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者》 01章 战争 比太阳还要亮千倍的闪光过后,血色火球熊熊燃起,瞬间产生的高温卷动着空气和尘埃向上翻腾,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蘑菇状云团。 “这个混账世界,终于完蛋了。”安秉臣的父亲安东方临死前通过手机在微博上骂了这么一句。当时他正在驱车下班途中,看到平生未见过的核弹火光后立刻冲向最近的超市,想把银行卡上的钱全部换成大米和矿泉水,但和安东方持有相同想法的几万人挤垮了超市的大门,场面很快失控,抢购最后变成哄抢,闻讯赶来的武装警察开枪驱散人群,安东方被流弹击中前额当场死亡,和他一起横尸街头的大约有近百人。这场杀戮与随后而来的灾难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整个社会正陷入泥牛入海般的结构性崩溃,失去来自上层的声音后,各地中下层官吏们纷纷各行其是,军队和警察同样也陷入混乱。粮食和饮水成为抢夺的核心,也成为死亡的焦点,穿着各种衣服的人挥舞着武器试图从尸山血海中分得一袋大米或一箱矿泉水,但他们中的大多数最后都变成了蚊蝇缭绕的无名尸首。 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安秉臣都不是一个机灵孩子。这个十七岁高中生并不讨人喜欢,他天生就不太合群,更没有想要讨人喜欢的动机,安秉臣的学习成绩总在全班最后十名内,相貌也平凡得丢到人群里找不出来,在这个讲究个性的时代里,他还有一个致命缺陷:他几乎没有任何特长或爱好。从学校功课到美女歌星,从数码产品到体育运动,无论身边的同学谈起什么话题,他都一脸木然,这样他和别人的共同话题就更少了。从小学到高中,能称得上是安秉臣朋友的人一个巴掌就能数完。 安秉臣的母亲李梅在孩子懂事前就和安东方离婚,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在某个小公司当货车司机的安东方收入不高,整天还瞎忙个不停。街坊邻居们暗中口耳相传,李梅嫌贫爱富过不了穷日子,于是抛弃丈夫孩子另攀高枝去了。安东方应该知道这些传言,安秉臣小时候也哭着闹过要妈妈,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读懂了父亲那苦涩的表情,也因为这种醒悟而变得更加沉默。 天色已经黑透,父亲没有回家,电话也打不通。安秉臣打开电视发现居然没有信号,看来父亲又忘记交有线电视机顶盒的年费了,他关掉电视开始给自己煮面,有时候父亲晚上加班回不了,他很早就学会了照顾自己。不过,有一丝隐约的不对劲,父亲如果要加班肯定会打电话来,但今天什么动静都没有。吃完面后,再开电视还是一片雪花,打开电脑也上不了网。直到这个时候,楼下的喧哗声终于引起了安秉臣的关注。他伸头出窗看到小区外的主干道上堵满了各种车辆,喇叭声震天动地,跑动的人群和散落在地的行李暗示着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大事。安秉臣仔细回忆了一下,他想起傍晚时地面曾经隐约震动,那时他正在做功课,还以为是泥头车从楼下开过。 “地震了,刚才肯定是地震!”安秉臣根据自己有限的人生经验做出了推测,他抓起家里的座机想给父亲打个电话,却发现话筒里没有任何声音,这种不同寻常的现象使他对自己的推测更加坚信不疑。关于地震他并不陌生,学校里教过,书本上看过,电视里学过,那些耳熟能详的应对措施操作起来也并不困难。安秉臣三下五除二穿好鞋,拉开橱柜抽屉拎出一个黑夹包塞进自己书包,那是父子俩的户口本、身份证和银行存折,这个单亲家庭的核心内容。最后他拉出床下的工具箱找到了一个旧式手电筒,这是父亲修车时常用的工具,也是安秉臣小时候的玩具,两节大号电池能亮上很长一段时间。地震过后电力传输系统很容易发生故障导致停电,习惯了灯火辉煌的都市人会在陌生的黑暗中陷入惊慌,这都是救生教科书上说的,安秉臣也都记住了,因此他找到这个老手电筒。突然,停电了,家里陷入一片漆黑。这个时候,工具箱里有个奇怪的东西让他愣住了。 那东西是一块原本灰褐色的石头,扁扁平平,没有任何超凡出众之处。安东方和安秉臣都记不清这石头的来历,也不知道是父子俩进山游玩时带回的纪念品,还是安秉臣幼时随手拾回家的垃圾。在安秉臣的记忆里,这块石头最早是用来垫桌脚,后来他爹发现这石头奇硬无比,锤砸斧剁不见半点痕迹,于是用来当锤垫,捣个钉子锯个管子什么的垫在下面,怎么胡糟践屁事都没有。这石头和山壁上剥落的那些碎石颜色纹理没什么两样,掂份量差不多,敲起来声音也没什么异常。安秉臣小学二年级时差点用它砸烂自家窗玻璃,结果挨了老爹一通臭揍和无数呵斥。和家里那些破锅烂勺一样,这块石头成了这个单亲家庭的一部分,按道理说它应该不会有任何令安秉臣诧异的地方。但此时此刻,这块石头却不知何时变得通体透亮,那是一种略带莹光的淡淡绿色,比安东方手腕上那块山寨夜光表的亮度要低一些,但却无比均匀通透。安秉臣凝神细看,发现绿光中竟然隐约有水样的流动感,他联想到血管内血液的流动。难道,这块石头竟是一个活物?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安秉臣的思索被一阵耀眼的强光打断,光线来自窗外,地平线上极远的地方。安秉臣抬头看天,黑色的夜幕中可以看到十数颗流星状的东西拖着发亮的尾巴正从天而降,每颗流星着陆的地方,黑夜瞬间变成白昼,然后是火光,以及火光映照下直冲天际的乌黑云团。现在,他终于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场面曾在无数小说和电影中出现过,但现在可是真的降临了。突如其来的恐惧淹没了安秉臣的意识,他汗毛倒竖之余突然大喊一声爸爸,顺手把石头塞进怀里就冲下楼去。虽然平时不怎么听老爸的唠叨,虽然挨揍时也诅咒过老爸,但那份骨肉相连的亲情,又怎是这些琐碎的恩怨所能切断?在这种相依为命的生活中,父亲是他仅存的精神支柱,无论如何,他不能失去这唯一的亲人! 新的爆炸吓坏了所有人,公路上的人们开始弃车逃跑,身强力壮的男人们从车窗里翻出来朝着远处狂奔,其实他们没有任何目标,也没有人考虑过靠双脚能跑多远。人流中老弱妇幼哭喊着跌倒在地,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很快在混乱踩踏中失去声息。安秉臣没有跟着人群乱跑,说实话他也看不出这些无头苍蝇在朝哪个方向跑,他选择的是父亲回家来的那条路。无论是死是活,他必须先找到父亲。 安东方仰面倒在他的小货车旁,手里紧紧拽着一个残存的塑料手提袋角,袋子里的东西早已被人拿走,脚上的两只鞋也没了,他额头上的弹孔在超市燃烧的火光映衬下显得有些狰狞。安秉臣先看到小货车,然后才发现父亲的尸体,看到父亲额头上的弹孔,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脑子里只剩下悲伤和恐惧,眼泪也抑制不住地顺着面颊流下。十七岁少年的内心世界,轰然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街角传来的密集枪声惊醒了安秉臣。两队不同服饰的武装军人正在交火,其中一队自然是本国军队,另一队看样子是白种人,身材高大,风尘仆仆但气势却极为剽悍,几乎是压着本国军队打。双方用各自的语言叫骂着,伴之以自动武器的扫射和偶尔的爆炸声,一发流弹飞来击中小货车车窗,碎玻璃飞溅。安秉臣彻底清醒过来,他站起身来想把父亲的尸体抱上货车车厢,但却因力量不足差点摔个跟头。他看了一下四周,扯掉超市门口的一张广告帷布裹起父亲尸体,然后拼命拖上小货车车厢。父亲很早就教会了他开车,虽然他不是太有兴趣,但好歹也能开走。安秉臣从父亲的裤子口袋里找到车钥匙,插进方向盘下面扭动点火,一踩油门轰然而去。小货车的右后轮瘪了,车开起来歪歪扭扭的,好在此时路上根本没车,安秉臣因为缺乏驾驶经验也并未觉察到有任何异样,他猛踩油门向着城北驶去,浑然没有注意路边的人群都在向南奔逃。 02章 见鬼 城北郊外有一处山水秀丽的地方,安东方经常周末带着儿子去那里钓鱼,他喜欢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让温暖的阳光把身体烘烤得更加舒服。安秉臣在溪水旁的山坡上掘个坑,将父亲埋了进去,掩好土后在墓前立了根木头。开始他打算把父亲的身份证放在墓前,后来想想又把身份证揣进怀里,这也许是父亲留下的唯一纪念。 做完这一切后,安秉臣驾车回城,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本能地选择了回家的路线。仅剩三个正常轮胎的小货车在公路上蹦跳着扭曲前进,这种剧烈的颠簸无意中救了安秉臣的命,一发呼啸而来的炮弹落在小货车车尾处爆炸。安秉臣感到背上传来一股足以让自己窒息的巨大推力,他从碎裂的挡风玻璃中径直飞了出去,翻滚落地的瞬间,眼角的余光隐约看见北面地平线上涌出无数轰鸣前进的钢铁车影。然后,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睁开眼睛的瞬间,安秉臣以为自己身在地狱。黎明的曙光从空中洒下,但四周弥漫的浓厚烟雾却将这来自上天的恩赐隔绝于地表之外。他挣扎着爬起身来,发现周围至少有上百辆坦克的残骸,没错,是坦克,电视上军迷爱好者们喜闻乐见的钢铁战车,巨大的炮管,宽厚的履带,可惜安秉臣根本不认识炮塔上的异国旗徽。这些被击毁的坦克显然是遭到了来自空中的打击,它们中大多数都是顶部受创,炮管炸得七扭八歪,地上横七竖八躺不了不少坦克乘员的尸体,有的是逃出来后烧死的,有的看样子是直接被炸飞出来的,腿折颈断开膛破肚惨不忍睹。 有个东西绊了一下安秉臣的脚,他弯腰拾起来,发现是一把乌黑的手枪,枪上还缠着半段撕裂的皮套,看来是爆炸中被震飞脱离了原先的主人。这枪模样短粗厚重,握把上有个镶着箭头的盾徽,枪管左侧有两个外文字母和一串数字,那字母竟然不是英文。安秉臣深吸一口气,摸索着抽出了手枪弹匣,里面有九发圆头子弹。当他想把弹匣插回去时却怎么也插不进去,弄了好一会儿安秉臣才明白要压住扳机旁的那个卡笋才能把弹匣插回去固定。把枪随意插在腰里,他在一辆倾覆的卡车后面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一箱散落的军用压缩饼干。饥饿的少年顾不得没有水,直接撕开印满异国文字的饼干大嚼起来。随着食物入腹,他的情绪开始渐渐平静。核战爆发,父亲死了,留在安秉臣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活下去。嚼着无味的饼干,想到惨死的父亲,他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头上传来轰鸣声,一架本国的军用直升机缓缓冒了出来,机舱侧面支楞着两根丑陋的机枪枪管,它们偶尔发出快速而短暂的扫射声,子弹打在钢铁上发出的叮当声清晰可闻。看来,这架直升机是来打扫战场的。安秉臣本能地趴下身子,他不知道直升机上的机枪射手是否能准确区别他和入侵者,他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做这个试验。继续嚼着压缩饼干,他突然有点后悔,也许他可以打面白旗朝空中挥舞,直升机上的军人就算分不出他是不是本国人,抓个敌人的俘虏应该对他们很有诱惑,等到被俘后只要一开口他就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这个念头还没有来得及从安秉臣的脑袋中滑过,就见地平线上斜斜地蹿出一团火焰,某个拖着烟柱高速飞起的东西一头扎进直升机的机腹,空中立时爆出一团火焰,遭到重创的直升机居然没当场解体,它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然后直接砸了下来,坠落点被几辆坦克残骸挡住了,看不清,但噼里啪啦的巨响和漫天崩飞的碎屑零件清楚无遗地交代了它的结局。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欢呼声,听得出不是本国口音,可惜这欢呼只持续了两秒钟,几十发从南面呼啸飞来的大口径炮弹狠狠砸在刚才单兵防空导弹飞起的位置。安秉臣只觉得地面突然弹起来,他好像踩在一面大鼓上,接下来他摔倒了,怎么爬都爬不起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紧紧压迫着他的肺部,空气中各种碎片和尘土疯狂地跳舞。等到再安静下来后,这片战场上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安秉臣把剩下的压缩饼干收拢到一起,他从某具尸体上找到一把匕首,割开运输车上的篷布做成一个褡裢状的包袱卷,这才把口粮装好。因为用力过度,他的衣服扣子崩了一个,趁他弯腰的时候,那块石头从怀兜里掉出来落在地面上。安秉臣目瞪口呆地发现,这块昨晚上还绿莹莹的石头现在又变成了幽蓝色!不仅如此,这石头明显变大了一圈,而且手指触摸上去居然有点软,不再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似乎更像是泡沫塑料。他本能地感到害怕,也没敢去捡这块怪石头,只是趴下来仔细观察。经历了刚才的几场生死危机后,他变得谨慎了许多。 幽蓝色的石块又变大了一点,这次安秉臣看出来了,这东西不是在变大,而是在拉宽变薄,原先足有一指的厚度,现在的厚度仅有原先的一半。这种压饺子皮一样的过程还在持续,最诡异的是,越来越薄的“石片”始终闪烁着幽暗蓝光,无论再怎么薄,安秉臣依然能看见“石片”中有明显的流动感。“石片”的厚度越拉越薄,最后它悄无声息地断成了两半,就像两张生生扯开的凉皮。紧接着,让安秉臣屏住呼吸的一幕出现了:分开的两块“石片”又各自裂成了四片,然后这四片再次分裂成八片,第四次分裂时安秉臣看了下手表,“石片”的分裂间隔大概是三秒钟。不到片刻,“石片”化作了上百个幽蓝色的碎块,它们这时候看上去一点不像石头,倒有几分近似于露珠,圆乎乎软弹弹的,安秉臣压根不敢去摸,没有人知道这些模样乖巧的东西是否暗藏着致命陷阱。 分裂是否意味着爆炸?想到那些坦克残骸旁的尸体,安秉臣颈后的汗毛倒竖,他正想往后急退,这几百滴蓝色水珠忽然像得到了某种信号,不约而同地向四面八方散去,宛如几百只号令森严的蓝色蚂蚁。水珠的移动速度很快,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在草丛中全无踪影,只留下安秉臣傻坐在原地茫然发呆。安秉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他的思维开始有点迷糊。黑色的石头变成了绿色的宝石,绿色的宝石又变成蓝色的薄片,蓝色的薄片最后分解成无数迷你小果冻,然后一溜烟全跑了,他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这种匪夷所思的现象超出了他全部人生的理解能力。安秉臣最终只能用一句咒骂来发泄自己的惊惶和疑惑:“真是见鬼了!” 不管见到了什么荒诞异象,逃命仍然是当务之急。从大战后还有反复不断的小规模冲突来判断,此处绝非安稳之地,如果不尽快离开,无论是武装直升机的空中扫射还是远程重炮的覆盖射击,多来几次早晚会让自己变成尸体。打定主意的安秉臣背上口粮褡裢,埋低身形准备向南进城,这时的他已经完全从丧父的悲痛中清醒过来,回忆起昨晚难民们溃逃的方向,他推测战火必然从北而来,作为一个老百姓,当然只有向南才能保全性命。 没走几步,前面传来一阵尖厉的吱嘎怪响,不像人发出来的,仿佛是钢铁挤压的声音。安秉臣大呼倒霉,赶紧趴下向前张望,烟雾中几个影子在缓缓向这边移动。糟了,无论是哪一方的巡逻步兵,自己被误杀的可能性都很高。战场上谁也不想死,看到不明身份的活动物体,最保险的方法是先开枪再问话。踩踏残骸碎片的声音逐渐逼近,安秉臣的心跳急剧加速,他把脸贴在地面上,甚至忘记了后腰上还有一把手枪。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从身边过去,有个沉重的东西还撞了一下他的小腿。尽管战场上的烟雾仍未散尽,但安秉臣并不认为一名合格的军人会蠢到看不见近在咫尺的自己,这里的草丛不过一个巴掌高,根本没有藏身的余地。听着杂乱的声音从身边远去,他忍不住慢慢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让他彻底石化了。 他没有看见全副武装的士兵,甚至没看见任何一个活人,他看见的是几块钢板,看形状应该是从坦克上卸下来的,大小都在一米见方左右,其中一块还带着侵略者的旗徽,估计是从炮塔上剪裁下来的。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在于:这几块铁疙瘩正在自行移动!没错,这些没有生命的金属构件正在移动。安秉臣张大了嘴,不由自主从草地上站起来,他的口型越张越大,因为他看见几百米见方的范围内,无数的机械构件正在向某个地点移动汇集!视野的最远处,他亲眼看见一辆坦克的炮塔右侧钢板突然撕裂开来,宛如一片沾了水的面包,就这么软软地耷拉下来,然后神差鬼使般从坦克车身上剥离,歪歪扭扭地挣扎着向所有同类的方向缓缓移来。安秉臣走了几步,他看见了半片炮塔,还看见了一条像蛇一样扭曲前行的履带,这条履带和行进中的两片直升机旋翼撞了一下,然后它们立刻拉开距离,从此没有再发生任何碰撞。这不可思议的场景让安秉臣的思维也停止了运转,他忘记了危险,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自己,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仿佛在围观一场童话世界里的魔鬼盛宴。 03章 蜘蛛 有如鬼魂附体的机械部件们围拢到刚才安秉臣离开的地方,各种原本具有超强硬度的装甲合金开始像奶油一样融化分解,先到集合点的很快变成一滩说不清道不明的烂泥,后到的铁疙瘩只要触到这摊烂泥立刻融合。安秉臣注意到所有部件表面有一层熟悉的幽蓝光芒,想起那些消失在草丛中的迷你小果冻,他恍然大悟。随后,那堆抽搐蠕动的金属融泥吸引了他的目光,安秉臣先看见一个球状物正在成形,然后它从内部塌陷下去,又化成了一个方形体,这个方形体仍然在抽搐蠕动,不过速度慢了很多。没过多久,一个梭状物体出现在安秉臣眼前,说它是梭状并不全对,它其实更像一粒被掐掉头尖的葵花籽。它贴近地面的部分仍在蠕动着,四条像昆虫足肢一样的东西缓缓伸出来,然后反扭靠向本体,伸展的过程中这四条足肢变得越来越粗,安秉臣仔细观察后发现,构成足肢的材料显然来自梭体本身,因为伴随着足肢的延长和变粗,梭体也在以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逐渐缩小。足肢过顶之后出人意料地反转扭头向下,触地后变宽变平,肢端尽头仿佛成了鸭蹼状的东西。这时,它怎么看都像一种极不讨人喜欢的东西:蜘蛛。但它只有四条腿,而且身躯也比真正的蜘蛛要长一些。 这只来历不明的“蜘蛛”大约有四米多长,高度比一个成年人高些,但明显没有超过两米,它静静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尽管由金属构成,但表面看不到金属质材特有的光芒,仅有一种黯淡的灰褐色,看上去一点都不显眼。安秉臣注意到梭体下的植被未见燃烧焦黑等异样,这足以证明梭体“蜘蛛”的融合过程中没有产生高温,于是他伸出手指快速地碰了一下梭体,感觉凉凉的,这东西的表面并不光滑,有点像小货车仪表盘上的塑料面板。一抹幽蓝的光芒滑过梭体尾部,安秉臣认为那是幻觉,当他仔细去看尾部时,那里没有任何异常。于是,他果断地伸出整个手掌抚摸梭体表面,没发生任何异样,他的身体没有出现恐怖的融解,手掌上也没有任何不适,还是那种凉凉的瑟涩的感觉。然而,梭体前段的侧面,毫无声息滑开了一扇门。 梭体内部的空间并不大,里面的构造应该是某种驾驶舱,和外壳颜色相同的仪表台呈现出完美弧线,仪表台上有灯光闪烁,如果不是那个t字型的操纵柄,安秉臣肯定会以为这是一部豪车的驾驶舱。这个驾驶舱看上去显得非常诡秘,t字操纵柄突兀地从仪表台上伸出来,位于正中的靠背座椅像用几块方海绵拼接而成的残次品,椅垫上还有三个明显的条状凹槽,不知干什么用的。想起这整个梭体都是由金属构成的,安秉臣满怀好奇伸手进去摸了一把座椅,这一摸让他眼睛瞪大了几分,座椅上没有梭体外壳那种冰凉,但触手之处却分明是软绵绵的感觉。但这么方方正正的海绵椅子还是头一次见,坐上去肯定会显得很滑稽。消除了戒心的安秉臣没有多想,一屁股坐进去先试试看,双手也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那个t型操纵柄。 安秉臣刚坐好,他正前方的舱壁突然一亮,准确地说是变得透明,外面的一切清晰可见,残破的坦克,苒苒的烟雾,还有明亮的阳光。安秉臣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想夺门而逃,不料刚扭头却撞了个鼻青脸肿眼冒金星,原来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关上,他现在被关在梭体里了!安秉臣捶打着变得透明的舱壁,试图找出某个像开门把手的机关,但是很遗憾,他失败了。没有任何可供开门的把手,饱受他重拳捶击的舱壁没有任何细微变形,依然清晰地显示着外面的场景,他转了一下头,发现舱壁显示屏的视角居然达到360度全景范围。 很显然,这是某种可驾驶的机器,而他,则被困在这部机器里了。安秉臣深呼吸了两下,空气很新鲜,没有任何窒息的危险预兆,他这才放下心来,放低视线打量着仪表台。仪表台正中呈品字形有三块长方形的小屏幕,都黑着,没有任何光亮,发光的是台子顶部的一个条状灯,这东西其实是个刻度一样的条状显示屏,最右侧有两个绿色的格子亮着,凑近细看可以发现这个条状显示屏大约有二十多个格子。在仪表台的最右侧角落里有一盏蓝色的圆灯,这灯只有大拇指指甲那么大,每隔一秒不紧不慢地闪烁着,不知想要提示什么。 “开门。”安秉臣大声说。驾驶舱内没有任何反应。 “芝麻开门。”他再次提高了声音,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他正想骂娘,突然却感到屁股下传来某种震颤,低头一看发现整个座椅正在缓缓蠕动,椅垫上的三个条状凹槽在这种震颤中消失不见,最后形成了两个浅浅的凹槽,那应该是他臀部的外廓,原本有棱有角的椅背也开始蠕动,最后变成正好贴合他背部和腰部的曲线靠背。这是怎么回事,椅子怎么会自动变化? 安秉臣思考了一下,刚才从舱门滑开到座椅自动调节他都是通过触摸实现,那么要出去是不是也得通过触摸?但如何通过触摸才能表达出开门的意思?他想起电脑上的鼠标,用手掌贴着舱壁划了一下,两下,三下,没有动静。上划,下划,左划右划,还是没有动静。刮、扣、推、拍、弹,仍然没有动静。他的耐心很快消耗殆尽,面红筋胀地嚷了一嗓子:“放我出去!”还是没有动静。 无计可施的安秉臣让自己靠在椅背上休息一会儿,他的目光扫过仪表台,那里自从他坐进来后没有任何变化,两个格子的绿灯条,一盏缓缓闪烁的蓝色小圆灯,再没有更多东西了。想起驾驶汽车的经验,他开始埋头查看自己脚下的空间,那下面有两个踏板,居然和父亲小货车驾驶室里的油门和刹车踏板一模一样!最后他的视线定焦在面前的t字操纵柄上,操纵柄正前侧有个黑色的圆形按钮。安秉臣不假思索按下这个黑色按钮,整个驾驶舱里立刻传来一阵微乎其微的颤栗感,这种颤栗对每个开过车的人来说应该不陌生,显然,这台机器被启动了!那个黑色的按钮就是启动键。安秉臣带着一丝忐忑轻轻踩下右侧踏板,全景窗映出的物体开始向后退去,他驾驶的这台梭体机器动起来了!安秉臣试着微微向左扳动t字操纵柄,全景屏上显示出这台机器果然在向左转弯,他又试了一次右转,完全没问题。操纵柄能不能变成圆形方向盘?他心里想着,其实也带着一点试验的意思,看看这机器能不能读懂他的思维。很遗憾,操纵柄没有变化,也没有蓝光闪烁。看来,这个操纵柄不能变形。不能变也行,从刚才转弯的手感来判断,就这样也好使。安秉臣加大了踩右脚踏板的力度,机器行驶的速度瞬间提高,但没有听到任何轰鸣声,连那种轻微的颤栗感都没有增强。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须臾之间已奔出战场跨上公路。前面大桥不知何时已被炸断,安秉臣冲到近前才发现去路已绝,惊惶失措之下他本能地猛踩左脚踏板,这机器瞬间停下,强大的惯性拉扯着他的身体继续向前急冲,但腰间某个东西挡住了这股力量,安秉臣低头再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椅背两侧伸出两条环状固定栓,正是这两个环状固定栓抱紧了他的腰腹,避免了他的五官砸到舱壁上出现流血事件。 “这算是一辆车吗?”躲过一劫的安秉臣喃喃自语,他想起了那个著名的安徒生童话,一个乡下老头子用自己的爱马反复换物,最后换回一袋烂苹果。他的遭遇却是个相反版本,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变成了一辆依靠足肢行走的怪异机车,那块石头能够分解为自行移动的颗粒,还能让众多材料构件鬼魂附体般自行汇集融合成车,仅凭这点就可以断定这玩意儿肯定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如果说这是一辆车的话,那么它本来是用来干什么的?运输工具?还是战斗武器?”安秉臣心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但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回忆,只得到一些模糊的线索。石头开始是发绿光的,后来变成蓝光就开始分裂变形,出现脚踏板时操纵柄也出现过蓝光,还有,当时舱门滑开时好像也出现过蓝光,看来蓝色的光芒意味着变形。绿光大概是启动工作状态的意思吧,要不怎么这块石头搁家里十多年了也从没见过它发光,只是这东西怎么不早不晚,正好赶着战争爆发的当晚启动呢?难道它真是某种武器?如果是武器,那会是什么样的武器?这仪表台上有不少方屏都没亮,不知是出了故障,还是启动条件未满足?先不提这些没亮的,仪表台顶部的绿格子条形灯,还有右侧那个反复闪烁的小蓝灯代表什么含义,安秉臣根本猜不出来。他很担心那个闪烁的蓝灯,蓝色意味着变形,万一这东西来个临时融合变形,夹在驾驶舱里的自己会不会变成一堆碎肉?安秉臣的脑袋开始有些迷糊了,很少有这样需要他开动全部脑细胞的难题,他摇摇头决定认输。对他有限的认知而言,到目前为止,这东西只能算是一辆车。 04章 遇袭 某种尖锐急促的叽叽声打断了安秉臣的思考,他抬头发现声音来源是正前方的舱壁显示屏,有个闪烁的红点出现在显示屏上。它在渐渐变大,是个黑色小点,套在一个触目惊心的红色圈环里。咣当一声,整个车身微微震了一下,这下他明白了,那是个从远处飞来的物体,正好砸在车身上。这车身果然结实,舱壁显示屏上居然连个裂纹印记什么的都没有,比起安东方那辆屡次被人砸碎玻璃的小货车,这车的档次高了可不止一点。 一公里外的树林中,突击侦察车内的炮手瓦连京下士咒骂了一句,他从炮瞄镜里隐约看到目标纹丝未动,估计炮弹正好擦过目标,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抬起头,发现刚从车顶缩回来的车长沙列夫少尉正一脸惊愕地瞪着自己,瓦连京有点不好意思:“今天这风有点大,辅助电瞄系统又坏了,打偏一点不奇怪。”沙列夫少尉手里拿着一副高倍望远镜,他可以比瓦连京更清楚地观察远处。“你打中了,正中那东西的正面,但是,好像…没有任何反应。”沙列夫少尉的嗓子突然变得沙哑。明媚阳光下原本新鲜的空气突然凝固,包括驾驶员在内,四轮突击侦察车内的三名成员全都屏住了呼吸。 根据测距仪显示,沙列夫指定的那个目标也就是一辆袖珍轿车的大小,那绝不可能是主战坦克,远看外形很可能是这个国家层出不穷的民用改装车中的一种。这样小的一辆车,即使在千米之外,瓦连京也有九成把握保证一炮把它轰成碎片,把里面的人全打成肉酱。少尉分析过,昨夜那场大规模坦克混战过后,周边地区的难民几乎全都向南逃窜,而这辆民用车却胆敢穿越战场向北行驶,还停在这断桥桥头半天不动,要说没问题鬼都不信。突击侦察车装有一门100毫米主炮,那可是整个车组的骄傲,这门大口径火炮足以在一千米外击穿600毫米厚的镍铬钒合金钢板,刚才瓦连京特意上的是合金穿甲弹,即使是主战坦克正面挨一下都会半天喘不过气来,没想到目标物却纹丝不动,连吸收冲击力的震颤摇晃都没有,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妖孽啊? “快撤,快,我们暴露了!”沙列夫少尉不愧是个经验丰富的军人,他马上意识到灭顶之灾正在逼近。首先,他们低估了这个目标,被100毫米合金穿甲弹命中的物体如果毫发无损,那它绝对不是个寻常的东西。其次,这次失败的偷袭必然意味着攻击者的暴露,在这个时代的战场,暴露就意味着死亡,尤其当你的武器根本啃不动对方时更是如此。沙列夫还不想死在这异国的土地上,他拉下车顶舱盖疯狂叫嚷着,驾驶员以最小转弯半径扭头撞倒几株小树后疾驰而去。 “红隼呼叫鹰巢,紧急报告,703地区有一种从未见过的敌方袖珍战车,它的正面护甲足以抵挡100毫米口径合金穿甲弹头,经实弹射击未造成任何损伤。”沙列夫打开车载短波电台立即向师指挥部汇报,他担心天空中随时可能砸下无数反击的重磅炮弹,一车人身死事小,刚才的惊人发现如果不能及时上报指挥部才是大错,因此忠于职守的沙列夫少尉冒险打破无线电沉默,只想将这份宝贵的情报尽快发出。 “703地区?昨晚我们有三个坦克旅在那里遭到重创,我还以为是他们的武装直升机干的,看来这帮黄猴子还真藏了一手。”电波干扰的嘈杂声中,地图前身着红色将军服的胖老头把烟斗从唇边拿开,朝着办公桌对面的一名中年军官挥了一下,“谢尔盖少校,你从近卫装甲师抽三十辆重型坦克过去看看,他们的空军今天凌晨已经打光了,别担心,我会再派一个中队的武装直升机增援你。我们的补给线肯定得通过703地区,所以,这事无论如何都要在48小时之内解决。” “是!”谢尔盖少校立正应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去。望着少校挺直的背影,伊万将军赞许地点点头,如今像这样雷厉风行的优秀军人实在是太少了,否则这场深入敌境的战斗会很快结束。尽管使用了核武器,但己方部队的推进速度仍然不够快,远东指挥部原先的进攻时刻表恐怕要延长。他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鬓角,眼光扫过地图,看到上面己方部队推进的多支红色箭头,一股自豪油然而生。眼前的这场战争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的祖国将会因此变得更强大,虽然他已不再年轻,但开疆拓土改变世界的雄心壮志依然不减当年。和年轻时相比,他拥有了更大的权力,也有更丰富的阅历,他相信,经过这场战争,自己将会成为后世传说中的英雄。 城内驻军营地,这里平常很少有人,但此刻却围了近千名青壮男子,看他们表情都很激动,为首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推攘着哨兵,叫道:“快把武器发给大家,保家卫国,匹夫有责!” 这是个警备师的驻营,大部分人马早已被连夜抽调出城执行战斗任务,留在营地里的部队仅有几十人,听到喧哗声,值守的上尉赶紧带人出来查看。看到有人胆敢在这种时候冲击军械库哨兵,立时脸色大变,当即亮出武器拉动枪栓:“你们想干什么?!都退回去,不许靠近军械库!” “干什么?你瞎了?没看到昨晚那么多蘑菇云?毛子都打到城外了,把武器给我们,大家和他们干!”魁梧大汉瞪大眼睛怒喝,他肩膀上有一大片刺眼的血渍,但看样子不是他的。 “胡闹!打仗的事国家会安排,你们都是未经训练的平民,上去除了送死能有什么用!再说了,战争时期冲击军械库,这可是要杀头的!”上尉也火了,他的心情同样糟糕。刚才前线传来噩耗,仓促出城阻击敌人的整个警备师几乎全军覆灭,他记忆中熟悉的那些面孔们全都化作了尘埃,这种事情谁也无法从容面对。 “大家不要激动!”一个声音从人群后响起,一名中校军官走进来,他挥手示意士兵们放下枪,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各位父老乡亲们,现在是个非常时刻,战争爆发了,敌人蓄谋已久,虽然他们用了极不人道的残忍手段,但其实没占到多少便宜。今天凌晨,我军的导弹也入侵者有力的回击!”他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中校注意到这种骚动,他略微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战争,是我们军人的职责,请大家相信,我们有能力保卫国土,也有能力最终将敌人驱逐出去!国家有难,各位能主动来尽力报国,这令我,警备师后勤处处长赵振宇倍感欣慰,在此我向大家表示感谢。但为了我们的祖国,也为了大家的安全,希望各位能保持冷静,请不要妨碍我们履行自己的职责。” 他的话音刚落,挤在哨兵前的众人七嘴八舌吵起来:“说这些有什么用,给我们武器自卫!”“我们需要武器保卫自己的家园!毛子已经打到城外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有了枪,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混乱中,一名士兵跑到中校身后嘀咕了几句,赵振宇的脸色一阴,旋即又恢复了正常。他压低声音和上尉商量了两句,然后转身又说:“好,大家别吵了,听我说两句。各位报国的热情令赵某感动,今天我也豁出去了,拼着性命不要,也得满足大家的要求。刚才有消息,敌军零星步兵已由西北高速路口入城,我这就打开军械库,大家拿上武器,跟着我,咱们一同去给毛子点颜色看看。要拿武器,要上战场,可以,我赵振宇一定会冲在第一个,死也死在你们前面。不过,我得先声明一下纪律,不想去的,趁早滚蛋给大家让路,到了战场上临阵脱逃,别怪我枪下不留情!” “好,是个爷们儿!”众人发出一阵欢呼,为首的魁梧大汉更是握紧了中校的手:“有血性!我叫钟小勇,棉纺厂的工会副主席,今天我要和赵处长比比谁杀的毛子多!我儿子没了,得让毛子拿十条人命来还这笔债!” 说话间,上尉已让人打开了军械库大门,近千民众蜂拥而入,连砸带踹破箱取出新崭崭的自动步枪和火箭筒。穿着军装的士兵用最简短的语言教会他们基本的操作,但很多人拿上武器扭头就走,有的人步行,有的人骑自行车,有的人跳上小卡车,全都纷纷涌向城北的高速公路入口。 “赵处,这会不会让我们上军事法庭?”上尉看着乱糟糟的人群,忍不住小声问。 赵振宇仔细查看着手中的自动步枪枪膛,叹口气:“如果还能活下来,这个罪名全由我来扛。”他想了想,又说:“军区给我们最后的命令是立即向南撤退到q市集结,你带着他们先走吧,我留下来。”他指了指已在前院广场上列队集合完毕的士兵,那是警备师剩下的全部人马,都是些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正值人生大好年华。 上尉像个孩子一样咧开嘴笑了:“把你撇下自己走?那我这脸还要不要?你还不如直接送我上军事法庭呢。”赵振宇看了上尉一眼,没再啰嗦。他接过上尉扔来的两个弹匣,动作麻利地登上卡车带队向城北驶去,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军营,以及大门洞开的军械库。 05章 尝试 安秉臣驾着蜘蛛车在荒野中狂奔。他不傻,很快就明白过来,他猜测那飞来的撞击物肯定是子弹之类的东西,有人在瞄准自己射击!在战场上发生这样的事情很常见,这次飞来的很可能是一颗步枪子弹,下一次砸来的说不定就是一发炮弹,所以他必须赶紧远离战火,像他这样的小百姓在乱世中只能像老鼠一样逃生保命。安秉臣对这辆怪车感觉很满意,中枪就跟没事一样,舱壁没裂,车身都没抖一下,就这品质看来一点不比那些防弹豪车差。安秉臣的直觉告诉他,这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车是个宝贝,它以石头形态在自己家里十几年一直默默无闻,核战爆发后才显出种种异象,当中肯定暗含玄机。不管它来自何方,有何作用,就目前来看这东西能跑能防弹,能自行聚合所需材料变形,它的四条反曲足肢显然可以全地形移动,不像轮胎汽车那样离开公路系统就一筹莫展,这些特点足以在乱世中求生。这是自己的运气,只可惜父亲没能看到这一幕,想起惨死的父亲,安秉臣眼睛一红,泪水盈眶。他忍着悲痛,用力踩下加速踏板,车速立即提升,窗外景物飞速向后离去。 因为习惯的原因,安秉臣一直行驶在公路上,但这条公路上丢满了逃难者遗弃的杂物垃圾,行车道上还偶尔可见一两部抛锚的故障车,随着速度越来越快,这些障碍物变得越来越危险。安秉臣心念一动,转动t型操纵柄直接冲向路边护栏,此时速度大约八十码,按常理应该是一头撞在护栏上翻车,但他只觉车头轻轻一抬,蜘蛛车居然轻松跨过护栏冲下路基,那一抬的颠簸比正常行驶中碾过减速带的抖动还要轻。这段路基向下的斜坡足有七十五度,怪车俯冲而下时安秉臣本能地松开加速踏板,凭感觉却没发现车身严重前倾,看来有某种平衡悬挂系统在自动调节驾驶舱。路基下有筑路时破山开土炸塌的乱石,最大的有电话亭那么大,胡乱散在碎石中阻断去路,不料蜘蛛车却如履平地般穿梭而过,不但没有任何撞击磕碰,甚至连速度也依然未减。眼见这妖孽怪车不受任何地形限制,安秉臣童心大盛,转过车头,再向河谷对面一座小山驶去。那山不高,但孤零突兀异常险峻,宛如一堆岩石砌成的巨塔,在这群峰连绵的北国地带也算是个异数。这山别说车上去,就连人上去的小径也没有,安秉臣以前跟父亲路过此地时,常见攀岩爱好者徒手攀爬此山,现在手上有这辆神通广大的蜘蛛车,他异想天开忍不住要试试这车能否爬上九十度峭壁。 蜘蛛车没有让他失望,四足并用果然很快攀上峰顶,驾驶舱也出现了较大倾斜角度,座椅两侧再度弹出固定环稳住他的身体,与登上峰顶的成就感相比,这些小小的不适完全不算什么。车翻上山顶平台的刹那,安秉臣一脚将刹车踏板踩到底,他的动作快了些,蜘蛛车还未完全登顶,于是车身就这么半悬在崖边上,纹丝不动。从数百米高的山顶眺望远处,南面城中黑烟四起,环城高速公路上星罗棋布散着无数的遗弃车辆,这就是他居住的城市。随着战争的爆发和父亲的死亡,一切都改变了。 安秉臣往后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一阵山风拂面而来,他扭头一看差点没吓死过去,左侧车门不知何时居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这该死的玩意儿,要它开门时雷打不动,这下身处险境它却悄然开启,这不是想要自己的小命吧?安秉臣冷汗直冒,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起刚才第一次进入驾驶舱时的情景,他松开的双手再度握上操纵柄,果然舱门又悄无声息关上,平滑顺畅到没有任何声音。这回他明白了,入舱后握住t型操纵柄,舱门就会自动闭合。但是,开门也是这个道理吗?他松开手,却失望地发现门根本没开。那刚才是怎么回事?安秉臣仔细回忆刚才自己的动作,双手松开了操纵柄,向后靠在椅背上,不对,门还是没开。按常理这门肯定不能乱开,总不能驾驶者一松手,一靠椅子它就来个大门洞开吧?安秉臣扭头仔细查看舱壁,最后他终于在左侧舱壁贴近地板的位置找到了一个按钮,那是个和舱壁颜色差不多的圆形按键,如果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伸手轻轻一摁,舱门立时滑开。原来,他刚才靠上椅背时,左手手掌无意中碰到了这个按钮。 解决了进出的基本问题,安秉臣关上车门开始下山,他带着恶作剧的心理让蜘蛛车横向侧行于山壁上,没问题,又找了一处突出崖顶的岩壁测试头下脚上的一百八十度倒攀,除了头脚倒悬给自己身体带来的极度不适感外,依然没任何问题。如果安秉臣身在车外,他会看到四条足肢末段的鸭蹼已变成带有无数细微吸盘的柔性爪钩,挂住树藤的同时牢牢吸附在石面上。虽然安秉臣没能看到这些细节,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这辆怪车的惊叹,这玩意儿已经不能叫车了,这简直就是一只蜘蛛,一只跳蚤!最后,安秉臣把车停在山下乱石堆里,问了自己一个问题:这辆神奇的蜘蛛车用什么做动力能源?他没打算探讨这东西究竟来自哪个世界,那种问题已经超越了他的能力。他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家,又面临战争带来的死亡威胁,这辆匪夷所思的蜘蛛车是他生存的唯一希望,他需要尽快搞清楚这东西怎么使用,至于它的来历,等以后有时间再说吧。就目前来看,这辆蜘蛛车实在是逃命的最佳交通工具,不受任何地形限制,速度也极快,他始终没有将加速踏板踩到最底,但就刚才冲下路基斜坡的感觉来判断,它的最高速度肯定远远超过普通车辆。安秉臣知道能量守恒定理,现实生活让他很早就明白,人不进食没力气,车不加油动不了,餐风饮露吸食日月精华的无本生意只在神仙传说里才有。这车有如此出神入化的越野行动能力,速度又快,那么它需要的能量肯定也远超普通车辆,但到底是燃油还是电力?光能还是化学能?安秉臣找不到一点线索,可这个问题很重要,直接关系到他本人的安危,如果逃命途中抛锚瘫痪,如果刚才爬到绝壁峰顶时突然失去动力,那他怎么办?从崖顶爬下去十有八九是摔死,战火中趴窝那百分之百是死。 安秉臣仔细审视着弧线形的仪表台,绿色的条状灯静静地亮着,与右侧那个不停闪烁的蓝色圆灯形成鲜明对比。带刻度的条状显示计,这是某种能源的计量仪吗?如果这个猜测正确的话,那情况可不太妙,二十多格只剩两格亮着,证明这车其实已经没多少能量。安秉臣痛苦地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印证种种猜测,就算找个电插座,这车有插电线的地方吗?找个加油站,这车有塞加油枪的地方吗?想起加油站,他想到了父亲那辆小货车,在来历不明的火炮攻击中它已经化作了碎片,他想到了小货车的油量表。随着行驶里程数的递增,油量表会逐渐减少,对!这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这绿色条灯是动力计量仪,那么经过一段时间的行驶后,那两个亮着的绿色格灯肯定会熄掉一个。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就可以断定这个条灯就是燃料表,哪怕仍然不知道这车使用什么形式的能量,但好歹总算距离真相近了一步,有进步就有希望。 安秉臣的欣喜被右侧那个闪烁的蓝灯打断,这东西总让他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已经可以确定,蓝色意味着变形,从车外到车内,每次变形都伴随着蓝光闪烁,但这个小灯不停闪烁表示什么?需要继续变形?还是变形过程中哪里有故障?这辆神奇的怪车能读懂自己的思维吗?如果能的话,和它建立某种精神上的交流,那所有问题岂不是迎刃而解?想到这里,安秉臣把双手放在t型操纵柄上,闭上双眼调匀呼吸,然后静下心来,开始在意识中等待着。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没有操着标准普通话介绍自己来自某某星系某某星球的美少女声音出现,也没有向地球人宣战的异形咆哮,一片寂静中他终于听到了某种声音,但那声音对他相当熟悉,咕噜——咕噜,空荡荡的肚子发出的抗议声。安秉臣睁开眼睛,看了看座椅后半米见方的空间,他需要找些食物和饮水,不仅要为当前果腹,还得为以后打算。 06章 追杀 这座城市街道上的人流量达到了有史以来最低点,安秉臣走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活人。从西北面传来的枪声引起了他的警惕,为了安全起见,他绕道东北路口进城。主干道上横塞了很多公共汽车汽车,看到更多的沙包路障,他才明白这是军队开始布设防御阵地的结果,但防御阵地似乎还没有完成,军队就匆匆撤走了。种种迹象表明,入侵者目前已经占了上风,至少这座城市已经被放弃了。安秉臣加快车速,直接从公共汽车顶上爬过去,他知道前面拐过两条街有一个很大的沃尔玛超市。超市门口同样一片狼藉,死尸和污物散落满地,许多购物车被推到门口构筑了类似铁丝网一样的防线,看来店里的人也作出了反抗。安秉臣绕到后面停车场,跨过门口两辆迎头对撞的轿车翻入场内。停车场尽头,通向仓储式购物广场的大铁门锁着,三把足有小孩胳膊粗的栓锁冷冷地注视着逼近的蜘蛛车。安秉臣没有任何开门的工具,他想了想,一咬牙踩下加速踏板径直冲向大铁门。撞击的刹那,驾驶舱没有出现惊天动地的震颤,蜘蛛车像一粒落入油脂的烧红煤块,直接破门而入。 安秉臣先到箱包区找了两个包,一个装食物饮水,一个装衣物。食品区早已被洗劫一空,从推倒的货架和大量散乱被毁的商品来看,这里是疯狂的求生者们最先光顾的地方。经过仔细搜索,安秉臣从货架下面的空隙里找到三盒方便面和两个滚落的水果罐头,然后又捡了几瓶矿泉水。衣物区那边几乎没人动过,他按自己的尺码找了几件衣服裤子,鞋子也拿了两双。看到卫生间还亮着灯,他干脆进去脱光衣服洗了个冷水澡,洗澡时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也多了几道划痕,那肯定是从小货车里甩出去是刮伤的,自己到现在居然还全胳膊全腿,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运气。当他穿好新衣裤,打开一包方便面才嚼两口就听见正门外传来坦克引擎的轰鸣声。 安秉臣快步跑到窗边向外张望,几辆涂着迷彩的主站坦克从主干道上冲了过来,它们后面跟着十来辆装甲车,车厢后门纷纷打开,跳下来无数白皮肤蓝眼睛的军人。这些人个个全副武装,乌里哇啦叫唤着散开队形向超市这边靠过来,虽然速度不快,但彼此照应的角度无懈可击。安秉臣暗叫一声糟糕,他终究是个老百姓,没有意识到战争中时间的重要性。城中守军一撤,敌人立刻有所察觉,哪能不快速推进占领?来不及懊悔,他丢下方便面就往后面仓储区跑,虽然他腰里还有把手枪,但在外面那些训练有素的军人和坦克面前,这东西屁用没有。还没跑到蜘蛛车前,门口传来一阵爆炸声,他回头快速扫了一眼,正好看见几枚滚进来的手雷爆炸,挡路的购物车防线被炸开,门边一支枪管也伸了进来。 伸手贴上舱壁打开门,进去后双手握住操纵柄关闭舱门,舱壁瞬间变得透明,他手忙脚乱按下黑色启动按钮,车身微微一颤。铁门那边太远,来不及了,他踩下加速踏板的同时向右猛扳操纵柄,蜘蛛车宛如憋足劲的兔子向着南墙蹿过去,哗啦一声巨响,这厚实的承重墙也给撞了个大窟窿,车里的安秉臣没觉得有多大动静,但正门外的军人们可全听得一清二楚,就连主干道上的坦克也被惊动了。因为是在战区,这些坦克并未熄火,当时就有三辆坦克直接破墙杀入,其中一辆冲入东侧停车场,正好看见扬长而去的蜘蛛车背影。坦克中的炮手技艺娴熟,仅用半秒就锁定了目标,伴随着车长一声令下,主战坦克的大口径火炮迸射出一团火焰。驾驶舱内的安秉臣刚听到尖锐的叽叽报警声就觉得车身跳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全景舷窗,后面两百米外有辆坦克炮口直指自己。安秉臣立刻向左一偏,紧接着又向右转,力图通过曲线跑动保住性命,只要能冲过前面拐角,他就有足够把握脱身。以他有限的阅历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几乎没什么东西能受得住坦克火炮的致命一击,不过只要到了狭窄曲折的街巷里,这个世界上估计也没什么东西能追得上他驾驶的这辆蜘蛛车。但是,他有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开炮呢? 硝烟散尽之后,炮手看着观测镜里毫发未伤的目标怔住了,他不是个新兵,对这门120毫米线膛炮的威力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前面跑动着的那个四条腿的物体看来也就一辆轿车大小,哪怕它是纯钢铸造的也受不了一发炮弹的轰击,何况刚才他明明看见炮弹击中目标尾部,但这个怪物却像没事一样继续歪歪扭扭跑着。车长用高加索口音破口大骂着下令再次射击,炮手给装填员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换上一发高爆炮弹,上膛锁闩完毕的同时,早已准备就绪的炮手再次开火。呼啸而至的炮弹击中地面,猛烈的爆炸把蜘蛛车掀了个底朝天,炮手正打算为这迟来的胜利欢呼,不料却见那怪物四条腿一转,翻身爬起来接着又跑。不等他从惊愕中清醒过来,那怪物已经闪入街道拐角消失不见。同样目睹了这一切的车长狠狠一拳砸在炮塔舱口盖板上,他拿过无线电通话器开始联系自己的指挥官。 “城东北发现目标,正在向西移动,我们立刻进城!让直升机编队赶往城西协助搜剿!”谢尔盖少校扣上头盔钻入装甲指挥车,他们在昨晚的战场已搜索了几个小时,除了发现一些显然不是因为敌方火力而解体的战车残骸外,他未能找到任何有用线索。就在一筹莫展时,从前敌指挥部传来城中发现怪异目标的好消息。根据目击者口述,这东西和一辆小轿车差不多大小,拥有类似昆虫的四条足肢,移动速度极快。早先的情报证明,这个怪物能正面承受100毫米火炮发射的合金穿甲弹头攻击,刚才最新的报告更令人吃惊,这东西的尾部遭到己方主战坦克120毫米线膛炮轰击后仍然毫发无损。如果不是因为有众多的现场目击者,没有人会相信这世上竟有这种怪物存在。 颠簸的旅途中,伊万将军来电询问,谢尔盖少校报告了当前情况,将军一直默默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等少校全部说完了,他才开口:“谢尔盖少校,以你对这个国家的了解,战争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敌人如果有什么秘密武器,你认为他们还会藏着掖着吗?” “将军,你的意思是。。。这个东西不属于他们的军队?”谢尔盖浓密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 “少校,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奇怪的东西从来没有发动过攻击,不管任何形式的攻击,全都没有。根据我所了解的情报来判断,这可能是一种新材料,也可能是一种新技术,如此刀枪不入的技术,无论哪一个国家会不奉若至宝?当然,任何一个国家,总有一些政府也无法洞悉的秘密,也许它真是某个民间人士的作品?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怪物已经颠覆了自二战以来整个装甲战争的概念。如果我们抢先获得这项技术,也许这场注定要毁灭大半个世界的战争可以比原计划更快地结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少校?” 谢尔盖少校若有所思地回答:“完全明白,将军,我一定把它给您带回来。” “这是一场狩猎,亲爱的谢尔盖少校,你的猎物可能会改变整个战争的结局,甚至可能让我们的祖国变得更强大。你可以在703地区使用任何资源和手段,我会尽快给你派去更多直升机,记住,下次遇到这东西不要开火,多观察一下,想办法包围它,让直升机盯住它。另外,格鲁乌情报局的技术专家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将会跟随你行动。”伊万将军放下电话,有个参谋来询问这次绝密行动的代号,将军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野猪行动。” 07章 计划 梅隆的太阳穴隐隐作疼,脑袋里仿佛有个淘气小人一直在跳舞,他已经整整二十个小时没有睡觉。但在演播室的摄像机前,他还得强打精神念完手中这张发言稿。 “。。。希望冲突双方能保持克制,不要让事态的发展彻底失控,美利坚合众国全部武装力量已进入紧急战备状态。我们强烈谴责那些针对无辜者的屠杀,并愿就此提供人道主义援助,由第三方相关专家组成的一个国际观察组已向联合国提出申请,他们将竭尽全力阻止这场战争扩大为毁灭全世界的浩劫。每一个国家都不希望战火烧到自己的境内,但为了避免人类文明的灭亡,我们将不惜采取一切必要手段,这是美国人民的责任,也是我们的誓言,愿上帝保佑美国,保佑整个人类。” 玻璃后面的摄像师做了个结束手势,梅隆站起身来就走,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找张床睡几个小时。但门外的助理抱着一堆文件立刻堵了上来:“总统先生,这些文件需要您尽快签署。” 梅隆匆匆看了一眼,脸色有些不快:“全国紧急动员令不是已经签署了吗,这是什么?” “总统先生,这是战时交通工具紧急征用令,我们需要征用更多的民用飞机,到现在只有一个半机械化师投送到日本,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对这样的速度大发雷霆。。。”不等这位助理唠叨完,梅隆抢过笔三下五除二签上自己的名字。旁边又插进来一个胖子,是满脸忧色的国务卿鲍曼:“比尔,他们掐断了热线电话,两边都掐断了,我拨了四个小时也没打通,这帮狗娘养的!还有,两边驻联合国的大使一直在吵架,照这个样子,安理会没法举行任何表决。” 梅隆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不管他们,他们在拖时间,等待战争决出胜负才会回到谈判桌上来。你直接联系他们的外交部发出警告,如果日本和关岛受到哪怕最轻微的攻击,我们不介意让大家回到石器时代。” 刚才那名助理转瞬间又跑了回来,梅隆恶狠狠地盯着他:“又有什么见鬼的动员令吗,能不能一次让我签完?” 助理面露怯色,犹豫着道:“不,总统先生,国防部长有急事找您,三号线。” 钻进防弹林肯车,门刚一关上司机立刻启动。梅隆接过递来的红色保密电话,电话那头国防部长帕尔斯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比尔,有一件大事。” “我知道,地球要完蛋了,但我可能会先累死。”梅隆干巴巴地回答,他闭上眼睛,尽量把自己的身体放平到一个最舒服的角度。还能有比世界毁灭更大的事吗?随着第一枚洲际弹道导弹的爆炸,从国防部那边接连传来的就没有一个好消息。 “你赶紧回地下庇护所,我在这里等你,这事十万火急,我们最好见面详谈。” 国防部长帕尔斯是个古怪的老头,他身上融合了孩子气的顽皮和老奸巨猾的狡诈,当初组建竞选班子时梅隆就不太喜欢他,尤其不喜欢他那种自作聪明的幽默风格。帕尔斯的脸色潮红,明显有些过于激动,他身后跟了好几个穿制服的空军校官,这群人在地下庇护所的战略指挥中心大厅里格外显眼,不是因为他们笔挺的空军制服,而是他们脸上那种欲言又止的肃穆凝重。精于识人的梅隆一眼看出,这帮人在竭力掩饰内心激动的情绪。 “帕尔斯,这是怎么回事?”他拿起一杯咖啡,沾满血丝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国防部长做了个手势,他身后有个上校把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椭圆形办公桌上,帕尔斯将电脑的显示屏转过来正对着梅隆,那上面是侦察卫星俯拍的高分辨率动态画面,梅隆对此并不陌生。耳边传来帕尔斯的解释:“这是监测组今天早上拍到的,事发地点距离边境线差不多近千公里,昨晚这座城市北面还爆发了一场坦克战。”梅隆啜了一口咖啡,开始细看屏幕。几辆露国人的主战坦克在城市中猪突猛进,他们似乎在追逐一辆轿车,但很快梅隆发现自己看走眼了,那不是一辆轿车,因为没有轿车可以跨过公路护栏还能蹿上屋顶,然后又从屋顶上蹦到地面上飞奔。那是一个流线形的载具,长着四条怪异足肢,移动速度极快。 “露国人的坦克开了两炮,都击中了这个东西,但没有对它造成任何伤害。我们用计算机分析过,这东西被击中前后的移动速度没有明显变化,估计在每小时九十公里左右,但这是在狭窄的小巷子里,不是在什么高速公路上。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卫星监测到它还在这座城市里。我敢打包票,全世界的汽车厂商都愿意用全部资产换它的悬挂系统设计图纸,而五角大楼的将军们愿意用自己的内裤换它的防护技术。” “中国人的秘密武器吗?”梅隆暂时忘记了瞌睡,他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我记得波士顿动力公司也搞过四足机械行走器之类的东西,这会不会是从我们这里偷走的技术?” 国防部长摇了摇头:“波士顿动力公司搞的机械骡子只是个试验品,那东西行走速度比步兵还慢,除了能全地形移动之外几乎一无是处。比尔,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我手下的专家们也没人知道,但他们说这东西会让所有现役的履带坦克都变成废物。而我,认为他们说的一点没错。” 梅隆看了一眼帕尔斯,国防部长也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肩负着这个帝国以武力称霸全球的神圣使命,但武力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每当遇到难题时,老家伙就会试图把皮球踢给自己,让自己来替他承担决策的风险和责任,这个狡猾的老杂种。梅隆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决定先吊吊对方胃口:“你是在建议我们参战吗?” “我建议立刻动手去拿我们需要的东西,赶在露国人把那里种满蘑菇之前搞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最好能把它带回来,这关系到美国的利益。。。”帕尔斯唾沫乱飞,口水甚至溅到梅隆脸上,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我们去年的军费开支是12000亿美元,但这东西会让国防部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我们需要它,看在上帝的份上,比尔,让小伙子们去把它搞回来,然后再来关心这个世界是否毁灭。你已经看到,露国人也发现了它,如果让他们先得到这东西,这场战争最后可能会有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结局,但那绝不是我们想要的结局。” “说说你的计划。”梅隆继续不动声色。 “这东西自始自终没有开火,因此我们推测它很可能还在测试阶段,也许并未装备武器,但我们需要一个机会接近它来核实这些猜测。据我所知,中国人的军用卫星已经全部完蛋,我们可以适当地抛出橄榄枝,暗地里向他们提供卫星侦察情报,换取明面上让我们向战区派遣军事观察团的许可。” “军事观察团?”梅隆有些跟不上老头儿的思维。 帕尔斯无声地笑了,又是那种梅隆最讨厌的自以为是的幽默笑容:“对,军事观察团,一支采用最新技术打造的机械化特种部队,他们会尽可能把那个东西带回美国。那里离海岸线只有几百公里,只要小伙子们能撑到登上我们的接应潜艇,一切全都搞定。” “如果事情搞砸了的话,中国人和露国人会同时把核弹朝我们扔过来。”梅隆冷冷地评价。 “他们没有这个胆量,因为我们可以奉还双倍的回礼,我们甚至可以先干掉他们剩下的发射基地和潜艇。他们很清楚,战争不是赌博,是实力的较量,本钱太少的人是没资格站到牌桌前的。”帕尔斯注视着梅隆,他的鼻孔因为气息粗重而张大。 梅隆突然笑了起来,帕尔斯瞪着他,看了半响之后也笑起来,他身后的那帮空军军官全都笑了起来。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最后说道:“我需要一份详细的书面计划,你亲自来指挥这次行动,帕尔斯。” 08章 导弹 蜘蛛车贴着垂直于地表的墙面飞奔,说飞奔并不准确,这辆怪车现在更像一只跳蚤,敏捷地穿行在那些错综复杂的巷道里,时而跃上屋顶,时而贴墙行进,没有撞倒任何不该撞的东西,甚至连那些凌乱飞架的电线都没有碰到。这不是因为安秉臣有过人的驾驶技术,而是这车里有某种能够自动识别和躲避障碍的智能系统。惊愕暂消后,他减慢了车速,叽叽的尖锐报警声再度响起,车身连连抖动,凭经验他知道又遭到攻击,但环视周边却未发现显示屏上有任何异样,最后还是在贴墙侧移时,他无意中扫过朝天的一侧舷窗发现了几个高悬在空中的黑影。直升机!而且是武装直升机!肥硕的身躯,武器挂架下满满的一堆家伙,令人远望胆寒。这东西可是所有陆地载具的克星,护甲再厚的坦克,速度再快的车辆都逃不过它们从头顶发动的致命打击。 虽然找到了敌人,但安秉臣明白地上跑的东西无论如何比不过空中的飞行器,电影电视中武装直升机发动攻击时毁天灭地的火爆场面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一直认为此前受到的攻击不过是步枪或机枪,这辆怪车能否抵挡火箭炮和导弹的轰杀他还真没有把握,何况头顶上的夺命煞神还不止一个,死亡的威胁让他开始有些慌乱。想到刚才在超市破墙而出,他灵机一动,驱车冲向街边一座仓库式建筑。不知什么材料做成的墙面在蜘蛛车冲击下果然像豆腐一样破开,库房里没亮灯,但透过舷窗他能清楚看到四周堆满了各种纸箱子,撞击后翻倒的箱子里滚出无数洗涤剂,看来这是个日用品仓库。沿着库房冲了一段路,安秉臣往右一偏,又从北端破墙而出,刚蹿出来就见一架武直正面对着自己,原来几架武直见他钻入仓库后立刻分头守点拦截。那机上火控操作员一见目标出现,立刻下意识开火,刚才30毫米机炮的一番扫射对这东西似乎没用,他当即换用了集束火箭弹。这时双方相距不过百米,安秉臣只见对方机腹下火光闪烁,一蓬散开的亮点直奔自己而来,他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完了,开炮了!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坦克残骸中那些烧得焦黑扭曲的尸首,他的生命就要以这种悲惨的方式结束吗?惶恐到极点的安秉臣忘记了转弯闪避,也忘记了踩下加速踏板,这一刻他完全木然。 六枚集束火箭弹中有三枚击中蜘蛛车,在实战中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命中率,落空的三枚火箭弹分别打在地面和仓库墙上,其中一枚飞进库房内爆炸引起一场大火。击中目标的那三枚火箭弹全部爆炸,火光过后,直升机上的火控操作员咬牙切齿地看到,那辆怪车依然矗立在原地,不但没像意料中那样被炸得四分五裂,甚至连表皮都没有脱落开裂的痕迹。安秉臣亲眼看到舷窗外迸发出一片宛如炼狱的火海,好在转瞬即逝,整个车身除了微微摇动外没有任何变化,他透过舷窗甚至能看见对面直升机中驾驶员呆若木鸡的表情。环视周围,左侧被自己撞个大洞的库墙被火箭弹的爆炸轰塌了一大片,眼看连着一段石棉瓦屋顶摇摇欲坠。他向左一扳操纵柄,蜘蛛车轻盈地窜了出去。他居然没死,车也没事!慌乱之中,他恍然大悟,这辆怪车看来比自己想象的要更皮实!既然没事,那就赶紧溜之大吉! 蜘蛛车贴着库房边墙奔出几百米后又冲入一段商业楼盘区,这次安秉臣学机灵了,他尽量贴着大楼墙角曲线行驶,在这堆普遍高达二十层的楼群中直升机要像刚才那样获得直瞄角度可不容易。人在生死的巨大压力下进步非常快,没有受过任何军事化训练的安秉臣几乎是本能地学会了利用地形躲避来自空中的威胁。他的机动动作给空中追击的武装直升机们带来了极大不便,对方仗着人多再次分头绕到楼群外围守株待兔,试图再次封堵这辆怪车的去路。果然,那辆怪车很快又从楼群中蹿了出来,刚才集束火箭攻击出丑的火控操作员立刻锁定它并准备发射对地反坦克破甲导弹,这是他手上威力最大的攻击武器,没有任何一种陆地载具能抵挡这种破顶攻击的大杀器,即使对方躲到建筑后也无法避开这种可以曲线飞行的追命导弹。紧接着,恼羞成怒的操作员发现了另一个令人惊讶的情况:他的火控雷达居然无法锁定目标!刚才的机炮和集束火箭攻击都是利用光学瞄具完成,要发射导弹必须先在火控雷达中锁定目标,火控雷达发射的雷达波遇到物体后反弹回来,机载计算机即可估算出目标物体的距离和运动提前量,这个目标在火控雷达上没有显示,这意味着那东西压根不反射雷达波,也就是所谓的雷达隐形技术。见多识广的操作员并不气馁,他迅速切换到红外寻热模式,只要眼前这东西是人造的机械,它的引擎就会发热,只要发热就能被锁定,只要能被锁定就可以发射破甲导弹。不幸的是,几百米外肉眼清晰可见的那辆怪车在红外扫描中居然不存在,这附近除了周边几架友机似乎就没有任何热源!难道,它不发出任何热量?勃然大怒的操作员不顾一切地打开了电视制导操控系统,一枚怒射而出的破甲导弹呼啸着直扑地面那只讨厌的“蜘蛛”。 安秉臣听到熟悉的叽叽报警声已不再惊慌,他回头看见一枚拖着尾焰的圆头导弹径直向自己飞来,这东西看起来相当狰狞,估计比刚才那些攻击手段的威力更大。因为有了前几次遇袭无恙的经验,安秉臣的神经渐趋坚韧,他一踩加速踏板,向左猛扳操纵柄突入一间成衣店,又从后面破墙而出,回头再看,那枚导弹还牢牢缀在后面,而且越来越近。虽然再度面临危险,但他却从容得多,无意中猛然发现,刚才还在疾响的叽叽报警声不知何时变成了“叽—叽—叽—叽”的慢节奏长鸣,安秉臣低头一看,好家伙,仪表台正中呈品字形的三块方屏亮了一块,那是左下角的显示屏,画面正中有个不断变大的红点,下方还有一串从未见过的绿色怪异文字在疯狂闪烁。这是某种预警系统吗?这个时候突然亮起多半和后面那枚导弹有关,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该怎么办?安秉臣急得一头大汗,这种束手待毙的感觉实在太摧残脑细胞了。 安秉臣没来得及考虑更多,导弹就到了。发动攻击的操作员水平果然不俗,他通过电视制导以手控操控方式连续穿过无数障碍物最终追上目标并准确击中尾部。惊天动地的爆炸把附近的路灯柱和电话亭直接掀飞到半空中,路面也被炸个大坑,碎石残屑漫天飞舞。车中安秉臣只觉背后传来一股推力,立时弹出的腰间护环牢牢箍住身体,他回头只看见一团火光,蜘蛛车依然无事,但这次攻击对车身的效果明显比以前大。这车还能扛得住几次这样的痛揍?