣愣怔怔地回头,顿时吓得咽了口唾沫,小脸都刷地变色了。 只见好几条蟒蛇般的触腕,正从电脑屏幕里,慢吞吞的探出来。 每一条都有大腿粗细,挣扎着,一点一点往外伸。 不一会儿功夫,就伸出来足有七八米长。 接着,后面露出颗很大的、圆圆的脑袋,脑袋上有两只向外突出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和骆柯。 分明,分明是一只大章鱼! 只不过,和通常见到的不太一样,它全身长满了蓝色的环形图案。 看体积,起码得有八/九十公斤重,也不知道,它怎么能从那小小的电脑屏幕里钻出来。 叶析下意识看了电脑一眼,天哪,那屏幕居然还好端端的,一点破损的迹象都没有。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骆柯向来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压根没纠结章鱼怎么从电脑里钻出来的问题。 毫不犹豫地,他撩起自个儿的t恤衫,用下摆使劲擦拭了几下弯刀,然后抬起叶析的下巴,手起刀落,竟然在他脖子上硬生生削掉块皮肉。 叶析猝不及防之下挨了一刀,痛得惨叫一声,又是吃惊又是怨怼,瞪着他,嘴唇哆嗦着,颤声问道:“你,你干嘛?” 骆柯瞥见他血肉模糊的颈项,心脏像被只手狠狠攥了下,感到抽搐般的疼痛。 面上却连一丝纹路也没变,淡淡说道:“它是蓝环章鱼,嘴里分泌的毒液能置人于死地,被蛰刺后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要一个小时后,毒素才会发作。所以,我必须把你被蛰刺的部位削掉,免得毒液渗入你的体内。” 叶析捂着血淋淋的脖子,痛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骆柯顾不得安抚他,推了他一把:“出去,我要跟章鱼打架,你别在这儿碍事儿。” 危急时刻,叶析哪里肯丢下他,瞪着眼睛道:“我不!”边说,边四下里踅摸什么能当武器用的。 枕头?行李箱?饮水机?椅子? 他刚要抄起椅子,就被骆柯揪住他胳膊,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他直直地掷向门口。 叶析身不由己地横飞了出去,气得哇哇大叫:“骆骆柯!你混蛋!” 谁知飞到中途,一条触腕猛地从背后伸过来,直缠向他腰间。 骆柯反应极快,眼见叶析有危险。 腰部一拧,猛地腾身跃起,手腕急抖,弯刀绕着那触腕,飞快地划出一道圆圈,竟然一下子就将那条触腕割断了。 蓝环章鱼本来就突出的两只大眼睛,瞪得都快掉出来了,因为暴怒,身上和触腕上的蓝环,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挥舞着剩下的六条触腕,直向他扑过来。 骆柯还没等落地,几条触腕,已经蟒蛇般牢牢缠在了他身上,双臂、腰部、双腿,都被缠得紧紧的,跟端午节的粽子差不多。 拖拽着他,蓝环章鱼就往自个儿的嘴巴里送。 它的嘴巴形状很像鹦鹉的嘴,不过要大得多。 要知道,它可是一口能吞掉一条大鱼的,也能轻易咬碎大螃蟹的硬壳。 嚼碎、吞掉个把人,当然也不在话下, 骆柯刚才往外丢叶析时,使的是巧劲,叶析刚刚好跌落在门口,一点也没摔伤摔痛。 他翻身爬起来,就看到骆柯要葬身章鱼口中,登时吓得魂都快没了。 也不知道怎么突然生出那么大的力气,几步跑到墙角,抱起那台小型电冰箱,朝着蓝环章鱼,就用力扔了过去。 章鱼虽然被称作“鱼”,其实它并不是鱼类,而是海洋中的软体动物,它具有“概念思维”,有逻辑思考能力,能够独自解决非常复杂的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它们生有三颗心脏,也许,这也是它们智商较高的原因之一。 见电冰箱砸过来,蓝环章鱼支撑的触腕,猛地往后一缩,腾地蹦开了。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冰箱没砸到它,倒是把船舱板砸出个大窟窿。 趁着蓝环章鱼刚才触腕伸缩的空档,骆柯赶紧抽出自己一只胳膊,把弯刀当成飞镖,朝着它脑袋正中间就扔了出去。 他打小就练习扔符咒玩,出手自然极准。 只见银光一闪,狠狠射中它的脑袋。 蓝环章鱼像人那样,发出痛苦的呻吟,缠着骆柯的几条触腕慢慢松开了,整个身体球体般的蜷缩,颓然摔倒在船舱板上。 骆柯深吸了口气,走过去,从它脑袋上把弯刀拔下来,擦拭干净,又插回腰间。 看着还在不停摆动触腕的章鱼,叶析这才感到后怕,连滚带爬地跑到骆柯身边,抓着他双臂,上上下下打量,急切地问道:“你没事儿吧?有没有受伤?” 骆柯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关切,心里蓦然感到一软。 叶析脖颈处的伤口,还在流血,不停不停地流血,白色t恤衫都被鲜血染红了。 没有说话,骆柯将他拉到床边,按着她肩膀,让他坐下,然后去翻行李箱。 大家都轻装简行,但是,骆柯习惯性的,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急救箱。 毕竟他常常跟非人类打交道,受伤流血算是家常便饭了。 清洗、消毒、上药、包扎,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一气呵成。 用酒精消毒的时候,当然会很痛。 叶析长长的睫毛,猛地颤抖了下,乌黑的眸子漾出了水光,然后他低下头,咬紧了嘴唇。 他是游程千宠万宠着养大的孩子,从来就没吃过什么苦头,所以,也更加不能忍受疼痛。 看着他低垂着头,浑身绷得紧紧的、却默默忍受的样子,骆柯觉得,那种心脏抽搐的感觉又来了。 很快包扎好伤口,骆柯说道:“我去跟服务生要两片止痛药。” 和叶析不一样,他向来是很能忍耐的,所以急救箱里并没有备有止痛药。 “不用了,听说吃止痛药伤口愈合得慢。”叶析摇摇头,瞧着地上还在蠕动的章鱼,皱着眉头问,“这东西怎么办?” 骆柯揉了揉眉心:“按铃叫服务生吧,由他们来处理。嗯,你记着,别说是从电脑里钻出来的,就说是从窗户爬进来的,其它的,也不用解释太多。” 叶析犹豫:“说有大章鱼从窗户钻进来,会不会吓到别的客人?干脆,,我们将它丢海里,就当这件事儿没发生过。” 骆柯摇摇头:“不行的,我们没办法解释你受的伤,也没办法解释冰箱为什么被砸坏了。”叹了口气,他又说道,“这只章鱼当然不是自个儿凭空冒出来的,肯定有懂得术数的人,在捣鬼。这趟旅行绝对不会平静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所以,也无所谓吓到不吓到谁了。” 俩人商量完毕,按呼叫铃,叫来服务生。 见到房间里的蓝环章鱼,服务生也被吓得魂不附体,忙用对讲机跟船长联系。 不一会儿功夫,船长张庭望、大副谢运、随船医生崔浩达都赶来了,小小的房间,一下子挤满了人。 骆柯拿出那套早就编好了的说辞,说他跟叶析正在看电脑,章鱼突然从窗户爬进来。 他们俩当然吓坏了,想要跑,却跑不掉,只好跟章鱼拼命,连电冰箱都摔坏了。 幸好他们俩都学过武术,侥幸打伤了章鱼,只不过叶析受了伤。 张庭望他们既对蓝环章鱼的体积表示震惊,也对它居然会爬上游轮震惊,而更加感到不可思议的则是,这两个看起来文弱的少年,居然能斗得过一只足有八/九十公斤的大章鱼。 于是,看骆柯和叶析的眼神,不说是敬畏也差不多了。 理论上无法解释的,也就不需要再解释。 张庭望向他们表示了歉意,从来没有发生过章鱼爬上游轮袭击乘客的事件,所以他们也就疏忽了。 好吧,曾经有部叫做《极度深寒》的恐怖电影,讲的就是巨型章鱼袭击豪华游轮的故事,地点也是在南中国海。 但那毕竟只是电影、是艺术加工创作而已。 蓝环章鱼体积通常都不太大,一般臂跨不会超过15厘米。像眼前这只,这么大个头的,绝对是很罕见了。 而且,蓝环章鱼胆子很小,喜欢躲在石下,晚上才出来觅食。不喜欢袭击人类,除非它们感到受到了威胁。 总体来说,今天发生的意外,实在是以现在的海洋知识和理论,都无法解释的。 骆柯善解人意地表示,没关系,这种意外谁都想不到的。 张庭望再次向他致谢,并且提出给他们更换房间。 骆柯答应了,跟章鱼打完架,这个房间的确没法住了。 医生崔浩达提出给叶析检查处理伤口,则被骆柯拒绝了。 第一,是他对自己的技术很有信心。第二,是他不太愿意,叶析再被别人折腾一遍。 正文 第121章 四十四 船长张庭望安排给骆柯和叶析的新房间,在第四层。 他满怀歉意地说:“只有一个空房间了,是间情侣套房,所以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如果二位觉得不方便,我们可以帮忙换成两张单人床。” 骆柯懒洋洋倚靠着门框,似笑非笑地说:“没关系。” 叶析在旁边打量着他,总觉得他的笑容有点诡异。 张庭望挥挥手,招呼来一个服务生,让他带俩人去房间。 不愧是情侣套房,什么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连水杯都是心形套杯。 看着房间正中央那张kingsize的大床,骆柯笑弯了眼睛,大方地塞给服务生一张大钞。 服务生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关上房门,叶析二话不说,直接侧身躺到了床上。他脖子上被削掉块肉,正揪心扯肺的疼。 骆柯坐到床沿,见他冒出了满脑门的冷汗,也不禁一阵心疼。抬手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提议道:“我还是去跟医生,要几片止痛片吧?” 叶析摇了摇头:“没事儿,忍忍就过去了。” 骆柯沉默了,拉过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叶析向来不是什么坚强的人,更不能忍受疼痛,但见骆柯垂着眼帘,沉静忧郁的样子,心里反而更不舒服,强笑道,“其实也不是很疼,真的。” 骆柯摸摸他的头发,闷闷地不做声。 “我记得冰箱里有水果的,你去找找,我想吃。”叶析不想看他这副郁郁的样子,轻轻推了他一下。 骆柯难得的听话,乖乖去翻冰箱。 叶析反而诧异了,以前都是他伺候骆柯,什么时候掉过来了?果然恋人的待遇,和室友就是不一样的,心里不禁喜滋滋的。 冰箱里有好几种水果,骆柯拿出一颗火龙果,用刀子切成两半。又用小勺,把带着黑点的白白果肉挖出来,递到叶析嘴边,喂他吃。 叶析这下子是真的惊悚了,忙伸手要接过来:“我自己来,我手又没受伤。” 骆柯横了他一眼,轻轻柔柔地笑了:“机会难得哦,校草亲手为你吃东西,你是不是不领情?” 虽然是调侃的语气,攥着勺柄的手,却固执地不肯松开。 叶析见他坚持,也就没说什么,乖乖张开嘴,由着他一口一口地喂,不知不觉间,竟然吃掉整个火龙果。 “我再去拿一个?”见他吃光了,骆柯显得很高兴。 叶析忙拦住他:“够了。” 骆柯却像是喂上瘾了,扬着眉毛问道:“还有香蕉、苹果和柚子,你吃不吃?” 叶析摇摇头:“待会儿再说吧,我现在真的吃不下。” 他不肯再吃,骆柯也没办法,只好把吃剩的果皮扔到垃圾桶里。 去卫生间洗了手,回来脱掉鞋子,也上了床。 怕碰触到叶析的伤口,他只是从后面轻轻圈住叶析的身子,视线正好落在叶析包着纱布的颈部,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碰了碰边缘:“很疼吧?” 骆柯表现得越是在意,叶析越是要逞强,绝对不肯诉苦,咧着嘴,轻轻笑道:“一点皮肉伤,没什么打紧的,你不要再想啦。我皮肤修复能力强,很快就能长好了。” 骆柯听他满不在乎的语调,心里反而更生怜惜,左臂小心翼翼地从叶析脖子下面伸过去。 于是,叶析的整个人,都被他搂在怀里了。 他抬起右手的指尖,轻轻划过叶析的眉毛、鼻子,在柔嫩的唇瓣上擦来擦去。 叶析不习惯这么亲密的举动,歪着头,躲了躲,反而被他搂得更紧。 只听耳畔传来骆柯轻慢的声音:“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 叶析先是一怔,随即闭了下眼睛,轻轻地笑了:“我知道你很能干,可是,你要实现这个愿望也是挺困难的。” “我说到的,就一定会做到。”骆柯还是一贯懒懒洋洋、漫不经心的语气,但是叶析知道他是认真的,心里不禁一热。 静静地沉思了片刻,叶析突然低声说道:“骆柯,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骆柯刚要摇头,忽然省悟到他是背对着自己的,便开口答道:“不知道。” 叶析又低声问道:“你看我哥哥,是不是在事业上很成功?” “是啊,哥本来就很优秀。”虽然每次听叶析提起游程,心里都不太舒服,骆柯又不是脑袋进水了,当然也只能顺着他说。 “我哥哥的确很优秀,”叶析淡淡说道,“但是,假如他独自打拼,他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努力,也不会达到现在的成就的。” 骆柯一怔。 叶析慢慢吐出一个名字,一个即使是骆柯这种从来不关心政治、不关心国家大事的人,也耳熟能详的名字。 嘴唇翕动着,叶析小声补充道:“他是我们的父亲。” 如果说游程是叶析的哥哥,让骆柯感到惊讶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是彻底的震惊了。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完全理解他的心情,理解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叶析又重复着说明道,“他是我们的父亲,为了我们的安全和其它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一直谨慎地守护着这个秘密。 我跟哥哥都是随各自的母亲姓,我们的个人履历、档案,从出生开始,就由专门的人员,做出最彻底的伪造。” 骆柯徐徐吐出口气,这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也太令人震撼了,他需要慢慢消化。 “但是,这世上不会有能永远隐藏的秘密。”叶析轻轻叹道,“在我十二岁那年,有一次上体育课,我被一个足球打中了脸,当时就淌出鼻血。体育老师自告奋勇地,说送我去医务室。 你知道的,我上学会带保镖。只不过,他们都在校园外面守着,没有人想到,我会在学校里出事。 通往医务室有条长长的回廊,就是在那里,我被体育老师打晕了。” 叶析感觉到,圈着他的骆柯,身体陡然一僵。 他没有回头,继续说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破破烂烂的房间里,双臂被反绑着,双腿也被绑住,但是没有被塞住嘴巴。 几个眼睛深深凹陷,鼻梁很高,看起来不像是汉族人的男人,站在我面前。 他们没有带电视里的坏人,通常做坏事时会带的面罩,所以我知道,他们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 虽然知道他现在好端端的,骆柯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轻轻悸动了一下,伸手揉揉叶析的肩膀,像是要安慰他。 叶析目光飘忽地望着前方,茫然而没有焦距,幽幽说道,“那些绑匪,说要用我来跟当局谈判,让当局释放他们的什么战友。 后来电话打通了,也转接到我父亲、或者是我父亲的秘书手里,我不知道到底电话那一端是谁。 当这些绑匪提出条件后,我见他们哇啦哇啦吼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一个个气势汹汹地冲我围过来,一边对我拳打脚踢,一边嚷嚷着,咒骂着。 从他们的叫骂声中,我听出来,我父亲明确表示,我不是他的儿子,我的死活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政/府也绝对不会向罪恶势/力低头。” 骆柯垂下眉睫,更紧地抱住他。 “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打死。”叶析的语调,忽然变得轻柔,“就在我痛得迷迷糊糊、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我听到电话铃声响了。 是我哥哥打来的,他答应了绑匪全部的条件,只要他们保证我的平安。” 骆柯沉默着,他终于明白,叶析对游程那种深切的感情,并不仅仅是因为手足情深,或者因为游程对他一直以来的宠爱。 将自己的手,慢慢搭在骆柯圈在自个儿腰间的那只手上,叶析怔怔地看着前方,眼中思绪缭绕,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 他喃喃说道,“我哥哥当然没办法把那些罪犯带出来,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求助了所有能求助的人。 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你知道他是什么样子吗?他全身都是血,有他自己的,有那些绑匪的,有我们俩人的保镖的,还有一些他雇佣来的特殊人员的……” 叶析的声音,微微哽咽了。 顿了顿,他眨眨眼睛,眨掉眼中朦胧起的水雾,又缓缓地说道,“我被绑架了四十六个小时,后来朗哥告诉我,那四十六个小时,哥哥没有合过一次眼睛,他打过数不清的电话,拜托过很多很多人。 当时,我父亲,已经明确地表态,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他不会为了我,对任何犯/罪分子妥协。 哥哥很愤怒,他第一次对我父亲发火。他说,你有两个儿子,而我只有一个弟弟。 你可以放弃他,我不能。” 骆柯的表情变得凝重而复杂,半晌,才低声说道:“他是个好哥哥。” “是的,”叶析郑重地,字字清晰地说道,“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跟你说,如果有危险,喏,你也说了,这艘船很不正常,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有危险,请你,首先保护我的哥哥。我欠他的,绝对不只是一条命而已。他守护了我十八年,请你为了我,哪怕是守护他一次。” 骆柯长久地沉默着,然后反抓住叶析的手,扬起半边唇角,缓缓说道:“好,我答应你。” 叶析安心地轻轻一笑:“谢谢。” 骆柯的怀抱很温暖,就像小时候哥哥的怀抱。 骆柯的手指很温柔,犹如羽毛一样,在他身上轻轻抚过,舒服得就像夏日里的和风。 渐渐地,脖子上的伤口,竟然觉得不那么疼痛了。 叶析闭着眼睛,感到很舒服,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 他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年,他只有十二岁。 那天的阳光很明媚。 操场上,满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他跟几个小伙伴,在玩丢沙包的游戏,一个足球突然凌空飞来,正砸在他的脸上。 他痛得都快晕过去了,捂着鼻子蹲在地上,鲜血顺着指缝哗哗往外流淌。 体育老师很快跑过来:“呀!受伤了!这怎么了得?!我送你去医务室。”说着,蹲下身子。 在同学的帮助下,叶析趴在了老师的背上。 穿过操场,通往医务室,有一条长长的曲径回廊。 现在是上课时间,里面当然没有什么人。 走到一半,体育老师把他放了下来。 “老师,您累了吗?我可以自己走的。”十二岁的叶析说。 体育老师看着他的眼神,是冷漠的、复杂的,甚至是饱含着憎恨的。突然举起手掌,一记手刀,狠狠劈在了他的脖颈。 叶析先是感到剧痛,然后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黑乎乎、脏兮兮,破烂不堪的房间里。 有农村常见的水泥红砖灶台,有几口木箱子搭成的简易床,角落里居然还堆着几捆玉米秆。 不远处,站着几个高大、壮硕的男人。 高鼻深目,不像是外国人,可是也不像是汉族人。 叶析挣扎了一下,马上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然而嘴巴没有被堵住。 他并没有白费力气的叫喊,像他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关于被绑架方面的教育,是必不可少的。 他很清楚,他们既然没堵住他的嘴,就证明,叫喊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看见那些人没有蒙住脸,他心里也惶惶的,知道自己恐怕是死定了。 他们并不在意他看见,就表示,不会放他活着回去。 绑匪给父亲打电话的时候,叶析心里是抱有期待的。 几乎所有的父亲,都会是男孩子的第一个偶像。 何况,叶析的父亲,真的很能干,很了不起,是个大人物。 然而,电话打通了,父亲说,自己不是他的儿子,政/府不会跟犯罪分子妥协,他也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那一瞬间,叶析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正文 第122章 四十五 “啪!”一记耳光狠狠甩在叶析脸上,他被打得身子直打晃,眼前发黑,耳朵嗡嗡响。 那些绑匪围着他,面目狰狞,嘴巴不停地开开合合,口水狂喷,似乎在咒骂什么,然而他什么都听不清楚。 有个绑匪使劲踹了他一脚,硬邦邦的皮鞋头,正踹在他的腹部。 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如同一只被丢到沸水里的大虾。 接着,数不清的拳打脚踢,落在了他的胸口、他的肩膀、他的背部、他的腿上…… 叶析用被绑着的胳膊,挡住了自己的头。被打死没有办法,也算是一了百了了。 但是假如被打得半死,变成瞎子、聋子或者白痴,以后的几十年人生,就很痛苦了。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想多了。 那些人并没有攻击他的头部,而是一直在踢打他的躯干和四肢。 他们在享受殴打他的乐趣,并不希望他很快死去,当然也不会很快结束他的痛苦。 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的剧烈痛楚,一波一波地,袭击着叶析的四肢百骸,撞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恨不得晕过去,却偏偏晕不过去。 耳朵渐渐恢复了功能,却只是听到拳头或者皮鞋头落在自己身上,发出噗噗的沉闷钝响,偶尔还听到那么一两声,似乎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因为家境比较好,打小生活富足。叶析的确是游程,小心翼翼养在温室里的娇花,没有经历过一丁点风雨,当然也从来就没有吃过什么苦头。 对他来说,跑步的时候,擦破手肘、摔破膝盖就是很“严重”的伤了。 如果现在哥哥在面前,他一定会扑到哥哥的怀里,委委屈屈地撒娇。 然而此刻,睁着空洞茫然的眼睛,瞪着那些心狠手辣摧残他的人。他很清楚,呻吟和痛苦的表情,只会让他们更兴奋、更得意。 从未承受过的、肉体上的痛苦,内心强烈的愤怒,对父亲的深深失望,对哥哥的惦念,一股脑地噬咬着他的心,也激发了他骨子里隐藏着的刚性。 他咬紧嘴唇,咬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也兀自不肯发出一声呻吟。 那些绑匪下手很重,叶析很快就遍体鳞伤,几乎没有一块皮肤是完整的。 不停地有鲜血从伤口处溢出来,身下的红砖地面,被晕染成了奇异的锗褐色,鲜血还在缓缓地蔓延开来。 脑袋昏昏沉沉的,嘴里也溢满了浓浓的血腥味。当叶析意识到喉咙发甜,嘴里含着的鲜血,不是咬破嘴唇流出来的,而是从喉咙口里溢出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痛苦终于要结束了,自己就快要死了。 绝望之际,他没有想起父亲母亲。 虽然是老来子,但父亲似乎把精力,大都投注在了事业上,并没有给过他多少关爱。 依稀记得,在四五岁之前,父亲偶尔还会来别墅看看他,抱抱他。 等他再长大些,父亲就不大来了——这也许和父亲蒸蒸日上的前途,和越来越忙碌的事业有关。 母亲呢?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爱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喜欢花钱,喜欢享受,热衷于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地旅游、shopping和参加各种各样的派对。 儿子对于她来说,是筹码,却不是责任。 叶析想起了哥哥,和他一样寂寞、一样孤单的哥哥。 哥哥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吧? 想着哥哥以后要一个人待在那栋空荡荡的别墅里,叶析的心脏,就像被狠狠捅了一刀,比什么样的伤口,都疼痛难忍。 昏昏沉沉中,他听到电话铃声响起,空洞、遥远,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似乎有人,不耐烦地去接电话,然后突然吼了一嗓子,说的不是普通话,也不是英语,似乎是哪个少数民族的语言,叶析完全听不懂。 但是,不停殴打他的那些人,突然间都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一部手机放在了叶析耳边,拿着手机的男人,冲他厉声吼道:“说话!告诉你哥,你还活着!” “析析!”游程焦急的声音,蓦然钻进耳朵,“说话,析析!告诉哥哥,你怎么样了?!” 叶析激动得小心肝砰砰跳,此时此刻,对他来说,哥哥的声音不啻天籁。 深深吸了口气,他使劲咬咬嘴唇,疼痛会让自己晕沉沉的脑子清醒一点点。 哥哥!哥哥在找他,哥哥会救他的!一定会救他的!不能晕过去,绝对不能! “啪!”拿着手机的绑匪,不耐烦地打了他一个耳光:“磨蹭什么呢?!快说话!” 叶析舔了舔渗血的嘴角,轻轻叫道:“哥。” “析析!”听到弟弟的动静,游程的声音猛然拔高了,显然很激动。 “哥,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大兴安岭玩的……” 没等叶析说完,手机就被拿开了。 那个绑匪自顾自地冲着手机,恶狠狠说道:“你听见啦,你的宝贝弟弟还活着,我只给你二十四个小时,要是到时候,我见不到人,你就等着给你弟弟收尸吧!” 游程在那边说了什么。 绑匪想了想,又说道,“两天,就两天!不能再多了!到时候我们再约地点换人!”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自从游程打来电话以后,绑匪们没有再殴打叶析,可是也没有给他东西吃,没有给他水喝。 接下来的一天半,是叶析生命中最难熬的时光。 又饿又渴,浑身跟散了架似的,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就连呼吸,也会带动胸腔的疼痛。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涣散,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浑身发冷,嘴巴却焦渴得厉害。而能够滋润嘴唇的,只有自己的口水和血液。 他意识到自己在发烧,然而他只能忍耐。 不由得想起以前感冒发烧,游程会整夜整夜地守着他,会炖冰糖雪梨给他吃。 现在,哥哥肯定也没睡,在到处找他吧? 就在叶析难受得快要死掉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嘈嘈杂杂的脚步声,和噼里啪啦的枪声。 这两天,叶析恍恍惚惚地知道,这群绑匪人数不少,除了屋里守着自己的这几个,外面还有几十个负责巡逻、放哨、警戒的。 他们是有组织的非法武/装。 听着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叶析心里也直打突,哥哥听懂了他的暗示,终于找到这里,带人来救他了。 然而这些绑匪全部携带着重型武器,哥哥他们,会很危险吧? 留在屋内的集个绑匪,听到外面的动静,也纷纷露出紧张的神色。 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一把抓起叶析,将枪口抵在他的太阳穴,瞪着房门口。 又过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外面的枪声,突然戛然而止。 接着,房门被“砰”地一声,一脚踹开。 几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持枪而入。 如果不是身后的络腮胡子硬拽着他,叶析根本是站都站不稳。 他勉强睁开眼睛,看着为首那个满身浴血的男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着嘴唇,轻轻吐出一个字:“哥。” 一贯优雅的、端庄的,漂亮得随时随地可以去拍摄杂志封面的哥哥,此时此刻,犹如地狱里钻出来的修罗。 脸上,迷彩服上,沾满了血渍污渍,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亦或是都有。 他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地望着叶析,声音居然也在微微颤抖:“析析!” 枪口抵着叶析的络腮胡子,显然也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脸色煞白,冲游程吼道:“放下枪!要不然我就打死你弟弟!” 林朗他们几个看看游程,游程却没有搭理络腮胡子,只是一味专注地看着叶析,忽然叫道:“开枪!” 他话音未落,叶析已经向后一倒,双脚顺势一勾,直接将身旁的络腮胡子绊倒了。 他两天没吃饭,又受了伤,本来是没力气给对方下绊子的。但是,他借着摔倒的重力,顺势绊到绑匪,力度还是不小的。 络腮胡子猝不及防之下,不由自主往前扑倒。 叶析做出反应的同时,游程也扣动了扳机。 络腮胡子扑倒的动作,倒像是自动往他枪口上撞,脑门瞬间多了个黑窟窿,砰地摔砸在地上。 林朗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游程找来的另外几个人,也是执行特种任务的特种兵,隶属于中/央警卫团,当然反应都很敏捷,配合也很默契。 听到游程说:“开枪。” 他们毫不犹豫地便各自找准目标,开始多角度扫射,顷刻间将其他几名绑匪打成了筛子,连反应的机会都没留给对方。 没有理睬地上的尸体,游程奔到叶析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眼圈迅速湿润了,低哑着嗓音,轻轻问道:“析析,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叶析勉强扯了扯嘴角:“哥,我好痛。” 林朗也跑过来,掏出军/刺,三下五除二就割断了绑着叶析手脚的绳子。 然而,被绑了几十个小时,他浑身都僵硬了,根本就动弹不了。 林朗很有经验,稍微检查了一下,就皱着眉头说:“析析的肋骨断了两根。” 游程俯下身子,小心翼翼抱起叶析,咬了咬牙,沉着脸说:“去砍树枝,做副简易担架,我们尽快带他下山。” “嗯。”林朗答应着,招呼两个士兵去砍树。 窝在哥哥的怀里,叶析知道自己安全了,一直强撑的一口气,也泄掉了,他慢慢闭上眼睛。 “析析,不要睡,析析!” 叶析听见游程在叫他,然而他太累了,从精神到肉体,终于还是睡着了。 *** 迷迷糊糊中,叶析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十二岁的少年,他感觉到身下的晃动颠簸,闻到了松脂的清香,听到鸟鸣蛙啼。 似乎就置身在树枝简易搭就的担架上,有人抬着他,往山下走。 哥哥在身旁温柔地絮语:“析析,没事的,就快要到了。车子里有急救箱,朗哥他们都会处理伤口,你马上就没事了。” “析析,不管谁要放弃你,哥哥都不会放弃你。哥哥会一直一直守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即使是父亲也不行……” “析析,哥哥答应带你去大兴安岭,一定会带你去的……” “析析,哥哥是不是很聪明?一听你提到大兴安岭,就猜到你被他们藏在荒山上……” *** 多年来并不安稳的生活状态,决定骆柯比较容易警醒。 所以当听到,叶析在睡梦中发出惊叫的时候,他一下子就醒了。 睁开眼睛,怔怔看着叶析乖乖枕着自己手臂的侧脸。 有片刻的恍神,他才想起来,他和叶析换房间了,所以俩人现在是同床共枕的状态。 距离如此之近,所以看得分外清晰,叶析的眉头蹙得紧紧的,嘴唇受惊般翕动着,梦呓似的一叠声叫着:“哥!哥!哥!” 声音凄厉而痛苦。 骆柯觉得,就像有人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还有点悻悻的。 他一直以为,电视上常演的,听到情人在睡梦中叫别人的名字,然后郁闷得要死,只是无聊的桥段。 叫名字算什么?说不定梦见那个人欠他钱,在嚷嚷着讨债呢。 然而,此时听叶析一声一声叫:“哥。” 骆柯才知道那种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正文 第123章 四十六 六层602房间。 