其它几架武装直升机的火控操作员虽然也遇到雷达和红外无法追踪的尴尬,但一见同伴出手立刻都明白了,纷纷切换到电视制导模式以手控方式成功发射破甲导弹,短短几秒钟内,三枚导弹又歪歪扭扭直奔安秉臣而来。 眼看新亮起的屏幕上多了三个闪烁红点,安秉臣瞬间就明白了,无论他如何左冲右突始终无法摆脱后面的三枚追命杀神,无计可施之余他咒骂着随手乱拍仪表台,左手砸到新亮起的屏幕上后,那屏幕中间的三个红点突然变成蓝色,尽管仍在闪烁,但叽—叽—叽—叽却骤然消失。安秉臣知道蓝色意味着形体变化,但此时此刻他却无法理解其中具体含义,不过看红点变蓝,警报声也消失了,怎么看都应该是威胁解除的征兆,他松了一口气骂道:“奶奶的,居然是触摸屏控制的!”这时,他突然惊讶地发现,仪表台上方的绿色条状灯增加了一个格子,原先两个格子,现在却变成了三个格子!这是怎么回事?油料会越跑越多吗?当然不会!现在他终于可以肯定,这东西绝不是燃料表。 他在车里倒是轻松下来了,但后面紧追不放的几架武装直升机乘员却无一例外汗毛倒竖。因为他们看见那三枚眼看就要命中的导弹突然放慢速度像醉汉一样摇晃起来,它们最终还是追上了目标,但没有爆炸,没有一枚爆炸,刚才还凶相毕露的三枚导弹全都温顺地粘附在那辆怪车外壳上,宛如被磁铁吸住的回形针,安详静怡,不见一丝凶戾气息,三枚导弹尾部的火箭发动机瞬间全部停机,不再喷吐橘红色尾焰,仿佛它们生来就是附在这怪车上。回望后面的追兵居然不约而同都停了下来,屏幕上蓝色的光点仍在闪烁,安秉臣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自己安全了,兴奋之余信手又摸了下新亮起的那块屏幕,嘴里念道:“真是好东西啊,要有本说明书就完美了!”也不知道他手指头触碰到了何处,闪烁的三个蓝点之一突然变成黄色,然后脱离屏幕中心向后而去。 莫名其妙的安秉臣没能听到身后的空中传来一阵惊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车身上附着三枚导弹,也没有看见其中一枚突然喷出尾焰升空而起,然后绕个大圈转身向呆立在半空中的武直群飞去。看到这幅不可思议的情景,几位驾驶员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这算怎么回事?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这帮人好歹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机师,半秒钟后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扳动操纵杆实施规避动作。但这枚逆袭导弹的速度比去时快了几倍,眨眼间就到面前,一声巨响,刚才率先发射导弹的那架直升机化作一团明亮炽热的火焰。眼看猎物变成了夺命凶神,几架武直的驾驶员争先恐后升高逃跑,忙乱中两架直升机撞个正着,一架头部受创,驾驶员当场死亡,失控的机身一头扎到过街天桥上变成一堆废铁。肇事的另一方被刮伤发动机和尾部旋翼,冒着黑烟迫降在公路上。安秉臣终于看到了这一幕,他低头看看屏幕上剩下的两个蓝点,又扫了一眼仪表台上的三个绿格,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最后,他咧开嘴笑了起来:“该!叫你们这帮孙子来追!”目送着急速向后升高退去的直升机群,他驾着蜘蛛车大摇大摆沿着主干道向北继续前行,兴奋中全然忘记了看方向。 09章 巧遇 “你把事情的经过再详细说一遍,说清楚点,不要慌。”谢尔盖少校的手用力压在那个刚刚回来的武装直升机飞行员肩上,这位飞行员胸前的年章表明他是个服役六年的老兵,但这人惊慌失措的眼神和语无伦次的叙述让谢尔盖有一种想把手枪塞进他嘴里的冲动。但经验告诉他,现在可不是冲动的时候,他努力安抚着对方的情绪,经过半个小时的盘问,他终于对发生的事情有了一个大致了解。谈话结束后,谢尔盖少校下令将这批武装直升机中队乘员全部隔离看管,禁止他们外出或与任何人交谈,如有违抗可就地枪决。紧接着,他急令手上三十辆重型坦克全部涌向城西目标最后消失的位置。毫无疑问,那是一件可怕的武器。这东西刀枪不入,能躲过雷达和红外探测,还拥有匪夷所思的反击手段,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没搞清楚这是一件由人操控的载具,还是一台智能机器人兵器。如果成功围住这辆怪车,他有把握留下它吗?谢尔盖的脑门沁出一抹汗珠。 少校身后有位参谋站了出来,这是个身材粗壮的立陶宛人,他是跟随谢尔盖多年的心腹幕僚之一,又参加了这次绝密行动,完全清楚少校此刻心中所想,因此说话直截了当:“少校,我有办法抓住这头野猪。” “什么办法?” “在我的故乡,老猎人对付皮粗肉厚的野猪有一手绝招,我想我们不妨借鉴一下。”参谋充满自信的语气让谢尔盖晦暗的眼睛亮了起来。 摆脱追兵后,安秉臣把蜘蛛车开进一间银行,只有在建筑物里,他才不用担心会被来自空中的威胁。他停下来是想查看一下,经过刚才噩梦般惊心动魄的战斗,蜘蛛车的外壳是否有损伤。车门滑开后,他跳出来,只看第一眼就呆了。不知什么时候,梭形车体外“粘”了两枚短粗的导弹。他凑近仔细观察,发现这两枚导弹的壳体和稳定翼似乎有部分融入了车身,伸手用力推纹丝不动。到这时,他才彻底明白刚才那架武装直升机为何会突然爆炸,为何屏幕上还有两个蓝色闪烁光点,这车不但可以自动融合材料构筑车身,还能以某种奇妙手段捕获敌方攻击武器为己所用。不用说,新亮起的屏幕肯定是武器控制系统的一部分,这东西本来是没有武器,获得武器后会自动激活武器控制系统。从增加的那个绿色亮格可以判断,条形灯不是燃料表,绿色亮格是在吸附敌方导弹后才出现的,那么,这个东西十有八九是一个车体结构的指示仪!想起条形灯上足有二十多个格子,安秉臣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车本来应该有二十多个组件吗?现在仅有三格,他猜到新增加的一格肯定是掳获的敌武器,但原先那两格又分别代表什么呢?车体,引擎?还是足肢?他的视线扫过开启的舱门,仪表台右侧那盏蓝灯仍在不紧不慢的闪烁,它又代表什么意思呢? 安秉臣仔细查验了整个车体外壳,满意地发现没有出现一丝裂痕。抚摸车壳,仍然触手冰凉,皮肤贴紧后隐约有细微的滞涩,和他第一次触摸这东西的感觉完全一样。安秉臣站到更远处,仔细打量着这件神器,恍惚间他感受到一股不可言状的沧桑和凝重,宛如他幼时在天文博物馆里看过的一块巨大陨石,它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不知出于何种生物之手,也不知为何而生,更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虽然谈不上聪颖过人,但亲身经历过几番惊魂后,安秉臣也能模糊猜到,这辆形如蜘蛛的怪车是一件武器。这世上的力量有多种表现形式,例如坚韧不拔的意志,号令四方的权威,但武器永远是力量的终极象征。拥有力量,便拥有了改变命运,改变世界的机会。可惜这东西包含的玄妙不但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也远远超过了当前人类文明最尖端的技术水平,安秉臣一半凭摸索,一半靠运气掌握了些许皮毛技巧,不过这点皮毛之技的表现已是惊鸿绝艳,乱世中用来自保绰绰有余,这也许是惨死的父亲在冥冥之中留给自己最后的亲情关怀吧。 腹中再度燃起的饥饿感将安秉臣从沉思中唤醒,他这才想起自己在超市里被打断的午餐。吃饱喝足后,他看看仅剩一包的方便面,决定再到附近去找点食物。天色近黑,腰间那柄手枪也给了他莫名的信心,这城里已经跑得没人了,入侵者不可能控制每一条街道,他们的飞机和坦克动静很大,老远就能听到,即使有危险逼近,他也有很大把握逃回蜘蛛车中。只要钻进车里,他就安全了。安秉臣打定主意,找到足够的补给后立刻向南逃遁远离战火,作为一个都市中长大的孩子,他确实不知道除超市、餐厅和家中厨房外哪里还能找到食物。他更没有想到,已经成为众矢之的自己继续逗留在这座城市里将面临着更大危险。 没有路灯照明的街头一片漆黑,遥远处不时传来零星枪声和爆炸声,那应该是所剩无几的守军在继续抵抗。安秉臣挎着背包,拧亮手里的电筒,像只老鼠一样快速穿过街面。这里本来是全城最繁华的商业购物街区,平时通宵营业,游客络绎不绝,但现在这里静得像一片郊外的坟地,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几栋商厦孤寂地矗立在黑暗中,全无昔日灯火辉煌的繁华景象。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安秉臣对这里的地形并不陌生,这里的游戏厅和网吧都曾留下过他和他的同学们的足迹。尽管没有灯光,但他依然凭印象找到几家杂货店,大多数店铺早已被洗劫一空,一无所获的他在一间三星级酒店的咖啡厅里找到两袋早茶饼干,这肯定不够。他把搜索的目标转向那些背街小巷里的烟酒店,很快他的收获渐渐多了起来,从袋装牛肉干到罐装咖啡,只要是食物全都带上。最后,他在一家火锅店里找到不少午餐肉罐头,这可是野营露宿的好东西,正当他打算用电筒细看罐头上的有效保质期时,后脑勺却突然被一根坚硬冰凉的金属管顶住:“别动!” 好几只手同时伸过来在他身上一阵乱摸,手枪和电筒都被掏走,装满食物的背包也被夺了过去。“转过来!”他转过身来,借着电筒的光亮看见至少有五六个拿枪的人冷冷地瞅着自己,他们穿的是本国军人制服,虽然破烂不堪,还沾满了血污,但领徽和肩章都明白无误地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安秉臣判断出对方身份后松了口气,连忙解释道:“我是市二中的学生。” “身上的枪哪来的?”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军人发问,看军衔这是个上尉,他手里的自动步枪一直对着安秉臣。 “捡的。”安秉臣扫了一眼枪口,有些紧张。 “你说谎!信不信老子一枪毙了你?”上尉怒喝一声,举枪顶住安秉臣的脑门。他的怒吼宛如晴空霹雳,吓得安秉臣双腿发软,但他终究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恐惧过后一股热血冲上脑门,脸涨得通红,不假思索道:“你冲我一个学生横什么,有种去对城外的坦克横!” 一个影子从后面冒出来,轻轻推开了那支顶在安秉臣脑门上的自动步枪,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件有史以来最脏的中校军装,脑袋上绕了一圈渗血的绷带,绷带下锐利的眼神仿佛有形有质的利刃,能够穿透任何人的内心。他审视着从安秉臣腰间搜出的那柄手枪,又看看地上装满食物的背包,说话不急也不慢:“你是二中的学生?那好,你们校长是男是女,姓什么?说来听听。” “我们校长姓赵。。。是个秃顶的老头,平时戴一副圆框的黑眼镜。”安秉臣咽了口唾沫,觉得喉咙还是发干。在学校时,每周一升旗仪式之后,那位秃头老校长总有一番滔滔不绝的演说,从从鼓励大家勤奋学习迎接高考到语重心长批评某些女学生过于前卫暴露的着装。和所有的同学一样,安秉臣从来没有仔细倾听过他在讲什么。 中年军人笑了一下:“那个秃顶的老头,他是我父亲,我也姓赵,警备师的。” 端着自动步枪的上尉冷哼一声,放下枪走开。安秉臣注意到,周围的人神情都松弛下来,姓赵的军官看了一眼上尉的背影,抱歉地对安秉臣说:“他心情不好,百多兄弟只剩十来个了。” 安秉臣看着他手里拿的那柄手枪:“我父亲也死了,昨天的事。” 赵振宇一时无语相对,他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这个刚失去父亲的年轻人,因为他自己也在迷茫之中。 10章 突围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让一切都乱了套,打开电视全是一片雪花,手机没有信号,互联网处于半瘫痪状态,刚建成的光纤通讯系统也被莫名其妙切断,没有来自上峰的战况通报,敌人从何处进攻,己方损失如何,全都不清楚。仓促奉命出城迎击敌机械化部队的警备师主力一去不返,军分区通过短波电台发布的最后命令是撤到q市集结,此后他们再也无法联系上军分区指挥部。 情况不明,赵振宇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他推测敌人重点打击的首要目标必定是军事设施和指挥中枢,搞不好首都和几个重要城市此时已变成辐射荒地。他唯一不理解的是那道撤退的命令,这座城市千年来一直是贯通南北的交通枢纽,历朝历代的兵家必争之地。虽然城市规模不大,但却依山傍水,东西两侧均是不利于机械化部队运动的沙漠地带,无论敌人要直插中原腹地还是进攻京城都得由此经过。如果集中兵力扼守此城完全可以有效阻滞大举南侵的敌人,为后方争取更多时间构筑防线。他带警备师残存人马在城西北与敌缠斗也有这个用意,战士和民兵们借助地形掩护不断向敌发动游击袭扰,虽然伤亡惨重,但也成功阻挠了敌方先头部队入城的企图。眼看对方调来大口径重炮和狙击手,准备地毯式清理,他们这才后退,让敌人慢慢去折腾那些空无一人的楼房。剩下的这十来号人,每个人都伤痕累累,连他也险些在激战中被敌狙击手开了瓢。由于弹药所剩无几,他们已经无法继续战斗,面对全副武装的强敌,赤手空拳以命相搏只能是送死,作为这支队伍里军衔最高的军官,他有责任将剩下的士兵们带到安全地点。 眼前这个失去父亲的孩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中断的民用通讯把每个人从信息时代拉回到一百年前的原始状态,他不知道年迈的父亲,还有妻子和女儿是否已经安全撤离,从战争爆发的那一刻起他只能选择忠于自己的职守,根本无暇顾及家人。他很清楚,这片土地饱经无数场战火,但这场战争恐怕会比从前发生过的所有战争更残酷,他未必能活着看到战争结束,如果这样的话,为那些无能为力的事担心又有什么用呢? 最后,赵振宇只能给出唯一的忠告:“你是个老百姓,最好别带着武器,碰见我们还有机会解释,如果遇到敌人就完了。这城里在打仗,兵荒马乱的很危险。你最好赶紧往南撤退,跟着逃难的人走,q市那边目前是安全的。”说着话,赵振宇把手枪收了起来,让这孩子带着枪到处乱跑实在太危险。安秉臣注意到,他讲话的语气神态果然很像那位秃头的老校长。 “我们不是正好也去q市吗?让他跟我们走,多个人多份力量。”脸上满是黑色火药灼印的钟小勇带着几个穿便装手持武器的人走进火锅店,持续一天的激战不但没有累垮这位棉纺厂的工会副主席,反而让他变得情绪亢奋。战斗中的钟小勇表现得大放光彩,一路上他收拢不少逃难民众加入队伍,又劝说赵振宇发武器给这些人扩大抵抗力量。其实赵振宇并不赞同让未经训练的老百姓参加战斗,有些人甚至连开保险再扣扳机都不会,但他已经没有选择,战乱时期这些人最后总能搞到武器,或许多一份抵抗可以让敌人前进的速度更慢一些。他回头看了钟小勇一眼,眼神里有些不满,他不想带上这个年轻人,因为和他们一起走意味着更大的危险。城里已经有敌方渗透穿插部队的身影,他们这伙人身穿军服又带着武器,极易受到攻击。他对自己能否活着回到q市并不抱太大把握,战火无情,又何必连累这个孩子呢。 “这些罐头能分给我们一些吗?我们有伤员,还要走很长的路。”钟小勇发现地上装罐头的背包,果断提出了分享建议。 安秉臣看看赵振宇,把包里所有罐头都掏了出来:“全给你们吧。” 赵振宇微感诧异,心里对这个年轻人的好感也增加了几分。钟小勇更是亲热地拍拍安秉臣的肩膀:“那我们走了,小兄弟你自己多保重。以后有机会跟着叔一起打毛子。”远处的枪炮声渐趋逼近,他们不敢再耽搁,与安秉臣道别后匆匆向南而去。 安秉臣不甘心空手而归,他接连扫荡了火锅店对面的几家店铺,从一家五金店的柜台下面找到一大袋核桃,隔壁服装店抽屉里翻出两袋萨其玛。最后他想了想,又杀回火锅店扛走一袋未开封的大米。 返回银行的路上,安秉臣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到路边有一具尸体,这是个军人,染红了军装上半身的血污已经干涸变成紫黑色,看来死去有段时间了。他的武器,一支自动步枪丢在脚边。那支枪的金属部分泛着幽幽蓝光,护木的成色看起来新崭崭的,想起刚才被那位军官收走的手枪,安秉臣不由自主伸手捡起了这支自动步枪。他需要一支枪,可以用来打猎,可以在离开蜘蛛车时自保,当然,这些其实都是借口。他是个男人,本能地需要一件武器。没用两秒钟,安秉臣就打定了主意,他把枪挎到背后,继续扛着那袋大米前进。安秉臣的这个决定不能完全说是一个错误,但有时候人的命运总会被一些阴差阳错的意外打乱。 六百米外的海关大楼顶上卧着两个黑影,他们是露军潜入城中的侦察小组成员,一名观察员,一名狙击手,除武器外还携带热像夜视仪和单兵通讯设备。他们本来的任务是监视主要通道侦测敌军动向,但此刻城中别说士兵就连平民也没几个,没逃的老百姓都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大街上空无一人。像赵振宇那帮老油子肯定不会带着人走大街,他们穿屋过巷避开了这个侦察哨,可安秉臣压根没想过这些,他刚从拐角一露头就被拿着夜视望远镜的观察员发现,观察员看到这个鬼鬼祟祟的人背后还有杆枪。露军主力尚未入城,这种时候还在城里晃荡的武装人员只能是敌人。观察员立刻用力拍了一下狙击手的脖颈,左手手掌指着安秉臣的方向往下一压,这是他们约定的射杀指令,狙击手当即打开保险进入准备射击阶段。 安秉臣的眼角瞥到远处海关大楼顶上突然有道闪光亮起,几乎同时他肩上的米袋子砰然炸开,细碎的米粒迸飞到脸上和脖子里,手上重量突然一空差点让他身体失去平衡,混乱中他听到有个东西划破空气擦着耳边飞过去的尖啸。有人在朝他开枪!反应过来的安秉臣丢下破裂的米袋连滚带爬冲到报刊亭后面,他现在可没在蜘蛛车里,挨一枪绝对送命。第二发子弹飞来打在消防栓上,这枚子弹蹦了一下飞过街面碰巧打中一辆轿车的油箱,轰隆一声半个街道都被点亮。这下麻烦了,对方借着火光把附近看得一清二楚。安秉臣想了想,把手里的背包朝着近在咫尺的银行大门扔过去,这次他听到海关大楼那边传来啪的一声微响,背包上抖起一团烟雾跌落在地,火光中他看见包上多了个洞,这枪法令人不寒而栗。 地面突然开始颤抖,一辆高速行驶的坦克从街角那边冲出来,紧接着又是一辆,然后是第三辆第四辆,它们转过弯后沿着大街向南驶去,路边的护栏和树木可遭了殃,噼里啪啦全被碾到履带下。安秉臣注意到坦克炮塔上没人探头出来观察,第一辆坦克经过报刊亭时挡住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安秉臣借着这短暂的暗影掩护一个箭步扑入银行大厅。蜘蛛车静静地趴在那里,宛如一块沉寂了亿万年的岩石。舱门关闭的同时,安秉臣的心跳马上缓了许多,他安全了,现在要做的是赶紧脱身。 银行后面的库墙在某种巨大力量冲击下崩裂,一辆长着四条反曲足肢的怪车从裂口里挤了出来,没走多远,海关大楼那边突然升起一发照明弹将这片街区照得亮如白昼。这下可炸了窝,五百米外的十字路口突然发出引擎轰鸣的巨响,一辆熄火躲在广告牌下的露军坦克轰鸣着打开车灯扑了出来,它的炮口喷出一团火焰,怒射而出的穿甲弹打在蜘蛛车外壳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然后就不知弹飞到哪个爪哇国去了。远近传来来更多引擎轰鸣,这场大合奏让整个街区地面震颤不已,但车里的安秉臣听不到这些可怕的噪音,他点了一下左下角的控制屏,一枚原本附在车壳上的导弹猛然喷出耀眼尾焰,它升到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然后向下俯冲,狠狠砸在那辆刚从十字路口起步的坦克上。这辆坦克挡住了他的去路,因此他本能地选择了扫除这个障碍。这枚导弹如刀切豆腐般钻入炮塔后面的车底盘,紧接着下一秒钟整辆坦克轰然解体,整个炮塔飞到半空中,留下的底盘豁口处喷出大量火光,那应该是车内弹药的殉爆,向四面八方散射的零部件和铁渣宣告这辆陆地之王已经彻底完蛋。 11章 漏网 安秉臣虽然听不见外面有更多坦克引擎的大合奏,但左下角显示屏上出现的密集红点让他知道自己身陷重围,这种时候还留在宽阔的主干道上就是找死,他踩下加速踏板转头向南钻入一条小巷,不料迎面突然冒出一辆坦克,对方长长的炮管几乎要顶到蜘蛛车舷窗上。安秉臣赶紧向右一偏,蜘蛛车一对前足肢搭上坦克前车身,后面两对足肢用力一蹬蹿上炮塔顶,再扭身一纵轻松跃上路边屋顶。这一带虽然临近市中心,但除了几座商贸大厦外,大多数建筑楼层普遍不高,蜘蛛车如履平地,一会儿上楼顶,一会儿贴着楼墙,左冲右突,没费多大功夫就把那些笨重的坦克全甩到身后。 直升机上的谢尔盖少校在夜视仪中惊愕地盯着这辆不可思议的怪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无法相信这世界上竟真有这样的东西。就在一分钟前,他仍然对这个任务抱有隐约的质疑,但现在,所有的疑虑荡然无存,他脑海中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捉住这辆怪车。少校在通话器里下令:“所有单位尽量不要开火,当心误伤自己人。”刚才他闻讯赶来正好看到这辆怪车近距离弹飞炮弹的震撼场面,很显然这东西刀枪不入,周围的己方坦克可没这个能耐,万一挨上一发失控乱窜的穿甲弹谁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既然主战坦克的120毫米线膛炮都伤不了这东西,那还不如省点弹药。 见到猎物逃窜,所有坦克全都开足马力追上去,可惜它们最大时速顶多六十公里,那还是在开阔平原地带才能发挥出的最高水平,在城市巷道中能跑到这个速度的一半就不错了。最前面几辆坦克仗着皮厚直接破墙碾房,但几番撞击后速度仍在不可避免地下降。就在此时,三架露军运输直升机从这群吭哧挣扎的庞然大物头上掠过,它们的腹下无一例外全挂着一个黑乎乎的大包,从直升机依然灵活敏捷的机动性表现来看,这些大包并不重。三架直升机以平均三百公里的时速很快追上逃窜的怪车,这时安秉臣已经快跑到城南江边。 “撒网!”谢尔盖一声令下,三架直升机腹部的大包先后散开,抖出里面的一张张渔网,那是从渔业公司紧急征用的远洋捕捞网。这种钢丝和尼龙混编的渔网无比坚韧,再大的鱼也没法咬断或挣断它的束缚。山里的猎人们经常用绳网兜住性情暴烈的野猪,野猪即使能拖着渔网挣脱也跑不了多远,绳网会挂住沿途的树根藤条石块,在越来越多的负重拖累下,野猪会越跑越慢,直至脱力晕倒。这辆怪车虽然刀枪不入,但它有一个无法摆脱的致命缺点:小。小意味着轻,轻意味着质量不大。谢尔盖计划先用渔网困住目标,然后从直升机上抛下绳钩将这东西凌空提起,只要让它脱离地面,越野能力纵然再厉害也无用武之地。 第一张渔网落下,正好兜头扣住爬上屋顶的蜘蛛车。安秉臣只觉眼前一花,舷窗外多了一层菱形网格,蜘蛛车右后肢被网绳绊了下,一个趔趄从屋顶边缘翻下来,多亏另外三条足肢马上展开挂住楼墙,蜘蛛车沿着墙面顺势冲下,这个突然动作导致第二张和第三张渔网错过车身,直接从车旁掠过落到地面。裹住蜘蛛车的渔网果然频频钩住居民楼阳台上的防盗窗条,车内的安秉臣当即感到车速放慢,慌乱中他无暇多想,只顾用力踩加速踏板。蜘蛛车发力拽下半段防盗窗,冲上街面后继续狂奔,没跑多远又扯倒一根电线杆,街边两株间距太近的大树卡住贴地横拖的电线杆,两株大树瞬间被连根拔起,渔网上受力最大的几根混编绳索砰然崩断。 看到怪车重回地面,谢尔盖大呼:“钩住它,吊起来!”三架直升机早已放下带有钢钩的粗索,听到命令立即赶上去,意图甩动钩头挂住渔网。这怪车看块头顶多也就三四吨重,运输直升机最大载重量五吨,因此只要能钩住渔网,轻松拖离地面绝对没问题。三架飞机的驾驶员都是经验丰富的老飞行员,各自一俯一抬,居然三架飞机垂下的钩绳全钩住了渔网。谢尔盖少校的嘴角绽出满意的微笑,但他的笑容还未成形就僵住了。只见困在渔网中的怪车突然身上火光大盛,一枚导弹拔地而起,径直穿入居中那架运输直升机腹部,轰隆一声巨响,直升机变成个大火球,剩下两架飞机见状大惊,两位飞行员不约而同一起向上拔升,怎奈相距太近,双方旋翼交织碰撞,斩断的螺旋桨叶片呼啸着消失在黑暗中,两机均失去控制从半空栽下。三架直升机一毁两坠,但奇的是那三根钩绳依然未断,于是那辆怪车背后拖的累赘又多了三具直升机残骸。被击毁的直升机只剩小半截,另两架坠毁的基本还是全尸,三机加在一起累计接近二十吨,这三堆钢铁残骸在怪车的疯狂拖拽下变成横扫千军的恐怖铁犁,挡在前方的一座十几米高的水塔转瞬间轰然垮塌。这混乱不堪的一幕看得直升机上的谢尔盖汗毛倒竖,他是装甲兵学院的高材生,对各种军用车辆颇有研究,眼看下面这辆怪车虽然动作渐显笨拙,但奔行速度却依然远胜后面坦克的追击速度,怪车身后拖拽的东西比自身重量大得多,如此强悍到逆天的动力表现,己方主战坦克引擎功率纵然再翻十倍也绝难做到。 “第二分队,集中火力攻击它的腿部!”谢尔盖看了一眼河对岸,发现他早前派到城南的另一队坦克正好隔河包抄过来,怪车眼看已经冲到河这边,既然渔网没能留住它,他索性孤注一掷攻击怪车高机动性的核心——那四条足肢。 “全体瞄准目标腿部,开火!”河对岸十二辆主战坦克早已看见那辆正在逼近的怪车,炮手们全都作好了测算和射击准备,听到分队长下令立时摁下射击钮,十二门120毫米线膛炮齐射的闪光映亮了这段河面。安秉臣透过舷窗清楚看见,河对岸爆出一排整齐火焰,驾驶舱里随即响起叽叽报警声,几乎同时车身剧震,他眼睁睁看见好几团黑乎乎的东西飞来砸在舷窗上,四下里一片火光。硝烟散尽后,蜘蛛车周围十米内尽是翻起的泥土和树木植被残渣,什么缠身的渔网、拖拽的钩绳、防盗窗全都化作了齑粉。 “这么厉害?”安秉臣自己也大吃一惊,此前他一直以为这车仅仅能挡下步枪子弹什么的,没想到对面那些坦克射来的炮弹也扛得住。自信心爆涨的同时不由得豪气大增,习惯性一踩加速踏板,蜘蛛车跃入河中,溅起一大片水花。直到水没车顶,安秉臣才想起一个关键问题:“糟了!没试过这车能不能防水。” 车里没有任何异样,没有喷水,没有滴漏,没有报警声。这时候,安秉臣才发现左下角的屏幕不知何时悄然熄灭,什么闪烁的蓝点,绿色的怪异文字全都无影无踪,与此同时,绿色条形灯多出来的那个亮格也消失了,整个仪表台又回到了他第一次进入的状态。看来那显示屏主管武器控制,掳来的导弹用完了会自行熄灭。这车难道真没有自带的武器?只能靠夺敌武器反击?想起刚才面对群炮齐发的场景,他一拍脑袋暗骂自己太傻,武器武器,未必都是火药枪炮,这车刀枪不入,何尝不是一件武器?想到这里,他握紧操纵柄再度加速,蜘蛛车踏着河底淤泥,三下五除二游过十来米宽的河水,哗然登岸后向着刚才开炮拦截的那十二辆坦克扑去。 谢尔盖一见最后的攻击无效就知道大事不妙,原来这东西不只车身刀枪不入,四条看上去不怎么粗壮的足肢同样坚硬无比。他让第二分队散开队形的命令刚出口,就见河里波浪翻涌,那辆怪车破水而出冲向正在倒车转向的坦克群。谢尔盖大惊失色,他马上就猜出对方意图,各国陆海空三军战史中直接以物理撞击方式攻击敌人的例子并不鲜见,只是这类撞击多半带有同归于尽的味道,即使碰撞一方侥幸胜出也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可今天这情况却是个例外,对方力大无穷,又拥有坚不可摧的外壳,好比一发自带动力的大号穿甲弹。古今中外的战场厮杀无不是以己之长击敌之短,那辆怪车无论是活人操纵的还是遥控驾驶应该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如果谢尔盖与对方易位而处,他肯定也会不遗余力地发起冲锋。想到这里,少校不得不承认一个痛苦的事实:今天针对这辆怪车的捕捉行动已经失败。不光任务失败,己方原本掌握的战场主动权眼看也要不保,他已经估计到即将发生的冲撞攻击会是个什么结果,刚才那辆怪车还发射了两枚导弹,这意味着它拥有对空攻击能力。实战证明地面的坦克和空中的直升机都无法威胁到它,但它却拥有相应的反击手段,这样的战斗还有赢的希望吗?想到这里谢尔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撇开惊人战斗力不提,这辆怪车的前后表现很不合逻辑,它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大展拳脚,全套空地攻击足以打得己方满地找牙,怎么会让这些形同废物的对手追得满城乱跑乱逃?这车里究竟是一台荒谬的人工智能系统,还是一个不按规则出牌的驾驶员? 12章 雷霆 谢尔盖决定以后有机会再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思考,也不是战斗,而是赶在被消灭之前逃命。“所有参与野猪行动的战斗单位立即撤离,重复一遍,立即撤离到城北水泥厂集结。”谢尔盖拍拍旁边的驾驶员,做了个返航手势,脸色煞白的驾驶员如逢大赦,他以平生最敏捷的动作转过机身,然后以发动机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逃离。 一只梭形怪车破水而出,它的四条足肢快速摆动着,三轮起伏就冲到第一辆坦克面前,这三步跨度一步比一步大,足肢末段着地部分在河滩上留下的痕迹也一个比一个深,车速转瞬间超过每小时上百公里。第一辆坦克的驾驶员只觉眼前一花,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就到了面前,他本能地伸手挂倒档后退,同时大喊炮手开火,但这两个动作仅仅开了个头就结束了。车身没有出现意料中的猛烈震动,诧异的驾驶员突然看到整个座舱突然裂开,有个东西挤碎了钢板和仪表,然后闪电般刺入自己腹中,剧痛感传入大脑之前,他已经变成肉泥。最先遭到蜘蛛车撞击的三辆坦克像饼干一样破裂,十二辆汇集顶尖军事技术的重型坦克在钢铁变形的吱呀呻吟中变成废铁,它们中仅有一辆享受了保全完整车体的待遇,但这辆坦克的炮塔几乎被全部砸陷入底盘中,炮管也被撞弯朝天,没有一个乘员逃出来,透气口和铰链缝隙中有暗红色的液体和碎肉往外渗滴,宛如一台残破的绞肉机。从蜘蛛车破水而出,到战场恢复寂静,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那辆昆虫形状的怪车绕着坦克残骸走了两圈后大摇大摆向南而去,从头到尾见证这场屠杀的不仅只有安秉臣一个人,南岸树林中还卧伏着逃经此地的赵振宇等人,一个个伸出头瞪大双眼,这场闻所未闻的震撼表演令他们忘记了撤离。 钟小勇发出梦呓一般的喃喃自语:“这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吗?”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赵振宇锁紧眉头,尽管他心中也如同开了锅般沸腾,但却努力保持波澜不惊的表情。他同样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一件事:要尽快把这个惊人发现报告给军区指挥部。以他二十多年职业军人的见识,他没有见过更没有听说过,任何战斗车辆能单枪匹马歼灭整整十二辆重型坦克,他相信这个星球上没有任何国家的武器能做到这点。 安秉臣一口气奔到天光大亮,仗着蜘蛛车完美的越野能力,他基本没走公路,而是直线向南行进,一路翻山越岭趟水过河完全如履平地。眼看天色放亮,远近公路小道上渐渐有了成群结队逃难民众的身影,他担心光天化日下引来太多关注,于是找片密林藏身停车睡觉。此时他已是彻底信服了蜘蛛车的神通,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有这东西天下何处去不得,虽不敢说横扫千军,但要在战乱中自保绝对绰绰有余。有了依靠,心情自然放松,加上劳碌了一整夜,倦意上心很快坠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安秉臣一觉醒来发现天色昏暗,开始以为天又黑了,不料云中电闪雷鸣,一场磅礴大雨从天而降。大滴大滴的雨点砸在舷窗上绽放出朵朵水花,此时能见度很低,但透过舷窗依然可以清楚看到远处一草一木,想起昨晚城中奔逃时沿途景物清晰可见,他明白这舷窗肯定有夜视之类的视觉强化功能。在好奇心驱使下,他启动蜘蛛车向山顶驶去,想体验一下雨中登高眺望是什么感觉。雨越下越大,一道耀眼的闪电撕裂天幕直击天地一线,紧接着又一道闪电落在远处高压输电塔上,他还没反应过来,第三道闪电从天而降正好击中矗立在山顶的蜘蛛车。整个舷窗瞬间仿佛有无数探照灯从外往里照射,安秉臣只觉得眼前除了白光什么都看不见,心中暗叫不好:“忘记下雨要避免登高,这下完了!”他本能闭上双眼,视网膜上仍然是一片雪亮,耳中传来某种吱吱的怪叫声,节奏和受到攻击时叽叽报警声颇为相似,但却是头一次听到。被雷劈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强大到超越想象的瞬间电流能把任何物体烧成焦炭,别看一道闪电只持续千分之一秒,但瞬间输出功率能达到上百亿千瓦,远远超过一个大型水力发电站每年的发电量。这车虽然强悍,但能扛得住这天地之怒的力量吗? 等他缓缓睁开双眼,驾驶舱里一片幽蓝,原来是仪表台右侧那个蓝灯突然明亮了许多倍,它仍然在不停闪烁。见自己和舱内都无异样,安秉臣赶紧驱车冲下山去,眼前又是一道闪电劈过,吓得他浑身直哆嗦。惊惧中再看那亮得夸张的蓝灯,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忍不住怒骂道:“闪来闪去,到底想说什么?”说着信手一拍那盏蓝灯,这一拍没把蓝灯拍灭,却让仪表台上的三个显示屏一下全亮了!原来那盏蓝灯本身也是个开关,但不知为何先前多次按压它都没反应,这回挨了雷劈却一拍就亮。 仪表台最上面那个大屏幕内容不多,正中央有个绿色菱形,一看菱形周边还有四条足肢,他马上猜到这应该代表蜘蛛车本体。屏幕上方边缘有个有个蓝莹莹的圆点闪烁着,在纯黑底色衬托下显得非常醒目。随着车体的转向,那蓝色光点也在反向转动,显然是某种方向指引系统。闪烁亮点指引的地方在哪里?那里会有什么?重要部件?动力能源?还是它的诞生之地?相比之下,右下角的屏幕显得很花哨,画面上有个巨大的环形转盘,这转盘从内到外有至少有二三十圈,每一圈包含了若干个不同颜色的区域,每个区域都标有细小的怪异文字。诡异的是,转盘上每一圈都在旋转,有的沿着顺时针方向,也有逆时针向,旋转速度快慢不一。安秉臣被晃得眼花缭乱,哪里能懂半分,看了半天他又有新发现,这个环形转盘居然不是平的,而是一个向内凹陷的锥坑形,转盘正中也就是锥坑底部是一片静止不动的黑色区域,没有闪光和颜色,也没有文字标示,深邃得令人不敢逼视。他呆呆看着这个令人耳晕目眩的转盘,最后决定打死不乱动,他不知道摁下去会有什么后果,更不敢保证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左下角武器控制系统屏幕上仅有一行闪烁的绿色怪异文字,下面还有两个大按键,一个蓝色,一个红色,按键上的文字不认识。安秉臣想了想,伸手点了下蓝色按键,屏幕一闪,变成一支步枪的透视图,仔细看居然是自己昨晚在街上拾的那支步枪,外形式样完全相同。他记得,当时逃回蜘蛛车后顺手把枪丢在后座,想到这里回头一看,那枪居然不翼而飞!枪呢?安秉臣拨开座椅后面的背包,枪没在地板上,回身看看武器控制屏,他眼珠一转,马上猜到几分。参考上次吸附导弹的经验,那支步枪多半已经被蜘蛛车给融合了,这神车还真是来者不拒啊!工字型操纵柄左右两侧,朝舷窗的方向有两个微乎其微的长条按键,安秉臣双手握住操纵柄时,食指正好能反转扣住这两个按键。他猜到这可能是个武器发射钮,于是握住操纵柄勾了一下右手食指,没有出现意料中的枪响,操纵柄的工字型豁口中间突然闪出一幅悬空的三维全息图像,看情形应该是舱外,但画面好像经过放大,比透过舷窗看的效果更清晰。全息画面正中有个菱形红点,十有八九是射击准星,想到这里安秉臣兴致勃勃左手食指摁下按键,仍然没有任何武器发射的征兆,操纵柄中间的全息画面却又大了一倍,再按条形键,画面更大,原来这是个全息瞄准镜。 安秉臣微微转动操纵柄,让菱形准星锁定了山脚下一块孩童般大小的岩石,随着画面不断放大,那石头的局部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填满了整个全息画面。可武器射击开关在哪里?他的右手食指试着扣下条形按键,这次还是没动静,这玩意真要折腾死人啊!他懊恼地松开右手条键,安静的座舱里忽然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全息瞄准屏上那块岩石立刻砂石乱飞,烟尘被密集的雨水顷刻涤净,再看石面上被凿了个拳头大的小坑。安秉臣注意到左下角武器控制系统屏也有动静,画面上那支步枪的弹匣里少了一发子弹,先前是三十发,现在只有二十九发。他这才明白,原来扣下扳机不是发射,要手指头松开扳机才开火。掌握了要领后,安秉臣玩心大炽,他转动操纵柄对准地平线上的高压输电塔,让菱形准星锁定了一根电线,这次扣住右手扳机不动,菱形准星胡乱闪烁起来,全息画面同时开始自动放大,令他想起照相机取景框的自动对焦功能。最后菱形准星停止了闪烁,那根电线也放大到足有半屏幕粗细,安秉臣指头一松,砰又是一声轻响,两千多米外那根电线应声而断。 13章 伏击 雨停天亮,西边地平线上隐约有一抹残阳的余晖。安秉臣打开舱门出来查看,蜘蛛车外壳没有任何变化。经过耐心搜寻,他还是在车顶前部找到一个小孔,往里瞅能看到黑洞洞的枪口,枪口处的膛线清晰可见。他不明白,半人多长的一支步枪如何藏在带有弧弯起伏的车顶?或许这枪根本没有藏,而是分解成几个独立运作的部件嵌合在车体中,成为这车的一部分,如同坦克部件和导弹?从屏幕上的步枪结构透视图来判断,蜘蛛车能自行解析各种武器并进行融合,从而为己所用,这可不是一辆车该有的功能,它到底是一辆交通工具,还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智能系统?想到雷击后变亮的蓝灯,安秉臣突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现在看来这车显然是不怕雷击,那灯骤然变亮的原因恐怕还是吸收了雷击的能量,因此才得以启动仪表台上的三个显示屏,但如果这个推测成立的话,那就带出了另一个结论:这车的能量严重不足,借助雷击补充能量才激活更多功能。想到荒郊野外抛锚带来的严重后果,安秉臣惊出一身冷汗,他不再犹豫,马上启动蜘蛛车,朝着指引屏幕上蓝色光点闪烁的方向疾驰而去。如果没有能源,这车就是一堆废铁,因此搞到能源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 根据日落位置判断,蓝色光点指向东面偏北的方向,安秉臣一路翻山越岭狂奔,公路对他来说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蜘蛛车像一只巨大的金属昆虫,灵活而悄无声息地穿行在荒无人烟的山岭中。黑夜的降临对他没有影响,带有夜视强化效果的舷窗可清楚看到外面的景物细节,藏在草丛中的小动物散发出橘黄色的红外热辐射,因此显得格外醒目。偶尔站在山头上远眺,他看见公路上星星点点的车辆,试着打开操纵柄中央的全息瞄准界面,居然也有夜视效果,放大后甚至能清楚看到远处车内隐隐散发辐射红光的乘员躯体。他看到的大部分是民用车,不管是卡车还是轿车,每辆车里都挤满了人,一辆接一辆向南驶去,看来都是逃难的普通百姓。一团迸发的火光引起了安秉臣的注意,前方一座公路桥上堵满各种大小车辆,火焰是从车队中间烧起来的,开始他还以为是车祸引发的火灾,但半空中一个熟悉的影子让他明白了这不是车祸。那是敌国的武装直升机,而且就是白天在城中追杀他的那种直升机,他和这东西反复交手,破墙逃命时还吃了对方一通迎头集束火箭弹,因此对其印象极为深刻,当然这种印象压根谈不上美好。这架武装直升机攻击车队大概是想阻断公路桥交通,不过桥上车队明显是逃难的民用车,为达到战术目的竟屠杀平民,这种兽行立刻引起了安秉臣的愤怒。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现在拥有强大的力量,自然而然要用这力量来实践自己心中的公义。 蜘蛛车跳上岩壁,安秉臣扣动射击钮激活全息瞄准屏,瞬间放大的画面上可以清楚看到直升机外壳的一排排铆钉,两个橘黄色的身影并列坐在前排,应该是驾驶员和武器操作员。直升机腹下有红光流动,那是机炮射击的光焰,他们还在得意洋洋地扫射。安秉臣晃动菱形准星锁住一个橘黄色的身影,可准星始终为闪烁红色,他马上醒悟,这支步枪改装的武器无法击穿对方的防弹舷窗玻璃。他扣着瞄准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菱形准星突然自行滑动起来,它跳到直升机引擎传动轴下方的某个位置停了下来,准星变成绿色,也不再闪烁。安秉臣感到莫名其妙,又拉近了视角,在强效夜视辅助下他毫不费力地看清了瞄准点,那是引擎舱盖上的一颗铆钉,看上去与别的铆钉一模一样。电光火石之间,他选择了相信蜘蛛车,砰的一声轻响,远处的直升机突然身形一滞,引擎舱盖上有个什么东西跳了起来,它被高速转动的旋翼切成两半,旋翼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当场折断,机身失去平衡开始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转起来。驾驶舱里两个身影躁动起来,武器操作员推开舱门要跳伞逃生,等候已久的安秉臣趁着舱门打开瞬间锁定了操作员的头部,当舱门完全推开时,一发迎面而来的子弹把正准备纵身一跃的操作员砸回座舱里,脑浆和污血洒满座椅。在另一侧的驾驶员已经拉开了降落伞,那朵伞花迅速消失在公路桥下的沟谷里。失去控制的直升机歪歪斜斜撞到山壁上,然后沿着陡峭的山坡翻滚下去,等它最后在谷底停下时已经变成一堆扭曲的金属残骸。 战斗总共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但安秉臣很快发现,灾难并未结束。公路桥对面的拉索支柱基座突然又爆出一阵火光,两根巨大的拉索柱摇晃着轰然坍塌,碗口粗的钢丝拉索接连崩断,失去支撑的桥面像惊涛骇浪中的树叶一样猛烈摇晃起来,这钢索吊桥马上就要塌了!此时此刻,桥面上的情形宛如炼狱,四散奔逃的人群在车辆燃烧的火光中拉下长长的影子。不少车中居然还有人没出来,也许是还反应过来,也许是舍不得车上的行李辎重。习惯了和平岁月的人,在危险真正来临时总显得如此迟钝,他们通常来不及领悟生命的重要就永远失去了它。懂得这个道理的人都在向着桥头用尽吃奶的力气飞奔,他们惊愕地发现一只昆虫形状的怪物从大桥护栏外翻了上来,这个东西有一辆小轿车那么大,形体曲线流畅但外壳暗淡无光,四根反曲足肢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爆发力,它只用三步就蹿到桥中间燃烧的卡车旁。这个怪物侧身回头一顶,居然推动了排在卡车后的一辆轿车,吱呀怪叫着开始变形的轿车又顶上后面的一辆公共汽车,公共汽车像把大扫帚一样推着后面的三辆大小车辆向桥头滑去。车里的人纷纷发出惊恐尖叫,他们的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惊悚的情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自己遭到了不明怪物的袭击,有些私藏武器的猛人本能地掏出枪来朝这怪车开火,打了几枪后大家不约而同全停了手。因为再笨的人也看出来,这怪物以推土机般的神力把桥面上所有车辆全推到桥头两侧的安全地带,这不是袭击,而是在救人!不到一分钟之后,钢索断尽的大桥发出一阵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听到这声音的人都情不自禁堵住了耳朵,桥面因为中部三辆燃烧卡车的重量开始向下弯曲,最后大桥从中间坍塌折断。三辆卡车坠入近百米深的谷中,变成三团遥远的篝火。 做了一把英雄的安秉臣长长出了一口气,桥头侥幸逃生的人们看向这边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惊讶,这种感觉让他有些飘飘然。叽叽报警声骤然响起,他刚来得及抬头看到桥对面方向舷窗上有个小红点,然后车身一震,又遭到攻击了。凭着多次被攻击的经验,安秉臣立刻判断出这次攻击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刚才混乱中被手枪和猎枪攒射的力度,这不是普通的武器,是职业军人的武器!他立刻想到桥头拉索支柱的爆炸,还有敌人的步兵!他们来这里是为了配合武装直升机行动,这是一次有预谋的伏击计划!虽然还不明真相,但安秉臣并不介意把这次伏击行动捣个千疮百孔。蜘蛛车身形一晃爬下岩壁,百米深的河谷一上一下对它来说也就是两百米距离而已。当再次登上对岸桥头时,安秉臣已经从打开的全息瞄准屏中找到三个正朝山后奔跑的黄色人影,从他们奔跑的速度和身上的武器形状来看,这些人绝对不是普通平民。这三个人回头看见刚才那只怪物追了上来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口径狙击步枪都无法洞穿的东西,又岂是他们所能对抗?好在他们是久经训练的职业军人,一声呼喊立刻分朝三个方向逃散。安秉臣犹豫了一下,决定痛下杀手,他瞄准距离自己最远的那家伙,准星锁定目标后脑,松开扳机瞬间从夜视仪里看见一团黄雾喷薄而出。第二团黄雾迸发之后,他没费多大劲又找到了第三个人,这个家伙很机灵,下山之后沿着公路跑,路边的护栏石墩挡住了他的背影。安秉臣驱车穷追不舍,他相信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任何地面移动的物体能跑过蜘蛛车,前面转弯处突然闪出另一个黄色的影子,两个影子扭打在一起。当逃跑者看到自己眼前出现四条怪异的足肢时,求生的勇气瞬间消失,动作稍慢太阳穴上立刻挨了一记重拳,随即陷入无边的黑暗。 14章 入海 “你是什么。。。什么部队的?”一位膀大腰圆的黑衣壮汉对着一辆长着四条反曲足肢的怪车大声喝问,这汉子说话声音洪亮,举手投足之间洋溢着一股军人才有的果断气势。他身后赶来两名同伴将被打晕的逃跑者捆上,他们扯下逃跑者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白种人的脸庞,虽然被揍得满脸是血,但仍能毫不费力地看出这是个斯拉夫人种,不用说,露军的特种部队。这壮汉虽然对眼前这闻所未闻的怪车充满狐疑,但对方的种种表现显然是友非敌,他已经猜到这东西大概是某种军用机器人,于是顺理成章把对方当成自己人。可惜驾驶舱里的安秉臣压根没有露面的打算,他操纵蜘蛛车退了几步,转头向桥对岸望去。 刚才还混乱不堪的人群都在注视这边,有不少人掏出手机朝蜘蛛车拍照拍视频,人群中有个老头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皮肤黝黑,穿着一件蹩脚的大路货夹克,脚上一双旧皮鞋,可以说其貌不扬,但他身边那几个东张西望的大汉太惹眼了,这些人环围在老头身边,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方向,绷紧的肌肉和微微弯曲的膝部随时可以发力,他们和击倒逃跑者的壮汉像是一个模子铸就的产品。有了这几个人的衬托,再仔细看老头就能发现更多与众不同之处,首先他挺胸收腹的笔直身形明显有异于这个年龄段的普通人,这种肢体习惯绝非几个月的强化训练就能养成,很明显他是个老军人。其次老头看蜘蛛车的眼神也和常人不同,虽然也有好奇和疑惑,但他的眸子里更多是一种冷静的审视,一种上位者惯有的俯视姿态。这老头是个人物,搞不好这次伏击的主角就是他。安秉臣没再想更多,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蜘蛛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攀上岩壁离去,它格外灵活的足肢给所有目击者留下了永生难忘的印象,几纵几跃后,这辆怪车如同水珠滴入大海一样融入野外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静默多时的人群这才哗的一声开始议论纷纷。一名卫士摸出一具夜视望远镜递给老头,老头举起望远镜向怪车消失的方向看去,但他很快又放下望远镜,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最后,他开口嘀咕了一句,像在问身边的卫士,又像在问自己:“我们有这样的技术吗?” 天空中布满阴沉的乌云,一望无垠的海面狂风大作,滔天巨浪冲刷着岸边怪石嶙峋的礁群,看来一场暴雨又要降临。尽管水面上风云涌动,但水下世界却异常宁静,安秉臣透过舷窗注视着头顶上朦胧的光晕,那不是天空,而是海面,他已经潜入海底深处。对于座舱里的安秉臣来说,在海底爬行和夜间感觉差不多,四周一片灰暗,透过带有夜视强化效果的舷窗看不到什么鱼,近岸海区由于严重污染导致这附近的海洋生物锐减。他沿着沙滩步入大陆架深处,走了很久后沙滩彻底消失,陡峭险恶的海沟纵横交错,和地面上的山川河谷颇为相似,只是这里终日沉浸在黑暗中,没有一丝生气。蜘蛛车的四条足肢看来同样能适应海底的复杂情况,只是速度远没有地面上那么快。他根据导航屏幕上的指示一直向东行进,但那蓝色光点始终在导航屏幕的最边缘,难道目标地点在大洋对岸的北美大陆?还是在海底深处?他的粮食和淡水只够一天的补给量,但那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他最担心的是蜘蛛车在海底深处耗尽能源陷入瘫痪,因为,他不会游泳。 头顶上像缎子一样发亮的海面已经消失,根据海沟的坡度来判断,他应该是在向下走,但到底有多深他也不清楚。除了紧张导致的口干舌燥,他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传说中的深水压力症状也没出现。一个巨大的影子悄然从舷窗外滑过,这东西和蜘蛛车差不多大,外形如同一张椭圆的毯子,鞭状尾部懒洋洋摆动着充满了诡异,这是一条鳐鱼。当它盘旋向下游去时,安秉臣甚至能看见它头顶的眼睛和喷水孔。鳐鱼离去之后不久,窗外出现了一群水母,一只只晶莹透亮,仿佛是这黑暗世界中挂着触须的路灯。更多的生物开始出现在窗外,但大多数都是安秉臣不认识的东西,珊瑚礁上有许多脸盆大小的巨虾和巨虱,它们移动的速度慢得惊人,他还看见一条足有十米长的蛇形动物,这东西没有眼睛,偶尔回头张嘴露出一口利齿显得无比狰狞。安秉臣突然感觉车身倾角有变化,他往外一看,蜘蛛车已经进入一块巨大的海底平原,他启动全息瞄准镜放到最大倍率也没有看到这片平原的尽头,但蓝色光点指向的方位正是那无尽之处。安秉臣苦笑着用力踩下加速踏板,他还从来没有试过海底飙车的感觉。一分钟,十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蜘蛛车仍在铺满沙砾的平原上直线前进。这片平原上没有任何植被,偶尔能看到头顶上挂着发光触须的怪鱼,它们的身子都扁得像一张纸,游动的速度也很慢。沙层上布满了各种高低不平的凸起,那是从上面落下来的杂物和骨骸,日积月累被流沙覆盖,只剩下隐隐约约证明自己存在过的轮廓。单调的环境让安秉臣开始有些疲倦,他双手握着操纵柄,但眼皮却渐渐抑制不住地耷拉下来,朦朦胧胧中只剩一个念头:蜘蛛车永远不会坠落深谷,也许就这样从海底跨越太平洋也不错吧? 不知迷迷糊糊过了多久,驾驶舱中突然响起吱吱的高频尖啸声,那是遭到袭击的报警信号!不久前被雷劈时就是这种声音,安秉臣猛然睁开双眼,看到窗外情景睡意立时全无,舷窗紧贴一对鼓出的巨眼,不带任何表情地瞪着他,长满吸盘的触手把蜘蛛车缠了好几圈,是一只章鱼!而且是一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章鱼,光那对眼珠就有汽车轮胎大小,蜘蛛车跟它一比就像大人面前的小孩。暗红色的触手铺天盖地裹住舷窗,安秉臣只能看见触手上的吸盘越贴越紧,吸盘边缘还有锯状牙齿来回刮切。扳动操纵柄没有反应,车身被翻了个底朝天,幸好椅子两侧自动弹出环状固定栓稳住他的身体。手忙脚乱中他扣动设计键打开了全息瞄准屏,屏幕上肉乎乎一大团,也不知是章鱼的什么部位,他想也不想就开了火,连射几枪后,挡住左侧舷窗的触手松开,可以看见章鱼躯体上有一个洞穿的伤口,蓝色体液滚滚流出。那对没有任何表情的眼睛似乎瞪大了一些,紧接着车身剧震,窗外景物飞速向后掠去。原来,受伤的章鱼拖着蜘蛛车负痛狂奔,别看它体型硕大,但游动起来速度极快,一秒钟就能蹿出两个身位距离。蜘蛛车被触手缠住,拖拽在沙层上与凹凸不平的地表频繁撞击,安秉臣被晃得天旋地转,后脑磕在椅背上擦得火辣辣地疼。舱内吱吱报警声变得更加尖锐,看来这种情况如果持续下去肯定会导致极大危险。 安秉臣竭力扣住射击键晃动瞄准角度,全息屏上终于出现章鱼的眼珠,他想转动菱形准星瞄准章鱼两眼之间,那里应该是这畜生的神经中枢,但蜘蛛车不知撞到什么,猛然一震差点把他全身骨头抖散架。晃来晃去的准星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准,仓促中安秉臣再次开火,子弹打中章鱼的左眼,迸飞的碎肉散落到舷窗上,蓝色血液浸透了周围的海水,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这畜生凶性大发,疯狂乱摇蜘蛛车,拖行的速度快了几乎一倍。如同毁灭世界的剧震中,安秉臣再也无法抓住操纵柄,他突然灵机一动猛踩刹车踏板到底,蜘蛛车的四条足肢插入沙中紧紧勾住礁石缝隙。发狂的章鱼只顾用力猛拖,蜘蛛车挂住的珊瑚礁吃不住力纷纷断裂,但灵活的足肢立刻又嵌入另一条石缝死死扣住,前行受阻的章鱼又换个方向继续猛蹿。这场角力大赛搅得海底沙雾翻腾,碎石飞扬,隐藏在沙下的两条海蛇惊惶逃遁。扭扯中安秉臣终于找到机会锁定章鱼脑部,三发连射后良久,这只巨大的章鱼才瘫软下来,它仅存的一只眼睛渐渐失去光芒,但触手仍紧紧裹住蜘蛛车不放。 舱内吱吱的报警声消失,逃过一劫的安秉臣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踩加速踏板都向外看到章鱼的好几条触手伸向蜘蛛车下面,很可能是触手缠住足肢导致蜘蛛车无法行进。这种情况令他束手无策,别说他不会游泳,就算打开舱门后安然无恙,他手上也没有工具切断那根足有一米粗细的触手。蜘蛛车在地面上纵横无敌,即使成群的重型坦克也奈何不了它,可没想到在这海底世界却被一只死不撒手的章鱼弄得寸步难行。安秉臣并不知道,这种巨型章鱼狡诈凶悍又擅长以柔克刚,纵然海洋霸主蓝须鲸对上它也未必能胜,他能干掉这个重量级的对手已经是走了大运。安秉臣摸摸脑后的淤肿,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脱身的办法,精疲力尽的他最后倒在椅子上沉入梦乡。他梦见一只巨大的章鱼把自己一口吞下,在章鱼肚子里,还有一只章鱼张开恐怖的角质大口再度向他扑来。 15章 深渊 安秉臣大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窗外一片灰暗的虚空,他还在海底,没有光亮没有声音的深渊世界。仪表台上三个屏幕亮着,右侧的那盏蓝灯仍在闪烁,绿色条形灯还是三个格子,貌似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他很快发现有点不对,章鱼不见了,遮住舷窗的触手不见了。他赶紧启动蜘蛛车,微踩加速踏板,蜘蛛车轻盈地迈出一步。能动了!但那只巨大的章鱼呢?他扳动操纵柄在原地转了几圈,没有任何异常。难道刚才那场大战也是个梦?否则如何解释章鱼的尸体哪里去了?这海底深处没有风,章鱼也不是过时就化的冰棍,即使有食肉鱼类来光顾,要吃掉这只宛如楼房大小的章鱼可不是几个小时就能完成的任务,如果是某种能一口吞下章鱼的巨兽,可被章鱼触手紧紧缠住的蜘蛛车却安然无恙就说不通了。 蜘蛛车向东走了几步,安秉臣猛地踩下刹车踏板,他感觉到前方的昏暗与周围灰白色的沙层截然不同,他退后几步,又朝左右走了一段距离仔细观察。最后,他明白了,前面没有路,是一道新的海沟。安秉臣继续驱车前行,蜘蛛车低头居然垂直向下贴壁爬行,前面走过海沟还有点坡度可言,这道崖沟差不多九十度直接向下,如同海底劈开的一堵断面。往下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刚才的疯狂混战中章鱼居然把蜘蛛车拖到海沟边缘,那么它的尸体是不是滑进了这道海沟?但这仍然解释不了原先被触手紧缠的蜘蛛车为何安然无恙。安秉臣没有再去思索这个问题,他的目光突然紧盯着导航屏幕,不知何时,蓝色光点终于脱离屏幕边缘,朝着中心位置靠拢了一点!指定目标地点就在前面不远处了!原来那地方真的在海底! 朝着崖沟向下走了很久,前方,或者说是深处的黑暗中出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亮。开始安秉臣以为那是某种深海鱼头顶的冷光触须,但随着距离的拉近,他发现那光是红色的,而且连成一线,不像鱼群那样毫无规律的星星点点。那是什么?在这无人能至的海底深渊还有光亮?安秉臣加快速度向下疾行,很快视野中那条红色的亮线变成一连串红点,紧接着他看到了崎岖不平的谷底,下面没有一处地方是平坦的,全是犬牙状的尖石,交错纵横布满谷底。几十根巨大的石柱矗立在这片尖齿丛林中,这些石柱居然是中空的,顶部向外散发出炽热的红光。多看几秒钟后,安秉臣明白了,那是地下岩浆从海底渗出,遇水冷凝后逐层迭高,最后形成一根石质管道,滚烫发红的岩浆持续从管内涌出,与冰冷的海水进行着长达数万年的较量。蜘蛛车的足肢优势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四条足肢托着梭形车体飘然通过锋利的尖石群,经过一道缓坡后进入无数条深沟组成的谷底,这些沟壑很深很窄,应该是海底地壳板块运动的伤痕。导航屏上,蓝色光点距离中心位置又近了一些,蜘蛛车正在接近那个未知的目标点。安秉臣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但蜘蛛车肯定知道。 喷吐岩浆的石柱如同一根根恶魔灯柱,照亮了犬牙交错的海底,也给这片荒凉的海底深谷抹上一层诡异的红色。在两道斜坡交汇的地方,静静地卧着一个巨大黑影,那是一艘纺锤形状的潜艇,艇身中部有条巨大的裂口,但前后两部分船体并未完全断开,仿佛一条被打断脊梁的蟒蛇,骨断筋连倒毙在海底。舱内导航屏上,蓝色的光点几乎与中心位置重合,安秉臣这才明白,这艘潜艇就是此行的目的地。 这艘潜艇很大,前后两截加起来不下百米长,估计排水量至少也有上万吨。这也是一件武器,人类有史以来所拥有的最具毁灭性的武器,巨大的船体蕴含着一股无法掩饰的肃杀威严,安秉臣的心跳加剧,伸手去拿矿泉水瓶,却发现所有的水都已经喝光。蜘蛛车走近后,从断口可以看到,艇内空间居然分成三层,舱室中所有物体都在海底巨大的水压下变形,断口最上层并列着两排竖立的管筒,那应该是导弹的发射筒。核弹?蜘蛛车需要核弹?原来它是核动力的?安秉臣猛然一惊,就在这时,原本只有暗红幽光的海底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不知从何而来的蓝光照亮了整个周围地区,也映出了潜艇侧面壳体上的一串编号:“ssbn74”,看字迹后面似乎还有个数字,可惜恰恰被裂口截断。安秉臣很快发现,这强光的源头竟是蜘蛛车自身,因为舷窗下面正有无数熟悉的蓝色微粒涌向那艘潜艇,每一粒只有水珠大小,从它们蠕动的模样来看似乎和果冻一样柔软,但每一粒都散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这些果冻微粒曾经给安秉臣留下了深刻印象,正是它们融解了坦克残骸造就这辆蜘蛛车,现在它们。。。它们又要融解这艘潜艇?想到自己坐在一艘巨型潜艇里的情形,他摇了摇头,这太荒唐了,他可不想当个躲在海底周游世界的尼摩船长。 发光的蓝色微粒纷纷从断口涌进潜艇,很快它们消失在舱室各处,安秉臣意料的事情并未发生,艇身没有出现肢解剥离的壮观场面,他等了很久,仍然没看到眼前这艘巨型潜艇的残骸有任何变化。“搞什么鬼?”他嘀咕着,顺手打开了全息瞄准屏暂时充当望远镜,出于安全考虑,他把蜘蛛车停在潜艇残骸两百米外,可这个距离并不能让肉眼看清裂口舱室内的动静。全息屏放大画面后,他终于看到裂口内上层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颤动,再放大一些,他才看清,那是导弹发射筒,厚实的筒壁在海水压力下向内坍塌,现在那些坍塌的凹痕开始向外膨胀,力图恢复到原先的状态。更多让安秉臣莫名其妙的事情持续出现,潜艇塔台顶上有一盏灯突然亮了,然后潜艇背部的发射井舱盖缓缓打开,他数了一下,共有24个盖子,全部打开。这些蓝色微粒要发射导弹吗?为什么发射导弹?这就是蜘蛛车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目的?安秉臣此刻真心希望自己能看懂屏幕上那种怪异的绿色文字,当他正想启动蜘蛛车靠近查看,艇尾某个发射井突然涌出大量气泡,几秒钟后一枚导弹冒了出来,像根投枪一样笔直向上而去,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中。就在安秉臣惊愕之际,又一口发射井开始冒泡,第二枚导弹射出,紧接着是第三枚。三枚导弹发射完毕后,潜艇残骸里再没有任何动静,海底深处只剩下蜘蛛车内不知所措的安秉臣。 三枚导弹抵达距离海面100米时,尾部的火箭助推器开始点火,三枚导弹喷吐着炽热的火焰升上天空。与此同时,一颗近地轨道运行的美国天基红外预警卫星(sbirs)立即发现这三枚导弹的喷焰,这枚卫星两侧展开的阵列天线上布满近万个高灵敏度的电荷耦合元件(ccd)单元,它们能捕捉到地球表面所有火箭发动机喷焰的红外信号,并将探测到的光学影像转换为数字信号传出。半秒钟后,夏威夷天基预警系统地面基站塔楼内内警报声大作,值班员赶紧放下手中咖啡冲到巨幅监控屏幕前,他惊愕地看到太平洋西部海面出现三个红点,计算机立刻推算出这三个红点的运动轨迹并以红色虚线标出。接受过严格训练的值班员再次辨认,排除误报可能后他迅速按下控制台上一个红色圆形按钮向北美战略空军司令部报警,同时打开天基红外预警卫星的凝视模式,准备近距离观察这三枚不知从何而来的洲际弹道导弹。 “部长先生,一级红色警报。”一名幕僚快步跑进贵宾室,低声向帕尔斯报告,正在欣赏小提琴独奏的国防部长脸色一沉,立即站起来向外走:“怎么回事?” “两分钟前,太平洋西部地区有三枚导弹从水下发射。”幕僚边说边看了一下手表,天基系统只能提前二十五分钟预警,如果这些导弹的目标是美国,他们只剩下二十三分钟时间。 帕尔斯快步走出电梯,冲向剧院门口,一辆防弹林肯车已经停在那里等候。他以年轻人才有的矫健动作钻入车中,同时问:“是谁?攻击目标是哪里?” 千里之外,北美战略空军司令部会议厅里已经坐满军官和技术专家,在一间能够俯瞰会议厅的办公室里有位局促不安的空军中将,他扫了一眼下面大厅里议论纷纷的军官和专家,又把目光投回摄像头:“部长先生,这件事很奇怪。” 帕尔斯虽然年近七十,但他从来不是一个以耐心而闻名的人:“布雷德利,你最好说点有用的东西,否则我会另外找个战略空军司令。” 中将清了一下喉咙:“部长先生,导弹是我们的,经过天基红外预警卫星三次凝视辨识,这三枚导弹型号为三叉戟ii,每枚可携带14颗分弹头,最大射程七千英里。” 帕尔斯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哪个混蛋下令发射的?”他拍了一下旁边幕僚:“马上给我接海军司令部,对了,还有总统办公室。” 16章 危机 五分钟后,帕尔斯勃然大怒,但显示屏上那位美国海军总司令同样情绪激动:“部长先生,我可以向您保证,那一带水域没有我们的战略核潜艇,也没有航空母舰,甚至连一艘挂美国海军军旗的补给船也没有!我刚才重新核实了一下,美国海军所有搭载弹道导弹的舰船都在指定位置,没有任何人做出任何违规的事情。而且,我必须提醒您一个基本的常识,没有总统的顶级密码授权,我们的潜艇根本无法发射弹道导弹。” 参与这次视频会议的美国总统梅隆开口了:“先生们,会不会是空军那边出了问题?” 帕尔斯摇头:“三叉戟2只有海基发射型号,空军和陆军都没有装备这种武器,只有海军俄亥俄级战略核潜艇上才有。。。”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深沉,仿佛陷入某种宗教式的冥想。最后国防部长的表情恢复了正常,他向海军司令道:“我需要时间查清这事,过会儿我再联系你。” 海军司令那边切断通讯信号后,屏幕上只剩下梅隆,美国总统盯着国防部长,脸上有一丝狡黠:“帕尔斯,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帕尔斯放低声音:“总统先生,你还记得阿拉斯加号吗?” “阿拉斯加号核潜艇?当然,我今天早上才亲自和舰长通过话,可这艘潜艇远在波斯湾,怎么可能——” 国防部长不耐烦地打断了总统:“比尔,我说的是十五年前,十五年前的阿拉斯加号,编号ssbn744。” 梅隆剩下的话全部噎在喉咙里,这组编号像一个电灯开关,瞬间打开了他脑海中一段并不愉快的回忆。那时候,他还没有当上总统,只是一名参议员,帕尔斯也只是海军部的一名技术顾问。作为美国国家战略威慑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俄亥俄级核潜艇总共造了18艘,这种庞然大物排水量一万八千吨,舰上搭载24枚三叉戟ii弹道导弹,这些导弹总共带有336个分弹头,每艘俄亥俄核潜艇拥有的打击力量足以在半小时内将敌国三百座城市夷为平地。阿拉斯加号是最后一艘出厂的俄亥俄级核潜艇,海军编号ssbn744,这艘潜艇正式服役后不到一个月就在太平洋西部海域失踪。经过卫星和空军反复核实,该船在失踪前没有任何受到攻击的征兆,海军司令部只能归咎于故障失事,阿拉斯加号潜艇和它所携带的核导弹全部沉入太平洋西部的海沟中,那里是地球上最深的地方,包括美国在内没有任何国家能从那样深的地方捞起这艘沉船。但这桩事故发生得很不是时候,正巧遇上国会议员们大肆呼吁削减军费开支,如果这事捅出来不但国防部会饱受抨击,美国海军的声望会受损,通用动力公司造船厂也会有很多人被砸饭碗,国防部与当时的总统商议之后决定将此事压下,很快一艘新订的俄亥俄级潜艇在通用公司加班加点的努力下再度出厂,它冒名顶替了原来的阿拉斯加号,海军编号同样是ssbn744。新阿拉斯加号造价二十亿美元,但与每年近万亿的军费相比,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笔。花20亿美元保住美国战略核威慑力量的形象,这账怎么算都值。当时的梅隆是总统派来处理此事的特派联络员,而国防部方面的接头人正是帕尔斯。 梅隆用力把肺里的空气呼出去,他盯住屏幕上的国防部长,想从对方眼神里找到一丝线索:“有人找到了阿拉斯加号?是露国人,还是中国人?”政客的敏锐让他立即想到另一个关键:“告诉我,那三枚导弹攻击的目标是哪里?” 帕尔斯低头看了一眼笔记本屏幕上刚从战略空军司令部发来的信息:“那三枚导弹的轨迹始终垂直向上,目前已超越卫星近地轨道,但仍没有掉头迹象,因此无法预测它们的攻击地点。”洲际导弹导弹飞出大气层后会抛掉火箭助推器,调整修正角度后埋头向下冲向预定打击点,最多接近目标点时会利用小型矢量助推器稍作微调。弹道导弹从地表升空后到达打击地点的飞行轨迹通常是一个圆弧,预警卫星探测到飞行轨迹的前半段只能算出导弹大概会攻击哪一块大陆,当导弹抵达最高点开始掉头俯冲后,计算机才可以精确判断它的预定打击地点。 超越卫星近地轨道意味着已经离开地表五百公里,大多数以地面为攻击目标的弹道导弹飞行高度最多不超过一百公里,这三枚导弹是准备离开地球吗?梅隆不是技术人员,他只能从政治家的角度去考虑各种可能性:“我现在命令,陆海空三军所有核武器立即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一旦这三枚导弹攻击美国领土,我将毫不犹豫地下令反击。” 两分钟后,直属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一名空军少校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走进总统办公室,那箱子不大,但箱子提把上有一副亮铮铮的手铐连着少校的左腕。少校没有说话,只是向梅隆敬了个军礼,按照规定他根本不需要说话。少校打开箱子,厚厚的防护垫层内,一台远程通讯仪已经被启动,旁边放着几本只有几页厚的小册子,那里面记载了美国所有核武器的编号和发射授权密码。 梅隆看了一眼亮起绿灯准备就绪的通讯仪,时间还很多,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刚开始接到警报的时候,他本能地判断这事一定与刚刚爆发的中俄战争有关,如果是露国人搞的鬼,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那艘潜艇搞到中国人的地盘上,然后发射导弹攻击美国本土。如果是中国人得到了这艘潜艇,他们肯定会用来攻击露国人,这样既可以为战争初期受到的重创报仇雪恨,也能顺利将美国拉入战团。但是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这三枚导弹的怪异表现令人捉摸不透。 屏幕上有个军官在帕尔斯耳边嘀咕了一阵,等军官走后,国防部长脸色变得凝重:“三枚导弹已经离地六百五十公里,这简直不可能!三叉戟2的三段式固体火箭发动机最多只能将弹头推送到五百公里高空,那还是理论上的极限。比尔,有人改装了导弹,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我有种预感,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梅隆冷笑了一声,面对危险他总能让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性格特点让他撑过了许多人生中最严峻的考验:“你说,只要那三枚导弹结束爬高,转头向下时,我们就能知道它们的攻击地点,对吗?” “是的。”帕尔斯愕然地看着突然变得冷静的美国总统,对方的那份沉着立刻感染了他,让他焦躁的情绪也有所降温。 “我们有的是时间,不妨等一会儿,我相信很快能看到结果。”梅隆的目光从显示屏上滑开,最后停在少校打开的黑色手提箱上。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无论是谁发射了导弹,火箭发动机最后总会停止工作,只要弹头转向地面开始俯冲,战略空军司令部很快就能确定攻击目标。如果对方的攻击目标是美国,他完全有足够时间下令发动反击,不管是露国人还是中国人,他都有决心把他们的国土从里到外种满蘑菇。最高级别的核报复打击方案中,美国本土如受大规模核武器攻击将发射所有洲际弹道导弹对全球所有国家的所有主要城市实施无差别核攻击。美国现在拥有的核武器足以把全世界陆地表面的土壤翻一遍,如果要让美国毁灭,那么大家不妨结伴上路。到那时候,谁发射的导弹已经无关紧要,反正全世界都将毁灭,真正的幕后操纵者纵有千般诡计也同样难逃一死。但是,他会成为毁灭人类文明的那个人吗? 帕尔斯急促的声音把梅隆从思考中扯了回来:“比尔!比尔!” 梅隆发散的目光定焦在显示屏上,国防部长的脸色很难看,显然有事情发生,他强作镇静,但心跳却急促起来:“是华盛顿?纽约?还是洛杉矶?” 帕尔斯摇头,说话的声音近似于梦呓:“比尔,三枚导弹在八百公里高度上,消失了。” “消失?消失是什么意思,是火箭发动机关闭了吗?” “不,我们的陆基远太空光电监控系统最后拍摄到的图像表明,这三枚导弹抵达八百公里高度后解体了,它们分裂成无数碎片,这些碎片尺寸非常小,估计平均直径在一厘米以下,ccd阵列天线看不见它们,雷达也侦测不到。没有弹头,也没有爆炸产生的红外信号,这事很蹊跷。” “解体?”梅隆的瞳孔开始急剧收缩,“帕尔斯,你有什么建议?” “我打算派艘驱逐舰去导弹发射海域看看,也许那里会有线索。” “严密监控导弹解体的轨道区域,我不相信有人发射洲际弹道导弹就为放个太空大礼花。”梅隆向后靠在椅背上,感到额头已经被汗水润湿,他向看着自己的少校挥了挥手:“你继续在这里待命,二十四小时,让他们给我们俩弄点吃的来。” 17章 会议 “瞄准它,慢慢扣动扳机。”尤里趴在儿子身边,眼角的余光扫过树林,一头半大不小的鹿正在那里刨土。 一声巨响,那头鹿砰然倒地,肚子上多了个血肉模糊的大洞。尤里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儿子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手中的猎枪:“我真的杀了它?” “当然,我们晚上有烤鹿肉吃了。”尤里拍着儿子的肩膀。 “尤里,孩子玩枪很危险,”他们身后,一位裹在裘皮大衣里的美妇有些不高兴,她是尤里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你看他到处乱瞄,万一不小心走火。。。”正在说着,她突然发现尤里恶狠狠瞪着自己,目光中显然没有善意,于是抱怨声嘎然而止。 紧张气氛被一辆疾驰而来的黑色越野车打断,一名身穿内务部特勤局制服的男子跳下车跑来:“总统先生,总统先生!” 尤里回头问:“怎么了,亲爱的彼得?” “美国人在太平洋西部发射了三枚导弹,三叉戟ii型洲际弹道导弹。” 尤里拨开儿子到处乱晃的枪口,冷冷地问:“攻击地点?” “总统先生,没有攻击目标,我们的预警卫星侦测到,这些导弹升空后在离地八百公里高度全部消失。” “消失,那是什么意思?”尤里看着内务局局长,后者同样一脸莫名其妙。 三十分钟后,西伯利亚远征军司令部地下指挥部内。 “美国人的洲际弹道导弹在八百公里高度的轨道上分解为大量碎片,这种分解不是爆炸,而且分解后产生的碎片以我们目前的外太空预警雷达无法侦测到。”身材消瘦的雅科夫博士坐在总统尤里旁侃侃而谈。 “对于这事,博士您有什么初步的分析?”尤里不动声色问,雅科夫博士对这个国家的军事科技作出过重大贡献,从前任总统开始,博士一直担任着国家首席科技顾问。 “首先我可以肯定,这不是美国人的运载火箭出了故障,三枚导弹都同样分解,这绝对不是发射失败。分解后的碎片极其微小,根据我的推测,碎片平均直径不会超过一厘米,这样的尺寸几乎没有可能携带任何电子设备,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这些碎片极可能是武器,卫星轨道浮雷之类的武器。美国人选择八百公里轨道也不是偶然的,因为那正好是我们的大帝空间站所在的高度!” 尤里虽然端坐未动,但目中却已精光大盛:“你是说,美国人已经发现了大帝号空间站,而且开始布雷准备摧毁它?”大帝号空间站是十年前秘密构建的外太空武器平台,在所有官方公开文件上,它从未存在过。 雅科夫下手的另一位科学院士发言:“美国人在高灵敏度ccd方面的技术超过我们很多,尽管我们选择了远地轨道,但大帝号空间站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 “秘密是柄双刃剑,如果美国人摧毁大帝号空间站,我们无法公开报复。而且从目前的俄中战争势态来看,我们无法两线开战,他们趁这个机会攻击大帝号空间站收效最大,这是赤裸裸的讹诈。”格鲁乌战略情报局局长提出了另一个观点。 尤里哑然一笑:“我保证,如果美国人攻击大帝号空间站,这会是他们犯的最后一个错误。华盛顿还是纽约,到时候由你,雅科夫博士来选吧。就用千万吨当量的弹头,我们可以把事情推到中国人头上,他们最大的弹头也正好是千万吨当量级别。”众人哄堂大笑中,尤里突然面色一冷:“但是,我要提醒一下诸位,这个时候,美国人做出这样的动作,用意何在?他们难道比我还渴望着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 “难道是中国人干的?不可能,他们不会知道大帝号空间站。如果他们都知道了,那么,日本、英国、法国也都知道。”雅科夫脸上写满了惊疑。 尤里拍了拍雅科夫的肩膀:“不要担心,博士。如果中国人知道大帝号空间站的位置,他们肯定会采用更直接的方式发动攻击,而不是发射什么狗屁的轨道浮雷。战争开始时,我们干掉了中国人所有的卫星,他们现在瞎了,做梦都想扳回一局,哪怕是能朝我脸上吐口痰也行。哼哼,没有弹头也没有爆炸的洲际弹道导弹,这不是中国人的风格。三叉戟ii型洲际弹道导弹是美国人的国家级武器,这种东西不可能被中国人轻易搞到,这事只能是美国人做的。至于他们想做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靠你来回答了。”尤里最后指了指桌子对面正襟危坐的格鲁乌战略情报局局长。 尤里意味深长地看着局长:“无论如何要记住一点,不能影响到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战争,这是最高原则。” 格鲁乌的首脑赶紧站起来立正敬礼:“请放心,总统先生,我马上就安排人手开始调查。” 情报局长坐下后并无离去的意思,尤里察觉到自己的这位心腹眼中飘过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躁,相同神色也出现在雅科夫博士脸上,他皱起眉头:“还有什么事?” 格鲁乌的首脑挥手屏退了会议室里的闲杂人员,只留下尤里、雅科夫,远征军总司令梁赞采夫元帅和自己。虽然这时候的天气并不热,会议室里的空调也开得很大,但他的脑门上还是浸出了点点汗珠。 “在你回来的路上,我们刚收到西伯利亚远征军第五集团军的绝密报告,在703地区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我们在一座小城市附近发现一辆没有任何国籍标志的足走型战车,并与之发生交火。您应该还记得,我们的重型坦克主炮可以正面击穿900毫米复合装甲,但有位炮手的报告表明,他从两百米外开火命中这辆战车尾部,对方居然行动如常,甚至车身外壳都没有出现损毁迹象。来自武装直升机火控操作员的报告更离奇,这辆怪车没有红外热辐射,它对雷达电磁波的反射率为零,即使在城市地形中,它也能保持近百公里的时速。另外,它在水里也同样通行无阻。但是,这东西仅凭撞击就干掉了十二辆重型坦克,就像一把斧子劈柴那样轻松。在第五集团军谢尔盖少校拍摄的战场视频中,我们发现这辆怪车能像磁铁一样诱捕我们发射的制导武器,然后反过来攻击我们。在围剿它的战斗中,第五集团军损失了六架武装直升机和十三辆坦克,随后这辆怪车向东逃走消失,由于恶劣的天气情况,我们的侦察卫星无法搜索到它的踪迹。”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最终尤里的声音缓缓响起:“亚历山大,这些,都是真的吗?” “我跟第五集团军总司令伊万将军反复核实过,所有情况完全属实,总统先生。”格鲁乌情报局局长站起来立正,他是跟随尤里多年的老部下,一直忠心耿耿。 雅科夫博士站起来用手中遥控器打开会议室的巨屏电视:“这是第五集团军谢尔盖少校拍摄的战场视频,请各位先看。” 十分钟过去了,视频播放结束,所有人都不说话,因为他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描述电视上那场震撼人心的战斗。 “我有一个疑问。”远征军总司令梁赞采夫元帅看了一眼尤里,得到首肯示意后,他才继续说:“如果这东西是中国人的,他们完全能把我们的屎都揍出来。但是,从开战到现在他们明显处于下风,大量武器装备被毁,被俘的武装人员多达十万,指挥体系也接连遭到我们的斩首打击而几近瘫痪。战争爆发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他们没有做出任何有意义的反击动作,向莫斯科和海参崴发射的几枚陆基弹道导弹也被我们成功拦截,最新的侦察情报表明,中国人的军队残部正在向q市撤退集结,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正在溃败,至少目前正在溃败。他们如果有视频上的这种超级战车,为什么不立即使用它夺回战场主动权?这种情况只能有一个解释,它不是中国人的东西。” 18章 天网 雅科夫博士点头表示赞同:“我同意梁赞采夫元帅的推论,这辆战车绝对不是地球上的技术,更不可能是属于中国人的东西。从纯理论的角度来看,采用多足肢步行技术的地面载具其实是最符合地球地貌特征的交通工具,但由于悬挂避震和发动机技术的限制,人类的陆行载具步入了另一条发展道路,那就是以轮式和履带为代表的滚动模式,这种模式对路面的依赖程度很高,在没有公路和铁路网络的地方寸步难行,在战争和灾难等特定环境下更是劣态毕现。撇开武器装备的差距不谈,视频中的这辆战车仅凭全地形移动这个优势就能完胜人类的任何一种陆地兵器,没有任何车辆能进入山岳或丛林中去追赶它,更别提它还可以入水潜行。除了全地形移动,它还有几乎刀枪不入的外壳,这东西比一辆轿车还小点,它的总质量最多不会超过十吨。120毫米线膛炮的威力不用我再多说,即使无法穿透也能对目标产生近百吨的冲击力,可我们看到它中弹后只有微乎其微的震颤,外壳纵然再坚硬也无法解释这种不符合物理力学的现象,因此我有一个大胆的推论,它的外壳并不仅仅是高硬度材料,应该还有某种吸收能量的功效。但最令人惊讶的还是它吸附制导攻击武器的能力,这已经超越了我的认知范围,就我所知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拥有这种技术,甚至没听说过有人在研究这种技术。加上雷达隐形技术,没有红外热辐射,对人类目前的水准来说,这辆怪车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一种终极战争兵器,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用十座大帝号空间站去交换它。” 尤里仔细倾听着雅科夫的发言,最后他问:“博士的意见是,这东西是外星人的?” 雅科夫博士深深呼出一口气,随手关掉了电视:“是的,总统先生,我敢保证它不属于这个世界,从这段视频来看,它所展现的各种技术当前地球上没有任何国家能做到,美国人,我们,中国人,日本,英国,法国,全都无法做到。” 尤里脸上阴晴不定:“现在我有三个问题,它从哪里来?它来地球干什么?我们对外星人的攻击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雅科夫稍加思索回答:“总统先生,您的前两个问题恐怕这间会议室里没有人能够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已经看到答案了,这辆战车遭到攻击时会作出反击,六架武装直升机和十三辆坦克就是我们冒犯它所付出的代价。” “不,不,不,我不是指视频中的那场战斗,我是说外星人是否会因此对我们展开更进一步的报复行动?” 梁赞采夫元帅摇动着他硕大的脑袋:“它已经消失四十八小时,这期间除了中国人的零星抵抗,整个远征军战线上没有收到遇大规模袭的报告。” 尤里伸出手掌按在会议室宽大的桌面上:“我现在紧急命令远征军所有部队,停止一切针对这辆怪车的攻击行动,只要没有受到直接攻击,哪怕它挡住我们的去路,也要绕道避开,违抗这条命令者一律军法严惩。雅科夫博士,你现在立刻赶到703地区去,想办法找到这辆怪车,尽可能向它表达我们的善意,看看能不能与之建立交流。格鲁乌情报局,伊万将军甚至我自己将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帮助,你每天早晚和我联络两次汇报进展。梁赞采夫元帅,我希望你加快执行远征军的所有推进计划,力争在下个月前把中国人赶到长江以南。这个东西的出现让我有点不安,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大家现在马上去行动。亚历山大,你留下来。” 尽管就坐在格鲁乌情报局局长的旁边,但尤里仍然俯下身子,放低了声音:“我记得你那里有一种可以从直升飞机上发射的小型战术核弹头,这种武器还在吗?” 正当各国政要指点江山之际,太平洋西部马里亚纳海沟深处的安秉臣突然看到,仪表台上的导航屏幕像抽风一样胡乱闪烁,然后那些单调的黑色背景瞬间消失,紧接着显示屏上出现一个蓝色球状物,他只看一眼就辨认出,这是地球。地表起伏的山脉,大气层表面隐隐飘动的云团,还有远景天幕中的星辰都非常清晰,但地球表面隔空覆盖着一张大网,这张网同样是球状,正好把地球包在当中。这张大网上的每个交叉点都是一粒晶莹亮点,每个节点向着四周发射蓝色光线,当蓝色光线触碰到另一个节点后,它们就连接贯通成球状大网的一部分。这个过程很缓慢,但随着连通的节点越多,速度越来越快。带着一点尝试的好奇心,安秉臣随手摸了下导航屏幕上的地球,手指触摸之处的画面居然放大了好几倍。他一连又点数下,屏幕上的镜头离地面越来越近,随着地表景物的放大,那些有如线条的公路逐渐变粗,这是一段旷野中的公路,他看见有一辆集装箱货车在飞奔。他再点,画面变得更大,货车司机搭在窗外的胳膊也清晰可见,最后他甚至看清了司机胳膊上浓密的汗毛,仿佛自己就趴在驾驶室车顶。直觉告诉他,导弹的发射与导航屏幕出现变化有某种联系。猛然间,他突然醒悟,那些蓝色亮点是某种类似侦察卫星的设备,刚才的三枚导弹把它们送上太空组成了一个覆盖全球的观测网,对了,它们肯定就是那些涌入潜艇的蓝色果冻颗粒!想到这里,安秉臣拨动屏幕上的地球,转到亚洲东部,果然,太平洋西岸,菲律宾东北方向海域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图标,带着四条腿的梭形蜘蛛车,那正是他当前的位置,他就在那里,世界的深渊之底。 很快,导航屏幕上的蓝色大网终于全部连成一体,所有节点消失,只剩下笼罩整个地球的一张球形线网。与此同时,右下角屏幕上那个凹陷的多层锥形沙漏也消失了,无数怪异的绿色字符一行紧接一行刷出,一眨眼的功夫就刷出上百行,然后继续刷新,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安秉臣注意到,仪表台上的条形灯绿格一下子从三格变成六格,不用说,蜘蛛车的功能又增加了,那就是这个新出现的涵盖全球的天网。一个人走进漆黑的屋子里,首先要做的当然是点灯,这样才能看清周围,蜘蛛车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第一步要做的也不例外。这是否意味着蜘蛛车内有独立的人工智能?还是它自身的设定程序要求如此? 安秉臣有点激动,也有点害怕,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打开了传说中的潘多拉魔盒。不过有了这套天网,他可以清楚看到整个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更重要的是,他从此不用担心迷路了。过了很长时间后,右下角屏幕刷新的绿色字符停住了,他注意到天网上显示,地球周围漂浮着许多白色亮点,伸出手指点其中一个,画面放大若干倍后,他看明白了,那是一颗卫星,原来这些白色亮点全是围绕地球飞行的轨道卫星。导航屏上的地球表面还有许多极小的蓝色菱形图标,它们的排列毫无规律,也没有闪烁。 安秉臣仔细凑近观察,这些菱形图标与之前将蜘蛛车带到海底的那个导航图标非常相似,也就是说,这些图标所在的位置可能存在蜘蛛车拓展功能所需的资源,就像眼前这艘海底潜艇一样。那么,它们又能带给蜘蛛车什么新功能呢?安秉臣决定试一试,他看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菱形图标就在北方不远处,那里应该也是海底,既然都在水下,有什么理由不顺道过去看看呢? 19章 补给 总当量达数亿吨核爆炸产生的辐射尘埃挡住了阳光,这些致命的云团目前正在向东飘移,朝那个方向它们可以进入太平洋,对整个人类来说,那是最好的结果,占地球总面积七成的海洋能吸收这些辐射尘埃,人类已经习惯把各种脏污的东西倒进大海中,等待那些致命的毒素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融。最近几天接连降下的暴雨把不少辐射尘埃带到了地面,这是件坏事,也是件好事,整个北部地区有七成地表面积被污染,这种污染会对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造成二次伤害,但另一方面它也是阻挡侵略者步伐的有力武器。带有辐射尘埃的雨水有毒,已经有不少士兵和平民出现感染症状,和他们相比死于核爆中的人们是幸运的,死者不需要担心肢体脓肿溃烂,以及可能伴随整个下半生的甲状腺癌、淋巴瘤、白血病等绝症。赵振宇裹着一件三防雨衣,气喘吁吁地挣扎着走向卡车,他肩上扛着两个绿色弹药箱。这里是距离前线很近的一处军用补给站,侵略者突入国境内一千公里后出人意料地停下脚步,不知是后勤补给线出了问题,还是因为辐射尘埃沾染的危险,反正敌人没有再继续前进。在q市附近集结的部队急需各种弹药补给,作为新上任的北方战区指挥部后勤部副主任,赵振宇立刻想到了这座军用补给站,然而由于人手严重不足,他这个带队的中校也不得不加入搬运队伍。赵振宇是一个标准的职业军人,虽然接近中年,但肚子并未隆起,肌肉也没有出现松弛,不过从货仓到卡车几趟跑下来,他也感到有点吃不消,这真不是什么轻松活路。他强忍着肩头火辣辣的疼痛,把弹药箱传给卡车上的卸货者后,又返回库房里扛起一箱压缩饼干,他是这里的主官,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丢面子。 “毛子怎么不进攻了?”路上遇到同样满头大汗的钟小勇,对方递了一根烟过来,同时问道。根据新成立的国家最高权力机构——救国委员会发布的《告全国人民书》,所有曾接受过预备役军事训练的青壮年男子都有义务加入军队,为保卫祖国而战斗。因此钟小勇和他的那帮民兵被全部编入北方战区正规军,q市附近集结了大约五万人的军力,像他们这样由警察、学生和志愿者组成的暂编武装部队占了其中一半。在遍地蘑菇云升腾的国土上,这并不是个别特殊现象,这场突然爆发的战争瞬间改变了很多东西,不光共和国决策层被连锅端掉,北方军区的大多数高级军官都在首波核弹袭击中遇难,幸存的将领们也屡遭露军重点打击。现在的救国委员会已经是第二届,第一届委员会成立之初就遭敌人核弹袭击,十二名参加会议的委员无一生还,紧急成立的第二届救国委员会从此再没有集中开过会,新任九位委员会委员的身份和所在地都成了国家最高机密。 “他们停下来,只是为了准备发动更大的进攻。”赵振宇吐了一口烟圈,郁郁地说。他当然不相信敌人会发任何善心,从军事谋略的角度来分析,侵略者的任何停顿只意味着对方需要喘息,以便下一步迈得更大更猛。 “那我们还不赶紧反击?怎么都集结在q市附近不动,毛子再扔核弹怎么办?”钟小勇的话让赵振宇停住了脚步,连他这样一个非职业军人都看出不对劲,那么北方战区司令部的人会想不出来?五万人环聚于q市周边地区,整日挖掘防御工事,做出一副死守不退的姿态,这里既不是交通枢纽,也没有什么重工业基地和军事要塞,坚守又是为了什么? “北方战区司令部已有安排,我们只管奉命行事吧。”赵振宇想了想,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他还知道一个更可怕的秘密:本国所有卫星已被敌方全部摧毁,无论是军用侦察还是民用气象卫星,全都不复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北方战区指挥部已经成了瞎子。 “奉命行事?我宁可主动出击,能干掉几个算几个,窝在工事里太被动,真他妈憋气。”钟小勇骂道,他显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钟小勇少尉,我提醒你,你现在是共和国国防军的一员,请时刻牢记,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赵振宇听他话里自由主义情绪浓厚,忍不住大声训斥,吼过之后突然想到对方毕竟不是职业军人,于是又放柔语气:“想打仗是吧?很快就会让你打个够,你以为我们在q市附近设防是为了什么?我们需要做好充足准备,把敌人核武器的威力削弱到最低程度。” 钟小勇挨了骂也没说什么,举手敬个礼转身走开。赵振宇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把烧了半截的烟头扔到泥泞里,杀心太重,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这人老惦记着为自己的独生儿子报仇,做梦都想杀毛子,这是个心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战斗比赵振宇预料中来得更快,库房里的物资才装好一半,一股露军在武装直升机配合下向补给站发动突袭。很显然敌方主力虽然暂停脚步,但在前线地带的侦察作业并未中断,一发现这里有异常,立刻派出精锐部队前来搜剿。岗楼上的哨兵轰然坠地,这位年轻士兵的半个脑袋都被狙击步枪轰飞,他在落下来之前就死了。伴随着周围人的惊叫,补给站外顿时枪声大作。听到直升机引擎特有的低沉轰鸣声,赵振宇暗叫不好,他带来的这个营有五百来人,但大部分都是非正规军出身,原先考虑的是让他们当搬运工尽快转移这里的补给物资,根本没想到会发生战斗。赵振宇不是没有防备,他在补给站外布设了暗哨和无人侦察机,没想到还是被敌人摸进来,看来外面的警戒哨和无人侦察机小组全都完了。他还犯了一个错误,警备师剩下的那二十来人是这个营中唯一有战斗力的骨干,但赵振宇让他们去军部领反坦克器材后再来补给站汇合,这时候很可能还在路上,也就是说,他没有办法压制敌方直升机和装甲车。补给站里的这帮新兵只学会了瞄准射击,他们不懂如何应付敌方武装直升机,也没有学过如何在不利情况下突围。混乱中,有人拿起武器朝外跑,有人埋头寻找掩蔽物。接连响起的几声爆炸让赵振宇安了点心,那是他让工兵埋放在外面的反步兵地雷,想不到居然还起了作用。正当他把钢盔扣到头上,一辆露军装甲车怒吼着出现在补给站大门,车头的钢制尖角撞开了挡路栅栏,车顶上的机枪向着院中泼水般扫射,车厢观测孔里也伸出喷火的枪管,那是车载步兵在攻击。 “干掉装甲车,不能让他们下车!”赵振宇焦急地大喊。一名士兵抱着反坦克手榴弹冲上去,却被机枪打成马蜂窝倒在血泊中。一旦装甲车内的敌步兵下车散开,那就是大家完蛋的结局,敌人可以借助院内库房缠住他们,内外受压不说,想跑都没办法脱身。久经战火的老兵也未必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镇定,更不用说这些新编入伍的征召士兵。几秒钟的功夫,院子里就倒下大片尸首,装甲车里的敌人向外投掷烟雾弹,赵振宇一看就知道,对方要借烟雾掩护下车抢占有利地形,果然,车尾两扇铁门被一只穿着军用皮靴的脚踢开。赵振宇本能地抽出腰间手枪瞄准铁门后面扣动扳机,但在这么远距离上,手枪几乎没什么准头,子弹擦过铁门绽出火花,一个带着墨绿色头盔的敌军探出头来眼看就要下车。就在此时,空气中传来被撕裂的锐利啸声,一发火箭弹穿过打开的铁门钻入装甲车内,下一秒钟,车厢两侧的射击孔喷出火焰和气浪,无数碎片从每一个可能的空隙中飞出,其中既有人体组织,也有武器残骸。 “赵处,我们来了!”上尉的吼声从墙后面传来,赵振宇松了口气,他从来没有觉得上尉的声音如此好听。 “直升机!”有人在一片兵乓乱响中大喊,这喊声很快变成惨叫。赵振宇从库房屋角探出头去,正好看到一架敌方武装直升机几乎紧贴着地面摸过来,机头下的旋转炮塔喷吐着收割生命的火光,不断有己方士兵用自动步枪攻击驾驶舱,但武装直升机的防弹玻璃根本就打不穿。一发火箭弹擦着机身掠过,武直驾驶员居然避开了来自地面的致命一击,直升机迅速退后一段距离,紧接着机翼两侧红光闪动,集束火箭弹嘶嘶呼啸而出,补给站围墙也给炸塌了大半段,一截断臂从空中掉下来,恰好砸在赵振宇脚下。 从断开的围墙望出去,一名肩扛火箭筒的士兵正以跪姿瞄准空中盘旋的直升机,但他没有来得及扣动扳机,从大门左侧飞来的三发子弹当场把他掀翻在地,赵振宇恨得直咬牙,当时就要冲上去拾起火箭筒,但山坡后面又一枚拖着白色尾焰的火箭弹飞出来,命中直升机尾部后炸了个大窟窿,发动机排气口冒出黑烟,驾驶员不敢逗留,立刻向后退去,三下五除二就消失在山丘后面。当赵振宇冲出补给站时,他只看见几辆装甲车匆忙向北逃去,不远处的几具尸体旁,匆匆赶到的上尉也在向敌人逃跑的方向张望。 20章 战斗 “一分钟内全部撤退,快走,快上卡车,立即撤退,这里危险了!”赵振宇当然不会幼稚到认为现在是欢呼胜利的时刻,他只扫了两眼就看出,这场短促的战斗没有给敌人带来多少伤害,而自己这边却倒下了差不多近百人。敌人匆忙撤退绝不是认输,相反,更大规模的重武器打击马上就会从天而降。果然,当他们跳上卡车驶出补给站没多远,空中呼啸着落下数百发大口径炮弹,它们准确命中补给站后引发地动山摇的爆炸,整个补给站瞬间被夷为平地。 “幸好我让司机一路加速,要不就被包了饺子。”上尉庆幸地说道,正是他带着警备师剩下的那点人赶来救场。 “我们的哨兵是怎么回事?那些高科技的无人侦察机也不顶事?”钟小勇气愤地质问,他头上有鲜血不断沿面颊流下,看来是激战中挂了花。 “那还用说,都让人干掉了,带着红外器材都没发现敌人,真是废物。”上尉没好气道,他和赵振宇交情深厚,这次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赶到,老上司很可能凶多吉少,因此对哨兵没什么好话。 车厢里还有几个新兵,听了这话脸上神色顿显颓靡,眼见士气受影响,赵振宇不得不出言安慰:“不一定是他们疏忽,敌人搞不好有反红外侦测手段,常言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笔账,我们迟早会讨回来的。” 回到q市外围防线需要两个小时路程,赵振宇想了想,又道:“这附近都是平原地形,敌人的装甲车不走公路可以很快赶上我们,他们还有直升机,我看十有八九会来追击。就我们这种卡车连步枪子弹都挡不住,到时候被缠上就被动了。” 上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那我们停下来给他们个惊喜?”他是久经训练的职业军人,骨子里渴望着血与火的战斗,遇到这样的机会当然格外有兴趣。 钟小勇道:“这荒郊野外怎么藏人?敌军万一有红外侦测器材怎么办?” 赵振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毛子仗着火力优势,刚才补给站又占了上风,现在正是志满得意,如果不乘胜追击那就不是他们的风格。我记得前面有座桥,我们下河躲起来,重武器人员离远点,避开对方红外侦测范围。今天一定要打他们个猝不及防,不给点教训他们就不知道我们的厉害。” 他胸有成竹的语气很有渲染力,钟小勇一拍大腿:“干他娘的!要不今天吃这么大亏,不讨点面子回来,下半辈子还不憋屈死?” 赵振宇扫了一眼周围,大部分士兵都抬起头来看着他,他们的神色里还有一丝犹豫,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他必须想办法给大家鼓鼓劲。“这仗必须得打,我们还有两个小时才能赶回防区安全地带,不打,被装甲车缠上就是个死,谁也逃不掉,就算你跑得比子弹快,天上还有他们的直升机。打了,把他们揍疼了,咬怕了才能安全回去。这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第三种选择。想活,就拿好手里的武器,跟敌人拼到底,想死,就拿后背对着敌人的枪口。毛子杀了我们那么多同胞,害得我们家破人亡,难道就没有血性男儿想报仇雪恨?”这支暂编部队的成员大多来自警备师驻地所在城市,核弹爆炸的恐惧,亲人失散的悲戚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很多人陷入沉思,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武器。 上尉也是常年带兵的人,一听这话立刻明白赵振宇的用意,当即拍胸道:“到时候,大家都跟在我后面,我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有了冲锋陷阵的带头人,车厢里的气氛少了些凝滞,士兵们眼中也多了几分坚毅。赵振宇敢于设伏的底气来自上尉带来的数枚单兵红箭反坦克导弹,新改良的单兵红箭导弹比火箭筒精度更高,正面硬撼主战坦克有难度,不过收拾装甲车和武装直升机绝对没问题。露军的这支侦察歼灭队肯定不会有主战坦克,装甲车的威胁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真正麻烦的是敌方的武装直升机。自从失去中高空制空权后,因为担心被敌方战斗机压制,己方武直很少出动,数量占绝对优势的露军武直则肆无忌惮伴随步兵行动。武装直升机不仅是坦克杀手,步兵见了同样头疼,它有普通步兵武器无法克制的厚重装甲,超强的机动性既能追又能逃,遇上防空炮或步兵火箭筒什么的可以轻松做出贴地闪避动作。在混乱的实战中地面步兵很难对高速掠过的直升机做出及时反应,要操纵笨重的大型武器瞄准并开火命中就更困难了,刚才补给站一战中,上尉的手下以两发火箭筒击中敌方武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命中率。新的单兵版红箭导弹增加了战斗部装药,射程延长到两公里,虽然比单兵火箭筒笨重了许多,但却正适合目前这种情况。赵振宇执意让上尉带老兵们去领这种武器本来就是为了对付露军武直,宝刀出鞘,未饮敌血,难免有些扫兴。赵振宇决定伏击追兵还有另一层更深的意思,转移物资的原定任务已经失败,补给站激战中己方损失近百人,如果不打场伏击战挽回点面子,他回去恐怕很难向北方战区指挥部交待。 公路桥本来是一处路卡哨所,战争爆发后被敌军轰炸机炸成一片废墟。赵振宇命令大部分战士拈根麦管潜入冰冷的河水中,装备有火箭筒和红箭导弹的老兵全撤到一公里意外的丘陵后面,所有战斗人员之间的距离都很分散。为了避免被红外侦测器材发现,他还让人在桥上桥下泼油点了几堆篝火,有火堆的高温背景干扰,对方红外侦测器材在远距离外要辨别出隐藏的人体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出所料,敌人来得很快,众人埋伏好还没过十分钟,远处就传来熟悉的直升机引擎轰鸣声,看来露军对自己的重炮火力打击充满了信心,他们肯定认为补给站内残存的敌人已被炸得溃不成军,在他们的谋略中从来没有归师莫遏的概念。匍匐在丘陵顶部草丛中的赵振宇在望远镜中惊愕地发现,紧贴地面而来的居然就是补给站中遭到重创的那架敌机,机尾的大窟窿清晰可见。直升机发现公路桥附近有火堆,犹豫着没再靠近,只在低空盘旋着绕圈。很快公路上又驶来几辆装甲车,车上跳下全副武装的步兵,迅速散开向大桥逼来。 三具红箭导弹同时开火,目标都是那架敌方武装直升机,两发命中一发射偏,橘色的火焰映红了黄昏的天空。露军步兵发现丘陵上的火力点,本能地快步冲过公路桥,企图占据哨所废墟作为掩体,不料桥下水中却涌出无数人影。上尉端着上了刺刀的自动步枪第一个冲入敌群,一场短兵相接的白刃战由此展开,热血激荡的新兵们纷纷呐喊着将刺刀捅入敌人身体,猝不及防的露军陷入流弹和刺刀的海洋,他们的人数与伏击者相比实在少了点,后面的装甲车因为双方步兵混杂在一起也不敢贸然开火,但丘陵上的红箭导弹可没闲着,第二波齐射摧毁三辆露军装甲车,十几秒钟的功夫桥头这边的露军步兵差不多全趴下了,没倒的也被团团围住,剩下两辆装甲车见势不妙立刻丢下步兵倒车逃之夭夭。看到擒获的敌人中居然还有一名中尉,虽然赵振宇依然板着脸,但心里却轻松了许多,他迅速下令立刻登车撤退,因为敌人报复的重炮火力很快会覆盖这座公路桥,但归途已不会再有危险。 21章 庆功 庆功会的菜肴酒水非常简陋,几瓶二锅头配军用罐装午餐肉,但来的人不少,北方战区指挥部的军官几乎全来了,当中最显眼的是新任北方战区总司令李大同。这个六十九岁的老头是所有活着的将军中唯一参加过共和国上一场战争的老兵,由于他性格倔强,得罪了太多不该得罪的人,因此被早早打发退休养老,但突然爆发的战争把他又推上了历史的舞台。这一次,李大同不再为官场斗争的羁绊牵制而苦恼,但他肩上的担子一点谈不上轻松,他身边十来位平均年龄不到四十岁的校级军官就是北方战区的全部班底,他们的下面是五万士气低迷的部队,这五万人中有一半是警察、学生和自愿者,没有重武器,弹药补给奇缺,但这些都不是李大同最担心的,真正的麻烦是北方战区指挥部对当前敌情一无所知,运筹帷幄的将军离开了情报就是个瞎子。战争爆发后不到两个小时,所有属于本国的军用民用卫星纷纷与地面基站失去联系,组建不久的太空军以试验阶段的地面大功率激光武器展开反击,但这座基地只击毁了十来颗敌方卫星就被一枚突然来袭的核弹夷为平地。救国委员会临时高价租用法国人的卫星,这才获悉露军兵分三路南下,总兵力不下二十万人。从露军对北境各部队驻地、指挥所、陆基导弹发射点以及军工企业的精确打击可以看出,对方早已对这些目标了如指掌,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二十四小时后,位于法国里昂的卫星控制中心突遭不明身份的武装份子突袭炸毁,北境战事再度陷入黑暗,空军不得已派出大量侦察机,直到付出百分之九十伤亡率后才发现露军暂停推进。 李大同的贺词发言非常简短,甚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走下主席台后向赵振宇招手示意。赵振宇微笑着挺起胸膛走过去,听见老头面无表情说了一句:“我们找个地方谈谈。”赵振宇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很清楚这场胜利的实质意义,从补给站转移物资的原定计划没有达成,歼灭的露军也只是一支贪功冒进的巡逻队,己方伤亡并不比敌人少多少。所有人都知道,李大同极其厌恶虚报夸功的花样文章,如果不是为了鼓舞低迷的士气,他甚至可能不会出席这场庆功会。那么,这次私下谈话会不会是一顿暴风骤雨的训斥?赵振宇迅速整理了一下风纪扣,跟在老头后面走进会议厅隔壁的一间办公室,他低下脑袋,准备迎接这位老上级的怒火。 李大同的声音没有丝毫怒意,他的话却让赵振宇一下瞪大了眼睛:“你出发之前交上来的那份报告,说有种奇怪的战车干掉了露国人的十二辆主战坦克?” “报告司令员,我,还有十五名战士亲眼目睹了这事。” “你是搞技术出身,又是多年的后勤军官,对国内外军用装备器械非常熟悉。以你的眼光来判断,这东西会不会是美国人的产品?”李大同的表情非常平静。在赴任路上,如果不是那辆奇怪的战车,他已经死于露军特种精锐的伏击。那辆车攀山过沟如履平地的全地形移动能力彻底震撼了他,李大同以戎马半生的阅历立刻意识到这东西在战场上的巨大价值。那辆怪车击落了前来刺杀他的露军武装直升机,这已证明它绝不是露国人的秘密武器,但李大同也没有听说过兵器工业部在开发类似的东西,他把这事压在心底,直到他看见一份军情报告声称某辆来历不明的足行式怪车单枪匹马干掉十二辆露军重型坦克,最后毫发无损全身而退。那份报告的撰写人是赵振宇,现任北方战区后勤部副主任。这个神奇的故事传遍了q市周边部队,而且还衍生出许多不同版本,如国防部的超级武器版,美国人的试验产品版,还有最不可思议的外星人参战版。李大同没有下令阻止这些传言,他没有幼稚到认为一件武器可以改变整个战局,但这种时候让自己人多点信心并不是件坏事。 救国委员会给李大同下达的命令是整编北方战区残余部队,并坚守q市周边地区至少一个月。一个月,那是友军增援部队抵达的最短时间,但李大同对自己是否能撑那么久并不抱太大信心。就算五万将士每个人都有背负炸药包发动自杀冲锋的勇气,他也得先知道敌人在哪里。现在的战争早已不是人数为王的战争,信息的作用至关重要。如果没有准确及时的情报支持,人数再多也只是敌方大规模杀伤武器的牺牲品。只要搞清对方的兵力集结和部署情况,一发核弹就可以轻松抹掉集结的群敌,但如果连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那就只能等着被动挨打。如果可能的话,李大同宁愿用这五万残兵败将去换一颗侦察卫星。失去了租用的法国卫星后,大洋对岸的美国人伸来橄榄枝表示愿意提供卫星侦察情报,他们不希望看到露国人一帆风顺地走向胜利,露国人独家坐大必然破坏全球原本均衡的博弈格局,这与美国的国家利益严重不符。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为了永恒的利益,前一分钟的对头也能变成握手并肩作战的朋友。不过,令人奇怪的是,除了要求向北方战区派遣军事观察团外,美国人没有提出任何额外条件。 赵振宇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那辆怪车上没有任何国籍标示,再说美国人的绝密武器怎么可能跑到我们这里来试验,泄密风险太大。那辆车仅凭物理撞击摧毁露军主战坦克,我看到它自身外壳并未出现变形,就这点来看,车体材料的坚固程度和引擎功率都超出了我所见过的任何美军载具,别说美军,露军和我军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技术。” 李大同点点头:“嗯,你的看法和她一样。” “报告司令员,和谁?”赵振宇莫名其妙。 李大同伸手在墙壁上某个地方一扣,赵振宇惊奇地发现老头打开了一扇门,原来,这屋子还有个秘密的隔间。 “进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李大同率先走进去,赵振宇跟入后发现这个隔间居然比外面那间装样子的办公室要大得多,屋里沙发上坐着一名女军官,三十来岁年纪,身材很好,但眼角有岁月留下鱼尾纹,她肩上扛的是两杠一星的少校牌,但军种臂章却是赵振宇从未见过的某种蓝色双角异兽徽标。 “这位是603研究所的沈莉工程师,小沈,来来,这是北方战区后勤部副主任赵振宇,那份报告就是他写的。”李大同介绍完毕后,又对赵振宇道:“救国委员会成立了一个秘密小组,专门来我们这里调查那辆车的事,你务必全力配合她和她的小组。”赵振宇赶紧立正称是,心里却明白,这事情已经引起上面的关注。 “下面,我要说的事属于绝密内容,希望你们两位都能严格遵守保密纪律。”李大同关上秘门,啜了口茶开始述说自己赴任路上遇到的刺杀事件。他说得非常细,另外两个人听得也很认真。最后说完了,三人都陷入沉默。赵振宇这才明白,原来不光是自己,就连李大同都曾与那辆怪车接触过,以他北方战区总指挥的身份说出这事,肯定比自己区区一个中校的报告更容易引起关注,难怪救国委员会会如此迅速派出调查小组。 李大同扣上茶杯盖,朝后靠在沙发背上:“针对那辆怪车有三个关键问题,它来自何方?它的目的是什么?它与我们是敌是友?” 沈莉先开口,她的声音充满了研究学者惯有的慎重:“我是搞军工研究的,对这件事的看法更倾向于从自己的专业角度出发。自从发明车轮以来,人类采用轮式交通工具已长达数千年,轮式载具的特点是成本低,易维护,滚动摩擦系数小,机械做功的效率高,但轮式载具对环境要求很高,路面倾角斜角过大,有泥泞积雪或人为障碍物时几乎寸步难行。其实,就地球本身的地理环境和重力条件综合来看,昆虫型的足肢载具才是最具优势的交通工具。足肢载具在军事化应用方面潜力无穷,战争期间公路铁路经常会遭到敌方破坏,维护完整的公路虽然能为部队提供快速机动的优势,但同时也限定了机械化部队的移动路线,很容易遭到敌方有预谋的伏击拦截。从轮式车辆衍生而来的履带式载具越野性能稍好一些,但它在各种复杂地形中的表现同样糟糕,山地、森林、沟谷、沼泽仍然是无法深入的禁区,敌人则利用这些缺点躲藏在深山老林中从容发动攻击后全身而退。” 22章 调查 “足肢载具能完美跨越地球表面绝大部分的地形障碍,在水下的表现一点不比陆地上逊色,海洋中大量生存的足肢动物已经证明这点。足肢载具有这样多优点,但却一直无法普及应用的主要原因是发动机和传感器技术的限制。与轮式引擎相比,足肢载具的发动机做功效率相当低,赵主任所见的那辆怪车能撞毁露军坦克,这固然证明它的车体材料硬度惊人,但如果没有强大的动力也很难做到这点。我们通过计算机模拟推测这辆怪车的引擎功率至少达到上万马力,f1赛车的引擎不过几百马力,各国主战坦克引擎顶天一千多马力,甚至火车头也不会超过上万马力。能有如此强劲的动力不难,但要把引擎体积缩小到小轿车那么大,当今世界没有一个国家能做到。另一方面,要将足肢载具用作战争兵器,行进中射击的稳定性也是个大问题,如果只能停下来射击实用价值不大,现在的传感器技术发展太落后,还不能配合车载计算机完成瞬时平衡状态的检测和调整。美国人十年前就开始搞战场步行机械,到现在也只做出一种试验型的四足机器骡子,移动速度奇慢不说,对地形的适应能力也远未达到设计目标。我听说日本和法国也在秘密研究足肢步行机技术,但至今未见任何有实际意义的成果。” 李大同看了看两人,脸色凝重道:“我要补充一个信息,在公路大桥上,我亲眼目睹那辆怪车击落露军武装直升机,用的不是火箭导弹,应该是某种轻武器。当时我亲耳听到了那车射击的声音,绝对是火药热兵器。我是个老军人,打过的枪比吃过的饭还多,那声音不大,听起来很脆很轻还有点熟悉,应该是我摸过的某种步枪。露军直升机上的驾驶员遭到攻击当场死亡,后来我让警卫员爬下谷底检查驾驶员尸体,他们从机舱壁上挖出一枚变形弹头,根据技术分析,那应该是我军所用的5。8毫米制式步枪子弹。委员会彻底清查了全国所有军工研究所,甚至民用科研部门也都逐一排查,没有人在从事类似项目的研究。” 赵振宇道:“司令员,种种迹象表明,这辆怪车的技术远超目前我们已知的最高技术水平,但它似乎又与我们,甚至与我们眼前的这场战斗关系密切。您刚才说的三个问题,前两个恐怕暂时无法找到答案,但我感觉,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已昭然若揭。我不敢保证这辆怪车是我们的朋友,但可以肯定它绝对不是我们的敌人,你看,它在我们撤退时遭到露军坦克围攻,又在公路大桥上攻击露军武直救了您,到现在为止它没有表现出任何针对我们的敌意。我不知道这辆怪车为何会使用我军制式武器,但现在国难当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我想我们应该努力与它建立某种联系,争取能在反击侵略者的战斗中获得它的帮助。” 赵振宇这番话说出了李大同的心声,老头点头表示赞同,又道:“公路大桥的战斗现场有很多民众,他们中有人用手机拍下这辆怪车的视频,我听技术处说相关视频已经在互联网上出现。你撤退带回的民兵也把露军坦克被毁的事传得人人皆知,这事情虽然被委员会列为绝密,但现在要封锁消息恐怕很难。好在目前头疼的不仅是我们,露军吃了大亏,我打赌他们肯定也在找这车,他们知道的内幕可能比我们更多,情况不容乐观啊。” 沈莉看了一眼李大同,她读懂了老头的忧虑,现在这场战争己方已经处于下风,如果让露军得到这辆怪车,那可就是雪上加霜。“当前露军暂停推进,我打算带调查小组前往两处目击地点勘察,那辆怪车也许会在碰撞或战斗中留下蛛丝马迹,如果能找到残留的车体碎片,那就可以获得更多信息。” 听了沈莉的话,赵振宇突然灵机一动:“我有个建议。刚才司令员说了,露军十有八九也在打这车的主意,我们一方面也组织人手寻找这车,另一方面不妨主动出击,捉几个露军活口,审一审说不定能知道点真相。” 李大同脸上浮起古怪笑容:“这个我会安排指挥部直属侦察营去做,你就别瞎掺和了,作战部那边对你这个搞后勤的抢他们的军功很不满啊。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孙工的调查小组,你那个新编的勤务营正合适干这事,还需要什么器材只管去领,但人我可是一个不给了。”赵振宇想起庆功会上作战部几位参谋的怪异眼神,这才恍然大悟,他本是死里逃生中反戈一击,不料却歼敌立功,自然让寸功未立的友军战斗部队面子上很不好看。三人商议停当,赵振宇与沈莉起身告辞,他还要给调查小组安排住处,勤务营隔壁有好几间空库房,正好让调查小组入住。603研究所的全名是603国家气象研究所,当然,这个研究所的工作领域与天气预报完全无关。沈莉军服上的那个奇怪臂章,以及调查小组成员几乎个个都是博士学历的事实都表明这个研究所有点不同寻常。因为有保密条令,赵振宇没敢多打听。第二天一早,他亲自率一个二十人战斗小组护送沈莉和两名工程师前往昔日警备师驻扎的小城,那里是怪车最早出现的地方,虽然属于露军控制区,但因为不是什么战略重镇,因此敌人并未在当地派驻军队。 他们的敌人并非只有露军,战争爆发后整个国家社会秩序大乱,北境地区市级以下行政机构全面瘫痪,大量地区处于无政府状态,共和国军队处于全面退缩防御阶段,露军也无意攻城夺地。于是短短几天时间,各地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无数民间武装,这些组织有的纯为自保,有的则是趁火打劫的盗匪团伙,后者不但荼毒百姓,甚至对路过的小股军队也敢下嘴。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已有多起己方巡逻小队遇袭,赵振宇从补给站带回的卡车有一辆在返程途中抛锚,结果司机和负责押送的五名士兵遇害,卡车和补给物资不翼而飞,公路边只留下几具被剥得精光的尸首。匪徒们的主要目的是抢夺补给物资和枪支武器,根据侦查报告,这些匪徒同样也对露军零星部队动手。国难当头,竟有如此敌我不分丧心病狂的匪徒,救国委员会颁布的《告全国人民书》中已明确宣布,这些趁乱作恶的歹徒一经发现就地处决。怎奈北方战区目前已无暇他顾,五万多仓促集结的残兵无论是训练还是士气都很不理想,北方战区指挥部正在部署这些人马巩固q市周边防务,随时准备迎接露军下一波攻击,对于地方匪患他们实在是有心无力。这些匪徒的战斗力和正规部队根本没法比,但对于沈莉的调查小组来说,他们仍然是致命威胁,因此赵振宇决定带手下精锐护送调查小组,这里面多少带了点找机会报仇雪恨的意思。 小分队的第一站是李大同所说的高速公路桥现场,这里地处荒郊野外,又经过暴雨洗刷,谷底那架严重变形的俄式武装直升机残骸已经没有任何探索价值,沈莉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但她亲自徒手攀下谷底的矫健身形却给赵振宇留下了深刻印象。和那两个只能在公路边守着背包的助手相比,沈莉显然是个研究学者中的异类。赵振宇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她腰上的那把手枪也不是摆样子的货,不仅他有这样的想法,他手下的官兵们看这位女学者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欣赏,少了一点对书呆子的天然鄙视。当他们离开高速公路时,有剧烈的枪声从北方传来。听了一会儿发现没有重武器的爆炸声,赵振宇放心了,他下令继续赶路,希望能在天黑前抵达警备师原驻城市。 走了没有多久,前行的尖兵很快回来报告,前面遇到了己方91师的一个连,刚才的枪声是他们与露军侦察队撞上的结果。北方战区在q市集结的部队凌乱不齐,为了短时间内提高战斗力,指挥部想出了轮流派遣外巡的方法,一方面可以有效警戒外围地区,另一方面也能通过实战锻炼那些拿枪没几天的乌合之众。新编的杂牌部队番号都以9字开头,这个91师主要由警察和其他部队打散人员混编而成,战斗力在新部队中算是比较强的。91师的连长见到挂着中校军衔的赵振宇后赶紧敬礼汇报,露军侦察队有十来人,因为只有轻武器,一场混战后露军侦察兵大部被击毙,仅有两人被俘。如果不考虑己方阵亡多达二十人的话,这应该是一场辉煌的胜利。听着这位连长的报告,赵振宇感到一阵心悸,如果是他们这小队人遇上露军侦察兵,没有兵力上的优势,双方的战术素养可不是一个级别的,最后的胜败恐怕很难说。被俘的两名露军中有一个是中尉,他应该是侦察队的领头人,不过这家伙表现得很配合,一股脑交待了姓名和部队番号不说,对审讯者基本上是有问必答,完全没有所谓抗争到死的军人节操。看着堆列叠放的尸体,赵振宇无比深刻地感受到双方战斗力的差距,这就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任务,他们需要尽快赶路,争取在黄昏抵达原警备师驻地,这样才能凌晨时踏上返程。 23章 潜入 遗憾的是,河边战场已经没有任何激战留下的痕迹,但赵振宇注意到,这里显然被仔细清理过,不但河滩上有某种大型工程机械留下的宽幅履带印,好几处地皮连草带土都被挖走。 “看来,露军对那辆怪车也很有兴趣。”沈莉看着一片狼藉的河滩若有所思。 赵振宇意味深长道:“恐怕不只是有兴趣。”开玩笑,仅凭物理撞击就摧毁十二辆主战坦克,任何一个国家对这玩意儿都会趋之若鹜。 靠近城区观察的上尉很快回来报告,外环路上有露军装甲车游弋,城内几个制高点布设有哨兵,但未见重装部队活动迹象。因为担心对方有暗哨或红外监视器材之内的报警设施,他们没敢进入外环以内。 “他们挖了这么多泥土,还有那十几辆被摧毁的主战坦克残骸,短时间内要运走这些东西可不轻松。”沈莉的话让赵振宇莫名其妙。 “所以,他们肯定会把这些东西放在城里某个安全地点,在那里多半有不少知道内情的研究人员。为了防止他国卫星侦察,这个地方应该是个很宽敞的有顶棚可以防雨的大型公共设施。” 上尉脱口而出:“那肯定是城里的体育馆。” 沈莉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恍然大悟:“如果我们潜进去,只要抓到一个研究人员,就能得到我们想要的情报。” 赵振宇考虑问题的角度和她不一样,他更关心这队人的安危:“我们人太少,没有后援也没有重火力,一旦被缠住没法脱身。”他可不相信电视里那些特种部队战无不胜的传奇故事,深入敌境的神射手纵然弹无虚发也挡不住大口径火炮和人海冲锋,更何况他们没有任何接应,被发现后跑不掉就等于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拿不到第一手资料,他们迟早会捷足先登,到那时候只怕我们连拼命的机会也没有。”沈莉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扫过,那些面容上有疲倦,也有兴奋,但更多是无言的沉默,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仍然是大多数人潜意识中默认的规则。 上尉也看出赵振宇的顾虑,他提出了一个更具可行性的方法:“我们派一到两个人先潜入市内,其他人留在城外,查清情况后再动手,就算被发现损失也不大。算我一个。”作为一名职业军人,上尉的表现始终很优秀。有人带头就会有人跟进,钟晓勇也站了出来:“我也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赵振宇略带忧虑地看了一眼前前工会主席,与这位冲动的复仇者相比,他更在乎上尉的安危,因为他现在手上很缺优秀的基层军官,像钟小勇那样的人倒是很多,不过他们最多也就适合担任个敢死队长:“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随便开枪。你们带上步话器。”他们携带的新型数码步话通讯器可以发送加密文字传递信息,避免了语音通话暴露行迹的弊病。 两个人放下背包只带上步枪和少许干粮,黄昏的暮色很快吞噬了他们的背影。赵振宇在公路边上留了个观察哨,其他人全部撤到东面小山坳里休息,他们没敢生火,吃完压缩饼干和罐装水果后排好放哨顺序即开始睡觉。这一夜赵振宇睡得很不踏实,先后有两架露军武装直升机从头上掠过,但城里没有传来枪声。 天亮后,上尉用步话器发来消息,敌军果然在城内体育馆驻有重兵,对方配有机枪、装甲车和迫击炮等重武器,粗略估计兵力约有一个连,有不少身穿非战斗制服的技术人员出入,可以听到馆内有氧割和刨削车床操作的响动。十五分钟后,上尉再度来电,他们在体育馆外侧发现一个新修的简易直升机场,露军在此停有大型运输直升机,透过机场的空地可以看到馆内停放有多辆被摧毁的重型坦克。赵振宇很快用短波电台联系上北方战区指挥部,他的要求只有一个,请求己方天黑时对城内体育馆实施火力打击。对方一个营的战斗部队绝对不是自己这二十来号人的杂牌部队可以应付,惟有制造一场混乱他才可能靠近体育馆并擒获技术人员。两个小时后李大同发来回复,北方战区将于当晚七点半对指定坐标位置发射五枚战术地对地导弹骚扰,八点正会有三枚携带云爆弹弹头的战术导弹将整个体育馆夷为平地。也就是说,留给他们的行动时间只有三十分钟。这是手头一向拮据的李大同所能拿出的最大火力支援,因为失去了所有卫星,中高空制空权尽数落入敌手,露军卫星和预警机密织了一道天罗地网,李大同打定主意不让空军随便出动送死,但他也不想暴露移动缓慢的远程火炮,因此只能选择机动导弹部队提供火力支援。 赵振宇在心底里总有一丝疑惑,他不认为目前情况下己方能守住q市,京畿地区已是一片辐射废墟,唯一尚有实力提供增援的友军远在长江以南,没有制空权,没有足够兵力,北方战区指挥部摆出的死守q市姿态又有何意义?这些可能影响军心的疑问他不敢说出来,只能深深埋在心底。作为后勤部门的二把手,尽管他职衔较高但平时根本没有资格参加参谋部军议或过问指挥部战略计划,只有大战在即的情况下他才可以出席备战动员会。不敢问不等于不想知道,因此每当与同僚或上司交谈时,赵振宇都竭力在对话中寻找通向答案的线索。眼前这位来自603研究所的女少校就是一个机会,她是救国委员会直接派来的调查组长,虽然军衔不高但比自己更贴近权力的核心,救国委员会乃至北方战区指挥部的下一步计划对她来说肯定不是秘密。因此,当沈莉提出跟随行动队一起入城时,赵振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全队二十三人,除了已在城里的上尉和钟小勇,城外还有二十一人,其中包括沈莉少校和她带来的两名技术工程师。赵振宇将四名士兵和两位工程师留在城外,他们将在东面出城的大桥上埋设地雷,以便为夜里的撤退作好准备。剩下十五人分两拨于正午一点潜入城内,那一般是午饭后哨兵头脑最模糊的时刻,正午炙热的阳光也能有效干扰敌方红外探测器材,使潜入者被发现的几率降到最低。 与上尉和钟小勇汇合后,他们选择了一处垮塌的公寓楼躲藏起来等待傍晚。下午四点,从西面飘来大团乌云,很快又开始下雨。所有人都从背包里抽出三防雨衣裹好自己,带有辐射尘埃的雨水落在身上可不是开玩笑。经过一昼夜的观察,上尉已经把城内的敌情大体摸清,三辆装甲车组成的机动巡逻队每隔一小时在环城主干道上游弋一圈,除了几座高楼顶的城内瞭望哨,城内还有至少两支带狼狗的露军步兵巡逻队,他们随意走动检查各处,一旦发现敌人会立即呼叫装甲车队增援。位于城北的体育馆是城中露军的核心,那里停放着更多的装甲车和越野车,早上还有两架武装直升机降落在机场上,没准是来了什么重要人物。五点过钟,雨停了。赵振宇命令结束休整,开始安排任务,十七个人分为三组分头行动,争取每组捕获一名活口,无论是否得手都必须赶在八点前撤离出城到东部大桥集结。赵振宇带着沈莉和三名战士一组,上尉和钟小勇各带五人一组,为避免被己方战术导弹轰炸误伤,他们先各自在体育馆附近找地下室藏匿起来。北方地区居民户多有菜窖,队伍里不少人是原来驻在这里的警备师老兵,因此对周围建筑并不陌生,十分钟不到所有人全部进入掩体完成准备。七点钟刚过,市政府大楼楼顶上突然响起零星枪声,片刻后埋伏在东面的上尉用步话器发来消息,东面主干道路口来了不少没有逃走的城中居民,他们大概想在露天广场上相互交换一些生活用品,但市政府大楼上的露军哨兵向他们开枪力图驱散这些用意不明的老百姓。换东西的老百姓被打死几人后四下逃散,露军装甲车队也没有赶来,很明显他们知道哨兵在干什么,根本没有打算介入。 24章 突击 知道外面发生什么后,地窖里的士兵们有些按捺不住,真正的军人无法坐视同胞被侵略者杀戮,如果不是有重要任务在身,他们中有许多人会立刻冲出去。有一个战士强忍怒火,他的声音沙哑沉闷:“这些畜生到底害了多少人,我们的导弹怎么不攻击莫斯科?”这名士兵并不知道本国卫星丧失殆尽的消息,因为那属于国家机密。 沈莉安慰他:“我们的核反击大部分被拦截,穿透防御网的弹头没有一枚击中莫斯科,不过他们在远东的几座主要城市都被炸成废墟。” “我们的损失大吗?”另一个战士好奇地问,这个问题已经涉及到救国委员会严令封锁的国家机密,包括赵振宇在内的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沈莉轻声回答:“很多,包括平民在内,至少六千万。” 那个提问的战士沉默了很久才说话:“毛子为什么要发动战争?” 沈莉叹了口气一语不发,其余四个人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很显然,那又是另一个机密。 “也许我活不过今天晚上,但我很想在死前知道,自己为之送命的这场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战士的声音充满了倔强和尊严,一点不像个谨遵号令的普通列兵。 “我可以告诉你,即使是救国委员会委员也不知道露军发动战争的动机,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敌人兵分三路对北境发动突袭,他们使用了包括战略核武器在内的各种兵器。”这个回答没有太多新东西,基本都是大家知道的事实。 战士拍了一下手中的自动步枪:“谢谢你,我会努力用它为死去的同胞追索血债,能讨回一笔是一笔。”说完这话之后,他没有再开口。 赵振宇看了一下夜光表,正好七点半。“准备行动。”五个人爬起来开始整理自己的武器和背包,两分钟后从地面传来猛烈震动,站立不稳的人当即摔倒在地。如果不是预先知道有导弹来袭,他们肯定会把这当成一场地震。推开窖井盖立刻听到外面砖石飞溅的噼啪乱响,此时第二发导弹又落地爆炸,这时地面上应该是最危险,但对他们来说也最安全。“快,行动!”赵振宇摁下步话器的发送钮,收到约定信号的上尉和钟小勇会立刻从东面和西面发动同步进攻。体育馆门口的哨卡被炸成一堆废墟,执勤的哨兵变成碎片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几辆扭曲变形的装甲车残骸燃烧着,火光中有人影在叫喊跑动。借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晖,赵振宇抬头看见第三发导弹拖着火焰掠过空中的身影,他扣紧头盔猫着腰穿过大街,大步冲向一楼之隔的体育馆。 最先发现他们的露军是个下士,这人光着头穿了件背心,裤子也没穿,估计是刚从床上跳起来,从大门侧面的营帐里钻出来时,他的脸正好对着这边,于是一下就看到了几个靠近的陌生人。赵振宇刚抬枪瞄准他,觇孔中的那张脸中部突然塌陷下去变成一个红黑色的大洞,这时他才听到耳边传来枪声,居然是沈莉开了第一枪。 “拿枪的一律放倒!”赵振宇大喊着,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紧贴着馆墙走廊那边跑来两个身影,当看到对方手中有武器时他不假思索地扣动了扳机,对方一人倒下,另一人扭头就跑,他补了两个点射也没打中对方。远处响起更多枪声,上尉和钟小勇他们也开始了进攻。他们人少,必须速战速决。冲进体育馆的第一位战士尽量埋低了身子,但他仍然身中数弹倒在门边,上半身进去了,一双脚永远地留在了门外。赵振宇拉开保险环把一枚手雷扔了进去,轰的一声闷响,里面有人惨叫,大门上叮叮当当响起敲击声,原先平滑的铁板上冒出密集的凸包。另一位战士飞身挂住门边的墙头翻了上去,他居高临下的扫射引来一片鬼哭狼嚎。趁着这空隙,赵振宇和沈莉都扑进了门里,他们看见的只有几个向后退去的背影,以及护栏边上的三具尸体。体育馆正中的足球场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坦克残骸,主席台下有一个新搭起的大棚,从棚外的柴油发电机和设备箱来看,那里应该是研究人员的临时办公地点。 “我们去那里,肯定有东西!”沈莉指着那个大棚,浑然不顾身边流弹飞窜。 远处看台上有个脑袋探了出来,赵振宇瞄准后立即开火,第一发子弹没有命中,第二发子弹击中目标的钢盔,这家伙仰天倒了下去。两百米距离内,没有任何钢盔可以挡住自动步枪的弹头。他拉起沈莉一起朝着大棚跑去,沿途不忘绕路兜圈,以免有暗处的敌人看出他们的行进路线。这座大棚几乎就是个有顶的工棚,两个巨大的工作台上散放着切割下来的坦克部件,靠墙的简易桌面上有电脑、电子显微镜和光谱分析仪等设备。赵振宇脚下一绊发现踩到一具尸体,对方身着白色防护服,看样子是个研究人员,可惜背心上大片血渍中央有个指头粗的弹孔,摸到颈动脉一试已经没了跳动。等他抬起头来时,发现沈莉已经打开了桌上的电脑,她头都没回说道:“保护我五分钟,你们赶紧抓人。”一边说着,手上一边疯狂地戳击着键盘。赵振宇拉住赶来的一名战士,让他留下看护沈莉,自己则带着刚才那位爬墙的手下向着枪声大作的东面摸去。 从西面扑来几个影子,为首的正是钟小勇,赵振宇数人发现无一伤亡,心中松了口气,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位行事鲁莽的前工会主席,没想到还一切顺利。 “露军主力都在东面,我们从后卖弄抄上去,准备好手雷。记住,看到穿白大褂的尽量活捉。”赵振宇跑得气喘吁吁,几发子弹从东面飞来落在水泥看台上,蹦起的碎石溅到脸上火辣辣地疼。钟小勇边跑边端枪还击,两梭子后对方彻底哑了火。 嗒嗒嗒嗒嗒嗒,机枪的扫射声有如夜空里撕裂灵魂的哀嚎,看见一串火雨朝自己泼来,所有人都闪电般趴下。