王艺芳在卫生间里,一声接一声地呕吐着。 惠亚文坐在床沿,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他们俩,刚刚从李家兄弟的死亡现场回来。 因为知道他们是李晓树、李丹树的好朋友,这次是结伴出游。 所以,船长特意把他们叫去,通知他们,俩兄弟已经死亡的事,同时了解一些必要的情况,还恳求他们暂时保密。 如果被游客们知道,短短两天内,连续死了三个人,一定会引起恐慌的。 惠亚文和王艺芳,心不在焉地答应了。 然后,俩人一起回到王艺芳的房间。 王艺芳第一件事儿,就是直接跑到卫生间,不停地呕吐。 惠亚文也很想吐,强忍住了,也完全没心思进卫生间里,去安抚折腾得很难受的王艺芳。 除了对血腥现场的恶心反胃,他还感到强烈的恐惧。 罗凯奇的死亡现场,镜子上有血写的一行字:“你终于来了。” 李家兄弟的死亡现场,卫生间的镜子上,也有同样一行字,只不过多了一个字:“你们终于来了。” 大概是因为死者多了一个人吧,这当然不可能仅仅是巧合。 于是,理所当然的,惠亚文想起十年前的事,想起于婉的惨死,想起那位高僧说的话。 于婉的尸体,现在还浸泡在福尔马林中,藏在舞蹈教室的天花板上面。 王艺芳他们都不知道,杀死于婉、藏尸后,惠亚文特意去请教过一位高僧,怎样让枉死的冤魂,不会回来找事主报仇。 添了一大笔香油钱后,高僧交给他一道用朱砂写满咒语的符咒,让他在死者的回魂夜,贴在死者的棺椁上。 于婉的棺椁,当然就是那个玻璃标本瓶。 在于婉死亡的第七天夜里,惠亚文悄悄溜进舞蹈教室,撬开天花板,将符咒贴在了那个瓶子上。 符咒应该是有效果的,整整十年过去了,他们这几个人都平平安安的。 惠亚文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于婉。 只是最近这半年来,每个人家里都不太顺当,连当初帮着善后的人,也在倒霉。 宋奎安多年前,跟一个女学生有染的事,被举报到了纪委和教委,眼瞅着要晚节不保。 蒋庆峰曾经对某个犯人屈打成招的事,也有人在调查。 惠亚文发觉情况不妙,一个两个的,还能说是巧合,所有的当事者,一股脑地出了事,傻子也不会相信,那只是巧合的。 他赶紧再次拜访高僧,请他指点迷津,当然没忘记添加更多的香油钱。 高僧沉吟良久,告诉他:“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于婉的怨灵已经被放了出来,有人在替她复仇。只有找到那个人,彻底做个了断,一切才能结束。” 惠亚文忙向他请教,如何找到那个人。 高僧指点他,只要搭乘这趟游轮,那个人自然会来找他们,不过,要所有的事主都在场。 告辞的时候,高僧还送给惠亚文一个玉质的护身符,让他好自为之。 把跟于婉之死有关的所有人,都“诱骗”上游轮的时候,惠亚文当然不会告诉他们真相。 不会告诉他们,这是一趟特别的旅程,性命攸关。 只是,在登上游轮的前一天,惠亚文得到消息,那个高僧在自己造访的当天夜里,坐化了。 他心里不免犯嘀咕,虽说高僧的确一把年纪了,坐化并不奇怪,但偏偏选在自己去过的当口,未免也太巧了。 犹豫了一个晚上,惠亚文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等上游轮。 毕竟于婉的事,迟早是要有个了断的,逃避就等于束手待毙。 现在,罗凯奇和李家兄弟先后死了,说明替于婉报仇的人,真的找上门来了。 惠亚文在意的是,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于婉死后,为了处理善后事宜,他详细调查过于婉的资料。 她是孤儿,由叔叔出钱养大,而她的叔叔,在几年前已经过世了。 在这个世界上,她可谓茕茕孑立,孑然一身。 要说跟她算是亲近的……就只有她的前男友了。 难道那个男人对她余情未了,千方百计查出当年的真相,在替她报仇? 惠亚文越琢磨,越觉得很有可能,他不知道于婉的前男友是谁,只知道也是b大的学生。 既然是同校的,那天夜里,有一个人发现了他们所做的事,保不齐就有第二个人也看到了。 越想,惠亚文越觉得害怕。 王艺芳终于吐完了,脸色苍白地从卫生间走出来。 一屁股坐在惠亚文旁边,打开挎包,哆嗦着手指,从里面拿出盒520烟,抽出一支塞嘴里。 惠亚文从裤袋里摸出打火机,帮她点燃了。 狠狠吸了两口,揉揉刺痛的脑袋,王艺芳疲倦地说:“我怀疑,李晓树、李丹树还有凯奇的死,都跟于婉有关系,该不会是她的鬼魂在作祟吧?” 她说着,因为这个揣测,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惠亚文面无表情地说:“肯定和她有关系,但是,我认为,不是鬼魅作祟,而是有人在捣鬼。” “有人?会是谁?”王艺芳吃惊地看着他。 惠亚文沉默了几秒种,专注地看着她:“我记得,你说过,你知道于婉的前男友是谁。” 王艺芳愣了愣,随即使劲摇摇头:“不,不可能是他,绝对不可能。”她说着,又狠狠吸了两口烟。 “为什么不可能?”惠亚文冷淡地说,“你要是跟我爸爸说,我强奸杀人,我爸爸也肯定回答你:‘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放慢了语调,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绝对不会相信,你会那么恨于婉,不但怂恿我们轮/奸她,最后还提议杀死她。 像罗凯奇,平时跟个二愣子似的,动不动就跟人家打架,动刀子拿板砖从不手软。然而,他的心肠,都没有你狠。说给别人听,别人也不会相信的。” 王艺芳有点恼火地别开了脸,惠亚文说得没错,就是因为没错,她听着格外刺耳。 “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是不是也在这艘游轮上?”惠亚文追问道。 王艺芳沉默不语。 惠亚文冷冷地道,“都死三个人了,你还有隐瞒下去?说不定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不,他绝对不会杀人的。”王艺芳压低嗓音,固执地说道。 “你是傻的吗?!”惠亚文真的怒了,瞪着她说道,“我不妨明白告诉你,当初我找人封印了于婉的怨灵。 可是,前阵子,那个高人告诉我,她的冤魂已经被放出来了。 我去看过她的尸体,封印的符咒的确不见了,尸体却还留在原处。这说明什么?有人在找她。” 王艺芳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迅速褪去了,怔怔地望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惠亚文慎重地点了点头:“我还查到,我们几家最近都出事,也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你想想,不只是我们几家,连宋奎安和蒋庆峰都有人在查,这怎么可能是单纯的巧合?!” 王艺芳被他的话,彻底镇住了。 “那个人,在替于婉报仇。”惠亚文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要是鬼魂复仇的话,不会那么麻烦,直接找上我们,索命就可以了。 费劲巴拉的对付我们的家族,只能是活人的报复方法。也就是说,他不仅仅是想让我们痛快地死掉。” 王艺芳目光闪烁,还是犹豫不决。 “说吧,如果你不想变成罗凯奇或者李家兄弟那样的尸体。”惠亚文冷冷说。 “他是……”王艺芳哆嗦着手指,又吸了口烟,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犹犹豫豫地吐出一个名字,“游程。” “游程?”惠亚文反而愣住了,“那个大明星?” 王艺芳重重地点了下头:“你可能没留意过,他是高我们一届的学长。” “不可能。”惠亚文反射性地摇头否认,“如果b大出了一个大明星,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校友录上,也没有他的名字。” “绝对是他,”王艺芳苦苦地笑了,“我不会认错的。只不过,他在b大时,用的名字不是游程,而是张晓冉。我猜,‘游程’是他进入娱乐圈后,给自己取的艺名。很多艺人,不都给自己换个艺名吗? 张晓冉,当时在校园里,很低调的,穿着很朴素,戴着副丑陋的黑框眼镜,也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都没有什么人留意过他。” 惠亚文没吭声,看了看她,半晌才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清楚他的事?” 王艺芳将烟头丢进床头柜上烟灰缸,调整了下呼吸,再次苦苦地笑了:“因为我暗恋他,一直在留意他。” 惠亚文又是一愣,随即问道:“你没有,向他表白?” 王艺芳摇摇头:“我没有机会。”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偶然经过学校的仙戟亭,无意间看见一个少年坐在亭子前的柳树下,安安静静地看书,戴着副丑毙了的黑框眼镜。 那天天很蓝,云很淡,风很轻。 柳树轻轻摇曳着枝条,树下绿草茵茵。 少年读书的侧颜和静止的姿态,是那么的安然而美好。 心,就在那一瞬间,怦然而动。 这次偶然的邂逅,和少女内心最初的萌动,即使是很多年以后的今天,王艺芳依然念念不忘。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亦或只是一见好感。 然而,对她来说,结局都是一样的。 她的心,掉进了一张密密编织的网。 后来,又有几次,在校园里,和那个叫赵晓冉的少年擦肩而过。 她留意到,张晓冉长得其实很好看,如果不是太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额头,如果不是丑陋的眼镜,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鼻梁高挺,他的嘴唇薄薄的,他的整个五官都很耐看。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种类型。 也曾经刻意制造和他的“偶遇”,故意打翻了自己怀抱着的一摞子书本,用老掉牙的手段,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张晓冉毫不迟疑地弯下腰,很体贴地帮自己一本一本捡起来,礼貌地道歉。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带着金属般的磁性质感,柔和清悦。 然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王艺芳知道,自己不是美丽的女子,不是有魅力的女子,不是男孩子会追逐、会喜欢的目标。 他们喜欢的,是于婉。 虽然那个女孩子据说心理有问题,性格孤僻,完全的不讨喜欢。 但是那些男孩子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有时候,王艺芳不无嫉恨地想,上天真是不公平,为什么她没能拥有于婉的外貌?假如她有那样一张脸,早就跑去跟张晓冉告白了。 和王艺芳有一样想法的、妒忌于婉的女同学为数不少,追求她却被拒绝,因而恼火的男同学也不少,他们开始有意无意地欺负于婉。 这种欺负是会被传染的,渐渐地,大家都开始欺负她。 而于婉,由于性格原因,在学校里,并没有什么朋友,也就没有人站在她那边。 王艺芳对于婉的憎恨,在发现她居然和张晓冉交往后,达到了顶点。 正文 第124章 四十七 “……”王艺芳没有搭话。 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惠亚文逼紧嗓音,严厉地说:“你最好是打起精神来,既然已经决定要做了,就绝对不能失败。否则,我们俩只有死路一条。” 王艺芳勉强点了点头。 *** 游轮犹如一条巨大、漂亮的银色游鱼,轻轻划开海面,平缓地向前行驶着。 游程趴在房间露台的栏杆上,静静眺望着前方。 他的侧颜,真的是精致如画,美丽不可方物。 乌黑的额发下,是双剪水熠熠的眸子,不是东方人常见的黑色或者深棕色,而是婴儿般纯净的钢印蓝,令人联想起碧海蓝天。眸子下面,是高挺的鼻梁,自然粉嫩的薄唇。 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白色t恤、白色长裤,穿在他身上,却风姿隽秀,翩翩玉立,犹如一杆笔挺的修竹,充满了优雅的诱惑。 罗修的视线,从游程的脸部向下移,一点点扫视过他坚实紧致的胸脯,略显纤细的腰肢,在他翘/挺的臀部上稍微多停留了一会儿,又瞧了瞧他笔直的两条长腿。 饶是见过不少俊男美女,他也不得不暗赞一声:“真是极品。” 想到游戏即将结束,这个性感的尤物就要化成一把枯骨,心中竟然涌起一丝强烈的不舍,眼神也不由变得柔软起来。 慢慢走过去,罗修从后面拥住游程,搂着他的腰肢,将他紧紧嵌入自己怀中,下颚搭在他肩膀上,柔声问:“喜欢吗?大海。” 游程微微一笑:“很喜欢,它是那么大、那么美、那么广遨。记得小时候,我看过一部美国科幻电影,名字和剧情全都想不起来了。可是,有个情节却记得非常清楚。” 罗修挑挑眉毛,随口问道:“什么情节?” 游程的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嗯,就是人类宇航员登上火星,见到了火星人。 一个看起来像是女性的火星人,给他们演示地球生命的起源。 很多很多年前,火星人把生命的种子洒在了海洋中,于是,地球上有了最初的生命。” “我也看过这部电影。”罗修脸颊在游程颈子上蹭蹭,嗅了嗅青年身上清爽的沐浴乳味道,努力想了想,还是没能想起来,无奈地摇摇头,“可惜,我也想想不起来名字了。” 游程继续微笑着说:“看这部电影时,我大概七/八岁吧,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震撼,觉得生命进化的过程,拍摄得实在是太美妙了。 宇宙、太空、海洋,充满了神秘和诱惑。那时候,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宇航员。” “哦?那你后来怎么会成为艺人呢?” 游程的目光,黯然了一下,犹豫了几秒钟,轻轻说道:“因为我父亲不喜欢。” “他不喜欢你成为宇航员?”罗修问。 “不是,”游程有些讽刺地笑了,“他讨厌娱乐圈,顶看不起艺人。而我呢,比较讨厌他,所以,他不想让我做的,我就偏要去做。”他叹了口气,“那时候年少气盛吧,有点像中二病青年。” 罗修抬头,吃惊地看着他的侧脸,他那双钢印蓝的漂亮眸子里,有寂寥、有点点的怒意,还有淡淡的悲伤。 他被游程的目光“震”住了,他从来没见过游程流露出这些复杂的情绪,游程一直是温和的、优雅的。 如果不了解他的出身,会以为他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公子。 半晌,罗修低声问道:“我记得,你是孤儿,你们兄弟俩的父母双亲,在多年前就过世了。” 游程撩了撩挡住视线的额发,扭头,冲他顽皮的眨了下眼睛:“其实,我有很多秘密哦。” 明明是而立之年的男人了,做出这种幼稚的小动作,居然没有任何违和感。 纤长的睫毛轻轻一抖,泛着蓝色波光的、琉璃珠般的眼瞳忽隐忽现,就像藏在匣中的宝珠,破匣而出。 罗修怔怔看着,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迷离,呼吸不由得急促了。 游程不愧是游程,能在俊男美女云集的娱乐圈独领风骚,果然是魅力非凡。一个小小的眼神,就勾得他心里直痒痒。 不由自主地,再次想到这个尤物即将面临的命运,罗修忽然感到一阵烦闷。 可惜,这样完美的玩物,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到…… 揽住游程腰部的手,情不自禁收紧了,于是两具躯体,自然紧密想贴。 罗修慢慢俯下头,游程愣了下,随即仰起脸,回应他的亲吻。 游程的嘴唇很柔软,皮肤很滑腻,腰肢很纤细,身上的味道很清新。 虽然混迹娱乐圈,他却很少用化妆品,这也是罗修跟他同居后才发现的。 这样的极品,实在是让人爱不释手。 罗修忽然想到,如果把叶析弄死,却留下游程呢?让他痛苦,让他成为自己的禁/脔,也算是一种报复吧? 游程不是刚刚说他喜欢大海吗?自己完全可以把他囚禁在深深的海底,囚禁在归墟中。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罗修精神一振,然后越想越觉得兴奋、可行。 囚禁他,而不是干脆利落地杀死他。这样既可以惩罚他,也可以满足自己的欲望,实在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等自己玩腻了,到那时候,随时都可以结束游程的生命。 罗修暗暗纳闷,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长长的一吻结束,他已经改变了最初的决定。 游程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刚刚经历了生死间的变换。 他被吻得气喘吁吁地,柔顺地靠在罗修怀里,低声说:“我有很多秘密,等我们这趟旅行结束,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罗修不太高兴地说:“是娱乐圈中,那些乱七八糟的黑幕吗?” 他早就怀疑——哦,不,是认定,游程是靠潜/规/则上位的。 一个无依无靠的新人,能成功到游程这种程度,说没有潜/规/则,才不会有人相信呢。 那个红二代的张皓霆,提起游程时,鄙夷不屑的语气,罗修还是印象很深刻的。 没错,游程长相好,有才华,也足够努力。 可是,娱乐圈中,永远也不缺乏长相好、有才华、足够努力的人。 想到游程,曾经被那些脑满肠肥的制作人、导演或者其他什么关/系户,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尽情玩/弄过,罗修就感到不舒服,很不舒服。 他以为,自己此时此刻“不舒服”的心理,是洁癖感在作祟。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怎么可能是因为洁癖? 如果是因为洁癖,被别人玩弄过的玩物,他会厌恶,会觉得肮脏,会连碰都不想碰才对。 就像他对许多主动投怀送抱的男男女女,理都懒得理。 即使早就认定游程曾经是阔佬们的玩物,他也从来没觉得他“脏”。只是每当想起来,胸腔里像长了块结石,硬硬的,还滚来滚去,感到很不舒服罢了。 罗修没有意识到,在他心里,自始至终,游程都是不一样的。 可惜,他没有意识到。否则,后来的许多悲剧,也许都可以避免。 不论是他的,还是游程的。 游程比罗修矮个几公分,所以需要仰着脸,跟他目光对视。 剪水汪汪的眸子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还有明显的不安,低低地说:“我现在不能说,是因为,也许你知道我的过去,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会讨厌我,离开我的。那么,这次旅行,就会成为我们最美好的回忆。” “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被他漂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罗修冷硬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脱口说出的话里,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怜惜,“不管你被谁潜/规/则过,过去的都成为过去。你现在是我的,以后也只是我一个人的。” 游程愣了下:“潜/规/则?” “娱乐圈不就是那么回事嘛。”罗修故作满不在乎地说着。 “不是,你弄错了。”游程摇摇头。 “不是?”罗修诧异。 “当然不是,”游程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像是那种为了上位,甘愿被潜规则的人吗?” 这种情境中,傻子才会说实话,罗修聪明地调转话题:“我瞎猜的嘛,那你还有什么秘密,让你这么难以启齿?” “我说了旅行结束的时候,会告诉你,就一定会告诉你的。”游程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又露出那种忧郁的、不安的情绪,低声说,“横竖只有七天,你就让我跟你,快快乐乐地度过这七天吧。” 罗修隐隐约约觉得,他的话很古怪,似乎哪里不对劲,然而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开始后悔,当初找私家侦探,只简单调查了游程的身世和经历,没有做更详尽的调查。 他想起网络上流传的,关于某某女星的高尔夫球事件、轮/暴遭拍裸/照威逼事件…… 娱乐圈本来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大染缸,游程,该不会是也经历过什么吧?不是普通的潜/规/则,难道也曾经被人…… 罗修的眼神凌厉起来,他决定,这件事解决后,游程告诉他也好,假如到时候游程什么都不肯说,他就找人再重新调查。 务必知道,游程如此难以启齿的事,究竟是什么。 当然不会是好事儿……罗修其实是个满护短的人,招惹了于婉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现在已经决定把游程变成他的禁/脔,就是他的人了。 曾经伤害过游程的人,他当然也会陪他们好好玩玩。 反正,他还有一二百年的寿命,闲着也是闲着。 想通了,罗修也就不再纠结了,轻轻抬起游程的下巴:“好,我等你到时候跟我说。现在,我只想吻你,好好地疼爱你。”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游程的唇角。 游程皱着眉头,轻轻推了他一下:“我们才刚刚做过……” “谁叫你这么迷人呢?我恨不得分分钟都在你的身体里。”罗修说着暧昧的情话,迫不及待地再次堵住了他的嘴,用自己的,双手则在他身上急切地爱抚着。 正文 第125章 四十八 正文 第126章 四十九 游程心里,莫名感到不安。 这样热情的、需/索无度的罗修,对他而言,是非常非常陌生的。 罗修一贯冷静自持,即使是在床/上,也表现得很理性,从来不会被欲/望冲昏了头脑。 他们在一起后,也很少会有白日宣/淫的情况。 做/爱做的事,通常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次数也不会太频繁。 这样热情渴求着的罗修,实在是太不像他了。 游程不知道,罗修现在的小心眼,想的是把游程变成禁/脔后,固然能时时刻刻享有他,但是想再看到他心甘情愿的表情,享受到他心甘情愿的接纳,怕是不可能了。 当然是能享受一次是一次。 比起身体,游程动情时的表情,也是很诱/人的。 不用怀疑,如果游程知道,此时此刻他脑子里盘算的念头,他就再也别想爬上游程的床了。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 在激情澎湃的时候被打断,是非常非常郁闷的,罗修抓住游程伸向电话机的手:“别理它!” 游程一把推开他:“别闹,万一跟析析有关系呢?” 罗修瞪着他,气得脸都绿了。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他已经发觉,游程就是个超级弟控,只要涉及到他那个宝贝弟弟,自己就啥都不是。 暗暗磨了几下牙齿,罗修心道,反正不用再忍多久了,那个碍眼碍事的小家伙,死定了。 游程抓起听筒,扣在耳边,礼貌地问:“您好,请问您找哪位?” “游程吗?”一个女人的声音,柔柔地问道,“我是王艺芳。” 王艺芳?游程愣了愣,才想起来她是谁。 “我知道你是游程,也是b大校园里的张晓冉,还是于婉的前任男友。”王艺芳意味深长地说道。 游程蓦然绷紧了神经。 当初他和于婉交往的事,b大几乎没有人知道。 于婉有轻度的自闭症,没有朋友,跟老师同学都很少说话。 他也刻意低调,努力消弭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排除有人会发现他们的关系。 听到王艺芳的话,罗修的眼眸也缩紧了,他的视力、听力都比正常人类要好很多。 所以,听筒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留意到罗修的异样,游程以淡然平静地语调,对王艺芳说道:“你跟我说这些陈年旧事,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于婉失踪后,到底去了哪里、变成什么样子吗?”王艺芳压低嗓音,问道。 游程微微变了脸色:“你知道?” “如果你也想知道的话,晚上九点半,来底层甲板找我,记住,你要一个人来。” 游程沉吟片刻,淡淡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如果你一点都不在意她,不想知道她是死是活、过得好不好。”王艺芳幽幽地笑道。 游程深吸了口气:“好,我会去的。” “我等你,记得要一个人来,我不想见到不相干的人。如果你带了别人,我是不会出现的。”王艺芳挂断了电话。 游程静默了几秒钟,才把听筒放回原处。 罗修瞧着他:“有什么事儿吗?” 游程平静地说:“没什么,晚上有个老朋友约我见面。” “哦?可不可以携带家眷?”罗修调侃。 游程回答:“当然不可以。” 罗修目光猛地变得冷冽了,身体前倾,抓住他肩膀,咧嘴一笑:“好吧,既然晚上你要抛弃我了,现在可得抓紧时间,我们继续。” 游程却一把推开了他:“没心情了,我去洗个澡。”说着,自顾自站起身,向浴室走去。 罗修脸色阴沉沉地瞪着在他身后紧紧阖上的、浴室的门,只觉得一股怒气直蹿上脑门。 简直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把自个儿撂下了? “没心情”?是因为听到于婉的名字,所以没心情吗? 这个揣测,呕得罗修几乎想要吐血。 当年你干嘛来着,现在表演伤心的情人给谁看? 越琢磨,罗修越生气。 看看自己还斗志昂扬的小兄弟,他恨不得一拳头砸破浴室的门板,闯进去,把游程压在水龙头底下,直接办了。 *** 晚上,九点二十分。 游程准时出现在底层甲板上。 底层没有娱乐设施,设有船员的休息室、厨房、洗衣房和储存室……所以,显得特别的安静。 夜色深深,一弯上弦月挂在墨蓝色的天幕,周围点缀着几颗苍白的星子。 雪亮的灯光,投射在甲板,一眼就看得出来,甲板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 游程走到船舷边,随便挑了张供人休憩的躺椅,坐在上面,静静等待着王艺芳。 游轮行驶得很慢,撩起的海浪哗哗响着,拍打着船体。 王艺芳的一席话,勾起他久远的记忆。 他想起当年在b大校园里,柳絮飘落的季节。 仙戟亭畔,绿草如茵。 那个叫于婉的女孩子,走到他面前,涨红着脸颊,大声说:“我喜欢你,我想跟你交往。” 游程诧然打量着她,眉目灵动,漂亮得简直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比起叶析的妈妈,竟然也毫不逊色。 少了叶慕青身上的那份端庄华贵,却多了份清纯娇嫩。 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是许多男生追逐的目标吧?怎么会突然跑来,对不起眼的自己告白呢? 误解了他的沉默,于婉又大声重申道:“我喜欢你,我要跟你交往!” “可是怎么办呢,”忽然觉得这个女孩还挺有意思的,游程微微笑了,沉吟着说道,“我并没有跟你一样的意愿。” 女孩子“恶狠狠”瞪着他,真的是“恶狠狠”:“你不接受,我就一直一直跟着你。” 游程不是第一次被表白,却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话威胁。 他当然不会恼火,只是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的,于是他随口说道:“好吧,那么我们交往一个星期,一星期后,如果觉得不合适,我们就分手。” 新鲜出炉的恋人,有志一同的,对别人隐瞒了开始交往的事实。 游程是不想因为一个漂亮的女友,引起别人的瞩目。 于婉则是因为,她很少跟别人讲话。 但是,她眉眼间喜气盈盈的笑意,默默发呆的样子,是瞒不住人的。 稍微有经验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小妮子在热恋中。 于是,暗恋她的男生更加恼火,厌恶她的女生,则纷纷好奇,她的男友是谁。 一天下午,于婉又被堵在学校女卫生间,狠狠欺负了一番。这次,还多了个欺负的理由,逼问她男友是谁。 于婉害怕他们找游程的麻烦,抵死不肯说,于是,也就被欺负得更惨。 她和游程,约定了每天晚上九点,在舞蹈教室里见面。 选择那里的理由很简单,舞蹈教室在医学楼里。 楼内有关于尸体的各种标本,白天还好,晚上基本上没有人会进去。 这天晚上,游程看到,出现在他面前的于婉,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校服被扯破了,脸上有红红的巴掌印,他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原来有人欺负于婉。 游程很愤怒,这种愤怒,倒不是仅仅因为于婉是他的女友,换做别的同学被欺负,他一样会愤怒、会不平。 第二天,他把这件事儿跟林朗说了。 不知道林朗用了什么手段,反正从那天开始,b大就流传出于婉跟高年级学长在交往,那个学长在学校很有能量的传闻。 游程觉得,如果能因此让欺负于婉的那些同学罢手,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但是,林朗还告诉他另一个消息,于婉有轻度自闭症,也就是说,有一定程度的社交障碍。 游程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俩人在一起的时候,于婉虽然不大说话,但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啊。 特别留心后,他才意识到,于婉在他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是浑然不同的。 大概是爱情的力量吧,面对他时,于婉会害羞,会主动说话,跟正常的女孩子没有多少差别。 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的于婉,沉默、寡言,常常是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这样的女生,是不可能跟他有未来的,即使勉强带回他们家,也没有办法在那复杂的环境里生存。 趁着刚刚开始,彼此还没有投入多少感情,游程对于婉提出了分手。 于婉坚决地表示拒绝,并且约他再次在舞蹈教室见面。 他没有去,因为他回到家,竟然发现叶析被恐怖分子绑架了,父亲漠然的态度令他愤怒、无奈。 跟弟弟的生命比起来,安抚前任女友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然而,他没有想到,于婉从那天开始就彻底失踪了,有人见过她深夜从b大校门口走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每每想起这件陈年往事,想起于婉,游程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他认为,自己当初既然知道于婉心理有点问题,就应该考虑得更细致些,好好处理俩人分手后的关系。起码找人留意她,她就不会失踪了。 游程沉浸在回忆中,不能自拔,直到王艺芳出现在面前,他才蓦然发现,站起身,招呼道:“你来了?” “走吧,”王艺芳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两眼,才摆摆脑袋,叹了口气,“我们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好好谈谈。” “这里也挺安静的。”游程站在原地没动,沉静地说道。 王艺芳耸耸肩:“我担心那些船员待会儿会过来,听说他们常常深夜里,在这层甲板上钓鱼。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也没有关系。” 游程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她走了。 似乎很熟悉船上的环境,王艺芳在前面带路,绕过船员休息室、洗衣间,来到一间不大的方厅。 她伸手按下左侧墙壁上电灯开关旁边的按钮,方厅正中央的地板,忽然裂开个大洞,出现一条盘旋向下的楼梯。 下面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王艺芳似乎早有准备,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照着楼梯,径自向下走去。 游程停在楼梯口旁边没动,淡淡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储藏室,没有比那里更安静更适合说话的地方了,保证没人打扰。”