尽管俄式武器一向以傻大粗而倍受奚落,但没有人敢质疑它们的致命性,空中飞扬跳动的草皮碎屑充分证明了机枪的威力。刚才那个爬墙的士兵连滚带爬绕到看台下面,朝着记分牌下面的机枪工事扔了一枚手雷,闷响过后火雨嘎然而止,八个人立刻跳起来继续前进。 体育馆东面本来是观众入口,为方便排队检票入场而刻意布设的九层绕弯护栏通道现在成了阻挡上尉前进的最大障碍。对方只有三条枪,但交叉火力的配合恰到好处,只要稍有翻越护栏的企图就会遭到扫射。他已经损失了一名手下,翻过第二道护栏时被对方一枪爆头,随后跟进的战士再也没法跨过护栏。三名敌人都躲在水泥预制板遮挡的暗处,手雷无法够到,接连几发枪榴弹也没有让他们哑火,不是威力不足,而是因为攻击者缺乏经验,两名发射枪榴弹的战士被对方的弹雨牢牢压在台阶下面,根本无法抬头。他们不是什么精锐士兵,只是一群勉强凑起来的武装男人。即使是警备师的老兵,一年也不过几十发子弹的训练量,除了少数军官,大部分士兵到退役时都没有机会亲自发射枪榴弹。上尉很快看出了问题所在,但他这边没有榴弹发射器,他像一条面对三只刺猬的恶狼,尽管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另一种不同音调的扫射声高亢地响起,赵振宇等人直接悄无声息地从后面冲近三名敌人藏身地,然后扣动扳机开火。 “这个别杀!”赵振宇推开钟小勇的枪口,飞起一脚踢在最后一名敌人的脸上,几颗断裂的牙齿飞起来,对方的钢盔也掉了,露出一头栗色长发。 “女的?”钟小勇扭过头,神情古怪地看着赵振宇,仿佛在责怪他不该在战场上有怜香惜玉的闲情。 赵振宇没看钟小勇的表情,他用步枪拨动了一下那个女人的身体:“她没有穿军装,是个研究人员,留着。” “这毛子娘们儿枪法不错,刚才第一枪就是她打的。”上尉舔着嘴唇靠过来,他侧着头估算了一下角度,很快得出结论,自己唯一阵亡的那名手下死于这个女人之手。 25章 俘虏 “不对,怎么就这点人!”赵振宇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心生警兆。整个体育馆内不可能只有这十来个敌人,上尉早上的侦察情报表明这里的兵力至少有一个连,而馆内如此多的坦克残骸也绝不是两三个研究人员就能摆弄。这些人都到哪里去了?某种熟悉的轰鸣声从临时机场那边传来,赵振宇马上醒悟过来的同时脸色骤变,上尉大喊道:“他们坐直升机逃跑了!”赵振宇把那个女俘虏推给钟小勇,带着人快步冲回馆内,球场另一头有两架直升机正拔地而起,借着灯光可以看清它们都是运输机,从半开的舱门中可以看到,里面挤满了穿白衣服的研究人员。 “他们从看台下面的休息室走廊过去的!”有眼尖的人立刻发现了真相,反应快的马上举枪射击,但步枪在四百米外的准头下降太多,加上天色昏暗很难判断是否命中,几发打中机身外壳的子弹绽出一串火花。两架直升机的驾驶员经验老到,拉起还没一人高就迅速贴着地面滑出去,周围乱七八糟的建筑群有效阻挡了攻击者视线,己方战士刚拿出的红箭单兵导弹也无法瞄准。机场上丢下的两架轻型直升机突然爆出一团火焰,露国人逃走前在它们机舱里装了爆炸物,显然是不想把这两架飞机留给敌人。 上尉扭过头来看着赵振宇:“赵处,武装直升机都不见了,早上我亲眼看见机场上至少有三架。” 伴随武装直升机失踪的还有原本驻守在这里的大部分士兵,刚才战斗中消灭的敌方士兵最多十来人,这是个圈套吗?赵振宇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推测。如果是圈套,他们不会活到现在,俄方研究人员也不会仅凭运气登机逃走。在他们躲在地窖里等天黑的那段时间内,对方调走了驻守体育馆的大部分兵力去执行某项特殊任务。他们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军用夜光手表上的时间是七点四十五,天马上就要全黑了。赵振宇理了一下思路,让上尉带十个人到大门那边准备阻击随时会出现的装甲车队,随后派一名战士去叫钟小勇把那个女俘虏带到大棚来。 大棚内,沈莉在工作台之间奔忙着,照明灯光下可以看到她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宛如一位闯入巧克力工厂的顽童。 “我记得你会俄语,对不对?”赵振宇问。 “时间太少,如果能把这里的坦克残骸全运走就好了。”女少校答非所问,明显没注意赵振宇在说什么。 赵振宇只好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情况有变,我们抓住个女研究员,需要你帮助审讯,这事非常紧急!” 沈莉瞪着他,最后勉强点了点头。身后噗通一声,那个女俘虏被钟小勇猛地推进来摔倒在地,她的脸颊肿起很高,但仍然挣扎着趴起来说了一句话。 “她说自己是中尉军衔,希望能得到日内瓦国际公约的战俘待遇。”沈莉翻译。 赵振宇拔出腰间的手枪,拨开保险后端起枪口对准女战俘的头部:“告诉她,她的祖国违反基本国际准则对一个主权国家发动核战争,毫无人性的侵略者不配享受任何公约待遇。如果不想死请马上回答,体育馆的驻军去哪里了?” 女俘虏发出一阵悲戚的啜泣,沈莉译出了她嘀咕的话语:“她说,她只是个女人。” 赵振宇冷笑一声:“贤妻良母应该留在家里。从拿起武器进入我国领土的那刻起,她已经是个军人,要么回答我的问题,要么死。”他扳下套筒后方的击锤,端枪作势瞄准。这女人盯着对准自己额头的枪口眼珠都瞪圆了,嘴里乌里哇啦一下说了很多,最后又抽泣起来。沈莉听着听着脸色变得很难看:“体育馆的驻军大部分去了q市,他们的指挥官谢尔盖少校昨天被俘,露军为此组织了一次紧急营救行动。谢尔盖少校是这个调查团队的总负责人,他们的使命是找一辆刀枪不入的昆虫形怪车。” “那辆怪车现在在哪里?” “三天前向东逃走了。” 赵振宇想了想,又问:“谢尔盖少校什么时候在哪里被俘?他长什么样?”说完这些话,他冲着棚外的通讯兵道:“马上联系北方战区指挥部,发出敌袭警报。” 通讯兵很快接通指挥部,可惜这个警报仍然晚了一步。91师驻地五分钟前遭到露军武装直升机配合的特种部队突袭,敌军一击得手后迅速撤离。这次攻击发生前不久,91师刚向战区指挥部上报,其属下某连在外出任务途中擒获两名露军特种兵。听到这个消息,赵振宇浑身的血液一下凝固了,91师某连,那不正是昨天路上遇到的那支部队吗?两名露军俘虏也没错。他现在明白了,被俘的露军中尉如此配合,为的就是掩护身后那个穿着列兵服装的同伴,赵振宇当时只随意扫了一眼,依稀记得那是个瘦高的家伙。他就是谢尔盖少校?露军调查团的总负责人?如果当时能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就好了,这个人肯定知道有关那辆怪车的更多绝密情报。赵振宇为错失的良机懊悔不已,他看看手表已经八点差十分。在他联系指挥部时,沈莉已迅速洗劫了露国人所有电脑上的硬盘,她甚至说服钟小勇在背包里塞了一块工作台上切削的坦克钢板残骸。 “我们撤!”赵振宇下令,最后又看了一眼那个脸颊浮肿的女战俘:“带上她,别弄死了。” 当他们向东出城靠近公路大桥时,体育馆方向的天空砰然吐出三团巨大的火焰,那是准时而来的云爆弹,它们产生的窒息性爆焰吞噬了体育馆内一切残存的有机生物,但却无法消除赵振宇心中无边的恨意。 26章 姐弟 战乱之世,粮食的重要性无可比拟。不光军人需要粮食才能继续战斗,平民同样需要粮食才能维持生命。战争爆发之际,趁乱抢劫银行金库的那些暴徒无疑是人类中智商最低的族群,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一根金条连一袋大米都买不到,更别提那些和垃圾差不多的纸币。逃难的路边丢满了平时被奉为珍宝的各种高档手机和电子产品,没有了稳定的电力供应和城市移动基站,这些奢侈品全部变成垃圾。除了粮食,各种武器、工具以及结实保暖的衣物也成为千金难求的稀有资源,军队和民间武装组织竞相争夺各种物资仓库的控制权,无数人在各种名义的战斗中送命,更多人开始承受饥饿的考验。为了活下去,强壮者拿起武器战斗,柔弱者献出自己的肉体或忠诚,一小部分人则依靠自己的智慧挣扎在生存规则的缝隙中。 林子云显然属于最后一种人,她和弟弟林子风是这场战争所导致的无数孤儿中毫不起眼的两位,他们本来应该毫不起眼地死于饥饿和疫病,最终成为史书中某个毫不起眼的统计数字的一部分。但是,他们仍然活了下来,全凭林子云的头脑。大部分人类已经习惯从超市或商店中取得自己所需的生活用品,因此战争爆发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涌向这类地方,但大部分物资最后落到拿枪的人手中,当北方战区指挥部宣布对q市实施军管后,这些物资又顺理成章被军队收缴。失去父母后,姐弟俩没有参加城市中超市抢夺大战,而是出城在海边搭了个小窝棚住下,每天的食物就靠钓鱼解决。林子云的父亲生前是位垂钓爱好者,他闲暇时经常带着儿女去海边钓鱼,与好动贪玩年纪又太小了点的林子风相比,林子云很快就学会了钓鱼并颇有些独门心得。林子云的父亲大概做梦也根本没想到,这项娱乐活动居然成为儿女在战乱中求生的关键。与极易受伤甚至死亡的超市抢夺战相比,钓鱼的收获显然大得多。每天早上六点半,林子云离开窝棚步行到一处僻静的礁石峡湾开始劳作,她的劳动工具是钓竿渔网外加一些秘制的饵料,开始第一天收获不多,但第二天捉到的鱼就够姐弟两人吃两天。第三天,林子云让留在窝棚里的林子风搭个简易铁架烤鱼。烤鱼可以保留更长时间不变质,此外也能拿到城里交换盐糖肥皂等生活用品。时间眨眼过去了一个月,姐弟俩的渔夫生活过得相当滋润。 今天,林子云撒饵的动作有些急,她的心充满了烦躁,因为昨天有一伙拿枪的暴徒上门来收保护费,每周必须交出二十条至少三斤重的大鱼,而且必须是烤制好的,否则姐弟俩就会有大麻烦。城区以内政府的军队拥有绝对控制权,但城外荒山僻野的地方总不免有一些蠢蠢欲动的人跳出来“主持大局”,这些人从未把自己视作暴徒,他们收的也不叫保护费,而是叫“和平稳定税”,敢于质问这种税和保护费有什么区别的异议者都挨了他们一通狠揍。年少的林子风差点和这伙人动起手来,林子云敏锐地注意到,领头那个面容龌龊的秃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某种欲望,这种欲望因为肆无忌惮而愈显邪恶。十六岁的林子云不算惊世骇俗的美女,但五官端正皮肤也白净细腻,加上这一个月来有充足的食物保障,精神气质上自然与城中那些昔日求瘦今日求饱的饥民们有很大区别,于是很自然地引来了色中饿鬼的垂涎。只收保护费是一回事,危及人身安全又是另一回事,姐弟俩商量整夜后决定尽快搬家。在此之前他们要多做些烤鱼,然后离开这里,乱世中那帮暴徒还能满世界追着他们不放? 中午时分,林子云终于装满了半麻袋的海鱼,当她扛起自己的战利品准备踏上归途时,扭头却看见一具尸体躺在沙滩上。她早上来时那沙滩上可没有任何东西,不,那不是一具尸体,因为对方的手臂还在动弹!林子云丢下麻袋,几步跑到跟前才看清,这是个消瘦的年轻人,他身上的衣服还很整齐,嘴唇干涸皲裂,脸上写满了饥色。“饿。。。”对方沙哑地呻吟着,然后昏了过去。 安秉臣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他躺在一个不大不小的窝棚里,眼前是一堆篝火,以及两双警惕的眼睛。对方递来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他接过时闻到食物的香味,于是想也不想就往嘴里塞去,狼吞虎咽完全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很好听的女音响起。 “安秉臣,谢谢你们救了我。”安秉臣吞下那块烤鱼后抹嘴回答。 “我叫林子云,他是我弟弟林子风。你身上的衣服是干的,从哪边过来的?”这个问题让他抬起眼仔细看了看对面的女孩,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头发扎成马尾,看年龄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她的弟弟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做工粗糙的弩,从弩机上绷紧的弦来看,对方显然充满了戒备的意思。 “我是从w市逃出来的,跑到海边就沿着海岸线一直往北走,走到最后饿得实在走不动了。”安秉臣缓慢说着,脑中转得飞快。他在海底前后呆了足足八天,随身携带的干粮和饮水耗尽后只能干饿着,好容易撑到上岸已是油尽灯枯。从马里亚纳海沟北上爬入另一条大海沟后,安秉臣抵达了导航屏上第二个蓝色菱形图标指示的地点,那里没有核潜艇也没有意料中的太空船,只有好大一片岩浆冷凝的石柱,借着红光放眼望去估计数量不下万根。蜘蛛车靠近这片海底森林后突然停住不动,全身上下泛出绿光,须臾之间便将一根石柱生生融断,浑浊的石灰石泥浆中仅剩一枚直径足有半米的黑色球状物。如是重复几遍后,安秉臣这才醒悟,蜘蛛车来这里的目的是采矿。从核潜艇开始,他已经看出蜘蛛车内的智能系统行事颇有章法,先是发射卫星覆盖整个行星表面,那么接着从海底采矿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充满期盼的兴奋压过了饥渴,口粮很快吃完,水也喝光了,直到安秉臣看出蜘蛛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忘记了自己是在深海海底,虽然与海面的直线距离不到十公里,但蜘蛛车终究不是可以直上直下的潜艇,爬回岸边冒出水需要至少一整天。最关键的是,在海底没法出舱自由活动,光看周围那些奇形怪状的鱼,安秉臣不难猜到,如果冒然离舱,巨大的深海压强恐怕会立刻把他变成人肉饼干。当蜘蛛车融采了几千枚球体后,安秉臣终于撑不住了,他通过卫星找了一处距离最近的海岸开始往回爬,沿途一路狂踩加速踏板保持最高速度。浮出睡眠后,安秉臣把蜘蛛车藏进一个礁石洞,然后以最快速度找地方方便。在车里他可以用空矿泉水瓶装尿,但另一种排泄实在没法解决,他也不想把这辆宝车变成一个臭气熏天的厕所。解决了胜利问题的安秉臣又陷入饥渴的头晕目眩,他在沙滩上没走出多远便倒了下去,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这对姐弟的窝棚里。 从女孩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对安秉臣的解释半信半疑。不管怎么说,人家好歹救了自己,虽然不太客气,但自己也有太多蹊跷之处,这点安秉臣完全能理解,于是他赶紧表明态度:“我休息一会儿就走,毛子打到q市了吗?” 林子云摇头:“没有,但城里越来越乱。” “城外也不安宁。”林子风没好气地插了一句,他还太小,不懂得在陌生人面前掩饰自己的心情。 安秉臣听出这孩子话里的怨气:“怎么了,附近有坏人?” “对,他们有枪,逼着我姐每星期交二十条大鱼。”林子风恨恨地说出实情。 安秉臣又问几句便明白了实情的大体经过,出于对救命之恩的感激,他立刻想到了一个报答的方法:“这样吧,我帮你们交这笔保护费,但你们要把渔网借给我用。”有力大无穷的蜘蛛车在,直接到海里去拖一网鱼上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怎么,你也会钓鱼?”林子云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安秉臣讪讪笑笑:“嗯,我会网鱼,一次捞个几十斤没问题。” 27章 渔夫 第二天中午,安秉臣拽着一网海鱼出现在窝棚前时,两姐弟完全惊呆了。渔网拉断了几处线头,但和网里足有五十多斤的大鱼相比,这点损失完全不在话下。 “好厉害啊,你怎么弄的?”林子云佩服得五体投地,女孩的惊讶表情让安秉臣找到了极大的成就感,他得意地笑了:“这是我的秘密。” 这种孩子气的表现迅速拉近了三人的关系,林子风放下手里的弩机,过来帮着开网收鱼。安秉臣看着丢在地上的弩机皱眉问:“这附近有交换东西的地方吗?” “当然有,在城南那边,每天都开市,换什么的都有。” “有卖枪的吗?” “有啊,你问这个干吗?”林子云回过头来看着他。 “我下午再去拖一网鱼来,我们做成烤鱼拿去换两条枪,这世道必须有枪才能自保。”安秉臣指了指地上的弩机。 “好啊,好啊!”林子风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大呼赞同。 “别怕,到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去。”安秉臣尽力扮出一副老成的样子。自从知道姐弟俩也是战争孤儿后,他心底深处产生了一种同类相近的亲切,带着这种心情他坦承说出自己也是个战争孤儿的隐情。有相同遭遇的人容易产生共鸣,三个年龄相差不大的人很快变得熟络起来。安秉臣听说了武装暴徒来收保护费的事,尽管他可以帮助姐弟俩轻松交出二十条大鱼,但他不认为这种烦恼会就此止步,正如他不相信林子风的那把户外弩真正能起什么作用。与姐弟俩相比,他经历过真正的战斗,品尝过死神擦肩而过的滋味,他很清楚乱世中武器的重要性,因此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搞两条枪。 安秉臣有自己的打算,一方面他想报答这对救了自己的姐弟,捕鱼对蜘蛛车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另一方面他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隐居下来避避风。前些日子与露军数次交手肯定会引来铺天盖地的搜捕,蜘蛛车虽有逆天的实力,可对方也不是傻子,从第二次遭遇中蜘蛛车险些被大网套住就能看出,毛子绝不是有勇无谋的对手。另外蜘蛛车丢在附近海底的那几千枚矿球可是属于自己的财产,虽然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东西,但他仍然想把它们拖上岸来找个地方藏好,做这事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因此他决定以帮忙捕鱼的名义暂时留下来。林子云也有自己的想法,眼前这个年轻人捕鱼的功夫比自己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虽然他对自己捕鱼的技巧一直守口如瓶,但在这个世道里能搞到足够多的食物就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生存优势。从谈吐举止来看,这人显然不像个奸邪之徒,再说自己姐弟俩也没什么能让别人图谋的私产。因此安秉臣一提出要留下来,林子云立刻就同意了,生存的本能让她不介意多个朋友。至于年轻男女之间可能产生的那些微妙的东西,林子云一点没有放在心上,残酷的现实已经让她抛弃了羞涩和矜持,如果长时间相处能进一步证明对方的秉性不错,她甚至不介意和他一起过日子。十七岁的女孩在心底想着这些东西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 三天后,安秉臣捞了近百斤鱼。丰收来得实在太快,林子云甚至无法把所有鱼都烤熟,因为林子风收集来的木材远远不够。思前想后她果断决定用小板车拉上全部的鱼拖到城郊市场上去交易,如果那帮恶人再来看到这么多鱼,他们肯定不会信守自己只收二十条的约定。在没有足够的保护手段之前,贫瘠本身就是一种保护。 年轻人说干就干,天不亮三个人拉着小板车就上了路。接近城郊后路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人都是步行,也有自行车和三轮车,烧油的机动车几乎没有,偶尔有一两辆坐有戴宪兵臂章军人的敞篷卡车驶过,表明这里依然是政府控制的地域。所有人的眼神里都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灰暗,平民多一些恐惧,军人多一些茫然。唯一神采飞扬的是那些扛着摄像机的外国记者,自从战争爆发后q市迅速成为全球新闻媒体追逐的热点地区。在联合国与国际红十字会作出任何动作之前,第一批来自欧洲和北美的战地记者已经踏上了北境的土地。 交易市场设在一座废弃的奶牛牧场里,几千平米的畜栏区长满了齐脚背高的野草,这片视野开阔的露天广场是最适合的公开交易地点,远远就能听见人喊马嘶的热闹声,等进去了更有一种错觉,仿佛这里才是昔日的市中心。各种各样的商品摆放在摊开的简陋货架上,还有更多人直接在地上铺块布就把东西摊开来叫卖,安秉臣一路看过去,发现最多的是食物和饮水,军用罐头、袋装大米面粉和封装矿泉水比比皆是,其次是衣服被褥、医药卫生用品和燃油,卖枪的也不少,各种土制火枪和制式长短枪都公开叫卖,市场边上巡逻的臂章宪兵对此完全视而不见,他们的使命仅仅是维持交易秩序。交易者们没有使用任何货币,美元、金条毫无用武之地,以货易货的原始交换均以双方自愿为基础。 当三人把小板车拉进广场,立刻就有两手空空的人围了上来:“鱼怎么卖?你们需要什么?”这是些倒买倒卖的掮客,林子云来过几次,知道他们是些什么货色,因此也不搭腔,径直往里走。林子风和安秉臣挥舞手中的木棍驱赶着把手伸向烤鱼的乞丐,食物的气息不仅引来物资紧缺的交易者,同时也招来了大批饥饿的流民。板车最后停在一个大货摊前,这摊位卖的东西很乱,既有食品也有衣服,还有像打火机、手电筒这类小玩意儿。摊位后面站了三个人,本来正在聊天,看到小板车靠近,当中一位年轻人立刻蹿了出来:“小云,你们来了,好家伙,怎么这么多?”这人看年纪不过比林子云大上两三岁,脸上一副精明干练的神色,身手动作都很敏捷,显然是个勤于做事的人。他背后那两人中较老的一位看眉眼和这年轻人有八分相似,他向林氏姐弟点头示意后又瞄了一眼安秉臣,眼神中飘过一丝疑惑。另外一人矮胖黑壮,也跟着年轻人过来搭手帮忙,显然是个伙计。 “介绍一下,这是安秉臣,这是严易轩。”林子云的介绍极其简短,不过似乎也没必要说太细。安秉臣连看带猜立时明白对方是林子云的老商户,小伙子对林子云似乎还挺有好感,于是也不咸不淡打个招呼。严易轩对突然出现的安秉臣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待人接物的经验丰富得多,笑脸相迎中随口问了一句:“安老弟在哪里发财?” 安秉臣摇头直接实话实说:“我从w市逃难出来,饿晕在海边被他们姐弟救下,现在帮着捞鱼混口饭吃。” 严易轩已经注意到小板车上的鱼远远超过前两次,交谈中试探着打听:“哦,难怪今天送来的鱼真不少,这里面想必有安兄弟的功劳吧。” 小板车对面的林子风得意地咧嘴笑了:“臣哥是个超级牛人,几天时间就搞了这一车鱼。” 林子云瞪了多嘴的弟弟一眼,道:“严哥,最近有人来收保护费,我们想搬家换个地方,因此这次来换的鱼多了点,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鱼肉好销,上次的鱼两天就卖完了。对了,你们想换什么东西?” “我们想换袋面粉,还有上次看到的蒸馏器,另外你能搞到枪吗?我想要两支枪。”林子云轻声说着,脸上神色波澜不起,眼睛却盯着严易轩的表情。 刚才那个黑壮的伙计也从摊位后面拿出一个奇怪的手持仪器,仔细扫过装鱼的袋子,那东西发出缓慢的噼啪声。严易轩解释道:“盖革测量仪,最近好些食物都不干净。”黑壮伙计检查完后向老严点点头示意没问题,老严这才走过来,伸出一双长满老茧的打手翻看着编织袋里的鲜鱼:“不错,深海鱼挺多,嗯,小伙子有点门道啊。”老严意味深长地看着安秉臣,眼神很奇怪。不等三人回答,老严把脸扭向儿子大声道:“成交!给他们备货。” 蒸馏器是一种蒸海水取淡水的土法自制工具,安秉臣拿起来看几眼就搞懂了它的工作原理。最后严易轩拎来一个布袋轻轻放到小板车上,布袋碰到面粉口袋发出金属撞击的哗啦声,林子风抖开口袋从里面掏出一长一短两支枪,安秉臣认得长枪是仿苏制卡拉什尼科夫ak47的国产五六式自动步枪,短的也是同样仿苏制t33的五四式手枪,两把枪都保养得还不错,看外表是没有任何锈迹,仔细摸摸还泛着一股油味。袋子里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纸盒,扣开盖看分别装着两种子弹。 “老是老了点,不过威力绝对没问题,没打过几枪。我一朋友从武装部库房里倒腾出来的黑货,拿到我这里来时还裹着油纸呢。会用吗?”看着林子风笨手笨脚地抽出冲锋枪弹匣,严易轩有点担心。安秉臣接过冲锋枪仔细看了看,棱角处没有什么磨损痕迹,他空拉了一把枪栓,没有子弹跳出来,往里面瞅瞅撞针什么的都一应齐全。端平了枪身朝天上瞄准,抹开保险后钩住扳机的右手慢慢用力,咔嗒一声脆响从枪膛里传来。他不是第一次摸枪,那天晚上在城里拣的后来又被蜘蛛车融了的那把枪和眼前这支差不多,感觉应该没啥大问题。 “五六式,操作简单,性能可靠,电影游戏里的ak47就是它。这把黑星要小心,容易走火,威力大了点,伤到自己很麻烦。”看得出,严易轩对这些武器并不陌生。安秉臣把冲锋枪递给林子风,自己拿起柄上有黑色五角星标志的五四式手枪,关上保险后直接插到裤腰里,沉甸甸的感觉让他多了几分安心。 “城外乱七八糟的人太多,要不你们也搬到城里来吧,城里有军队,至少白天没人敢胡来。”严易轩看了一眼林子云,好心地建议。 林子云摇头:“不了,严哥,城里人实在太多,又停水又停电,臭烘烘的快成垃圾窝了,我们还是另外找个靠近海边的地方。好了,等下次再来麻烦你。”只有在告别的时候,她才给了严易轩一个客气的微笑。这个微笑让严易轩愣了片刻,他蹲下从自家地摊上拿了个旧短波收音机递给林子云:“小云,这个送给你,挺有用的东西。” 望着三人收拾好东西要走,严易轩犹豫着,喉头蠕动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有什么急事也可以来这里找我,能帮的忙我肯定会帮。”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裤腰,那里发出手掌击打金属的闷响,不用说,那里肯定有一把枪。乱世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谁也不知道,这一别是否会成为最后的相见。作为一个商人的儿子,他能做的承诺最多也不过如此了。林子云点点头,跟在小板车后面,走出老远后又回头向仍在望着这边的严易轩挥了挥手。安秉臣漠然地拉着小板车走在前面,车上只有一口袋面粉,比来时轻松多了,走在最后的林子风把冲锋枪弹匣抽下来边走边压子弹,脸上写满了抑制不住的兴奋。 28章 结婚 战争爆发前,冯有才是京城里的一名出租汽车司机。核弹落下前夜,他阴差阳错辞了职跟着几个朋友想去南方做点水产生意,结果火车还没出河北地界就停在半道上,他跟着一帮兄弟裹在南逃的难民里开始了流浪生涯。路上为了争食斗气和人打了不少架,随着局势的愈发混乱,他手上的武器也迅速升级,从开始的匕首到土制火药枪,然后又有了抢来的军用制式步枪,几个人一合计决定在q市外围留下来抱团发展,这里的大量驻军意味着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大量南逃的民众纷纷在附近落脚,只要有枪就不难从这些流民身上刮出油水来,这是这块土地上不变的规则。冯有才等人迅速纠集志同道合者组建了一个武装团伙,他们坚持在城郊十公里以外活动以免引起当地驻军关注,时间证明这个原则是非常正确的。随着社团业绩的稳步增长,吃饱没几天的冯有才开始有了经营地盘的野心,他带着人背上枪巡视自己名义上的领地,踏踏实实挨家挨户落实税收政策,俨然一副山大王的嘴脸。只是,当他看到那个海边窝棚里的小姑娘时,所有的雄心壮志瞬间烟消云散。 如今冯有才身边并不缺女人,乱世中的人妻白领漫山遍野都是,为混口饭吃主动投怀送抱者大有人在,他也算是高矮胖瘦见天轮换着享尽了帝王之福。但和那小姑娘一比,自己床上那帮泄欲工具都是该扔的货。其实,真正催生这段感情的暗因是冯有才背上一个快速增长的瘤子,南逃途中他因为饥渴难忍随手捧起路边河沟中溪水啜饮,不料几天后背上奇痒无比,一个黑色的肉瘤迅速冒了出来,与此同时他开始觉得喉部和锁骨处总有挥之不去的痒痛,夜深人静时即便抓挠得皮破血流也不解恨。到了这种份上,只有小学文化的冯有才也明白死神进了家门,于是他变得更疯狂,杀人劫掠肆无忌惮,和那些女人们上床时不把对方弄得遍体鳞伤滚地求饶总觉得不过瘾。疯狂使他的名头更响,但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正在死去,他不甘心自己的生命就此流逝,他还没有富贵显赫过,他还没有在这世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直到他看见那个稚气未脱的姑娘。那女孩没有沉鱼落雁的姿色,但那具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躯体彻底震撼了冯有才。对方的眼神语气,举手投足的动作都洋溢着青春的清新气息,那是半只脚踏进墓地的他所没有的,也是他现在最渴望的东西。这些美丽的东西融化了灵魂和肉体都在腐烂的恶棍,冯有才甚至暂时忘却了残暴的常态,他没有当场作恶,只是像丢了魂一样跟着党羽们默默离开。返回营地后,接连几天他都沉浸在巨大的幸福感中茶饭不思,实际上这是他三十多年人生的初恋,那种感觉与窑姐婊子们的肉欲游戏截然不同。最后,冯有才拿定主意把这女孩弄回来,成为她的主人,以此证明自己仍然能将青春和生命拥入怀抱中。他的时间已经不多,有什么理由错过转瞬即逝的幸福呢? “我要给你们找个大嫂。”冯有才郑重其事对着他的兄弟们宣布,引来的却是一阵哄笑。冯有才选了个很不恰当的时间宣布自己的人生大事,这时正值一帮兄弟酒足饭饱之际,不少人喝得醉醺醺。社团初创没多久,尊卑关系不是很明显。冯有才看了看那些笑得扭曲的熟悉面孔,抬起步枪朝屋顶扫了一梭子,所有人立刻收起笑容。 “老子要结婚!”冯有才大喊。他的死党、二当家黑皮立刻跳出来圆场:“结!该结!兄弟们,都给老大撑起来!”刚才还在发愣的群匪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举起手中的刀枪借着酒劲狂呼,至于喊的是什么只有天知道。 林子云醒来时天刚亮,安秉臣和弟弟的呼噜声从一帘隔开的窝棚外间传进来。昨天下午安秉臣又去捞了一网鱼,回来让林子风赶紧用盐腌上,忙到半夜才睡,两个人都累得不轻。林子云悄悄爬起来想用蒸馏器烧点淡水,他们今天就准备出发,路上的干粮有了,还需要准备点水。刚把压了大半夜的篝火吹燃,林子云回身却看见山坡下面的路口站了一群背着枪的人,为首的正是那天那个眼光猥亵的秃子。 “我叫冯有才,手下有十几号兄弟。现今这世道,有枪就是有理,没枪就是没理,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大妹子,跟我回去过日子,绝对不亏了你,你这两个兄弟以后也跟着我混吧。你要天上的星星,我爬上去给你摘,你要海底的珍珠,我——” “我要你妈个x!”林子风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嗒嗒嗒三发点射。冯有才一开口就吵醒了他俩,林子风这两天都在练枪,晚上睡觉也抱着那把五六,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主动凑上来试枪,想也不想骂了一句就抬手开火。 子弹贴着冯有才头皮飞过去,他身边的人呼啦全趴下,嘴里骂骂咧咧。安秉臣两步冲出来把林子云拉回窝棚里,窝棚和路口之间隔着个小山包,相对要安全得多。 冯有才脸色先白后青,朝着地上一跺脚骂道:“妈拉个巴子,给脸不要脸,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说完也不犹豫,扭头就跑。生气归生气,但他可没昏头,多次和其它帮派冲突的战斗经验还在。这路口地势低又没有掩蔽物,对方在山包上居高临下,真打起来只怕自己这边要吃大亏,因此他打定主意先逃远点再找机会回来报复。身边这伙人一见老大带头跑了,哪还有留下的道理,于是全都撒丫子狂奔起来。 看到对方一哄而散,林子风抽开五六式的折叠枪托,仔细瞄准跑在最后的那个家伙扣动扳机,啪的一声,子弹落在对方脚下溅起无数碎石灰土。没打中,但却把那人吓了个半死,发力飞奔瞬间跑出有效射程外。 “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赶紧走。”林子云不理解对方为何如此不济,但她知道这事不会就此结束。弟弟太冲动了,但他做的没错。 “我们恐怕走不远,你拿着这个,撑两分钟等我回来。”安秉臣把手枪递给林子云,对方人多枪多,靠两条枪绝对挡不住。这种情况下什么都顾不上了,得赶紧去开蜘蛛车过来助战,动作慢了可能就再没有机会,看那伙人的嘴脸都不像是知难而退的主。 林子风望着他的背影喊:“你去干嘛?” “去取我的武器!”安秉臣的回答从早晨的海风中飘来。 “姐,他不会是丢下我们跑了吧?”林子风疑惑地问着,抽出唯一的弹匣压满子弹。 “跑了就跑了,这桩事本来跟他也没多大关系。”林子云按昨天才学的方法拉动手枪套筒推子弹上膛,同时扳下击锤保险,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瞄准敌人扣动扳机。大事临头忌惊惶,但不知为什么,一向沉着冷静的她心中多了几丝莫名的烦躁。 “这帮混蛋,来一个我杀一个!”林子风刚才开枪惊退众敌,自信心爆棚。他最开始打的三发点射瞄的是对方头顶上空,算警告性质的鸣枪,后来追射逃在最后的那名匪徒才是真起了杀心,可惜没有命中。结合这两天的试射体验,他已经发现手中这杆枪的准星有些偏左,下次开火时调整下角度肯定能打中。 林子云没有弟弟这样乐观,敌人的去而复回只是个时间问题,而他们的位置和地势对方都一清二楚,再打起来必然处于被动。她扯下林子风头上的帆布圆帽,用一根棍子支在山石后,然后拖着弟弟绕到另一侧的树林里,这里地势更高,周边情况一目了然,如果这伙土匪想从旁边绕过来偷袭绝对会被发现。 29章 意外 不一会儿,远处草坡后冒出几个模糊的人影,彼此距离都拉得很远,看来对方准备完毕,要杀回来报复了。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子云扭头看刚才弟弟藏身的那块山石,用木棍支起的圆帽已经斜着飞了出去。对方的神枪手果然不是吃素的,这么远的距离上也能首发命中,搞不好还是军队里出来的特等射手。 “你别急着开枪,一定要等他们走近,我到大石头那边去引开他们的注意。”林子云吩咐了一声,绕到山坡下从窝棚那里又跑回林子风刚才藏身的山石,她把身体缩在岩石后,伸出五四式手枪朝着敌人的大致方向开了两枪。枪的后座力很大,挫得她手腕生疼,刚抽回手来就听到啪嗒一声,对方的子弹飞来打在岩石顶端,激起的碎石屑落在她头发里非常难受,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必须让敌人明白这石头后面有人,这样他们才不会去关注树林,林子风的突然开火才能起到最大杀伤效果。林子云没有想过自己和弟弟最后是否能脱身,这乱世已经教会了她为生存而不屈不挠地斗争,她已经看到过太多财物被抢劫后仍被杀害的难民,向恶徒妥协根本换不回苟活的权力,屈服只意味着死亡,或者是比死亡更难堪的痛苦折磨。想到那个眼神猥亵的秃子,她下定决心不让对方抓住自己,最后大不了就是一死,在此之前能多干掉几个歹徒给姐弟俩人垫背最好不过。半年以前她还是个娇滴滴的学生妹,看到鲜血都会脚软心虚。短短几个月的经历充满了血腥和死亡,以她的智商已经彻底明白,死并不是一件坏事,那意味着可以见到逝去的父母,可以不用再为饥饿和疾病担忧,可以不用再沉沦于这乱世中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相比之下,不死才是最坏的结局,有无数人人挣扎着想活下去,但他们的下场比死了更糟糕。看清了眼前的道路,剩下的选择其实只有一条,就算她再担心害怕又能怎么样呢? 匪徒们用几条长枪压住了山石后面的对手,三个家伙鬼鬼祟祟从右侧山坡下摸过来,妄图贴着山坡靠近窝棚,然后发动突然冲锋结束这场战斗。冯有才还是有一定指挥才能,但他手下这帮人可不是什么百炼精兵,三名偷袭者一路发出的响动太大,速度也不够快,猫着个腰东张西望地摸索着前进,活像几只趁夜出洞的耗子。趴在树林里的林子风老早就看到了他们,他孩子气地笑了笑,把冲锋枪的保险拨到连发挡,先试瞄了一下这三个目标,估算着修正准星偏差的角度。 “嗒嗒嗒!嗒嗒嗒!”五六式冲锋枪的怒吼瞬间扫倒三名偷袭者,一百米距离上这种老式武器的威力依然惊人,当先两人分别头胸中弹,一声不吭仰天倒了下去。第三人腰腿受伤,挣扎着向往回爬,林子风拨回单发档补了一枪,子弹打进那人脊背后他前扑倒地再也没动静。开火的同时,林子风的位置也暴露了,一发子弹贴着他的右脸飞过去,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痛灼,热乎乎的鲜血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林子风赶紧趴下,拖着冲锋枪慢慢往后退,飞来的子弹越来越多,周围掉了一地的断枝残叶。林子云那边听到枪响知道弟弟已经动手,她再次从岩石后伸出枪口盲射,希望分散敌人对树林的火力。 到这个时候,冯有才已经完全明白,对方手上只有两条枪,以他们十几号人恐怕从正面扑上去就能拿下。只是他的兄弟们没人愿意送死,刚才那三人也是催了好久才赶出去的。见到三人的下场,剩下的匪徒们都明白这根骨头不好啃,关键是这几个小崽子没油水,那个女孩是老大点名要的,他们卖命送死最后又能得到什么?想到这里大家都推三阻四不愿再冒进冲锋,冯有才怒火中烧却无计可施,最后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剩下十一个人分成三路,从三个不同方向缓慢压制推进,要进攻大家一起上,谁也别想躲在后面看戏。冯有才的决策更大程度上考虑的是公平,只是趴在草坡上的那位神枪手不乐意了。这是个军队里跑出来的逃兵,他靠着手上那杆八五式狙击步枪为自己赢得了这个团伙中的特殊地位,只要对方再露头他有八成把握击杀目标,但现在却要他背着长而笨重的狙击步枪跟在一帮乌合之众后面奔跑冲锋,这种舍长取短的愚蠢做法当即让他跳起来怒骂:“你们这打的是什么狗屁仗,懂不懂战术?” 听到这话骂到自己头上,冯有才强压的心火终于爆发:“你他妈扯犊子是吧?屁用没有,不跟兄弟们一起上,凭什么躲后面?”周围的人喧哗起来,纷纷指着这位神枪手叫爹骂娘,他们平日里见这小子总躲在后面却吃香喝辣高人一等,早看不惯了。神枪手气得脸都绿了,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当初投靠这伙人的时候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不过他脑子也算是灵光的,见眼前寡不敌众只好答应跟着一起上,不过心里却打定主意趁乱溜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只要有枪,哪里不能讨口顺心饭吃? 想到这里,狙击手刚从射击位置上站起来,不知何处飞来的一发子弹噗地射进面门,花白的脑浆和骨渣洒了旁边人满头满脸。眼前活生生的人突然变成半截血葫芦脑袋,冯有才给吓了一大跳,出于保命的本能他立刻就地趴下,与此同时心里却在疑惑,他们站的这地方离小山包那边足有一千米,对方的枪无论如何是打不到这么远,难道对方主动冲上来了?这几个小崽子怎么这么扎手? 又一声闷响,第二朵血花绽开,另一个站在坡边上的匪徒咕噜噜滚了下去。顺着子弹飞来的方向望去,有眼尖的匪徒立刻发现左边海滩那一侧冒出个奇怪的东西,这玩意儿像只巨大的昆虫,全身黏糊糊布满了斑纹和吸盘,四条反曲足肢比一人还高。 “怪,怪物啊,老大,有怪物!”首先看到的匪徒惊得魂飞魄散,才刚把手指向海滩那边,第三发子弹呼啸而来,穿过他的颅骨后溅飞大量脑组织和血肉。 这下冯有才看清了,那怪物背上闪了下火光,这边人就倒,是枪!那就不是怪物,是某种像车一样的东西,可这东西怎么长了这么一副恶心模样呢?“里面有人,开枪打烂它!”冯有才大喊着,从后腰上摘下来一枚手榴弹,拉出火弦后用力抛过去,手榴弹咕噜滚到那东西肚子下面轰隆一声爆出一团火焰,可这怪物丝毫没受影响,一边继续向这里靠近,一边开枪又击倒两人。不到十秒钟时间,冯有才这边就只剩七个人,所有人全都开火,子弹打在那怪物身上仿佛水滴入海,别说造成伤害,连溅起的火花都没有。这东西从哪儿来的?它到底是车还是活物?冯有才来不及想太多,今天看样子是栽了,逃命要紧。“兄弟们扯呼啊!”他嚷了一声转身就溜,身边剩下的人也有样学样,可惜没跑出几步远又有一人被击倒。冯有才听得真切,那怪物的枪一响,这边肯定得有人倒下,他抽空扭过头看见那怪物轻盈地爬上了坡顶,并没有急着追上来。他马上意识到这东西并不在乎他们逃跑,它抢占制高点是为了获得一个更好的视野,以便把自己这帮人全部射杀在这里。 “大家分开跑,都散开!”冯有才一声令下,奔逃中的匪徒们立刻向四面八方散开。他跑得气喘吁吁,感觉心脏都要炸开,但两条腿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耳中传来的枪声格外清晰,而且越来越近。最后他觉得后腰一麻,整个人朝前摔倒在灌木丛里,满脸都是泥土和碎草,他想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自腰以下完全失去了感觉。地面轻微震动,一只巨大的脚掌从右边冒了出来,冯有才这才看清那东西仍然是金属物体,只是它表面覆盖着一层肉皮或者黏膜之类的东西,看上无比恶心,更可怕的是那怪物埋下身子,似乎在俯视着他。死到临头的冯有才吐出嘴里的泥土,骂道:“去你妈的,老子就是想结婚——”他的话被一发穿额而过的子弹打断。 30章 清理 怪物左侧两条足肢之间的外壳上滑开一道门,安秉臣从里面跳了出来,他向着窝棚那边惊愕的林子云林子风挥手示意,两姐弟如梦方醒,这才起身走过来。 林子风的张大了嘴,一脸的不可思议:“臣哥,这是什么东西?” “它是活的吗?”林子云皱起眉头,这东西表面那层黏糊糊的东西表明它很可能是有机物,但一只活物又怎么能射出致人死命的枪弹呢?她的思绪一片混乱,夹杂着死里逃生的激动,也有对安秉臣的困惑,还有对眼前这具无名怪物的恐惧。 安秉臣回头看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它原来不是这样的,后来在海底被一只大章鱼缠住,没有办法只好把章鱼吸收了。。。”他讲着讲着突然闭上嘴,因为自己都觉得荒唐。从海里出来后,他第一次下车回头看见原本光滑的蜘蛛车变成这幅德性也差点没被吓晕,思前想后这才明白当天那条巨型章鱼为何突然消失,原来是被蜘蛛车吸收融化了,这东西不但可以吸收金属,居然还能融合有机体! 林子云的头脑最终完全清醒:“你是什么人?” 看着她警惕的眼神,安秉臣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但他并不委屈,自己在她眼里大概也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身边熟悉的人藏着这么大个秘密,换谁都会觉得不爽,因此他尽量平稳心态回答:“和你们一样,无家可归的人,我不属于任何势力。这东西是我的,它的来历说起来很长,但绝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就是一辆车而已。” 他的眼神证明自己说是真话,如果他居心叵测完全可以不必回来救他们。但是,他最后还是来了。如果没有这辆怪车出手,姐弟俩现在肯定已经横尸海滩。不管安秉臣有什么样的难言之隐,他都尽到了一个朋友的义务,如果说他确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用意,那也应该不是针对姐弟俩,因为他们几乎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供图谋的资源。想明白了这一层,林子云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你就是用这东西下海捉鱼?” “对,它的力量很大,还能吸收融合各种东西,要不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模样,其实它原来的样子挺酷的。。。”安秉臣看到女孩态度变化后松了一口气,他这也算是报答了对方的救命之恩,还了一桩心愿。 “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林子云打断了他的唠叨。 安秉臣点头:“当然还是,以后我来负责捉鱼,这车用来打猎打仗都行,不过现在陆地上也没什么野生动物了,到处都是放射污染。”他看了一眼周围的尸体,又接着道:“不过,这里绝对不能呆了,我们要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对了,把枪给我。” 他从林子云手里接过五四式手枪,上好子弹后对林子风说:“跟在我后面,把尸体都清一遍,这帮人很鬼,提防装死的。”他在蜘蛛车里可以轻松发现千米之内的红外热源体,但刚死的人身体也是热的,说不清是真死了,还是躺在地上强忍伤痛装死。 林子风答应一声,端起手里的冲锋枪跟了上去,嘴里问道:“臣哥,你这车叫个什么名字?能给我也整一辆不?” 安秉臣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它长得像只蜘蛛,我叫它蜘蛛车。” 检查漏网之鱼的方式很简单,每具脑袋上没有枪眼的尸体都补一枪。查到第五具尸体时,这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胸口上有一个大大的弹孔,脸上沾满了血污,他突然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声,然后睁开眼睛无力地看着两个半大孩子走近。他也许是刚从昏迷中苏醒,或者一直在装死?林子风紧张地举枪瞄准,但那张鲜血淋漓的面孔让他无法扣动扳机。安秉臣冷冷地看着这个挣扎的家伙,问道:“你们还有其他人呢?” “没有了。。。十四个兄弟都在这里,放我走吧,我投降。” “拿起武器做伤天害理的事的时候,你已经为自己做出了选择。如果今天是你们赢了,会放过我们吗?”安秉臣问。 “兄弟,不关我的事,是冯有才,就是那个光头看上了你妹妹,这小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只是个跟着混的,其实也是个苦命人,家里老婆孩子都张嘴要吃饭,不得不出来混。”这人还有几分口才,解释得婉婉动情。 “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只是个听人差遣的工具,对不对?很好,我现在只是想毁掉强盗的工具,完全不是针对你个人的行为,放心吧。”安秉臣话音未落就抬枪扣动扳机,不到两米的距离上五四式手枪的威力相当可观,对方的天灵盖立刻在巨响中飞出去半片。这个世界上,为虎作伥者总能为自己的各种恶行找到各种貌似合理的借口,当他们为非作歹时从来不会自问良心,久而久之即使是最丑陋的罪行他们也会习以为常,因为他们可以把所有的罪恶解释为身不由己,不得已而为之。 “既然身不由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那你们也就不配再拥有这躯壳皮囊,不配被称为人类,我很乐意帮忙把这些失去主人的躯壳送去回炉。”安秉臣在心里恨恨地咒骂着,他再一次感受到力量带来的愉悦,只是与奋力突出露军包围圈的刺激相比,这场保护朋友的战斗更多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滋味,那种滋味里不仅有力量的威严,也有成熟的喜悦,还有男性的尊严。他的心因此变得更加坚强,朝着敌人开枪时呼吸没有一丝紊乱,因为他知道自己所行的乃是天理正义。那么,这是不是命运女神赐予他这辆神车的终极含义呢? “蜘蛛车,感谢你赐予我力量。”安秉臣喃喃自语道,对着最后一具尸体扣动了扳机。 三个人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尸体抛进大海,然后又花了一天时间收集匪徒们留下的武器弹药。安秉臣坚持找个地方把这些五花八门的兵器埋藏起来,这些东西现在绝不能用,也不可以拿到市场上去卖,否则很容易被有心人识破。第三天夜里,安秉臣带着林子风摸到匪徒们的巢穴,可那里早已空无一物,这让安秉臣郁闷了好一阵子。他原打算从匪徒们的巢穴里捞点浮财回来,但留守的匪徒大概听到风声不妙,早早卷了洞中剩下的物资作鸟兽散,除了满地的垃圾残骸,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 31章 剿匪 冯有才团伙的人间蒸发只给这片区域带来了片刻宁静,为争夺空出来的新地盘,周边几股武装势力爆发了大规模冲突。和所有人间的战争一样,这些冲突很快波及到无辜的普通人,甚至惊动了北方战区指挥部。北方战区宪兵团属下的一个排在城外巡逻中遭遇两股正在激战的武装帮派,不知是哪一方居然发射火箭筒轰击宪兵们乘坐的卡车造成两死五伤,闻讯赶来的93师某团迅速展开反击,击毙二十人,俘获五十一名武装分子。此事呈报到北方战区指挥部后,李大同勃然大怒,国难当头时仍有这么多鼠辈作祟,这是对北方战区指挥部的公然侮辱,这些不顾大局的蟊贼势必影响到将来的反侵略作战,等小贼养成大盗后还可能出现军阀割据的局面,因此他必须尽快做出一个决断。 参谋部会议上,李大同的发言直截了当:“我提议划出新成立的91、92、93师,以团级为单位,划片区轮番清剿q市周边地区各种武装力量,一来练兵练胆,二来肃清后方,为即将展开的反击战役作好准备。” “这些武装分子现在就这样无法无天,真要开战他们指不定会在我们背后搞什么小动作,我看甚至会出现投敌合作的汉奸武装,所以,还是以赶紧收拾干净了的好。”接着发言的是北方战区副总司令兼政治部主任朱灵将军,他是新调来的政工干部,名义上是来配合李大同工作,但实际上朱灵还肩负着督察全战区的职责。 “报告司令员,我请求发言。”大型会议桌末位传来一个声音,李大同抬头看去,说话的人是北方战区指挥部后勤部副主任赵振宇。最近调查那辆怪车的任务使李大同对这个分管后勤的军官有了全新评价:有勇有谋,手上的工作也做得漂亮,是个人才。他和善地挥挥手指头,让赵振宇接着说。 “打仗的事情我不是太懂,但我是管后勤的,有些情况必须向大家汇报一下。目前战区指挥部辖下五个步兵师装备补给严重匮乏,平均弹药储备量不足两个基数标准,空军和炮兵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食品、燃料和医药的保障率只能达到指挥部要求的百分之二十五。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一方面是后勤部的工作没有做好,我个人要作出深刻检讨。另一方面,通向南方的铁路公路网线在露军战略轰炸的压迫下大部瘫痪,一个月来从南方运来的物资沿途损失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也就是说在可预计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整个北方战区的部队都无法获得足够补给。鉴于以上情况,调动部队剿匪作战势必会进一步消耗我们本来就不多的物资储备。”面对参谋部指战人员投来的并不友好的目光,赵振宇先开展自我批评谋求以退为进。他完全有资格代表后勤部发言,因为就在两天前,后勤部正主任,一位刻板严谨的老军人在露军轰炸中不幸阵亡。 “但是,昨天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大吃一惊。”赵振宇清了清喉咙,他注意到很多投向自己的目光立刻变得犀利,这正是他需要的效果。“93师歼灭两股袭击我宪兵巡逻队的武装匪徒后,在他们的巢穴中找到了大量制式武器弹药和粮食,不提武器弹药,那些粮食足以保障一个步兵师活动半年。请注意,这只是两伙百人规模的匪帮,我咨询了情报处的同事,他们告诉我,像这样规模的非法武装组织在整个北方战区有不下二十股,可以预计,在全国范围内,这个数字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岂不是更有理由出兵剿匪吗?”李大同好奇地问,他有些搞不清这位后勤部副主任到底要说什么了。 赵振宇笑了笑:“我仔细查看了缴获的匪帮武器,居然有最新列装的一六式自动步枪,数量还不少,此外还有已退出现役的九五式步枪,也有古老的五六式、八一杠,以及民间自制的各种火药枪、鸟铳、霰弹枪、弓弩等等。” 非法武装拥有一六式自动步枪的消息让所有参加会议的军官瞪大了眼睛,这种新式武器的大量流出只证明一件事,有军需官员在监守自盗!李大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混账东西,闹贼闹到家里来了,这事情要查到底,谁卖的就地处决!” 赵振宇正色道:“司令员,我回来后马上核查了北方战区所有库存武器,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些一六式自动步枪不是从我们手上流出去的。但是,这件事给了我一个启发。这种事情以前有过,以后也不会没有,国难当头之际,我们无法阻止所有趁乱谋财的军中败类,各种制式或非制式的武器源源不断流入民间,获得这些武器的人既有为非作歹的匪徒,也有自保为主的民间武装,如果我们堵不住武器流失的源头,那为什么不顺势疏导,主动培养属于我们的爱国武装力量?就我所知,已有不少民众为渴求生存自保而自发结成武装团队,剿匪行动可以让他们唱主角,我们甚至不需要提供武器弹药,只要给予他们合法的名义和编制就行,这些组织自己有搞到武器和粮食的渠道,他们吸收的青壮年民众越多,投靠非法匪帮的兵源就越少。假以时日,他们不但可以成为我们的预备役部队,在正规战斗中还可以为我军提供侦察后勤等支援。人民战争本来就是我军光荣传统,国难当头我们更需要充分发动群众,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大力扶持各种爱国武装组织,最终将侵略者赶出国境!”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长期以来严格的武器管制政策已经让他们忘记了很多东西。片刻沉寂后,北方战区指挥部司令员李大同带头鼓掌,很快有更多的人鼓掌。但也有视职业军人尊严高于一切的军官,91师参谋长胡潜首先站了起来:“现代战争是高科技的战争,是专业军人的战场,保护民众捍卫国土是职业军人的神圣职责,让未经训练的民间武装投入战斗极易导致重大伤亡,让民众对我军的战斗力产生质疑和担心!” 赵振宇笑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保卫国土不仅是职业军人的职责,也是每一位国民的义务,这么多枪械武器流失民间,如果不想办法让他们去对付敌人,难道要等到敌人指使他们来打我们?打仗是个技术活,不打不会,越打越会。再说了,我们也不是直接让平民去前线送死,先通过剿匪锻炼战斗力。我认为,在合适的条件下,他们的表现未必会逊色于正规军。” 胡潜涨红了脸,正想展开反驳却被政治部主任朱灵压住:“好了,目前我军处于相对劣势,前后方的情况都不乐观,更需要广泛发动群众,借助民间力量打赢这场战争。我觉得赵主任说的很有道理,人民战争是我军的光荣传统,捡起这个先辈们传下来的法宝更有利于打击侵略者,让敌人陷入四面楚歌的重重包围。难道不团结那些已经武装起来的民众,还要等敌人去拉拢他们来对付我们?这样吧,先从参谋部抽调部分人员组建一个临时小组拟定详细计划,我亲自来督促这项工作,你看怎么样,司令员?” 听到最后这句话,李大同的脸色微微暗了一下,他仔细看了一眼赵振宇,没有发现后者与朱灵有交换眼神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好吧,那就有劳朱主任了,等方案出来我们再做进一步人员安排。” 赵振宇捕捉到司令员投向自己的怪异眼神,他敏锐地觉察到李大同目光里有警惕的味道。环顾四周,刚才还交头接耳的几位师长和参谋长突然变得神色凝重,目光也都低垂不动,空气中弥漫一股绷紧的僵硬。结合政治部主任急不可待的态度,他大致猜到了这当中有某种蹊跷,不过这里面诛心的东西实在太多,他不敢深入揣测。从赴职上任的第一天开始,朱灵就没有任何具体工作,他受救国委员会委派监督整个北方战事,但李大同的强硬手腕却使他手上没有任何与之对抗的力量,除了带来的警卫排他谁都指挥不动。突如其来的核战摧毁了整个国家的社会秩序,首都化为废墟导致全国各地的行政机构彻底崩溃,手持救国委员会圣旨空降到北方战区的朱灵发现自己像个被架空的木偶,这种感觉相当不好,他一直在寻找突破的契机,赵振宇今天的提案让他眼前一亮。朱灵没有军事指挥的才干,但他的政治嗅觉却远远超过了那些目空一切的职业军人,组建民间武装是当前与李大同对峙的唯一砝码,他将尽最大努力把这些筹码捏到自己手中。 两天后,北方战区指挥部发布《筹建北方战区义勇军通告》,北方战区义勇军于当日正式成立。 32章 渔业 越来越多的人口涌入q市地区,粮食短缺成为最大的问题,城外每天都能看到饿死者的尸体,因为抢夺粮食而导致的凶杀斗殴事件频繁发生。北方战区指挥部自顾不暇,五万多士兵的补给同样不足,此外还要面对不下百万的饥饿流民。李大同力排众议下令在城南开粥棚赈济饥民,但每天最多只能让万把人喝口热米汤,没想到这个善举却引来更多慌不择路的饥民。每天的粥只有那么多,增加的饥民在绝望中只有用拳头为自己讨要生存的资格。粥棚开张的第三天,饥民之间爆发大规模斗殴,十二人死于踩踏,其中一人是努力维持秩序的宪兵。李大同勃然大怒,下令停开粥棚,仅口头劝说饥民们向南撤离,服从者每人可获赠一张面饼。为甄别那些去而复返的无赖,宪兵队发放面饼时会用短刀在领粮者手臂上划一道伤痕作为印记,下次发饼时见有伤痕者绝不再发。逃难者并不都是身无余物的穷苦之辈,有相当数量的人还带着私人财物和交通工具,为了果腹他们愿意拿出身外之物换购粮食,因此自由市场很快成为q市附近仅次于义勇军征兵站的热门场所。北方战区指挥部还派了两个连的武装宪兵早晚巡视市场,他们不介入任何交易活动,只负责维持市场秩序,防备大规模盗匪袭击。 消灭那股土匪以后,安秉臣和林氏姐弟的生活变得无忧无虑,大量优质海鱼换来了更多物资。林子云认为当前这种世道下,粮食和武器是最不愁销路的商品,后者需要有足够背景,而且风险也大,远不如食品行业稳妥。于是在严易轩的建议下,林子云拍板在市场附近搭起一座木屋充作加工场,招募附近的老弱妇幼来帮忙腌制鱼肉,帮工开始只请了两个人,后来很快增加到五个人,神通广大的严易轩帮忙搞来一台真空封装机,由于只能靠柴油发电机供电,加工场的每日产量仅为两三百公斤。林子云总管全局协调各个环节,林子风负责运输,小板车变成驴拉的大车。林子风押送的大车曾遭到一伙手持木棍和刀斧的流寇袭击,他开枪打死三人后对方才一哄而散。出于安全考虑,林子云从自由市场以每天十斤鱼肉的价码雇了两名武装护卫增强加工厂和运输线的安全。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拖鱼上岸后安秉臣把蜘蛛车藏在一个隐秘的礁石洞里。上次林子风心痒也想试试驾驭蜘蛛车的感觉,但他上车后却无法启动,握着操纵柄怎么使力怎么摁点火键都没反应,连舱门也关不上,换安秉臣来却一切正常。原来这车还认人,只是不知是通过dna还是指纹还是气味辨别,林子风骂骂咧咧之余只能作罢,安秉臣心里多少有些得意,从此不再担心失窃的问题。现在唯一能对他构成威胁的是近地轨道上的那些侦察卫星,露国人肯定在刨地三尺地找蜘蛛车,保不准别的国家也听到了风声,没准自己的祖国也在其中。目睹过蜘蛛车的人实在太多,信息时代消息传得很快,侦察卫星也让荒郊野外的隐秘荡然无存。安秉臣已经决定尽量不让蜘蛛车在露天环境活动,否则一旦被露国人的侦察卫星发现,大队重型坦克和武装直升机立马会从四面八方杀来,他倒是能一走了之,但林氏姐弟俩必定被殃及池鱼,那不是他所想要的结局,因此他必须全力保持低调。上次剿杀土匪的战斗中,他驾着蜘蛛车刻意贴近树林和山崖运动,为的就是防止被空中掠过的侦察卫星发现。虽然通过天网可以清楚看到近地轨道上的所有卫星,但他这样的外行人士既不知道侦察卫星的覆盖范围有多大,也不清楚哪一颗卫星是军用侦察卫星。 三人原先住的海边窝棚已经扩建成石棉瓦和防雨布混筑的大屋,前后还有个篱笆院子,一眼望去比原先要气派得多。安秉臣拉着装满海鱼的小板车远远望见院门前站了两个男子,很可能是来买鱼的商家。自从有了加工场后,很多人都来谈生意,谈来谈去就一个目的:从严家手里抢过海鱼收购权。但林子云始终没同意,因为和严易轩的合作一直很顺利,严家不光做粮食生意,服装杂货什么的也搞,据说他们家在q市驻军里有很深的关系。联想到他们卖出的旧式武器弹药,林子云对这个传言已经相信了七成。他们三人没有任何背景,虽说安秉臣有辆强悍的怪车,但要在这乱世中求生光靠武力远远不够,严家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每次交易都很公平,严易轩也算得上是个真心真意的朋友,林子云不想放弃这样的合作伙伴。 安秉臣走到距离棚屋两百米左右时,一阵吵嚷声传来,林子云站在门口,正在和两个男人争吵,她的脸色和语音都不像谈生意的样子。安秉臣立刻意识到出问题了,他把手伸到后腰里打开了五四式手枪的保险,现在不是太平盛世,到处是穷凶极恶的冒险者,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你们是什么人?”安秉臣问着话,右手仍然放在后腰上,这样可以最快时间拔出枪。对方两个人都空着手,没背长枪,他故意走到距离对方十米的位置停下发问,这是发挥手枪最大威力的距离,即使对方拔出手枪,他也能立刻闪到旁边的岩石后躲避。 “你他妈的是什么人?”两人中瘦高的那个回过头来扭头就骂,这人皮肤黝黑,上身肌肉结实紧致,双手指节和掌面上均有厚厚老茧,不用说,这人以前是个渔民。 安秉臣呼啦一下抽出手枪对准这人:“不说也行,老子数到三就开枪!一!”对方主动找上门来,而且态度丝毫没有为客之道的礼仪,这种情况下他才懒得费口舌,让子弹去和白眼交谈是最好的选择。被枪口指住,这人立时闭嘴,两眼瞪得老大,脸上跋扈的表情也僵住,看来一时尚未适应瞬间落入下风的感觉。 正在和林子云争论的那个胖子扭过身来打量了一下安秉臣,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把五四式手枪上:“小兄弟,我要提醒你,现在私人持枪仍然是违法的。你非法拥有武器,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必须自行承担。”他晃动着手里的一张纸把话题又转了回来:“我们是q市渔业委员会的,你们非法捕捞国家资源,扰乱市场物价,所有物资全部没收充公!这是委员会颁发的公文,请你们三天之内交出所有经营设施。” “渔业委员会?怎么没有听说过?”安秉臣听得莫名其妙,q市虽然临海,但渔业并不发达,此前他根本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渔业委员会。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两人,仔细审视胖子手里的那份文件,下面果然有个q市渔业委员会的鲜红公章,但却没有北方战区军委会的印记。战乱之后人人自危,为协助稳定社会秩序,北方战区成立了一个军事管理委员会,取代早已瘫痪的民间行政机构协助裁断民事,告示、合同或通行证等各行各业的文件如能盖上军委会的大印才真正有效。乱世中惟有军队最大,以暴力机器作后盾的军事管理委员会顺理成章成为最大的行政权威机构。 就在安秉臣疑惑之际,那高个男人忌惮他手中的枪,开始退一步换用言语威胁。但这家伙口才太差,脑子也不好使,没说几句安秉臣马上听明白了,原来这所谓的渔业委员会是q市原先的几家海产品加工厂和一些渔民们自发组建的民间组织,这种机构在战前根本上不了台面,不过现在粮食紧缺,这伙人的优势立刻凸显,他们有机器设备又有渔船还有捕捞经验,看准机会成立所谓的渔业委员会,专门生产各种海鲜食品向民间甚至军方供货。这个委员会有头脑也有野心,他们仗着与军方的合作关系准备整合吞并附近所有海产食品生产点,形成垄断经营之势。林子云他们这个鱼肉加工作坊名声很响,早就引起了这伙人的注意,他们在自由市场上悄悄查验过严家卖出的鱼肉,都是味美质优的深海鱼肉,比起他们的货色来要好很多,于是觊觎之心油然而起。这两人今天来的本意是想低价收购林子云的加工作坊,不料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索性拿出准备好的公文进行恐吓威逼。可惜他们自视太高,压根没想过去补军委会的大印,结果让安秉臣看出端倪,加上瘦高个自己口不择言漏了底,所谓的渔业委员会顶多也就是个狐假虎威的同行商家。 33章 强盗 “你们没有资格没收我们的东西!你们捕鱼,我们也捕鱼,凭什么我们是非法捕捞,你们就是合法捕捞?”林子云气得脸色绯红,这样无耻的货色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是渔业委员会的公文,你们如果继续违法经营,就要承担所造成的严重后果!”胖子煞有介事地挥舞着手中那张鸡毛令箭。 安秉臣当即给了他一个白眼:“这东西有个屁用,连军委会的大印也没有,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骗子?” “渔业委员会是军委会的紧密合作伙伴,我们肩负着q市海产食品安全的重任,像你们这样的黑作坊必须关门接受整改,不然等到军队上门查封再后悔就晚了。”胖子翻来覆去只会打官腔,俨然一副指点江山的上位者嘴脸。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瘦高个也来帮腔,不过他现在唱的却变成了红脸:“小姑娘,听人劝不吃亏,委员会买下加工作坊,你们说个价拿钱走人,赶紧去南方享福吧。”大部分人都看出q市不是个稳妥的避难之处,能跑得动的都尽量拖家带口往南逃避战火,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人说得也是实情。 “强买强卖?你们做梦吧?休想!赶紧滚蛋。”安秉臣扳动击锤,作好扣动扳机开火前的最后准备。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家伙,动动嘴掏张纸就想白白拿走别人的劳动所得,这是什么样的强盗逻辑?这是什么样的思维模式? 胖子脸色有些发白,但仍然不打算就此放弃:“我劝你们想清楚了,和国家和军队作对的下场是什么?” 安秉臣站到林子云身边,斩钉截铁地说道:“任何人,想抢我的东西都要付出代价,你想要,可以,拿命来换。”他单枪匹马和露军干过好几场,无论是重型主战坦克还是武装直升机都不在话下,自信心和胆色都比原来增加不少,这种见财起意狐假虎威的小角色压根没放在眼里。“你们还要玩什么花样只管出招,记住,你敬我一尺,我必定还你一丈。”安秉臣的话在胖子听来就是热血少年口不择言的怒火,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冲动之下敢把以卵击石当时髦,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鄙夷地发出一声冷笑,收起那份文件转身就走,瘦高个也狠狠瞪了安秉臣一眼,跟在胖子后面离开院门。 安秉臣望着那一胖一瘦的背影,再次感觉到危险。这两人打着政府的名头,胃口却比先前那伙盗匪还大,尽管未必真就是军委会北方战区的直辖部门,但对方摆明了先礼后兵的姿态,这后面的事情显然不会草草收场。盗匪可以轻松杀光,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但这种扯块虎皮拉大旗的货色麻烦得多,直接和他们硬干必然要冒挑衅军委会权威的危险,那意味着与q市附近的数万驻军直接为敌。 “林子风去哪里了?”安秉臣想起刚才林子云一人应对这两个家伙,心中有些后怕。幸好这两人是来下战书的,万一来的是真土匪,而且上来就动手,自己和林子风又不在,那林子云可就危险了。 “小风一大早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这家伙成天不干正事,这些鱼你赶紧送到市场那边去吧。不用担心,我以后尽量待在市场那边的加工场里,两个佣兵都在那边守着,应该很安全。”林子云看出他的担忧,心中微微一暖,但渔业委员会的阴影随即又让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不管什么时候,到哪里都有这种狐假虎威的恶狼,为什么这些牲口就不能好好自食其力呢? “好,我去送鱼。干脆,你也别留在家里,跟着一道走吧。”安秉臣看天色也不晚了,刚拖回来的鱼还是要赶紧送到加工场去比较好。 “我不去了,赶紧把晚饭做了,等你们回来吃。对了,这几块面饼时我试着自己烙的,你带着路上充饥。”天天吃鱼让人快要崩溃,林子云昨天搞来一袋面粉,准备全做成烙饼给三人换换口味,这东西比米饭和鱼肉更管饱,而且不易变质,更适合作为储备干粮。 自由市场里,严易轩听安秉臣说起这事,他信息灵通的优势立刻得以体现:“q市渔业委员会?知道,几个原来的海鲜老板搞的,下面有渔民也有码头上的混混,乱七八糟的,什么死鱼烂虾都卖,生意很火爆。听说最近还向新成立的义勇军捐了不少物资,军委会对他们可是赞不绝口,要和这些人作对恐怕真会有麻烦。”严易轩心里有些矛盾,其实渔业委员会对所有经营海产品的商户都施加了压力,其中也包括严家的铺子,这种砸别人碗自己吃独食的做法是生意场上的大忌,对方狐假虎威的本质明眼人一看便知,所有受到威胁的市场商户都考虑过反击,但怎样做才能保住自己的利益,同时又不至于把事情闹得太大,引来军委会甚至军队的关注,谁也没有个主意,有主意的也未必能服众。这种情况下,严易轩当然希望有人出来打头阵,但出于感情上的原因他又非常担心林子云的安全,毕竟这是乱世,为点蝇头小利行凶杀人的事情司空见惯,他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有生命危险,因此对安秉臣的语气也多了几分劝解。 “哼,一伙蟊贼而已。”安秉臣哼了一声,这些人就算手里都有枪在他眼里也是个笑话。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坐在旁边抽着自卷烟,看似充耳不闻的老严突然冒了一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安秉臣咬牙切齿道,战争已经让他失去了父亲和家庭,除了蜘蛛车,林氏姐弟和这个加工场是他现在唯一的牵挂,他永远记得林子云救了自己的性命,任何威胁到她的人都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敌人。安秉臣读书成绩不怎么好,脑子也不算灵光,加上年龄和阅历的限制,面对威胁他首先想到的是以牙还牙,充满热血和激情的反击。很多事情想横了就无所谓,瞻前顾后必然被小人死死咬住,拼个鱼死网破又能损失什么?更何况,他还未必会输。见安秉臣满脸戾气,严易轩哪能不明白他心里想什么,不过出于为林子云的安全考虑,他不得不再进一步规劝:“要不,出去躲一段时间?你和小风都有武器,可小云怎么办?她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啊。”听严易轩说得不无道理,安秉臣心里突然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他想不出应对的办法。正在犹豫之际,市场入口那边突然传来喧哗吵闹声。 正在破口大骂的是两位商户,他们脚下有一名被踢翻倒地的乞丐,这乞丐衣衫褴褛,大概是饿慌了,偷拿摊位上的吃食却被当场逮住。在自由市场,这样的事每天都有,通常的处置方法是痛揍一顿然后赶出去,如果给物主造成的损失太大,也有被活活打死然后抛尸荒野的,巡逻路过的驻军宪兵根本不会管这种闲事。 这乞丐肋下上挨了好几脚,痛得杀猪般惨叫,忍不住嚷道:“我是大学教授,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挨了揍才想起自己是读书人,偷东西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面对如此罕见的无耻,周围众人报以一阵哄笑,几个平日里吃过小偷亏的商户窜出来补踹几脚。当下这世道,有枪有粮才能算勉强有个人样,像教授这样的头衔就是个屁,加上还是个还是个无耻的小偷,不打简直有伤天理。这人挣扎着爬起来,屁股上又被人一脚踢得前冲摔了个狗吃屎,正好扑倒在走过来看热闹的安秉臣脚下。安秉臣仔细打量这人,见他年纪足有五十多岁,一脸污黑须发凌乱,身上先穿的西装早已看不出原色,前后左右四面大开撕扯成破布条褂子,脚上一双张着大口的豁口皮鞋,这模样确实和乞丐没什么两样。 安秉臣拦住赶上来还要动手的摊主,询问得知这乞丐偷了两个烤洋芋,东西在混乱中已被踩得稀烂。想了想,安秉臣随手到兜里翻出个打火机代赔给人家。这种一次性的打火机在战前不值一文,但现在却是本地市场上以货易货贸易中含金量最高的代币,仅次于子弹和粮食。摊主见有人出头赔偿,也不多罗嗦,接过打火机直接转身回去做生意,对那趴在地上大喘气的乞丐看都不看一眼。 34章 教授 “教授?怎么也偷东西?”眼前这一幕让安秉臣想起了语文课上学过的孔乙己。 这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遮掩答道:“饿极了,没法子。”要说他刚才太无耻,现在就是够直白,从头到尾没有一点读书人的矜持。 安秉臣从包里摸出半张面饼递给他:“我吃剩的,不嫌弃就。。。”还没说完,对方抢过就是一通狼吞虎咽地大嚼,仿佛饿鬼投胎一般。 吃完后对方一抹嘴,神色依然不卑不亢:“吃了你的东西,我也得有所报答。” “哦,你怎么报答?”安秉臣看看他不由得大感好奇,这家伙全身上下只剩破烂布条,白送恐怕都没人要。 “我救你一命怎么样?” “救我命?怎么救法?”安秉臣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对方从哪里看出自己有危险? “我送你几句话,收拾家当往南逃,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不然性命难保。”对方说着话,脸上神色居然有几分桀骜。 旁边几个竖着耳朵听热闹的人脸上一愣,随后不约而同哈哈大笑,严家那个黑壮的帮工老许强忍住笑对安秉臣道:“兄弟,这臭要饭还是个骗子,要不咱再揍他一顿,权当活动活动筋骨?” 安秉臣也忍俊不止,心想自己出于恻隐之心出手搭救,不料对方居然蹬鼻子上脸,张口放大话危言耸听,果然是个恶心货。这一乐让他刚才纠结的心情放松了些,也懒得计较:“你走吧,以后别来这里偷东西,再抓住会被直接打死。” 他说完向严易轩招招手告辞,自己赶着驴车踏上归途,在铁路交叉口听到后面有鞋踢石头的声音,当即伸手到后腰摸枪,同时回头一看,居然还是那位集教授、乞丐、小偷和骗子于一身的奇葩。这人竟然如此无赖,他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心做点善事却遇上个不知好歹的?盛怒之下,安秉臣直接把枪拔出来怒目而视道:“跟着我干嘛?你当我不敢杀你吗?” 老乞丐停下脚步,似乎并不畏惧他手里的武器:“食君一餐,无以回报,只能跟着你。” 安秉臣挥挥手枪,不屑一顾道:“行了,你那套老掉牙江湖玩意就别拿出来丢人了,赶紧滚蛋吧。” “我孤家寡人一个,没地方去,跟着你混口饭吃吧。”这回说的好像是真话。 安秉臣见对方站在那里没动,眼神中也没有恶意,这才收起枪:“你叫什么名字?” “田建明,燕京大学教授。” 安秉臣心中好笑,这厮念念不忘自己的头衔,不知是脑残还是执着。“燕京大学教授?怎么没在京城与国共存亡呢?” “我正好回安徽老家探亲,侥幸保住一条性命。” “北方现在这么乱,为什么还来?”始终保持警惕的安秉臣马上发现对方话里有明显漏洞。 乞丐教授叹口气,一脸黯然:“我在q市有几个朋友,想来投奔他们。这里虽离前线更近,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是路上的情形实在糟糕透顶,老婆孩子都在车祸中丧生,历尽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可那帮朋友全都举家出逃,也不知是死是活。这乱世之中,果然是人不如狗啊,可怜我满腹才华。。。” “够了!少啰嗦,会放枪不?”安秉臣对他的感慨压根没有兴趣,林子云对他说过,雇来的两名枪手都是老滑头,不能完全信任,能多招点人帮忙不是坏事。眼前这乞丐教授年纪有点大,但从撕破的衣裤里露出的肌肉并不松弛,至少跑跑路扣扣扳机没什么问题。 “我当过兵,二十年前。” “朝那根路灯柱开一枪我看看。”安秉臣把手枪递过去。 田建明犹豫了一下,接过枪展臂瞄准铁轨对面的路灯柱,双腿分开与肩齐,然后缓缓扣动扳机。咔嗒一声,撞针击空。 “笨,拿到枪都不先看看有没有子弹?”安秉臣拿回手枪,把藏在手里的弹匣插上,虽然嘴里骂着,但心里却有几分满意,这教授看样子以前确实玩过枪。让他试枪也是一次考验,如果对方真不怀好意,偷偷抽掉的弹匣就是一道保险。不过这招不是他想出来的,是闲暇时跟严易轩聊天时学的。 “我二十年前就打过几枪,在部队里干的是文宣,可我的专长可不是这个。。。”教授的唠叨有点让安秉臣觉得心烦,要让一个人不啰嗦,最好的办法是给他找点事做。于是,他指了指旁边的驴车:“你来赶车,走我前面。” “不会,我一堂堂大学教授。。。”田建明面红耳赤抗议。 “回去还有吃的。”安秉臣估计半张饼未必能让这家伙吃饱,一句话甩出来后对方果然马上闭嘴,埋头专心拉住那头驴赶路。 到海边时,安秉臣让田建明脱光衣裤跳到海里洗了个澡,教授身上的酸臭味熏得人欲死欲仙,走在他后面实在让自己鼻子受罪。等田建明从水里起来,安秉臣已经把那套乞丐行头扔了,他从车上麻布包里翻出一件旧风衣丢过去:“穿这个。” 田建明瞪大了眼睛:“没有内衣裤,就一件风衣?那我不成公园里耍流氓的暴露狂了?” “现在你就是到市中心去耍流氓也没人看,回去再给你找件衬衣和裤子,现在没有。”安秉臣冷眼瞅着教授无可奈何地套上那件真空装,突然笑了起来,没别的,确实像个暴露癖爱好者。 “对了,兄弟贵姓?”裹上风衣的田建明牵着驴,回头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是你兄弟,叫我老板。”安秉臣没好气回答,他已经看出这老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也没打算给他好脸色看。 “哦,好的,老板贵姓?”田建明的执着果然非同一般。 “我叫安秉臣,以后就跟着我,少点废话,多做事。” “行,老板,干一个月给多少报酬?我可是大学教授。。。” “给口饭吃已经不错了,想谈工钱就滚蛋,自己考虑清楚,我可没让你跟着来!”安秉臣肆无忌惮地挑明了自己的条件,这些日子他亲眼见过太多衣着考究的饿殍,工业化文明导致大量人口脱离基础农业,突如其来的战争摧毁社会秩序和物流体系后,军队和武装势力控制了大部分社会物资,货币和超市形同虚设,仰仗它们生活的城市居民立刻变成寒风中无依无靠的落叶。没有物资商品的流动,城市就是毫无生机的水泥死地,而且还很可能成为战火的目标,于是,原先以城市户口身份而骄傲得意的人们现在却不得不举家出城逃难。每一份食物都变得比黄金还要宝贵,为一袋大米或面粉杀人已经成为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场面,除了驻军的仓库没人敢动,其他任何可能存放食物的地方都会引来觊觎的目光,胆大包天者使用武力争夺生存所需的食物,性格软弱的人只能出卖自己,这就是乱世的景象。 “这人是谁?”刚一进院子,林子云就看见了走在后面裹着风衣的田建明,他这幅造型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路上拣的一个大学教授。给他找件秋裤,还有衬衣。”安秉臣一说,林子云立刻就明白了,他们请的两位武装佣兵每天按时上下班,夜里并不住在这边,平时手脚也不怎么干净,时有偷拿鱼肉的情况,因此林子云早就说过要另外找些可以用的人,可她也没想到安秉臣居然会弄这么个老头回来。田建明一开口,林子云就发现安秉臣的决定可能是个错误,这老小子嘴太碎,时刻不忘亮出自己的教授招牌,“我可是大学教授”七字真言念叨个没完没了。进门没十分钟,林子云很快皱起了眉头。 “怎么找个这种极品?市场最里面有个人肉摊,那里应该有合适的人。”林子云把安秉臣拉到一边小声问。 “人肉摊?哦,明白了,我很少去市场那边,不知道这回事。”安秉臣愣了一下,很快明白是买卖人口的地方。走投无路者出卖自己换口饭吃,说好听点叫出卖劳力,实际上差不多是卖身,男的女的都有,大多是失去了亲人和家庭的落单者。自由市场最里面有个垃圾堆,这些人就在垃圾堆旁找个位置蹲下来等待买主光顾。当下局势不妙人心惶惶,一般人谁手上会有足够食物养闲人?因此通常都是卖的多买的少,几天下来找不到买家,倒毙在垃圾堆旁的也大有人在。 35章 参军 “有空你和小风去人肉摊招几个人,那两个佣兵靠不住,渔业委员会早晚还来,我们得赶紧准备了。”跟安秉臣说话时,林子云很少拐弯抹角。 安秉臣再迟钝也看出她对田建明不满:“这老头是有点啰嗦,但当过兵会打枪,先留两天看看,实在不行就让他走。” 林子云快速瞟了一眼跟着安秉臣出去装鱼的田建明,想了想最后还是点头答应。这老头给她的第一印象实在糟糕,不过当前正是用人之际,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决断也不迟。接二连三找上门来的麻烦已经让她明白,这乱世中要活下去就得有属于自己的力量,一个人必须有武器,一群人必须有组织,否则就是朝不保夕的下场。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主宰,那不是她的风格。 “姐!”消失一整天的林子风跑了进来,这孩子满头是汗,五六式冲锋枪斜背在后面快滑到了屁股上,“我去报名参加了义勇军!” 林子云脸上,两道细长的眉毛立刻拧出不太和谐的曲线:“胡闹,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得出q市的周边形势岌岌可危,露西亚人的下一波进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爆发,大把核弹乱砸的情况下加入军队只意味着送死,像义勇军这种编制外的部队更是炮灰中的炮灰。 “我参加的是义勇军第二支队,每周只集训三天,不给武器也不管饭,晚上没事可以回来。关键是这个,臣哥来看看!”林子风递上一张油印纸,安秉臣接过来看,居然是一张剿匪通缉榜,纸上前后罗列了近三十股土匪的名称和活动地点,最下面有几段文字称消灭榜上悬赏的匪患可以得到10%的缴获物资,每击毙一名土匪还有弹药粮食等物资奖励,信守承诺决不食言云云。通缉榜末尾盖了两个大红印戳,一个是北方战区指挥部,另一个是北方战区义勇军,署名位置上写着“北方战区义勇军总司令孙阳”几个字。 看了一会儿,安秉臣突然醒悟,他瞪着林子风问:“为什么把这玩意儿先递给我?” 林子风不好意思挠头笑笑:“我不是想嘛,这事对臣哥你来说就跟玩儿似的,能者多劳,不要白不要,对不对?”他见识过蜘蛛车的战斗力,感觉安秉臣收拾那些武装土匪完全没有问题。 安秉臣笑笑不置可否,只是问:“义勇军总共有多少人?武器怎么样?” 林子风以为有戏,精神立刻振奋起来:“义勇军分两个支队,听说高级军官全是从北方战区部队里调来的。第一支队正规部队编制,封闭训练,搞得神神秘秘,听说加入条件挺严的,到现在也才招了不到千把人。第二支队的招募条件宽松,是个人有杆枪就能报名登记,一大帮子人去报名的直接给编制,没几天就收拢了三千多人。这个支队的武器补给全部自行解决,完成司令部下达的战斗任务才有奖励。说是每周集训三天,但我听说,不去也行。” “好手段!不用出枪出粮,一兵不发就能平定四方匪患,又能为国家增兵,好手段啊,当真好手段!”背后突然冒出来个田建明把三人吓一跳,这老头刚从外面溜达回来,正好听到林子风的话,遂忍不住跳出来感叹。 林子云白了老头一眼:“没枪没粮又没组织训练,哪算得上是军队,一群乌合之众能顶什么事?” 田建明摇头:“全民皆兵,蚂蚁也能啃死大象。对义勇军来说,虎口夺食也比饿死好,好歹多了点活下去的机会。就算知道是送死又怎么样,你到城南那边看看,那些排老长队的饥民还有选择吗?无论哪一方胜败对官军来说没有任何损失,义勇军和土匪两边不管谁死,吃饭的嘴都会减少。更何况义勇军胜了还要交出大部分战利品,败了不影响大局,甚至不用料理后事,这种只赚不赔的好事去哪里找?” 田建明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林子云若有所思,安秉臣却被那句“吃饭的嘴”打动了,他再次拿过那张通缉榜仔细看起来。说实话,他压根没有想过去做替人火中取栗的事情,但这些盗匪应该囤积了不少物资,如果能夺来确实是一笔财富。蜘蛛车对付只有轻武器的土匪不难,真正的危险是暴露行迹,安秉臣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露国人肯定在满世界找他,没准天上的侦察卫星正在昼夜二十四小时搜索蜘蛛车,一旦暴露引来露国人,对方的报复手段恐怕会比上次的武装直升机加重型坦克组合更猛烈。因为这个缘故,他每次驾着蜘蛛车拖鱼都尽量贴着礁崖下水,为的就是减小被侦察卫星发现的几率。最近能捕到的鱼越来越少,如果再不想别的办法搞点粮食,大佳霞要饿肚子了。除了蜘蛛车,他还真没有什么别的仰仗,可要贸然出动蜘蛛车,就可能会给身边人带来灭顶之灾。这是个困局,可又是个必须做出选择的困局。 林子风想不到那么多,他看着趾高气昂的田建明笑道:“官军,这称呼好耳熟啊。” 田建明把对方的调笑解读为仰慕,眼白一翻道:“那当然,官府的军队,不是官军是什么?” “小风,你一个人在那边,没有照应很危险。”林子云还是有些担心。 林子风听出姐姐的口气有松动,当即跳起来:“怎么可能,我今天还认识了几个朋友,这个连队里就我枪法最好,一帮人对我佩服得要紧呢。” 田建明冷笑一声:“没有一同出生入死共患难过,也能称为朋友?这种朋友,我有几万个。”他说话毫不客气,但却让林子云眼睛一亮,这老头虽然德性不好,但说话屡屡切中要害,看来是个明白人。 马里亚纳海沟底部,安秉臣坐在车里发呆。荒凉寂静的沟谷底部堆积了至少上万枚从熔岩石柱中提炼的圆形矿球,这是半个月来的劳动成果。蜘蛛车宛如一只收集粪球的屎壳郎,在海底忙忙碌碌“孵”出上万枚矿球。经过融化吸收后残留的石柱基座密密麻麻,宛如皮肤上的疤痕般触目惊心,灯光下远远看过去更像被剃刀扫过的丛丛发根。 随着成就感逐渐增加,他开始有些困惑,也有些乏味,因为他不明白蜘蛛车为什么要提炼这些矿球。每枚矿球直径大约一米,上万枚堆叠起来非常壮观,本来他想把这些宝贝拖到岸上去,但如此多的数量很难找到安全而且合适的储藏地点,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还是放在海底最稳妥。仪表台上的绿色条格灯已经可以确认是功能模块的数量计,他想去导航屏幕上别的蓝色菱形图标的地点一探究竟,如果不是放不下林氏姐弟,他早就出发了。虽说那场收拾土匪的战斗也算回报了林子云的救命之恩,但安秉臣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件事可以相互抵消,他不是个习惯从他人那里索取好处的人。实际上,他已经习惯了林子云的机敏,林子风的莽撞,也习惯了和他们朝夕相处的生活。在这乱世中,他们就是他的亲人,他心灵的寄托。 “总不成这是辆外星采矿车?”安秉臣自嘲地问道。他能理解蜘蛛车建立覆盖整个地球的卫星天网,但现在这永无止境的海底挖矿又算怎么回事? 海底世界不像水面上那样精彩多变,这里没有复杂的天气,也没有黑夜和白昼,只有与世隔绝的永恒宁静。但安秉臣的心情有点烦躁,这附近海域的鱼群越来越少,他每天捕捞的成果在逐渐下降,这对于安秉臣来说可不是个好兆头。海底的生态环境相对比较简单,这里的动植物密度也没有浅海层那么大,作为当地食物链上的一环,深海鱼的数量本来也不多。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疯狂捕捞,数百公里范围内已经很难找到大鱼群,上一次他甚至拖了三只大海龟回去,可这次连海龟也找不到了。 “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真是够呛啊,害得老子连鱼都找不到。”蜘蛛车的主人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己的滥捕行为,只顾恨恨地诅咒着在他之前这么做的同胞。他现在很希望能遇到上次那种超级大章鱼,这样一趟就能完成三天的工作量。拖了两网不大不小的鮟鱇和十几条海鳗上岸后,安秉臣不再继续捕捞。他驾着蜘蛛车径直向东而行,经过琉球海沟最终爬出亚洲大陆架平台边缘,跨越了菲律宾海盆后最终来到深达数万米的马里亚纳海沟。这趟旅行单程都要花上一天,但有天网卫星导航,加上足够的干粮和饮水,上次那种尴尬的情形再也不可能出现。 36章 矿球 天网卫星为安秉臣解决了新城代谢的排泄问题,他观察附近海面时发现在临近海沟的地方有一条大小岛屿组成的岛链,其中最南的那座大岛居然有两个机场。回到岸上后,参考一本捡来的破世界地图他才知道那座岛屿应该是大名鼎鼎的关岛,美国的海外属地,美利坚帝国伸向亚洲的触角。安秉臣对于关岛在全球战略中的重要性毫不关心,但他从天网卫星的实时监控中发现,这座面积两百平方公里的岛上有大量军用飞机和武装人员活动的迹象。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放弃了靠近关岛的打算,转而选择了七十公里外的一座珊瑚礁小岛,这座小岛只有几百平方米大小,锯齿般的礁岩纵横交错,正适合隐藏蜘蛛车。安秉臣登岛的目的纯粹是为生理排泄,只要有块可以踏脚的地方就行,那座珊瑚礁岛刚好能满足他的要求,为此安秉臣还骄傲地给这座地图上没有的无名小岛起名为厕所岛。每次前往马里亚纳海沟采矿,只要海面上没有大风浪,来回途中他都会在此排忧解难,顺带呼吸新鲜空气放松心情。 说来也怪,一向善解人意的蜘蛛车在这个问题上似乎顽冥不化,也许这东西此前的主人从来不需要排泄?或者不需要像人类这样排泄?安秉臣联想到初次进入车内时看到座椅垫上的三条凹槽,那应该是它原先的主人留下的痕迹,那些痕迹隐约暗示着这车的前主主人是三条腿的生物?不需要排泄的三条腿的外星人?各种问题越积越多,可惜他找不到答案,就算有一本产品手册,恐怕那手册上的内容他也未必看得懂。安秉臣真希望自己能看得懂那些绿色的怪异文字,他从来没有过如此迫切的学习欲望。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尝试,通过实践不断试探蜘蛛车的各种功能。试验的主要对象是控制台右下角那块至今用途不明的触控屏。正上方的大导航屏已经不需要解释,左下角的屏幕显然主管各种融合嵌入的外物模块,只有右下角那块屏幕始终没有发挥过明显作用。天网正常运转后,屏幕上又出现了那个巨大的多层内凹锥形转盘,安秉臣试点了一下最外圈的某块蓝色区域,不料屏幕上却弹出更多绿色怪字符的选项,随便点选其中之一又会引出更多选择,很快安秉臣就彻底晕菜。最后他明白了,通过穷举法摸清这种多层菜单所需的尝试次数恐怕是一个天文数字,这个真相令他倍感挫折和绝望。 车顶射出的一束强光照亮了周围漆黑的世界,蜘蛛车变成了深海中的小太阳。那支耗尽子弹的步枪早已被自动排出蜘蛛车体外,就像人体泌出那些不需要的毒素和废物一样。安秉臣试过把一只十瓦的应急照明灯贴在车体外壳上,这东西果然很快被融入车内,控制台左下角的屏幕上也多了照明灯的图标和触屏控制键。对此安秉臣没有表现太大的惊讶,他已经能猜到蜘蛛车融合外物的大概运作机理。这辆怪车不仅能融合各种外物化为己用,融合过程似乎还附带了对新模块功能的强化效果,因为当他通过控制屏打开照明灯时,灯光变得更亮,照射距离也更远。本来蜘蛛车舱壁的透视屏自带红外夜视功能,他不需要灯光也能在漆黑海底看清附近数百米范围内的一切,不过有个灯可以照亮更远处的地方,更重要的是灯光会吸引深海鱼群,某些终日潜伏在黑暗中的海底捕食者也会把灯光当作猎物,只要它们敢靠近,安秉臣不在乎为自己的渔网里多加一条战利品。蜘蛛车可以融合不止一件物品,除了照明灯外,安秉臣还添置了一件比较寒碜的武器,那是林子风拿到五六式冲锋枪后随手丢掉的猎弩,这东西的弩匣里只有五发手指粗的不锈钢弩箭,这点火力在大型战斗中显然无力,不过用来打猎却是绰绰有余。安秉臣自己做过测试,那把猎弩端在手里最多只能射出百米,但经蜘蛛车融合后居然可以射穿两百米外奔跑的兔子,即使在深海中也能贯穿百米之外的鲨鱼。 最后一根熔岩石柱也被融化完毕,一切都恢复了平静,这与世隔绝的深渊里只剩下安秉臣自己的呼吸声。导航屏正中央表示本地位置的蓝色菱形图标在闪烁,他试着伸手点触了一下,蜘蛛车的反应来得很快,车体周围突然泛出明亮的蓝色涟漪,并一圈一圈向外扩散,闪烁之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无数晶莹透亮的蓝色亮点随着光环涌向四面八方,正是那些果冻状的变形小精灵,它们无穷无尽,无声无息,有如恒河之沙,又仿佛是人体血管里的细胞微粒,不知什么样的力量驱动着它们进行融合和吞噬。幽蓝的光环涟漪迅速覆盖了大部分矿球,但凡被亮点接触到的矿球开始融化,好像被烈日炙烤的巧克力,几个球体融合成一滩蠕动的粘稠状物体,然后几滩粘稠物又合成另一滩更大的粘稠物,上万枚矿球造就了几百幕这样的情形,所有融合的黏液疯狂抽搐痉挛着,似乎里面裹着一个个拼命挣扎的恶魔。安秉臣呆呆看着这熟悉的一幕,他仍然感觉手心有些微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铸就的魔法?他解答不出来,甚至无迹可寻,只能作为旁观者,静静等待着整个过程的结束。 沟底翻腾起伏的泥沙渐渐沉降落下,照明灯射过之处,安秉臣看到原先堆满谷中的上万枚矿球全都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几十件梭形物体,东倒西歪杂乱陈列在海沟中。更多的蜘蛛车?安秉臣一下兴奋起来,不过他马上就发现自己错了。是的,这些新生品的外形确实酷似蜘蛛车,同样梭形的体态,同样暗淡无光的灰褐色表面,也有反曲足肢,但它们的尺寸明显要小得多,目测估计长度最多不过一米,等等,这些“小蜘蛛”居然有六条足肢!这可是真真正正的蜘蛛,完全不似自己坐的这台四条腿伪蜘蛛。这些小蜘蛛是什么玩意儿?安秉臣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的心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不安。 嘟的一声长鸣,导航屏上那个闪烁的蓝色菱形图标消失了。下一个距离最近的菱形图标在西面的印度半岛中部位置,南面的澳大利亚大陆上也有一个,其它的就更远了。安秉臣等待蜘蛛车融合时闲得无聊仔细数过,这种蓝色菱形图标共有三十五个,它们零零碎碎散布在世界各地,没有任何规律可言,集中度相对最高的是南极洲,星星点点居然有九个之多。看着剩下三十四个蓝色菱形图标,安秉臣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都是像眼前这样采矿,那他还不烦死。但这种推断并不靠谱,以他一个高中生的水平也明白,作为人口密集度最高的地区,印度半岛中部哪里会有什么熔岩石柱?如果没有熔岩石柱,又何来采矿一说?那么,那里有什么秘密在等待着自己呢?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某种物体移动的痕迹,安秉臣一下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应急照明灯射出的雪白光柱中多了一个缓缓移动的东西,这东西有光滑的流线形躯体,还有六条反曲足肢。一只小蜘蛛!它站起来开始活动了!灯光扫过周围一圈,安秉臣惊讶地发现所有的小蜘蛛都动了,有的已经开始行走,有的还在挣扎着爬起来,好似刚刚脱离母体的小鹿。为什么说它们像新生的幼鹿呢?因为它们只用后四条足肢行走,前面两条足肢就这么举着,没有触及地面,这两条足肢看上去要纤细一些。照明灯光柱中最先出现的那只小蜘蛛转过身来,一步一步靠近蜘蛛车,这时安秉臣才发现,它梭形躯壳的前额上部有一块不大引人注意的三角状凸起,这东西像一只小犄角,但三角体表面泛着的幽幽绿光表明它绝对不是一件武器。安秉臣已经凭经验猜到,蓝光是融合的先兆,而绿光意味着某项工作的启动。那么这些小蜘蛛要执行什么工作呢?那只小蜘蛛贴近蜘蛛车的舷窗,它抬起前额对着全透明舱壁中的安秉臣,三角体中绿光大盛,好像能看得见车内的情景,安秉臣想起了当初那块石头,他马上恍然大悟,这是它的眼睛!至少也是某种类似的目器或观察工具。 37章 幼蛛 小蜘蛛呆“看”了半晌,然后埋下身体,两只前肢搭上了蜘蛛车外壳,紧接着向前一挤,居然在这万米深的海底生生把大半个梭子头挤进了蜘蛛车车舱内!安秉臣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从座椅上跳起来!他已经习惯了蜘蛛车的坚不可摧,从来没想到会有东西能轻松穿透那刀枪不入的壳体,更没有想到自己会丧命在这海底沟谷中。在这样的深度,舱体破裂的后果只有粉身碎骨,瞬间变成接近二维平面的人肉压缩饼,什么减压综合症,被鲨鱼或章鱼吃掉的死法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善终。没有喷涌而入的海水,没有舱体承压碎裂的异响,那只小蜘蛛轻轻穿过舱壁,跳到仪表台上,它轻巧地转过身来,继续用额头的三角体目器注视着呆若木鸡的安秉臣。舱壁在它身后自然融化闭合,好像那只是一层肥皂泡膜,没有留下任何遭到蛮力破坏的痕迹。尖叫声在咽喉中卡住,飞升逃逸的灵魂重返肉体,安秉臣最终回过神来,他没有危险。蜘蛛车和小蜘蛛本系同源,小蜘蛛毫不费力就能穿过车壳进入舱内,这个过程中有某种东西无缝屏蔽了高达上亿帕压强的海水,小蜘蛛的外壳甚至没有留下一滴水痕。 安秉臣缓缓伸出手摸了一下眼前的小蜘蛛,这东西和蜘蛛车外壳明显不一样,虽然也很冰凉,但整个壳体异常光滑,没有任何滞涩的粗糙感,也不怎么反射光线,所以看上去有些暗淡。那六条纤细的足肢伸展开来大概也有一米长,如果没有这些足肢,这东西看上去更像一只轮廓犀利的前卫金属花瓶,散发着精致而优雅的气息,完全没有昆虫经常给人的邪恶印象,这样的设计风格,真不知是出于哪一位造物主之手。安秉臣扫了一眼车外,几乎所有的小蜘蛛都围拢过来,它们纷纷抬起那诡异的三角体目器,围聚在蜘蛛车外一动不动,如同一群黑夜中竖耳聆听天籁之音的鼹鼠。难以想象,它们几分钟前还是沉睡在海底的矿球,现在居然变成了有灵魂的活物,这都要归功于那些果冻状的蓝色光点,它们才是所有奇迹的缔造者。与小蜘蛛的凝视陷入僵持,安秉臣选择耐心静观其变,其实他也不敢有太大动作,因为他搞不清楚这些小蜘蛛是不是某种进攻型武器。消失的上万枚矿球,每枚直径也在一米左右,按尺寸来说,一枚矿球比一只小蜘蛛大得多,可这上万枚矿球最终仅融合出几十只小蜘蛛,这些小东西的躯体密度可想而知。那看似纤细的足肢也可能是一柄锋利的锐器,刺穿像安秉臣这样的凡胎肉体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小蜘蛛们正在判别敌我,他选择不动才是最明智的决定,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表明自己的立场。 足有十分钟后,小蜘蛛似乎终于忍耐不住,它转过身体探出左前足肢在仪表台右下角的屏幕上快速点击了好几下,那显然不是毫无目的的胡乱戳击,每点一下,屏幕上那个旋转的锥形立体菜单都有相应变化,只是它的速度太快,一两秒钟之内就结束了。然后,它后四条足肢突然发力,一下子从车舱里穿壁而出,比进来时还要迅捷。围在外面的小蜘蛛呼啦散开让开一条路,这只跳出去的小蜘蛛没撞到任何同伴,它们彼此之间甚至没有发生足肢的碰触,安秉臣推测它们之间肯定有某种无线通讯联系方式,不然不会有如此完美的动作协调。接下来,这群小蜘蛛丢下蜘蛛车向南蜂拥而去,它们的移动速度非常惊人,安秉臣刚转过照明灯,只看见沟谷山脊上最后几只小蜘蛛的身影。他低头再看导航屏,正南面有一簇蓝色小圆点,还好,蜘蛛车能感应到它们,那就不怕走丢。他立刻启动蜘蛛车,全速赶了上去。 蜘蛛车在海底的速度不比岸上慢多少,安秉臣把加速踏板踩到底,可仍然追不上这群小东西,随着彼此距离的拉长,那簇蓝色的亮点眼看就要落到导航屏幕画面之外。就在这时,导航屏上的蓝色亮点忽然开始向屏幕中间靠拢,安秉臣自己很清楚,蜘蛛车的速度和方向没有变,如果间距在缩短,那只能是小蜘蛛们停了下来。十多分钟后,他来到一条东西走向的海沟,这条海沟不深,沟内有大量灰色的沉积泥,照明灯光柱照射下,可以看见几十只小蜘蛛都在沟底,它们似乎在围攻一条巨大的蛇状物体!仔细再看,安秉臣才发现自己错了,那东西不是海蛇之类的活物,却是小蜘蛛们从泥沙中刨出的一条有成人手臂粗细的管状物。这东西看来颇有些柔韧性,尽管前后两端深深埋入泥沙中,在小蜘蛛的合力拖扯下居然能拉出一个弯曲弧度。照明灯的光柱没对它们产生任何影响,只有最外面的一只小蜘蛛回过头来,三角体目器中飘过几缕游离不定的蓝光,片刻后它又转回身加入同伴,看来已决定对追来的蜘蛛车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安秉臣抓紧时机数了一下,这群小蜘蛛共有三十八只,其中大部分自行分为两组从首尾两端拉扯那根管子,四只负责固定管子弯曲的凸起部,一只小蜘蛛纵身跃上去将前足肢戳入管内,安秉臣这才注意到,那只小蜘蛛的一对前足肢不知何时已变成晶莹透亮的尖刺,轻松插入后一直推送到足肢根部,管状物直径连半米都不到,显然刺进去的足肢有形体变化。 既然小蜘蛛完全把自己当成透明人,那也不用客气了,安秉臣竭力调节照明灯查看,管状物多段表面的珊瑚附着物已被小蜘蛛们踩掉,露出黑色的绝缘层壳体,有一处标有两个英文单词,最后一个词“fiber”清晰可见。安秉臣依稀记得,那好像是光纤的意思!原来,这是一条海底光缆!这么粗的光纤,十有八九是跨洋洲际光纤。刺入光纤的小蜘蛛头上突然迸发出耀眼的蓝光,那里正是三角体目器所在的位置,这蓝光比先前淡淡的幽蓝要明亮千百倍,亮光很快扩展到小蜘蛛躯体的其它部位,先是尾部,接着是剩下的五条足肢,它的全身充盈着有形有质的蓝色光辉,仿佛一枚蓝色夜明珠。其它三十七只小蜘蛛不约而同停下先前所有的细微动作,全都整整齐齐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安秉臣的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刻,这些小东西的内部绝对没有表面上那样安静。 旧金山市某处的监控屏上,泛太平洋二号高速光纤线路图中突然弹出一个象征故障的红色信号,那应该是某段海底线路出了问题。值班员正要拿起电话报告,红色信号瞬间又消失了,看来是典型的误报,每个月都有那么两三起,都怪那些该死的承包商,不知从哪里搞来这些过于灵敏的自损报警系统,也许一只章鱼从海底光缆束上爬过也会引发警报。值班员骂骂咧咧放下电话,仔细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确认再没有看到红色信号后这才坐下继续观看正在热播中的全美橄榄球联赛。在值班员左手边有一个被堆积如山的报表挡去大半的小显示屏,那上面显示的是几条跨太平洋光线的瞬时流量百分比统计,这些数字没有什么意义,也不需要写入值班记录报表,因此这个屏幕很少有人去看。但此时,屏幕上泛太平洋二号高速光纤的瞬时流量槽一下顶满到百分之百,整个流量计变成红色。十五秒钟之内,太平洋两岸从洛杉矶到东京、上海、台北的数百万用户都在咒骂突然变得奇慢无比的网速。十五秒钟之后,这场小小的烦恼宣告结束,没有人真的去投诉,毕竟大家都很忙。 全世界最深的某个地方,小蜘蛛身上蓝得发亮的光幕缓缓褪去,它刺入光缆的那根晶莹透亮的足肢正在一点点退出,从最里面的光纤层,经过蜡封层、铜管、聚碳酸酯层、铝制防水层,中间的钢绞线层、聚酯树酯层,以及最外的绝缘聚乙烯层,尖刺末端抽出后,光缆外壳上没有留下任何洞口或创伤,也没有一滴海水渗入光缆内部各层,即便有人把这段光缆拿到显微镜下检查也不会找到任何外物刺入的痕迹。 安秉臣惊愕地看着再次蹿入驾驶舱内的小蜘蛛,他引以为傲的坚硬舱壁对它们来说简直还不如一道幻影。他分不清眼前这只是不是上次跳进来的那只,也看不出对方是不是刚才刺穿光缆的那只,因为它们看上去全都一模一样,只要混在一起,立刻没法分出哪只是哪只。想到刚才那根锋利的足肢,他的全身开始颤栗起来。 38章 卡鲁 卡鲁幽蓝闪烁的三角体目器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座椅上这个警惕的有机生物体,对方身体上部内有个频繁跳动的器官,那东西的活跃度比标准情况下增强了30%,表明对方正处于紧张模式。根据智库最新获得的背景数据,这是本地有机生物惯有的一种运作模式,紧张模式能够大幅度提升生物体运动速度,但准确性和逻辑性却呈现出更大幅度的下降。卡鲁无法理解这种模式的意义,但它也不需要理解,它只能按照造物主的本意付诸行动。 寂静的驾驶舱里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男音,清晰而充满穿透力,冰冷而略带苍凉:“卡鲁,等候指示。” 安秉臣当即给吓懵了,他现在的见识已经远远超过同龄人,但这种阵仗却从未经历过。小蜘蛛开口说人话,说的还是标准的汉语普通话,字正腔圆,不带任何地方口音,这比对方给自己当胸来一刺更令人震撼。他能听出声音是从三角体目器基座那里发出来的,但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一时间愣在椅子上保持着目瞪口呆的造型。 “卡鲁,等候指示。”根据智库的背景数据分析,小蜘蛛退后了一步,再次口吐人言。 安秉臣只觉得全身的气血一起涌向头顶,他扶住脑袋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睛都没敢望向近在咫尺的三角体目器:“你,你叫卡鲁?” “我,卡鲁,我们都是卡鲁。”那声音似乎变得柔和了些,和刚才的冰冷有些不太一样。 “你们。。。你们是什么?”他本能地抛出一个毫无基本礼仪可言的问题。 “我们是卡鲁。”这回答简短却令人丧气。 “不,不,我是说,你们从哪里来?还有那些能融化各种材料的蓝色光点,它们是什么?” “造物主制造了卡鲁。卡鲁,等候指示。” “造物主,是那些蓝色的光点吗?” 小蜘蛛陷入沉寂,出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它对这个问题没有给予任何回答。 漫长的沉默过后,安秉臣冷静下来,他提出另一个具体点的问题:“卡鲁,是战斗武器吗?” “不,卡鲁不战斗,苏别丁战斗。” 这个回答让安秉臣长长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t形操纵柄和仪表台:“这算是苏别丁吗?” “不,这是星台。” “老天爷,能不能用我的语言好好解释一下,卡鲁到底是什么意思?” “卡鲁,是造物主的奴仆。卡鲁,等候指示。”三角体目器里的蓝光没有任何感情的波动。 安秉臣又问:“造物主来自何处?” “第七层世界之外。” “离这颗星球有多远?” 再次没有回答,不知道是找不到答案还是刻意隐瞒。 “卡鲁,等候指示。”对方第四次说出相同的话。 安秉臣思索了一下:“等候什么指示?你们有计划或任务吗?” “卡鲁遵从星台操作者的指示。”这句话不难懂,安秉臣脑子再慢也明白了,他现在拥有了三十八只机械蜘蛛跟班。 “星台的动力能源还剩多少?”他终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小蜘蛛的前足肢灵活地点击着仪表台右下角屏幕,因为速度太快,他根本来不及看清那根足肢点的是哪里,连点了多少次都看不清,只见最后屏幕上弹出一个菜单,上面有一个横置的蓝色条形计量槽,几乎全空的槽内,蓝色实质部分只剩下最后一丁点,看样子连百分之十都不到!不到百分之十,这不是已经快要耗尽了吗? “怎么只剩这么多了?” “分化和融合物质需要消耗大量能量。” “那么,星台如何补充动力能源?”他紧张地问。 小蜘蛛回答:“正在融合环境参数,目前补充动力条件尚不具备。” “融合什么?条件不具备?什么时候能具备?” “二十五个行星自转周期后给予应急动力补充方案。”二十五个行星自转周期?那应该是指二十五天吧。 “为什么要等二十五。。。哦。。。个行星自转周期?” “探测器尚未就位,需要等待。”对方的回答再次让他摸不着头脑。 安秉臣揉了揉太阳穴,突然间他脑中灵光闪现,当即脱口而出:“对了,你们,嗯,卡鲁是从那根通讯光缆里学会我的语言的吗?” “是。” “那能不能把这个——这个星台上的操作界面更换成我的语言?” “卡鲁没有修改星台的权限。”这回答让他落入绝望的深渊。 “苏别丁是什么样的?” “正在融合环境参数,目前尚不具备生产苏别丁的条件。” “这个也得等二十五天?” “更正,目前需要等待二十四个行星自转周期。” 安秉臣看了下自己手上那块破表,果然刚过深夜十二点,他这才想到自己已经出来两天了,得赶紧回岸上,林子云他们可能会担心,而且那边还有要紧事。 “卡鲁,那你在我需要的时候帮忙解释造物主的语言吗?”安秉臣最后没辙了,只能想到一个笨办法。 “是。”三角体目器中蓝光莹莹。 “真是太好了。那么,卡鲁如何补充动力能源?” “正在融合环境参数,目前条件尚不具备,需等待二十四。。。” “够了够了!也就是说,你们再运行二十四天没问题?” “卡鲁当前动力储备仅够运行八万六千一百二十九个行星自转周期。” “八万六千一百二十九天?”安秉臣费了半天才算清楚,心中顿时百感交集:“那不就是两百多年?我。。。我完蛋了,你们都还在?这还能叫仅够?算了,算了,不跟你们计较。” “卡鲁,等候指示。” “行了,别念叨了,你们跟着我走吧,不过这么多卡鲁一起上岸挺吓人的,我给你们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卡鲁能长时间保持不动吗?” “卡鲁遵从星台操作者的指示。” “那好,赶紧出发吧,我有点内急,得赶紧上去找个地方新陈代谢。”安秉臣启动蜘蛛车转向西面,同时打开导航屏开始搜索周边海面,寻找合适的无人海岛。只要有岛就会有海岸斜坡,沿着爬上去就行。蜘蛛车后面跟着一大群动作敏捷的小蜘蛛,宛如从海底出来觅食的一家子。 安秉臣很清楚,自己不是卡鲁口中的造物主,顶多一个星台操作者而已,这些卡鲁,还有那个什么苏别丁,应该是更低层的机器人。这些东西来自所谓的“第七层世界之外”,就卡鲁能独立运行两百多年来看,那个世界估计离地球不会太近,但不管是两亿光年还是两万亿光年,对他这样一个寿命不过百年的灵长目生物来说都区别不大,完全没有必要去关心。从卡鲁利用海底光缆切入互联网获得人类文明信息来看,这些家伙的智商相当高,如果不是战斗机器人,那么十有八九是专精技术型的机器蜘蛛。 解决问题之后,人的心情总会变得异常舒畅。这是菲律宾海床上的一座无名珊瑚礁岛,时值深夜,风高浪急,安秉臣重登蜘蛛车后下潜到十来米深时停下,返回大陆还有很长一段路,他打算借助天网先观察一下q市海滨新建的住所有无变化。为了海底那堆矿球,他不得不跨沟越谷长途跋涉数千公里,每趟来回最少也得三天,海底旅途疲惫不说,离开q市也太久。好在现在采矿已经结束,蜘蛛车身后跟着一群来之不易的成果。对安秉臣来说,这个收获已经很大,蜘蛛车里无数不解之谜把他折磨得快要发疯,而这群卡鲁正是打开未知宝库的金钥匙。 他俯视着三千公里外那座石棉瓦和防雨布混搭的棚屋,在增强的夜光视效下可以清楚看见篱笆院子里随风晃动的挂晒衣物。前院正门左侧的柴垛堆上放着个陶罐,如果有入侵者,对方多半会毫不介意地一脚踢翻它,但那个陶罐是安秉臣让林子云故意放的,为的就是能随时通过天网判断家里的情况。看来情况一切正常,那个什么渔业委员会还没来找茬。 安秉臣缩小了卫星俯视画面将视角拖向西北的q市,同时顺手摸出林子风给他的那张通缉榜,他想仔细观察一下那些据说盘踞着土匪的地区,但这个念头很快变成一场痛苦的折磨。虽然天网的分辨率足够看清地上的一条蚯蚓,但他的一对凡胎肉眼根本无法兼顾整整数百平方公里地域,他扭头看了一下窝在座椅后面的小蜘蛛卡鲁。这东西收起足肢紧贴躯壳,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它的三十七个同类还在外面,紧跟着蜘蛛车寸步不离。 39章 监控 “卡鲁,你能接收天网的卫星信号吗?”安秉臣指着导航屏幕。 “卡鲁可以接收星网的行星表面扫描数据。”卡鲁的纠正让安秉臣明白,这套卫星系统原来不叫天网叫星网。 “帮我搜索附近一百公里范围内所有携带武器活动的人类。” 足肢弹出的卡鲁靠近仪表台,这次它没有戳点屏幕,就那么呆站在那里,导航屏上的画面立刻像发疯似地跳动闪烁起来,一秒钟之内切换了数十帧画面,安秉臣当即觉得头晕目眩,立刻把头扭开。 “抛射型武器还是近战冷兵器?”卡鲁的询问从耳边传来。 他想了想才明白:“抛射型武器,最好是五人以上规模的集体活动。”深更半夜还背着枪在户外活动的,不是兵就是匪。 等待卡鲁的回答只用了几秒钟:“起始点附近一百公里范围内共发现十九处携带武器活动的人群。” “好样的,真乖,卡鲁。”欣喜若狂的安秉臣想爱抚一下小蜘蛛作为奖励,不过看看对方三角体目器中透出的蓝光又忍住了,那对锋利的前足肢仍然让他心有余悸。卡鲁对星台操作者给予的口头奖励明显无动于衷。“十九处,不错,让我挨个看看。” 第一处是一个背风的山坳里,明亮的篝火堆旁有十多个散发着红外辐射的躯体,这些人的武器都放在身边,那些枪状武器从外形判断几乎没有重样的,长短粗细都有,这些人的身份也昭然若揭。 第二处是高速公路边,一辆卡车旁有七个发热人体在缓缓巡弋,看了一眼这些人带的武器,安秉臣立刻判断出这是军队的巡逻组。 第三处,山脚下的一条小河旁,河畔旁居然有三十多人分成两帮在厮杀,从他们手持武器的体态以及枪口频频发出的红外热量可以确认无误。 第四处,一座荒废的小村子里,一堵院墙的后面隐藏着六个相互挨靠在一起的武装人员,因为彼此间距太近,无法判断武器差异,但能看出这伙人在休息或睡觉。 看了更多几处后,安秉臣开始感叹凡胎肉眼的无力,他实在无法从短暂的观察中获得更多有助于判断的信息:“卡鲁,你能持续监视这十九组人群吗?你刚才说过可以接收行星表面扫描数据,对不对?” “是,卡鲁可以同步星台提供的行星表面扫描数据,目前允许同时锁定两千个目标。” “这么强?每个卡鲁都能同时监控两千个目标吗?” “卡鲁无论多少俱为一体,我们的功能会随数量增加而呈现几何级数递增。” “明白了,两千?啧啧,从现在开始,星台周边两百公里内出现超过十人携带抛射型武器的要立即向我报告并保持监控,还有,这个范围内移动时速超过二十公里的大型人造载具也要报告并监控。那十九组人群已经锁定了吗?” “锁定完毕。目前星台周边没有发现可疑武装人员,也没有大型高速载具。” “那当然了,这里是茫茫大海。嗯,我说,你不会每隔一段时间就重复报告一次吧?”安秉臣突然有点担忧,他不喜欢有人在耳边不带重样地念叨。 卡鲁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一阵毫无前兆的剧烈震荡瞬间席卷了蜘蛛车,卡鲁从仪表台左边直接凌空飞砸到右边,好在这小东西极其敏捷,六条足肢合力一弹立刻站起来,足肢末段同时牢牢钩住地板,不再受颠簸影响。安秉臣的脑袋直接砸在右侧舱壁上,整个车身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拖着向左拽行,蜘蛛车和沿途海底礁岩的磕碰把舱内变成了弹簧床,及时弹出的腰间固定环栓稳住了安秉臣的身体。这时,他才发现舱外似乎有东西裹住了蜘蛛车,只是因为天黑无光,他看不出那是什么。 “怎么回事?什么东西?”安秉臣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异变,蜘蛛车和卡鲁的组合似乎已经无所不能,因此当挫折突然来临时,他感到格外惊慌,甚至有些愤怒。 卡鲁的目器中快速闪过蓝光:“一部大型载具在拖着我们。” “什么大型载具?你不是才说附近没有大型载具吗?”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这个小机器人的话。 “船,时速十五公里。”卡鲁简短报告。 “给我海面俯视图!”安秉臣紧紧抓住t型控制柄,好在驾驶舱里没有什么杂物,只有小蜘蛛卡鲁在地板上晃来晃去。一秒之内,导航屏上立刻切换到海面卫星俯视图。安秉臣眯着眼看了几秒钟,果然是一艘船,从甲板上杂乱堆放的网具来看应该是一艘拖网渔船。不用说,蜘蛛车被渔网罩住了,怎么老吃这个亏?船上后甲板有两个活动人体,看样子船上人也发现渔网拖到了大东西,估计正欢呼雀跃着过来查看。 “外面的卡鲁怎么样?割开渔网!”安秉臣终于想起蜘蛛车外还有三十七个小帮手,三十七只有锋利前肢的机器蜘蛛。 “三十二只受困,三只卡鲁正在切割。”卡鲁的报告让安秉臣直翻白眼,好家伙,被人差点一网打尽。 突然间,舱内的震颤停了,然后车身猛然一抖,蜘蛛车在向上移动,是船上的牵引绞机在拉渔网!他们马上要被拖出水面! 蜘蛛车被裹在渔网里,足肢伸展不开,根本没有着力之处,加上自身重量不过几吨,如何能抵挡拖网牵引绞机的生拉硬拽,三下五除二很快被拖上船舷。钢丝渔网里一派乱相,三十多只小蜘蛛挤在蜘蛛车周围挣扎着,渔网外还挂了几只同类,由于剧烈晃动,这几位救援者的工作效率并不高,锋利的前足肢虽然割断了几处网格,但所生成的破洞远不足以让蜘蛛车逃脱。渔网内的小蜘蛛们也在行动,它们迅速割断钢丝网线蹿上甲板,破洞越来越大的渔网终于彻底崩溃,刚过船舷就从裂缝中掉出的蜘蛛车咣当一声砸在甲板上,四条反曲足肢一撑,终于站了起来。 这是一艘几百吨的中型渔船,从驾驶舱里看不见挂的什么国籍旗帜,后甲板上两个穿连体防水作业服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网的成果,这应该是他们这辈子从没见过的“螃蟹”。安秉臣透过环视舷窗看着他们,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借着船上的工作灯,他隐约看清这两人面部有东亚人种特点,只是不能确定是日本人还是韩国人。小蜘蛛们没闲着,先逃出来的迅速帮忙切开渔网释放被困同类,灯光下闪闪发亮的锋利足肢惊醒了发呆状态中的这两人,他们开始慌不择路地向后退缩。这时从船舱里冲出来一个穿防水作业服的男子,这人大喊着快步冲上来,同时举起一只手枪对着小蜘蛛们连连开火,十米距离内手枪子弹的威力不容小觑,距离最近的小蜘蛛被打得翻滚后退,四下乱跳的子弹擦过甲板绽出火花,两发流弹甚至蹦到蜘蛛车的舷窗上来,引得驾驶舱内叽叽报警声此起彼伏。 有枪的渔民,这可不多见,真正的渔民出海最多带几杆鱼叉什么的,当然也不排除有人为壮胆偷带武器,不过这人射击姿势相当专业,双手持枪连射数弹后枪口基本没偏位,一点不像个偷偷玩枪的渔民。现在的安秉臣可不会任人对着自己开火,更重要的是他不清楚卡鲁们能否挡住手枪近距离射击,他看到几只被手枪击中的小蜘蛛落地后并未出现解体迹象,可这不能证明其内部是否完好。这些小东西可是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得到的宝贝,被人乱枪打烂了可不行。 “干掉他。”安秉臣喊道,扭头却发现驾驶舱里的那只卡鲁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但他的话显然被听见了,四周围聚的小蜘蛛们马上不再退散,几乎同时朝着那人快速涌去,冲在最前的一只卡鲁跃起刹那被对方一枪打得凌空坠地,这眼神这枪法确实够厉害,不过半秒之后至少有四根锋利的足肢穿过了他的身体,手枪客哆嗦着口鼻喷血麻利地倒了下去。后面那两人怪叫起来,再也不顾体面,连滚带爬跑向船舱入口。 “跟上去,抓住他们,持武器攻击的一律干掉。搜索全船,找到所有人。”局面已经失控,安秉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40章 诡计 天蒙蒙亮时,渔船停了下来。后甲板上蹲着六个穿防水作业服的男人,他们抱着头,满脸惊恐,四周围满了张牙舞爪的六足小蜘蛛,但最让他们震撼的是那只“大螃蟹”里居然钻出来一个人,那个人径直走到被刺死的手枪客身边,开始翻找尸体的口袋。 死者东西不多,除了两个备用弹匣外只有一个防水袋,内有一个墨绿色小本,翻开一看安秉臣当场懵了。本国护照!这些都是本国的渔民?他心里开始有点后悔了,不该冲动杀人,对方也许只是出于恐惧开枪自卫,现在自己又亮了相,这残局该怎么收拾? “你们,是什么人?”他走到那群俘虏跟前,手里掂着从地上拾起的枪,这把手枪已经毁了,扳机上方有一个大拇指粗细的刺洞贯通左右,那应该是小蜘蛛们的杰作,洞口边缘光滑,没有肉眼可见的毛刺或裂痕,看来小蜘蛛的肢体强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你,你是谁?”俘虏群中响起一个颤抖的声音,这人之所以有胆量反问,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安秉臣说的是中文。 “不说是吧?那就送你们上路。”安秉臣故意放出狠话,这话出口,地上蹲着的众人身体都猛然一僵。 六人中有个低沉声音开口:“我们是山东威海的渔民,想来这里捞点鱼虾混口饭吃,打仗了,日子难过。” 安秉臣丢下那把破枪,仔细打量着说话的这个人。这是个身材粗壮的中年男人,浓眉大眼,满脸饱经风霜的皱纹,下颌左侧有条伤疤。 “你是船长?叫什么名字?” “我是船长,武玉国。” “死的人是谁?”安秉臣指了下身后的尸体。 “船上的大副,我们不知道他身上有枪。” “一个渔民,枪法能那么好?还有,现在出海打渔都随身带着护照?”安秉臣瞪着这个自称船长的武玉国,这件事有太多蹊跷。 “现在不是在打仗嘛,不得不作好随时回不去的准备,所以每个人都带着护照,不信你看看。”武玉国伸手从胸口内袋里掏出个绿色小本,其余五人也陆续摸出相同的东西。安秉臣收了六本护照,挨个瞅脸核查,确实都能对上号。 见安秉臣沉吟不语,武玉国凑近些满脸挂笑:“这位英雄混哪条道的?刚才不知您大驾光临,多有冲撞得罪。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儿上,放我们一马吧,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能做的绝对不含糊。兄弟们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们保证从来没看见过你。要不,驾驶舱里有一箱美金,都送给您赔罪行不?”以他丰富的人生阅历,也没能看出眼前这诡异年轻人什么来路,心里有点急,不由得主动放低了姿态。 一只卡鲁轻盈地蹿了过来,它绕着安秉臣丢在脚下的那六本护照转了个圈,一对前足肢拨开绿色小本后,头上的三角体目器中幽光闪烁不定。片刻后,它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所有资料与本地数据核实不符,伪造信息。”六名俘虏脸上神色立时剧变,武玉国见小蜘蛛开口说人话,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小蜘蛛能直接并入网络破解官方数据库核查护照,安秉臣一点不奇怪,就凭那张星网的大手笔,它们做什么他都敢相信。他往后连退三步,留出警戒空间,卡鲁们纷纷扬起手中锋利的前足肢,就等一声令下。 安秉臣没有和这种老奸巨猾之徒打交道的经验,但被人蒙骗的感觉让他格外愤怒,这可不是买东西少退了几块钱那么简单。对方见自己独身一人,显然没真当回事,信口雌黄之下未必安好心,说不定还想找机会反噬,最后的结果只能以一方死亡告终。当他还是个弱者的时候,面对这种讹诈欺骗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但现在他已经不是个弱者,也不打算忍气吞声。本事大了脾气见涨,这本来不是一句好话,但却绝非毫无道理。这伙人行止诡秘,明显不是普通渔民,只要他说个字,几十柄锋利的足肢就能结束这桩意外的麻烦,也许早该这么做了。他曾给袭击窝棚的那帮土匪挨个补枪,对杀人没有太大的心理障碍,尤其对方明显不怀好意的情况下,他更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心里想着杀人,安秉臣的脸上露出狰狞神色,看得那六人心里发毛。 武玉国噗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清晨的曙光洒在他脸上,倒还真有点诚意悔过的模样:“饶命啊,英雄!到了这一步,我全说,全部老实招供,这里面就我和大副是真渔民,其他人全是偷渡的乡亲们,护照也是请人伪造的。国内正打仗,日子没法过,大家想偷渡去菲律宾混口饭吃,我为了点小钱,答应带他们出海,这不就误打误撞就遇上了您!”只是在他抹鼻涕眼泪的间隙,一双眼睛却偷偷瞥着初升的旭日,似乎在等待什么。 安秉臣举起右手指着他正想大骂,耳边突然响起噗的一声闷响,有个东西飞来狠狠砸在右肩上,那股力量带着他的身体向前一冲,膝盖吃不住力跪了下来,身体旋转着摔了个仰面朝天。落地的瞬间,他看见一个全身黑衣的人正跨过船舷,手里平端着一支冲锋枪之类的武器。这人旁边又冒出另一个脑袋,露出上半身再看,也是个黑衣人。原来对方还有后援,看样子想趁自己不备发动偷袭! 安秉臣终于明白自己又被骗了,以他的水平怎么也玩不过对方,那么,剩下的选择只有一个。他大喊:“消灭他们!所有人!” 武玉国早已看出安秉臣才是这些机械螃蟹的指挥者,枪响瞬间,他一低身子就蹿过来想制服安秉臣。可惜当他跨出第一步时,安秉臣已经喊出声,武玉国第二步脚刚触地,就感觉后背一凉,低头看一根沾满血迹的尖锐物从自己小腹透体而出,紧接着胸口也突然冒出两根类似的东西,他喉头一甜,大股腥血急涌入嘴,本来想大呼提醒也来不及了,就此两眼一黑失去知觉。剩下五个人分朝不同方向奔跑,顷刻之间这些人全被戳成血窟窿,无一例外,小蜘蛛太多,三四只追一个人都有富余,同时至少有十只小蜘蛛扑向两名枪手。从船舷爬上来的两名枪手没有仔细观察,他们只看到安秉臣一人,错误判断更多敌人在船舱里,一枪击倒对方后认为已经使其丧失抵抗能力,随即只顾攀舷登船,等到跳上甲板这才发现许多扮相怪异的“螃蟹”气势汹汹冲过来,再看对面同伴连连惨叫死在这些怪物的手上,哪里还能不知厉害。这两人能打头阵胆量自然不弱,见威胁逼近并不退逃,半弯下腰瞄准最近的小蜘蛛开火。一秒钟时间,两人各打出三四发子弹,领头两只小蜘蛛被巨大的冲击力震退,后面的小蜘蛛灵活避开迫不得已后退的同伴继续冲锋。最先上甲板的那人还在扣动扳机,就见一只怪物跳起扑来,电光火石间一根尖利足肢毫发无差地插入枪口,手中砰的一声巨响,子弹击发后受阻炸膛,可那根利器却未停下,穿透枪身后意犹未尽刺进这人胸口,这人大骇之下本能挥动左臂去打小蜘蛛,可惜脚上和腹部又传来揪心剧痛,天旋地转中他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同样变成烤肉串的搭档。 “他们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不预警?”安秉臣恼怒至极,这可是星网和卡鲁们的第二次疏忽渎职,差点要了自己性命。 一只卡鲁凑近过来:“东面五百米外一艘船,速度零。根据智库记录回放,此船航行时速低于二十公里,甲板上无可见武装人员。” 听了这些,安秉臣恨得直咬牙却无可奈何,要怪只能怪自己定的警戒规则有漏洞。他滚到船舷边捡起登船突袭那两人之一的冲锋枪,快速探头向东望了一眼,这时天光已经大亮,数百米外一艘黑黝黝的大船清晰可见。渔船船舷下还有一艘橡皮小艇,正随着海浪起伏,那两人肯定是坐这艘小艇摸过来的。“啪——嗖!”一发子弹擦着船舷飞过,对方船上有人开枪,看来一直在监视这边。他靠着船舷喘了口气,伸手摸摸右肩窝,神色的衣服已被血染成暗红色,右臂抬不起来,这伤不轻,可怎么也得解决了威胁之后再处理。现在他终于明白,武玉国等人肯定是和那艘船约好在此碰头,对方不知怎么发现情况不对当即派枪手来袭,两者之间是什么关系还不好说,不过看这些人开枪杀人毫不含糊的做派,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安秉臣看了一眼手中的冲锋枪,这是一支很小很短的武器,他认不出是什么型号,比五四式也就大一点点而已。他想了想,用左手伸出枪口大概朝着那艘大船方向连打两串连发,对方迅速开火还击,子弹打在船舷铁具上叮当作响,从声音听来至少有三支不同的枪。他开枪的目的不是消灭敌人,而是压制威慑对方争取时间。隔海对射,武器和距离上他都没有任何优势,对方有威力更大的长枪,还能随时开船逃跑,而他几乎没有能够真正对敌人构成威胁的手段,手里这支短管冲锋枪能否打到一百米外都是个问题,蜘蛛车上装的猎弩也够不到敌船,唯一能依赖的小蜘蛛只在近距离内才可以发挥作用。 41章 碾压 安秉臣提着冲锋枪猫腰爬向蜘蛛车,不管该如何收拾局面,先进车里再说。他现在已经看出来,小蜘蛛虽然有鬼斧神工通天达地之妙,但终究是机器,应对复杂情况时仍然无法像人类那样懂得审时度势,迅速作出正确判断,遭遇意外突变的表现和个呆子差不多。比如刚才,如果对方上来就下死手将自己爆头或打晕,这事恐怕就到此结束了。舱门关上的同时,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导航屏上拉出对面那艘黑船的俯视图,甲板上不见一人,看来敌人躲在下面船舱里。这艘船不像渔船也没有吊杆,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来只卡鲁。”他念的仿佛是魔咒,一只小蜘蛛立刻穿壁入舱。 “会用这个吗?”他把冲锋枪递过去,“到我刚才躲的船舷后面,每隔十秒钟打一枪。” 那只卡鲁伸出的前足肢蠕动着变出五根细爪,勉强握住枪柄:“卡鲁不是苏别丁,无法精确射击。” “不需要击中敌人,朝着那艘敌船的大概方向开火就行。” 这只卡鲁的三角体目器突然发出强烈蓝光,它伸出一条前足肢指了指他右肩浸血的伤口:“操作者的体液正在外溢,这种速度的流失预计十分钟后导致主控神经系统停止工作。” “什么叫主控神经系统停止工作?”安秉臣瞪着这只一米长的机械蜘蛛,眼神很是不善。 “智库融合的本地数据中有另一种称谓:昏迷。最新扫描发现,操作者骨骼中有抛射武器残余碎片,这是导致体液持续外流的主要原因。” “有办法解决吗?” “卡鲁可以取出碎片并缝合部分体液流管,这样可以避免主控神经系统停止工作,但操作者需一百七十九小时才能自行恢复受损的所有导管系统。” “现在就干。”安秉臣说着往后靠在座椅背上。 小蜘蛛往前一蹿跳到他腿上,锋利的前足肢二话不说扎入肩窝的伤口,安秉臣的心脏一紧,开始没觉得有多难受,不过紧随而来的猛烈剧痛却让他发出啊一声惨叫,那是嵌在骨头和肌肉里的子弹被拔出瞬间的刺痛,小蜘蛛动作极其准确,没有在弹孔创部乱掏乱挖,一下就找到弹头夹住拔出,不过就这一下也够安秉臣额头汗如泉涌。这之后,伤口附近隐隐传来一阵酥麻,有点像轻微电击的感觉,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焦臭味。 “体液流失已停止。”小蜘蛛从他大腿上跳了下去,前后过程不到十秒钟。伤口的痛楚没减轻多少,但衣服上的血渍果然没再继续扩大。 “想不到卡鲁还能治病救人?我以为你们只能摆弄机器仪表。”安秉臣用皮带给自己做了个简易吊带,挂住暂时无法活动的右臂。 “生命体也是机器。”这位卡鲁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然后拖着那支冲锋枪有如鬼魅般透壁而出。 “剩下所有卡鲁,跟随我下水靠近敌船!”安秉臣精神大振,启动了蜘蛛车从另一侧船舷翻入水中,大群小蜘蛛噗通噗通下饺子一样跟着下去。那艘黑船绕岛过来发动偷袭,它离岸边的距离比渔船更近,也许蜘蛛车从水下摸过去可以够到船底,只有这样才能把小蜘蛛们送上去,哪怕只上去一只就能稳操胜券。从水下过去是最安全的,除此之外安秉臣找不到靠近敌船的法子,渔船不会开,橡皮艇太小。从水面上过去,对方看到这群机械蜘蛛很可能会启动引擎逃走,那时要追上敌人可就难了。从水下潜过去既能保持突袭的隐秘性,也有更多机会缠住对方防止逃跑,安秉臣不担心打不过船上的敌人,他就怕他们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这片海域的海水不算清澈,因此蜘蛛车沿着陆架斜坡顺利爬到敌船下方。和预计的一样,高度不够,安秉臣从舷窗里探头张望,目测估计至少要三辆蜘蛛车叠罗汉才够得到船底,这怎么办?蜘蛛车围着这艘船转了半圈,前窗出现的一件东西让他大喜过望,那是一根手臂粗细的铁链,铁链在水底的末段挂着一具铁锚,对方为避免被海浪推上岸滩搁浅居然放锚停船,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所有卡鲁从铁链上去,搜索消灭所有持枪抵抗者。