王艺芳回答。 “乱闯这些地方不太好吧?我们可以去我的房间或者你的房间。”游程说。 “你有同伴,我也有,不太方便的。” “我的同伴,没有关系,我可以请他离开。”游程说。 王艺芳仰头,冲他眨了眨眼睛:“怎么,你不相信我?” 游程没有出声,显然是默认了。 王艺芳深深叹了口气,向上伸手,递给他一样东西:“认得这个吧?” 游程拿在手里,花了一会儿功夫才认出来,那是条项链。 普普通通的银链子,项链坠是美人鱼的形状。显然有些年月了,银质都发黑了。 游程闭了下眼睛,是于婉的项链。 “于婉在下面等你,”看出他神色的变化,王艺芳凝视着他,有点哀伤地微笑了一下,“她,变化挺大的,不愿意别人看见她现在的样子,所以在下面等你。” 游程攥着项链,没有吭声。 王艺芳又说道,“你也许忘了,我是于婉的同班同学,我也是偶然间遇到她,后来一直有来往,我们曾经谈起过你。 正巧,她现在也在游轮上,我就建议她和你见上一面。” 游程还是没出声。 “你要是真的不想见她,就算了,错过这次,以后你们想必也不会再有机会碰面了。”王艺芳竭力维持淡然的表情。 游程抬起脚,踩上了楼梯。 大概是因为处在船舱的最底层,楼梯间昏暗而潮湿,四壁都渗着水汽。 王艺芳的手机,发出的微弱光亮,被轻易地吞噬了。 正文 第127章 五十 楼梯并不长,走了一两分钟就到头了。 踏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游程似乎没留意到,还是抬高了脚往下踩,结果一脚踩空。 趔趄着,他差点摔倒,扶着腿,勉勉强强站直身子。 大概是扭到了腰,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揉了揉腰部,然后游目四顾。 这是个挺宽敞的房间,却堆得满满的,有成排的大型冷藏柜,还有码得高高的、整整齐齐的箱子。 显然是间储藏室。 王艺芳轻车熟路地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从冷藏柜里拿出一瓶葡萄酒,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两个高级的水晶杯,随便拖过一只箱子,当成桌子,倒了杯酒递给游程。 游程却没有伸手接,淡淡地问:“于婉呢?” “我们先喝一杯,她马上就会出现了。”王艺芳甜甜笑道。 “既然如此,我还是待会儿再来吧。”游程说着,转身踏上楼梯,作势要离开。 王艺芳脸色一变,叫道:“等等!” 游程扭头,望着她,平静地说:“如果我猜的没错,于婉根本就不会出现,她也不在这里,是不是?” 迎视着他的目光,王艺芳的表情有点僵硬。 “我不知道你把我骗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你都不会得逞的。”游程说。 王艺芳看着他,静静地看着,忽然诡谲地笑了,耸耸肩:“你猜错了,于婉的确在这里。” 游程皱起眉头,环顾了下四周。 将酒杯酒瓶都放在箱子上,王艺芳走到冷藏柜前,轻轻拉开柜门,冲游程招呼道:“你不是想看到于婉吗?她就在这里。” 她的表情是认真的,她的语气也是认真的。 游程瞬间就意识到,她说的是真的。心脏霍然狂跳,他抬起脚,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他看到,半敞开门的冷藏柜里,下端放着个半米左右高的玻璃瓶,玻璃瓶里,塞满了肉块。 忍着恶心,仔细辨别,能看出头发已经脱落、卷在一边的头颅、一小截胳膊、心脏、肠子……他还看到一只手,一只惨白、纤细、修长的手。 游程拍过恐怖片,但是无论拍摄现场营造出多么阴森可怖的效果,都不会有眼前的这一幕,更加惊悚了。 他想吐,想要逃离,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平静地转头,看向王艺芳,逼紧了嗓音:“你说,她是于婉?” 有点诧异他镇静自若的表现,王艺芳轻轻耸了耸肩:“我没有骗你,她的确是于婉。” 强自压抑着心头的难过、悲伤和愤怒,游程忍不住追问她:“是你杀了她?为什么?” “为什么?”王艺芳茫然地瞥了眼冷藏柜里的玻璃瓶,叹息道,“看她不顺眼吧,谁知道呢?” 游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不信吗?喜欢一个人,固然不需要理由,有时候讨厌一个人,也是没什么道理的。”王艺芳脸上,露出更加迷惘的笑意,“你知道吗?我曾经暗恋过你。” 游程冷冷地说:“我一点都不感到荣幸。” “我没想到,你们只是交往了短短的几天,你居然对她感情如此深厚,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忘记帮她报仇!”因为他这句话,王艺芳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近乎是用吼的说道。 游程一怔,只听王艺芳继续说道,“既然你不肯放过我们,我们只好除掉你了。别怪我们心狠,都是被你逼的。” “你在说什么……”游程的话没有说完,蓦然看到三条黑影从箱子后面钻了出来,他倏然住了口。 是惠亚文、蒋庆峰和宋奎安。 惠亚文手里攥着高尔夫球杆,蒋庆峰拿着把半尺来长的西瓜刀,连宋奎安,都拎着柄斧子。 游程戒慎地慢慢后退两步,一头雾水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几个怎么会凑到一起的?!” 惠亚文冷眼瞧着他,阴测测地说:“死到临头,你还要装傻。” 蒋庆峰也破口大骂:“少他/娘的装蒜,罗凯奇他们都是你杀的吧?举报我们的事儿,也都是你做的吧?” 宋奎安倒像是有点不敢看游程,别开脸,低声说:“这辈子,我只干过两件错事儿,一件是和学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一件是隐瞒了他们的罪行。如今,事已至此,我只能继续错下去了。游程,你别怪我。”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到底谁是杀害于婉的凶手?!”游程的视线从他们脸上挨个扫过,冷冷地说,“你们在于婉的被杀中,究竟都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两个于婉的同学,一个副校长,一个公安局副局长,嗯?” “你知道也好,装傻也罢,我们没工夫跟你废话!等你死了,到阴曹地府去问于婉吧。”蒋庆峰狞笑着,抡起西瓜刀,猛地跳起来,向游程劈头砍过去。 身子悬在半空中,他蓦然张大了眼睛,心惊胆颤地想要后退,想要往回缩,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由于惯性作用,他的身体,还是向前扑去。 然后是“噗”的一声,蒋庆峰晃了晃,沉闷地扑倒在地上,西瓜刀脱手而出,“咣啷”一声,跌落到他旁边。 他的胸口,偏左侧位置,多了个黑乎乎的洞,鲜血正从洞里泊泊涌出来。 王艺芳、惠亚文和宋奎安一脸震惊地盯着游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游程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已经移到了身前,那手中握着一把黑亮的枪,枪口还冒着袅袅青烟。 显然,这是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枪。 很少有人知道,由于特殊的身份,游程曾经在特种部队受训两年,并且跟着战友执行过一些特别的任务——这也是叶析被绑架时,他能跳过父亲,直接找人帮忙的主要原因。 他常年穿着长裤,只是因为他的小腿绑着枪/套,藏着枪。 当然,这件事是瞒不过罗修的。 游程给罗修的解释是,担心遇到绑架什么的,所以从特殊渠道给自己弄了把枪自卫用。 罗修自己也是个被人惦记的富豪,对此表示理解,也没有多想。 王艺芳和宋奎安不清楚,惠亚文是个军迷,特别迷恋枪/支器械,他当然认得出来。 游程拿着的,是一把勃朗宁袖珍手/枪,长197毫米,重量900克,弹/匣容量13发。 老天,如果是满弹/匣,就是说他还有12发子/弹。 上游轮时安全检查很严格,蒋庆峰被停职后,佩戴的枪/械自然上缴了。但是,他通过别的渠道,又弄到几把枪,却都没能带上船。 这些同伴,包括宋奎安,其实都是惠亚文骗上游轮的,哄他们说有发财的好机会。 只有对蒋庆峰,惠亚文多说了一点点,告诉他发财的机遇也意味着有风险,能带防身的武/器是最好不过了。 然而搭乘这艘豪华游轮的阔佬委实不少,也就格外注意安全问题,准备好的枪/械根本没法带上来。 商量好诱杀游程的计划后,他们几个分工协作,详细勘验了游轮上的各处地形。选择出最佳行凶地点,又在游轮上辛辛苦苦找到最趁手的行/凶工具。 可谓,万事俱备。 却怎么也没想到,游程居然有枪?随身带着枪? 他只是个明星,再有钱也至于如此“有能量”吧? 一时间,三个人都蒙了。 砰砰砰砰砰砰! 枪声再度响起,连续六声。 王艺芳、惠亚文和宋奎安先是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多了两个黑洞的、流血的手腕,再抬头,怔怔地打量着游程。 谁也没有想到,他二话不说,就废掉了他们的双手。 而且,这反应、这枪法……即使是对射/击毫无概念的王艺芳,也知道,这枪法太准了! 普通的职业军人,都绝对做不到。 三个人齐刷刷打哆嗦,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惊骇的。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惠亚文脑门上淌出了冷汗,咬牙问道。 打死了一个人,重创了三个,游程却平静得像是刚刚参加完一场社交晚宴,慢条斯理地拉开身旁的另一个大号冷藏柜,看了看外文标签,拿出一瓶白酒,对王艺芳彬彬有礼地说道:“你选的那瓶路易十三的确不错,不过要倒进醒酒器里充分氧化,柔化单宁,才会散发出应该有的芳香和美味。伏特加才是适合冷藏后,直接饮用的酒。” 王艺芳咬紧嘴唇,竭力忍耐着双腕的疼痛,看着他的眼神,有惊恐,有痛苦,还有黯然。 地上,还横着一具尸体,游程却像是视若无睹,完全不受影响。 他拿起空着的那个水晶杯,倒了一点伏特加进去,一口喝干,不动声色地问道:“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当年于婉死亡的真相了吧?” “你,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惠亚文忍着疼痛,怒道。 “我要你们自己说。”游程的表情,还是很平静。 三个人都没出声,长久的静默。 “怎么,谁都不想开口吗?”游程抬手,“啪!”一枪击中惠亚文的左脚脚踝。 惠亚文一下子摔倒了,痛得嗷嗷直叫,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检查伤口,胳膊抬起来,才醒悟到手腕中了枪,根本动弹不得。 “我呢,弹/匣里还有五颗子弹,但是备用的不少。”游程慢条斯理地在裤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把子弹,哗啦一声,放在酒瓶旁边,“我可以,慢慢陪你们玩。” “你,你早就有准备!”王艺芳的瞳孔骤然紧缩了,惨白着脸叫道。 “你们也准备得很充分啊,连这种隔音的、人迹罕至的地方都找好了,我当然要适当的配合一下。”游程点点头,“现在,可以说了吧?” 王艺芳愤怒地瞪着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从来没相信过我!” 似乎感到她这句话很可笑,游程歪着头反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王艺芳满脸伤心地看着他。 然而游程并有再理睬她,视线移到了宋奎安脸上,温和了语气,“宋老师,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学生,还是您来说吧。”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懊悔,宋奎安瑟缩着肩膀,一脸的颓然落寞。半晌,低声说道:“我没资格做你的老师,当初,都是我的错,怨我太贪心。” 游程说:“说吧,不管什么事儿,迟早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不是吗?” 颤抖着,跌坐在惠亚文旁边,宋奎安喃喃说道:“这件事儿,已经过去很久了。” 原来,王艺芳、惠亚文他们几个杀死于婉的那天晚上,宋奎安忙着写论文,回医学楼找一份急用的资料,正巧撞见王艺芳冒充于婉离开学校。 当然,他当时并不知道王艺芳在冒充于婉。 而王艺芳却马上意识到,如果宋奎安告诉别人,她那么晚才离开学校,于婉却没有离开,他们会有大麻烦的。 不管是学校,还是警方,假如认定于婉是在学校里神秘失踪的话,那么,哪怕挖地三尺的,也会到处寻找于婉。 于婉的尸体,极有可能会被发现。他们的罪行,也极有可能被揭穿。 充分意识到危险来临,王艺芳立刻通知了惠亚文。 正文 第128章 五十一 惠亚文闻言,也是悚然一惊,立刻找上宋奎安,跟他长谈了一番。 “我们真的只是打闹时一时失手,不小心将于婉推倒,结果她撞在墙上,就那么过去了。”惠亚文满脸愧疚、语气真诚地吐出谎言。 “你们,哎,你们这群孩子。”宋奎安又气又急,直跺脚,“开玩笑从来不知道注意分寸。” “是,都是我们的错。”惠亚文一副懊恼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就算您把我们全都交给警方,也改变不了什么,更救不了于婉。” “这种事儿,怎么能不报警?!不通知警方?!”宋奎安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就要打电话,“不管是不是意外,都是刑事案!” “报警有用吗?您都救不了于婉了,”惠亚文按住他的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可是您能救我们。” 宋奎安立刻明白了他意思:“你,你要我帮你们隐瞒罪行?!不,不行,绝对不行!”宋奎安使劲摇摇头。 惠亚文稚嫩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诚恳地说:“背负着杀人的罪名,我们会坐牢、会判刑。我们才十八/九岁,前途事业就全都完了。我们的父母家人,会多伤心多难过啊。最主要的是,不管我们遭受怎样的折磨,也不可能让于婉死而复生。” “话不是这样讲的,做错事就必须受到惩罚。”宋奎安义正辞严地说。 “我们真的后悔了,知道错了,请您给我们一次救赎的机会。我们会竭尽所能的,给于婉的家人以补偿。 哦,我忘了,听说她是孤儿,也许没有什么亲人。我们就代她资助孤儿院好了,算是为她祈福。” 惠亚文放慢了语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是我们的老师,就像我们的父亲一样。请您帮助我们这一次,不要毁掉我们以后几十年的人生。 我们也会像儿女一样,好好孝敬您的。嗯,我保证,用不了三年的时间,您就会成为b大的副校长。钱财方面,自然更加不消说了。” b大的副校长?宋奎安心中怦然一动,他陷入沉思中。 他熬了十几年,还只是个副教授。 “您知道,我爸爸是谁,王艺芳的妈妈是谁,还有罗凯奇、李晓树、李丹树的背景……让您升为副校长,绝对不是我空口白话糊弄您。”惠亚文继续恳切地说。 两天后,在校方终于发现于婉失踪,向警方报案后,宋奎安亲口告诉警方,两天前的夜里,他亲眼看到于婉离开了学校。 就这样,他从目击者变成了共犯。 学校门口的监控录像,的确拍到疑似于婉的女生走出校门,于是,有了于婉离家出走的传闻。 但是,负责此案的刑警大队长蒋庆峰,经过详细比对,怀疑录像带中的女学生,并不是于婉。 他再次询问了宋奎安和相关证人。 当天夜里,惠亚文和李晓树一起拜访了他。 然后,他也突然间调转了口风,认定录像带中的女生,就是于婉。 然后,于婉失踪一案,警方以她离家出走为结论,宣布结案。 一桩罪恶,在几个同学、老师和警察的通力合作下,消弭于无形。 只有于婉的尸体,孤零零地泡在福尔马林中,还藏在舞蹈教室的天花板上。 再后来,经过两三年时间,蒋庆峰从刑警大队长调任为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又从办公室主任升任公安局副局长。 宋奎安也从一个普通的副教授,提升到副校长的位子。 所有的人,都得偿所愿。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昔日的罪恶,有志一同地假装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假装那个女孩子从来没有存在过。 *** 静静地望着他们,游程心里充满了愤怒和悲伤。 他对于婉的印象,其实已经有点模糊了。 然而这些人,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曾经对她犯下那样令人发指的罪行,是他所不能原谅的。 一瞬间,游程的脑子里转过了好几个念头。 杀死蒋庆峰,可以说是为了自卫,但是他并不想仅仅为了惩罚而杀人。 不论是谁,都没有权利代替法律,行使惩罚的职责。还是向船长说明情况,请他找人看着这几个人,等到游轮靠岸,再报警处理吧。 下定了决心,游程抓起箱子上的子弹,刚揣进兜里,忽然间一愣。 空气中有股子异样的味道,不仅仅是血腥味,似乎还夹杂着腐败的恶臭味。 瞪大眼睛,他寻找着味道的来源。 游程变了脸色,他看见了。 就在王艺芳他们身后,有颗硕大的、血迹斑斑骷髅头,正气球一样,一点点的飘起来,两只黑乎乎的眼洞里,涌动着一股股的血水。 汗毛齐刷刷竖了起来,他想喊想叫,然而大概是吓得太狠了,喉咙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卡住了般,根本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只能哆嗦着手指,努力指向他们身后。 宋奎安他们,却误解了他的表情和动作。 宋奎安低声叹息,歉然说道:“我知道你很生气,其实这几年来,我都生活在懊悔和愧疚当中。我是如愿以偿当上了副校长,可是,每当我想起这个位子是怎么换来的,我就……” 他没能说完,因为那只骷髅头已经张开上下颌骨,将他一口就吞了进去。 宋奎安凄厉地惨叫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知道是不是游程眼花了,他觉得,随着宋奎安叫声的戛然而止,骷髅头上,凭空又多了块椭圆形的血斑。 王艺芳和惠亚文在毫无防备之下,见身旁的宋奎安忽然消失了,诧异地扭头,结果就看到颗骷髅头,顿时吓得惨叫连连,跌跌撞撞地往前爬,拼命地想要逃离。 王艺芳还好点,惠亚文却是被游程打断了一条腿的。 和其他人一样,他的两只手腕也中枪了。四肢残废了三肢,这种状况下,怎么可能爬走? 刚刚挪蹭了一下,骷髅张开嘴巴,就把他吞了进去。 “砰砰砰!”游程顾不得多想,连开几枪,把弹匣都射/空了,当然全部命中目标,打在骷髅头上。 然而,犹如泥牛入海,它一丁点反应也没有,向前飘了飘,把王艺芳也干脆地吞掉了。 眼看它朝着自己,越逼越近,游程边往后退,边麻利地掏出几颗子/弹,塞入弹匣中,子/弹迅速上膛, 他举起枪,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已经发现,每吞进去一个人,骷髅头上就增加一块椭圆形的血斑。 如果细细看,就会发现,那骷髅头上的一块块血斑,分明就是一张张人脸的轮廓。 这颗硕大的骷髅头,起码有成千上万块血斑,它到底吞噬掉了多少个人? 想到要变成它的一块血斑,游程宁可开/枪打/死自己。 不知道它是否连死人也不放过,不过,死掉后,横竖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游程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刚要扣动扳机,忽然听到“哒”的一声。 跟在王艺芳身后,俩人走下楼梯后,上面的盖板就自动合上了,现在却被人开启了。 游程忙叫道:“不要下来!” 看眼前的情形,自己是逃不掉了,不论是谁,他都不希望那个人下来送死。 “阿程,是我。”熟悉的声音,却是罗修。 游程登时冒出了冷汗,心慌意乱地喊道:“你别下来!快回去!” 没有听他的话,罗修噔噔噔踩着楼梯,径自往下走。 “快回去!”游程急得要命。 已经飘到面前、近在咫尺的骷髅头,瞪着两只黑乎乎的眼洞,左歪歪右歪歪,似乎在饶有兴味地打量他,然后冲他慢慢张开了嘴巴。 距离太近,浓浓的血腥恶臭味,熏得游程几乎要窒息,他喊道:“罗修,你回去!记得帮我照顾析析!” 说完,他闭上眼睛,猛地扣动扳机。 然而,只听“咔”的一声,子/弹竟然卡住了。 游程气得都想骂/娘了,最新款的勃/朗/宁,居然也会卡壳?!亏得价钱敢喊那么高。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抽走了他手中的枪:“阿程,你在干什么?” “罗修!有怪物,你快走!”这人怎么就是不听话呢?游程又气又急,忙挡在罗修前面。 因为他这个明显是保护的动作,罗修眼中闪过丝异样,随即稍微用了点力气,拨开他。 骷髅头的上下颚骨嘎达嘎达响,像是迫不及待的要将他们吞吃掉。 “罗修!”游程急切地叫。 定定地望着对面的骷髅头,罗修微微一笑:“这个是我的,不能给你吃哦。” 游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在跟骷髅头说话? 骷髅头的上下颚骨继续开开合合,发出嘎达嘎达的脆响。 罗修竖起手指,坚定地摇了摇:“不行,都告诉你了,他是我的,你今天已经饱餐过了,还是快点回去吧。” 游程只觉得,寒冬腊月掉进了冰窟窿里,整个人都冷透了。 罗修嘴角的微笑令他恐惧,说出的话也令他恐惧。 罗修在和骷髅头交流!他们,他们是认识的?! 那么,罗修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程不由得一阵哆嗦,还有什么,是比发现倾心爱慕的人,跟自己熟悉的不一样,更恐怖,更可怕的? 他转身,踉踉跄跄地要往楼梯上逃。 瞥见他的举动,罗修目光一凛,猛地挥起手掌,狠狠一记手刀劈在了他的后颈。 游程软软地瘫倒,他晕了过去。 轻轻松松地,单臂将游程横抱在怀中,罗修不耐烦地对骷髅头说:“走吧,我们都该回去了。” 骷髅头兀自徘徊在半空中,用黑乎乎的眼洞死死盯着游程,嘎达嘎达地“说话”:“他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你也觉得他是道难得的美味吗?”罗修近乎温柔地凑近游程,轻轻嗅了嗅他的气息,坚定而不容置喙地说,“可惜,他是我的食物。你记住了,不许再打他的主意,要不然,我会让你变成一堆骨头渣渣。” 骷髅头不满地,继续撞击着上下颌骨,用它特有的“语言”说道:“他是没有进化的人类,不能进入归墟,更不可能在海底生存,还是把他送给我吃掉吧吃掉吧!他看起来太好吃了!” “不用你操闲心,我会把他带入归墟,还会帮助他进化的。”罗修说。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们的进化,经历了数千年的时间,他会在深海里就死掉的,像你带进归墟的那些小鱼。死掉的就是尸体,我不喜欢吃尸体。”骷髅坚定地摇着头,试图说服他。 “我也不喜欢一颗废话太多的骷髅头。”罗修阴测测地说,慢慢抬起手掌。 骷髅头立马飘走。 这间储藏室的角落里,有道排水管,骷髅头就是从管子里钻进来的,现在它又飘过去。 犹如一大颗水珠,它不停地伸缩变幻,很快就变成长长的一条,犹如布满血渍的骨质管子。 它滑进了排水管,排水管的另一端,自然是碧波浩淼的大海。 凝视着怀里沉沉安睡的男子,罗修意味深长地笑了,轻轻说:“我要带你回家,我们的家,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放心,我会让你进化,让你能够在归墟中生存的。” 正文 第129章 五十二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熟悉的机械女音后,手机被自动挂断了。 叶析皱起眉头,不死心地再次按下呼叫键。 音乐过后,依然是无人接听的语音提示。 “可能是跟罗修出去玩了,忘了带电话。”骆柯半躺在床上,懒洋洋靠着床头,见他脸上阴云密布,安慰道。 “不会的,”叶析摇摇头,“自从那次我在学校里被绑架以后,哥哥只有在拍戏的时候,才会将手机暂时放在林朗那儿。平时就算吃饭、睡觉,手机也不会离身。” 每次听他提起游程,强调他们兄弟的手足情深,骆柯心里就有点不舒服,没再说什么,拉着他的手一下一下抚摸。 叶析心思全在“哥哥的手机没人接”上,越想越担心,突然抽出自己的手,跳下床:“我去他们房间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骆柯欠起身。 俩人搭乘电梯,到了游程住宿的楼层。 站在门外,敲了半天门,里面安安静静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游轮上的客房,一律使用房卡。 不过,这难不倒骆柯。 掏出自己的房卡,用指甲在磁条上,轻轻划了两道,然后插进门锁,扭动门把手,只听“哒”的一声,门开了。 叶析感慨:“骆柯,假如你毕业后就失业,实在找不到工作。可以考虑去帮1/1/0开锁,一定很受欢迎。” 骆柯歪着头,懒洋洋冲他笑:“受欢迎?我教给你好不好,保证你很快学会,能为市民服务。当然,你不愿意干这个,要从事另外一种职业,譬如成为声名狼藉的大盗,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家伙嘴巴真毒,随便开个玩笑都不行,叶析气呼呼剜了他一眼,抢先走进房间。 里面自然是空荡荡的没人,叶析四下里打量了一圈,就发现不对劲了:“骆柯,他们的行李都不见了。” 行李不见了,说明什么呢?有计划的离开? 不可能是临时调换房间,否则哥哥一定会通知自己。 叶析越琢磨,越觉得诡异。 连带地,这空荡荡的房间,都感觉阴森森的。 他想到的,骆柯当然也想到了,懒洋洋靠着床柱,提议道:“你打电话问问林朗,他是你哥的助理,应该知道他的行踪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叶析忙掏出手机,拨通林朗的手机号,刚响起来就被接通了:“析析,什么事儿?” 叶析问道:“朗哥,你知道我哥去了哪里吗?” 叶析居然会向他打听游程的下落? 林朗立刻感到了不对劲,语气一凛:“从昨天开始,我就没有见到他了,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哥不见了,那个洋鬼子也不见了。”叶析急切地说,“我现在在他们的房间里,发现他们的行李也不见了。” “我马上过去。”林朗干脆地说道,马上挂断了电话。 “怎么办?林朗也不知道。”叶析彻底慌了,急切地瞅着骆柯,巴望着他能想出办法。 “先问问服务生吧。”骆柯说着,按下了嵌在书桌旁边的呼叫铃。 很快,一个服务生就敲门进来:“请问有什么吩咐?” 竟然还是个熟人!就是骆柯塞过小费的那一个。 看见他们俩,服务生显然也是一愣,“呃,二位不是住在另一个房间吗?” “这是我朋友的房间,我们经过的时候,看见房门没有锁,以为他在房里,进来看看。谁知道他们都不在,行李也不见了,请问他们是不是调换房间了?”骆柯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服务生被他唬住了,一本正经地回答:“不,除了您二位,这层楼其他客人都没有更换过房间。” “那他们会带着行李,去哪儿呢?”叶析急忙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服务生想了想,“会不会是一时兴起,搬到其他客人房间里了?”见叶析脸色异样,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很多客人喜欢扎堆,几个人凑在一个房间里,打打麻将、玩玩扑克牌,或者喝点酒聊聊天。反而不怎么愿意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骆柯摇头否定了他的揣测:“不可能,你见谁到朋友的房间里玩耍,还提着自个儿行李箱的?” 叶析立刻附和他的话:“我这两位朋友,不喜欢打麻将、玩扑克牌,喝酒聊天的事儿,也很少会干。” 其实他并不了解罗修,但游程的性子,素来是喜静不喜闹的,尤其讨厌麻烦。 进入娱乐圈后,随时随地要注意形象,更不会参加容易引起绯闻的娱乐活动。 服务生一听,也觉得有点古怪,但也没太在意,说道:“这样吧,我去跟船长说明情况,请他通知所有的工作人员,帮忙留意一下。” 说完,他还开了句玩笑,“你们不用担心,我们现在在茫茫海上。他们拖着行李箱,总不会跳到海里游泳的。” 叶析一点都不觉得好笑,骆柯自然也不会笑,倒是通晓世情地,又塞给了他张大钞,请他多多费心。 服务生道了谢,前脚刚离开,林朗就赶到了,气息喘得有点急,显然赶得很匆忙。 他和骆柯又把房间彻底检查了一遍,包括卫生间和各个柜子,连冰箱都没放过。 检查完毕,骆柯走到叶析面前,低声说道:“行李打包的很彻底,除了牙杯牙刷,其它衣物都带走了。由此,我们起码可以断定,无论他们是自己走的,还是被别人强行带走的,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林朗对此表示赞同:“是的,想要他们命的人,一定不会费事巴拉地帮着他们拖行李。” “罗修那个人,我不了解。”叶析闭了下眼睛,轻轻吐出口气,“我哥哥是不会悄悄离开、却不告诉我的。别说我们都在这艘游轮上,他以前去国外拍戏,或者有什么活动,就算是离开一两天,他也会电话通知我的。” 林朗点头证实:“是的,阿程不管去哪里,一定会通知我跟析析,从来没有不告而别的状况。更不会随便去别人的房间,他是艺人,稍一不留意就会传出流言蜚语。这些方面,他是很注意的。” 骆柯沉吟片刻:“叶析,借你一滴血。” 叶析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抓住叶析的手,在他食指上用力咬了一口。 “喂!你干什么!”林朗怒道。 叶析忙呲牙咧嘴地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儿,然后疑惑地问骆柯:“你要做什么?” 骆柯说:“我要用寻人咒,需要事主的一样东西。越是近身的或者亲近的东西越好,你是他的弟弟,和他血脉相连,没有比你的血更有效的了。” 他说着,用指尖挑起叶析手指上的血,弹出颗血珠,双指并拢,指向那血珠,默念着寻人咒。 那血珠在半空中晃了晃,竟然直直地向下坠落,“噗”地落到了船板上。 “这,这是什么意思?”叶析瞪着船舱板,“我哥在下面吗?” 骆柯神情复杂地瞅瞅血渍,又瞅瞅他,摇了摇头,扭头去了卫生间,拿出两套牙具,一蓝一白,问道:“朗哥,你瞧瞧,哪支牙刷是程哥的?” 没等林朗开口,叶析就指着白色的说道:“这支是我哥的,我哥喜欢白色,选衣服喜欢选白色,用的东西也大都是白色的。” 拿起那支白色的牙刷,这回,骆柯没有抓起叶析的手指,而是咬破自己的左手食指,将血液滴在牙刷上,然后再次念动寻人咒。 牙刷在他手中颤颤而动,越动越快,忽然腾地一跳,跳到了半空中,向门外慢悠悠飘去。 骆柯拉着叶析,跟着它,就往外走。 林朗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也赶紧尾随出去,边走边问:“怎么回事?” 骆柯解释道:“我会点道术,这是道家的寻人咒,就算不能帮我们找到程哥,起码也能知道,他在这艘游轮上,最后去了哪里。” “哦,”林朗虽然感到惊讶,这种时候也不好细问,只是担心地说道,“一支牙刷,自己在空中飘来飘去的,别人看见了,会被吓到吧?” “没事儿,”骆柯浑不在意地说,“我下寻人咒的时候,直接多下了道障眼咒,除了我们仨,别人都看不到这支,监控也拍不到。” 居然还有这种绝活?林朗瞧着骆柯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牙刷飘得并不快,三个人闲庭信步般慢慢走着,果然一路上碰到的人,都没有看见那支牙刷,也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异样。 跟着牙刷一直来到了底层甲板上,牙刷蓦然停住不动了,颤颤地停留在半空中。 叶析诧然:“难道我哥来这里了?据我所知,这层是给船员们用的,他来这儿干嘛?” 骆柯只是瞧着牙刷,没有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牙刷终于移动了,这回是往船舱的方向飘去。 骆柯边跟着它走,边解释道:“应该是程哥在甲板上停留了一段时间,然后往这边走了。” 牙刷一直飘到一个空空的方厅里,再次停留在半空中,不动了。 “难道阿程也在这里停留过?”林朗喃喃。 他的话音刚落,牙刷“啪”地掉在了船板上。 骆柯没说话,打量着四周。 他感觉到,这里阴气很盛,肯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出现过。 “下面有间舱室,”林朗弓着身子,一块一块仔细检查船板。 “朗哥,你在找什么?”叶析好奇地问。 林朗说解释道:“这种游轮,都会在最底层建舱房的,用来做储物间什么的。” 叶析听了,也蹲在地上,跟他一起盯着船舱板看。 “是这里了。”林朗忽然说道,他指指位于正中间的两块船板,看起来,和旁边的的确有点不一样。 骆柯在墙壁上摸摸索索,很快找到疑似按钮的东西,轻轻一按。 只听见哒哒的响声,方厅正中央的船板,陡然打开了,露出个黑乎乎的洞口。 正文 第130章 五十三 游程沉默了一下,淡淡说道:“那么,你打算怎么惩罚我这个罪魁祸首呢?” 罗修冷冷地道:“我要你用一辈子来赎罪,一辈子呆在这深深的海底,做我的禁/脔。” 游程先是对他的卑/鄙无耻,感到震惊和难以置信,待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的时候,不由得呵呵笑了:“赎罪、禁/脔,请问你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吗?” 罗修脸上浮起邪恶的笑意,反问:“我需要知道你的意见吗?” 他说着,霍地站起身,踢踏踢踏走过来,脱鞋上/床,直接压在了游程身上,双手铁钳子似的,钳制住游程的双肩。 居高临下地,他盯着游程的眼睛,轻蔑地笑道:“我知道你身手不错,不过就算是拳王泰森,跟我都远远不是一个级别的。你最好不要乱动,我不想伤到你。” 说着,罗修俯下头,重重啃咬游程的嘴唇。 游程猛地抬起右手,手肘刚抵到他的胸口,就被他牢牢抓住手腕,漫不经心地一拽。 只听“咔擦”一声,手腕脱臼了,游程痛得立刻冒出了冷汗。 嘴角噙着戏谑的笑,罗修啧啧摇头:“都告诉你不要乱动了。” 游程紧抿着嘴唇,垂下了眼帘,他本来就生得特别标致,沉静的样子更显柔和,精致的五官透出禁欲的诱惑。 罗修眼眸一暗,哗啦,撕开他的衣服,露出光洁紧致的胸膛。 游程瞅着他,嘴角突然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轻轻说道:“你知道吗?析析的妈妈,是我杀死的。” 罗修皱了下眉头。 游程继续淡淡地笑着,“我父亲要跟她离婚,其实他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老爷子一直忍着她,不过是觉得影响不好罢了。 可是,那阵子她闯了点祸,闹得太大了,连累了老爷子的名声。 老爷子真火了,提出跟她离婚。 她就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帮她劝服老爷子,她就跟老爷子和叶析说出我跟她的奸/情。” 罗修脸上阴晴不定,冷嗤:“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跟叶析的父母,不是早已过世了吗?” 游程还在笑着,看着他灿烂的笑容,罗修忽然觉得很碍眼。 只听游程忽然压低了声音,调侃道:“看来洛斯贝尔德家族也不过如此,你,真的不知道,我和叶析的档案、履历,都是虚假的吗?” 罗修震惊地看着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也对,”游程点了点头,“弄错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从我和叶析出生开始,那些档案就正式建立。 如果有人要调查,我们档案中的那对挂名父母,也完全可以找到他们的档案,甚至社保号码、医保卡、工作单位……所有的记录,都真实得无懈可击。” 罗修的眸子,骤然收缩了下,沉声道:“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全都忘记了吗?” 罗修一怔,游程摇摇头,接着说道,“嗯,这也很正常。 你跟我在一起,本来就是为了报复。 不记得,是应该的。 我曾经说过,有些事,会等到这趟旅行结束后,跟你坦白。” 他这么一说,罗修倒是立马想起来了…… “你知道吗?我曾经犯过一个很严重的错误,需要用另一个更加严重的错误来掩盖。” “我不想用年少无知来替自己辩解,错了就是错了,虽然我的确后悔过。” “为了弥补那些错误,我也许要付出很多很多代价,甚至是很沉重的代价。” “改天吧,等我积攒了足够勇气的时候。”…… 瞧着游程平静的脸孔,罗修忽然感到一阵不安。 游程以前不肯说,是因为怕把自己吓跑。 现在,连杀人的事儿,都干脆地说了,是不是表示,他已经彻底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感受了吗? 没等罗修发表意见,游程又快速地接着说道,“那时候,我本来想告诉你,我的身世,告诉你,我和叶析真正的关系,也告诉你,我年少时犯下的错。 毕竟,那时候,你是我真的,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然而,现在都没有必要了。” 罗修的脸色突然间变了。 “我的身世,自然不必多说了。 我现在只想跟你说一件事。 叶析的妈妈,是我的继母,的确跟我有不/伦的关系。 她威胁我的结果,就是,我毫不犹豫地杀了她。”游程缓缓抬起眼帘,钢印蓝的眸子淡然、平静,明明吐出最残忍的话语,却云淡风轻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直视着罗修,他微微抿起嘴角,语气变得低缓、轻柔,“三十年来,你是我第一个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可是你却如此轻/践我,欺骗我,伤害我。 你说,我会不会甘心,让你称心如意?”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尾音落下,罗秀突然感到,有什么尖锐冰冷的的东西,蓦然刺入腰部。 剧烈的疼痛,令罗修身体腾地抬起身子,一把抓住游程的左手手腕。 突然受到袭击、感到疼痛的本能之下,用力过大,游程的腕骨,竟然被他硬捏碎了。 既惊讶又愤怒地瞪着游程,罗修怒吼:“你在干什么?!” “我提醒过你的,我最不喜欢被人胁迫着做什么。”因为手腕强烈的疼痛,游程脑门全是冷汗,但他俊美的脸孔,还是挂着浅浅的笑意,哆嗦着唇角,轻轻答道。 罗修从来没吃过这么大亏,抡起胳膊,一巴掌狠狠甩向他的脸孔。 然而在对上那双钢印蓝的、因为痛苦而盈满了水润的眸子时,居然有点下不去手,刚刚碰触到滑腻腻的肌肤,就硬生生停住了。 倒像是在游程脸上,轻轻触摸了一下。 不解自己突然的心软,罗修恨恨低头,打量自己的伤处。 只见一枚银白色的利刃,直插/进自己腰部,只剩下一点点的露在皮肉外面。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伸手就拔了出来,鲜血顿时狂溅而出。 跟没感觉似的,罗修理也不理,只顾着瞧手中的武/器。 稍微瞟了几眼,他很快认出来,居然是游程从不离身的镯子,表面镂刻着古色古香的花纹,一头尖尖的,原来是可收缩的。 男艺人喜欢佩戴首饰的很多,罗修从来没留意过这个镯子,没想到,它居然另有乾坤。 罗修的视线,马上落在了游程右手手腕上。 那上面,也套着个镯子。 罗修伸手,就要摘下来。 “等等,”游程扬了扬眉毛,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再碰我,也不要动我身上的东西。” 有了刚才的经验,罗修不再轻举妄动,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游程声音嘶哑,却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晰地说道,“我的手镯是武器,而我的牙齿里,藏着一枚小小的毒针。 刚才,我本来想用它刺破你的舌头。 可是,转念一想,既然你跟我不一样,不是普通的人类。 能够毒死一个人的毒液,恐怕对你没有多少用处。 所以,我决定,还是把它留给我自己。” 罗修凌厉的眸子盯着他,死命地盯着。 “如果你不相信,不妨再碰我一下试试看。”游程轻轻笑了一声,“不用担心,你起码能得到我的尸体,你的心愿算是达成了一半。 至于禁/脔,这种事儿我实在不擅长,恕不能奉陪了。” 罗修的目光,冰冷尖锐,如同两枚冰锥,像是恨不得直接刺穿游程,而游程依然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俩人对视了一会儿,罗修忽然跳下床,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手腕的疼痛,如汹涌的潮水,一波一波的漫涌过来。 然而,还是比不上胸腔里的疼。好像有只手攥着那颗心脏,狠狠地攥着,疼得游程觉得,它都快要裂开了。 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游程忽然觉得身下的床,宽大得可怕。 这阵子,他已经习惯了靠在罗修怀里入睡,忽然间身边没了人,居然感到冷清和不适应。 游程想起在那家韩国电视台的后台,他第一眼看到罗修,看到他抱着小孩子轻轻哼着歌的样子,那么的温柔。 那一瞬间,自己的怦然心动。 然而,令自己心动的,究竟是那温馨的场景,还是罗修这个人呢? 游程想不清楚,也不想再弄清楚了。 反正,一切都结束了。 反正,他于罗修,不过是一场复仇游戏中,微不足道的角色。 那个人,并没有爱过他。 慢慢地,游程闭上了眼睛。 他又想到了叶析,知道自己失踪的消息,叶析一定很着急。 照罗修的说法,这里是深深的海底,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很多。 虽然罗修所说的,跟山海经里的故事似的,简直是匪夷所思。 然而游程直觉感到,他说的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就没有人,能把自己救出去。 游程倒是希望,叶析不要知道自己在哪里,最好是忘了自己,好好过他的生活。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他不禁担心起叶析来。 房门突然悄无声息地打开,有人慢慢走进来。 游程猛然睁开眼睛,他曾经加入特种部队,执行各种危险的任务,当然也就特别的敏锐。 那人走到一半,突然见他睁眼,倒像是被他唬了一跳,忙说道:“你,你别紧张,别乱来。”说到这儿,他清清嗓子,“我叫容恺,是罗修叫我过来的,他让我给你治疗手腕的伤口。” 自称容恺的男人,是个漂亮的青年,跟陆地上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起来差不多。 但是,想到罗修说过的、他们归墟中人的寿命,游程就没法估算他的年纪了,还是警惕地看着他。 容恺拎着口箱子,慢慢走到床边,唠唠叨叨说道,“罗修说,你的两只手腕,一只脱臼了,另一只骨头碎了。脱臼的推上去就好啦,骨头碎的,必须马上做手术。” 说到这儿,他又笑了笑,“我知道你是陆地上的人类,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 我们的医疗技术比你们先进得多,我不需要切开你的手腕,就能给你做接骨手术。 嗯,刚才罗修挨的那一下子,他没说,我猜是你弄的,我已经帮他处理好了。” “我不相信你。”游程边打量他,边淡淡说。 “我也不相信你啊,能把罗修弄出个血窟窿、还没被他扔去喂鲨鱼的人,据我所知,你是第一个。”容恺耸了耸肩膀,“不过,你的伤总得治疗吧?要不然你的双手都会断掉的。” 他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忽然凑到游程面前,低声说,“我知道,你是被罗修抓来的。 你长得真挺好看的,难怪会被他抓来。” 游程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容恺忙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你别误会,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是实话实说啊,你真的很好看。” 他再次压低了声音,“你想逃跑吧?” 游程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轻哼:“罗修告诉我,这里是海底归墟,我逃不掉的。” “没错,你是不可能逃到陆地上的。 归墟上面,是足有十几万米深的海水。 别说你了,就是很多深海鱼类,也游不上去的。 水压会拍断它们的骨头,水温会冻死它们。但是,”容恺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海洋面积比陆地大很多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游程扬眉。 容恺得意地笑了:“我想告诉你,我们所处的归墟,表面积也是很大很大的,绝对比任何一块陆地板块,大得多。 而且,跟陆地上一样,也有森林有湖泊还有山脉。 你只要能从这里逃出去,完全可以随便躲在哪里,保证比在陆地上还难找。 如果,你不让我帮你治疗好你的双手,你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正文 第131章 五十四 正文 第132章 五十五 叶析打开手机照明功能,从船舱板中间的洞口,往下张望,只能看到长长的楼梯,和深深的、浓浓的一团黑暗。 本能地,感到一丝紧张。 叶析皱紧眉头,抿了抿唇,刚抬起脚,就被骆柯伸手拦住了:“跟在我后面。” 说着,骆柯抢先一步,踏上了楼梯。 那楼梯很窄,也就一臂宽,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 向下看了一眼,他回头对林朗说,“朗哥,你留在上面吧,我们别都下去。” 稍微一思索,林朗就明白了骆柯的意思。 三个人都进入底舱,万一有人在上面动点手脚,哪怕是把门关上,再在上面摞点东西,三个人就很难出来了。 林朗不禁有点汗颜,既觉得这小孩心眼挺多、考虑周到,又暗暗感到惭愧。 跟游程在一起呆久了,自个儿的警觉性,都严重退化了,他稍微想了下,说道:“你们等一下。” 说着,林朗弯下/身子,拔出了配/枪。 他本来就兼任游程的保镖,只不过游程自己也挺厉害的,很少给他表现的机会,他也渐渐忽略了自己的这项职责。 但是,和游程一样,他的小腿上,也绑着枪/套,插着把最新型勃/朗/宁。 之所以能够通过严密的安全检查,携带枪/械登船,对执行特殊任务的特种部队来说,其实并不算是多困难的。 此时,把从不离身的枪拿出来,当然不是为了骆柯,而是因为担心叶析。 游程已经失踪了,叶析再出事儿,林朗也不用回b市了,可以直接了当地跳海了。 走近两步,林朗把勃/朗/宁递给骆柯,问道,“会用枪吗?不会让叶析教你,很容易学的。” 骆柯接过来,却随手就塞给了叶析,淡淡说道:“我不需要,叶析拿着吧。” 叶析知道他说的实话,也没跟他客气,牢牢攥在了手里。 俩人一前一后,顺着楼梯,往下走。 脚下,是那种金属质地的普通悬梯,可收缩式的。 踩上去,发出“哒哒哒”的脚步声。 走着走着,叶析渐渐觉得心慌。 四周是死一般的安静,能感觉到湿漉漉的水汽和瑟瑟的寒意。 他皱了皱眉头,拢紧了单薄的t恤。 “骆柯,你有没有感觉,这里很冷,温度很低。”叶析轻声说。 话音刚落,手机突然一闪,屏幕变成了一团漆黑。 叶析惊讶地喃喃,“怎么搞的,我手机好像没电了,可是,我明明早晨才换的电池。” 还没等骆柯做出回应,骆柯手里的手机,也陡然一暗,彻底失去了光亮。 眼睛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叶析抬头,勉强看到头顶小小的洞口。 它本来就不大,只能勉强一个人通过。 然而,此时也小得太夸张了吧? 从洞口透入的光线,昏黄黯淡,光晕似乎被周围的黑暗,彻底吞噬殆尽,一丁点也没有传递下来。 奇怪,明明才走了十几二十层梯阶,怎么看起来,那洞口变得如此遥远? 叶析的心,更慌了,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咽了口唾液,低声叫道:“骆柯!” 对黑暗的恐惧,是人类的本能。 不是害怕黑暗,而是害怕,黑暗中隐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没事儿,我在这儿。”听出他的紧张,骆柯轻轻安慰道,“我拉着你,我们慢慢走,小心脚下,千万别踩空了。” “嗯。”叶析答应着,将罢工了的手机塞入裤袋中,循着声音,见自己的手,向下伸去。 接着,一只手,摸摸索索地伸过来,握住他的。 冰冰的、凉凉的、湿漉漉的,没有什么温度。 骆柯也很冷,也有点紧张吧?要不然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 叶析想着,将那只手握得更紧了。 两人手拉着手,踩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下走。 突然,骆柯停下了步子,歪着头,支起耳朵仔细聆听,边喃喃问道:“你听见海浪声了吗?” “当然听见啦,”叶析回答,“我们在游轮上,而游轮正在海水里泡着。” “不是的,这声音有点古怪。”骆柯摇摇头,“好像是从我们脚下传来的,而且,似乎不仅仅是海水的声音。” 听他这么说,叶析也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马上,他也听出来了,的确古怪。 海水哗哗的响着,不是撞击底舱船板发出的闷响,而是类似于自由奔涌的声音。 但是,别的,他什么都没听出来。 “我弄点亮光,咱们看看。”骆柯说着,双指并拢,指尖一抖,燃起一道符咒。 微弱的火光中,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脚下,距离自己还有三四级梯阶的位置,已经被海水淹没了。 整个底层舱室,全都是海水,正在缓缓地涌动着。 游轮进水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如果底舱出现破损,或者因为故障进水,船长他们早就应该发现,并且采取措施,紧急处理了。 然而,现在游轮上安安静静的,一片歌舞升平。 那就说明,这些海水的进入,不是游轮的问题。 骆柯揉了揉太阳穴,他真的很讨厌,走到哪里,都遇到“好兄弟”。 叶析在骆柯点燃道符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哆哆嗦嗦地开口说道:“骆,骆柯,你,你有第三只手吗?” 骆柯现在,一手拈着道符,一手揉着他自个儿的脑袋。 而且,有光亮了,叶析才发现,他走得比自己快,现在俩人间,起码隔了有七/八层梯阶。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还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到底是谁的? 顺着那手的方向,叶析慢慢转动脑袋。 就在这时,骆柯手中的道符突然熄灭了。 心脏猛地漏停了半拍,想到正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抓着,叶析头皮都麻了,死命地挣扎,想要摆脱那只手。 然而那只手将他攥得紧紧的,力度大得简直要捏碎他的指骨,就是不肯松开。 叶析觉得浑身发冷,寒毛直竖,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握着自己的,怎么可能是骆柯的手? 冰凉、滑腻,还湿漉漉的,一丁点属于人类的温度都没有。 握着他的不是骆柯的手,那骆柯刚才握着的,又是谁呢? 骆柯身边也有个怪物!骆柯会有危险吧? 叶析重重打了个冷战,一边挣扎,一边使劲瞪大眼睛,看向骆柯的方向。 周围实在是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到。 一片漆黑中,只听骆柯忽然喝道:“太上老君,与我神方。 上呼玉女,收摄不祥。 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 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 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 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随着口中念出驱鬼咒语,骆柯脚踩八卦方位,手中又是一道符咒猛地燃起。 底舱涌动的海水,突然哗啦一声四散开去,只留下中间的一块。 那留下的水,迅速聚拢起来,向上“拔高”,犹如糖人般,竟然凝聚成一个人的形状,一个透明的人。 他伸出长长的、透明的手臂,朝骆柯抓过来。 骆柯扬扬眉毛,顺手一掌劈下,水凝结而成的手臂,轻易被劈成两半。 然而,完全是无用功。 随着他的手掌落下,那断开的手臂,就再度凝结到一起,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受损的迹象。 人们常说:“抽刀断水水更流。”眼前的情形,也是差不多的。 这时候,昏暗的光线中,叶析模模糊糊看到,抓着自己的,也是一只透明的手。 顺着手看过去,是只透明的胳膊、是个透明的人。 透明人就用那双透明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 叶析紧张得浑身都开始瑟瑟发抖。 骆柯双指并拢,凌空画了道祈火符,口中默念祈火咒,随着他手指移动,一道火焰蓦地自他指尖腾起,瞬间袭上伸向自己的水手。 那手碰到火焰,滋啦啦爆响,冒出一股蒸汽,猛地缩了回去。 他松了口气,扭头一看,抓着叶析手掌的透明人,另一只水臂,已经缠上了叶析的脖颈。 犹如一条柔软的蛇,绕了好几圈。 叶析被勒得根本说不出话、也喘不上气,脸憋得通红,嘴巴张得大大的。 漂亮的丹凤眼微眯,骆柯冷哼一声,刷刷刷,手指接连画了数道祈火符。 一片熊熊烈焰猛扑向叶析,缠着他的透明人瞬间被逼退走。 叶析捂着脖子,趴在梯阶上,干咳不止。 骆柯忙走上去,轻抚他的背部。 随着符咒熄灭,周围又恢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摸索着,抓住骆柯的胳膊,这回叶析摸了半天,一直摸到他的脉搏,才按下心来:“那,那是什么怪物?怎么是水做的?” 他想起曹雪芹说:“女人是水做的。” 没想到,没见到水做的女人,倒是见到了水做的怪物。 “应该是有懂得驭水术的人,在操纵那些水,把它们幻化为人形,袭击我们。”骆柯解释道,“你看过驱鬼的电影吧?其实跟道术里操纵稻草人什么的,是一个道理,都是傀儡术的一种。” “我,我哥,失踪会不会跟,跟这些怪物有关系?”叶析又问道,他喉咙疼得厉害,嗓音都嘶哑了。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骆柯还是习惯性点了点头:“程哥到过这里,所以我猜,会有关系。” 正文 第133章 五十六 “……”叶析沉默了。 拍拍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臂,骆柯叹了口气,抽出还被他攥着的胳膊,双指并起,直指向头顶的洞口。 凌空画了道符篆,他低声念道:“八方寻路,广耀灵台。魑魅魍魉,速速退散。开!” 如同一道利刃劈开乌云,头顶笼罩的浓浓黑暗,陡然间散去,光线从洞口直泻下来。 虽然说不上多么亮堂,起码能看清楚眼前的东西了。 “骆柯,你早点玩这手,我就不会跟怪物手牵手了。”叶析埋怨道。 刚才这里阴气太盛,不把那些水傀儡击退,就算画符念咒语也没用。 骆柯懒得跟他解释,掏出几枚玉石卦符,蹲下,往台阶上随意一丢,卦符哗啦一声散开。 歪着头,骆柯边看边解释道,“履卦,如履虎尾之象,意为大凶。坎上干下,坎为水,干为天,水在上而天在下,即阴阳颠倒,异地而处。” 叶析越听,心里越发慌:“大凶之卦,我哥哥岂不是很危险?” “凶险是有的,大概也会吃点苦头,但是,还不是绝境,所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阴阳颠倒,易地而处,表示他在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水在上而天在下,表示他在水里。” 一听说哥哥会吃苦头,叶析心脏都缩紧了,脱口问道:“在水里,难道被人关进了水牢?” 他想起学近代史时,老师讲过的,鸦片战争后英国人在梅州建立的“梅园监狱”,里面就设有水牢。 数以百计对英国侵略、残暴行径不满的中国军人,在水牢中被活活折磨致死。 看叶析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骆柯无力地耸耸肩,对他的理解能力和智商,再次暗暗翻白眼。 但现在叶析是自己的恋人了,游程还在失踪当中,这种时候,骆柯当然不会傻了吧唧地刺激他,自讨不痛快。 于是,柔和地说道:“我倒觉得,是在海里。” “海里?”叶析瞪大了眼睛,陆地上是水牢房,海里的是什么?海牢房? 看他茫茫然地望着自己,漆黑的眸子水汪汪的,骆柯心里一软,揉揉他的脑袋,慢条斯理地说道:“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归墟吧?” 叶析立刻想起了那颗血骷髅头:“我记得,你还说那个噬魂煞,就是归墟出来的怪物。” “嗯,”骆柯点了点头,“如果《山海经》中的记叙,是根据某些事实写出来的话。那么,就是真的有归墟,而归墟中也真的有人类存在。 我怀疑,罗修就是归墟里出来的。” “怎么可能?”叶析本能地反驳,他感到,这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山海经》不过是神话传说而已。即使有归墟,它既然是海底最深的地方,人类怎么可能在那里生存?” “在没有亲眼看见噬魂煞之前,假如有人告诉你,这世上有那种怪物的存在,你会相信吗?”骆柯反问。 叶析一时间语塞了,想了想,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罗修和噬魂煞是一伙的,把我哥抓进了归墟?” “根据卦象显示,这个可能性最大。” 叶析抽搭抽搭鼻子,恨恨地骂道:“我早就觉得那个洋鬼子不像好人,不知道怎么把我哥给骗了。” 骆柯心说,你哥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被人骗也得他肯被人骗才行,面上却一点也没敢显露出来,好言好语哄道:“万事皆有因果,可能程哥前世或者今生,曾经欠下什么冤孽债,所以注定有这一番劫难。” 叶析立刻无比悲愤地怒瞪他:“你的意思,是说我哥活该?!” 骆柯绝对不敢说“是”,他敢保证,自己现在要是给叶析讲生死轮回,讲天道法则,叶析一定会跟他玩命的。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把叶析变成自己的恋人呢?果然窝边草不应该吃,这还没吃到嘴,脾气已经开始见涨了。 假设,现在他和叶析还是普通同学兼室友,叶析一定会泪眼巴巴地哀求他,你帮我算算我哥哥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了,拜托你啦,palapalapala…… 现在,自己纯粹是吃力不讨好啊。 此一时彼一时,他只好无奈地、违心地说:“怎么会呢?程哥是多好的人,老天爷也常常弄错的,所以才有‘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的说法。” 谁知道,话音刚落,叶析瞪他瞪得更狠,更愤怒,更大声音地指责道:“你说我哥是好人,你接着就说‘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诅咒我哥哥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吗? 骆柯哀怨地收拾起玉石卦符,直起身子,习惯性靠着身后的楼梯扶手,无可奈何地说道:“叶析,你冷静点,不能不讲道理吧?” 叶析眼巴巴瞅着他,突然间就软化了,小小声说:“你答应过我,会保护我哥的。” 骆柯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知道叶析为什么跟他胡搅蛮缠了,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我知道,你很厉害的。”叶析继续眼巴巴瞅着他,小脸上写满了期待。 听听,大帽子都扣上来了,骆柯感到头痛,试图跟他讲道理:“叶析,那是归墟,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是11034米。 而归墟,起码深达十几万米,绝对是地球上最深的地方。 以人类现在的技术,是不可能抵达那么深的海底的。” “可是,你不是普通人啊,你是天师正一道的传人。 你驱邪捉鬼,靠的从来都不是科技。 你连那颗吓死人的骷髅头,都打跑了。”叶析说着说着,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低低的,带着鼻音说,“这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人只有你和哥哥。 哥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骆柯头更痛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叶析也挺聪明的,还懂得用哀兵政策。偏偏,现在的自己,还挺吃这一套的。 看着他泫然欲泣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 骆柯只好宣布投降:“好啦好啦,那是归墟,不是普通的地方。 你让我好好想想,有什么办法,好不好?” “哦,”叶析答应着,又补充了一句,“你要快点哦,一分钟见不到哥哥,我就会担心一分钟,吃不下睡不着……” 骆柯郁闷地直想撞墙,他是天师,不是超人也不是蛙人好吧? 就算是蛙人,也不可能潜入那么深的海底,潜水艇都下不去的。 *** 此时此刻。 归墟中。 游程临时的卧室。 “阿程,对我来说,你是特别的。” “阿程,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吗?” “阿程,愿意每天陪我迎接朝霞,目送夕阳吗?” …… 曾经那么那么温柔的话语,曾经那么那么亲昵的爱抚,怎么能全都是假的呢? …… 好的,我也想有个人,陪我一起生活。 我也想有个人,每天陪我一起迎接朝霞,目送夕阳。 让我感到,不那么寂寞。 所以,我们一起生活吧。 我的父亲、我的继母,他们都没有真心爱过一个人,没有真心守护过一个人。 作为他们的家人,感到很辛苦,很难过。 所以,我坚决不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我会好好爱我的爱人,我会好好的守护我的爱人。 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沉浸在梦境中的游程,含糊不清地嘀咕了句什么,轻轻翻了个身。 床边站着的男人,阴沉着脸,端详着他熟睡的脸孔。 心里恨恨地想,还是睡着了乖巧,起码嘴里不会吐出,让自己恨不得掐死他的、那些难听的话。 不过短短的两天时间,游程明显的憔悴了。 皮肤黯淡了不少,看起来都没有光泽了。 那些高蛋白的鱼虾,似乎并没有能给他补充多少营养。 紧紧皱拢的眉头,显示即使在睡梦中,他也是不愉快的。 大大的黑眼圈,表明他睡眠质量也不怎么样。 罗修越看,心里越烦,他的视线,移到了游程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腕上,琢磨着再给他吃点什么,骨头才能愈合得快一点。 正想着,游程忽然小声嘟哝道:“罗修,我们一起去看夕阳吧。” 罗修陡然僵住了。 心脏像是被谁狠狠捶了一拳,钝钝的疼痛。 视线再次落到那张精致的、漂亮的脸孔上,他感到一阵眩晕。 睡梦中,游程似乎也感觉到了手腕的疼痛。 然而,比起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奇痒感。那是因为断骨已经开始愈合了。 他模模糊糊地感到,一群蚂蚁在皮肉里啃咬着,啃咬着,不停地啃咬着。 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挠,指尖刚刚要碰到纱布,就被一把攥住了。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令游程一下子惊醒了,惊惶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花了足足有四五秒钟,才认出对方,游程猛地一抡胳膊,甩脱了抓着自己的那只手。 罗修担心把他另一只手腕也捏碎,倒是不敢强硬地跟他对抗,乖乖地松手了。 无论表现得有多么强悍,陆地上的人类,跟归墟中的人相比,其实都太脆弱了。 轻轻一碰,就会折断。 罗修恢复了漠然的表情:“刚才,在睡梦中,你叫了我的名字。你说,想跟我一起去看夕阳。” 游程慢慢坐起身,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应道:“是吗?” “你是爱我的。”罗修肯定地说道,如果先前他还有所怀疑,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游程的感情,“我找人,重新调查了你的身世,我知道你父亲是谁了。” 他轻轻吐出一个名字,一个常常在新闻联播中,出现的名字。 以罗修的能量,他要调查清楚一个人的身世,其实很容易。 