对了,卡鲁能否把现场画面传给星台?我来直接指挥。”蜘蛛车无法爬铁链登船,但接连几次出问题让他对小蜘蛛们的应变能力有了很深成见。 仪表台上右下角的屏幕闪烁了一下,显出通过某只三角体目器实时拍摄的视频画面,这只卡鲁沿着锚链两下攀过船舷翻上甲板,甲板上果然没人,但能听到沉闷的步枪射击声,看来渔船上那只卡鲁成功地吸引了敌人火力。画面下方有三十七个蓝色亮点,分别点击可以切换到不同的卡鲁视角。 “他们在甲板下面,扫描搜索。”安秉臣想起刚才那只卡鲁能发现自己体内的弹头,那么它们应该具备某种穿透性的扫描侦测功能,可以穿透肉体,未必不能穿透甲板。 视频画面的底色突然变成深蓝色,十多个暗红色的人影分散在船舱各处,从人影旁闪现的标尺和绿色字符看来,卡鲁会对发现的物体自动进行测量和标注,也许还会记录到那个什么智库里,但安秉臣对这些细节毫无兴趣,他的命令只有一句话:“消灭他们。”想了想,想知道这伙人底细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于是他又补充一句:“放下武器者可以不杀,俘虏押到甲板上。” 小蜘蛛们的脚步轻不可闻,驾驶舱里第一个发现它们的敌人是个胖子,这名敌人端着一杆自动步枪紧张地从窗户里向渔船那边张望,他扭过头来刚看见这群怪物就被几根足肢刺了个透心凉,自动步枪的保险已经打开,胖子频死的抽搐让他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起后,驾驶室里还有两人立刻转身向蜂拥而入的卡鲁们射击。密集的弹雨把小蜘蛛们吹得像秋天的落叶一样乱飘,但枪弹对它们的效果也仅限于此而已。按安秉臣的吩咐,所有卡鲁都念出“投降不死”四个字,然后才伸出足肢发动致命一击。解决了驾驶室里的三个人后,小蜘蛛们沿着舷梯下到舱中,安秉臣切换到打头的那只卡鲁视角,他第一眼看到地上有个拳头大的东西在翻滚,随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无数残破碎片迸飞,那是敌人扔来的手雷!对方敢在自己地盘上搞这么大动静,看来也是拼命了。按照标准的反冲锋战术,手雷爆炸过后,两个人影分别从两侧闪出,他们手中双持的冲锋枪喷吐出炽热明亮的火焰,那身形那动作完美得简直无懈可击。进攻者回赠他们的只有冰冷的四个字,然后一阵密集的噗嗤闷响,那是利器入肉的欢呼。四柄冲锋枪咣当落在铺着胶皮的地板上,两个满身是血的汉子轰隆倒地。从他们的面部特征看,应该是东南亚群岛的土著。 “菲律宾人?还是印尼海盗?”安秉臣看得直摇头,武玉国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和这些家伙勾搭? 当他还在犹豫是否改用英语喊话时,走廊尽头的机舱室入口有人用中文嚷了起来:“我们投降!投降!”三把枪丢了出来,三个男人战战兢兢走出来,他们身上都穿着和偷袭渔船的两人完全相同的黑衣。这三人身材高大,肌肉发达,满脸凶相,一看就是杀人不眨眼的货色。 “六只卡鲁押他们上甲板,立刻扫描全船,搜寻是否还有埋伏的敌人?”安秉臣根本不担心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他只想尽快结束这种毫无意义的战斗。 卡鲁们的视角画面再次变成深蓝色,果不其然,机舱室和底层储藏室里还有四个暗红色的人影。 “转播我的话,倒计时十秒,那四个白痴再不出来,一律就地处决。”安秉臣的话立刻被卡鲁们复读播出。 倒计时还差五秒时,底层储藏室里又丢枪爬出来两个人,机舱室里还剩两个家伙死活不出来。 “好,冲进去,先别动手,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安秉臣冷笑起来,想不到还真有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极品。 二十多只卡鲁涌入机舱室,监控屏幕上出现两个头上蒙着布口袋的人,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从切换的不同画面来看,这好像是两个被捆在一起的俘虏。一只卡鲁在安秉臣的示意下上前挑开蒙头布袋,没想到却露出两张白种人的脸庞,这二人脸上有不少淤青浮肿的伤痕,看来没少挨过揍。 42章 海盗 两个白人之一见到满地乱爬的机械蜘蛛,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惊叹,突然用英文大喊了一声。卡鲁立刻把这段话原音转译成中文:“万能的上帝啊,这是外星人吗?” 另一个咕哝着:“我说乔森,外星人都说中国话吗?”这人居然能听懂中文,在白种人中实属罕见。 安秉臣看了一眼这两人,吩咐卡鲁们:“全都押到甲板上去。” 从底层储藏舱里出来的两名俘虏中有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此人的目光和神态与其他人完全不同,即使是安秉臣也能毫不费力看出,他才是这个团伙的首领。小个子审视着周围穿梭而过的机械蜘蛛,他的眼神里有少许不安,但看向安秉臣时依然充满了不屑,那是一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凶残,这种人通常不会在乎任何生命,唯一的例外是他们自己。语言的威慑对这种人毫无意义,安秉臣也没兴趣作长篇大论的对白,对方的眼神明显有太多敌意和藐视,这样下去肯定无法正常交流,于是他直接对最近的一只卡鲁道:“刺他的大腿,两条。”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伴随着噗嗤两下利刃入肉的声音,小个子大叫起来,剧痛之下的他试图推开眼前的小蜘蛛,不过那个发号施令的年轻人又说了一句话,立刻蹿过来两只机械蜘蛛将他的左右手腕钉在甲板上,那种疼痛可不是常人所能忍受,小个子像位受难的圣徒一样放声惨嚎。 “你叫什么名字?”安秉臣问,他猜到他们能听懂中文,这帮人和武玉国有某种紧密联系,十有八九会说中文。 “昌尼,我叫昌尼。”小个子果然能说中文,只是音调比较怪异。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军火交易,他们需要购买武器!”昌尼的额头浸汗,手脚伤口流出的鲜血流到甲板上。 “你们是什么人?”安秉臣想到武玉国当时说到的美金,心中立刻信了几分。 “我们是菲律宾自由解放阵线联盟的战士。”昌尼说的这个名字让安秉臣皱起了眉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组织。 一直在旁边冷眼观看的那两个白种人中的一个突然开口:“他们是海盗。”从声音来判断这人就是那个能听懂中文的,现在看来他不但能听懂中文,居然还能说。 直到这时,安秉臣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帮海盗,还恬不知耻给自己冠上自由和解放的美名,就这做派来看档次也高不到哪里去。武玉国等人和菲律宾海盗相约在此交易军火,不料被自己阴差阳错撞上。安秉臣对美金和武器都没兴趣,他把视线转向了蹲在地上的那两个白种人,开口说话的那个年龄明显大些,这人一头金发,两眼也在不住打量自己。另一人看年纪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趴坐在地上目不转睛紧盯着那些机械蜘蛛。 “你们是什么人?”安秉臣看着那个会说中文的白人。 “我们是来菲律宾观光的美国游客,这些海盗击沉了我们的游艇。我叫罗伯特,这位是比利。请问阁下是?” “你们的护照呢?”安秉臣没有回答他的话,武玉国的狡诈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世道说真话的人实在太少,忽悠的人太多,他现在谁也不敢相信。 “护照被搜走了,应该还在船上。”罗伯特的神情从容不迫,看来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安秉臣转身命令卡鲁们立刻搜索全船,寻找类似护照的文件,并检查船上是否藏有武器枪械。 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俘虏们都屏住呼吸,甲板上只剩下昌尼痛苦的呻吟声。这时候,那个年轻的美国人比利站了起来,他用英语说了两句话,守候在旁边的卡鲁瞬时转译出来:“能不能停止虐待那名海盗,给他一些更人道的待遇?” 听到这话安秉臣愣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心底立时起了一股无名火,他对满脑子人道主义的博爱者没有任何好感,毫无原则的仁慈只能助纣为孽,让恶人更加猖狂,也让好人不得善终。只有当报应落到自己头上时,东郭先生们才能明白博爱的结果。如果没有机械蜘蛛,自己早就死在昌尼或者武玉国手下了,别看现在昌尼被擒,但这种家伙只要开口十句里面能有五句是真话都算不错,安秉臣可没时间跟一个海盗头子比试心机,他对这种脑力锻炼毫无兴趣。“昌尼先生受到的待遇完全取决于他的表现。实际上,我对军火交易和绑架游客毫无兴趣,也许过会儿我离开的时候会把武器还给昌尼先生和他的朋友,那时候阁下可以和昌尼先生继续探讨人道待遇的话题。” 旁边的罗伯特脸色一下变白,他早已看出这个瞬间消灭了大部分海盗的年轻人既不像军人也不像海盗,此人说话行事我行我素,别说这海盗头子昌尼,就连他们这些被绑架的游客也没放在眼里,这样的人未必会顾忌什么规矩,说得出就做得到,某种程度上比昌尼的危险性只大不小。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是开门见山,不绕圈子,否则激怒了对方多半得不偿失。想到这里,罗伯特瞪了比利一眼,努力扮出一副谦逊的模样道:“这位尊敬的先生,如果您能帮助我和比利获得自由,我们可以给予重金酬谢,绝不食言。” 安秉臣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也不再说话。卡鲁们很快从驾驶舱办公桌上找到大堆证件公文,里面果然有这两人的护照,通过天网联接全球数据库核查发现,比利全名比利·琼斯,居然是赫赫有名的琼斯重工集团总裁安德烈·琼斯的独生儿子,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年方二十五岁,标准的豪门子弟。那个罗伯特是比利的保镖,海军陆战队的退役老兵,现在跟着比利赚点养老钱,全美社保福利局的记录表明他曾参加过第一次海湾战争。身份核实完毕后,安秉臣稍稍放心,但如何处置这两个被绑架的美国人又让他皱起了眉头。这两人都看到了蜘蛛车和卡鲁,放走必然暴露自己行迹,但要让他杀人灭口,他也做不出来。 其实别说对这两人,就连如何收拾这帮投降的海盗,安秉臣都没拿定主意。他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嗜血恶徒,杀了武玉国一帮人纯粹是生命受到威胁后的愤怒反击,在正常状况下他很难瞬间起意杀人,跟别说杀掉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敌人。如果相互交换位置,昌尼抓住他,多半一枪毙了没考虑,但胜券在握的安秉臣却无法对这些俘虏下毒手,这就是普通良民和盗匪贼寇的区别。尽管无法狠心杀人,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的道理安秉臣还是懂,目光转动之间他很快拿定主意,先挥手让卡鲁们放开血流如注的昌尼,冷冷问:“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死,二是为我做事,自己选吧!” 此刻的昌尼吃尽苦头,哪里还敢端架子捏眼色,顾不得伤口疼痛一个劲磕头求饶:“昌尼愿意为老大做事!”他纵横菲律宾群岛多年,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常年的海盗生活使昌尼养成了桀骜不驯的德性,但他还没狂妄到不顾自家性命的程度,这些杀人如麻的家伙精通丛林法则,那些真正血勇死硬到底的人早已被食物链淘汰。眼前这年轻人几近妖孽,那些诡异的机械蜘蛛杀人极为利索,满甲板的尸体证明了它们刀枪不入,这就是实力,而且是他从未见过的手段。如果不服软肯定过不了眼前这道坎,于是他只能选择彻底认输。 安秉臣观察着昌尼的神情,心中也猜到他的小算盘,厉声道:“好,为我做事,我不光饶你一命,还有大大的好处。你手下有多少船多少人?平常都在哪里活动?” 昌尼遂一五一十把自己的家底报上,原来他那所谓的菲律宾自由解放阵线联盟共有百来号人三条大船,活动范围涵盖整个菲律宾和印尼群岛,最远时甚至到澳大利亚北部打家劫舍。这伙海盗平日里与临海各地渔民多有走私往来,他们和武玉国等人也是多年的老交情,突然爆发的中露战争在他们眼中正是发财良机,海盗们调集货源筹齐各色轻重武器想通过武玉国卖个好价钱,据昌尼交代这笔军火交易金额高达上亿美元。昌尼只是这股海盗里的排行第三的头领,大头领东查和二头领诺金各率一艘大船正在百里之外守候接应。昌尼的叙述啰嗦而冗长,他口音又怪异,安秉臣听了半天才搞清楚。得知武玉国船上居然有上亿美金,他当即对昌尼道:“那一亿美金全部给你,但是,你必须要亲手干掉东查和诺金,我全力助你当上大头领,如何?”昌尼的投降到底有几分诚意恐怕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让这家伙窝里反交份投名状应该是最好的担保。 43章 上位 昌尼听了这话,眼中一阵掩饰不住的激动:“东查和诺金这两个胆小鬼一直看不起我,要不今天也不会推我出来打头阵,有老大帮忙,我愿意干掉他们!”如果说刚才还是为保命而被迫投降,现在的昌尼可就是有点真动心了。他和老大老二的关系不但谈不上融洽,甚至相当紧张。听到安秉臣有心扶他当头领,昌尼更是兴奋不已,那不仅意味着自己的性命暂时没有危险,而且还能干掉压在自己头上的两个对手,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他这样的海盗真正追求的就是个逍遥自在,杀人劫财为的也是能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现在有机会自己当家做主发号施令,哪里会不动心。听到昌尼表白心迹,安秉臣暗自发笑,这海盗头目连自己的底细都没弄清就敢答应动手杀人,果然是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匹夫,难怪他只能做到老三的位置。他却不知这帮海盗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杀个把人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干掉自己的对头更是得偿心愿的人生快事,有时候倒贴钱都乐意,更何况还有那一亿美金的花红。昌尼的表态让安秉臣心中石头落地,他打的主意是借这帮海盗在东南亚经营出一片安居之地,万一q市那边战火再起,他也能带着林氏姐弟搬迁避祸。就算此路不通,他也没有任何损失。退一万步说,哪怕昌尼是做戏表演,他也不惧任何埋伏陷阱,在这片公海之上,拥有最强大暴力机器的他不需要担心任何危险。因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无能为力。 “嗯,很好。听从我的指示,你不但可以保住性命,还能过上自由自在的海盗生活。不要违抗我的命令,更不要试图欺骗我,因为我通常不给人解释的机会,想当大头领的人一定有很多。对了,不要叫我老大,叫我先生。”安秉臣一脸冰冷地说完了这番话。 “是的,先生!”昌尼挺胸站直,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几分钟前他还曾用轻蔑敌视的目光打量过安秉臣,也许现在他把这种目光藏进了心底,等待着合适的时机重新爆发,或者干脆泯灭在对方强大实力的威慑之下。 目睹了这一幕并完全能听懂双方对话的罗伯特彻底傻眼了,他和比利嘀咕了几句后又凑到安秉臣跟前:“先生,两百万美金,送我们到菲律宾登陆。”既然对方都能和海盗成一家,那他们除了开个价之外还真没什么可做的。 “你们是我的部下的俘虏,他将决定你们的命运。”安秉臣直截了当回绝了他,一亿美金他都没动心,区区两百万他更不放在心上。钱,对他当前来说,真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比利从这个年轻人的语气中听出不妙,情急之下他冲上前两步立刻被一群卡鲁包围,锋利的足肢抵在腰腹部位迫使他无法继续靠近,最后他大吼起来:“你需要什么?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东西换回自由!” 听完卡鲁的转译,安秉臣看着比利,一字一句道:“我什么都不需要,尤其不需要你的指手画脚。”说完,他向昌尼道:“把这两个人关起来,不要再让我看到他们。” 安秉臣一声令下,所有卡鲁散开,昌尼和仅存的四名手下恢复了自由,比利和罗伯特再次被丢进轮机舱里。 “先生,我们接下来做什么?”昌尼返回甲板恭敬地问道。 “去找东查和诺金,谈谈他们退休的事。”安秉臣的眼神让昌尼打个冷战,不过这句话的内容却让昌尼热血沸腾起来。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没有太阳,是个阴天。向东驶出没多远,海平面上果然出现两个小黑点。昌尼纠集了四个手下开始训话许诺好处,安秉臣坐在船舷边冷眼观看,一只卡鲁伏在他身前检查伤口并重新包裹,其余的小蜘蛛全都散布在船舷挡板内隐匿。 “建议操作者,卡鲁并不适合战斗。”这只小蜘蛛突然说话,安秉臣已经意识到所有的卡鲁是一个整体,所有卡鲁共享来自外界的信息,也共享对外的表达。 安秉臣活动了一下右肩,这些机械精灵果然厉害,不到半小时刚才还麻木不仁的肩膀已能微微活动。他想起卡鲁曾经提到过一种叫苏别丁的机器人,于是发问:“苏别丁比卡鲁更高级吗??现在能造吗?” “苏别丁和卡鲁,各有作用。当前资源严重不足,无法建造苏别丁。” “那么,卡鲁是工程师和技术员,苏别丁是战斗的士兵?” “这个本地化解释可以接受。”这只卡鲁慢条斯理地把一条绷带绕紧缠住安秉臣的伤患部位,其动作准确而迅捷,好似汽车流水线上的组装机器臂。 “造苏别丁还需要什么资源?是不是和建造卡鲁一样的海底矿脉?” “能量不足,缺乏制造动力模块的必要条件,只有武器模块和通讯模块的苏别丁不够完整。” “动力模块?”安秉臣有些顿悟,蜘蛛车的各种功能已经让他隐隐意识到,这个机械文明似乎很强调功能模块的组合,“星台(蜘蛛车)也有动力模块吧?还有卡鲁,都一样吗?都是什么原理的动力系统?为什么卡鲁能用苏别丁不能用?” “卡鲁借用了星台的原始动力源,分享比例已接近危险极限,无法再为苏别丁提供分享。当前融合环境参数的本地化进程仅到百分之四,本地化结束尚需二十四个行星自转周期,智库必须完成本地化后才能进行替代模块的分析设计。” 安秉臣听得雾头雾脑,不过那个行星自转周期他倒是明白:“以后别唠叨什么自转周期了,就说天行不行?” “是,苏别丁生产线设计需两天时间才能建成。” “那就是说,要造出苏别丁最快也得二十六天以后了?” “是。” “那现在就只能有劳各位卡鲁了,待会儿给我保护好那个小个子昌尼,别让他死了。” “遵从操作者的指示。”卡鲁的声音总是无动于衷。 安秉臣好奇心又起,接着问:“卡鲁和苏别丁都服从星台操作者的命令吗?” “是。” “为什么?这是那个第七层世界外的造物主的规定吗?最终目的是什么?星台操作者的使命是什么?” 卡鲁目器中蓝光沉寂,缄默半天没有任何回答。 安秉臣恨得直咬牙,一到关键问题,这些小东西就封口,他想了想又问:“我,也就是星台操作者,是否能直接联系造物主?”如果这些小蜘蛛被设定为针对特定问题保持缄默,那么找到设定规则的造物主也许可以获得更多信息。 遗憾的是,卡鲁对这个问题依然报以沉默。 安秉臣只得放弃努力改从侧面打听:“那么,除了卡鲁和苏别丁,还有哪些造物主的奴仆?” “托比,还有库拉,智库会根据不同世界设计各种本地化产物。” “托比?库拉?不同世界?在其它行星世界也有星台(蜘蛛车)吗?”安秉臣闻言大惊,这位造物主难道向全宇宙播撒机械文明的种子?蜘蛛车是由那块不起眼的石头变化而来,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宇宙中每个固态行星上都有一块这样的石头,无穷无尽地长眠着,等待着苏醒激活的那一天?激活的条件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还有,智库是什么?它是一个信息库,还是像卡鲁、苏别丁一样的个体组合?” “智库将汇集本地世界所有数据,卡鲁、苏别丁、星台和星网都是智库的一部分。” “智库结束本地化进程后会与造物主联系吗?”安秉臣紧张地问道,他大概有些明白这种模式了,这个所谓的蜘蛛车很可能是某个机械文明向宇宙扩张的先驱者。 “不,智库仅服从星台操作者的命令。”卡鲁的回答让他愣住了,不与母星联系,那么所有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仔细品味卡鲁的叙述,安秉臣很快得出一个结论:智库才是所有这帮机械产物的核心。蜘蛛车引导着他来到太平洋海沟深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借用潜艇上的弹道导弹发射微粒卫星构筑星网,此外包括蜘蛛车、卡鲁,包括还未见过的苏别丁等等全是智库的外延。卡鲁无法给他的答案,在智库里或许会有线索。 “智库怎么采集本地世界数据?” “星网、星台,卡鲁、苏别丁,只要有通讯模块就能为智库提供数据,所有数据将永远保存在智库中。” “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生命和非生命都将被记录?” “是,智库将详细录入所有本地生命体的多元特征,并尝试从本地数据库中筛选过去的记录资料,这就是本地化过程。” 44章 人马 这句话让安秉臣心中为之一震,当下世界人口总和接近百亿,采集所有人的生物特征,如指纹、声纹、血型、虹膜、脱氧核糖核酸等,这个浩大工程的难度远远超过以武力征服全世界,此外智库还要采集地理地貌等非生命体特征,完成这一切所需的运算量和存储能力远远超出当前人类文明的最高水准,可智库却只要二十四天就能完成。整个世界的现在和未来,都将从此归入智库的监控记录,这是地球文明的转折点,而他,将成为最直接的见证人。古往今来,人类文明的帝王将相们依仗的并不只是国家暴力机器,不对称的信息优势才是他们成为食物链顶端的最大功臣,谎言和信仰,希望和仇恨驱使着坚定不移的信徒们或终日劳作或战斗至死,伪装成各种神棍的上位者一句话一个念头就能让千万人妻离子散颠沛流离,直到另一个神棍跳出来取代他,然后又年复一年重复那套万变不离其宗的把戏。权力的真正源头不是刀枪血火,而是信息。掌握信息者掌握生存权力,他们永远是活得最好活到最后的族群个体。 三艘海盗船眼看渐渐靠拢,昌尼通过无线电向两艘大船报告称他在交易中已干掉武玉国等人,这番话让安秉臣意识到,恐怕这帮家伙早有杀人抢钱的打算,否则他不会这样说,看来能混上这条道的,从来不是讲规矩的主儿。安秉臣躲入渔网掩盖的蜘蛛车内,通过屏幕上传来的卫星俯拍画面和卡鲁们发回的实时视频监控昌尼等人。 最近的那艘船上伸来一张足有四米长的跳板,昌尼带着四个手下就从这跳板爬到对面船上。甲板上围了好多人,从他们的站位来看谁是首领一目了然。打头的是个黑胖子,身高足有一米九,皱着眉头一语不发,他瞅着昌尼的眼神压根谈不上欢迎。胖子身边那个满头红发的男子看样子也是个头目,不过好像不是亚洲人,也不知是哪里的种。这两人一副咄咄逼人的表情,怎么看都是心狠手辣的枭雄,其余的喽啰都尽量站在距离两人远一点的位置,尊卑关系分明。 “钱呢?”黑胖子嘟囔了一句,眼睛皮都没抬起来看昌尼。 昌尼犹豫了一下,平日养成的习惯差点让他张嘴回答,但他马上想起了那个年轻人的承诺,于是神色立刻变得倨傲,弯下的腰也挺直起来:“东查,你们就是这样迎接我的?我带着一帮兄弟出生入死,现在枪和钱都弄回来了,你们却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把我们当成狗来使唤吗?”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喊叫着发泄心头积压的愤怒。 黑胖子东查眉上的皱纹更深了,旁边那个红发男诺金哈哈大笑起来:“我早就说过,这家伙是条疯狗,从来用力不用脑。你看看,他就带了四个人回来,竟然还敢冲着我们发火。昌尼啊昌尼,你是不是被手雷炸到脑袋了?要不,我们今天就把往日的恩怨来个了断?”诺金说最后这句话时,脸上笑意全无,周围海盗们刷地一下纷纷举起手中各种型号的枪械。 昌尼有些慌乱,他回头瞥了一眼自己走过来的那块跳板,跳板上没人,但跳板下缘却有一些晃动的影子,那应该是那些神奇而可怕的机械螃蟹。它们的出现把勇气重新注回昌尼的胸腔,他转回头来昂首挺胸大声道:“东查和诺金,你们对兄弟无情无义,把大家当成野狗使唤,我们需要一个公正的新领袖!” 这番话让东查和诺金都愣住了,红发诺金往甲板上吐了口唾沫,顺手把腰间的一只大口径左轮手枪摘了下来:“我猜,你说的新领袖应该就是你自己吧?” 东查带着狐疑扭头眺望了一下昌尼的船,然后不动声色地问道:“昌尼,我的好兄弟,你带来什么人回来?那些中国人吗?” “从现在开始,这里将由昌尼说了算。”一个声音从昌尼背后传来,所有海盗惊愕地看着一只昆虫形状的生物走近昌尼,这东西拥有梭形的流线躯体和六条细长的反曲足肢,它身上集中了蜘蛛和螳螂的特点,光滑的躯体顶部有一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三角体目器。声音是从目器附近某个地方发出来的,非常地道的菲律宾口音。 “这是什么东西。。。。。。?”东查眯缝着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甲板上的这只怪物。 “昌尼,这是你妈妈给你新买的玩具吗?”诺金故作声势狂笑起来,突然抬枪朝这只卡鲁扣动扳机。他连放了三枪,子弹打在卡鲁外壳上叮当作响,但却没有对它造成任何伤害。诺金没能开第四枪,因为他胸口和腹部突然冒出好几根锋利的刺状物,三只卡鲁从他背后蹿了出来,其中一只甚至准确无误地接住了诺金手中掉下的左轮手枪。 蜘蛛车里的安秉臣冷眼看着这一幕,继续通过卡鲁发话:“以后昌尼是老大,反对的人可以现在就站出来。”从人数上来看,东查和诺金的手下远远超过昌尼,要树立昌尼的威信,一场大屠杀是免不了的,不过安秉臣打算直接挑明了干。 一名诺金的心腹悄悄爬到舷梯上,他手里的自动步枪怒吼着向说话的那只卡鲁喷出火舌,这个家伙是位经验丰富的枪手,他选择的舷梯转弯角非常适合隐藏自己,他的枪法也相当出色,第一梭子弹全都命中发话的卡鲁,无一射偏。只可惜他的攻击完全没有意义,五只卡鲁从四面八方高速逼近,他甚至没来得及转动枪口就被刺得千疮百孔。枪响之后,大约有二十只卡鲁从甲板各处冒出四下游弋,现在已经不需要担心会被海盗们发现。 “所有人立即放下手上武器,不然就死。”安秉臣刚说完话,就有差不多一半的海盗丢了枪,令人惊奇的是东查居然也放下了手中的枪,其余人犹豫片刻也纷纷放下武器。无法伤害对手的武器不能称为武器,既然不是武器,继续死抱着不放只会显得自己更加愚蠢。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放弃了抵抗,后甲板接连传来一阵猛烈的自动武器扫射声,很快这些枪声全都嘎然而止。另外一艘海盗船上的人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隔着船舷大叫大嚷起来。 “东查,叫他们安静点,不然我立刻击沉那艘船。”安秉臣丢出狠话威胁,只要海盗头领都在自己掌控中就不用担心那艘船。 东查走到船舷边朝对面挥舞双臂,让那艘船上的手下稍安勿躁。甲板上立刻安静下来,除了蹿来窜去搜索的卡鲁,没有人发出声音。 甲板中央的卡鲁再次宣布:“昌尼是天选的首领,反对他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还有人想说什么吗?” “我反对!”还是东查站了出来,这个黑胖子义愤填膺,“凭什么他当老大?这个白痴有什么可以服众的能耐?我比他不知道强多少倍,为什么不是我?整个菲律宾没有人不知道我东查的名头,周围天气洋流我犬知道,海军那边都是我的哥们儿,这三艘船百来号兄弟都是我一手招揽来的,昌尼能做什么?他除了杀人,什么也做不了!” “哦?”蜘蛛车里的安秉臣皱起了眉头,这黑胖子不但有胆量有眼光,放下刀枪的辩才也不差,看来真是个人物。 “你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你为何选择昌尼,不过我要告诉你,昌尼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而且还能做得比他更好!”东查盯着那只怪物唯一的眼睛大声说道,因为激动,他嘴里的唾沫甚至飞了出来,在空气中飞舞着,最后落到满是血污的甲板上。 “找一下这个东查的资料,全部。”安秉臣对身后的卡鲁说道。不到五秒钟,来自马尼拉警局和菲律宾国家安全部的档案出现在驾驶舱的屏幕上,这个叫东查的海盗头子果然不是凡物,十岁杀人,十二岁当海盗,二十岁不到已经成为菲律宾黑道上的知名人物,据说他杀过的人和他养的情妇一样多。东查已放下武器,嘴上依然锋芒毕露,此时要杀他多少有些难以服众。不过当看到周围喽啰们凌乱不一的眼神时,安秉臣突然顿悟,不光是昌尼,这帮海盗未必个个都服东查,要收拾他还得从手下身上想办法。 “我是谁你管不着,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可以反抗,看看会不会死得更快。你有本事我知道,不过你作恶多端,今天总归难逃一死,除非你这些手下有人愿意替你死,有吗?站一个出来!我取他性命,饶你不死。”满船海盗个个面面相觑,让他们杀人放火那是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但要平白无故献出自家性命,那可是怎么看都不划算的买卖,甭管平时口若悬河义薄云天,这时候就能看出真假来。 “没有人愿意替你死,那我再给你一个机会,看看大家的意思。愿意东查继续当头领的,举起手来,愿意昌尼当头领的,站着别动。”安秉臣借助卡鲁继续发话,半晌后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海盗举手表示支持东查,剩下的只站在那里默不作声,显然都是平时对东查心怀不满的人。这正是安秉臣想要的效果,今天就算东查保住性命,也别想保住他的威望。 “看见没有,你手下就这点人服你,还敢说什么比昌尼做得更好!好了,临死之前,还有什么话要说?”安秉臣嘲笑着问道,他已经决定不杀东查,但肯定要折折对方的威风,不然今后无法驾驭,昌尼在海盗群里也没法站住脚。他本是个未经人事的愣头青,和这些江湖枭雄斗心眼连提鞋的资格都未必有,好在有蜘蛛车这个大靠山,居然也能连战告捷,几次生死边缘的经历立刻让他的心机迅速成熟起来。 东查瞟了一眼周围那些举起锋利足肢的可怕怪物,心中虽有天大的怨恨却也不敢动手,这些东西的速度他算是充分领教了,就算枪没被缴,顶多开三枪就是个死,诺金的例子明明白白摆在那里。这黑胖子见人识事的眼力非比寻常,眼见那些螃蟹状的怪物虽然凶相毕露,却迟迟不靠上前来痛下杀手,他脑中顿时灵光闪现,当即噗通跪倒:“东查不想死,我愿意效忠阁下!” “是吗,你,愿意做我的奴仆吗?” “东查愿意!”东查咬牙算是把自己身家全押上了。 “很好,你把刚才举手支持你的人全带上,换条船跟我走。” 东查保住性命后暗松一口气,听了这话又愣了:“去哪儿?” “中国。”那只发号施令的机械怪物幽幽回答。 45章 任务 十一月底的时候,从义勇军报上来的战果让北方战区总司令李大同和政治部主任朱灵都大吃一惊,这支成立还不足一月,只有五千人的部队居然通过剿匪征集了七万吨粮食,这个数字远比战斗歼敌数更吸引人关注。北方战区的军人都知道义勇军的家底,第一支队的忠诚度和战斗力都没问题,但人数众多的第二支队基本是乌合之众,不客气地说他们和那些被消灭的土匪其实没太大区别,只能是军方笼络民间武装势力的一种手段。不过就是这帮乌合之众居然在不到一月的时间里凑够了全军过冬的粮食补给,第二支队报上来的歼敌人数很少,但每次战斗都有大量缴获物资,从被褥衣物到粮食米面一应俱全。当然也有很多关于军纪纠纷的投诉,第二支队的人马袭击q市周边居民点大肆劫掠的报告多达上百份,有时候甚至第二支队不同连队之间也爆发过激烈内讧,这些细枝末节并不重要,完全在当初成立义勇军的预测范围之内。义勇军总司令孙阳没有对违纪的下属做出任何处罚,因为能囤积大量粮食并能与义勇军对抗的绝对都不是普通老百姓,拥有武装力量的地方豪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军队权威和国家法令的挑衅,北方战区不想动用正规军去收拾这些潜在的叛乱分子,这种事情交给义勇军来干正合适。 孙阳是个身材高大的职业军人,此刻他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上的一份敌情通报,眼睛却扫视着窗外。义勇军有自己的情报部门,专门接收各处汇集来的匪情战报,但这份报告却是早上刚从北方战区指挥部转来的,里面介绍了一股在城郊市场和海滨一带活动的武装组织,这伙人欺行霸市鱼肉乡里,严重扰乱了渔业委员会的军粮供应生产,希望义勇军能够尽快采取行动予以剿灭云云。通报后面注明了这股匪徒的大致人数和活动区域,以及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那是北方战区政治部主任朱灵的笔迹,表示他已经看过这份报告。孙阳原先是北方战区特种侦察营营长,战争爆发后他的部队死伤殆尽,几乎打成一个空壳子,如果没有朱灵的刻意安排和提携,他根本不可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也就是说,他是朱灵的人,只是这种关系保持得非常隐秘,两个人在公开场合很少有面对面的亲密接触。孙阳很早就知道,李大同和朱灵之间并不像表面上那样融洽,他也大概能猜到自己的恩主朱灵想要什么。这份通报本来可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剿匪任务,通常十人规模以下的小股匪患完全可以直接交给第二支队,让那些乌合之众去收拾另一帮乌合之众。但是,朱灵的签名却让这件事变了味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朱灵对孙阳的一次考验,考验的不是军事能力,而是忠诚度。 “这事情,你去办,带上三个小队,做得低调点。”孙阳对沙发上的亲弟弟、义勇军第一支队队长孙光说道,后者把腿翘到茶几上,一直躺在沙发上打盹。第一支队是完全按照正规部队训练大纲来培养的,高强度的训练让每个人都吃不消,身为支队长的孙光每天也要随全队出操拉练,搞得精疲力尽。如此严格要求也是孙阳的意思,他是个精兵路线和特种战争的狂热拥护者,第一支队有一半兵力都被他打散成十人小队模式,每个人都得到充足装备和补给,辅之以大量强化的特种作战训练。孙阳对战局看得很清楚,露西亚人的进攻很快就会来到,在毁灭性火力打击下,数以万计的正规军未必能讨到好处,而他的第一支队可以化整为零潜入山野森林,以游击战方式阻滞露军推进并消耗敌方有生力量,这是敌强我弱情况下唯一有效的对抗方式,这种方式已经被历史所证明。 “好,要不要拍几张照片留证?这事情恐怕有点蹊跷,我们也该留条后路。”孙光看过那份敌情通报,他用手指头点了一下朱灵的签名,有意地提醒着自己的兄长。 “不用了,小事一桩,把事情做好就成,照相会留下祸根,否则万一手下人漏出去,他会怎么看我们?” “他怎么看我们是他的事,我们是他唯一的仰仗,一个孤家寡人还能逞什么威风?”孙光的表情不屑一顾。 “你呀你,目光短浅!他背后是救国委员会,战乱时期,这条大腿的含金量不低。再说了,倘若战火再起,老头子这五万来人未必能挡得住露西亚人,咱们往南撤还得有个名分是不是?”孙阳毫不客气地教训着弟弟,一边解下皮带挂在衣架上,“中午和我一道吃顿饭,我找了个新厨子,手艺挺不错。” “是。”孙光被训了一顿也没脾气,对哥哥的话,他从来是言听计从。 四热两冷一盆汤,做得口感形色俱佳,与这些佳肴相比,军营里的集体伙食简直和猪食差不多。年轻的厨师端菜上来时,孙光夸了他几句,顺手丢过去两包军品烟,那厨子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着接了烟,很快又端来一盘精心切好的水果。 酒足饭饱,孙阳信口问道:“第一支队的入门阶段训练现在应该都结束了吧?” “基础课程都完了,这帮猴崽子全是有功底的,好几个人枪法贼准,手上硬功夫也了得,飞檐走壁碎石拍砖就跟玩儿似的。” “有一技之长者,要重用厚赏,根据战斗表现来提拔,千万不要小气,让人指着咱们后脊梁骂。” “狗屁倒灶的事我哪儿能干啊,养兵练兵重在领兵之将以身作则,这点我懂。不过,哥,你能不能向战区指挥部申请一下空中侦察支援?没有直升机远程投送也就罢了,没有卫星实在太不方便,尖兵战场侦搜的有效范围和作用时段太小,遥控无人机那玩意儿太娇气,前两天出了点小故障,光等零配件都要老长时间。现在收拾小股土匪还能支撑过去,真打起大仗来咱这义勇军就跟个瞎子差不多,有再多重火力找不到目标也没戏。” “我会努力去争取,不过指挥部那边的空中侦察每天日程安排都很满,未必能照顾到义勇军,你还是要多发挥一下战士们的主动积极性,也算是体验低技术条件下的特种作战。等露西亚人再来,我们的条件恐怕会比现在更恶劣更艰苦,早点适应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孙阳放下筷子,长长叹了口气。 “今天早上,我去战区指挥部拿公文,正好看见朱主任和总指挥在会议室吵架,主任提议向民众散发武器,组织民兵训练战斗,但老头子坚决不同意,他还死抱着职业军人才配打仗的观念不放弃。参谋部的人也分成两派,各执一词,吵得个乱七八糟。”孙光语气之中充满了对李大同的鄙视,因为他自己本来也不是正规编制军人,战前孙光只是q市公安局防暴大队的一名三级警司,如果不是时逢战乱,加上有哥哥帮扶,孙广自己无论如何也混不到这个位置。 “后勤部的赵主任表态了吗?”孙阳问。 “你那个老同学?他呀,坐在那里不吭气,整个一不倒翁。”孙光没好气道,他对这个铁公鸡一般的后勤部主任没有好感,义勇军几次到后勤部申领物资都历经坎坷。 “不管他,我们专心做好我们的事,等待风云突变的时刻来临,危难之中方显英雄本色。”孙阳的自信不是没有来由,他几乎可以肯定,在即将到来的下一次战斗中,以q市为核心的北方战区防御圈撑不了多久,露军重型坦克集团军会毫无困难地击溃李大同匆匆集结起来的五万残部,现在对方的沉默多半只是在积攒力量和收集情报,等到雷霆一击降临时,那些正规部队别想全身而退。在敌人拥有情报和火力优势的前提下,任何大规模的集结都是送死,而作为辅助部队的义勇军则可以轻松化整为零,散入广袤的野外持续抵抗,以特种作战为基础的游击战,那正是孙阳最擅长的拿手好戏。 46章 防御 当晚,孙光的部队分乘三辆军用卡车来到距离目标区域八公里外的一条海岸公路,他严格按照战术条例把三支小队排成品字型,彼此间隔一公里以上,然后向目标区域缓缓行进。根据敌情通报和战前侦查,对方只是一伙半武装的平民,有男有女,平日里靠制贩劣质鱼肉为生,他们的武器甚至包含有冷兵器,战斗力肯定高不到哪里去。基于第一支队以往的剿匪经验,类似战斗通常会在五分钟内结束,没有实战经验的暴徒们遭到突袭时总会惊慌失措,等到他们清醒过来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孙光并不关心这伙人的底细,他对为什么要有这次军事行动也漠不关心,战争爆发以来各种惨不忍睹的场面已经让他麻木,他领队歼灭过上百人的悍匪,也狠心处决过一帮十来岁小屁孩组成的山贼。战争就是一头横冲直撞的怪兽,挡路者只有死路一条,他只想尽快完成自己的使命,然后撤回城外战备工事里德驻扎营地,唯有那里才能挡住露军的核弹攻击,而这种攻击随时都可能爆发。 三十人分成三个独立小队,各有两名尖兵前出五百米左右侦查警戒。小队中每个人各配有一套无线电通讯设备、一把自卫手枪、一柄匕首和五枚手雷,每个十人小队中有两杆狙击步枪,一杆12。7毫米的大口径反器材狙击步枪,一杆7。62毫米的战术狙击步枪,此外还有两挺班用机枪,剩下六人都装备一六式自动步枪。除了机枪手之外的八个人还携带有四支榴弹发射器、两具单兵导弹发射器、两具反坦克火箭筒。这些武器加上弹药和宿营器具,以及最低五天基数的干粮淡水合计足有三十到四十公斤。按照第一支队的训练条例,负重三十公斤情况下至少要能徒步急行军四十公里,这些人的体力可都是实战中练出来的,因此孙光一点儿都不担心行军速度,他唯一担心的各种意料不到的突发情况,毕竟这是战乱时期,天黑之后的城外是最危险的地方。 孙光的担心很快变成现实,没走多远最前面的小队果然遇上打冷枪劫道的土匪,还好没人伤亡,对方只是躲在山崖上远远地放枪,因此配备了红外夜视镜的侦查尖兵没有能及时发现他们。沉闷的狙击步枪声响起后,敌人丢下三具尸体仓皇逃窜,这些土匪相当奸猾,遇上强大的对手总是毫不犹豫闪人。为防止对方尾追纠缠,孙光让两个小队埋伏在路边准备打个伏击战,只有把对方杀个片甲不留才能永绝后患,但他们守候了一个小时始终未见人影,看来对方是真没胆来追。孙光考虑了一下,最后决定放弃沿着公路行进,改道钻进树林里迂回前进,虽然路远了点,但是安全得多。 当第一支队的精锐特种兵开枪狙杀放冷枪的土匪时,安秉臣就醒了,他是被驾驶舱后的卡鲁叫醒的。大多数时候总有一只卡鲁趴在那里,具体是哪一只他根本没法搞清,不过也懒得去搞清,反正它们不光外表一样,内部的信息和数据也完全共享,跟一只卡鲁说话和同时跟三十八只卡鲁说话没什么差别。安秉臣坐在蜘蛛车里,蜘蛛车趴在武玉国留下的那艘渔船甲板上,东查的海盗大船在前面拖拽着它,这速度比他自己在海底爬行要快多了。东查的船上包括他自己在内有二十七个海盗,以及三十七只卡鲁,这两艘船距离中国东海岸尚有近千公里。 安秉臣再次修改了星网的卫星警戒规则,以蜘蛛车和海滨棚屋为核心,一百公里半径内但凡有手持武器的人群,或有开火射击热信号,或有大型海陆空载具活动,一律由卡鲁向他发出警告。q市本来是前线地区,露军先头部队距离北方战区防线不足百里,每天晚上免不了有零星交火,接连不断的警报让安秉臣有点烦,但那海盗船偷袭的先例让他不敢再拿自己的安全冒险,因此他仍然坚持让卡鲁随时报告各种交火警报。他的警惕终于获得了回报,揉着眼睛爬起来后不到十秒钟,他已经大致搞清楚,有一伙武装人员正在向林氏姐弟的海滨棚屋逼近,智库对天网卫星俯拍的武器射击焰图进行分析后判断,那应该是国产的大口径反器材狙击步枪。这支队伍共有三十一人,从红外轮廓图来看,他们携带有多种轻重武器,智库对这些武器进行了外形辨识,结合身高与武器尺寸比例可以确定全部是本国军队的标准列装。 安秉臣本能地意识到,这些人来者不善,他们携带有轻重武器,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执行巡逻或侦查任务。他不能允许这样一群全副武装的军队靠近海滨棚屋,无论他们是什么国籍,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他能动用的武装力量都在自己身边,距离最近的海岸还有近千公里,但这些人估计再有一个小时多点就能到达海滨棚屋,安秉臣的额头顿时浸出一层毛毛汗:“卡鲁。” “卡鲁等候指示。” “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些人靠近防御区,快点想办法,快点!”他声嘶力竭吼叫起来。 那只卡鲁的三角体目器中流露的蓝光迅速闪烁起来,安秉臣和它们相处久了,知道这是对方在思考,所以没有再催。 大约有一分钟后,卡鲁说话了:“主动防御程序启动。” “什么?什么主动防御?说来听听。” “防御区北面四百六十二公里处部署有战术导弹群,智库通过本地化过程中截获的数据获取发射授权和辨识码,三枚导弹已经完成发射,预计十分钟后抵达目标上空,天网将直接引导它们完成针对目标人群的攻击。” 安秉臣一听心中放松了些,至于是哪一国的导弹他压根不关心:“好,战术导弹会波及到防御区吗?” “预计爆炸点距离防御区两公里,末段最佳攻击位置尚在推演中。” “能保证消灭全部三十一名敌人吗?” “所有敌方目标全灭的概率为百分之六十四,附加防御程序刚刚启动。” 安秉臣皱起眉头,很不高兴:“附加防御程序?卡鲁,你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露西亚空军第二百三十五联队一直担负着监视q市东海岸的战术警戒任务,每隔八小时该联队的两架苏-34战斗轰炸机都要沿海岸线巡视,一方面防止敌人从海路向q市运送增援兵力或物资,另一方面也可以继续压制对方士气。中国军队仅存的防空部队都缩在防御阵地内线,平时甚至不敢打开雷达以免引来反雷达导弹,这种情况下在防线外沿活动的露军战机几乎没有危险。 编号2352的长机机舱里,飞行员的心情非常轻松,有如周末郊野一般。改进后的新型被动式雷达警戒仪工作状况良好,任何非己方雷达波束对战机的扫描照射会立刻引发警报,当敌方雷达制导的防空导弹还未发射时,他却可以抢先做出规避防御动作,例如降低飞行高度或返航撤退。与此同时机载电子设备会自动记录对方雷达的频谱特征,其它战术联队将根据这些特征向那台胆敢暴露自己的雷达发动对地精确打击,不过那就不是第二百三十五联队的工作了。他们关注的目标主要是海上的大型运输舰船,两架战斗轰炸机已获得授权,他们可以在巡逻路线上投掷高爆炸弹自由攻击任何可疑船只。 一段红色代码在主屏幕上闪烁,那是紧急攻击任务的编号,通过卫星从西伯利亚远征军司令部直接发来的加密信息。指定的攻击地点位于海岸内侧的公路附近,距离目前位置大约二十公里,很快就可以飞到。长机飞行员看了一眼右侧后的僚机,借着座舱里的灯光,他看见自己的伙伴抬手做了个准备攻击的手势,看来,僚机飞行员也收到了这个信息。但是,这事有点不符合常理,按规定西伯利亚远征军司令部应该把战斗任务直接下达到前线指挥部,然后再转到联队里,像这样按标准流程操作必然要花很长时间。当然,这也可能是一次关系到整个战局的突发紧急事件,否则也不会由西伯利亚远征军司令部直接发布战斗任务,这样的事情以前曾经发生过。但长机飞行员是个谨慎的人,他犹豫半秒钟后开始呼叫第二百三十五联队指挥部,希望能够获得有关这次任务的口头确认。 “2352呼叫基地,2352呼叫基地。” 无线电耳机里传来莫名的噪音,像是雷暴天气才有的静电干扰,不过噼啪作响片刻后又突然消失。一个声音终于响起:“2352,这里是基地。”这声音虽然模糊,但长机飞行员仍然听出正是联队指挥部里某个经常值夜班的操作员,那个身材粗壮的家伙说话的卷舌音总有点含混不清。 47章 覆灭 长机飞行员汇报了来自西伯利亚远征军司令部的新任务,并提出再次核对攻击授权口令,攻击口令仅西伯利亚远征军司令部和前线指挥部才有权更改,存放这些信息的军用服务器不与互联网连接,只通过内部军用网络或卫星传递数据。对方静默了片刻,估计正在向值日军官请示,很快,那位操作员口头念出了一个八位授权密码。确认无误后长机飞行员向僚机发出准备攻击信号,他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两架战斗机转向突入海岸内陆,此时长机飞行员以肉眼瞥到天边飞来三个亮点,战斗机火控雷达显示那是友军发射的三枚战术地对地导弹,这三个东西速度极快,摇摇晃晃向南呼啸而去,它们没飞多远就一头扎入黑乎乎的树林中,点燃了三团明亮的火焰,而那里也是正是指定的轰炸目标点。长机飞行员猜测,自己可能参与了某个战争进程中的重大事件,他的胡思乱想很快被严格训练的军人意识压过,武器保险解锁第十七秒钟后,他们准确无误地投下四枚高爆炸弹。 “任务完成,我们返航。”两架战机掠过已经化作炙热炼狱的树林,加大油门转头向北加速撤退。 孙光听到了空中传来的不明呼啸声,他反应极快,立刻挥手止住小队前进的步伐,同时打出了准备防空作战的手势,后面两名队员立刻卸下肩上的单兵导弹发射器,这种武器用来对付中低空飞行的敌机效果很好,如果来的是敌方直升机,那几乎可以保证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第一支队的精锐特战小队拥有足以应付地面和空中装甲目标的火力,他们可不是束手待毙的乌合之众,两名队员在准备导弹发射器时,其余所有人都自发散开伏低身子,孙光抬头看到天空中有三个光点由远及近而来,他正要下令开火时,那三个光点突然以不可思议的惊人速度扑面而来,这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幕画面。 碎成几段的导弹发射筒滚落在草地上,紧接着,两架标有露西亚空军标志的战斗轰炸机轰鸣着从林子上空掠过,负责发射防空导弹的一名队员临咽气前瞟了这两架飞机一眼,如果他的整个右肩没有消失,如果发射筒还在手里,他应该能锁定并击落其中一架敌机。但是,现在来不及了,两架飞机腹部抛出四枚黑乎乎的东西,不等这些满载着死亡的礼物落地,那名队员已经永远合上了眼脸。 “卡鲁,智库从哪里得到那个人的声音样本?”见证了全部过程的安秉臣对智库充满了敬仰。 “本地化进程中收集的个人数据,智库会永久保存天网和本地网采集的所有信息。主动防御程序与附加防御程序已经结束,经红外识别,三十一名目标中有十九人在爆炸中解体消失,剩下躯体全部停止活动,天网将持续观测二十四小时后再作进一步汇报。” 安秉臣看了一眼天网卫星传来的红外俯拍画面,深灰色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十来具尚有暗红色余温的躯体,这些残兵败将未必都是死人,但他们已无法再向海滨小屋靠近一步。“这事还没完,我需要知道他们的身份。对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靠岸?” “根据最新截获的无线电通讯和卫星影像记录对比,他们来自北方战区义勇军第一支队驻地。按目前速度,我们尚需四十七小时才能抵达海岸。”伴随着卡鲁的话语,导航屏上快速闪过北方战区义勇军驻地俯拍图,以及这支部队乘车离开时的影像记录。 “这是谁啊,动这么大的手笔要收拾我们?”想到林氏姐弟和田建明老头差点陷入三十多名精锐战士的围攻,安秉臣咬紧了牙关,这事肯定和那个渔业委员会脱不了关系,不过对方来这一手也太狠了点,有了初一,必定还会有十五。“卡鲁,给我说说苏别丁什么样?能不能提前造几个出来帮忙?” “苏别丁的基础部件包含动力模块、武器模块和通讯模块。智库可以根据本地地理环境和重力特征自行设计苏别丁外形。” “苏别丁有什么武器?” “智库会根据本地条件自行设计,也可以在本地武器基础上进行改造。” “嗯,那么上次说的动力模块,能不能也在本地类似装备基础上改良一下?不用像卡鲁这样可以运行个几百年,能暂时用个半年几个月都行,赶紧给我先弄几个出来。” “智库将在本地化进程结束后按照星台操作者的要求进行设计,预计时间为二十三天。” “太慢,不能暂停一下那个什么本地化进程吗?” “本地化进程无法暂停或中断。” “智库,干什么都离不开智库!卡鲁难道不能自行设计一条苏别丁的生产线吗?” “本地化结束之前,卡鲁运算能力只有正常值的百分之四十,无法独立设计生产线。” 安秉臣咬牙切齿瞪着那只卡鲁,可对方三角体目器里毫无情绪波动的蓝光让他发不出火来,最后他跺了跺脚,发狠道:“那就赶紧给我查清楚,谁下的攻击命令,把这事的来龙去脉搞个水落石出。” “卡鲁遵从操作者指示。” 屋外大黄狗的叫声吵醒了沉睡中的林子云,这只狗是林子风从城里找来的,晚上拴在院子里防备宵小。林子云睡不着,爬起身来穿上衣服,外屋传来林子风的鼾声,她从窗户望出去正好看到田建明走到黄狗旁边,出神地看着大门外,这老头瞌睡少,林子风的鼾声经常吵得他睡不着,有时候他喜欢在院里生堆篝火,坐在火边眯一觉就过一晚上。 田建明回头看见林子云出门来,开口说道:“狗叫的时候,我好像听到隐隐约约有枪声。” 这年头有枪声一点不奇怪,没准是哪里的土匪火并。林子云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听见,她开始有些不安起来。安秉臣已经外出四天没回来了,虽然他以前最长出去过六天,但那时候还没发生渔业委员会的事,晚上睡觉总是很踏实。为了排解心中的不安,林子云把这事从头到尾告诉了田建明。老头听完后直接说:“这地方不能留,要尽快搬家。有贼惦记,怎么都不安全,随便来一伙强盗,我们就三个人两支枪,怎么也挡不住。” “可南方也不太平,收音机里说了,南方也挨了不少核弹,好几个省会城市都没了。” 田建明长叹一声,幽幽道:“国破山河碎,不知何处觅太平,想不到我堂堂一个大学教——” 林子云不耐烦地打断老头:“阿臣都出去四天了,也不知道在外面遇到什么麻烦事,等他回来,我们立刻就转移,就算不往南走,也得换个安全的容身之处。” 田建明没再吱声,他呆呆地望着明亮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连串爆炸的巨响让篝火边的两个人同时扭过头来,林子风也光着膀子从床上蹦起来,手里拎着那支形影不离的五六式冲锋枪。西面的天空被火焰映得通红,三个人正望向那边时,天上又传来某种尖锐的嘶鸣声。“飞机!”林子风眼力好,一下看见夜空中滑过的两个小点,紧接着西边又响起一串轰隆声。 “听声音好像不远,离这里不会超过五公里,毛子怎么打到这边来了?”田建明突然有些不安,他记得这附近没有什么重要的军事设施,除了四分五裂的海滨公路,就是荒无人烟的海滩,露西亚人为什么要突然攻击这里? “我去看看。”林子风第一次见到这种大阵仗,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不许去,把衣服穿上,我们赶紧到山上去躲一阵,真有大事这棚屋肯定保不住。”林子云顷刻之间就作出了最稳妥的决定,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声中蕴含着不详,她不能让弟弟去涉险,枪林弹雨里谁能辨得清你是敌是友,两军交火的战场上冒失伸头出去肯定没好下场。 48章 矛盾 戒备森严的北方战区指挥部,正在召开的军事会议现场汇集了几十位师级以上的高层军官,前一天夜里露西亚空军和战术导弹部队的突然轰击惊动了整个战区,因此才有这个紧急会议。 “这是一次奇怪的攻击,事后我们调查现场只找到一些人体残肢碎片,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包括衣服、证件和武器,当然这些东西也可能已被附近抢先赶到的土匪洗劫。当晚,我军防区全部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但露西亚军前线兵力却没有任何异动,他们的军用电台波段也没有超越平常的活跃迹象。”参谋长焦欣然的发言让大多数军官都皱起了眉头,一些人开始交头接耳,在嘀咕中传递着疑惑和猜想。 孙阳板着脸坐在最后一排,他隐瞒了弟弟带着三个小队前去执行秘密任务的真相,事后又迅速派人清理了现场,各种武器和制服碎片都和尸体一道被抛入大海,。这事在别人眼里是一个扑朔迷离的谜团,但对他来说却是一串苦不堪言的黄连,此刻的他面色僵硬却还得强打精神应酬同僚和上司,担心事发的恐惧和失去亲弟弟的悲伤搅混在一起,心里就像有一桶冰块和一桶滚开水同时浇下,别提有多难受。在座所有人中,只有政治部主任朱灵清楚他的苦衷,因为正是朱灵批准了那道秘密攻击命令,也正是朱灵命令他隐瞒真相,否则此事一旦曝光,他们两人都会有大麻烦。政治部主任勾结义勇军总司令背着战区指挥部调动军队,这绝对不是件小事,一旦曝光必然会让本来已经低迷的部队士气直跌谷底。朱灵是救国委员会派来的钦差大臣,李大同未必能拿他怎么样,但让孙阳撤职甚至吃枪子儿却没什么难度。虽说义勇军是编制外的非正规部队,可李大同从来不是这样看的,指挥部每次召开军事会议,孙阳都接到命令必须列席。 朱灵扫了一眼席间众人的表情,缓缓地说:“露军动用了轰炸机和战术导弹,难道仅仅是为了炸个响闹着玩吗?当然不是。我个人认为,敌人正在进行某种阴谋,我们完全被蒙在鼓里,至今仍然一无所知。自从我军失去制空权后,q市防区外围的情报主要靠地面侦查获取,准确性和及时性都受到很大影响,敌人可以随时随地向我们发动远程打击,而我们却像个躲在家里的瞎子,弄不清什么时候就会挨上一记重拳。自古以来,纯粹的死守难以持久,更何况现在我军明显处于下风,要打破这种尴尬局面,必须主动积极出击,发动所有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让敌人陷入被动,让他们疲于奔命,至少,不能让他们想打我们就打我们。我军必须尽快夺取战场主动权,为大反攻的胜利奠定基础。” 听着听着,坐在正中间首位的李大同脸色越来越冷,朱灵借着这起突发事件把话头引到两人最近一直在争论不休的北方战区战略路线问题上,当着这么多高层军官的面赤裸裸发动逼宫,这种公开矛盾的做法令李大同非常不高兴。从职业军人的角度出发,他并不赞同把武器发放给普通民众,现代战争不是每个人有枪就能打赢,军队不同于民众的最大区别不是是否装备武器,而是训练和纪律。没有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和实战熏陶,只会扣扳机的平民永远成不了合格的战士,大量武器散落民间更可能导致社会秩序混乱,反过来妨碍军队执行战斗任务,q市附近猖獗的匪患早已证明了这点。李大同与朱灵已就这个问题发生过多次争论,几个师长和参谋长们也分成两派各执一词,众人中唯一没有明确表态的只有义勇军司令员孙阳,以及新任后勤部主任赵振宇。 朱灵滔滔不绝地谈起人民战争艺术,在这方面他是当之无愧的专家,不用稿子也能说上几天几夜不歇息。最后,李大同忍不住打断了他:“朱主任暂停一下,我们今天讨论的是露军的最新动向,请不要跑题。” 朱灵愣了一下,他收起正要侃侃而谈的长篇大论,面带微笑道:“老李,我谈的正是当前露军的新动向,正如你所说,如果不把群众发动起来,不把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撒出去,光靠侦察部队和无人机,我们怎么能准确掌握敌人的最新动向呢?我们不依靠群众,不走出打开局面,坐在这里开关门会,能搞清露军昨晚的行动目的吗?” 李大同没有马上接话,他用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会场,所有还在交头接耳的军官们立刻安静下来。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自己脸上,李大同这才开口:“露军昨晚攻击的目标不是我们,这一点毫无疑问。因此,调查这事的着眼点就在那些死者身上,搞清他们的身份才能搞清整个事情的真相。开战近两月以来,露军兵分三路南下,其东路兵锋已过山海关,大有彻底切断东北地区与内地联系之势。西路敌军进展尤快,根据友军情报,他们已凿穿甘肃攻入青海省。唯有我战区所面对之中路敌军始终按兵不动,露军难道是无力进攻吗?我看不见得,昨夜的轰炸表明,敌人绝非无力进攻。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由,弄清敌人的战略意图,是指挥部当前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 说到这里,李大同看了赵振宇一眼,手上翻出一份报告:“下面我要说点大家不知道的东西,根据后勤部统计报告,最近三日内通过q市防区南逃的民众多达两百万人次,比起上周增加了百分之五十。我方侦查人员从难民口中得知,露军不但没有阻挠他们难逃,相反还提供各种交通便利,甚至给予粮食淡水馈赠。大量难民的涌入,给q市防区的后勤保障和社会治安带来严重冲击,因为战争,民众无法返回故乡,有如无根之树,无水之鱼,试问如何发动人民战争?我北方战区五万官兵,弹药粮食极度匮乏,自保尚且艰难无比,又如何为民众武装斗争提供可靠后援?露军明显有意纵容难民涌入我方控制区域,其用心险恶不言而喻。敌人此次入侵早已置国际公法和人道主义于不顾,他们肆无忌惮以核武器开道,给我国民众和官兵造成巨大伤亡。侵略者的罪行固然罄竹难书,但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继续贸然出击就等于白白送死,不管死的是百姓还是士兵,我李大同都绝不能容忍!” 这种近似于当面打脸的指责比朱灵刚才迂回路线的逼宫要尖锐得多,政治部主任那张胖乎乎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老李,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希望能开创一个全民皆兵的有利局面,为即将到来的全面恶战做好准备。” 李大同没有接这话头,他冷着脸继续道:“现在,我命令:第一,91师参谋长胡潜,你从战区指挥部警卫营抽调人手组成独立调查组,限五天时间把海滨公路上的爆炸案弄个水落石出;第二,战区所有营级以上单位指挥部限今日内必须全部转移驻地,转移途中做好防卫星侦查保密工作,同时所有通讯电台更换原呼号和密码本;第三,q市防区立即进入二级战备状态,包括义勇军在内所有部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李大同的漠视比当面指责更具威力,老头用他的斗争艺术再次当众击败了企图指手画脚的政治部主任。现在轮到朱灵的脸色变得发青,他的放在膝上的手因为气愤开始颤抖,幸好有桌面遮掩才没有被其他人看到。无数杂乱的声音开始在朱灵的脑子里嘈杂起来,心脏传来的脉动一波接一波地轰击着太阳穴,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高血压发作的前兆,他必须强压下怒火,让自己冷静,否则还要出更大的丑。意识朦胧中,朱灵抬起耷拉的眼皮,正好看到坐在末排的孙阳递来一个期盼的眼神,他知道那是孙阳想和自己私下谈谈的意思。出了这么大的事,时间又很仓促,难免会留下一些马脚,如何处置这都得商量。当眩晕的彩虹从眼前全部消失后,朱灵发现会议已经结束,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散乱的椅子和桌子当中。 49章 勾结 朱灵的住处是这座城市里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四周都由自己带来的警卫排严密把守,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到这座小院子里来。孙阳早已坐在房间里等着他,这个身强力壮的北方汉子眼神里透出一丝慌乱。 “朱主任,这事有点不对劲。”孙阳是最清楚整个事情来龙去脉的知情者,三十名全副武装的精锐战士收拾几个土匪,这本来是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但最后的结果却令人瞠目结舌。他的直觉已经嗅到一丝莫名危险,这种不妙的感觉与战场上枪林弹雨中的正面搏杀完全不同,因此才让他格外忧虑。 朱灵递给他一根烟,自己也点上:“那股土匪和露西亚人有关系?”其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种脱口而出的解释,如果那伙土匪真是露西亚人的奸细,昨晚上放的这通焰火可就彻底让他们暴露了,露西亚人不会做这种欲盖弥彰的蠢事。 孙阳看了一眼政治部主任,把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朱主任,那伙人是怎么惹上渔业委员会的?” 朱灵听出他话里探求真相的意思,也不遮遮掩掩,径直回答:“他们弄的鱼新鲜又便宜,市面上好销,把我侄儿那里压得好苦。我那侄儿是个苦命人,爹妈死得早,全靠我这舅舅帮衬。再怎么说,他也得养活手下头十号人啊。” 孙阳心里忍不住想跺脚大骂,自己手下那三十名精锐,加上亲弟弟孙光,哪一个亮出来不比这些个憋坏水的人渣值钱?自己暗中投靠朱灵想的是谋条后路,没想到开局就先做一笔大大的亏本生意。义勇军第一纵队虽说有近千人,可真正能投入战斗任务的火线精锐不到三百人,其他人都是为之服务的后勤保障和情报技术人员,昨晚上这么一家伙他就损失了十分之一的本钱,还什么屁事都没干成,这怎么能不让他心疼到肝胆欲裂。如果对面坐的不是奉了钦命的政治部主任,他真敢一巴掌直接把对方扇趴到地上去。 朱灵显然洞悉孙阳心中的无边怒火,他轻言细语道:“事已至此,急躁无用,得想办法把老李那边先应付过去,不然事情闹大了,我也罩不住你。” “那我弟弟,还有那么多兄弟就这么白死了?”孙阳沉声问,脸上已经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愠怒。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等风声过去再说。这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朱灵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我手下去打探情况的人说,那伙人里有一个在义勇军第二支队混差事,那小子叫林子风,你抽空和他接近一下,从侧面了解点情况,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哦,还有这事!第二支队那边人员编制没法控制,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我平常很少过去,全靠白文正他们在那边打理,没想到还藏龙卧虎。”孙阳说着话,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你可不要意气用事,稳着点,千万别打草惊蛇,搞清楚状况再和我商量。我估计这里面的水很深,恐怕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内幕。爆炸现场那边,你的人再去就不妥了,我已经安排手下在海边丢点露军装备残骸,尽量把调查组往露西亚人身上引。”朱灵想了想,又道:“最后,我劝你一句,别不把第二支队当回事,有空还是要过去拢拢人心,挑些有潜力的好苗子。这场战争不会很快结束,我们要做好长期艰苦斗争的准备,光靠精兵强将未必能占到上风,有时候蚂蚁也能啃死大象。”听了这话,孙阳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同一时刻,q市城中某处永备地下工事里。赵振宇跟在李大同身后,他们两人加上李大同的两名贴身警卫,一共四人走进一条通向更深处的斜坡,昏暗的灯光给他们的脸蒙上一层蜡黄。 “你分析下,露西亚人在玩什么把戏?”李大同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通道内回响。 “露军动用战术对地导弹和空军轰炸交叉攻击,这火力强度用来对付咱们的战区指挥部都绰绰有余,但海滨公路上受攻击的地点显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军事目标,或者说,攻击目标和我们没有关系,战区现有的战术导弹群和雷达站都完好无损,这样的话,q市附近能引来他们如此关注的目标就剩下一个:那辆怪车。只有它才能引来露军如此凶悍的火力围攻,诸多证据表明这辆怪车显然与露军是敌非友,报复心极强的露西亚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它。” 李大同沉吟片刻后道:“你是说,那辆怪车还在q市附近?这又引出一个新的问题,它是否已被露军火力摧毁?” “我已经让沈莉少校手下的一位工程师加入胡潜的调查组,他应该带给我们更多的现场证据。” 李大同看见全钢防护门前的沈莉向自己敬礼,他点头回应道:“说曹操,曹操到,好了,我们抓紧时间,我今天下午还有事。” 名为柳芭的露军女俘虏经过审讯已确认为露西亚国家战略技术研究所的成员,她和其他五人组成的专家小组一周前刚从莫斯科直飞到703地区,同行的还有一个格鲁乌情报局的四人行动队,这两组人马的目标都是那辆神出鬼没的昆虫形怪车。奇袭体育馆的战斗当天,格鲁乌行动队和大部分守军参与了营救谢尔盖少校的战斗,五人专家小组中有三人外出采集样品,剩下她和另一名专家留守,后者已在战斗中被流弹击毙。露西亚国家战略技术研究所隶属军方编制,每年都有必修的战斗训练课程,听到枪声的柳芭立刻拿起武器投入战斗,没想到最后却成了俘虏。柳芭虽然也是个优秀的战士,但却没有任何情报工作的经验,她被赵振宇等人带回q市后,情报处立刻对其实施了长达四十八小时的轮番审讯,柳芭很快说出了所有她知道的情报。苯巴比妥注射液的威力根本不是什么意志坚定可以抵挡,在近乎恐怖的技术手段面前,人类的肉体不堪一击,而肉体承载之上的精神意识更没有文学作品中那样坚强。 这是一间宽敞的囚室,中间有一道小孩手腕粗的铁栅栏隔开,栅栏一头的木椅上坐着柳芭,她身后还有两名警卫,栅栏这边有张放着一盏强光台灯的桌子,一名神色严厉而冰冷的审讯员坐在桌后,负责用露语向柳芭问话。走进来的李大同、赵振宇和沈莉坐在审讯员背后的长椅上,各自用不同的表情打量着这个露西亚女俘虏。多次反复注射苯巴比妥让柳芭的眼神变得有些呆滞,她坐在铁栅栏后几乎是本能地回答着审讯员的提问。赵振宇仔细观察着柳芭,这个被他亲手捉住的女人现在蓬头垢面,栗色的头发已经变成一堆乱草,脸上和嘴角还有些许淤肿的余痕,她现在就像一只马戏团的猴子,寸步不离地跟随着驯兽师的节拍,不敢稍有逾越。 “问她,露军是否看见过车里的驾驶者?或者是否看见过车内的情景?”李大同说话一点不拖泥带水,开门见山正是典型的上位者风格。审讯员用露语提出了李大同的问题,柳芭很快给出回答,沈莉把她的话译成中文:“她说,没有这方面的记录,所有目击者从未看见那车打开过。” “露军是否已有摧毁那辆怪车的具体计划?” “不知道,国家战略技术研究所坚持不惜一切代价搞到这辆怪车,露西亚总统尤里已签署特别命令让格鲁乌情报局无条件配合研究所行动。” “露军发动战争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 “露军当前为何停止推进?” “不知道。” 李大同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把身子放回到椅背上,低声道:“那就让她说说那个什么空间站的事。”这就是他今天亲自来这里的原因。自从赵振宇等人将柳芭带回后,开始所有审讯工作主要围绕那辆怪车展开,但在通过药物催眠核对供词时,柳芭无意中说出大帝空间站这个特殊名词,经验丰富的审讯员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极有价值的新情报,通过反复发掘和核实,露西亚人正在开发的武器级秘密空间站逐渐从柳芭的供词中显露出狰狞轮廓。即使在战前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露西亚人在搞武器级空间站,原先只有美国人进行过武器级空间站的试验,但此试验的具体进展很快在公众眼中销声匿迹,这足以证明他们的研究十有八九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因为真正的好东西从来是不需要在人前展示炫耀的。大帝空间站的存在势必会对近地轨道上的国际军力平衡产生影响,露西亚人的秘密不但会引起全球各国关注,对当前正在进行中的中露战争也有重大意义。 50章 外援 “这个空间站装备了什么武器?”李大同提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空间站组装初期配有六枚核弹,当量都在百万吨级以上,主武器是两台不同功率的固态激光发射器,小的发射器功率500千瓦,大的那台仅完工一半,具体功率尚未确定,两台激光武器也没有进行过试射。”柳芭一五一十地陈述着已经说过多次的内容。李大同和赵振宇在惊异中交换了一下眼神,固态激光发射器是当前最先进的武器级激光发射器,其威力远超传统意义上常见的二氧化碳激光。美国人五年前曾试射过舰载固态激光发射器,当时的发射功率仅有30多千瓦,但已能击落空中飞行的无人靶机。这个试验当即引发了新一轮研发激光武器的热潮,以五大常任理事国为首的全球各国,但凡有实力基础的,都在暗中紧锣密鼓地研制和测试固态激光武器,包括中国也有名为神光系列的激光武器研究项目。只是没人想到,露西亚人走得这么远,居然把500千瓦的激光炮搬到了太空站上!以500千瓦的威力,单发射击足以瘫痪一艘大型战舰。这还是功率小的那台,那么大的那台呢?1000千瓦?还是2000千瓦? “空间站采用何种动力?它的轨道高度?空间站的后勤补给由哪个太空基地负责保障?有关这个空间站的工作组成员还有哪些人?”沈莉用中文提问,目的是让李大同和赵振宇都能听见。 柳芭听完审讯员转译的露语提问,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台灯后面的阴影,这个动作立刻遭到审讯员的呵斥。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空间站上安装有两座20兆瓦功率的核反应堆,另有六组调整轨道角度专用的矢量火箭推进器,空间站巡航高度为870公里。大帝空间站的后勤保障似乎是由内诺亚科军用航天基地承担,工作组成员我基本不认识,只知道直接领导人是国家战略技术研究所所长雅科夫博士,三个月前他曾让我帮忙做过一些外围技术援助,此后我没再和负责空间站的工作小组有过任何联系。” 李大同看了一眼沈莉,后者译出柳芭的供词后微微点头,表示确认这段陈述与其早先的供词并无出入。“她没有受过反审讯训练,供词全部经过催眠核对,完全吻合。”沈莉低语道。黑暗中,李大同突然站了起来,这是要离开的信号,赵振宇和沈莉也跟着站起来。 “把她的供词整理一下,露西亚语的原文必须一字不差,再转译成中文和英语。沈莉少校,你亲自监督这项工作。” 沈莉回答:“是。” “你也别送我出去了,赶紧做吧,大家都忙着。”李大同雷厉风行抬脚就走,临出门前放慢脚步补了一句:“一定要注意保密工作,针对审讯的任何变动必须经过我的确认,有任何进展也要第一时间通知我。”赵振宇向沈莉打了个招呼,然后赶紧追出去跟上李大同。 李大同挥手让两名保镖跟远一点,然后开口说了一件毫不相关的事:“你刚才说过,露西亚人报复心极强?” 赵振宇听得有点莫名其妙,不知该怎么接这话,最后他选择了沉默,看着老头的后脑勺不做声。 “哪一个屹立于世界之林的强国不是这样?以德报怨,等着吃屎去吧。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这才是人间正道啊。”老头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瞪着赵振宇。后面的警卫也赶紧停下,并自觉站到更远的距离外。“战争爆发的当天,我们回敬了四十枚洲际导弹。其中二十八枚被他们的防御网拦截,只有十二枚成功突破,这些弹头大多击中的都是远东城市,靠近欧洲那边几乎毫发无伤,所有命中目标的弹头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误差,最离谱的居然偏离目标位置一百公里外!我们的技术水平,远不如人啊,所以才让对方把自家卫星一锅端,北斗系统全部瘫痪,现在地面部队都成了瞎子,这仗打得真他妈窝火。” 李大同说到最后音调越来越高,赵振宇只能继续保持沉默,最后老头叹口气道:“露西亚人睚眦必报,我们何尝不是如此,不光我们,还有法国人。” 赵振宇这才听出蹊跷来:“法国人?” “对,战后我们紧急租用法国人的卫星,但露西亚人的突击队摧毁了位于里昂的卫星地面基站。就在四十八小时前,法国政府刚刚决定,以外籍兵团的名义派遣一个团的部队来华助战。” 赵振宇皱眉没啃声,一个团也就千把人,这点兵力即使放在北境战区来看都起不了多大作用,法军出兵的政治意义远远大于军事意义。 “法国政府在发给救国委员会的外交照会中声明,这只是对华援助的首批部队。”李大同看见赵振宇的表情,对他想的什么心知肚明,接着又道:“美国人也已承诺派出军事观察团来华评估形势,两百人规模的一支小型机械化部队,打着联合国维和部队的旗号。三天后,他们的运输舰将抵达上海,我想让你去接待他们。” 赵振宇嘟囔了一句:“两百人?就是来两百辆坦克也不顶事啊。”他是搞后勤的,对数量很敏感,露军部署在q市外围的兵力总量对他来说并不是个秘密,尤其在没有空中优势的情况下,即使两百辆坦克冲上去也只等于给别人送菜。美国人派这点人来显然只能打酱油看热闹,没有空军和远程火力支援的美军根本没法打仗。更多的兵力只意味着更麻烦的补给系统,雄兵百万通常是统军将帅引以为傲的资本,但却绝对是后勤部门的噩梦。 “美国人许诺无偿提供整个东亚地区的实时卫星侦察援助,这对我们无异于雪中送炭,不管他们抱着怎样的动机,这就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哪怕是一杯毒水,我们也只能喝下去。露西亚人悍然发动核战,屠戮无辜民众,他们在道义公理这一层上已经输了,当前国际形势对我们是有利的。只要法国人和美国人的部队进来,能站到我们这边来,就是一件对我们的反侵略战争有利的事。任何国家的战略调整需要相当长时间才能完成,我们得耐心一点。空间站的事情,你可以适当露点口风,探探美国人的底,注意看看他们的反应。”李大同的声音语重心长,流露出深谋远虑者的智慧。 赵振宇已经看出李大同和朱灵之间的龃龉,自己提出武装民众的建议被朱灵顺水推舟利用,从而成为建立北方战区义勇军的理论基础,这意味着自己似乎不知不觉站到了李大同的对立面。想明白了这点,赵振宇便很少在军事会议上发言表态,他没有想过投其所好左右逢源的下流行径,但也不希望夹在两位主官中间左右为难。但李大同现在委以重任,看来还是相信自己的。想到这里,赵振宇有些感动,他郑重其事立正敬礼道:“好,我一定坚决完成这个任务。” 李大同沉默了片刻,又递过来一张写着某个地址的字条:“还有一件事,我委托情报部门找到了你父亲和妻子孩子,他们现在全在上海。你去那边,正好也顺路看看他们。安顿好家里再回来吧,别急,我给你一周的时间。” 父亲,妻子和孩子?赵振宇愣住了,从战争爆发起他就和家里人完全失去了联系,作为驻地留守人员中军衔最高的军官,他注定已经无法尽到作为儿子、丈夫和父亲的职责,警备师出战的部队几乎死伤殆尽,当时他自认无法活着离开那座城市,因此也放弃了寻找亲人的念头。撤到q市后繁忙的工作让他几乎窒息,看着那些收到亲人亡故噩耗后失声痛哭的同僚,他开始害怕自己是否能承受相同的打击,于是他在彷徨中开始犹豫,始终不敢去面对可能会更加残酷的现实。李大同的话和那张纸条点燃了他心中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里深深蕴藏的希望迅速蓬勃燃烧起来,久违的羞愧和自责也如影随形而至。 赵振宇咬紧嘴唇再次敬礼,但这次的胸膛挺得格外饱满,腰腿也更加笔直。昏暗的灯光中只有李大同走开的脚步声,两名警卫低头走过赵振宇身边,他们没有发出哪怕一丁点响动,仿佛两只潜行在夜色中的猫科动物。 51章 报名 “混蛋,你死到哪里去了?”一只柔软的手掌轻拂过安秉臣的脸,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林子云抱住。箍紧的腰,因为抽泣而颤栗的躯体,眼泪和鼻息混杂的少女气息,让他一瞬间彻底迷糊。开始他有点尴尬,但看到后面林子风和田建明笑吟吟的表情,他心中的尴尬突然被某种柔软温暖的东西融化,这一刻他真切感受了久违的亲情。为了安顿东查那帮菲律宾海盗,他在海上又耽误了一天,这样算下来这次外出总共长达八天,也算创了新纪录。最糟糕的是,他一条鱼也没带回来。他留下一只卡鲁跟着东查等人,一方面便于控制管理,另一方面也为了随时保持联络。 “没事了,我这不好好的吗?我这趟出去,收获可大了。”安秉臣拍拍林子云乱蓬蓬的头发,微笑着安慰怀中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 林子风咧嘴笑着,偷偷给安秉臣做了一个鬼脸。田建明却微微感到奇怪,几天不见,眼前这孩子似乎变得更加成熟稳重,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成出海捕鱼也能增加人生阅历?他不知道安秉臣这几日的曲折经历,与杀人不眨眼的海盗打交道虽然无比凶险但却最能磨练心智,几小时的生死历练远比十年苦读更能让一个不谙人事的孩子迅速成熟。古人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但这行万里路又如何比得上生死挣扎的透悟?安秉臣虽然算不上人精,但也绝对不是白痴,被武玉国谎话骗得差点丧命后,他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偷袭的海盗打中他肩头那一枪比什么教科书都好使,让他更清醒地认识了生存的游戏规则。有实力者随心所欲予取予夺,无实力者才需要谋略智计扭转劣势。如果没有卡鲁们帮忙,自己铁定就是个沉尸海底的下场,别说昌尼、东查等悍匪,光武玉国一个走私犯就能轻松玩死他。而现在,他制服了所有对手,得到首领位置和一亿美金的昌尼对他言听计从,东查领着二十多名死党窝在一座荒岛上乖乖待命,海盗船上十多吨的军火物资更是让他有了抗衡这个乱世的本钱。因此表面上看,安秉臣此行最大收获是三十八只卡鲁,但出发前和归来后眼界的变化才是此行真正的收获。 “怎么没事?你这肩头是怎么回事?”林子云哭够之后,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放开安秉臣却看见了他右肩缠裹的绷带。 “被海盗打伤了,可惜把我们的渔网也给毁了。”安秉臣微笑道。 “海盗?网可以再做,伤口还疼吗?”林子云仔细打量着裹紧的绷带,突然又问:“你右肩受伤?谁给你缠的绷带?” “来,我们进屋说话。”安秉臣自然而然地拉起林子云的手,四人一同走进棚屋。 他把背包放在桌上,解开口袋后,蜷缩成一个篮球大小的卡鲁弹开身子蹦了出来。林子云最先尖叫起来,安秉臣不得不揽紧她,林子风直接扭腰抽身,背上那杆形影不离的五六式冲锋枪瞬间已到手里。田建明最镇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过眼珠却比平日里瞪大了一倍有余,如果能靠近点可以看见他额头浸出的汗珠。 “卡鲁,等候指示。”来自第七层世界之外的机械生物,轻声细语地向四个本地生命体打着招呼。 “。。。。。。情况就是这样。”两个小时后,安秉臣结束了漫长的叙述。他从战争爆发时意外发现绿光怪石,一直说到收复菲律宾海盗,几乎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林氏姐弟已经不算外人,田建明老头虽然啰嗦点,但自己外出八天,这人居然没有趁乱逃走,也算是有诚意,足以托付这个天大的秘密。三人沉默良久后,林子云首先开口:“这什么第七世界的机器人固然厉害,可怎么也得先解决咱们吃饭的问题吧。加上那帮海盗,咱们这吃饭的嘴可是又添了不少啊,库存的鱼已经快没了,连我们都在等米下锅呢。” “粮食的问题好说,咱们以后不用再啃鱼肉。”安秉臣笑道:“小风,明天我们去义勇军营地,你帮我报个名。咱们赶紧再招些人,缺吃少穿,直接去拿。”林子云听得莫名其妙,林子风却眼睛一亮,立时欢呼起来。 田建明没说话,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那只在屋里到处乱窜的机械蜘蛛身上,这东西的动作非常灵活,一对尖细的前足肢东摸摸西碰碰,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这玩意儿,能有多大用?”他犹豫着问道。 安秉臣笑了笑:“别小看它,比这屋子里所有人加起来都厉害。” 义勇军第二支队部。这里原本是一座郊区的民办小学,粗略铺了一层煤渣的操场被人来人往反复踩踏,加上无人维护,下面凌乱的黄土全都翻了出来。空旷的操场尽头摆了一面黑板,上尉一身笔挺的军服,站在黑板前侃侃而谈:“。。。由此可见,步兵作战的重点是以班排为基础的运动,无论进攻还是防守,停留在原地就是等死!” 他的面前或坐或蹲或站围了上百名衣衫褴褛手持武器的男人,这些人有的目光呆滞,有的若有所思,还有的交头接耳不知在嘀咕什么,他们都是义勇军第二支队的成员。每逢星期三,上尉都会来这里讲授军事基础知识,乌合之众们可以自愿靠近来听,不来也行,悉听尊便。但是,来听课的人数还是在逐渐增加,越来越多的聪明人认识到,光靠有枪并不够,他们需要更多有关现代战争的专业知识。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也为了面对未来更多的战争,所有自愿来上课的人都专心倾听着上尉的讲解。上尉的脾气暴烈,但却是个真金白银的资深基层军官,论起战术素养和带兵手段都是这个乱世里一等一的高人,给这帮乌合之众授课绝对是绰绰有余。这也是政治部主任朱灵的意思,后勤部的工兵营最近比较闲,担任主官的赵振宇也外出公干,于是,在历次战斗中有着出色表现的上尉自然成了军事课老师的最佳人选。 “这理儿咱都知道,可小兔崽子们一听枪响就趴地上,死活踹也不起来,这又咋整?”一个歪戴顶老棉帽,背后斜挎了支国产冲锋枪的麻脸大汉张口问道。 上尉没有介意这汉子毫无礼仪的插嘴发问,他已经看出来,能来听课而且还能留下来的多半都是些头目级人物,这些人挂着第二支队连长或营长的名头,实际上手下都有几十百把杆枪,说他们是民间武装算是好听的,放在以前那就是乡下的豪强地头蛇,或者说是土匪也没啥问题。作为一名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人,他心底对这些家伙是不屑一顾的,不过目前敌强我弱的局势摆在那里,北方战区的兵力严重不足,要跟火力与兵力均占优势的露西亚人抗衡,这些民间武装的作用不可低估。上尉完全同意老上司赵振宇的看法,他也认为武器外流民间已经彻底失控,既然这样不如加紧笼络和训练民间武装,将来露西亚人必然要为这些麻烦头疼。露军推进得越深,就需要分出越多兵力对付这些鸡零狗碎的地方抵抗武装,否则自己的后勤补给线就是一团乱麻。近现代的多次战争已经证明,在有纵深战略空间的前提下,敌强我弱情况下游击运动作战是最有效的生存战斗方式。为了将来给露西亚人制造更大麻烦,他可以忽略这些汉子的粗鲁,只希望能尽量向他们传授更多更快消灭敌人的要诀。 上尉扫了一眼那麻脸大汉,见他身边围了五六个背各型枪械的男子,想必也是个手下有点人的头目,于是淡然道:“领兵之人,当以身作则,与士兵同甘共苦,枪林弹雨中第一个冲锋,最差也不能退后半步,这样手下才会信服你。” 那背冲锋枪的大汉却嚷了起来:“这不扯淡嘛,机枪火力密得跟下雨一样,老子爬起来准保身上一堆窟窿眼,娘卖x的,这队伍这身家还不白便宜了别人?”这人一开口,旁边的党羽们立马跟着咋呼,有的吹捧,有的帮腔,场面乱得个乌七八糟,周围人都对这伙鸟人露出不耐烦神色。这里的喧哗引来了宪兵队的注意,一队身着正规军制服,佩有宪兵臂章的武装士兵立刻围过来。 世界很大,什么样的鸟都有,尤其这种世道,仗着有枪恣意妄为的愣头青更多。经历过多次生死血火的上尉看了一眼那麻脸汉子,他的心中没有愤怒,只有一丝悲哀,难道这样的货色能够挡住露西亚人的装甲师?他讲了大半天课,已经非常疲倦,没时间也没精神和这种人较劲,于是继续道:“遭遇敌方重火力,可以考虑让特等射手或榴弹、迫击炮、火箭筒解决,只要敌人火力点不挪窝,消灭他们只是个时间问题。如何打,平时应该有针对性训练,队伍里也应保证有不同火力小组,对空对装甲对硬火力点的武器都要有,准备充足,才能不让敌方火力压死。一旦接火,尽快灵活穿插,侧翼包抄,赶在对方作出相同反应前果断夺取主动权。” 52章 厨子 “这些话倒还在理,可现在咱们缺武器啊,别说火箭筒和单兵对空导弹,枪榴弹都没几发,长官,司令部能给匀点重武器不?我们出粮换也成啊,我是十里铺那边的钱麻子,加入义勇军以来灭了六七股土匪,怎么着也算是国家的功臣,对不对?要点武器不算过分吧?”众人这才听出来,这麻脸汉子绕了半天嘴,原来是想为自己的人马讨要些重武器。在场的大多是手下有些人的头目,没谁不缺武器,听到这话纷纷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看看有没有门道。 上尉板着脸回答:“我只是个教课的,不管武器分配的事,这种事你可以找第二支队长白文正少校请示。想要重武器,可以去剿匪,或者从露西亚人手里夺,义勇军通缉榜上的赏格写得很清楚。下面,我们来讲如何在城市巷战中对付敌方装甲目标。。。。。。” 麻脸汉子再粗也看得出对方压根没打算搭理自己,他瞥了一眼那队全副武装的宪兵,恨恨地往地上啐口唾沫,骂骂咧咧带着一帮兄弟挤出人群扬长而去。 “就土匪那几杆烂枪,能顶什么用?”听课的人群中有人嘀咕着表示不满,但这个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喧哗中。 站在人群最后排的安秉臣认出了上尉,他当然记得这个曾经拿枪对准自己的职业军人,那天夜里,黑洞洞的枪口,咆哮的唇齿,手臂上绷紧的肌肉,还有那个中校军官劝慰的话语,他都记忆犹新。林子风已经去替他报名登记,看着支队部办公区门外乱哄哄的人群,他估计不会很快办完,上尉的话题吸引住了安秉臣,于是他决定站在这里继续聆听。安秉臣挎着手枪皮套,背上有个帆布包,里面是一只蜷缩的卡鲁,它并没有进入休眠状态,而是透过背包的缝隙和小孔不断向外张望和打量。 “在平原环境下,装甲单位凭借强大火力和机动性可以横扫十倍于己的轻步兵,如果再有数量上的优势,即使装备有反坦克武器的步兵也很难挡住它们。”上尉在黑板上信手画出一辆坦克,然后用教鞭拍击着它的履带和发动机:“但是,它们也有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对地形过于依赖,山地、河流、沼泽、森林以及城市中的建筑群都是履带车辆无法逾越的天然障碍,把敌方坦克引入以上地形,消灭它们的战斗差不多就赢了一半。如果有充足时间,步兵可以挖掘反坦克沟渠或陷阱来限制敌方坦克行动,只要敌方坦克移动速度减慢,一包放在履带护板上的炸药,一枚塞入排气管的手雷,一个丢进驾驶窗的燃烧瓶都能给它们造成致命伤害。” “步兵反坦克作战有三大要点。第一,不可在开阔地形中与其正面对射,这种情况你即使扛着155毫米榴弹炮也未必能占到上风;第二,优先解决伴随敌坦克行动的步兵群,即便无法消灭敌步兵,也要努力将两者分隔开来,切断敌方装甲单位的外援,破坏其护甲外光电观测设备,然后予以摧毁;第三,切忌盲目追求战果,例如对付一队驶入城市街巷或崎岖山地中的敌方装甲单位,摧毁头尾各两辆坦克,或炸毁通道出入口,迫使对方陷入全体瘫痪,失去机动性的坦克毫无威胁可言。”场内几乎所有人都在专心倾听上尉的讲解,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撞上露西亚人的坦克纯粹是早晚的事,那时候,也许就要靠今天学到的东西来保命。 “那么,如果有敌方装甲车步兵伴随坦克快速推进又怎么办?”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安秉臣转过头,看见一个身穿便服的年轻人,他没有携带武器,脸上的神色淡雅平静,丝毫没有其他人常见的那种凶煞之气。 上尉循声望向提问的年轻人,与此同时他突然看见安秉臣,也认出了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顿时不由得一怔。 人群中有个汉子自作聪明插嘴道:“这还不简单,先揍步兵,再收拾坦克!”他的话立刻引来一阵哄笑,这简直像个古老的冷笑话,某种特效灭鼠药需要在老鼠服药后将其尾巴拽住,然后用力往墙上摔。 上尉回过神来,移开目光大声道:“你说的是机械化步兵,但装甲车步兵也是步兵,同样要先将他们与坦克分隔开,然后再各个击破。如果有地形上的优势,实现这个目标并不困难,如果没有地形上的优势,”他仔细打量了一眼那个提问的年轻人,接着道:“那就果断撤退,保全实力。” “机械化步兵难道真的就这么难对付吗?”那年轻人继续又问。 “任何看似强大的兵种都有缺陷,机械化步兵也不是无敌的,如何寻找他们的弱点并不是取得胜利的关键,重要的是料敌先机,在预先选择的战场按己方的构思完成一场战斗,而不是被动挨打,等待敌人出招后再见招拆招。” “北方战区数几万士卒困守q市周边地区按兵不动,这算不算是被动挨打呢?”年轻人一言既出,所有人都惊得默不作声。 上尉眯着眼睛注视着那年轻人片刻,张开嘴的瞬间又闭上。这话太敏感了,最麻烦的是,上尉在自己的心底完全赞同这种观点,和大多数军人一样,他完全无法理解李大同的被动防御战略,几万人龟缩在方圆两百公里的区域内消极备战,这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性格强悍的李大同。上尉没法辩驳这年轻人的话,但也不想把一堂战术课变成对北方战区最高指挥官李大同的控诉,因此,最后他选择了缄默。 “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各位,这堂课结束了。”上尉意兴阑珊地收起教鞭,穿过散去的人群,缓缓走到安秉臣跟前。 看见安秉臣腰里挂着手枪皮套,上尉已经猜到个大概,于是张口问道:“怎么来混这口饭吃?” 他的话虽然生硬,但关切的语气却让安秉臣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因为旧怨而积累的傲气倏地一下全都不翼而飞。安秉臣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语调也充满了平淡,甚至有几分包容:“能混这口饭也不错了,乱世要自保,不容易。” 上尉记得这个被自己怒叱过的半大孩子,当时他死了好几个兄弟,满腔的无名怒火正愁无处发泄,现在想起来多少有些歉意,只是军人的面子让他放不下脸,不过是非曲直心中全明白:“你们有多少人?这里都是些乌合之众,要不,到工兵营来谋个差事?” “不用了,谢谢。”安秉臣瞪着上尉,用同样生硬的语气回答。 上尉把这种目光理解为少年的赌气,愣了片刻后点点头,转身离去。 “他是你哥?”刚才接连发问的年轻人好奇地问道。 安秉臣摇头:“不,我不认识他。” “哦,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薛世杰,你是?” “我叫安秉臣。” “你是义勇军第二支队的?” “差不多吧。”安秉臣看见林子风从支队部办公室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几张飞扬的纸片,那应该是最新的通缉榜,“对了,你也是第二支队的?” 薛世杰腼腆地笑了笑:“我是个厨子。” 薛世杰的样子最多不过二十岁,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厨子,偷跑出来听实战课程,还和教官大谈反装甲战术。安秉臣竭力忍住没有笑出来,不过他瞪大的眼睛出卖了自己。薛世杰的心态看来很好,镇定地移开目光的同时,自我解嘲道:“战争,其实也是一门学问。这个世界上很多学问是相通的,一法通,万法皆通。” “唔,你挺厉害,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识一下你的本事?”安秉臣不想打击这位兄弟的积极性,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最后又不甘心地留了个话绊子。 薛世杰讪讪一笑:“我的本事?目前,你只能尝尝我做的菜而已。” 安秉臣见他并无妄自尊大的狂相,说话又不骄不躁,心中立时添了几分好感:“其实,你说的也挺有道理。” “对,战争归根到底还是研究人的学问,它是一种社会活动。不做菜的时候,我喜欢看里有很多过去发生的事情。有人说,太阳底下无新事,意思是说人类的历史一直不断在重复,过去发生过的事很可能还会在将来重演,也许外在的表现形式不同,但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 “你怎么会对打仗有兴趣?”安秉臣好奇地问。 薛世杰微笑道:“时逢乱世,武禁已开,外寇兵临城下,现在谁不谈打仗的事?我的雇主是义勇军军官,他的朋友们大多是军人,经常听他们高谈阔论,久而久之觉得自己也有点入门,所以抽空来这里听讲课,算是工作闲暇打发时间的业余爱好吧。” 53章 遇敌 此时林子风已跑到跟前,气喘吁吁向安秉臣道:“臣哥,全搞定了,你现在也是第二支队的一员了。”说着话递上一张塑料卡片:“这是义勇军身份铭牌,遇到宪兵检查的时候可以亮出来。还有,这几张是最新的通缉榜。”原来,这第二支队编制相当随意,支队长白文正以下设有十多名小队长,这些人手下至少都有百来号人马,算是有实力的武装力量,不过还有更多队员或三五人一党,或数十甚至上百人一群,并不听从任何所谓小队长的号令。这类游兵散勇虽然战斗力不高,但却在第二支队中占有绝对数量优势,通常只在有事时才来支队部,平日里四处闲逛游走,聚众剿匪挣点赏格,偶尔自己当土匪捞一票,日子过得全无一点拘束。 安秉臣接过那几张手写油印的通缉榜正要定睛细看,又听林子风道:“臣哥,你知道我刚才在支队部里遇见谁了?” “谁?”安秉臣随口问。 “义勇军的总司令,孙阳。他人不错,跟我聊了几句,问我愿不愿意到第一支队去。”林子风骄傲的表情呼之欲出,这小子因为枪法好,在第二支队也算小有名气。 听到这个每张通缉榜末尾都有的名字,安秉臣愣了:“哦,那你想去吗?” “我才不去,第一支队那边管得严,真正的当大头兵,哪有这边随意自在啊。”林子风挠着乱蓬蓬的头发,背后的五六式冲锋枪滑到屁股上甩来甩去,俨然一副流寇山贼的派头。 企图偷袭海滨棚屋的武装队伍直接来自义勇军第一支队,这点已经毋容置疑,孙阳作为这支精锐部队的指挥者绝对脱不了关系。这时候他亲自来找林子风,其中的用意值得玩味,露西亚人的轰炸显然让他们懵了,现在只能暂时放下刀枪四处嗅探虚实。想到这里,安秉臣冷冷一笑,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不让对方尝点苦头,他们未必会收手,只是这事现在已经不是他们想收手就可以结束的。有道是,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但这乱世中大家都要混口饭吃,他既没把手伸到对方碗里去捞,太平洋也不是某个什么委员会的私产,说自己挡了别人财路多少有点蛮不讲理。也不知这帮人什么来头,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居然能把关系通到义勇军司令部,三番五次来纠缠,行事霸道而且手段狠毒,如果没有星网,林氏姐弟和田老头肯定下场堪忧。既然这帮牲口无视起码的公理和道义,自恃武力横行天下,那就让他们尝尝没有王法的滋味。 眼看国难当头,上上下下一帮龟孙们还在瞎折腾,往死里收拾他们绝对不会让安秉臣有任何内疚感。他本来是个安分守己的学生哥,自父亲死后连续遭遇剧变,在当今世界最强火力包围网中逃生,又亲身体验了海盗的凶残狡诈,看人辨事的功夫已锤炼出几分火候,行事风格也变得愈加果断狠辣。他已经杀了不少人,并不在乎再多杀几个装模作样的混蛋,还有那个祸根,渔业委员会,必须料理干净才能永绝后患。这当中的关键是要打对方个满嘴牙落肚,又不能暴露自己的形迹,否则让露西亚人找上门来必然会有大麻烦。心里拿定了主意,安秉臣回头一看,却不见了薛世杰,小厨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了,招呼也不打一个,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背包里的卡鲁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塔声,那是它活动前肢的声音,安秉臣知道它一直在偷窥外面的世界。藏在背包里出来是这只卡鲁自己提出的要求,它的借口是加快本地化进程,以安秉臣的理解来看就是采集环境数据,不过他也正需要卡鲁的帮助,离开蜘蛛车的他不但对周边情况一无所知,自身安危也成了大问题,有只卡鲁跟着,至少也能提供个预警服务什么的。不过今天这天气实在不好,阴云密布带点北风,没准要下雪也未可定,这种天气近地轨道上的侦察卫星和睁眼瞎差不多。云层遮挡的问题是柄双刃剑,自己看不见了,露西亚人也肯定看不见,这时候正是蜘蛛车和卡鲁们出击的最佳时机。不过失去了卫星情报的支援,他的机械军团威力可是减了一大半。他手上掌握的另一支武装力量,东查领头的那股海盗,也就二十多人,虽然战斗力不低但输在人生地不熟,如果没有侦察情报支援,这些人同样发挥不了多大作用。任何战争,侦察情报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其它所有因素,只要有准确无误的情报,以少胜多其实很简单,找到对方致命弱点狠捅一刀,破其中枢灭其首脑,敌人数量再多也不起任何作用,人越多反而越容易陷入混乱。 “卡鲁,能不能给我搞个侦察机之类的玩意儿?就是那种天上飞的,可以在天气不好的时候代替卫星侦察,但又不能太惹眼的东西?”在安秉臣的眼里,这帮卡鲁们就是无所不能的工程技师。 “所有正式设计需等待智库完成本地化进程。”背包里的卡鲁低声咕哝了一句,根据安秉臣之前的吩咐,它把自己的音量压到了最低,刚好能让背着背包的安秉臣听见。林子风走在前面十多步远,他把冲锋枪平端在手里,注意力全在道路两侧的荒草丛中,他这是在提防可能的伏击者,另一方面也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两只杂草中蹿出的野兔。 卡鲁的答复让安秉臣有点恼火,机器脑瓜的人工智能就这么死板不开窍,但他还是揪住了对方话里的字眼:“那不要正式的设计,行不行?你就给我搞个最简单的,不需要像你们和星台那么复杂,能凑合用就成。”他清楚这帮机械蜘蛛擅长将各种功能模块组合,这似乎是它们流行的运作模式。什么都要等那个智库完成本地化进程,他可没有那个耐心,时间也不允许他再等下去了。面对层出不穷的挑衅和试探,他必须尽快以实际行动作出回应。 卡鲁没有吭声,不知道是根本无法回应这个要求,还是正在调用智库资源进行检索思考。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砰砰两声闷响。 那是枪声,是林子风的冲锋枪单发射击的声音,他经常在屋外和海边练枪,安秉臣已经听熟了这声音。 安秉臣迅速趴倒在地,右手抽出腰间皮套里的手枪,前面的林子风开第一枪时已经蹲了下来,第二枪射出后他直接滚到草里趴下,从后面看不像受伤的样子。 “路口林子里有人!”林子风没有回头,嘴里嚷着发出警告。 前面是一处荒废的城郊别墅社区,原本寸土寸金的洋房现在成了一座座毫无生机的鬼楼,一扇扇砸烂的窗户玻璃像愤怒咆哮的眼睛,无声地瞪视着这片凋零的世界。社区的围墙早已坍塌,墙外人工种植的树林却越长越高,不仅淹没了围墙的残垣断壁,也为不怀好意的伏击者提供了理想的藏匿位置。 安秉臣放下背包,拉动手枪套筒上膛,大声问:“几个人?” “看不清,都在树林里晃悠,但肯定有武器!”林子风回答。他刚才走过来时一眼看见林子里有人影,那人影背后横挎着一根棍状物,看尺寸应该是枪。林子风来不及多想,立刻朝着树林那边乱开了两枪,一来可以震慑敌人压压对方气势,二来也能迅速警告身后的安秉臣。通常情况下,走在大路上遇到带枪的陌生人并不奇怪,如果大家都有枪,相互戒备着擦肩而过也没有太大问题。但如果对方有枪,又藏在自己必经的树林里,这个性质就完全变了。 背包里的卡鲁叽咕了一句:“星台操作者进入战斗状态,红外扫描发现前方三百米处有两名人类目标。” 安秉臣一听就火了:“怎么又不提前预警?” “此前操作者设定的预警模式基于星网工作,卡鲁仅能提供视距内扫描辅助侦测。” 安秉臣心里那个气啊,不打招呼就不开工,这不是缺心眼儿的傻子吗?别看有星网这么个神器,但好几次都是敌人扑到面前了还浑然不知,如果不是有刀枪不入的蜘蛛车顶着,他就是有九条命也要全部赔光。想到这里,他的口气变得格外强硬:“卡鲁,我可告诉你了,你要不尽快给我弄个能用的侦察设备,你以后就得给我当报警机,全天二十四小时,每周七天!” 54章 情圣 林子风很机灵,趴下后又朝侧面匍匐爬开一段距离,瞄准树林那边接着开了第三枪。安秉臣也抬高枪口朝着树林那边连放两枪,这样做的目的是增加给对方的压力,同时也给林子风壮壮声威,让对方知道他们并不是只有一杆枪。对方两个人,他们也是两个人,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力量上的对比并不吃亏。 “别开枪,别开枪,我投降!”树林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喊声。 “把枪先丢出来!”林子风用尽全力喊道,引得嗓子岔气一阵咳嗽。 一支老掉牙的土制铁砂猎枪从树林里扔了出来,有个男人佝偻着腰,高举双手慢慢走了出来。此人圆脸小眼睛,一头短发,看脸貌岁数也不大,二十来岁,肤色黝黑,个头偏矮但身形敦实。 “别动!”安秉臣叫住想站起来的林子风,同时朝天开了一枪以示警告。对方还有一人没出来,诈降通常意味着更大的危险,他可不希望林子风站起来吃一通扫射。 “里面还有个人,出来!”安秉臣爬到林子风的右侧占据了有利战斗位置,如果对方留后面那人突然开火,他有七成把握将其撂倒。 那男人扭头看看身后的林荫,咕哝了两句话,树林里这才又走出个人来,后面出来的这人是个女人,一边走一边理着沾满草根的头发。看到这幅情景,安秉臣立刻明白,这可能是一对正在寻欢的野鸳鸯。 林子风隐约懂点男女之事,故意促狭地发问:“你们,躲树林里干什么?” 那人脸上立时堆满笑容,道:“大兄弟,我跟女朋友。。。在谈恋爱嘛。” “拉倒吧你,转过去,手举高点!”安秉臣骂了一句,快步上前搜了一遍这小子的身,腰间和腿上都仔细摸了一遍,没有发现隐藏的武器,不过在皮带上却挂着一块义勇军的塑料卡,翻开一看,也是第二支队的,不用说,和他们一样的散兵游勇。 “我叫徐鲁生,两位大哥怎么称呼?”这人目光飞转,打量着安秉臣和林子风,见他们并不像蛮横凶戾的匪徒,顿时安下心来,脸上笑容不由得多了几分真挚。 “我叫安秉臣,他是林子风,也是第二支队的。你带着枪,要搞女人最好换个地方,在这路边林子里容易引起误会。”安秉臣确信这人没有威胁,这才把手枪扣上保险塞入皮套。 “讨厌啊,说什么呢。。。。。。”那个女人突然说话了,一副嗲声嗲气的娇滴滴做派。安秉臣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女人长得唇红齿白,身形凹凸有致,一头长发用根红色发簪挽住,半缕散乱青丝从耳畔坠下显得风情妖娆。再看她旁边的徐鲁生,膀大腰圆,手指关节粗大,指头和腕部各种老茧伤痕清晰可见,显然是个长期从事体力劳动活路的人。这两人站在一起,女的比男的还高半个头,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要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那还真没错。 徐鲁生看安秉臣和林子风表情僵住,担心两人发火,赶紧上前笑容可掬对那女子道:“秀秀,别乱说话,这两位都是义勇军的兄弟。” 林子风嘿嘿一笑,冲安秉臣做了个鬼脸,指了指树林边上,那里丢着一只装满了烙饼的敞口布袋。安秉臣顿时明白,这两位是在进行食物与肉体的交易。在食物变得愈发紧缺的情况下,这种勾当在自由市场那边也很常见,算不上多大的事。只是这徐鲁生其貌不扬,居然还能搞到多余食物满足自己的精神生活需求,看来多少有些门道。 “就你一个人,闯单帮?”安秉臣随口问道。 徐鲁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啊,一个人混,挺惨的,有上顿没下顿的。”他察言观色,瞬间看出安秉臣是领头人,说话的态度恭恭敬敬。 “行了,别装了,我们不是坏人,不会打你的歪主意。你要混得惨,还能有闲工夫跑树林里去。。。谈恋爱?”安秉臣揭穿对方哭穷,但这徐鲁生脸上却没有丝毫尴尬,依然笑吟吟不为所动。 “两位兄弟果然厉害,佩服,佩服。”徐鲁生陪着笑,同时小心翼翼观察安秉臣的脸色。 林子风走过来,捡起徐鲁生丢在地上的那杆铁砂猎枪,锈迹斑斑的枪膛表明这件武器已经很久没有发挥过作用。“这玩意儿有多老?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吧?” “呵呵,这古董是第二支队的张瘸子半卖半送给我的,我也就是拿来装个样,走路的时候壮壮胆。” “张瘸子?那个什么都敢卖的张瘸子?这小子忒缺德,卖给我的子弹有一半打不响。”林子风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搭上话头。两人对答之间又说了几个熟人的名字,居然还都认识,顿时亲近之情又添了几分。 “呵呵,相逢即是有缘。我看两位兄弟人不错,要不,我跟着你们混吧?”徐鲁生眨巴着小眼睛,试探着问道。他已经看出,眼前这两人都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心中顿生投靠抱团之意,毕竟一个人在乱世中谋生的风险实在太大。 安秉臣停下正要走开的脚步,看着这位貌似憨厚的乱世嫖客:“哦,你有什么特长?” “我,我有把子力气,两百斤的担子能走五里地,还会种地养猪,以前在城里工地上负责挑灰浆担碎砖。”农民工,原先这个国家最大的边缘族群,他们带着憧憬从乡间走入城市,其中绝大多数最后既没有被城市接纳,也无法回到祖辈们土地上继续耕种度日。战争爆发之后,没有人再有闲情逸致关注他们,无论是同情还是指责的舆论,全都销声匿迹。 安秉臣审视着徐鲁生,仔细留意着这个人面部表情的细微之处,他并不在乎对方的农民工身份,但他不愿意收留一个可能会成为害群之马的奸徒。树林边上的那半袋烙饼证明这人还有基本道德,没有仗着有枪逼那女人做一些自己爱做的事,这样的好色应该不算什么污点。 安秉臣点头:“那跟我们走吧。”他没谈什么条件,何况自己这边正需要人手,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嘞!”徐鲁生闻言大喜,不过看了一眼那女人,马上又面露难色:“安哥,我能不能把她带上?秀秀人不错,对我。。。。。。” 林子风大笑起来,安秉臣眉头微皱,这女人惹眼,来路也不清楚,恐怕是个麻烦。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他最终还是松了口:“带上吧,不过,你得照顾好她。” “呵呵,谢了,安哥!秀秀,咱们走。”情圣徐鲁生大喜过望,一手挽着那女子,一手提了那袋口粮烙饼,跟着两人,满面喜色地跟了上去。 林子风看见安秉臣果断收人,心底也有些念头:“臣哥,我在支队那边也有两个好朋友,要不一道拉过来?” “都带来吧,见个面,先别提武器的事。”安秉臣说的是上次干掉冯有才那伙人缴获的武器弹药,此外在东查那边还有一船军火,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枪,而他最缺的是人和粮食。 徐鲁生果然是个天赋异禀的家伙,他是唯一一个能面对田建明恶毒挖苦而无动于衷的人,无论老头怎么颠三倒四地讽刺这个新人,他脸上始终抱着憨厚的微笑。田建明的恶劣态度也是有原因的,徐鲁生和女友的加入导致棚屋里的房间格局又要变化,那个叫秀秀的女子执意要和徐鲁生呆在一起,林子云单独占了另一间卧室,而安秉臣、林子风和田建明则不得不搬到最外间的客厅。天气入冬,从窗缝里倒灌进来的刺骨寒风让田建明很不高兴,因此他看徐鲁生的眼神极不友好。 谁也没有想到,这仅仅是烦恼的开始。分房之后的第一天夜里,某男的粗喘声和某女的娇吟声肆无忌惮地穿透板材隔墙,震撼着所有人的耳膜,让大家彻夜难眠。“我去他个姥姥的,这厮居然还是个种马。。。”安秉臣心里暗自骂道,睡在他旁边的林子风和田建明不停辗转翻身,显然也被吵醒。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林子风和田建明的两双眼睛熬得通红,甚至林子云也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看来都没有休息好。 精神十足通体舒泰的徐鲁生刚钻出自己的幸福小屋就被安秉臣一把拽到院子里:“我说,种马,你们晚上能不能安静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徐鲁生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对不住,安哥,对不住,我让她小声点。” “不光是她,你那动静也不小,跟老野猪拱树一样,闹得大家昨晚都没睡好。” “哦,那我们以后上林子里去弄。”这个奇葩的回答令安秉臣彻底无语,看着笑容可掬的徐鲁生,他突然有种很想扇他一巴掌的冲动。旁边走过的田建明恨恨瞪着徐鲁生,咕哝了一句:“抓紧整,玩命整,明年弄一窝小崽子出来更热闹。”听了这话,蹲在院门刷牙的林子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安秉臣笑完之后却陷入沉思,他发现海滨棚屋已经不再适合作为居住地,这里发展的空间不大,而且已经暴露,从安全性的角度来考虑非常不妥。加入这个团体的人数肯定还会逐渐增加,因此他需要考虑寻找一个新家。最后,他想到了上次消灭的那伙土匪的藏身洞穴,他和林子风曾经去过那里搜寻残余物资。 55章 夜行 土匪们占据的洞穴原名七姑洞,那里是q市城外一处小有名气的观光景点,说是古时候有七姐妹被狠心的后娘赶出家门,逃到深山中带着绵绵恨意化作七口相互连通的洞窟。据说这个景点当年可为q市旅游业赚了不少收入。没有人知道占据七姑洞的匪帮为何神秘消失,有来历不明的流言称七姑洞里有厉鬼,活吞了那群匪徒,这个不吉利的谣言越传越玄乎,加上战乱时期谁也没闲心来游玩,这里就成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凶地。安秉臣当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真有什么噬人厉鬼的话,那也应该是他自己。格外吸引安秉臣的是七姑洞外的地形,南山群峰环绕中,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穿过谷底,上坡后还要再转两个弯才抵达主洞口,从洞口附近平台居高临下俯瞰谷底可以清楚看到下面的情况,如有敌人来袭远远就能发现。虽然谷底林木繁多,有人潜藏不动的话很难发现,但对拥有卡鲁的安秉臣来说,这根本不是个问题。他甚至决定,把改造山洞的任务也全权交给卡鲁们。 心动即行动,当天安秉臣立刻带着卡鲁前往七姑洞勘察。南山群峰海拔不高,但因为季节的缘故,谷中已是阴寒逼人,好在洞里冬暖夏凉,空间也够宽敞,住人绰绰有余。七姑洞名义上有七个洞,但只有一个深达两百米的主洞可供游人出入,与其连通的另外六个洞过于狭小,底部窄处连小孩都钻不过去。此洞四通八达,气窍极多,生火的烟雾须臾间全部散去,并不觉得有多呛人。按照安秉臣的命令,三十八只卡鲁趁夜离开海滩边藏身的礁洞来到七姑洞开始施工,它们的前足肢不但能融化金属,甚至连石灰石洞壁也能融化。安秉臣要求它们在尽可能保持山洞原貌的前提下利用砖石分隔多个生活空间,同时缩小通向各分支洞穴的孔径,并在关键隘口处嵌入合金栅网,尽最大努力防止蛇鼠毒虫入侵。冬天马上就要来了,食物和燃料仍然严重不足,尤其食物短缺,已经成为这个小团体面临的最大问题。即便有卡鲁的协助,安秉臣的捕鱼产出也越来越低。没办法,要吃饭的嘴越来越多,海里的鱼却不会一夜长成,近海百里内几乎找不到比巴掌更大的鱼。市场那边的鱼肉铺也不得不暂时歇业,两个武装佣兵也被打发回家。 决定搬家之后,林子云带着秀秀每天四处收集干枯柴禾运回洞中囤积。两个女人相熟之后,林子云很快打听出秀秀的底细,这女子大名叫顾秀秀,原本是北方某市立医院的护士,因为天资出众还曾做过模特儿。战争爆发后,离家北漂的秀秀与南方故乡的家人失去联系,裹在逃难人群中的她有如无根浮萍,先后依附的几个男人不是死就是散,流落到q市后她不得不以出卖皮肉为生,直到遇见知寒问暖的徐鲁生。乱世中女人出卖肉体混口饭吃的情况并不少见,即使是男人有时也得出卖灵魂才能在食物链上挣扎求生,与高速公路两旁那些陈尸荒野的骨骸相比,顾秀秀的运气其实真的不算太糟。 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火焰的亮光在洞壁上投射出巨大的人影。搬入洞中的第一顿晚饭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碎鱼肉熬的浓汤就干面饼,虽然谈不上可口但已经足够丰盛。卡鲁们在洞口筑起的三道门墙起到了很好的保温效果,很快吃完自己份额的林子风把脚伸到火边取暖,他抬头看见姐姐一脸愁苦的表情,不用问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储藏的面粉和鱼肉即将耗尽,这六张嘴如何度过即将来到的寒冬?田建明也阴沉着脸,不动声色地看着吃得满脸油光泛亮的徐鲁生,他也清楚粮食危机就在眼前,可同样无计可施。 安秉臣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些,他满脸轻松地扒拉完手上的干面饼,然后站了起来:“阿风,教授,鲁生,都跟着我出去走一趟。” “干嘛?”徐鲁生嘴里还在咀嚼食物,抬起头惊讶地问。天黑之后,外面的危险比白天更多。 “跟我去弄点粮食,把拴在洞口的驴也牵上。”安秉臣不容分说,然后又摘下后腰的手枪递给林子云:“我们明天凌晨回来,你们两个女生看家,晚上警醒点,轮流值守。等我们出去,把洞口的机关弩打开。”他在洞口安设了两道机关,一道是根连着空罐头盒的细钢丝,主要用来报警,另一道嵌藏挂在洞口门墙的角落里,任何陌生人只要踩到引线就会被吃一发纯钢猎弩,这东西是从来袭者背后发动攻击,因此很难闪开。 “去哪儿干一票?”林子风兴奋起来,他看见安秉臣拎起了那个大包,他知道包里装着那个六只脚的小机器蜘蛛。 “十里铺的钱麻子,认识吗?”安秉臣不知道他是否见过那位嚣张的义勇军小队长。 林子风还真认识:“第二支队的钱麻子?不好弄吧,臣哥,他手下有两百多号人呢,你把枪给了我姐,我们四个人才一条枪,怎么打?” 安秉臣笑了笑:“谁说要打?今天夜里,钱麻子他们要倾巢出动去找仇家算账,我们去他老巢里借点粮。” “你怎么知道钱麻子要出去?”徐鲁生忍不住发问,安秉臣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赶路。徐鲁生发现,林子风和田建明的脸上居然没有一丝诧异的表情,他隐约猜到这当中必然有某种自己不知道的蹊跷。看来,这是个有秘密的小团体,自己还没有彻底融入进去,但只要能弄到粮食,其它的都以后再说吧。 田建明说了一句:“老板,都安排好了吗?手里没枪,还是有点慌啊。” 安秉臣点头:“这个好办,弄到粮食我们就去取枪。”干掉那些袭击海滨小屋的匪徒们后,他和林子风把缴获的枪支弹药都埋在城郊垃圾场附近,现在也该取出来武装大家。 卡鲁会尽可能详细记录所有接触过的生物,并为其建立生化数据特征模型,其中包括外貌轮廓,运动体征和微小肢体习惯,如果有近距离接触的可能,这些数据甚至将包括dna、血型、指纹、虹膜、声纹、红外特征甚至分泌物气息。存入智库的这些数据并不只用于纯粹的记录,星网系统的侦察卫星在扫描地面时能根据这些数据自动辨识已建立特征模型的生物个体,曾在义勇军第二支队部出现过的钱麻子和他的两名手下都是有记录的个体,前两日难得的晴朗天气给了星网发挥强大实力的机会。 三十九小时前,星网发现钱麻子和另外两个同样有记录的人出现在城西的火车转运场,和他们同时出现的还有数十名携带武器的人形生物。 战争爆发后,城西的火车转运场不再是车来车往的大宗货运中心,那里成了一伙匪帮的栖息地,这伙人主要由原先的铁路工人构成,开始他们只图抱团自保,后来仗着有枪又熟悉周围地形,很快蜕变成一个占山为王的准军事组织,周围小股武装组织纷纷被其吞并,不知何故他们和钱麻子爆发了冲突。接到星网通过卡鲁发出的警报,安秉臣正好看到钱麻子带人前去进攻火车转运场,这场短暂的战斗以钱麻子方的迅速溃败而告终,老实说,这家伙的人马实在上不了台面,战斗打响后才死三个人就乱了阵脚,最后纷纷拔脚逃跑,钱麻子恼羞成怒亲自射杀了一个逃兵也没能阻止这场混乱的溃败。 三十二小时前,钱麻子带着残部返回南山脚下的十里铺镇,那是他的据点。他显然余怒未消,亲自动手在村口枪决了两人,尸体一直丢在原地,直到次日才被拖走掩埋。 二十一小时前,星网侦测到大量携带武器的武装人员从四面八方向十里铺汇集。安秉臣再傻也能猜到,这是钱麻子叫来帮忙的援兵,显然这厮还想去把面子挣回来。他对这样的江湖闹剧并无太大兴趣,但两辆不期而至的卡车引起了安秉臣的关注,两辆卡车开进镇子里后立即开始卸货,星网扫描发现车上卸下的都是装得满满的编织袋,应该是米面一类的粮食。那么,卸货的那处地方,应该就是钱麻子的粮仓。与此同时,更多的武装人员抵达十里铺镇,瞎子都能看得出来,钱麻子的复仇雪耻之战即将打响。十里铺镇就在南山西脉,七姑洞在南山东脉,两者直线距离不足十公里,趁着对方老巢空虚的大好机会,去“借”点粮食应该是个绝妙的主意。 56章 偷粮 傍晚时分,钱麻子带着足有三百来号人倾巢出动,安秉臣接到卡鲁提示,立即带着众人离开七姑洞出发。钱麻子一伙人去火车转运场,一来一回最快也得六七个小时,这伙人可不是去散步,加上战斗时间,不到次日中午不会回来。如此长的时间,足够安秉臣他们行事了,何况他并非真的只靠四个人一条枪。由于蜘蛛车的动力接近枯竭底线,出于安全考虑他不得不放弃单枪匹马作战的计划,转而依靠卡鲁们来完成这次出击。除了一只留在东查那里的卡鲁,还有两只留守七姑洞的卡鲁,剩余三十五只卡鲁全体出动远远跟着四个人。卡鲁外层暗银色的壳体会自动根据周围环境变换色泽和反光,它们宛如一群无影无形的变色龙,在夜幕和树丛的掩护下更是如虎添翼,除了偶尔惊起的几只小鸟,几乎没有生物发现它们的行迹。 徐鲁生眨巴着小眼睛,脸色不是太自然,他越想越觉得此行前景堪忧,忍不住想再问打听个究竟,但田建明投来的眼神充满了一种猫戏老鼠的调虐。直觉告诉他,再开口询问很可能会引来别人的鄙视,这个教授老头也会趁机落井下石赏自己几句好听的。这时候,他终于注意到赤手空拳的安秉臣脸上没有一点担忧,甚至牵着驴走在最前面的林子风也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根据相处这段时间的了解,这两位都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再联系田老头那怪异的眼神,徐鲁生终于恍然大悟,他们一定有所仰仗!尽管他无法知道安秉臣的计划,但这领头带队的人都不慌不忙,他一个跟班小弟发什么愁。就算要死,大家也一起死,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想到这里,徐鲁生彻底放松了心态,跟在安秉臣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穿行于树林间。 十里铺是个七百户人家的大镇子,镇外一道又高又厚的混凝土护墙证明了本地人卓越的危机意识,当外面的人忙着携家逃命时,镇民们却把自己的家园升级成一座足以抵挡常规武器的城堡,三米多高一米来厚的护墙看样子能够承受火箭筒轰击,在没有大口径火炮或空中支援的情况下,仅靠轻步兵很难攻克这座城堡。钱麻子是怎样一个人,他又是怎么成为这座要塞的主宰已经无从得知,智库切入互联网后并未找到他的详细资料,很可能战前地方政府的户籍资料尚未并入网络,或许它们已经毁于战火。从各方面搜索无果这事本身来判断,钱麻子在战前多半是个无名之辈,既非政府官员,也不是富贵名流,否则绝不会在周边媒体纪录中默默无闻。 钱麻子的粮仓在镇子东南角,那里表面上似乎是一个砖瓦作坊,其实粮仓就在作坊下面的地库里。安秉臣通过星网卫星监控亲眼看到卡车上的粮食卸下后全部被运入那三座两层高的房子,这三座小房子无论如何也容不下两卡车的粮食,因此他猜测房子下面应该有个地窖,小房子只是入口和掩护。当十里铺出现在视野中后,安秉臣指派卡鲁们仔细侦察了一遍整个镇子,卡鲁的扫描具有独特穿透性,它们很快证实了安秉臣的猜测,那三座小房子下面确实有一个巨大的地库,里面塞满了麻袋和板条箱。这个秘密地库的位置远离大门,按常理最不容易受到攻击。护墙上有一个巡逻的流动岗哨,一个幽灵般晃荡在城墙上的孤零黑影,这个哨兵嘴上有根烟,黑暗中火红的烟头格外醒目。 “干掉他不?”林子风蹲在草丛里悄悄问。安秉臣摇头坚决否定,他不希望发生任何意义上的战斗,否则把钱麻子的注意力引到七姑洞那边就得不偿失了。 田建明仔细看了很久,突然冒出一句:“我看这个哨兵是个诱饵,多半还有暗哨在盯着他,一旦城墙上这人有什么不对,暗哨会立刻鸣枪报警。” 安秉臣拍了一下刚从包里放出来的卡鲁:“扫描一下地库附近的红外线热源信号。” 卡鲁的三角体目器散出淡淡的蓝光,因为安秉臣打过招呼,它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小房子顶上藏有一个卧姿的人形生物,房内有两名坐姿人形生物。”果然,屋顶上趴着一个暗哨。钱麻子为掩人耳目只能故弄玄虚,明面上只有一个城墙上的巡逻哨,暗地里却有隐藏的秘哨,地库入口也有两人把守,如果强攻无论如何都会惊动阵内留守的其他人。但安秉臣根本不是来杀人的,他压根就没有打过强攻的主意。 三十五只卡鲁悄无声息地靠近护墙,墙外百米处有一道荆棘丛生的坡地,正好能遮挡那名暗哨的视线。卡鲁们涌到坡后,亮出已经变形为铲状的坚固前肢,迅速开始掘坑作业,它们的速度远远超过人类,两分钟不到就刨出个一人多深直径两米的地坑,几只卡鲁轮流从地坑中继续往下斜挖,一条勉强够人通过的地道缓缓延伸向钱麻子的地库。整个过程中,除了泥土灰渣掉落的轻微响动,没有任何大动静。地道从护墙下面直抵地库,快要破墙入库时,安秉臣吩咐卡鲁们再度放慢速度,务必保证要悄无声息。小房子顶上的暗哨似乎还是听了什么,那人从隐蔽位置上爬起来,摸到屋顶边缘盯着墙外的田坎和荒地看了半天,安秉臣立即挥手让所有卡鲁停止行动,最终这个暗哨一无所获,只能悻悻地爬回哨位。 “我们可以进去了,走。”安秉臣踢了一下呆坐在草窝子里依然目瞪口呆的徐鲁生,后者自从第一眼看见背包里爬出来的卡鲁就始终保持着这个姿态,他做梦也没想到安秉臣的包里居然有这么一个怪物,一只会说人话的金属蜘蛛,令他更惊讶的是,身后的草丛里居然还有更多类似的怪物!它们像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动作又那样轻捷灵动,仿佛鬼怪故事里的妖魔。闻所未闻的视觉冲击凝结了徐鲁生的眼球,前半生的常识告诉他这世界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然而短短几秒钟亲眼所见的景象却颠覆了以往的经历,他的思维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片混沌。 卡鲁们采用了纯工兵式的挖掘,因此多多少少有点声音,作业痕迹也不小。跨入地库的安秉臣脚下踩到一块碎砖,险些扭了脚脖子。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以蜘蛛车融解物质的方式破石化土耗费的能量太多,为了节省已经不多的能量,卡鲁们只能当一回机械工兵,但估计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它们更厉害的工兵了。 最先潜入地库的林子风先贴墙摸到门边,他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听见上面的小屋里隐约传来两种不同鼾声,然后才拧亮手中的照明灯。这个地库只有两米多高,不过长宽尺寸都有二三十步,装满粮食的麻袋从地面一直堆到库顶,门口那里靠墙的地方放了十几个板条箱,箱子外面的字样表明里面装的全是各种型号的武器弹药。林子风兴奋地指着这些板条箱看向安秉臣,安秉臣摆手拒绝了这个提议,伸手指着库中堆积如山的粮袋。他们来不是为了武器,他们现在也不缺武器。更重要的是,这些板条箱个头都不小,他们未必能轻轻松松扛回七姑洞。 转眼间,卡鲁们从掘洞蜘蛛又变成偷粮耗子,两只卡鲁合力抬起一只标准百斤装的麻袋运出洞外,从地库内到山坡后面一趟仅半分钟。当树林里堆积的粮袋有三十九袋时,安秉臣果断下令收工。四个人一人扛一袋,三十五只卡鲁也各驮一袋,刚好三十九袋。最后的工作是封堵地道,安秉臣仔细检查了一遍库房内,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和脚印才抽身由地道返回,跟在他后面的两只卡鲁负责回收碎石砖渣,它们钻进地道后融化了周围的土石重新封住破口,所有卡鲁再次轮流将挖出的泥土原样运回填塞地道。它们娴熟无比的配合让徐鲁生再次叹为观止,不知是否心情过于激动,他急匆匆找根粗树枝作扁担,一人挑了两袋粮,果然不负当初吹嘘的能挑两百斤的豪言壮语。田建明和安秉臣走在最后,他们的任务是把三十五个袋子卸到卡鲁们背上,这些仅有半人高的小东西驮上百斤粮袋后身形未见任何笨拙呆滞,依然奔走如飞而去。最后地上只剩一个口袋,安秉臣拦住田建明把口袋翻到了自己背上:“我来吧,你收拾下现场,断枝和脚印都弄干净。” 三十九袋米面共计三千九百斤,也就是一千九百五十公斤。一个普通成年人在无其它辅食的情况下每天需摄入一千七百克的碳水化合物才能保持正常体力,按这个比例算,这些粮食足够六个人吃上大半年。安秉臣不算强健有力的人,一百斤的粮袋上肩感觉很沉,但想到这些粮食足够六人度过致命的寒冬,他咬着牙挺着腰迈开了第一步。一瞬间,他脑子里突然有个念头,如果能有一台像卡车那么大的六足运输机器车,他绝对敢把钱麻子的家底全搬空。也许,他更需要一台能跋山涉水的大载量运输车,而不是侦查机器人。 田建明用带叶的树枝仔细逐一扫清地上的浮土和足迹,做完最后这一步,他撵着安秉臣的背影追了上去。从开始到结束,整个行动只用了三小时多一点的时间。 57章 种田 天蒙蒙亮时,这支诡异的运粮队抵达了七姑洞。最先迎接他们的却是秀秀的一声尖叫,她被那些蜘蛛形状的怪物吓得差点晕过去。 三十九袋粮食塞满了洞底的储藏室,所有人脸上都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欣喜,眼前这个冬天算是过去了。 作为这个小团队的真正当家人,林子云高兴过后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不过,下一个冬天怎么办?” “姐,急什么嘛,咱们走一步看一步,不也走到现在了?”林子风安慰姐姐。 田建明冷哼一声,伸出干枯的手指圈点着缩在洞角的卡鲁们道:“今后只要有它们,咱们什么都不用愁。”他的意思很明显,卡鲁是绝佳的暴力工具,按照这个世界流行万年的游戏规则,有最大实力者为尊,解决温饱纯粹小事一桩。 正在安慰女友的徐鲁生看了看众人,犹豫着道:“我看,我们还可以自己种庄稼,南山北坡那边有不少空地,水源也有,四亩地的产出够养一个人一年,开个三十亩地,麦稻轮种一年下来还能有不少余粮。再说,有它们帮忙,犁地松土还不跟玩儿似的?”看来在他眼里,卡鲁就是最优秀的耕牛。 田建明立刻问:“种子怎么解决?”这场战争目前还看不出个头绪,更不会很快结束,自耕自足确实是个好主意。核战让工业文明直接退回石器时代,他们还能停留在农耕时代,已经不算太坏。 徐鲁生脱口而出:“我在畜牧种业公司扛过临工,他们在郊县的试验基地里有不少优质杂交稻和小麦种子,储备量种几十亩绝对没问题。” “你怎么能保证那些种子还在?”田建明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没认识你们之前,我的粮食都是从种业公司仓库里掏来的,那里早都跑得没人了。这一带气温低,但又不是太冷,正适合种植小麦,两季轮播之间种些瓜豆调理地气就再完美不过了。”说到这里,徐鲁生突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自己也偷偷种了几亩冬小麦,不过没认真打理,又找不到化肥,估计产量不会太高。等到来年开春,我们开个几十亩春小麦,仔细拾掇一下田地,明后年的口粮都有了。。。。。。” 说起种庄稼,在座六人除徐鲁生外无一不是生瓜蛋子,虽然他们出生在这个全世界耕种史最为悠久,农民人口数全球第一的国家,但百余年的工业化和城市化发展趋势迅速将这个族群祖辈擅长的耕种技艺洗褪殆尽。工业文明在赋予人类更高享受的同时也最大限度剥夺了人类的独立生存能力,每个自命不凡的城市人不过是高度组织化的社会生产线上一颗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突如其来的战争破坏了这个精密运转的系统,原先作为食物来源的便利店和超市都将不复存在,崩溃散落的螺丝钉们只能自寻另一条求生之路,否则只能在恶劣的环境中锈蚀消亡。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从斜眼朝天的田建明到娇滴滴的顾秀秀无不在专心倾听徐鲁生的讲解。 