只不过,他当初完全没有想到,游程的履历会是假的,所以没有多下功夫罢了。 他现在也知道了,当初把游程介绍给他的红顶商人张皓霆,为什么要诋毁游程。 因为在俩人父辈的权利争夺战中,游程的父亲胜利了,而张皓霆的父亲却失败了。 毫无疑问,张皓霆是少数知道游程真实身份的人,他在刻意误导罗修! 而一向自负的罗修,的确被他骗了。 想到这一点,罗修就暗暗恼火,当然啦,张皓霆现在已经为他的信口雌黄,付出了代价,很沉重的代价。 轻轻吐出口气,罗修又说道,“我还知道了,你那天为什么没有赴于婉的约会,因为叶析被绑架了。 你父亲表现得很大义凛然,不肯出动国家机器去救他,你只好自己想办法。” 游程沉默了几秒种,忽然抬眼,冲他微微一笑:“你不用替我开脱,不管叶析那天有没有出事,我都不会去赴于婉的约会。 我对你说过,我这个人很固执,我若是喜欢,便是全心全意的。 我要是决定放手,谁也不能令我回头。” 罗修如当头挨了一棒,脸色铁青,看了他半天,咬牙说道:“你不要故意激怒我。” 游程讥讽地一笑,冷淡地说道:“对于于婉的死,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必要负责。 你要是因此恨我,那是你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别说得好像你多无情。”罗修沉吟着,缓缓开口说道,“我这次不会犯错了,我调查得很清楚,我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不在乎叶析的生死。” 最后一句话,他压低了嗓音。 游程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淡漠的,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他能全部调查出来。 “叶析,并不是你的亲生弟弟。”罗修得意地说,“他是叶慕青和别人私/通生下的孩子,你父亲其实早就知道了。 他之所以不说破,也没有跟叶慕青离婚,是为了他自己的形象,为了他的仕途。” 他说出几乎是石破天惊的话,游程依然淡然地沉默着。 正文 第134章 五十七 “那次绑架,你父亲事先已经得到消息了。 于是,他顺水推舟,让绑匪把叶析带走。 希望借他们的手,杀掉叶析。”罗修别有深意地瞧着游程,加重了语气,“结果,却被你发现了。 所以你才会拼了小命地,着急要救回叶析,把他纳入自己的保护之下。 你一直提防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父亲。 你没有从政,却选择进入娱乐圈,也是为了摆脱你父亲的控制。 两年前,叶慕青威胁你,结果被你杀死了。 她用来威胁你的,也不是你和她之间不/伦的关系,而是叶析的身世。 虽然没人听到,但是我猜,她说的应该是,如果你不肯帮她保住x夫人的头衔,她就告诉你父亲,叶析的身世。 你很了解你的父亲,没有人说破,他兴许还会克制、会忍耐,假装叶析不存在。 但是,如果叶慕青当着他的面,亲口说出来,叶析就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保护叶析,你只好杀了她。” 说到这里,罗修慢慢俯下身子,盯着游程漂亮的钢印蓝眼瞳,慢条斯理地说,“对于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你能做到这种程度,连我都有点感动呢。 阿程,你不是无情,而是太重感情。” 短暂的静默之后,游程忽然呵呵笑了,笑得那么开怀,那么爽朗。 看着他灿若晨曦的笑靥,罗修蓦地有种不详的感觉。 游程歪着头,饶有兴致地反问道:“罗修,你调查得很详细。没错,我对叶析有很深厚的感情。 那么,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为了他,不惜跟我父亲作对,为了他,可以连命都不要?” 瞧着眼前精致漂亮的脸孔,罗修一阵心痒难耐,待听到他坦言可以为了叶析连命都不要,虽然知道他们只是兄弟情深,心肝还是仿佛被人猛地拽了几下,直接拧成了麻花。 游程却没在意他神情的变化,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告诉你,因为他是我一手养大的,对我来说,他就像是我的儿子一样。 我父亲也好,叶慕青也好,叶析的亲生父亲也罢,他们随便丢了颗种子,就什么都不管了。 他们不知道,叶析第一次开口说话,叫的是‘哥哥’。 他们不知道,叶析两个半月就会翻身了,却一直都不肯爬,手掌撑着地,用小屁股蹭啊蹭地挪动。”游程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回想起圆圆滚滚的小叶析,软软地扑倒在他怀里的情形,嘴角的笑容扩大了。 这笑容看在罗修眼里,简直跟尖针一样,令他觉得很是刺眼。 稍微停顿了一下,游程继续说道,“叶析成长的每一天,我都在。 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我每天给他浇水、施肥、除虫、剪枝……终于把他养成了一株漂漂亮亮的小树。 他们,有什么权利砍掉他的枝桠?拔出他的根? 我所有的宠爱、耐心、宽容,都给了叶析,给了我最疼爱的弟弟。 你明白吗?我不是重感情,而是我把最深沉的感情,都给了那个孩子。” 罗修皱紧眉头,冷冷地道:“都给了他,是什么意思?” 游程看到了他眼中腾起的两小簇怒火,依然若无其事地轻轻笑道:“人的感情,是有限的。既然给了他,我对别人,就没什么耐心了。 所以,抛弃你妹妹的时候,我才表现得那么决绝。” 罗修低头沉思了片刻:“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于婉的事,我可以原谅你。只要你答应我,像以前一样爱我,和我在一起。” “你错了,”游程笑得更厉害了,边笑边摇头,“我们彼此的观念,有很大的分歧。罗修,我从来没觉得,自己需要任何人的原谅。” “但是你爱我!”罗修叫道。 “我的确爱过你,我并不否认。只不过,我也跟你说得很清楚,我最恨的,就是欺骗我的人,伤害我的人。”游程敛了笑容,淡淡地说,“想要我再接受那样一个人,是万万不能。” “我的确骗了你,可是,你也骗了我,难道不是吗?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的身世。 你也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不是孤儿。”罗修沉着脸说道。 对于他的强词夺理,游程简直感到无语,而且很好笑,他也真的笑了,慢条斯理地说:“罗修,我从来没骗过你。 我从没告诉过你,我是孤儿,也没告诉过你,关于我个人的任何资料。 是你别有居心地找人,调查我的身世、我的过去。 你的调查人员,很敷衍地完成了你交托的任务,给了你虚假的答案。 而你,从来没有向我求证过。所以, 不管你的认知,错得有多离谱,都不是我欺骗了你。” 罗修不禁有点语塞,随即咬着牙,狠狠地说道:“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你心甘情愿地和我在一起。第二,你心不甘情不愿,可是,你还是要和我在一起。” 游程慢慢抬起头,他漠然的目光,竟然令罗修感到一丝深深的寒意。 然而,他的唇角,却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罗修,我从来不需要,别人让我来选择。 我的命,我做主。我的人生,也是我做主。” 罗修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阿程!我还是挺喜欢你的,要不然,我早就像杀死罗凯奇他们那样,杀了你。 于婉的事,我也不再怪你了,我们两个,可以重新来过。” “喜欢?你真的喜欢过我吗?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喜欢我哪里? 你根据假的履历,认定我是看上你财势的攀龙附凤之徒。 你出于替于婉复仇的目的,接近了我。”游程连珠炮似的质问后,近乎是惨然地一笑,“你从来没了解过真正的我,居然跟我说喜欢?!” 无言以对的罗修,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作势要抚摸他的脸颊。 游程偏过脸,避开了,淡淡地说,“是喜欢这张脸吗?” “是,谁叫你这副皮囊长得还不错呢?”罗修本来不想说得如此刻薄,但是游程刚才说的话,没有一句是他爱听的,句句戳中他的心窝。 于是,故意冷冷地笑了一声,“你牙齿里藏着毒针,我要是强要碰你的话,你会自杀的是吧?” 游程没看他,也没吭声,默认的神态。 “但是,你长得这么可人,我实在舍不得不碰,怎么办呢?”罗修作势为难地一笑,慢条斯理地说,“我就是要碰你,你大可以自杀。 你死了,我就把你的宝贝弟弟抓来代替你。 不但我要玩他,还要让这里所有的男人挨个玩他。” 罗修恶毒地微笑着,慢悠悠伏在游程身上,直视着他的眼睛,“反正,我看上的,只是这副漂亮的皮囊而已。” 说着,见游程没有什么反应,他放心大胆地俯下头,亲吻游程的额头、脸颊、嘴唇、锁骨…… 游程任他亲着,像是毫无感觉似的,静静地说:“罗修,我讨厌有人欺骗我,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罗修一怔。 游程慢慢说道,“我四/五岁的时候,妈妈生病了,成天躺在床上。 有一天,来了几个大人,把她带走了。 临走之前,妈妈亲了亲我的脸颊,对我说,她很快就回来,但是她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她罹患的是绝症,当然没办法回来了。” 罗修静静地听着。 游程接着说道,“我讨厌有人伤害我,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在我刚刚懂得男女情/事的时候,叶慕青诱/惑了我。 后来她以此要挟我,让我听她的话,还说我只是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需要她的教导,怎么在这个诡谲的世界里生存。” 罗修皱起了眉头。 “因为我父亲常年不着家,我这位继母,直到叶析出生之前,其实都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叶慕青,”轻轻吐出这个名字,游程眼中浮现迷惘的神色,“她是个很美丽的女人。 我现在还能想起来,她盘着漂亮的发髻,斜插着一支银白色的簪子,穿着压金边的改良旗袍,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的样子。 她是我的初恋,你明白吗? 我是真的喜欢过她,而她却以此为砝码,让我帮她向父亲隐瞒,她跟别的男人幽会,彻夜不归的事实。” 罗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从叶析被绑架,父亲拒绝救他的那一刻起,我也开始,讨厌有人用我弟弟威胁我。”游程抬起眼帘,纤长的睫毛缓缓撩起,犹如帷幕拉开,露出漂亮得令人惊心动魄的眸子,然而,却是那么的冰冷,毫无温度,“你喜欢我的皮囊吗?罗修。”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起拳头,在脸上飞快地划过。 随着他的动作,一道长长的伤口陡然出现,从眼角直接划到下颚。 显然划得很深,两边的皮肉,向外翻翘着,恍惚看见那白森森的颧骨,瞬间就被疯狂溢出的鲜血,遮盖住了。 “你疯了!”罗修心脏剧颤,震惊地抓住游程的手腕,这才发现,他的戒指居然也是有机关的。 平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蓝宝石戒指,居然有夹层,探出一枚图钉般的、一厘米左右的尖刺。 狠狠地撸下那枚戒指,罗修劈手扔出窗外。 脸上不停不停地淌着血,染红了枕巾,染红了床单。 游程还是淡淡地笑着:“你以为只有叶析被绑架过吗?我也经历过,所以我习惯了带各种各样防身的武器。 就算杀不死别人,受到凌辱的时候,起码能杀死我自己,保留我最后的尊严。” 罗修木然地看着他,看着他的伤口。 大概是因为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游程虽然竭力保持镇定,弧线优美的嘴唇还是微微颤抖着:“你喜欢的,不过是这副皮囊。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喜欢的了吧? 既然,你已经不再记恨于婉的事了,请你放我回去。 这里不是属于我的地方,你也不是我的良人,我并没有意愿做你的玩物。” 罗修兀自盯着他血淋淋的脸颊,沉默着,长久的沉默着。 一时间,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罗修认真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正文 第135章 五十八 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游程没再看他,闭上了眼睛,低声说:“这样的脸,你还有兴趣吗?你想继续就来吧。( )。 更新好快。”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趁它没有变得更可怕之前。” 没有再说话,罗修沉默着,盯着血淋淋的半边脸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似乎想要帮游程擦拭一下。 然而,指尖刚刚碰触到黏稠的鲜红液体,就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他一向骄傲自负,笃定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能让他左右为难。也没有几件事儿,是他做不到的。 然而,此时此刻,对着游程那不停不停流淌的血,竟感到莫名的惶恐。 ‘胸’口闷闷的,像堵了块石头,浑然是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滋味。 默不作声地跳下‘床’,他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听着‘门’外渐渐消失的脚步声,游程抬起手,遮住了眼睛。 于是,世界变得一片黑暗。 脸上的伤口很痛,跟它比起来,手腕的奇痒感,都弱化了不少。 游程想,如果被父亲看到,一定会很愤怒的。 愤怒的理由,不是自己的儿子受了伤,而是儿子的“形象”被破坏了。 析析呢?析析当然会很难过。 但是,现在烦恼那些,其实都是多余的。 既然是海底归墟,自己恐怕没有办法回去了。 游程想起容恺说过的话,归墟的版块,要比陆地表面积大得多。 即使回不去陆地,他也不想再和罗修掺和在一起,别说有什么关系,只是看着都觉得无法忍受,逃走是必然的。 前提条件是,先养好自己的伤。 他可不想落下残疾,或者因为伤口感染,而莫名其妙地死掉。 一点也不了解这里的环境,他也不能随随便便冒险。 前思后想的候,突然传来象征‘性’的敲‘门’声。 那人没有等他回答,就径自拎着医‘药’箱进来了。 不必抬眼看,游程也猜到,应该是容恺。 至于是谁把他找来的,也是显而易见的。 容恺踢踏踢踏走到‘床’边,伸手抬起游程的下巴。 饶有兴味地,盯着他脸上的伤口看了一会儿,啧啧叹息:“可惜了,‘挺’漂亮的脸孔。听说,你还是个大明星?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呢?” 游程一声没吭。 把太师椅拖近点儿,容恺一屁/股坐下。 打开医‘药’箱,拿出小镊子、酒‘精’棉和消毒水,一边给游程清理伤口,一边唠唠叨叨:“下手够狠的,伤口太深了,恐怕会留下疤痕的。等好利索以后,再做磨皮手术吧。” 虽然他已经很小心了,动作很轻柔,游程还是痛得直皱眉。 容恺瞥见了,说道:“忍着点,消毒是‘挺’疼的。不能用麻‘药’,否则留下的疤痕,会更深。” 说着,镊子夹着酒‘精’棉,往伤口上继续蹭。 游程额头很快冒出了冷汗,煞白着脸,情不自禁咬紧嘴‘唇’。 “实在忍不住,你就叫出来,不用逞强的。”容恺又瞟了他一眼,“你已经很令人刮目相看了,我认识罗修二百多年了。 第一次看见有一个人,能让他烦恼成这样。” 趁着他换工具、不再折磨自己伤口的功夫,游程淡淡地说:“有件事拜托你。” “嗯?”容恺一愣,随即说道,“不要让我帮你逃出去哦,我可不想惹到罗修。” 他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我劝你,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要想着逃走。 他那个人,报复心很重,下手超狠。 整个归墟,都没几个人敢和他叫板。” “我知道,”游程不停地冒汗,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面上,却依然‘波’澜不惊,“我已经领教过了。” “切,你这算什么?小菜一碟。实话实说,他对你算是手下容情啦。”容恺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我跟你说,他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算是他父亲的老来子。 前阵子,偷偷放跑了他千辛万苦抓到的一个鲛人,还杀了他的几个手下。 罗修知道以后,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个弟弟丢去喂鲨鱼了。 把他父亲气得半死。” 把自己的弟弟喂鲨鱼?! 即使那么对待自己,游程也万万没想到,罗修能狠毒到那种程度,简直是泯灭人‘性’。 他抿紧嘴‘唇’,脸‘色’更白了。 “所以,你知道了吧?他对你算是顶不错了。”容恺警告道,“别说话了,我现在用鲛人的胎发,给你缝合伤口。 这样,会愈合得快些,以后也不用拆线。” 鲛人?游程想起来,罗修说过的话,人鱼和鲛人,都是地球很久很久以前发生核爆炸,人类逃入深海时,进化后的变异品种。 那么,他们也算是人类吗? 然而,仔细思考的话,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其实人类是猴子演变来的。 所以,得出的结论应该是,人类、归墟里生活的海底人、人鱼、鲛人,都是猴子? 他感到,思维有点‘混’‘乱’。 正一点一点给游程缝合着伤口,容恺忽然倒吸了口冷气,猛地往后缩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止了。 只听他惊讶地叫道:“这!这是怎么回事?!罗修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游程被他的语气骇到了,茫茫然地瞅着他:“他对我做了什么吗?你看到什么了?” 稍微镇定了一下,容恺没有回答他,而是沉着脸,继续开始缝合。 猛地推开他的手,游程淡淡说:“你先说清楚。” “你疯了!”猝不及防之下,容恺手中的针,差点戳到游程的眼睛,吓得心脏砰砰直跳,“你真是个疯子,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怪不得连罗修都拿你没办法!” 游程只是默默地瞅着他。 容恺看了他一会儿,无奈地摇摇头:“还剩几针就缝完了,现在真的不能停下,我边缝边跟你说。 横竖,你很快也会自己发现的。” 见游程没有表示反对,他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边缝边说道,“简单的说呢,就是罗修在你身上做了点手脚,让你能够像鱼一样,在水里生活。” 现在,他也不顾不得动作幅度和轻重,顾不得会不会让游程感到很痛了,慢悠悠说完这一句话的功夫,已经动作麻利地缝完了剩下的几针。 “他……到底做了什么?”游程沉声问道。 容恺叹了口气,边收拾医‘药’箱,边说:“罗修应该跟你说过啦,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被吸入归墟中。 为了能够适应环境,生存下去,他们被迫进行了自然选择的进化。 这种进化,其实经历了很漫长的时期,是一点一点进行的。 举个例子吧,你知道最初的生命形式来源于海洋。 设想一下,一个最简单的单细胞生物,要经历怎样的演变过程,才会变成一只蝴蝶或者一只猴子? 进化,是需要过程的,是一次又一次自然选择的结果。” 他停顿了一会儿,见游程认真地听着,便继续说下去,“我们的历史,比你们——陆地板块上生活的人类,要久远得多。 所以,我们的科技,也要比你们进步得多。 但是,我们不是神话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神仙。 我们一直严格遵守着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从来不会试图跟大自然对抗,从来不会试图违背任何自然法则。 当初,我们的远古祖先,就是因为研究出核武器,超越了当时人类控制能力范围的大规模核武器,才导致全球‘性’的核爆炸,导致地球的一次生物大灭绝的。 所以,他们留下的训诫中,有一条,就是要敬畏大自然,不要强行违背自然界的法则。” 说到这里,容恺看着游程的眼神,‘露’出同情的神‘色’,苦笑着说道,“我现在才知道,罗修对你,究竟有多执着了。 他在强行改变你,违背自然规律,帮助你迅速‘进化’。” 游程算是理解能力比较强的人,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归墟在海底,距离海面十几万米。 经过我们的先人,一辈又一辈的努力。 这里,已经跟陆地上差不多了。 无论是空气质量,还是地理环境。 虽然归墟里没有太阳,我们还是用人工技术‘弄’出了光合作用,尝试种植原本生活在陆地的各种植物,圈养陆地上的各种动物。 当然,并不是所有陆地板块的动植物,都能接受人工的太阳能、人为改造过海底环境。 有成功存活的,也有失败死亡的。 像你这样的人类,身体机能和我们有很大的差别,也是可以在归墟生存的。”说到这里,容恺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只不过,比起在你习惯了的陆地上,寿命会大大的缩减。 还有,很多地方你也不能去,因为你的身体条件不允许。 我猜,在你失去知觉的时候,罗修在你身上动了手脚,他要把你改造成‘半鱼半人’。” 游程震惊地瞪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个成熟的男人,身体所有的细胞,都已经停止生长期的那种发育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罗修先破坏了你的dna链条和神经元,然后给你注入了类似于章鱼、鲛人和其它海洋生物的基因,试图改变的你的染‘色’体构造、生理机能。 他想人为的,把你彻底变成适合海洋的生物,也就是‘半人半鱼’。” 随着他的话,游程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迅速褪去了,半晌,干涩地问道:“半人半鱼?我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我不知道,”容恺犹豫了一下,没忍心骗他,还是摇了摇头,“这项基因转变技术,本来只是一些科学家,躲在实验室里做的研究而已。 当然啦,用一些动物做过实验,据说,效果还不错。 但是,从来没用‘人’做过实验。 就像你们陆地人类的克隆技术,不会有人,试图把它用在人类自己身上。 在这一点上,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首先,我们不能用自己的同类做实验,其次,假如研究出怪物来,那后果会很严重。” 说到这里,容恺又叹了口气,“我想,罗修是真的很喜欢你。 所以才不顾后果的,要改造你。” 正文 第136章 五十九 “他的确喜欢我,他喜欢我的身体。”游程轻笑了一声,淡淡说道,“因为,他终于找到合适的试验品了。” 就像,自己读大学时,在实验室里见到的,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 也许在罗修的眼里,自己和那些小白鼠,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差别。 容恺瞧着他的表情,有点担忧地连连摆手:“你别胡思乱想,假如罗修要找试验品,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他真的是非常非常喜欢你,要把你捆在身边,才会对你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事。” 游程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道:“他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哎……罗修那个人,为人是固执了一点,偏颇了一点。 他也的确伤害了你,不过,他现在已经后悔啦。”容恺觉得,有必要劝慰游程几句,不是为了罗修——他对那家伙,打小儿就没什么好感,而是为了眼前这个精致漂亮,犹如水晶花瓶一样的男子。 不得不说,游程讨喜的外貌,很容易令人对他产生一股子类似于怜惜的、想要珍视的情绪。 所以,容恺很诚恳地说,“罗修已经摆明了,会死抓着你不放手。 我们活着,有时候是需要审时度势、向现实妥协的,否则,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他难得良心发现,好言好语的一番劝说,就跟小石子咚地丢进水里似的,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游程一点反应也没有。 容恺不禁有点不高兴,又说道,“跟你坦白讲,罗修那个人呢,没什么长性的,还挺花心。 以前不管是在归墟,还是在陆地上,男的、女的也都没少招惹。 多则一年半载的,少则三两个月。 你让他尽了兴,不用你说,他自己玩够了,就放你走了。 你越是不顺着他,他越是会惦记着你,死活不肯撒手,你这是何苦来哉?” “……”游程依旧没什么反应。 想了想,容恺又说道,“别以为我在帮着他糊弄你,虽然打小儿我就认识他,但是对他的为人,我是一丁点好感都没有的。 跟你说这些话,纯粹是为了你好。” 沉默了好一会儿,游程才淡淡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了,既然伤口处理妥了,你的工作也做完了,请你先回去吧。 我累了,要休息了。” 苦口婆心换来的,是对方冷冰冰的逐客令,容恺也有点恼了,没好声气地说道:“能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自己慢慢琢磨去吧。” 气哼哼地说完,他绷着脸,转身离开了。 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游程沉思片刻,起身下了床,来到卫生间。 这套房子的格局,跟陆地上人类居住的差不多,收拾得很干净齐整,也有厨房、浴室和卫生间。 可见,人类不管怎么演变,对基本需求的要求,还是一致的。 站在洗脸池前,游程认真端详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孔。 容恺是通过目测,发现罗修在他身上动了手脚的,那么,显然他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游程才发现,不是脸上,而是自己的右侧锁骨上。 多了个古怪的深蓝色图案,像是字,又像是画,更像是道家天书般的符篆。 细细看,却是由密密麻麻的小圆点组成的。 那些小圆点——分明是数不清的一排一排小针孔。 变成半人半鱼的怪物? 游程想想容恺说的话,就觉得头皮阵阵发麻,浑身直冒冷气。 在这一瞬间,他有种想把那块皮肤,剜下来的冲动。 看着看着,意识渐渐有点恍惚。 镜子微微反着光,映出张苍白的、半边粘着纱布的脸孔,越看越陌生。 除了映出他自己的脸孔,镜子里还映出了摆在镜子前的洗漱用具。 奇怪,怎么变成了两套? 他早晨还用过的,当时明明只有他自己的。 游程正暗自纳闷,突然有个人走进来,亲亲热热地从后面环抱住他,低低地笑道:“上个厕所,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游程又惊又怒,用力挣扎:“罗修!你什么意思?!真的要鱼死网破吗?!” 罗修一脸的莫名其妙,委屈地放开他,摊摊手:“阿程,你在说什么呀?你没发烧吧?什么鱼死网破?” “你少装糊涂!”游程怒道。 “我哪里装了?”罗修还是一脸的无辜。 “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游程咬着牙,气得抡起胳臂,然而他一下子愣住了。 他的手腕,受伤的、本来缠着一圈纱布的那只手腕,此时灵活自如,当然也没有包扎纱布。 这,这是怎么回事? 游程张大眼睛,瞪向镜子。 里面是张熟悉的脸孔,白皙、细腻、光洁,没有任何瑕疵! 没有任何瑕疵!! 他刚刚划过的伤痕去了哪里?包扎好的伤口,怎么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 游程眼睛向下瞄,再看向自己的锁骨部位,皮肤光滑紧绷,别说密密麻麻的深蓝色小点,连一个小针孔也找不到。 他彻底糊涂了,茫茫然地摸摸自己的脸颊,又摸摸自己的锁骨。 “一觉起来,你怎么变成傻子了?发什么呆呢?”罗修无奈地摇着头,嗔怪道,“别再照镜子啦,你已经漂亮得天怒人怨了。 快点收拾收拾,叶析他们,还在等着我们吃早饭呢。” “叶析……析析?!”游程更加茫然了,他不是被罗修带到海底归墟了吗?难道析析也被他抓来了?! 顿时勃然大怒,游程扭头瞪着罗修,“你对析析做了什么?!” 罗修反而像是被他的怒气吓得0呆住了,半天才苦笑:“你到底怎么啦?我怎么敢对析析做什么?” 他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好歹他也是我的内弟,我讨好他还来不及呢。” 游程兀自铁青着脸,愤懑地警告道:“我弟弟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发誓,死都不会放过你! 你最好,马上送他回去!” “送他回去?”罗修怔住,表情更加无辜,然后很是为难地说,“阿程,是你提议带他们乘坐游轮游玩的,这趟航程是七天。 虽然,我很想听你的话,虽然,这艘游轮,的确是属于我们洛斯贝尔德家族的。 但是,游轮上其他客人也很重要啊。 我要返航,也得给船长他们一个合理的理由,还得像客人们做出交代……” 烦恼地搔搔头,他又愁眉苦脸地说,“当然啦,你要是坚持想现在就返航,我也会听你的。” “游轮?”游程懵了。 “是啊,你该不会是睡糊涂了吧?难道你忘了,我们现在,在忒提丝号游轮上?” 游程呆呆地游目四顾,这才发现,置身处,的确是那艘豪华游轮的卫生间内。 而他记忆中的,海底归墟中的那间房子,卫生间要比这里大得多,也舒适得多。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修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情款款地望着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小傻瓜,是不是睡觉做梦魇住了?怎么变得古里古怪的。 昨天我就说你,喝完红酒,不要再喝雪碧。 因为雪碧的气体,能把酒性发挥到最高。 偏偏你还喜欢,果然喝醉了吧?这都开始说胡话了。 喏,头痛不?” 霍然避开他的手,游程抬脚,快步走出卫生间。 看着卧室里那张熟悉的双人床,熟悉的、窗帘拉开了的窗户,外面是碧蓝碧蓝的海水,耳朵里钻进海浪哗哗涌动的声音。 不是归墟,这里的确是海上。 游程的视线,落在了床边的书桌上,那上面摆着个丑丑的陶瓷杯子。 上面画着两个手牵手的火柴人,只是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人”的形状而已。 杯子底边还磕坏了,有个月牙形的小小豁口。 叶析七岁的时候,突然迷恋上了玩泥巴,游程便送他和俞允一起去学陶艺。 他第一次做出来的成品,就是这个杯子,送给游程做礼物。 当时,还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瞳,一本正经地说:“哥,老师说,送杯子,表示是一辈子。我送给哥哥,因为我要一辈子跟哥哥在一起!” 难道,所谓地下室里见到的血骷髅,所谓海底归墟经历的事情,只是自己宿醉后的一场噩梦? 游程闭了下眼睛,揉揉晕乎乎的脑袋,倒的确像是醉酒后的感觉。 他再次看了眼自己光洁的、完好的手腕,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了那个杯子。 这么多年来,不管走到哪里,他都带着个杯子,就好像把对弟弟的牵挂,揣在心里一样。 罗修也尾随在他后面,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再次从后面抱住他,双手交握在他身前,不无哀怨地说:“知道你爱屋及乌,不过也不用珍惜到这份上吧?我都要吃醋了。” 游程身体一僵,猛地挣脱开,放下杯子,转身,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戴隐形眼镜了吗?” “隐形眼镜?”罗修诧然,“我又不近视,戴那种东西干嘛?听说很不舒服的。 你到底怎么啦?怎么从睡醒开始,一直胡说八道?” 游程深吸了口气,半晌,有点困惑地说:“我,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我就说嘛,”罗修笑了,“做梦没关系,梦醒了就好啦。 走吧,我们去吃饭,你不是答应析析,今天请他吃海鲜吗?” 游程楞了楞:“我,想不起来了,我答应请他吃海鲜?” “是啊。”罗修说着,亲亲热热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走吧,你弟弟在等你呢。” 目光复杂地瞅了眼罗修的后脑勺,又瞥了眼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游程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了。 走廊里嘈嘈杂杂的,客人和服务生们,来来往往,到处都是衣香鬓影和欢声笑语。 游程抿了抿嘴唇,真的好像一场噩梦结束后,真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正文 第137章 六十 罗修带着游程,穿过走廊,搭乘电梯,来到第六层甲板,进了一间中式餐厅。 这间餐厅装潢得非常考究,简直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 天花板上,垂吊着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 墙壁上挂着几幅当代国画大师的泼墨山水画,画下面,还摆放着几座精美的雕塑品。 最奢靡的是,整间餐厅,竟然只有一张餐桌。 也就是说,一次只能接待一桌客人。 餐桌正前方,是个小小的舞台。 几个身着锦绣汉服、打扮得古色古香的女子,正演奏着传统乐器。容颜姝丽,技艺娴熟。 非常的赏心悦目,非常的悦耳动听。 加上舒适的弧形沙发椅、精致的实木餐桌。 一切,都是那么的华丽而完美。 林朗、叶析,还有叶析的那几个同学,已经坐在餐桌旁,正叽叽喳喳地聊天。 那个叫骆柯的少年,不知道说了什么,大伙儿轰的一声笑开了。 看着坐在他旁边的、弟弟叶析那张熟悉的脸孔,游程楞了下,脚步不由自主地一滞。 罗修扭头,诧然催促道:“怎么不走了?” 游程没吭声,抬起脚,跟在他后面,慢腾腾走过去。 “哥,”一看到游程,叶析就抱怨道,“你们怎么才来?我们都等老半天了。” 游程没说话,拉开一把空椅子坐下。 没用旁边杵着的服务生动手,罗修纡尊降贵地,接过茶壶,亲手斟了杯茶,放在游程面前:“你喜欢的碧螺春。” 游程垂眼,愣愣地瞟了眼他的手。 罗修有一双很大的手,宽厚、温暖。 曾经,游程很喜欢被这双手抚摸的感觉。 据说,幼年时期,缺少父母爱抚的孩子,会患有肌肤饥渴症。 即使是成年以后,也会渴望别人的爱抚和碰触。 罗修的出现,给了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一切,也令他陷入深深的噩梦里。 眼前精致的细骨瓷茶杯里,蜷缩的翠绿色叶片,在一汪清水中,正一片一片,慢慢舒展开来。 带着茶香的淡淡蒸汽,缓缓升腾,直落入眼中。 于是,眼睛里也氤氲了层淡淡的薄雾,渐渐凝结成水汽。 罗修总是这样,毫不吝啬地展示着他的温柔、体贴、细心。 就像,游程是他倾心爱慕、努力讨好的爱人,捧在手心里认真呵护着的宝贝。 就像,一场精心雕琢的、深情款款的表演,和这精致华美的餐厅一样。 衣着笔挺,连发丝都纹丝不乱的年轻服务生,恭恭敬敬地说:“请问可以上菜了吗?” 叶析摆弄着雕花筷子,不耐烦地嘟哝道:“上吧上吧,我都饿了。” 游程却没有看他最疼爱的弟弟,依旧望着面前的茶杯,徐徐吐出口气,缓缓说道:“罗修,你觉得玩这样的把戏,很有意思吗?” 罗修皱拢起眉头,半晌,才淡淡地问道:“阿程,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们兄弟,小时候都很寂寞。 为了安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怎么跟外界接触。 当然,也就没有什么朋友。”直勾勾地盯着茶杯,游程缓缓说道,“所以,当身边终于有伙伴出现的时候,我们也会特别的珍惜,特别的重视。” 罗修听得一头雾水,浑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游程轻轻笑道:“你忘了吗? 我们第一次请叶析和他的同学吃饭,就是请他们吃海鲜。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个叫骆柯的男孩子是素食者。 叶析还特别点了几道素菜,给他吃。” 沉默了几秒钟,游程低声说道,“所以,我是不会第二次请他们吃海鲜的。” 他抬起眼帘,眼前骤然一晃,犹如帷幕猛地拉开。 映入瞳孔的,依然是面镜子,没有豪华的海上餐厅,没有演奏古典音乐的乐师,没有衣着整齐的服务生…… 他依然置身在归墟内的那间卫生间里,洗手池上摆放的,依旧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洗漱用具。 只不过镜子里,现在映出两个人的脸孔。 除了他包扎了半边脸孔的,还有罗修的。 意识到俩人此时过于接近的距离,游程猛地转身,绕过罗修,边往外走,边说道:“我不管你想做什么,刚才又是在搞什么鬼。 但是,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罗修,没有用的。 我再也不想和你这个人,扯上任何关系。” 罗修皱紧眉头,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诚恳地说:“阿程,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任何想要的生活。 ok,你想活在陆地上,没有关系。 你想和你的宝贝弟弟在一起,也没有关系。 刚才,在我制造的幻境里,你既然是一开始就意识到那假的,但是你并没有直接戳穿我,而是跟着我去了餐厅。 这说明什么? 其实,在你内心里,也是,渴望我们能重新来过,渴望回到我对你的伤害还没有造成之前。 难道,不是吗? 阿程,相信我,只要你愿意相信那一切,那就是真的。 你所有的感受,都会是真实的。” 狠狠甩脱他的手,游程冷冷地道:“我没有直接拆穿你,只是因为,我很好奇,你想展示给我看的叶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我也担心,你真的把他抓来了。 当发现只是个蹩脚的赝品的时候,我当然没有必要继续陪你演戏。”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我知道你很挂念叶析。 假如我真的把他捉来了,你肯定更生气,所以才制造了幻境,弄了个赝品……”罗修无奈地叹了口气,亦步亦趋地尾随在游程身后,走出了卫生间,俩人来到卧室。 游程转身,凝视着罗修。 游程的眼神复杂、忧郁,罗修从来没见过,他流露出这样哀伤、悲凉的神情,不由得心头微微一震,未说完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 定定地望着他,游程漠然地说道:“你曾经,给过我最美好的梦,让我感到那么那么的幸福。 你亲手打破它以后,又想让我生活在新的梦境里吗? 梦这种东西,做一次就足够了。 明明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我还是欺骗自己,做了一次梦。 梦想着有个人真的爱我、珍惜我,能陪我走以后的人生,让我不再感到孤单、感到寂寞。 然而,我现在已经懂得了,梦就是梦。 它越是美好,破碎的时候,就越痛苦。 罗修,我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你不会明白,当知道我自以为终于拥有的幸福,全部是精心架构的谎言的时候。 坍塌的,不仅仅是我的爱情,还有我曾经的期待和渴望。”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认真地说道,“我再也不会让自己沉浸在梦中了。” 看着他沉静冷然的面容,罗修心中,忽然掠过瑟瑟的寒意。 在这一瞬间,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被风吹散了,彻底垮塌了,再也……抓不回来了。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游程,像是担心眼前这个人会随风散去。 认真地,面目狰狞地,罗修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的梦醒了,我却还在梦中,只要我还不愿意醒过来,就绝对不会放开你。” 他们彼此决绝地对视着,像两只同样固执的猛兽。 ***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游程的伤口,慢慢愈合了。 受伤的手腕,已经能够活动自如。 只是脸上多了道长长的伤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颚。 粉红色的,凸出在脸上,就仿佛趴着一条肉乎乎的蚯蚓。 那个被媒体大众称为“最完美的”、“水晶一样的”男子,再也不复存在了。 罗修第一次看到游程拆掉纱布的样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半天没说话,然后阴沉着脸,像逃避什么似的,踉踉跄跄离去。 游程想,果然,他对多了条恶心疤痕的、丑陋的脸孔没什么兴趣。 自己照镜子,偶尔也会被吓到呢。 这样也好,起码罗修不会再想着跟他上/床了。 跟罗修上/床,游程只要想想,就觉得恶心,很恶心。 他曾经走出房间,发现自己在一座小小的湖心岛上。 没有桥通往湖的对面,不知道罗修和容恺来回是怎么走的。 岛的面积很小,目测只有几十平方千米,长着高大的、茂密的热带植物。 还有活泼可爱的小鸟,在枝头快活地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叫着。 鸟的叫声很好听,而且只有在清晨才会啼叫,绝不会骚扰了他的睡眠。 于是,他知道,这些鸟儿全都是人工的。 头顶,也有澄净湛蓝的天空,皎洁流动的白云,一会儿变成绵羊,一会儿变成骆驼,一会儿变成蝴蝶…… 很美丽,然而,就是因为太完美了,才会让人意识到,那是虚假的。 真实的天空,绝对不会完美。 会有阴霾,会有暴雨闪电。 湖水里,有各种各样的游鱼。 有玉兔、额头红、乌云盖雪、凤尾龙睛、十二红蝶尾……还有许多游程叫不出来名字的。 它们也是那么的完美,本来很多都是陆地上娇生惯养的金鱼种类,却在这清澈的湖水中,恣意的遨游。 于是,游程知道了,这也是假的。 就跟他自以为完美的爱情,就跟罗修制造的那个完美的幻境。 太完美了,所以,都是虚假的。 正文 第138章 六十一 躺在床上,罗修默默地,盯着犹如黑白棋盘格子花纹的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最新章节全文阅读[s.就爱读书] 一直以来,他很清楚自己接近游程的目的——替于婉报仇。 然而,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游程当天没有赴于婉的约会,是有原因的——叶析被绑架了,危在旦夕。 游程当然要先顾着自个儿弟弟的小命要紧。 再说,当时的情形,他完全不知道于婉会遇到危险。 既然如此,似乎就没有理由继续对他实施报复计划。 一直以来,罗修认为,自己没有像对待别人那样,将游程送给噬魂煞做食物,仅仅是因为,游程的容貌、身材,床上的表现,都挺符合自个儿喜好的,暂时还没玩够。 罗修本来,就喜欢美人,性别什么的倒是不太在意。 现在游程不是美人了,半边脸上,多了道长长的疤痕。 别说养眼了,比一般人还难看得多。 如果那道犹如蚯蚓的丑陋疤痕,长在其他人脸上,罗修绝对不会看那人第二眼的,他觉得恶心。 但是在游程的脸上……奇怪的,罗修一点也没感到恶心,也没觉得难看,连类似的想法都不曾有过。 他只是痛,每看一眼,就像有针尖,在眼睛上轻轻刺了一下。 痛得他眼球胀痛,眼眶发酸。 所以,他不是因为嫌弃不看,而是真的不敢看。 对游程,没有报复的理由了,长得也不符合喜好了。 理智提醒自己,应该放他走。 一切到此为止。 再怎么心狠手辣、无情无耻,罗修也意识到,自己对游程的伤害,太过了。 到此为止,其实对彼此都是最好的。 然而,只是稍微想想,罗修就觉得受不了。 想到那个人,离开自己以后,会睡在别人身边。 想到他会冲着别人微笑,会跟别人一起迎接朝霞,目送夕阳。 想到再也不能对他想看就看,想摸就摸,罗修就难受得要命。 不舍、妒忌、愤怒……种种复杂的情绪,充塞在胸臆。 于是,胸腔就像充满了气的气球,胀得满满的,简直随时都要爆裂开。 还是给游程整容吧,让他快点恢复成自己喜欢的样子。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800小说网(www.800book.net) 也免得再看到他的疤痕,会感到疼痛。 至于他对自己的怨怼,罗修想,没关系,可以慢慢跟他厮磨。 细想想,中国文字真是博大精深,厮磨——多么令人浮想联翩的词儿。 两个人在一起,可以彼此憎恨可以不停争吵可以爆发战争。 但是,也可以慢慢的磨,磨平了身上、心上所有的尖刺,磨得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所以有个成语就叫“软磨硬泡”。 罗修决定了,一天不行,就十天,十天不行就一百天…… 横竖他还有一二百年的寿命,被他改变dna后,游程的寿命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样子,俩人可以一点一点的,慢慢磨着。 就算真是一块石头,也能磨平所有的棱角,慢慢捂热了。 想通了,罗修安心地闭上眼睛。 他很快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到挺长时间以前的一件事儿。 其实,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当时他都没放在心上,不知道怎么,居然会梦到。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然而,即使在梦中,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只是做梦而已。 那天,他在英国那栋古老的别墅里,歪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浅啜着苏格兰威士忌,觉得很无聊。 别墅太大,没有几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倒是可以找几个青春貌美的少女,或者漂亮可人的男孩子,玩玩床/上游戏,打发打发时间。 不过,尝过游程的滋味之后,他对那些俗艳的美人儿,忽然间失去了兴趣。 比游程年轻的,没有游程的风雅风度。比游程年纪大的,又没有游程那份清丽隽秀。 果然,吃完鱼翅燕窝,普通的饭菜,就变得难以下口了。 罗修落落寡欢地,随手打开电视,选了中国的节目——这倒不是为了游程,而是因为不管外表怎么装扮,罗修骨子里都是属于华夏一脉的。 当然会对与自己同根同源的东西,更感兴趣。 连续换了几个台,除了傻白甜的偶像剧,就是抗/日/雷/剧,罗修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心不在焉地按着遥控器的键子,忽然换到一个地方台,正在播放娱乐新闻。 主持人提到游程获得什么最佳男猪脚提名,明天会参加颁奖典礼。 她以非常激动非常兴奋的语气说,游程现在是得奖的最热门话题人物,不管是评委还是普通观众,都表示很看好他。 听她高兴的语气,好像她是游程的什么人似的。 罗修听着很是不顺耳,于是,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小心思。 他本来就是随意任性的人,当即便拨通了游程的私人手机号码。 接电话的却不是游程,而是林朗。 看到是罗修打来的电话,林朗很客气地解释道:“阿程正在接受央视娱乐版记者的采访,手机没带在身上。 您有事儿找他,等他采访结束后,我可以帮您转告。 要是不方便跟我说,也可以让他待会儿回您的电话。” 当时,罗修还不知道游程的真实身世,只是觉得凭自己的地位,这位娱乐圈的小小助理,对自己的态度,怎么客气都不算过分。 别说助理了,连娱乐公司的老总们,都要争先恐后地讨好自己呢。 所以,罗修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淡淡说道:“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这两天,我身体不太舒服,也没什么胃口,今天突然想吃中国的凉拌面了。 你也知道的,这里中餐馆做的,都不是地道的中国味儿。 还是游程做的,我最喜欢。” 林朗为难地说:“这……阿程明天有个重要的颁奖礼。 您也知道的,原则上,这种大型奖项,不会颁给未参加的入围者。” “……”罗修沉默。 “这样吧,”果然,林朗很快、很识时务地说道,“等采访完了,我跟阿程说一声,听他的决定。” 不用想,罗修也知道,在明星心里,再怎么重要的颁奖礼,也没有讨好自己这个大金/主重要。 所以,游程会怎么做,简直是显而易见的。 果然,将近午夜的时候,游程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随身还带了两个超大号的包裹,也不知道和林朗两个人,怎么弄上飞机的。 对罗修来说,做点小手脚,随便调高点自己的体温,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生病发烧的样子,一点都不难。 游程脸上,挂着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满眼的倦意。 见罗修烧得脸颊通红,立刻露出担心的样子,心疼地摸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更加心慌:“怎么突然病了?找医生看过了吗?” “看过了,医生说是热伤风,没什么打紧的。”罗修微眯着眼睛,故意歉然说道,“就是没什么胃口,突然间就想吃你做过的凉拌面了。 听林朗说,你有很重要的颁奖典礼,怎么还赶来了? 为了我吃一碗面,还真是太小题大做了。” 游程浑不在意地说:“这种颁奖,每年都有的,今年拿不到,我明年还有机会啊,当然是你的身体要紧。” 罗修记得,当时他听了游程这句话,暗自心想,这是在向自己邀功呢,提醒自己明年要帮他拿到奖作为补偿。 而现在,罗修已经知道了,游程并不需要他帮忙,也不需要任何人帮忙——想走捷径的话,他大把的人力资源可以用。 果然,邻人疑斧,心里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对方不管说什么,都会想到不好的方面去。 罗修的确很喜欢吃游程做的凉拌面,这倒不是为了折腾游程,故意撒的谎。 游程厨艺很好,他做的凉拌面,放了红红的西红柿、翠绿的黄瓜条、金黄的鸡蛋,颜色搭配得那叫一个漂亮。 佐以蒜末、麻酱和其它调味料,咸香适口,清香爽口,别提多开胃多好吃了。 罗修接连吃了两大碗,还要再吃,被游程拦住了:“你身子不舒服,既然这两天胃口不佳,绝对不能一次吃太多。 凉面属于不易消化的东西,胃会不舒服的。” 罗修暗暗叫苦不迭,他的胃,别说凉面了,估计扔团铁丝进去,都没啥问题。但是,这种时候,当然没法反驳游程。 更让他气闷的是,游程煮的是三人份的。 林朗见游程不让他吃了,一点也不知道客气,稀里哗啦,把剩下的全都吃光了。 这么没眼力见,究竟是怎么在娱乐圈混的啊? 罗修恨不得掐死他。 见罗修一脸的哀怨,游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麻利地把碗筷都收拾了,跟林朗说:“朗哥,你也一夜没睡,去客房休息吧。” 林朗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去补眠了。 亲亲热热挨着罗修坐下,游程温声安慰道:“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跟小孩子似的,吃东西还不知道节制。” 罗修食量大,游程做的凉拌面又特别好吃,两碗也就垫了个底儿,他是万万没吃够的。 他脾气本来就不好,饿着肚子,心情当然更加不好,所以板着脸,也不吭声。 正文 第139章 六十二 “好啦好啦,我已经把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都推了。”游程搂住罗修的肩膀,“这几天,好好陪陪你。 等你病好了,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见罗修还是绷着脸不说话,他又微微笑着说道,“你喜欢吃面,明天我换一种新的做法,做给你吃好不好?” “什么做法?”罗修紧皱着眉毛,闷闷地问。 “我呢,这次打算多陪你几天,好好安慰安慰你的胃,所以买了很多食材。 喏,看见我和朗哥带的大包裹了吧?里面全都是。” 那么大两个包裹,居然都是给自己预备的食材? 当时的罗修,先是一愣,随即在心里暗暗讥诮,这位大明星,为了讨好自己,还真是煞费苦心。 然而,现在只能在梦中缅怀过去的罗修,已经明白过味了。 游程绝对不是为了讨好金主“煞费苦心”,而是对他的爱人“用心良苦”。 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 梦里面,游程还没有受伤,顶着干净漂亮、完美无瑕的脸孔,歪着头,浅笑嫣然地问道:“听说过葱管面吗?” 罗修摇摇头。 “把面条一根根塞进葱管里,加少许调料,煮成热汤面,也是很清爽可口的。 你既然爱吃凉拌面,我猜,你也会喜欢葱管面的。” 听起来就不错,罗修果然很有兴趣,想了想:“要把面条一根一根的塞进葱管里,岂不是很麻烦?” “还好啦。”游程无所谓地笑笑。 “我猜,”罗修顺手搂住他肩膀,一边揉捏,一边随口说道,“你小时候的理想,一定是做厨师。” 游程忍俊不禁地摇摇头:“怎么可能,我小时候很讨厌厨房的,嫌里面总是有油烟味。 看他们杀鱼剁肉,弄得血淋淋的,我都觉得恶心。” “那你怎么会练就这样一手好厨艺的?”罗修诧异。 “还不是因为析析,”游程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刚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太好,三天两头的,总是生病。 医生开的营养食谱,他也不爱吃。 我当然急得不行,就整天琢磨着怎么能让他多吃一点,哪怕多吃一小口也是好的,巴望着他能把身体养好一点。 所以看了许多营养食谱和菜谱,天天变着花样的,给他弄看起来漂亮、好吃又营养的东西。 喏,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我的成绩还不错吧?” “被你爱着的人,还真是幸福。”说完这句话,睡梦中的罗修,忽然觉得眼眶酸酸的,心里酸酸的,难过得要命。 于是,他一下子就醒了。 记得当时,他跟游程说出那句话,仅仅是随口的附和。 现在才清楚地知道,无意间说出的,恰恰是真相。 被游程爱着的人,是多么多么的幸福。 游程爱一个人,是全心全意的,时时刻刻把那个人放在心上,珍惜着、呵护着、照顾着。 这样一份纯粹无垢的爱情,这样一个纯粹无垢的人…… 在这安安静静的室内,周围空无一人。 罗修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心底隐藏的,那种错失珍宝的遗憾。 茫茫然睁开眼睛,大概是因为突然间感受到光线的刺激,他感觉到,有一滴热乎乎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了出去。 *** 此时此刻,游程也在睡觉。 和罗修一样,他睡得也不踏实。 断断续续地,不停地做梦。 他梦见叶析小时候的样子,梦见跟罗修在一起的甜蜜时光。 罗修温柔地亲吻他,爱抚他,拥抱他,对他说:“我要跟你在一起,每天迎着朝霞一起醒来,伴着夕阳一起入睡。” 然而,即使是在睡梦中,游程也不会再相信罗修的甜言蜜语了,淡淡地回应:“不。” “‘不!’你居然敢跟我说‘不’!?”罗修愤怒地咆哮,他的脸孔,扭曲变形,瞬间幻化成那颗血淋淋的血骷髅,冲游程咧开血盆大口。 惊叫一声,游程猛地睁开眼睛,心脏怦怦狂跳。 半天才醒过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个噩梦。 归墟中的环境,是仿照大陆板块、历经数万年改建的,所以也有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此时,正是夜色深深,眼前一片浓黑。 想起梦中的情形,游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索性起身下床,穿上鞋子,推门走了出去。 头顶的穹窿上,高悬着一轮皎洁的圆月,瘆白瘆白的。 所谓“天阶夜色凉如水”,走出没多远,游程就感到丝丝寒意。 懒得回房间取衣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走到湖边。 夜色中的湖水,幽深、沉静,映出一轮圆月。 不期然的,游程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那部名叫《猴子捞月》的动画片。 他小心翼翼,找了块稍微平整的石头,坐在上面,望着湖水发呆。 他本来不情愿弟弟找个“男朋友”,现在反而释怀了。 游程的想法很简单,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陆地上去,还能不能见到弟弟。 父亲不但不能指望,还要时时刻刻小心提防。 这种状况下,弟弟身边有个聪明的男人守护他,比弄个娇娇柔柔的小女生,让弟弟来照顾,好得多。 那个叫骆柯的男孩子,瞧着,就是个聪明能干的。 想起在海南吃海鲜的经历,游程对骆柯的表现,还是很惊讶也很满意的。 他正琢磨着,忽然,视线对上一双眼睛。 湖水里,有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难道,是自己的倒影? 游程留神细看,马上发现不对劲,那绝不是自己的倒影! 那双眼睛竟然是诡异的冰蓝色,月光下,折射出蓝宝石般的微光。 那是什么东西的眼睛?是他不认识的、属于归墟的水下生物,亦或是鬼魅? 游程心里登时一紧,汗毛都竖起来了。 怀疑这世上没有鬼的人,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鬼。 而见过鬼的人,绝对不会对此表示怀疑。 游程学过一点道术,当然,只是略知道点皮毛,连道符都画不好。 但是,这不妨碍他能看到鬼。 其实,很多人都见过鬼,只不过,绝大多数时候,他们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鬼。 但凡活人,头顶都有真火,当运势极低、火势减弱的时候,就容易见鬼。 游程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就倒霉透顶了,要不然也不会遇到罗修这个渣滓。 其实就算不是水鬼,是其它水中生物,他多半也惹不起,忙站起身,打算离开。 还没等游程抬脚,忽然听到哗啦一声水响,只见一个人破水而出,扬起的水花,溅了他一身。 游程彻底呆住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惊艳。 十年前,他刚刚出道的时候,被媒体和大众称为“crystalboy”——水晶般的男孩。 再后来,他从青葱少年渐渐成长为成熟的男子,绰号也随之改变了“crystallikeman”——水晶般的男人。 看着从湖水中钻出来的少年,游程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像水晶一样的男孩。 银色的长发如水藻般,倾泻而下,垂落到腰际。 冰蓝色的眼眸,水波潋滟,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泽。 微微嘟起的嘴唇,色泽竟比盛开的玫瑰,还要娇艳。 赤/裸的上身结实紧致,白皙的肌肤细腻、莹润。月光下,发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泽。 下/身裹着非绸非缎、非布非麻,看不出是什么料子的……筒裙?大概是因为被湖水打湿的缘故,犹如第二层皮肤,紧紧黏贴在身上,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姿。 两只白生生的赤脚,踩在水面上,正茫然的、好奇的瞅着他。 游程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不过,在娱乐圈呆久了,下意识的,就会评估对方的外貌、身材,估量着上镜会不会好看。 眼前的少年,连他也要暗暗赞一句:“真是极品。” 所以说,人这种生物,其实天性就是视觉系动物。 如果面前冒出来的是个狰狞可怖的家伙,甭管是水鬼还是水怪,游程都会掉头就跑的。 然而,是个漂亮的美少年? 还是个看起来温良无害的美少年,即使是游程,戒心也本能的降低了。 美少年疑惑地看着他,脆生生问道:“你就是罗修抓来的宝贝?” “……”游程深深吸了口气,“你弄错了,我是罗修抓来的,但是我不是‘宝贝’。” 美少年顿时高兴了:“你就是就是!罗修把你抓来,还关在这个进不来、出不去的鬼地方,你肯定是他的宝贝!” 游程不想跟他讨论这个……实在让人无语的话题,问道:“你是谁?你怎么能站在水面上呢?” “我是艾伦,其实我本来想叫塞壬的,但是他们说那是海妖的名字。”自称艾伦的美少年,无奈地撇撇嘴,“我觉得比起艾伦,塞壬更好听。” 海妖塞壬?游程记得,那是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鱼的海妖,类似于人鱼,难道真的有这种生物存在吗? 他诚恳地问道:“艾伦,你是人类吗?” 游程问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他从来没见过哪个人类能赤足站在水面上,即使是自称归墟人类的罗修,也没干过这种事儿。 嗯,武侠小说中凌波飞渡的大侠不算,那是作者瞎编的,根本没有事实依据。 艾伦坦然回答道:“我不是人,我是陵鱼。” “陵鱼?你是鱼?!”游程吃惊地上上下下打量他,完全看不出他身上,有一星半点关于“鱼”的特性。 “嗯,”艾伦歪着头,“你读过《山海经》吗?” 游程有种想要晕倒的冲动,罗修就算了,他好歹是人类的后裔,可以大讲特讲《山海经》,怎么这只?(这条?这个?)自称是“鱼”的家伙,居然也知道《山海经》? 难道,《山海经》已经成功普及到跨越地域和种族的程度了? 艾伦一本正经地说,“《山海经·海内北经》中写了:‘陵鱼,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那说的就是我啦。” 游程再次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细细端详他,人面、手足,都没错,可是鱼身在哪里? 那白皙细腻的胸脯、平坦的小腹……分明是人身好吧? 正文 第140章 六十三 “陵鱼……你到底是鱼还是人?”游程狐疑地问。 “我是鱼!当然是鱼!你见过像我这么漂亮的人类吗?!”艾伦不满地原地,哦,不是,是在原处转了一圈。 银色的长发,随着旋转的动作荡起,胸前殷红的两点和八块腹肌,都一览无遗。 游程满脑门黑线,这家伙从头到脚,哪里有一丁点“鱼”的样子? 压根不管他什么想法,艾伦满脸愉悦地说:“只要你是罗修抓来的宝贝就好啦,我把你带走,罗修一定会气死的!” 话音落下,他已经腾空跃起,弓起的身子,弯起漂亮的弧度,犹如初一的月亮。 游程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经被牢牢抱住,直接拖入了湖里。 “喂……”游程刚张嘴要抗议,就被呛了口水,赶紧厌恶地吐出去。 “我要把你带走!藏起来!”艾伦就跟抓到心仪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叫嚷着。 紧紧搂着自己的半裸身体,冰凉、滑腻,冰得游程打了个哆嗦,挥舞着双手,开始拼命挣扎。 他打小就学习防身术,后来又经过特种部队的职业训练,体力耐力自然都是极好的,然而竟然一点都挣不动。 艾伦的手臂犹如铁箍一样,把他勒得紧紧的。 幸好艾伦也没想淹死他,抱着他,半浮在水面上,漂亮的冰蓝色眸子,张得大大的,细细端详游程的脸孔。 那表情、那眼神,就跟看到刚刚出土的、千年文物的考古学家似的, “你长得真好看,如果没有这道疤痕就更好看了。”艾伦说着,翘起嘴唇,在游程的那条伤疤上,“啪叽”亲了一口。 游程脸都青了,一半是冻的,一半是气的,居然被一个自称是“鱼”的家伙,明目张胆地吃豆腐了?! “你最好放开我!我警告你……”游程开始恶狠狠磨牙。 没等他说完,艾伦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兴奋地嚷嚷着:“不放不放就不放! 你长得实在太合我心意了,罗修所有的宝贝里,我最喜欢你了! 说什么都不还给他!” 说完,双腿自动自发地盘上了游程的双腿。 这下子,游程就跟被绑得结结实实的粽子似的,除了脖子以上,哪里都动弹不了了。 当然啦,他嘴里藏着一枚小小的毒针。 但是,他目前的状况,可以说是一头雾水,什么都搞不清楚。 既不能自杀,也不能随随便便咬艾伦一口,把他直截了当地给弄死。 所以游程感到生气,很生气。 “你跟我在一起,肯定比被罗修关在这里要好啊。”艾伦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反抗,“我可以带你去比亚神殿,那里好漂亮的,我们还可以去珊瑚森林……去好多好多地方。 我听说人类都喜欢珍珠,我还可以送给你好多好多珍珠。” “你可以送我回到陆地上吗?”游程问道。 艾伦歪着头,露出为难的神气:“也不是不行啦……” 游程顿时来了精神:“真的可以?” 艾伦嘟嘟嘴巴,闷闷地说:“罗修是用幽浮艇,带你穿过十几万米深的海水,潜入归墟的。 我也可以用幽浮艇,把你送回去。 但是,现在你回去了,一定还会被他抓回来的。” “你只要送我回去,我自己会想办法躲开他。”游程说。 “你躲不开的,”艾伦肯定地摇摇头,“罗修很厉害的,手下还很多。” 想起那只在自己面前吞噬掉王艺芳他们的血骷髅,游程也没信心了。 如果对手是陆地上的普通人类,再强大他也不害怕。 但是,罗修和他的帮手,显然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这样吧,你跟我在一起,我带你先逃出罗修的势力范围。 等他把你忘记了,或者不再找你麻烦了,我再帮你回到陆地上。”艾伦提议。 “你真的会送我回去?”游程难以置信地追问道。 “当然啦,”艾伦眨眨眼,得意洋洋地说,“遇到我算是你走运,在这归墟中,敢和罗修作对的,还真是没有几个。” “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跟罗修作对?” “你了解我们陵鱼吗?”艾伦反问。 游程摇摇头。 “我们和鲛人差不多,‘南海有鲛人,泣泪成珠’。 听说过这个典故吧?鲛人的眼泪能化成珍珠,我们的血液,也能化成珍珠。 而且是七彩珍珠,比鲛人眼泪化成的黑珍珠更大更漂亮。”艾伦皱皱眉头,“所以,很多人类都千方百计的抓我们,割伤我们,让我们不停不停地流血,好得到珍珠。” 血液化为珍珠?听起来,真的很残忍。 游程暗暗感慨,原来这归墟也不是世外桃源,和陆地上的人类一样,充满了杀戮、掠夺和弱肉强食。 艾伦又皱皱眉头,撇撇嘴,接着说道,“我们当然不愿意变成珍珠制造机,所以只能让自己变强,更强。 但是,打我们主意的人类,实在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陵鱼也就越来越少了。 为了自保,为了让那些人类,知道我们陵鱼不是好欺负的。 每一个抓我们同类的人,我们都会狠狠地教训他,让他和别人,轻易不敢再打我们的主意。” “罗修,抓了你的同类?”游程问道。 “是啊,”艾伦点点头,“罗修那个大混蛋,前阵子不知道忽然抽什么风,抓了一条陵鱼。 我听说以后,赶紧跑来救我的同伴。” “那你现在怎么不去救他?” “我已经把他救出来了,”艾伦晃着脑袋,洋洋得意地说,“我利用罗迪,把他放走了。” “罗迪?罗修的弟弟?”游程突然联想到一件事儿,脱口问道。 “你居然也知道罗迪?”艾伦没有反驳,诧异地问。 “我听说,罗修把一个弟弟喂鲨鱼了,不会是他吧?”游程涩涩地说。 “就是他,罗迪。”艾伦点点头,“他把罗修辛辛苦苦逮到的陵鱼放跑了,罗修当然不会放过他。” 游程只觉得一股凉意直蹿到心底,不管因为什么理由,把自己的弟弟喂鲨鱼……他都感到很可怕,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你脸色好难看,是水里太冷了吗?”艾伦摸摸游程的后背,嘟哝道,“的确很凉呢。” “……”游程不想说话,沉默着。 艾伦瞅了瞅他苍白的脸涩涩,突然凑上来,含住他的嘴唇,猛地往他嘴里吹了口气。 没等游程反应过来,艾伦已经退开了,嘻嘻笑着说:“我给你度一口气,是不是暖和多了?我们陵鱼浑身都是宝哦,呼出的气息,对人类都很有好处的。” 见他一副“我很棒吧,很厉害吧”的样子,游程僵了僵,压下尴尬恼火的感觉。 心想,他自称是鱼,而对于一条鱼来说,碰碰嘴唇,仅仅是皮肤与皮肤的接触而已吧? 所以,大概自己也不需要想太多。 “难道一口不够?”见游程脸色还是很难看,艾伦嘟着嘴,又要凑上来。 游程赶紧闷闷地说道:“够了够了!我不是冷。” 艾伦舔舔嘴唇,一脸的遗憾:“可是,我还想给你度气呢。你的嘴唇,碰着好舒服。” 他用一派天真无邪的表情,说出如此令人吐血的话,游程心里那个郁闷啊,赶紧打住这个话头,说道:“我不冷,不需要你度气。我刚才只是有点难过,居然有人会把自己的弟弟,丢去喂鲨鱼。” 艾伦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同情地说道:“我懂啦,你们人类的想法,都很奇怪的。 哪怕有个人很坏,还要伤害你,可是假如蹦出来一条鱼,把那个坏人吃掉了。 你们不是庆幸,而是会害怕,会觉得那条鱼很可怕,比那个坏人还可怕。” 游程承认他说的没错,人类对于能伤害自己同类的生物,向来有种本能的恐惧和厌恶。 “可是,罗迪并不是人类啊,你为什么会难过呢?”艾伦好奇地问。 游程一愣,脱口问道:“你说什么?他不是人类?他不是罗修的弟弟吗?” “是的,但是他不是人。”艾伦说。 游程糊涂了:“罗修不是人吗?” 虽然生活在归墟中,但是罗修,也算是人类吧?算吧? “罗修是人,他的弟弟罗迪却不是人。”艾伦强调。 游程更糊涂了,整个儿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罗修有个叫于婉的妹妹,你知道吗?” 听到于婉的名字,游程心里顿时泛起涩意,点了点头。 “于婉是罗修的父母,年纪很大的时候,才生出来的。出生没多久,他们的父母就都去世了。 因为是身体迈入衰老期有的孩子,于婉据说内脏器官没有发育好。 嗯,反正就是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啦,很虚弱。 罗修为了修复她的身体,就想弄出人造器官,给于婉替换。 罗迪,是他找来的那些科学家,用各种基因技术,复制出来的人类。 然而,复制得并不完全,没有复制属于人类的大脑和其它一些重要的部位。 你应该明白的,假如连大脑什么的,都整体复制,那就变成一个真正的人了。”艾伦解释道,“所以,罗迪,怎么说呢?只有一部分内脏是人类的。 控制他思维的,是植入他大脑皮层的、最精密的计算机系统。 所以,我改变了他的程序设定,控制他的思维和行动,让他帮我把同伴救出来的。” 正文 第141章 六十四 罗迪没有人类的大脑,思维和行动完全靠计算机来控制,所以,严格意义来说,应该算是裹着人类外壳的一坨肉? 然而,游程并不会因为他不是纯粹的人类,而认同罗修的做法。 就算是养一只猫、一只狗,时间久了也会有感情吧? 何况,一直是作为“弟弟”留在身边的“人”。 游程忍不住心里感到阵阵发寒,他是个念旧的人。 别说活生生的人,就算是用惯了的东西,都舍不得丢弃。 这件事让他再一次认识到,当初凭第一眼的印象,就武断地认为,罗修是个有爱心的、温柔的人,犯了多么大的错。 而这个错误,让他付出了足以刻骨铭心的代价。 沉默了良久,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游程淡淡说道:“既然如此,罗修根本没有理由,迁怒罗迪,为什么还要把他喂鲨鱼呢?” “罗修不是生气啦,”艾伦的眼睛眨呀眨,漂亮的冰蓝色眸子,犹如两颗湛蓝湛蓝的月光宝石,在月光下莹莹润润的,连游程都不知不觉被吸引了,看得有点出神。 只听艾伦笑嘻嘻解释道,“其实关于人造器官实验,那些科学家们,已经做了很多次,罗迪算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个。 但是,他的器官在检测时,发现还是不能移植到于婉身上,会产生排斥反应。 所以,罗迪就失去了他本来的用处。 这个试验品算是做得不错的,他主要是模拟于婉做的,只是性别属性为男性,所以外表跟于婉很像。” “为什么要做一个男性的‘于婉’,需要器官的话,同样性别的,不是更合适吗?”游程好奇地问。 “听说是因为大多数男人的器官,比女人的要强健。”艾伦说,“其实,他身体里,还有一部分,是属于罗修父母的dna基因,所以算是他们的弟弟吧。 罗修也没舍得把他直接毁掉,就一直留了下来。 直到发生了我篡改罗迪那颗计算机大脑这件事儿,罗修才把他丢给鲨鱼的。” 眨眨眼睛,艾伦得意地笑了,“我这次是利用罗迪放了一个人,下次要是有人利用罗迪,点燃他们家的火药库,那可好看了。 所以,罗修当然要赶紧除掉这个隐患。” “火药库?!”游程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啊,那些火药点燃的时候好漂亮,像放焰火一样。”艾伦拧拧眉毛,“可惜味道太难闻了,还会炸死好多鱼,太可惜了。” 听起来,这条陵鱼,比罗修有同情心多了。 游程刚这么想,就听艾伦又说道,“被炸死的鱼,尸体都碎碎烂烂的,都没法吃,多浪费啊。” “……”好吧,是游程想多了,他轻轻吸了口气,问道,“你已经把同伴救出去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我要找罗修算账啊,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怎么知道我们陵鱼是绝对不能招惹的?”艾伦说着,端详着游程,兴高采烈地说,“怎么样?跟我走吧,我要把你藏起来,把罗修气死。” *** 骆柯低头,看着终于睡着了的叶析,伸手指,在他脑门上画了道定神符。 游程失踪好几天了,叶析当然是寝食难安,勉强睡着了,也常常从噩梦中惊醒。 跟游程一起失踪的,还有几个客人。 虽然船长他们已经努力在封锁消息,但是还是有不少流言蜚语传出来。 越说越离谱,什么海怪妖兽都传出来了。 客人们人心惶惶的,纷纷议论,都没了游玩的兴致。 叶析也瘦了一大圈,刚才骆柯费了好多口舌,才勉强把他哄睡着了。 走到书桌前,拿出朱砂和纸,开始写道符。 归墟,他听说过,海底的极阴之地,自然是很危险的。 他不能带叶析一起去,自己贸然潜入十几万米深的海底,能不能回来,他心里也没底。 当然要给叶析准备妥当足够护身的东西,才能放心。 至于拖延这几天,游程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骆柯已经掐算过了,有惊无险,顶多会吃点苦头罢了。 其实稍微想想就明白了,假如罗修真的想要游程的命,不会费劲巴拉地把他带到归墟。 另外几个失踪的人,骆柯也掐算过了,都呈现死气、魂魄离体。 也就是说,都已经翘辫子了。 不管罗修因为什么理由,找他们几个的麻烦,毫无疑问,在这几个人当中,他对游程是不同的。 其实,骆柯能够理解罗修的做法,美人本来就是惹人怜惜的,何况美丽到游程那种程度。 “咚咚咚!”他正埋头写着几乎没人能看懂的符篆,忽然传来敲门声。 唯恐吵醒叶析,骆柯赶紧走过去,打开房门。 站在面前的,正是见过好几次的那个服务生,表情很古怪,见到他,露出为难的神气,彬彬有礼地说:“骆先生,有位客人,叫我把这个匣子交给您。” 看着服务生手中的匣子,骆柯目光一滞,微微笑了:“请问是个什么样的客人?” 那是个朱红色的匣子,大概三四十厘米长,二三十厘米高。 表面镂雕着亭台楼阁、古柏苍松,显然是个骨灰盒。 服务生有瞬间的迟疑,没有正面回答:“客人说,您打开匣子,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骆柯没再追问下去,伸手把骨灰盒接了过来。 服务生顿时松了口气,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赶紧转身走了。 骆柯捧着骨灰盒,回到桌前,把刚才写完的道符,都收拾到一边,然后把骨灰盒放在桌上。 盯着它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骆柯才慢慢打开。 里面有一封封口的信。 其实这年月,写信的人已经不多了。 打电话、发短信、发msn……什么不比写信方便快捷? 然而,骆柯知道,会用这种方式给他送信的人,只有一个,他的奶奶。 在骆柯记忆中,奶奶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骆家世代修道,奶奶是嫁到骆家的外姓人,然而她的道术和修为,却远远超过了自幼学道的爷爷。 自古以来,吃阴阳饭的人,通晓阴阳之事。 帮人算命或者受人所托,擅自更改别人的命格、定数,都属于泄露天机、逆天而行,常常会受到上天的责罚。 所谓天人五缺,必有所衰。 这也是,算命先生大多是失明人的主要原因。 骆家人命中缺“寿”,所以寿命都不长,骆柯的祖父、父母都没有活过四十岁。 每当骆柯运势较低的时候,骆奶奶便会把这个骨灰盒拿出来,说是用死者的阴气盖住骆柯的灵气,让勾魂的阴使,看不见他。 从小到大,骆柯记得,这个骨灰盒,奶奶一共拿出来两次,这是第三次。 可是,此时远隔万水千山,奶奶怎么会知道他在游轮上,怎么把骨灰盒送来的,又是怎么知道他有危险的? 骆柯觉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还有一件事儿,是骆柯一直都想不通的。 骆家人个个短寿,奶奶今年却已经七十多岁了。 古人说:“人到七十古来稀”。 现代社会,活到七/八十岁算不得高寿,但是对骆家的人来说,的确是很罕见了。 这倒不是说骆柯不高兴奶奶长寿,他纯粹是觉得不符合骆家人短寿的规律罢了。 骆柯边想着奶奶和奶奶身上的谜团,边从骨灰盒里拿出那封信——不是印刷的那种同一规格信封,而是自己用白纸和胶水做的。 信封上面用朱砂写了几个朱红色的小纂。 骆柯认得,那几个小纂是辟邪符号。 而小纂的下面,则写着房间号码:第四层404房间。 打开信封,展开信纸,骆柯一眼就认出来了,上面的确是奶奶的字体。 开头写着,奶奶掐算出他近期有“水祸”,遇水成灾。 打电话去学校询问才知道,他跟同学去南海旅游了,奶奶很是担心,叫他千万小心,轻易不要沾水。 又说他身边的朋友,有一个是魂魄不全的鬼魅,叫他远离为上策,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信的后面,还嘱咐他,送信的人是奶奶的朋友,遇到难解的事儿,可以向他求助。 骆柯瞥了一眼信封上的房间号码,心想,不用说了,肯定是奶奶朋友所住的房间。 他也知道,每天有飞机,往游轮上空运物资。 主要是各种食材,当然也可以托运信件,只不过价钱贵得要死。 他想不明白的是,奶奶既然知道他在游轮上,为什么不把信件直接寄给他,反而要由朋友转交呢? 原因只有一个,希望他去面见那位朋友。 此时倒是的确有难解的事儿,关于归墟,骆柯只是耳闻,怎么去,去了之后怎么找到游程都是问题。 奶奶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既然那么说了,肯定是有道理的。 骆柯想了想,决定带叶析一起去奶奶的那位朋友。 这几天,他都跟叶析寸步不离,就是怕叶析遇到危险。 伸手擦掉叶析额头的定神符。 叶析显然是困得狠了,难得睡个好觉。 被他连着推了好几下,哼哼了两声,眼睛都没睁,嘟哝道:“别闹,我困。” “我要去见个朋友,你跟我一起去。”骆柯说。 “……”叶析不理他,扯过被子,翻了个身,蒙上脑袋,继续睡。 骆柯又使劲推了他几下,他才勉强摇摇头,含糊不清地说:“我头痛,困死了,你自己去吧。” 想着他的确好几天没怎么睡觉,骆柯有点心软了,叹了口气:“好吧,那你乖乖呆在房间里,哪里都不要去。” 叶析睡得迷迷糊糊的,懒得张嘴,从被子里探出只手,冲他摆了两下,就软软地垂下了。 骆柯摘下莲花坠,挂在他脖子上,又在房间各处贴了几张道符。 全都布置妥当了,又凑到床边,撩起被子,在叶析脑门亲了一口,骆柯才转身离开。 正文 第142章 六十五 骆柯并不喜欢搭乘电梯,所谓四面见光。 电梯向来是阴气极重的地方——这也是它频频发生灵异事件的主要原因之一。 然而考虑到把叶析独自留在房间里,无论布置得多么妥当,既然脱离了自个儿的视野,骆柯还是不能彻底放心的。 他决定搭乘电梯,起码能节省点来回的时间。 由于空间有限,游轮上只在大厅里设有一部电梯。 骆柯走到电梯口,见电梯正在下降中,随手按了下。 等待的功夫,他无意间一瞥,发现电梯门的上方,竟然挂着面八边形的八卦铜镜。 显然是有些年月的东西了,呈现出古旧发黑的暗黄色。 式样颇为古朴典雅,中间是由简单线条构成的两条阴阳鱼,旁边刻画着八卦方位。 更为特别的是,阴阳鱼的两只眼睛,竟然是两颗菩提珠子。 骆柯知道,这艘游轮是属于洛斯贝尔德家族的。 没想到洋鬼子,也会相信中国的风水之术。 而且他一眼就看出来,这面八卦镜是开过光的,又嵌入了菩提珠,的确有镇宅驱邪的功效。 可惜水属阴,南海又有深不可测的归墟,可以说是整个地球上,阴气最盛的地方。 这八卦镜,能发挥的作用恐怕很有限。 骆柯正寻思着,电梯门“叮咚”一声,在他面前轻轻打开了。 他也没多想,抬脚就迈了进去。 然而,他马上发现不对劲。 电梯里阴冷阴冷的,寒意直渗入骨髓。 光线惨白惨白的,把诡异的气氛渲染得淋漓尽致。 一个黑衣黑裤的人,站在电梯的角落里。 骆柯懒得管闲事,抬脚刚要退出去,电梯门已经在他身后迅速阖上。 他忙伸手去按按钮,结果一点反应也没有,电梯自顾自地开始下降。 既然不让他走,他倒要看看,这只鬼究竟想干什么。 耸耸肩,懒懒洋洋靠在身后的电梯壁上,骆柯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打量着站在角落的黑衣人。 是个老婆婆,低垂着头,佝偻着腰。 她显然年级已经很老了,满头银白如雪的头发,盘成个抓髻,斜插着根银簪子。 身上的黑衣黑裤都是绸料子的,绣着“五寿图”的暗纹。 衣襟上没有钉金属或者塑料质地的扣子,而是缝着现在很少见到的、用黑色绸布条盘成的那种纽子。 脚上则蹬着双黑绸面的绣花鞋,绣着两朵粉色的牡丹花。 换成别人,兴许只是觉得她这身装扮诡异了点。 骆柯当然一眼就看出来,她穿的是死者入殓时,才会穿的寿衣寿鞋。 自打有了丧葬习俗以来,中国人做寿衣寿鞋,都是习惯用绸子而不能用缎子的。 缎子谐音“断子”,绸子谐音则是“稠子”,取庇荫后代,多子多孙之意。 骆柯慢悠悠说道:“人有人路,鬼有鬼途。 你既然已经往生了,为什么还要留恋尘世,不去投胎呢?” 老婆婆慢慢抬起头,她抬着头的姿势很古怪,脑袋大幅度的往一侧歪着,就像,就像一颗苹果挂在枝桠上一样,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骆柯留神一看,才发现她的颈骨已经断裂了,骨茬断开的十分整齐,显然是被人用锋利的利刃砍断。 脑袋只靠着点皮肉,欲断不断地连接在躯体上。 而且,她果然已经很老了,满是褶皱的脸,跟盛开的菊花似的。 两只向上翻的眼睛,深深凹进乌青的眼眶里。 眼瞳大半埋进了眼皮里,只露出月牙似的一点黑色弧形,却发着诡异的、森寒的、黝黑的光泽,犹如两柄乌金利刃,直射向骆柯。 她的鼻子尖尖的,嘴巴也尖尖的撅着,两腮深深塌陷。 瘦骨嶙峋,活脱脱像只骨瘦如柴的猴子。 脸上的皮肤青幽幽的,泛着阴森森的死气。 骆柯暗暗觉得纳闷,这么大岁数的人,居然还有人行凶杀了她,这得是多大的深仇大恨啊。 其实,她不被杀,也分明没有几年好活了。 当然,骆柯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好奇的念头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也就完事了。 老婆婆咧开嘴,喋喋笑着,露出满口乌黑的牙龈:“小伙子,我也想投胎啊。 可是需要一个替身,我看你就挺合适的。” 因为喉管已经彻底断裂的缘故,她发出的声音,带着很大声的、嘶嘶的杂音。 骆柯仔细听,才勉强辨别出她说的是什么,懒洋洋笑着道:“很遗憾,我对当你的替身,一丁点兴趣也没有,你还是另寻倒霉的家伙吧。” “你没兴趣没关系,我有兴趣就行了。”老婆婆翻白着眼睛,突然伸出布满死斑,恍似枯藤老树的两只爪子,向他凌空扑来,掐向他的咽喉。 骆柯飞起一脚,就将她踹飞了。 直撞到身后的电梯壁,“砰”地弹落到地上。 脑袋也被撞飞了,骨碌碌滚到一边。 骆柯啧啧摇头:“看你也是一把年纪了,做人做鬼都不容易,还是识相点,哪儿来回哪儿吧。” 瘫在地上的老婆婆身体猛地一抖,伸手就抓到了自己的头颅,直接按在脖颈上。 结果放反了,她就以正脸,却是后背对着骆柯的古怪姿势,慢悠悠站起来,眼中寒光更加凌厉,嘶嘶地叫道:“我要你死!” 说着,双臂一震,两只胳膊竟然脱离了身躯,直朝骆柯飞来。 眼瞅着足有半寸来长的乌黑指甲,要掐到自己的脖子,骆柯忙抓起两只手腕,拧麻花似的,顺势一拧。 老婆婆的两只胳膊,就被他拧成了一根麻绳。 老婆婆愤怒地嘶吼着,两只胳膊在地上直蹦哒,似乎要挣脱彼此之间的羁绊。 结果用力太大,一下子抻断了,两只胳膊断成好几节。 获得自由的一只手,腾地飞起。 骆柯没想到这鬼婆如此厉害,一个没提防,那飞来的鬼爪,就死死抓住了他肩膀,锋利的指甲直接嵌入了皮肉中。 痛得一哆嗦,骆柯抓起那只鬼爪,用力拔了出去,狠狠丢到一边。 一击得手,老婆婆得意地嘶嘶笑,身体狂抖,那断开的手臂,如聆圣音召唤般,飞向她的躯体,一段段又自动接上了。 只不过,断裂处的痕迹都还在,一道一道的裂纹,向两边绽开着,看起来更加丑陋可怖。 她怪叫着,双腿一蹦,蹦出足有半米多高,直接就蹦到了骆柯面前,阴测测地喋笑道,“去死吧!” 骆柯扬扬眉毛,口中念道:“太上老君,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 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 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 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 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嘴里念出杀鬼咒,右手同时结了个伏魔掌印,迅速拍向老婆婆头顶。 掌心所触之处,如泥牛入海,软塌塌的迅速塌陷,老婆婆却毫无感觉似的,冷冷喋笑道:“张道陵的后人,不过如此。” 双拳击出,重重砸在骆柯的胸口。 她力量出奇的大,骆柯紧贴着电梯壁,根本是避无可避。 只好放软身体,化去自身的抵抗,借力导力,将受到的大部分撞击力,导向身后的电梯壁。 他反应极快,应变的方法也极合适。 饶是如此,还是觉得胸口骤然碎裂般的剧痛,一口腥甜的液体猛地涌到喉咙口,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杀鬼咒对这只鬼婆显然一点作用也没有,骆柯心中一凛,脱口叫道:“你不是鬼,你是傀,是被噬魂煞吞噬的傀!” 当然,正确的说法,傀其实也是鬼魅的一种,但是绝对不是普通的鬼魅。 被噬魂煞吞噬、操纵的傀,不仅可以发挥自己的力量,还可以借用噬魂煞的力量。 如果噬魂煞藏在水中,它们俩还会吸取水里的阴寒之气,实力会更加大增。 骆柯不禁暗暗后悔不迭,房间里被他布置了那么多道符咒,一般的鬼魅是进不去的。 能闯进去的,都不是泛泛之辈。 叶析根本不懂得道术,完全没办法把莲花坠的威力充分发挥出来。 遇到了真正厉害的角色,有莲花坠也没用,还不如自己戴在身上防身呢。 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他怎么晓得,出来一趟,就遇到了噬魂煞操纵的傀? 老婆婆喋喋笑着:“你终于明白啦?我的确是傀,可惜你明白得太迟了,你死定了! 噬魂煞说了,只要我抓到你当替身,它就放我自由。” 话音未落,她已经伸手揪着骆柯的前襟,将他抓了起来。 骆柯只觉得锋利的指甲,又一次狠狠嵌入了自己的皮肉中,只不过这次是锁骨附近。 他痛得浑身直打颤,忙抬脚踹她。 落脚之处,依然是软塌塌的,如泥牛入海。 对于他的袭击,老婆婆一点反应也欠奉,手臂一抡,将他从自己头顶抛出去,狠狠砸向身后。 骆柯收势不及,凌空飞了出去,忙曲起双臂,护住头部。 他刚刚作出护头的动作,就重重地撞在了对面的电梯壁上,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摔散架了,眼前直冒小星星。 老婆婆一步一步走过来,抬起穿着寿鞋的脚,踢向他胸口。 骆柯急忙一个“懒驴打滚”,想要避开,却被股强大的阴风挡了回来。 眼瞅着脚尖就要碰到自己了,他迅速变招,拼尽全力,平地向上弹跳。 纵使他反应如此之快,身手如此敏捷,还是没能彻底躲开,老婆婆的脚,结结实实踹在了他的左脚脚踝处。 只听“咔擦”一声脆响,骆柯额头;立刻冒出了冷汗,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惊的。 他知道,踝骨断了。 骆柯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汹涌而起的怒意,瞬间激发了他的火气。 咬破食指,凌空画了道血符咒,念道:“天道有缺,地道有残,人道有难。弟子除魔卫道,请祖师爷借我驱魔令!以血弑魔,急急如律令!” 那些血符字飞到半空中,竟幻化成一个个闪着红光的小字符,在他头顶游走环绕。 老婆婆此时才露出惊慌的神色,吃惊地叫道:“你,你小小年纪,怎么能驱动血符?” 骆柯勾起唇角,歪着头,浅浅微笑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了,让你识相点了,可惜你不信啊。 现在,你想走,我也不会放你走了。 我这个人,没别的毛病,就是比较记仇。” 说完,他捏了个指诀,手指轻弹,默念咒语。 徘徊在他头顶的血色符字,便如有线引般,纷纷向老婆婆飞去。 一个接着一个,噼里啪啦砸入她的两眉之间。 在相学中,两眉之间代表命宫。 骆柯将血符钉入她的命宫,就表示要将她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老婆婆扑通摔倒,浑身剧烈地抽搐,抖动不停。 抖着抖着,蓦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脑袋咔擦掉了,接着是原来断开的手臂也四分五裂地再次断开。 断开的残肢,犹如流淌的沙堡一样,迅速地流淌成一滩滩肉沫骨渣。 平地一阵疾风旋起,转眼间,老婆婆的残骸,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电梯里瞬间变得安安静静的,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正文 第143章 六十六 青幽幽的灯光,弥散在电梯里,透着诡异阴森的气息。 头有点钝钝的痛,骆柯揉了揉太阳穴。 灯光刺进眼中,他心里蓦然一悸,涌起股莫名的、发慌的感觉。 这功夫,电梯终于在第四层停了下来,电梯门徐徐打开。 骆柯站在原处没动,伸手,按下了自己刚才离开楼层的数字。 鬼婆的出现,让他感到不安,很不安,不由得担心起叶析的安危。 如果,如果有一只同样能量的傀,找上叶析,他布置的那些道符,根本阻挡不住的。 然而,按键灯居然没有亮,电梯门兀自打开着。 骆柯又按了一次,还是没有亮。 轻轻地吸了口气,他慢慢踏出电梯,准备走楼梯回去。 他当然知道,现在电梯已经被动了手脚。 电梯,本身是阴气极盛的处所。 跟它较劲,是很不明智的。 所以,他选择了出去。 长长的走廊,明亮的灯光,两侧是一扇一扇紧闭的房门,脚下是花纹繁复的织锦地毯。 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然而骆柯知道,的确不对劲。】 太安静了,一点动静都没有,静得让人心里直瘆得慌。 就像,就像一艘鬼船。 就像,就像船上只有他一个人。 骆柯抬起脚,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全部吸收掉了。 除了自己细微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 骆柯摸出张道符,攥在手心,边走,边留意身旁的门牌号401、402、403…… 403后面应该是404,然而现在是405。 骆柯停下,看向对面,相邻的两个房间门牌号分别是446、447。 他蓦然意识到,自己看到信封背面的房间号码时,本该立刻察觉的。 但是出于对奶奶的信任,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那封信,的确是出自奶奶的手笔。 用骨灰匣子送信,的确是奶奶才特有的方式,换成别人,连想都不可能想到的。 其实,稍微一琢磨,就会明白,压根不会有404房间。 无论是民居还是旅馆,很多建筑都不会设有404房间、414房间和444房间……这类的房间。 开头和尾数都是“4”的数字,因为它的谐音,一贯以来,不被国人所待见。也会被建筑家们,故意省略掉。 这种豪华游轮,以服务亚洲客人为主,怎么可能会设置“404”房间? 跳越过去,才是很正常的。 狠狠吸了几口气,骆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本来就是很聪明的人,稍微一琢磨,就想明白了。 这是个骗局,从收到奶奶传信用的骨灰匣子开始,欺骗已经开始了。 而他,出于对奶奶全心全意的信任,压根没有想到过要怀疑。 他可以不相信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包括贴着他男友标签的叶析,但是,他怎么可能不相信自己的奶奶? 从小把他养大的奶奶,代替父亲、母亲存在的奶奶。 是真正的、启蒙老师般存在、现在也在时时刻刻教导他,给他指引的奶奶…… 奶奶,究竟在这件事中承担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跟罗修,或者说跟归墟中的那些家伙,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骆柯不敢想下去,却又不能不想下去。 他们合伙将他骗出来,把叶析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骆柯额头冒出了冷汗,他从来没有感到过这样的无力和不安。 他很清楚,那些人既然千方百计的,连奶奶都利用上,把他骗出来,绝对不会轻易地放他回去。 骆柯眯了眯眼睛,猛地抛出手中的道符,然后脚踏北斗七星之位,口中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急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个字尾音落下,头顶的灯光突然闪了闪,接着,光线倏地变得暗淡。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罩了层迷雾,迷迷蒙蒙的,看不大清楚。 果然,光亮是假象,弥漫着阴气才是事实。 骆柯捏着指诀,脚踩九宫方位,以诡异的行进姿态,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 走着走着,忽然,他发现身旁的门牌号不对劲,分明是401,位于电梯口的401。 他回头,身后正是那架刚刚乘坐过的电梯,电梯门已经合上,上方红色的灯,在昏暗的走廊里,拖曳出一缕长长的、妖异的辉芒。 不必去按,骆柯也清楚,现在他恐怕没有办法打开这部电梯了。 转身,他继续往前走。 以缓慢的速度,踩着九宫方位往前走。 401、402、403……骆柯倏然停住了脚步。 403后面,是404,不应该存在的404房间。 他前一次经过时,也没有发现的404。 该来的总会来,躲避是没有意义的。 没有丝毫犹豫,骆柯一道黄符直接就扔过去,随后,伸手推动房门。 整艘豪华游轮的客房,都是用房卡开阖的。 此时门锁上没有插房卡,关闭得严严实实,按理说,是打不开的。 然而,他只是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 和昏暗的走廊呈现出鲜明的对比,立面竟然灯火通明。 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人! 和蔼地微笑着,温柔地看着他。 “奶奶,”骆柯惊讶地喃喃,“你怎么会在这里?” 奶奶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下,轻轻给他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温声说:“你喜欢的雨前龙井。” 懒洋洋向后倚靠着椅背,看了眼面前热气氤氲的茶盏,骆柯没有动它,眼中思绪缭绕,沉默了片刻,继续追问道:“奶奶,你怎么会出现在游轮上的?” “其实,我在给你写的信中撒了谎。”骆奶奶淡然的微笑,在嘴角一闪而过,“我也搭乘了这艘游轮。” “我记得,奶奶向来不喜欢出门。”骆柯慢慢说道。 “是的,”骆奶奶又笑了笑,“我这次是来见一个老朋友的。” 脑子里蓦然灵光一闪,骆柯脱口问道:“你的老朋友……该不会是罗修吧?” 骆奶奶轻轻抚摸着面前茶杯的把手,坦然回答:“是的。” “奶奶,你怎么会认识罗修呢?”骆柯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他已经猜到了。 骆奶奶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说道:“你知道奶奶的本名是什么吗?” 骆柯闻言一愣,奶奶的名字? 说起来似乎难以置信,他还真的不知道。 从来都是“奶奶、奶奶”的叫着,家里人都是和他一样的晚辈,也从来没有谁会直呼奶奶的名字。 邻居们偶尔有事来拜访,打招呼,也会尊称声“骆家奶奶”或者“骆家老太太”。 在骆柯的记忆中,奶奶的性格,就是那种属于古代的大家闺秀。 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日日“宅”在家里,几乎不跟外人来往。 他竟一直没问过奶奶叫什么名字。 “我娘家姓于,我叫于珍。”骆奶奶缓缓说道。 于珍?骆柯一愣,随即心里一震。 于珍,于婉……会是巧合吗? 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骆奶奶——于珍,又是和蔼地一笑,“你应该想到了,我是于婉和罗修的姐姐。” 虽然的确揣测到了,骆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于婉,是游程的前任女友,显然外貌年龄都不会太大,自己的奶奶怎么就成了他们的姐姐呢? 奶奶的妹妹是叶析哥哥的前女友,叶析是自己的现任男友…… 那么,自己岂不是比叶析矮了整整两辈儿? 这是什么混乱的辈分关系? 骆柯为自己大开的脑洞,感到无比的郁闷。 “其实,我也可以保持于婉和罗修那种青春姣好模样的。”于珍明白自己的孙子在想什么,解释道,“我今年才二百一十八岁,对于归墟中的人来说,还不算太老。” 二百一十八岁,还不算太老……骆柯实在没话好说。 奶奶突然间灌输给他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太难以想象,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理解,所以沉默着。 “我们归墟中的人,偶尔会来到陆地。 就像陆地上的人类,喜欢各处旅游一样。 我呢,在多年前来到陆地,偶然遇见了你的爷爷。”于珍接着讲述道,“我们彼此产生了爱慕的感情,我便留了下来,嫁给了他。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当成怪物,才伪装了自己的容貌,让自己看起来和陆地上的老太太差不多的样子。” 骆柯再次头痛地揉揉额头,他终于明白,骆家人都不长寿,而奶奶却能摆脱骆家人短寿命运的原因,因为她本来就不是普通人。 “柯儿,”于珍满是爱怜地端详着自己的孙子,“你是我的亲孙子,是我最疼爱的宝贝。 我是绝对不会害你、也绝对不会让别人来害你的。 听奶奶的话,不要再过问那个叶析同学的事了。 你如果掐算过,就会明白,他魂魄不全,根本不是正常的人类。” 因为奶奶这句话,骆柯心里咯噔一下。 叶析魂魄不全,不是人类? “奶奶,我没有给叶析算过命。”沉吟片刻,他若无其事地冲着奶奶微笑道,“但是我喜欢他,不管他是不是人类。” “喜欢?”于珍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凌厉光芒,逼紧了嗓音。 “是的,”骆柯点点头,坦然答道,“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我们认识时间不算久,但是,他的确是我的朋友。” 骆柯脑袋没有进水,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跟奶奶“出柜”。 这倒不是因为他畏惧奶奶的权威,害怕她老人家棒打鸳鸯,纯粹是出于现实的考量。 虽然不晓得罗修要对叶析做什么,但是,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奶奶有充分仇视叶析的理由。 “只是朋友?”于珍显然不太相信他说的话。 “当然,”骆柯耸耸肩,笑微微说道,“奶奶,你知道的,我对朋友一向都很好。” 于珍意味深长地说:“我记得,你以前跟个名叫旷野的朋友,也很要好。” 正文 第144章 六十七 “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难为奶奶还记得。”骆柯慵懒地倚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于珍瞟了眼他面前的茶杯,含笑示意:“怎么不喝茶?记得你最喜欢奶奶亲手泡的茶。” 骆柯端起亮白的细骨瓷茶杯,饶有兴味地望着里面清澄的茶水,轻轻晃了晃,然后抬眼,微微笑着,直视于珍,懒懒洋洋说道:“我是很喜欢奶奶泡的茶,前提条件是,不要添加什么乱七八糟的佐料。” “析析,你应该相信奶奶,奶奶是绝对不会害你的。”被他直接拆穿了把戏,于珍丝毫没有尴尬的意思,依旧和蔼地笑地说。 轻轻放下茶杯,骆柯轻轻柔柔地笑道:“奶奶当然不会害我,但是对别人,奶奶向来不会手软的。 我担心,喝了您这杯茶,兴许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能见到叶析了。” “柯柯,你忘了奶奶教过你的吗?”于珍敛去笑容,淡然道。 “我当然记得,奶奶的教诲,我从来不敢忘记。”骆柯恭敬地说。 “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告诉过你。”于珍眼中闪过一抹凌厉,“鬼乃不祥之物,集贫贱、悲哀、衰败、灾祸、耻辱、惨毒、霉臭、伤痛、病死十八难于一身。” 骆柯低垂眉睫,温顺地听着,却默然不语。 于珍又缓缓说道,“你的朋友叶析,无论他是否存心,他的存在,对身边的人已经是种大不幸。 父母、兄弟、朋友……所有接近他的人,必然都不得善终。 你今日不忍心对他下手,就是害了那些人。” “我会看(kan一声)着他的。 如果有一天,我没有能力再消弭掉他的阴煞戾气,不需要劳烦您动手,我会自己解决了他。 所以,您大可不必为他费心。” “我可不是这么教你的,我告诉过你,除恶务尽。 我也告诉过你,心软是驱鬼诛邪者的大忌。 我还告诉过你,对敌人的仁慈,就是给自己埋下祸根。”于珍浅啜了口茶水,厉声说道。 “您错了。第一,叶析不是‘恶’,他虽然魂魄不全,不是正常的人类,但是他也不是‘恶灵’,他从未害过人。 第二,他是我的朋友,我对朋友,向来都很心软。 第三,他不是我的敌人,当然要仁慈地对待他。 至于究竟是埋下祸根,还是积下福祉,只有时间来验证了。”并没有被奶奶的怒气吓到,骆柯似笑非笑,慢悠悠说道,“奶奶,妄动杀戮,也是种孽,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他拖得很长,尾音咬得很重。 “柯柯!”被自己的孙子,一条一条逐一反驳,偏偏还找不到否定的理由,于珍显然生气了,脸上浮起层怒意,逼紧嗓音。 骆柯弯着眉眼,依然若无其事地微微笑着:“奶奶,您的目的,也不是要除掉叶析。 而是要把他送给罗修,让他拿去威胁游程吧?” 于珍的脸更阴了,冷哼道:“他本来就不是人类,不应该留在这凡尘俗世,让罗修把他带去归墟,有什么不好!” “的确没什么不好,我不用再看(看:kan,一声)着他,也会省掉不少麻烦。”骆柯微挑着唇角,轻轻颔首,似乎是很赞同于珍的这个提议。 然而,于珍很了解自己的孙子,越是见他笑得云淡风轻,神经越是绷得更紧。 只听骆柯柔柔和和地接着说道,“游程是人类,可不是归墟里的人,更不适合生活在深深的海底。 这样吧,您叫罗修把他送回来,我就把叶析交给他。” 于珍给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更加生气了,愤懑地瞪着骆柯。 “怎么……您觉得我说的不对?”骆柯徐徐吐出口气,慢条斯理地说,“叶析魂魄不全,可是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罗修呢?他可是把陆地上的一个正常人类,抓到归墟去了。 就算是要替天行道,我们也应该先找罗修的麻烦吧? 所谓帮理不帮亲,奶奶,您可不能偏听偏向啊。 怎么着对待叶析,也要公正一点。” 目光阴冷地盯着骆柯,足足盯了有半分钟,于珍阴测测说道:“你这是在指责奶奶处事不公?” “我怎么敢置喙奶奶?”骆柯很诚恳地说,“我只是怕奶奶被亲情蒙蔽了眼睛,被罗修给利用了。” “至亲不过骨肉!”于珍被他毫不留情面地不停驳斥,心里的火早就蹭蹭往上冒了,冷哼道,“罗修是你的亲舅舅,他又不是要把叶析怎么样。 你就把那个不是人的家伙,交给他,又能怎样?” 骆柯抿抿嘴:“他的确不是要把叶析怎么样,他不过是,要利用叶析辖制游程罢了。 奶奶,骆家人驱鬼逐邪,是因为它们为祸人间。 说白了,就是因为它们伤害到了人类。 罗修强行掳走游程,他的行径,和那些恶鬼凶煞有什么差别? 奶奶,您不但不阻止他,反而要帮他,这不但是有违骆家的祖训,也是助纣为虐。” 于珍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张了张嘴,竖起眉毛,厉声说道:“我和罗修,不是陆地上的人,当然不必强行遵守你们的那些劳什子规矩!” 见老太太被逼急了,开始蛮不讲理了,骆柯也不着恼,眨了眨漂亮的丹凤眼,依然笑意盈盈:“奶奶,若是你们不愿意守规矩,说不得,我也要用些非常的手段了。” “你这是要跟奶奶作对吗?!为了一个不是人的所谓朋友?!”于珍已经气得眼睛直喷火了。 “奶奶,我哪里敢跟您作对?”骆柯满脸委屈,“我自然是爱重奶奶的,别说一个叶析,十个百个也没有奶奶您重要啊。” 这句话说得还算合于珍的心意,不耐烦地挥挥手,哼道,“既然如此,你就把他给罗修吧。 朋友嘛,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当日你和那个旷野何等的要好,分开没几日,也就抛在脑后了。 没了叶析,你自然还会结交新的朋友。” “那可不成。”骆柯摇摇头。 “怎么还不成?!”于珍刚刚压下的火气,又蹭地蹿了上来。 “拿叶析跟奶奶您比,我肯定是看重您的。 罗修嘛……一个托庇别人才能见上一面的舅舅,怎么能比我的朋友更重要呢?”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舅舅!” “奶奶,老子说:‘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老子还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所以我们修道的人,是不讲究血缘亲情的。 我们常说‘诸恶莫做,众善奉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骆柯轻轻笑道,“奶奶,人间小情小爱不过是虚妄。 我们修道之人,德行大道,才是正途。 这些,可都是您教我的。” 于珍默然,过了一会儿,冷冷道:“你这是铁了心,要护着那个叶析了?” “您固然爱重自己的弟弟,我也怜惜自己的朋友啊。”骆柯表情自始至终都很温顺,语气也轻飘飘的,于珍却知道,他是很认真的。 她默默地端详着骆柯,半晌,不无伤感地说:“骆家人,命中缺寿。 所以无论先天资质如何,注定都不会有太高的修为。 我本来以为,你父亲,有我归墟人的半支血脉,会摆脱短寿的命运。 没想到,一场交通意外,依然夺走了他和你母亲的生命。 你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也是骆家子孙中,资质最好的一个。 现在就让我看看,你这个徒弟,究竟学得怎么样。” “奶奶……”骆柯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搁在腿上的双手,悄悄捏了个指诀,“您是要考较我吗?” 于珍幽幽叹了口气:“佛家弟子说,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既然答应罗修,把叶析交给他,自然不能言而无信。 你是我的亲孙子,我也不能不给你机会。 这样吧,只要今天,你能从这个房间里走出去,我就再不为难你的朋友。” 骆柯心中一紧,他的所有道术都是学自于珍,当然知道于珍的厉害手段。 何况,于珍和罗修一样,来自归墟,体能自然是极好的。 别说于珍是自己的奶奶,和她动手心里就先怯了。】 就算是换成个毫无关系的外人,他也不愿意跟这样的对手叫板。 然而,此时他若是退缩,叶析妥妥地就会被罗修带入归墟中,只好硬着头皮,微微笑道:“奶奶,您可要说话算话啊。” 于珍没再说话,缓缓打开面前的茶壶。 一股阴冷阴冷的青烟蓦然从壶中蹿出,袅袅腾腾升至半空中,竟是一股冤魂凝结的怨气。 骆柯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道黄符,抛向那青烟,口中念起解冤结咒:“众生多结冤,冤深难解结。 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 我今传妙法,解除住冤业。 闻诵志心听,冤家自三灭。” 道符落到青烟中,青烟像被疾风吹着,骤然散开。 它后面的于珍,挑了挑眉毛,也默念咒语,双手交握,向前一推。 随着她的动作,青烟迅速聚拢成一个扭曲的人形,直向骆柯兜头扑来。 这种冤魂结成的怨气,阴煞之气十分重,骆柯忙闪身避开。 那怨气聚成的青烟反应十分敏捷,扑了个空后,化尾部为头,竟然直接就再次击向骆柯。 骆柯退得稍微慢了点,被它以煞气擒住肩头。 骆柯忙捏着指诀,念起祈火咒,一道火光,腾地烧向自己肩头。 他用的是金刚罡火,不会伤人,只能焚烧阴煞恶灵。 那青烟被烫得立刻缩了回去。 旁观的于珍,露出异样之色,喃喃说道:“我没想到,半年不见,你已经能够操纵金刚罡火。 以你的资质,若是潜心修为,必成大器。 可惜,凡俗之心太重,为了区区一个叶析,连奶奶都要对抗,可见也只能了了罢了,实在是不值得。” 正文 第145章 六十八 “我不会放弃叶析,诚如奶奶一心维护着罗修舅公一样。”骆柯依然笑得眉眼弯弯,“我们祖孙,不过是各自尽心、但求无悔罢了。” 于珍叹息一声:“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说不得,奶奶只好打醒你了。” 骆柯看着奶奶脸上浮起的毅然决然之色,心中立刻涌起不太好的预感。 于珍摘下手腕上套着的金镯子,扬手抛向空中。 那金镯子以细若发丝的无数条金丝,绞缠环绕而成,交叠构成古古怪怪的图案。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稍微有点道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图案,分明是一个一个道家符篆。 金镯子被抛至半空中,竟如日月星辰般,悬而不坠。 它泛出耀目的金色辉芒,将怨气凝结而成的青烟,团团笼罩住。 骆柯被镯子迸射出的金光,刺得眯了眯眼睛,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他当然认得,这只镯子名叫锁金禅,乃是骆家祖传的一件法器,历来传媳不传子。 莲花坠则是传子不传媳,两件法器合在一起,相辅相成,最适合夫妻双修。 锁金禅的威力,虽然稍逊于莲花坠,却也不是普通的道符能够应付得了的。 骆柯再次感到无比的懊恼,一念之差,竟然没有把莲花坠带来。 见眼前情势危急,他也不顾不得多想,随手抽出几道黄符,刷刷射/向金光笼罩中的那团青烟。 金镯子散发出的恢弘金光,却似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光墙。 道符触及金光,竟然全部反弹了回来。 用不上也不能浪费,要知道,画符也是很辛苦的。 骆柯赶紧腾身跃起,左奔右扑,伸手把道符一一收回,揣进兜里。 又顺手拔/出了插/在腰间的银质弯刀,戒慎地打量着那团青烟。 只见眼前一片金光笼罩中,它不停地伸缩、扭曲。 眨眼间,就聚拢成一个胖乎乎的人形。 光溜溜的脑袋,扁平的鼻子,厚厚的嘴唇,加上圆滚滚的身材……分明,分明是一个婴儿。 饶是见过不少凶鬼恶煞,骆柯也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难以置信地瞧着它,喃喃道:“鬼婴!奶奶,你竟然养了只鬼婴!” “机缘巧合罢了,”于珍呵呵笑道,“柯柯,你应该知道鬼婴的厉害,还是趁早死心吧。 你阻止不了我,更阻止不了罗修。 你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很懂得审时度势,又何苦做无用功? 白白的勒掯自己。” 沉默了两秒钟,骆柯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有用没用要试过才知道。 奶奶,难得能有机会跟鬼婴过招,我怎么舍得轻易放弃呢?” 见他如此不识时务,于珍沉下脸,冷冷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别怪奶奶出手太重,你也是该受点教训了。” 她说完,加快了念动咒语的速度。 那只鬼婴在喋喋不休的咒语声中,如有气吹般,迅速膨胀、变大,转眼间脑袋就顶到了天花板。 它用黑乎乎的、烟气缭绕的眸子,对着骆柯,慢慢张开黑洞洞的嘴巴。 一股阴风,蓦然从它口中吐出,裹挟着类似血肉内脏腐败的恶臭味道。 骆柯给熏得差点吐了,顿时眼前阵阵发花,脑袋直发晕。 忙按捺住心神,咬破双指,凌空画了道辟邪血符,口念净身神咒,护住自身:“灵宝天尊,安慰身形。 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青龙白虎,队仗纷纭。 朱雀玄武,侍卫我真。 急急如律令。” 鬼婴者,乃是未见天日的胎儿,死于母亲腹中。 最好是怀孕的妇女,在胎儿五六个月的时候,被至亲至近的人,屠杀致死。 其腹中的胎儿,自然失去了活命的机会。 母子二人深深的怨气,便同时凝结在腹腔中,存于胎儿体内。 由懂得术数修行的人,将胎儿的阴魂灵体引出,在至阴至寒至邪之处,将它炼化成怨气冤煞——也就是俗称的鬼婴。 当然,一般的正道人士,是不会炼化鬼婴的。 它身上怨念太重,阴煞戾气太盛,稍一控制不住,就会给周遭的人带来巨大的灾祸。 骆柯用辟邪血符加上净身神咒,勉强护住了自己。 虽然还是能感觉到鬼婴令人作呕的气息,总算不那么难受了。 他瞧着于珍,淡淡问道:“奶奶,这鬼婴比起叶析,危险千万倍,也凶悍千万倍。 你情愿养着它,为什么却容不下叶析?” 于珍和蔼地一笑:“你若是同意我把叶析炼成小鬼,我也不介意多养一只。” 如果这句话换个人说,骆柯一定和他不死不休。 可是,是从自己奶奶嘴里吐出来的。 他纵使再不愿意,也不能把于珍怎么样,所以也就格外恼火。 他这个人,越是生气,面上越是不肯显山露水,耸耸肩,轻轻柔柔地笑道:“奶奶,您想炼小鬼很容易啊。 归墟乃天地间极阴极寒之地。 里面自然有大把极阴极寒的家伙,您又何苦打叶析的主意。” 他毕竟是于珍养大的,一看他柔软的笑容,听他轻飘飘的语气,于珍就知道他气得不轻。 不禁暗暗迁怒于叶析,不知道那个不是人的小家伙,究竟耍了什么手段,竟然让自己的孙子,如此维护他。 甚至为了他,和自己这个祖母作对。 于珍恼了,咒语念得更快。 转眼间,鬼婴的身体,已经胀大到足有七/八米宽,说是个小型巨人也不为过。 它往前迈了两步,抡起肥肥厚厚的大巴掌,照着骆柯就兜头拍了下来。 骆柯哪里敢挨它这一下,忙闪身避开。 后背被掌风扫到,只觉得像被大铁锤重重敲了一下似的,痛得他几乎叫出声,喉咙里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见到孙子吐血,于珍眼眸里闪过一抹不忍的神色,温声说道:“柯柯,只要你答应把叶析交给我,我立刻就收回鬼婴。” 骆柯直起身子,弯着眉眼,冲着她一声浅笑:“我若是见到个厉害点的对手,就逃之夭夭,未免太辜负奶奶十几年的教诲了,想必奶奶也会很失望的。” 于珍闻言,哼了一声,铁青着脸,没再做声。 骆柯说完,举起弯刀,朝鬼婴蹂身扑上。 弯刀四下翻飞,将鬼婴聚拢在一起的形体,转瞬间切成几十块。 然而没有用,那些分隔开的怨气,又迅速弥漫、缠绕到一起。 鬼婴黑气昭昭的爪子,满含着戾气,抓向他的胸膛。 *** 自打游程失踪后,叶析一直寝食难安。 难得的,今天睡得异常的踏实。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置身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里,树下开着大簇大簇叫不出名字的鲜花。 那些花朵都有碗口般大,色彩斑斓、鲜艳欲滴。 有粉红的、洁白的、淡紫的、鹅黄的…… 花间飞舞着一只一只的大蝴蝶。 真的是“大”蝴蝶,每一只都有成年人的手掌大小。 翅膀上是或诡异或妖艳的花纹。 有的,像人的两只眼睛,一左一右对称在两边的翅膀上。 有的像是张京剧脸谱,也是从中间分开,左边翅膀一半,右边翅膀一半。 有的像是绮丽的云霞,有的像是一朵日轮花,有的像是个大西瓜…… 无论这些蝴蝶有多么漂亮,多么奇特,由于它们超乎寻常的个头,叶析都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这些蝴蝶长得已经很匪夷所思了,叶析在一株花丛下,还看到一只血红色的蜘蛛。 和蝴蝶一样,它的体积也大得惊人,比叶析的脚掌,足足大了一圈。 它有一双妖异的、血红色的眼睛,像两汪血水凝结而成的深潭。 看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叶析。 叶析感到有股凉气从脚底直接蹿到了头顶,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幸好蜘蛛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慢吞吞地走了。 由于家境优渥的关系,叶析去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风景,和各类或普通或珍惜的动植物。 然而,这片树林里的植物,他却从来都没有见过。 那么大个的蝴蝶和蜘蛛,他也从来没见过。 心里不禁开始发慌,这里到底是哪里呢?是地球的哪一处角落呢? 那些动植物,分明不属于热带,也不是亚热带的,更不可能是南极北极的…… 地理是叶析难得学得比较好的科目,可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出来,眼前的动植物,究竟应该属于哪里。 天气很好,金灿灿的太阳,就悬在头顶。 明净如洗的天空,洁白如棉花团的云朵。 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一丝微风也没有,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温暖如春”。 明明是这样美好舒适的环境,叶析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仰望着天空,一分钟、两分钟…… 他忽然想起哪里不对劲了,看起来那么明亮的太阳,为什么……光线一点也不刺眼呢? 哦,不对,是压根就感觉不到太阳的光线。 它挂在那里,只是挂在那里,像一幅画上的布景。 如果光亮不是太阳带来的,那么是什么在发光呢? 叶析茫然四顾,很美的景致,很舒适的环境。 美得就像假的一样,舒适得就像有人按照他的喜好,特意调控过温度、湿度一样。 树下没有乱蓬蓬的杂草,花间也没有干枯的叶子,空气中一丝微风也没有。 耳边突然响起柔和的声音:“喜欢这里吗?”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在哪里听见过。 叶析茫茫然问道:“这是哪儿?” “这是归墟,世间万物最后归宿的归墟,离地心最近的地方。”男人答道。 归墟?叶析想起骆柯说过的话,赶紧问道:“我哥哥是不是在这里?” “是的,你想见他吗?” “当然。” 正文 第146章 六十九 “叶析,只要你跟我进入归墟,就会见到游程的,你们就可以兄弟团聚了。”男人用满是蛊惑意味的声音,接着说道。 这几天,叶析茶饭不思,心心念念惦记的,就是失踪的哥哥。 乍听说能见到哥哥,当然很激动很兴奋,脑子一热,脱口就要答应。 这时,锁骨下/面的部位,忽然感到一阵灼热。 他一下子就被烫醒了,本能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吃惊地发现,自己好像被施了定身咒,完全动弹不得。 不管大脑怎么下达命令,眼皮却纹丝不动,一丁点反应也没有。 别说撩起眼皮了,连抖抖睫毛都做不到。 完全不能动弹,思想和肉/体彻底分离的感觉,很诡异很可怕。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一阵心慌意乱,叶析想喊想叫,想招呼骆柯,然而不管他怎么着急,都没办法张开嘴巴。 至于舌头,也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地待在口腔里,犹如一条冬眠中的蛇。 额头渗出了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有几颗汗珠子滑落进眼睑,顿时感到生疼生疼的。 叶析很想伸手擦擦,然而,别说抬起手臂,他连稍微动弹动弹指尖,都没办法做到。 他真的希望,所谓的“醒来了”只是个错觉,他现在还在做梦,只不过是从一个梦境,进入另一个梦境而已。 然而,叶析有个优点,就是从来都不会自欺欺人。 不管处境怎么恶劣,他不会想逃避,而是会直接面对。 他很清楚,不会有如此真实的梦境,也不会有如此真实的感觉。 此时此刻,虽然动不了,但是他的意识是清晰的,思维也是灵光的。 所以他知道,绝对不是梦。 既然动弹不了,就要充分发挥其它感官的作用。 叶析集中精神,调动听觉、嗅觉和触觉,努力地体悟着。 他敏锐地感知到,锁骨下方,有个灼热的东西,紧紧黏贴在皮肤上。 透过皮肤,细细感觉它的大小、形状和质地,脑子里根据所得到的信息,不停地加以分析。 根据形状和微凉的触感,他很快就想起来那是什么了——骆柯的莲花坠。 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叶析不只是见过、戴过莲花坠,还好奇地拿在手里,细细把玩过,对它的形状和触感,算是比较了解的。 叶析记得,骆柯说过,这个莲花坠,乃是道教祖师张道陵留下来的,能驱阴辟邪,是恶鬼凶煞的克星。 前几天,当着他的面,骆柯还用莲花坠,驱走过噬魂煞。 由此可见,它的确是件蛮厉害的道家法器。 想到这儿,叶析蓦然想到,刚才在睡梦中,神思恍惚之际,突然间被它烫醒了,是它在保护自己吧? 然而,它怎么会出现在自个儿身上的呢? 稍微一琢磨,叶析就明白了。 应该是骆柯在他睡着的时候,悄悄给他戴上的。 对于骆柯的这份关怀,叶析自然是感动的。 如果不是肌肉僵硬,完全动不了,他一定会高兴得笑出声。 但是这份开心只维持了不到几秒钟,叶析马上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那就是,骆柯为什么会把莲花坠戴在他身上? 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骆柯有事离开了,临走前担心自己的安危,才会留下莲花坠。 骆柯不在,而自己现在变成了木头人,完全不能动,这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趁骆柯不在,闯了进来,在自己身上动了手脚! 叶析听林朗说过,有些药物是能令人肌肉僵硬、完全不能动弹的。 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是像多年前一样,想绑架自己,威胁父亲吗? 现在的状况,自己就如同一只被抹了脖子的白斩鸡,放在砧板上,不管对方要做什么,都只能任人宰割。 想到这一点,叶析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对自己说,要冷静,要保持理智,情况越危急,越不能乱了方寸。 哥哥不在,骆柯也不在,他必须尽快分析出自己的现状,弄清对方的目的,然后找出自救的办法。 “吱呀”——突然传来一声开门声,接着是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有人走进来了,还不是一个人。 叶析戒备地竖起了耳朵。 然后,他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的声音在开口说话,那声音和自己在梦中听到的一模一样,只听他说道:“怎么样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另一个男人笑嘻嘻回答道:“应该可以了,我瞧瞧。” 随着说话声,叶析能感觉到他已经走得很近了,脚步声就在自己耳边戛然而止。 不用看,也能意识到那人在注视着自己。 那种一动不能动,却被咄咄逼人的目光,审视着的滋味,十分不好受。 叶析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要鼓起来了。 几秒种后,有双手落在他身上。 先是摆弄摆弄叶析僵硬的双手,然后摸摸他同样僵硬的双脚,又把手伸进他的衣服内,按按他光/溜溜的胸/脯,按着按着就变成了揉/捏。 叶析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非常非常想剁掉这个猥/琐男人的爪子。 猥/琐男似乎摸上瘾了,手掌在叶析的胸腹处流连,半天都没移开,还愉快地吹了声口哨,兴奋地说:“这小家伙看起来瘦巴巴的,没想到皮肤这么好,身材也不错,挺有料的。” 他nn的,这家伙居然非礼他!叶析恶心得直想吐他一脸。 “差不多行啦,”第一个进来的男人,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你还真是不挑食,就这副模样的,你也能下得去手。” 抚摸叶析的男人,兀自不肯放手,揉/捏着叶析的腰部,呵呵笑着说:“你那是太吹毛求疵了,其实细细看,这小家伙也挺耐看的。 啧啧,腰真细,身子软软的,皮肤滑滑的,手感蛮好的。 跟他哥哥一样,都是天生的小受受啊。” 你才小受受!你们全家都小受受! 叶析气得火冒三丈,在心里咬碎了一口钢牙。 胆敢占小爷便宜,等小爷恢复自由了,一定在你身上实行满清十大酷/刑。 “乔伊,我建议你去检查下视力,你竟然拿他跟游程比。”第一个男人颇为不悦地说,“把你的爪子从他身上拿开,阿程讨厌别人碰他弟弟。” 只听那个乔伊怪叫道:“我说罗修,你对游程不是玩真的吧?” 叶析心里一震,怪不得听着耳熟,原来是罗修! 早就看出来他不像好东西,果然不是好东西。 “真的假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需要向你交代?”罗修冷冷地说。 “好吧好吧,”乔伊终于恋恋不舍地缩回了自己的爪子,以商量的口吻说道,“横竖你要的只是游程,等游程乖乖回来了,把这小家伙送给我吧。” 听到哥哥的名字,叶析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暗暗琢磨,他们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似乎是哥哥被他们抓走然后又跑掉了。 这也就能解释他们为什么找上自己了,为了威胁哥哥! 罗修果然有够龌/龊! 罗修冷笑道:“就凭你,也配打游程弟弟的主意?” “喂!我怎么啦?!哪里配不上?”乔伊怒了,“不就是个小明星吗? 就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连逆天而行、改变身体构造的事儿都干出来了,也不怕把你老子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少说废话,”罗修不耐烦地说,“你要是不想帮忙,不想要那份酬劳,就给我滚。 没有你,我照样把他带回归墟。” 乔伊像是一下子噎住了,半天才悻悻然道:“你想要的是游程,横竖你要把他们兄弟俩留在归墟。 我有大把的机会追求这个小家伙,到时候你可不能给我捣乱。” “追求?你还会追求?你不是只会诱骗吗?”罗修风风凉凉地说。 乔伊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叶析感到,一个人将他抱了起来,似乎挪到了另一张床上,然后用类似扣环的装置,扣住他的手腕、脚腕和腰部。 这样,他就像只被固定在解剖台上的青蛙一样,彻底被束缚住了。 叶析暗暗觉得奇怪,他本来就动弹不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把他固定住。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他被抛了出去,连同固定自己的“床”,犹如被打出的棒球,凌空飞起,重重落下。 砸入水面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但是,他并没有感觉到身体碰触到水分。 于是,他意识到自己置身在类似于潜水钟的装置里。 如果不是被牢牢固定住,他不定被摔成什么样子呢。 身体被动的移动着,不是平行的,而是起起伏伏、晃晃悠悠,时不时地,还会大角度倾斜。 在他随着倾斜的动作,身体本能往前倾的时候,扣住他的那些扣环,就充分发挥了作用。 正文 第147章 七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