听完徐鲁生细述小麦的种植要点,安秉臣不仅感叹道:“人生于天地之间,本当自力更生,取食于自然。渔耕牧猎,万年来都是谋食求生的基本技能,可惜现代工业社会里的大多数人五谷不分,不识稻黍,真不知是一种进化,还是退化。食物短缺已经迫在眉睫,渔业公司和渔民们都在疯狂捕捞,这附近海域的鱼群现在已所剩无几,以我之能也很难获取更多,能捉到的鱼越来越少,等小鱼长大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从钱麻子那里弄来的粮食只够过冬,要活下去我们只能自己种田种菜,饲养家畜家禽,作长远打算。还有,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要拿起武器,包括女人,必须学会开枪射击,学会依靠自己,保护自己。只有每一个人都是独立完整的人,我们这个团体才能强大。”他说着话,目光扫到林子云和顾秀秀脸上。看着安秉臣表露出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林子云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点头表示同意,顾秀秀偷偷瞥了一眼林子云,也小声道:“种地和打枪,我都愿意学。” 徐鲁生关切地握住秀秀的手道:“种地其实简单,就是要多点耐心,到时候我多看着点,等到种完一季春小麦,大家肯定能掌握到六七分的功夫。” 林子风对安秉臣的决定一向都是毫无疑虑地拥护,他对所有新鲜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在这个年纪的少年眼中,枪仍然是最有吸引力的东西:“枪的事情也好办,到时候我和臣哥去给秀秀姐和我姐选两把手枪,后座力小,多练练就熟了。” 一直沉思着的田建明冷不防发出一阵自嘲的干笑:“想不到,我堂堂一个大学教授,现在也要当农民,不对,不光是农民,而且是农民兵。” 林子云直接给了老头一个白眼:“大学,现在还存在吗?你不想种地,还想等着谁给你发工资?现在,你就是拿着一堆金条也换不来食物。”林子云说的一点没错,自由市场上任何货币都不好使,不管是美钞还是金银很少有人愿意收,珠宝之类的东西也身价暴跌,粮食、枪械、医疗用品和各种工具是真正的硬通货,大多数交易者都奉行以货易货的原始交易方式,再没有经济学家跳出来贬讽这种落后的市场体制,因为他们大部分已经饿死了。 考虑到六个人里有五个都是种田生手,这点人伺候太多田地未必忙得过来,安秉臣又把目光转向了蜷伏在洞壁的卡鲁们:“卡鲁,你们也要跟着大家学习耕种庄稼,把所有的步骤都记录下来。” 最近的一只卡鲁微微抬起三角体目器,低声应了一句:“卡鲁,服从操作者指示。” 田建明看着那堆神秘莫测的机械蜘蛛,叹口气道:“还是它们好,不需要食物就能活下去。” 那只卡鲁显然听见了大学教授的感叹,它扭过头来注视着田建明,缓缓纠正道:“卡鲁和人类一样,也需要补充能量,也会消耗能量。”卡鲁的这话仔细想想也没错,人类以食物的形式摄入能量,以此作为思维、言语和行动的动力,机械体则能直接吸收能量,这当中的转化效率和持续时间比人类的有机躯体明显高很多。 六个人吃饭的问题有了眉目,安秉臣突然想到,现在他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卡鲁们的口粮问题了。理论上卡鲁能够运行八万六千一百二十九天,但这只是纯粹的理论概念,按卡鲁自己的解释,那是最低运行维系标准的数值。三十多只卡鲁跟着他,又当士兵又当苦力消耗了不少动力储备,尤其融解物质更是极耗能源,蜘蛛车现在几近瘫痪就是耗能过多的结果。这些第七世界来客是安秉臣等人目前最大的依仗,如果不能尽快为它们找到补充能源的办法,等到能量耗尽时后果必然很严重。最不幸的是,蜘蛛车和卡鲁的动力系统非常特殊,特殊到超出了星台操作者的理解范畴之外。 卡鲁曾用三角体目器投射光束构筑的三维全息图像解释过自己所用的能源系统,可惜以安秉臣的见识和水平根本看不懂。影像中似乎有两个巨大的黑色行星,缓缓自传着,不知道是否是蜘蛛车和卡鲁的故乡。两颗行星之间突然被一道蓝色的光线贯穿,两个庞然大物渐渐挤融在一起,融合的部分瞬间变成橘红色的火海,同时向四面八方迸发出刺眼强光。这是在演示能为它们提供能源的母星毁灭场景?还是指必须有双行星结构的特殊环境才能为它们提供能量?当卡鲁第六遍放这个看不懂的三维动画时,安秉臣只能选择投降,暂时将此事搁置不理。他从地球人的角度询问,卡鲁们能不能有个插头,插到家用电器插座里就可以充电。卡鲁的回答是否定的:“电磁系统危险并且不稳定,我们的世界早已放弃了这种落后的体系。”安秉臣隐约觉察到对方的回答中带有不屑一顾的感情色彩,这对始终冰冷沉静的机械蜘蛛们来说真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出于谨慎考虑,他立刻停止了沿着这个话头继续探究的努力。他也问过卡鲁,能否在地球上建立为蜘蛛车和卡鲁们自行补充能源的系统,但卡鲁回答称必须等待智库完成本地化进程之后此事才能有结论。 安秉臣因此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动用卡鲁和蜘蛛车,这些机械体需要某种不明能源才能运转,现在,或者说在可预见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它们显然无法获得能源补充。一切都要等待智库完成本地化进程,这该死的智库,关键是他没有这么多等待的时间。环境正在变得更加恶劣,近有那个存心找茬的渔业委员会,他们的背后是当地军方,安秉臣现在还不想去招惹这些拥有大义之名的国家武装力量,何况他自己还是义勇军第二纵队的挂名成员,叛国罪名对普通人来说还是有相当威慑力的,即使是现在的安秉臣也不愿轻易卷入这种漩涡。此外还有蠢蠢欲动的老对头露西亚人,安秉臣再幼稚也知道,露军迟早会沿着战术导弹失控和轰炸机攻击错误目标这条线索追踪而来,他们的露面只是个时间问题。到时候,仅靠自己这六个人能化解外来的各种威胁吗?如果没有卡鲁和星网的协助,他们恐怕连本地小股土匪的突袭都挡不住。 58章 零号 时至深夜,众人纷纷去休息,安秉臣依然蹲在火边。一只卡鲁轻轻爬过来,声息全无地观察着火焰,对它来说燃烧也许是一种荒诞的能量消耗方式。 安秉臣道:“卡鲁,还记得我说过想要一种侦察机体吗?在智库完成本地化进程之前,你们能否立刻设计一种可以使用本地能源,但功能越简单越好的机械体?” 那只卡鲁伸展开六只足肢,把自己的腹部贴到地面,以此降低能耗,不过看上去颇似一只伸懒腰的宠物:“能源和材料严重不足,即使采用电磁系统作为能量,机械体动力系统和生产线都需要大量能源,但当前一千公里内无法找到满足需求的能量来源。” “难道不能自建发电站吗?”种田求粮的自力更生思路启发了安秉臣,他追问道。 卡鲁没有立即回应,目器中的蓝光却黯淡了下去,安秉臣等待良久也未见回答,最后他歪倒在火边沉沉睡去。 清早,六个人赶着驴车一起出动前往垃圾场。挖开当初埋枪的土坑后,众人全都傻了眼。安秉臣和林子风都没有保养武器的经验,当初埋枪时压根没想过用油布之类的东西包裹这些精巧的工业制品,结果混着泥土埋下的四十多杆枪在冬雨冻土的浸蚀下损毁不少,唯一当过兵的田建明心痛得破口大骂。 这些折损品中有一支长长的配有瞄准镜的步枪格外醒目,安秉臣认得这支狙击步枪,它是那伙匪帮里唯一一名狙击手的武器,可惜瞄准镜的目镜和物镜都碎了,枪身金属面锈迹斑斑,扳机圈上面还有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痕,不知是当时掉落在岩石上留下的,还是两人埋藏时野蛮摔投所致。这枪太惹眼,不能拿出去亮相,可也没人想要这支烂枪,林子风继续看好自己的五六式冲锋枪,田建明选了一支成色不错的八一杠,据他说自己当兵时用过,比较熟悉。 徐鲁生看了半天挑出一支零三式自动步枪,田建明面带嘲讽地警告他,这枪用的五点八毫米口径子弹不好找,徐鲁生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背上这杆给他第一印象很不错的武器。顾秀秀畏手畏脚在枪堆里拨弄了半天,最后还是田建明帮她找了一把九二式手枪。九二式手枪用的是五点八毫米小口径尖头手枪弹,最大二十发弹容量,发射后座力小,威力却不弱,五十米内能洞穿普通步兵头盔,因为有这些突出优点,这枪在警察和军队中的装备量都很大。顾秀秀把枪塞进徐鲁生擦拭干净的枪套,斜跨到后臀,怎么看都像在背一个女士坤包。 枪堆里只有一把九二式,这让林子云犯了难,她既不想背笨重的自动步枪,也不想用怪模怪样的左轮手枪,于是只能看着那堆沾满泥土的武器发呆。 她的手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抬头正好看见安秉臣的笑容:“你用我的枪吧,我重新选一把。”原来,他见林子云犹豫不决,以为她嫌脏,干脆把自己的五四式手枪递了过去。“这枪挺好,就是后座力大点,开枪时最好双手握枪,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一阵温暖的感觉流入林子云的心底,其实她并不喜欢这枪,但还是接了过来:“那你用什么?” 安秉臣笑笑,从地上随手拾起一支老掉牙的79式冲锋枪,这枪的握把上有太多摩痕,枪膛上的珐蓝层早已褪尽,他看中它唯一的原因是系枪的帆布背带看上去挺新,估计是上一任主人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替换品。这枪的弹药与五四式手枪通用,都是七点六二毫米口径的制式手枪子弹,补给起来应该问题不大。 “这些破损的枪怎么办?”田建明问道。 “全都用驴车拉回去,你仔细清点一下,不能用的挑出来拆散,拿到市场当配件换东西。”虽然完全不懂枪,但林子云知道武器现在也是一种紧俏商品,涉及到家当物资的事情,林子云总是一点不含糊。田建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姑娘的精打细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种业公司的试验田位于一处远离公路的偏僻凹谷,附近也没有村镇人家。徐鲁生偷偷在这里开垦了八亩地,按一亩地六百多平方米来算,八亩地就是五千多平方米,他一个人搞定这么大的工程确实不容易。徐鲁生分步骤教大家如何松土下种,如何辨别麦苗和荒草,如何施肥打药,如何根据农历节气日来安排耕种,所有人都在认真倾听。按照预定计划,开春后他们将在南山北坡正式开垦荒地种植春小麦,靠自己的双手解决吃饭问题。 不知不觉间,一片雪花飘了下来,然后是两片,三片,无数片。安秉臣伸出手掌接了一片晶莹的雪花,看着它在掌纹中慢慢融化。“冬天,真的来了。”站在他旁边的林子云低声道,自然而然握住了安秉臣的另一只手,两个人站得更近了一些。 可惜,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这个温馨场面:“零号设计完成。”那是从背包里爬出来的卡鲁在说话,现在安秉臣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一只卡鲁,纯粹是有备无患的意思。 “什么零号设计?”安秉臣问。 “本地化简配机体的设计。” “哦,昨晚你不是说没有材料,能源也不足吗?” “垃圾场附近有大量遗弃电器元件,卡鲁可以利用它们改造成为简配机体所需部件。” 安秉臣想起来了,垃圾场靠公路的地方确实有很多丢弃的手机和平板电脑等废弃物件,失去了蜂巢基站和生活用电的支持后,这些东西就是废物,但以卡鲁们的巧手,略作改动变成简配机体可用的元件应该不难。“那么,能量如何解决?”他好奇地问道。 卡鲁抬起纤细的前足肢,指向东面,那边是大海的方向:“根据本地化数据库获得的信息,本地行星与卫星引力变化导致每日都有潮汐现象。附近海岸地形适合建造潮汐发电站,卡鲁计划四十九小时后建成第一座海底潮汐电站,为零号机体生产线提供能源。” 这一连串的话把安秉臣弄懵了:“什么?!你们只需要四十九小时就能建成一座发电站?还有,零号机体性能如何?”在他的印象中,建一座发电站可是经年累月的大事情,怎么可能两天就搞定? “潮汐电站完全根据本地化标准设计,仅供生产线和零号机体储备充能,理论输出功率八万千瓦。有了第一座发电站,生产线可在十小时内完工,在保证能源供应情况下,单条生产线每日可产出三台零号机体,效率不高,但已能满足操作者提出的要求。”说这话,卡鲁的三角体目器中射出全息光束,一个巴掌大小的六足机械体出现在安秉臣眼前,这东西酷似卡鲁,但尺寸明显小得多。如果卡鲁提供的图像是全尺寸比例的话,那么这个所谓的零号机体其实就和一个成年人的巴掌差不多大。 “零号机体包含动力、机体、侦测通讯三大基础模块,外带一个附加模块空槽,标准质量一千五百克,移动时速最低五公里,最高六十公里。零号机体的侦测通讯模块包含高分辨率可视光、红外热成像、全频电磁感应、全频音波捕捉器等分支模块,此外还内置了卡鲁特有的四元相位扫描器,四元相位扫描器能穿透本地环境下的各种物质,同时可以通过星网联入智库交换数据。出于安全考虑,当四元相位扫描器与主动力模块失去联系后会立即启动自毁程序。由于材料和能源的限制,零号机体的硬度远远无法与卡鲁相比,它无法抵挡常规抛射兵器攻击,甚至高速物理撞击也会对其运作产生严重影响,为此我们为它设计了环境自感应的迷彩外壳。。。” “够了,够了,不用像你们那样刀枪不入,能充当千里眼顺风耳就行。”安秉臣对这些技术名词没有兴趣,他想要的就是侦察机器人,只要对敌情了如指掌,剩下的都好办。不过他又想起了卡鲁曾说过的苏别丁:“对了,零号机体的附加模块槽可以装备攻击性武器吗?那是不是就和苏别丁一样了?” “附加模块槽主要用于强化侦察扫描功能,不能装备攻击武器。零号机体的自重太轻,经受不住抛射型武器的后座力。”卡鲁滔滔不绝地说着,凡是涉及到技术细节方面,它们的话总是很多,“如果操作者授权的话,卡鲁可以在零号机体基础上重新设计一种战斗用的新机体,这种机体会更大更重,防护性也更好,不过仍然是本地化简配版,无法与苏别丁相提并论。” “卡鲁能设计卡车那么大的运输型机体吗?”如果有这种神器,他能把钱麻子的地库一举端空。他开始有点激动起来:“还有,能不能搞个耕耘机体,这样种田也不用愁了。” “运输机体与耕耘机体设计授权接受,设计新机体需要至少三十小时,请操作者耐心等待。” 59章 练枪 最后,安秉臣提出了一个野心勃勃的问题:“卡鲁能够复制星台吗?或者本地化的简版星台?”他已经彻底明白,这帮卡鲁就是一群活动的工业机床,如果能让所有人都得到一辆蜘蛛车,那么即使是六个人,也完全可以称得上天下无敌了。 “卡鲁无法复制星台,设计本地化版本的星台需要咨询智库,但必须等待本地化进程结束。”卡鲁的回答立刻粉碎了这个美好的梦想。 “好了,赶紧给我弄几台零号机体出来看看。”安秉臣也不懊恼,赶紧先把自己最想要的侦察机体拿到再说。 “潮汐电站项目启动。”那卡鲁嘀咕着,目器中的蓝光黯淡下去。安秉臣知道,蜷伏在七姑洞的剩下三十六只卡鲁此时肯定全部出动,他完全不清楚它们将如何修建海底电站,但他相信那东西一定会在四十九小时后建成。 这场初雪一直下到第二天,整个南山被笼上一层灰白色的罩套。挂在洞口的温度计最低只能显示零度,红色水银柱仿佛也被冻僵,缩回原点凹槽压根不出来。安秉臣决定继续按计划让大家外出练习枪械射击,上午军事下午种田,这是六个人商定的作息制度。练枪地点就在海滨棚屋那里,地方宽敞,离城区最远,也很少有人经过。每人每天至少打十发子弹,两个女生要打二十发,目的是让她们尽快熟悉。没有子弹可以到市场上去换,现在可不是节省的时候。 “这么冷的天,还要出去吗?”顾秀秀那张白皙粉嫩的脸冻得扭曲了,看上去不怎么愿意出去。 安秉臣阴沉着脸点点头:“下刀子也得出去,早点练熟对自己对大家有好处。” 这美女无可奈何转身走了,手里的枪套却狠狠砸给旁边陪着笑脸的徐鲁生:“鲁生,你帮我拿着!” 田建明从旁边阴测测地冒出来,注视着这对情侣出洞的背影低声道:“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正好走过来的林子云听见这话可不乐意了:“说什么呢?什么女人难养?你不是女人养出来的?” 面对这种犀利的责问,田建明没敢接招,老头孤立无援地看着安秉臣,希望能有人搭个话帮个腔,没想到安秉臣却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开。老家伙嘴碎烦人,让他吃点瘪再好不过。不过想起顾秀秀那娇滴滴的做派,安秉臣开始沉思起来。他历经多次生死考验,心性早已磨练成熟,对美女的娇嗔笑怒具有超越其年龄的免疫力。战争爆发后,很多人依然沉浸在自己原先的精神世界里,并未真正适应这个全新的乱世。像顾秀秀这样的未经风雨的美女,虽然也经历了颠沛流离的苦日子,但实际并未仔细考虑过自己的未来,也没有想过独立自主的生存方式,这样的女人在和平盛世不乏男人宠眷,想怎么耍小性子都有人捧着护着,她们是男性社会的附生物,通过自我抑制心智成熟程度来展现萌态优势,完全是另辟蹊径的生存方式,并不能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独立自然人。和平盛世这种生存方式很吃香,但现在已经不是和平盛世,这个团队更需要合格的战士,而不是娇滴滴卖萌的美女。 美女怎么让男人神魂颠倒本来不关安秉臣的事,但顾秀秀是他的六人团队中的一员,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撕扯精光,只剩下弱肉强食的残酷本质,要想挣扎着活下去就得有自我保护的本能,还要有一颗坚毅狠绝的心。练习射击只是培养生存意识的第一个环节,但这位大小姐倒好,天冷下雪就不愿意挪窝,不知道面对枪林弹雨时还会做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出来。女人天生不适合战争,但现在已经不是为了战争,而是为了求生,为自己和整个团队的生存。如果连这点眼光和觉悟都没有,这样的人迟早会成为这个团队中危及众人的隐患。其实不光顾秀秀,田建明老头何尝不是依然停留在战前世界里的梦客?整天唠叨自己大学教授身份的口头禅就是最好证明。林氏姐弟还好,因为和自己关系更近,大家同心协力都朝一个方向努力。相比之下,徐鲁生算是最清醒,适应能力最强的一个,这小子机灵圆滑,居然能想到自己开荒种田,可见对当前局势有清晰把握,可惜该情圣目前处于精虫上脑的交配期,除了种田,其它事未必能指望他帮上忙。 垃圾堆里捡来的几个空罐头盒有幸成为众人练习射击的枪靶,安秉臣把它们挨个排放在海滨公路的水泥护栏桩上,大家从五十米外轮番单发点射。林子风果然是众人中枪法最好的,他那杆五六式冲锋枪几乎弹无虚发,十发子弹只有一发脱靶,脱靶的那一枪虽然没有击中罐头盒,但却打在水泥护栏桩上,将放在桩顶的罐头盒震飞。田建明十发五中,这成绩只能说一般般。徐鲁生十发两中,看他瞄准动作挺细,但打出去就是飞不到靶子上,这小子并不难为情,嘀咕着说可能是这支零三步枪有问题。安秉臣用自己的七九式冲锋枪单发点射打出十发四中的成绩,田建明评价称,这对使用手枪子弹的冲锋枪来说已经算不错的成绩。 轮到两个女人练习时,安秉臣格外紧张,有道是女人摸了枪,老天爷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顾秀秀的第一枪就没有打中,第二枪直接是倾斜朝天射击,眼看她僵硬的手臂越抬越高,吓得徐鲁生赶紧上去一把架住:“我的姑奶奶,你想把天上的飞机打下来吗?得瞄准那边的罐头盒!” “你别慌,放松手臂,手腕绷直。”林子云上前温言细语安慰这个比她大三岁的美女。 众目睽睽之下,顾秀秀感觉自己出了丑,多少有点气急败坏,她一把推开徐鲁生:“你干什么呀,让开!”却忘了手上还拎着那把九二式手枪,枪口向着众人乱晃,右手食指也套在扳机圈里没拿出来,典型的“金手指”式违规操作。安秉臣看得魂飞魄散,喊了声:“都卧倒!”冲过去抱住林子云匍倒在地。 “砰!”一声枪响,所有人都愣住了。 田建明摸摸自己的鬓角,刚才好像有个东西从耳朵边飞过去,空气中有一股蛋白质烧焦的气味,他突然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头发焦了。想到这里,老头腿一软,直接坐到地上去了,嘴里还没忘:“想不到我一个大学教授,今天就。。。。。。” 林子风猫着腰一个箭步蹿过去,右手四指压住顾秀秀手中枪的套筒,顺势一抹将手枪夺下,嘴里却调侃道:“大姐,你打死人了。” “啊!”顾秀秀本来白皙的脸蛋一下变得更加苍白,抱着她的徐鲁生两个眼珠瞪得有如铜铃般大。 林子云从地上爬起来,到田建明跟前仔细看了半天,断定老头毫发无损后瞪了弟弟一眼:“别瞎说!” 安秉臣也看了下田建明,拍了拍老头全身上下,发现他仅仅是被吓坏,并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安秉臣从林子风手里接过那只九二式,又递回给顾秀秀,脸上没有一丝责怪的表情:“除了敌人,枪口在任何情况下不能对着任何人,需要转身或做其它事的时候,必须将枪口朝天,或者冲着地下也行。不开枪时,食指要从扳机圈里拿出来,轻搭在护圈外面,否则走火很容易伤到自己或者朋友。你接着再来练练,不要害怕。”这种时候,鼓励比批评更有正面意义。顾秀秀是这个六人团队的一员,安秉臣不愿轻言抛弃,他有责任帮助她尽快进入状态。 顾秀秀推开徐鲁生,咬牙切齿地瞄准那几个看似遥不可及的罐头盒扣动扳机,第四发子弹呼啸飞出,然后不知所踪,所有的罐头盒安然无恙。安秉臣不在乎她打没打中靶子,只要还敢开枪,那就行,他最怕的是这女子把枪一丢,蹲地上哭起来,那他的努力可就彻底泡汤了。第五枪打响后,顾秀秀似乎胆子壮了点,居然还深吸了一口气,调整手臂和手腕后再次扣动扳机。安秉臣在后面抓紧时机补充:“单眼瞄准,三点连一线后慢慢扣扳机,很容易就能打中。” “砰!”第六枪仍然落空。 “砰!砰!”第七枪和第八枪接连射出,可惜还是没有打中罐头盒子。 “砰!咣当!”放在最中间的那个罐头盒像被人踢了一脚,猛地飞到半空中。这第九枪终于命中了目标,不错。 “我打中了!”顾秀秀兴奋地转身叫道,咦,怎么人都不见了?她再一低头,才看见包括安秉臣在内的所有人都趴在地上,而自己的右手依然勾在扳机圈里,枪口也平端着。 “闺女,求你饶了我们吧。”田建明老头从地上仰抬起脸,满含幽怨地怒视着她。五点八毫米口径的九十二式手枪弹匣容量高达二十发,这才放了九枪,一半都不到,她要再扣动扳机走火肯定还能打响。这枪射出的子弹五十米外可以击穿钢盔,在座几位没谁想用自己的肉身去体验一下这种威力。 顾秀秀的第十发子弹再次命中边上的一个罐头盒,这让她的信心增加了不少。休息间隙,徐鲁生跑过去重放罐头盒,田建明检查了一下顾秀秀的枪,这次他仔细数了数弹匣,只塞了十粒子弹进去。特别照顾女生的第二轮射击中,顾秀秀十发五中,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非常好的成绩。排在最后一位的林子云也打了两轮,第一次十发两中,第二次十发四中,这成绩表面上看不如顾秀秀,但五四式手枪更难于操纵,后座力也比九二式大得多,林子云双手据枪时胳膊并不颤抖,扣扳机也不急不缓,看起来心态颇为沉稳,如果能勤加练习,枪法未必会比她弟弟差。 60章 行动 白色的雪层蔓延到海岸边止于沙滩前,远远望去和那奔涌不息的海浪泾渭分明,这个冬天的初雪来得早了些,不知是否和战争带来的大量核爆有因果关系。 安秉臣矗立在海滨小屋的院落前,手里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海面。他在寻找那所谓的海底潮汐电站的痕迹,但很遗憾,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这帮卡鲁看来做活路果然专业。他本想驾驶蜘蛛车入水查看,但想想蜘蛛车那所剩无几的能量还是作罢,四十九个小时,也就两天多一点的时间。按精确的倒计时来算,还差两个小时,那座水下的潮汐电站就能完工。有了这座电站,他的实力将更上一层台阶。卡鲁设计的零号侦察机体足以弥补地球大气层对星网的不良影响,有了零号机体,在恶劣气候条件下他同样能对敌情了如指掌,水下、洞穴、建筑内部等卫星无法涉及的区域都将不再成为障碍,仅有成人巴掌大小的零号机体可以毫无困难地潜入任何地形,同时借助四元相位扫描器与星网和智库保持不间断的数据沟通,有如此犀利的信息工具,即使再强大的敌人也不足为惧。 今天天气见晴,万里无云,星网卫星的对地侦搜效果最佳。他要趁着这个难得的好天气完成一件早该完成的事情,那就是对渔业委员会的反击。古语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对方上门无理取闹也罢了,借用军队来偷袭灭门,这就超过安秉臣的底线了。这事排在他的日程表上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但一方面由于最近天气不好,星网卫星无法提供准确及时的侦察情报,冒失出手风险太大;另一方面,搬到七姑洞后需要料理的杂事也多,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自不用说,大家每日练习射击,又在南山北坡筹划开荒,这日子渐渐步入正轨后,他才有闲暇腾出手来收拾那帮黑心牲口,但这种活路并不适合卡鲁们出面。 在荒岛上躲藏多日的东查等海盗早已等得焦躁不安,如果没有那位机械天神的冷酷震慑,他们早就出击袭击沿岸村落和船只了。他们是天生的主动猎杀者,既不擅长也不喜欢长时间的隐忍潜伏,更何况随船携带的补给也即将告罄。 连日的隐居生活让东查那一身肥肉的油光也黯淡了几分,他一个人闷坐在洞口眺望日出,背后传来那位机械天神冰冷的声音:“今天,全体出动战斗。”这句话好似天籁福音,喜得东查一跃而起,兴奋地踢打催促着赖床贪睡的手下们火速起床,整理武器。他带来的二十六名党羽个个都是经过考验,绝对忠于他的好手。想起被昌尼夺走的首领位置,东查心中涌起一阵怒意,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那位端坐洞中的机械天神,小心压抑着不让心中的愤怒溢上脸颊。来到这里的路上,他亲眼看到这位机械天神还有三十多个外形一模一样的同类,它们展现出的实力远远超过了自己前半生的所见所闻。他不是没有眼光的人,跟着这些来自外星的妖怪,不,天神做事,肯定比做个叱咤风云的海盗有前途。抱着这种赌一宝的投机心态,东查一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性,对机械天神的所有指示无不言听计从。 机械天神的三角眼中散射出淡蓝色的光芒,能见度不太好的洞中立时出现一幅三维全息图像,东查一眼看去立刻判断出那是一处海港,三维图像上甚至显出清晰可见的纬度数字。翻出背包中的海图,他迅速辨认出这个地方是中国大陆东岸的一座海港城市,距离他们藏身的荒岛仅有两百海里不到。港口区北面有几栋库房形状的建筑物被特别标注以鲜艳的红色,机械天神的指示非常简短:“今夜十点,对这里发动进攻,夺取所有可带走的物资,撤出前摧毁上述建筑。不得滥杀无辜,但如遇抵抗,坚决消灭。” “遵命,我的天神。”东查激动得四肢都在微微颤抖,他嗅到自己心中翻涌膨胀的杀戮欲望,那是海盗的本能,周围的手下们也都呈现出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 “你必须带上我,把我放进你的背包。”机械天神收了全息图像,对东查发出最后一道指令。 渔业委员会位于q市港口北面,这里最早是一座经营不善的渔船修理厂,后来被某个独具慧眼的商人看中,买下来办成了海产品批发转运点,专门从泊港的远洋渔船收购海鲜,稍加处理后通过航空快递倒卖到大陆内地,这样做赚取的利润明显要高很多。战争爆发后,那位经营有道的老板携家南逃,丢下一堆手足无措的职工,经过初期的恐慌后,这些人联合港口附近的渔户组成了一个渔业团体,经营的仍然是食用海产品,但却不是为了牟取利润,而是为了交换各种生活物资。有个叫马浩然的年轻人原本是这座加工厂的中层管理者,他不光业务娴熟,人面也很广,做事情干净利落,于是很快被大家推选为这个新团体的管事人。最不可思议的是,新任北方战区政治部主任朱灵居然还是马浩然的远房伯父。有了这层特殊关系,马浩然的买卖越做越大,他们的海产品绝大部分优先供应军方,藉此换来的军用物资拿到黑市上横竖都是炙手可热的紧俏货。马浩然知道树大好乘凉的道理,他索性趁热打铁将渔业加工厂升级更名为渔业委员会,同时打着为军方提供后勤保障的名义兼并了周边几家同行,好说话的施以恩义笼络,不好说话的则以或明或暗的手段解决。马浩然的目的只有一个:q市附近只能由他独家专营海产品供给。这本来是一个充满励志精神的雄心勃勃的创业计划,但它错误地诞生在一个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而且马浩然错误地判断了他的一位竞争对手。 东查带人换了船舱中全新的美制武器,乘上当初武玉国丢下的那艘渔船,风风火火向着q市驶去。虽然船速很快,但众人脸上却镇定自如,这都是些杀人放火的行家里手,真到了动刀动枪的时候反而不慌不忙。天尚未黑,船已靠近大陆海岸。通过gps卫星定位后,他们沿着海岸慢慢往q市方向蹭。越靠近港口,类似的渔船渐渐多了起来,偶尔有巡弋的军方炮艇,也没怎么留意这艘外形毫不起眼的渔船。八点左右,海盗们在距离港区五海里之外停下休整准备。 这座港口原本往来船只就少,因为战争的缘故,一到天黑更加沉寂,黑漆一片的码头显得毫无生机。对港口发动偷袭对东查来说不是个新课题,他老练地将船继续驶向北岸,脱离港区后在一片浅滩抛锚停泊。东查留下五个人驾船接应,剩下二十一人都跟着他从船舷上放下的网绳梯爬到齐膝深的海水里。二十二个人全部顺利登陆,再次整理武器装束,各自确定分工后转头向南。 东查身形胖大,动作却异常灵活,不过他背上的帆布包严重地影响了敏捷性。开始他暗暗有些不满,认为背上的机械天神是个累赘,但当背包里的天神轻声说出那几座建筑内的人数和守卫分布情况时,他就再没有这种想法了。很明显,天神能透过墙壁和金属等障碍物看见所有东西,这应该是一种类似红外成像的技能,但明显比红外成像更厉害,因为机械天神不仅能看见混泥土墙后的人体,甚至连柜子,护栏,走廊,枪械等不发热的家具建筑器具也一清二楚。东查弄不懂那到底是什么,只能归纳为天神的神秘异禀。 “所有人都听好了,三十分钟内结束战斗。”东查看了一眼手表,他需要估算好时间,留下的五个人会在战斗打响后驾船驶入港口。三十分钟包含了夺取控制权的战斗时间,以及将缴获物资搬运上船的时间。目标建筑物里共有十八个人,有一半是没有携带武器的非武装者,这场战斗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几只摊开的手掌伸到东查面前,他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却看见手下们充满期盼的表情,这才恍悟,忘了发口香糖!都怪自己,当初不该给这帮兔崽子看美国好莱坞枪战片解闷,结果个个都养成了上战场一定要嚼块口香糖的时尚毛病。假如嘴里没有口香糖的,脸上表情必定耷拉着,跟死了爹妈一样没精打采。 “给,你们这群蠢货,算老子上辈子欠你们的!待会儿动作麻利点!”东查随手拍出三条口香糖,又气又笑骂道,众海盗各顾抢夺属于自己的一块,场面气氛甚是融洽。 61章 惊讶 这是一个简陋不堪的院子,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后散发出一股不那么令人愉快的腥臭味。门口一坐一站有两人在聊天,手上都没有武器。四个海盗从侧面摸了上去,三下五除二砸晕了这两位把门的,把他们拖到旁边小胡同里的同时,后面的海盗立刻通过铁栅栏门扑入院内。 院内共有五座建筑楼,天神指示大部分敌人都在第一栋楼的第三层,除去门口已解决的两个,三楼上居然有十四个人,分散在五个不同房间里,其中九人持有武器。另外还有两人,都在其它建筑中,可以肯定这两人十有八九是库房守卫。东查分出一半人进入第一栋大楼,十几秒钟后,意料中的枪声骤然响起。东查得意狞笑着,突然间脸上神色剧变,因为他听到了一种陌生的扫射声,那绝不是他的伙计们手里武器能发出的响动,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种枪声,但这已经不重要了。真正重要的问题是:那是扫射声,三楼的人有自动武器! 趁夜偷袭的海盗遇上了装备自动武器的守卫! 又一阵扫射声响起,和此前的扫射声交相映衬,此起彼消连绵不断。看来,对方不止拥有一把这种陌生的自动武器!从枪声的节奏能够听出,对方绝对是训练有素的行家,仓促遇袭后竟然能迅速组织有效抵抗!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东查大惊之下脱口而出。 “这个渔业委员会能如此彪悍?”通过卡鲁遥控这场战斗的安秉臣也在海滨棚屋中发出由衷惊叹。卡鲁的四元相位扫描刚才已经确认,建筑物里的人没有长武器,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与此同时,东查也猜到了答案:“冲锋手枪,他们有冲锋手枪!” 现代冲锋手枪已经没有其开朝鼻祖德制毛瑟c96那般威武霸气的造型,但这种武器仍然保持了兼具高速连发和低调隐蔽优点的血统。战场上的步兵更愿意携带大威力的自动步枪,间谍和警察们也乐意使用隐蔽性较好的小型手枪,冲锋手枪则两头不靠谱,因此普通战斗中很少能见到这种偏门武器,只有某些肩负特殊使命的部门才会装备冲锋手枪。当然,偶尔一支冲锋手枪也许说明不了什么,但两支同时出现,操枪者的战斗素养又如此之高,这当中必定有蹊跷! 安秉臣在惊疑中猜测,难道这渔业委员会竟是某个深藏不露的国朝“有关部门”? 身处现场的东查没有时间分析评估,他大步冲上二楼,愤怒地发现楼梯台阶上已倒下两名海盗,三楼长而直的走廊上没有任何掩避物,对方暴风骤雨的交叉火力迫使他的手下退缩到二楼。 看着党羽们手中崭新的美式自动步枪,东查气得简直要脑充血,这玩意儿的威力比冲锋手枪大多了,可现在居然被人家压着打!这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军人!上面有军人!”一个惊魂未定的海盗喽罗蹲在扶梯弯处嚷。 东查上去先给了这小子一脚:“混蛋,你手里的枪是吃素的?” “他们枪法厉害,动作又快!兄弟们一下子挂了三个!”那喽罗竭力分辩,熟知自己这帮兄弟亡命徒德行的东查顿时没了言语。 “用手雷和枪榴弹轰上去。”背包里的卡鲁突然开口,其实真正说话的是安秉臣,他突然对楼上到底是什么人产生了莫大兴趣。 东查等人都带了炸药和手雷,听了这话当即从楼梯往上投掷手雷,装有榴弹发射器的几支步枪也立刻发动轰击。震耳欲聋的爆炸过后,东查带头冲上三楼,一发子弹擦着脸颊飞了过去,他顺势冲扑卧倒,同时出枪还击。三楼走廊里一片狼藉,到处是被爆炸冲击波震落的装饰材料和墙灰,地上躺了几具尸体,剩下的敌人全退回到房间里,看样子准备负隅顽抗。 东查突然觉得身上一轻,背包里的天神居然顶开包盖跳了出来。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有人影晃动,紧接着一声枪响,被子弹击中的机械天神却毫发无损。 “房间里的人,放下武器投降,抵抗毫无意义。”卡鲁开始用中文喊话,缺乏升降的音调显得相当诡异。有人从门缝里又开一枪,子弹打在卡鲁的外壳上蹦飞到天花板上。趴在地上的东查抓住这个机会打了一个点射,五点五六毫米口径的子弹轻松穿透对方藏身的门板,把那个敌人撂倒。 战斗开始之前,卡鲁已经屏蔽了方圆百米内的电磁信号,以免对方向外界呼救求援。“停止开枪,停止开枪!”卡鲁向东查等人发出命令,然后直接破门而入,躲在屋中的人连连开枪却发现子弹对这个奇怪的东西根本没有伤害效果。当他们陷入惊愕的同时,他们手中的枪械也在卡鲁锋利的前肢切割下瞬间断裂,随后涌入的海盗们立刻将这些人五花大绑捆个结实。 当卡鲁跨入走廊尽头最后那间屋时,迎面而来的弹雨打在外壳上发出叮当脆响。四个人,两支枪!因为冲击力有些趔趄的卡鲁也不闪避,蹿上前去电光火石之间竟将前足肢准确无误地插入对方枪口中,叭叭两声闷响,仍在下意识扣动扳机的两名枪手只觉手上传来剧痛,低头再看,冲锋手枪已在掌中炸膛,持枪的右手被炸得鲜血淋漓。这两个持枪者都穿着全套军装,其中一人不顾手指鲜血淋漓,丢下废枪与同伴退后护在第三个人身前。 通过卡鲁传回的全息图像看清这人长相后,安秉臣忍不住嗯了一声。他认得这汉子,那是他驾驶蜘蛛车在高速公路大桥上击杀露西亚军狙击手时,这汉子曾与他照过面,只不过当时这汉子穿的一身黑衣,而非军装。如果这样的话,那么。。。。。。随着卡鲁靠近,他终于看见这两人后面赫然站着当时公路大桥边见过的那名老头!这老头现在也换了一身军装,肩章上有星无杠,居然是个将军!原来老头是个军方大员,难怪露西亚人当时要出手伏击他! “我是北方战区总指挥李大同,你们是什么人?”李大同同样处在极度惊愕中,开始他认为对方是露西亚特种部队前来偷袭,自己以北方战区总指挥的身份被俘绝对是奇耻大辱,他已经做好了举枪自尽的准备。但这只似曾相识的机械蜘蛛让他立时陷入更大的震惊,眼前的怪物与他曾见过的那辆怪车显然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之间必然有某种联系,不过上一次对方救了自己,这次却向己方发动进攻,这算怎么一回事? 随后涌入的敌人怎么看都不像露西亚人,黝黑肤色,个头不高,看脸部特征更像东南亚人种。想起刚才走廊上敌人的呼喊声,那也不是他熟知的俄语。这伙袭击者到底是什么人?他们想干什么? 李大同的出现是个阴差阳错的偶然事件,他是来这里检查后勤物资储备情况的,渔业委员会是北方战区指挥部辖下的主要后勤供应商之一,他们不仅提供粮食和燃油,最近又新建了军用被服厂。李大同感觉有必要亲自来看看,何况今天天气不错,出来逛逛正合适,没想到却卷入一场飞来横祸。 李大同带了四名卫士,渔业委员会这边也有四人持枪,但仍然无法挡住卡鲁单枪匹马的推进。李大同死了两名卫士,渔业委员会死了三个枪手,海盗这边折损了三人,全都是冲上三楼时被李大同卫士的冲锋手枪放倒的。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海滨棚屋里的安秉臣皱起眉头,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惹祸上身,抓了一个烫手的大山芋。这个老头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北方战区总指挥李大同?q市数万驻军的最高首脑?安秉臣和军方无冤无仇,多少还有些同胞情分,这个俘虏对他来说只意味着麻烦。 犹豫之间,战斗已经结束。海盗们把全部俘虏赶入这间屋,直到这时他们才看清这个蜘蛛形状的机械怪物,不由得纷纷瞪大了眼睛,但这个怪物接下来让他们差点瘫坐到地上去。它说了一句中文,大声而清晰,只是过于冰冷,没有人类的气息:“谁,是渔业委员会的管事人?”刚才的激战中,卡鲁的劝降喊话根本没有人注意。现在,大家可是亲眼看见了这个机械怪物口吐人言。 有人发呆,有人却在快速地思索。终于,有个人站了出来:“我是渔业委员会主席马浩然,请问阁下是。。。。。。?”这是个目光深邃皮肤白皙的年轻人,他的脸上挂着某种貌似淡淡微笑的表情,看上去只能用从容不迫四个字来形容。安秉臣记得,他就是躲在李大同后面的第四个人。 62章 交锋 “十二月十七日晚上,义勇军第一支队的袭击行动是你的授意?”形如蜘蛛的机械妖怪提出第二个问题。 房间里好几个人脸色顿时大变,这些人都知道这个日子发生的那桩莫名其妙的事情。军方调查组的报告认为,露西亚空军战机和战术导弹对公路附近的某种目标进行了集中火力打击,从现场找到的各种碎片和肢体残渣来看,他们的攻击显然没有落空,但没人知道露军攻击的目标到底是什么。这个机械怪物说的这句话,仿佛撕破黑暗的一道闪电,揭开了覆盖在真相上的遮羞布。站在李大同所处的高度,有了这句话,很容易就能猜到七八分真相,尽管他还不知道事情的最初起源,但就这部分露出水面的真相已足够他愤怒。李大同的脸色先涨得通红,接着又变得发青,最后,他低下了头,陷入某种莫名的萎顿。 马浩然的脸色微微变白,表情僵了半秒钟。开始他也以为这帮人是冲李大同来的,但听到询问十二月十七日晚上的事情,顿时隐隐感觉大势不妙。目光转动的同时,大脑同时迅速分析判断局面,嘴上先敷衍着道:“袭击行动?什么袭击行动?我公司只为军队提供后勤补给,并不参与直接军事行动,这中间恐怕是有什么误会吧?”。他给朱灵呈递的剿匪申请是核准了的,但具体如何执行他确实不知情。事后次日,气急败坏的朱灵把他找去一通臭骂,马浩然这才知道因为自己的事惹出大麻烦。 卡鲁抬起三角体目器环视四周,安秉臣清楚看到,马浩然背后的几个人里,那天上门威逼恐吓林子云的官腔胖子和黑皮瘦渔民两位业务骨干居然都在。眼前这个滑不溜秋的家伙别看年纪不大,同样也是一个人精,所谓的人精,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说实话。对付这样的人精,安秉臣根本没有办法,或者说,他只有一种办法。他的冷笑声从卡鲁那边传出后变得格外令人毛骨悚然:“咯咯咯咯,你不承认,就以为能躲得过?”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马浩然略微有些慌乱,他打着军方的大旗,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给面子,可惜眼前这位似乎不是常人,甚至不是人。他灵机一动又换了副软中带硬的口吻:“阁下擅杀军人,又抓了北方战区总指挥,已经闯下弥天大祸,赶紧悬崖勒马吧,不要再把事情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有话可以坐下来慢慢谈,如果与军方有什么过不去的,我可以从中调解疏导,我这个人,最喜欢结交各路朋友,帮这个小忙没问题的。”他口口声声把军队抬出来,一有挡箭牌的用意,二也是想激旁边的李大同出面干涉。但不知为何,李大同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那只机械怪物。 “够了!”安秉臣一声断喝,可惜卡鲁那平淡的音调根本无法传达他的怒意。“你要杀别人,难道就没想过自己能不死?东查,干掉他!”最后这句话是用菲律宾语说的。 东查损失了三个兄弟,都是死心塌地跟着他从菲律宾一路过来的亲信党羽,心里早窝了一股无名怒火,如果不是天神行动前有过严令,按他的习惯早把所有俘虏都杀个精光。现在听到约好的指令,东查立即闪电般抽出手枪,枪口斜冲上抵在马浩然下巴和咽喉之间的地方。 “不,你不能杀我。。。”马浩然这才真正大惊失色。 “为什么不能?”那只机械怪物冷冷道。 “砰!”向后泼洒的脑浆和鲜血溅到站得最近的两名卫士脸上,但这两人居然纹丝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要李大同没事,就是他们自己血溅当场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安秉臣扫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接应的渔船正在驶入港区,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东查,赶紧带人装货上船!”房间中的卡鲁发出冰冷的声音,说的当然是菲律宾语。 天神的指示让东查猛然醒悟,他这才想起扫荡楼下库房中的物资比杀人更重要。手下二十来号人要在荒岛上过冬,没有食物和被服简直比地狱还难熬。此时留守楼下的海盗们早已制服了那两个连枪都没有的库房管理员,满库房的军用罐头和被服帐篷让他们欣喜若狂,包括东查在内的所有海盗当即手忙脚乱把这些物资往院内一辆卡车上搬。 就在此时,刚才还一言不发的李大同突然站出来发话:“你杀了我的手下,还要抢夺军用物资,我们之间,这笔账该怎么算?”这语气这表情,丝毫不像个身陷囹圄的俘虏。这一刻,他仿佛又变成了一位挥斥方遒、霸气凌人的军界大佬,大概这才应该是他的本来面目吧。 这种口气完全出乎安秉臣的意料之外,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口吻,尤其是一个落入自己掌控之下的老头。如果不是星网预警,林氏姐弟和教授老头早已横尸荒野,只因为他们的鱼肉买卖妨碍了渔业委员会的垄断生意,只因为他们不接受对方的近乎抢劫的讹诈勒索。 国难当头,总有一些畜生不仅没有把同胞当人看,而且比战前更不惜使用暴力解决问题。难道都以为战乱时期,人命不值一文吗?别人的性命不值一文,那么自己的性命又值几文?谁的性命更值钱?靠什么来评判?袋里的钱吗?手上的枪吗?掌中的权吗?麾下的兵吗?那样的话,人与禽兽又有何区别? 地上躺着的马浩然只剩一个血肉模糊的残破脑颅,如果这个人能看见自己的尸体,那么这是他当初想要的结果吗?如果不是,那么又是谁给了他肆意篡夺别人生命的权力?难道不正是面前这个装腔作势的老头吗?某种东西在安秉臣的胸口里猛烈燃烧起来。 “好!这个帐其实不难算。你想动手武算,现在就来,全部人一起上也没问题。如果要文算,你总共还欠我两条命。第一条命,是那天在高速公路大桥,我救过你,你欠我一条命!”安秉臣咆哮着,几乎接近暴走的边缘。别看所有海盗都下楼搬东西去了,他凭一只卡鲁还真没把这屋里十来个人放在眼里。提到高速公路大桥时,李大同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至于第二条命,地上这条死狗也算你的人,你驭下无方,首当问责,本该取你性命。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说话,是不是应该庆幸一下?”听到这种话语,李大同身边硕果仅存的两名卫士脸色都变了,他们不约而同开始向老头前面挪,试图挡住那不知何时降临的雷霆一击。 “我执掌北方战区,统领数万精锐,肩负救国重任,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评判军队?”李大同的情绪似乎也开始燃烧,口气渐渐变得强硬。 安秉臣冷哼一声,道:“军人,国之獠牙利爪,理当张扬于外威慑敌国,以求不战而屈人之兵。军队的首要任务不是打胜仗,而是消灭战争,绝敌于国门之外。被敌人入侵,无论何种原因,对军人而言已经是失职一半!难道非要等敌人入侵后才能表现你们的能耐?坐食供奉而不能解国之忧患,还敢高谈什么救国重任,你们又有什么资格不受评判?当真以为你们手中的枪是混饭的本钱吗?!”这通责骂让房间里所有穿军装的人脸色涨红,拳头攥紧。但凡有一丁点荣誉感的军人,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侮辱。 尽管已经过了热血冲动的年龄,但听到这种话,李大同还是蹦了起来:“混帐!军人在前线流血流汗,随时准备送命,他们的牺牲和奉献,你这种夸夸其谈之辈能理解吗?打仗的事,不需要外行来指手画脚,你懂什么!” 那只机械怪物反唇相讥道:“对你们的伟大和光荣,我实在没有任何兴趣。当有人要来杀我的时候,我通常不会考虑他们有多伟大。规矩,是你的人先坏的,所以,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李大同退后一步,突然出人意料第叹了口气:“包括渔业委员会在内,北方战区有二十多家军用物资供应商。他们每时每刻在做什么,我实在无能为力监管,希望你能体谅一下我的难处。”说完这句话后,刚才还盛气凌人的李大同忽然一下子又回到了沉默不语的状态。这种情况仿佛两位武林高手过招,刀剑相交没几招,其中一位高手居然回剑入鞘休战,不知搞的什么名堂。 李大同态度的莫名变化让安秉臣愣住了,好像他汇集全身力量砸出一拳,最后却发现自己打在了棉花堆里。他隐约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但却无法说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这种无力感很熟悉,类似于他当初在船上面对武玉国花言巧语时的危险预感。直觉告诉他,自己似乎成了一场莫名其妙的交锋中的失败者,他并不在乎失败的耻辱,但却对自己甚至连卷入了一个什么游戏都不清楚的现况倍感茫然。 安秉臣来不及仔细回味这次奇怪的交锋,因为棚屋外面来了不速之客需要他招待。 63章 猎杀 孙阳独自一人贴着山脊的走向缓步行进,他只带了一个装有食物和寝具的帆布背包,除了望远镜和指南针,身上唯一的武器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军用匕首。孙阳已经做好在雪原里露宿的准备,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下融化的雪水四处流淌,把树林变成一片片潮湿的沼泽,脚踩上去会发出咕唧咕唧的怪声,不但增加了行军难度,留下的一串足迹也很容易招来危险。 他已经顾不得这些危险了,为了揭开弟弟死亡的真正谜底,也为了自己的未来,他必须前往事发现场一探究竟。 除了朱灵,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露军的空袭和当晚孙光奉命攻击的那座海边棚屋有某种直接联系。孙光的小队发动偷袭,结果他们都死了。难道那里是露西亚人的观测站?可什么样的观测站需要用地对地导弹和战斗轰炸机来守护?孙阳推测,那里一定有某种露西亚人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的秘密。 他唯一想不通的是,政治部主任朱灵是怎么掺和进这件事里来的。朱灵是提拔他的恩主,两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已经被捆绑在一起。他对朱灵解释的侄儿要灭海滨棚屋那伙匪帮的说法报以怀疑态度,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对朱灵的猜疑像一根连接无数枝叶的藤蔓,将孙阳的思维引向各种可怕的结论。孙阳开始感到害怕,越害怕却越想知道真相,他骨子里并不是个怯于行动的胆小鬼。于是,他决定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但为了将真相所带来的危害降到最低,他选择了独自一人行动。 作为前侦察营营长,孙阳拥有一米九五的身高,他精通徒手格斗和冷兵器搏杀,尤擅野外生存与潜伏,只要不是陷入重重包围,即使手无寸铁,他也有充分的信心自保。因为强大的自信,他仅带着一把匕首就踏上了探寻真相的道路。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全副武装靠近现场所在的区域绝对不是个好主意。他不是去战斗,只是想到现场亲自看看,所以没有穿军装,仅随意套了一件灰白色的御寒冲锋衣,这种颜色在雪天的户外是最具隐蔽效果的。除了过于引人瞩目的个头,他全身上下完全像个逃难的普通平民。 爆炸现场已经被雪层盖住,那些残渣碎片现在都埋在泥土和雪的混合物中,孙光的血肉应该也在泥土下面,那是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尽管所剩不多,但也让身为哥哥的孙阳牵挂。孙阳抓起一把雪土,寒彻骨髓的冰冷让他打了个冷颤。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孙光在东北老家打雪仗的情景,孙光经常把一团雪偷偷塞进他的后颈,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却拥有比现在更多的快乐。山脊上斑驳的融雪不像诗人口中形容的洁白圣衣,它们现在更像一条千疮百孔的兜裆布。雪化了,周围的环境温度因此变得更冷,如果今晚要宿营的话,他需要找个比较封闭的地点。 北面山顶上有道刺眼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孙阳眯起了眼睛。那是落日的余晖照在军用望远镜上反射的光芒,也就是说,山上有人正拿着望远镜在观察他。是土匪,还是军队的人?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大概不到一千米,理论上正是狙击步枪的最佳射程。为了躲避随时可能射来的子弹,孙阳丢下手里的脏土,一下子窜进树林,找了一块岩石隐蔽。他知道自己的动作会让对方警觉,但他更不愿冒着吃子弹的风险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没准对方真的要干掉他。很多时候,死亡来得比预想的还要快。他只是个经验丰富的特种兵,不是刀枪不入福星高照的007。 潜伏在暗处的观察者通常是不怀好意的敌人,躲在岩石后面只能暂时安全,现在他只有两个选择。走出来,等待对方给予判决,或者想办法,消灭对方。他选后者。 孙阳继续用小铲子在岩石后面刨了个坑,伏进去减慢体温流失的速度,他要等待天黑。经过严格训练的特种兵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地里最多只能埋伏两个小时,但有一些诀窍可以延长这个致命期限,比如在雪地里挖个坑把身子蹲埋进去。如果对方按捺不住下山,从他隐藏的位置一眼就能看见。如果对方从另一条路撤走,他也需要上山确认。从跳到岩石后面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只剩下这两个选择。这是个比耐心的时刻,没有足够耐心的人,只能以死亡作为结局。 两个半小时后,天完全黑透。孙阳丢下背包,抽出匕首,刀背反转贴着手腕,像只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去。他迅速绕到山脚下,每次伸脚踏入雪中都竭力放慢动作以降低行进发出的声音,一尺又一寸,缓慢向山上摸去。 快要到顶的时候,他闻到空气中飘来的一种味道,这味道熟悉而又陌生,半秒钟后,他突然醒悟过来,这是酒精的气息。山上的人在喝酒御寒! 他握紧匕首,把潜行的速度放得更慢。山顶上的一块页岩上卧伏着两个身影,这两个身影都裹了一件白色的大氅,但山上的雪已经开始融化,因此白色的大氅与周围灰暗的石质地面颜色并不一样,这种差异即使在夜里也很明显。孙阳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当他看清面前这一切后,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这是两个愚蠢的家伙。 他腾出一只手解开帆布腰带,准备完毕后右手挥出,匕首准确无误插入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具躯体的头部,以他的手劲,洞穿颅骨应该毫无问题。然后,他猛扑上去,抖开的帆布腰带正好勒住另一人的脖颈,剩下要做的就是骑在对方身上用力,勒晕还是勒毙全看自己的需要。 这一系列动作只花了他一秒钟的时间,行云流水般完美,只是结局出人意料。棉帽下没有预想中的脖颈,腰带勒住的只是衣物,他的力量落了个空,孙阳一屁股坐在一堆不知什么软物撑起的衣服上。那下面,也没有伏击者的躯体。这是个圈套! 背后喀拉一声,那是拨动枪机保险的声音。孙阳汗毛倒竖,心脏瞬间停止跳动,他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陷阱。一个可怕的陷阱,他等待了两个半小时发动进攻,但对方也在一直等待他的进攻。 “举手,投降。”拿枪的人咕哝着,生硬的语调和标志性的颤舌音立刻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露国人。 孙阳举起手转过身来,发现后面的污雪堆积的草丛中站着两个人,他们都穿着单衣,身上一股子酒味。他这才恍然大悟,这两个狡猾的家伙用自己的衣服做诱饵,自己却躲到旁边的雪堆里,为了抵御刺骨的寒冷,他们只能喝酒。自己太大意了,根本没有想到这些细节! “你,什么人?”站在最前面的那人用怪异的汉语发问,他手里晃动着一支伞兵用的短管突击步枪,这的确是露西亚人的制式武器。 “我是老百姓,逃难的老百姓。”孙阳脑中转得飞快,脸上扮出一份惊恐的表情,努力迅速进入与新身份吻合的状态。可惜他忘了,一般老百姓不会在山下岩石后面躲两个半小时,然后又摸上山来以飞刀和裤袋杀人。这两位守了他半天,哪里会信这个。 一支枪托突然在孙阳眼前变得巨大无比,嘴里传来剧烈的疼痛,紧接着整个脸部被难以言尽的酸涩淹没。拿枪的那人怒骂着,因为情绪失控嘴里说的全是露西亚语,后面的人也靠上前来,从大氅上拔出孙阳投掷的那柄匕首。 “说谎,死。”持枪者一脚把孙阳踹跪下,又开始说结结巴巴的中文,看来这人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死”字话音未落,持枪者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前扑倒在地。 孙阳连退几步,看见对方后背上有一道伤口,原先这人站立的地方,矗立着一只蜘蛛形状的怪物。如果说蜘蛛的话,孙阳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蜘蛛,比家养的土狗还要大点。看到它的第一眼,孙阳立刻明白了,这不是有血有肉的活物,光滑的外表和那闪烁着蓝光的唯一三角眼表明,它应该是某种机械制品。 血从死者的背上渗到地面,染红了脏污的雪泥。死者的同伴这才清醒过来,他的武器都留在大氅做的假人身上,仓促间下意识地挺刀刺向那只怪物。 孙阳本能地又退了几步,黑暗中他清楚看见,攻击者突然停止所有动作,无比惊愕地低头看着脚下,地面上落了两只手臂,其中一只还握着一柄匕首。天旋地转中,凶悍的攻击者噗通一声跪下,全身像筛糠一样发抖,之后才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蜘蛛一样的恶魔放下那对锋利的前足肢,与失去手臂的攻击者开始用露语对话。它问了三句话,失去手臂的攻击者呜咽着回答了三句,最后传来一声金属入肉的扑哧轻响,攻击者疲倦的身体软软瘫倒在页岩上,他获得了彻底解脱,不再被恐惧和寒冷所困扰。 恶魔抽回发动致命一击的足肢,转身看着手足无措的孙阳:“你跟我来,不要试图逃跑。”孙阳惊讶地发现,它说的居然是中文! 恶魔的威胁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下山途中又出现两只完全相同的恶魔,它们如同梦魔一样从黑暗中遁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孙阳凭直觉感知到,周围还有不少这样的东西,它们在深夜的荒原上快速而无声移动着,仿佛坟头上蹿动的萤火,而自己,则是那个不小心惊动了午夜幽灵的倒霉蛋。这偏僻的海滨,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64章 审讯 孙阳被带到海滨棚屋里,那里本来是他此行的目的地,因此也算是得偿所愿。 小屋里点着灯,某种用鱼类油脂做成的原始照明器具,冒着丝丝黑烟,还有一股淡淡的腥味。 灯光下坐着一个年轻人,头发蓬乱,上唇有一抹浓黑的胡渣。他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一本书,抬头审视着被押进来的俘虏。孙阳的眼睛锐利,惊鸿一瞥间已看清那本名:《战争论》,西方兵家大师克劳塞维茨的经典之作。 两个人相互对视,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孙阳用眼角观察到,至少有四只蜘蛛形状的怪物围在自己身边,暗淡的灯光遮掩了它们的身影,但锋利的前足肢依然闪烁着寒光。 安秉臣先开了口:“孙阳,三十一岁,汉族,军衔少校,北方战区义勇军司令官。” 孙阳当然不吃这种讹诈:“我是个老百姓,路过这里想找点吃的。” 一只蜘蛛恶魔跨上前来,前肢挥动着在他两手指头上抹了一下,吓得孙阳魂飞魄散,不过意料中的断指之灾并未降临,十根指头都完好无损。那东西并没有就此停止,它伸出流线型的头部凑到孙阳的脸前,三角形的独眼中散发出忽明忽暗的蓝光。孙阳突然明白了,它在观察自己的双眼。 “你可以骗我,但是指纹和声纹会说实话,现在又多了你的眼球虹膜特征,还有身体红外辐射特征,以及从你头发上采集的dna样本。你应该是个聪明人,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我只有一个问题,十二月十七日,是谁指示你派人来偷袭这里?” 孙阳愣住了,他没有想过自己在对方面前宛如透明,他准备了五种不同的口供,足以应付不同场合下的拷问,这些供词逻辑严密证据充足,但现在似乎都失去了作用。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他猛然想起自己打算招揽的那个林子风,那小子应该和这个人是一伙的。他抬头环视四周,除了鬼魅一般的蜘蛛恶魔,这屋里再没有第三张面孔。他隐约明白了一些蛛丝马迹的东西,包括弟弟孙光死亡的真相。 “朱灵,北方战区政治部主任朱灵给我的命令,要我剿灭这里的匪帮。” “为什么?”安秉臣的问题其实不止一个。 孙阳已经开口,也不打算有所保留,他直接说出了那份剿匪公文上没有的内容:“我推测,你们妨碍了渔业委员会,委员会主席马浩然是朱灵的侄儿,因此。。。” “明白了。”安秉臣这时才完全弄清楚整个事件背后隐藏的关系链,他庆幸自己先对渔业委员会动了手,更庆幸自己没有杀错人。 “你准备拿我怎么办?”孙阳试探着问,同时左脚微微向前探了半步,他可不是个束手待毙的人。 “你是个危险的人,但请不要轻举妄动,因为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仿佛为了印证年轻人的话,两只蜘蛛恶魔从左右两侧逼近,冲刺擒敌的路线被完全挡住。他虽然没有见识过这些东西的速度,但这样近的距离内展开夹击,自己绝对逃不掉。 “人都会死的,你也一样。”孙阳不甘心,可他此刻只能给出口头上的诅咒。 “我当然会死,但可不想死在你们这群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废物手上,我记得你曾经是西北军区的侦察营营长吧?” “对,我亲手干掉了七个毛子。”孙阳骄傲地说。他轻蔑地看着眼前尚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年轻人,即使赤手空拳他也能瞬间干掉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当然,那必须是在没有周围这些怪物的前提下。 “哦,那么像我这样的同胞呢,有多少?” 安秉臣的嘲讽让孙阳感到愤怒,那些记忆中血肉模糊的惨烈画面让他永远无法宁静,他咆哮起来:“我的人全部打光了,他们都是为国而牺牲!” “他们为国而死,你却已经堕落到把平民当土匪来屠杀。” “平民?你们可不是平民。对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怒火没有完全吞噬孙阳的理智,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年轻人笑了,只有这一刻,他脸上的阴霾暂时消散:“我,是我父母的儿子,我,是这个星球上灵长目动物家族中的一员,我活着的目的是为了延续我的血脉,并让我、我的同类和我们的后代获得更好的生存环境。如果我命中注定是某些人的奴仆,那么从娘胎里出来时,上天肯定会赋予我类似的指示。如果没有,我就有权力按我的本心行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做一个纯粹的,自由的生物。” 这番话让孙阳陷入惊骇,他在心中感叹,究竟要怎样愚蠢才能说出这样幼稚的话?这小子到底能有多傻?愣了半天,他充满讥讽地问:“那就是说,你把自己当成了动物?” “动物没有什么不好,很多人远远不如动物,说他们禽兽不如都是一种抬举。” “是你,害死了我的弟弟,孙光!”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乖乖坐在这里,等着你的弟弟那帮人挥动屠刀?”安秉臣带着怪异的笑容望着义勇军司令,那笑容迅速变成不屑,“你现在也可以来杀我,既可以为你弟弟报仇,也能完成他未尽的使命,一举两得,岂不更好?” “我只是奉命行事。”孙阳的语气软下来。 “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己任。”年轻人脸上露出憎恶的表情,“我把自己当作动物,你们却把自己当成工具,我好歹还是个活物,你们却喘口气都不能。不过,动物也好,工具也罢,既然伸到我脸上来,就没有理由对最终结果埋怨。我知道,你们通常作不了主,所以我能做的只有毁掉工具。你们公事公办,我也完全不针对你们个人。” 孙阳发现,这个年轻人应该是个疯子,一个丧失了理智的疯子。只有疯子,才会说出这些完全不考虑人情世故的疯话,也只有疯子的身边,才会有这些形如鬼魅的蜘蛛怪物。 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想找到一条脱身之计。挡在前面的两只蜘蛛怪看样子不像一脚就能踢翻的玩具,它们的弱点在哪里? 年轻人背后的那只蜘蛛怪动了一下,它说话了:“五公里外,有十二个武装人员和两只动物正沿南山向基地靠近。” “让我看看,查查他们从哪儿来的。”安秉臣吃了一惊,基地是七姑洞的正式称谓,那里偏僻隐秘,很少有人光顾。 报告消息的卡鲁蹲下放平身躯,三角体目器中射出几缕蓝光,昏暗的小屋中呈现出一幅三维全息画面。十多个红外热像信号的人体在山坡上缓慢前行,他们背后的杆状物体清晰可见。 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卡鲁就完成了查询:“他们来自十里铺,按目前行进速度,一小时二十分钟后抵达七姑洞。” 安秉臣一听是钱麻子的人,更加惊奇:“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找来?”粮库失窃对钱麻子来说肯定是件大事,怎么都要查个水落石出。但他们已经清除了所有痕迹,对方怎么能如此迅速而准确地找到七姑洞? 看到队伍前列两个人牵着的两头猎犬,他猛然醒悟:“猎狗!他们让狗嗅着一路找过来的!”打扫路上的痕迹只能骗过人眼,却无法瞒住嗅觉灵敏的犬类。在人迹罕至的雪野中,他们经过留下的气味可以保持长达一周,对于经过专业训练的猎犬,这些气味简直就是一连串明亮的灯塔,灯塔们最终必然指向七姑洞。 七姑洞的暴露,只是个时间问题!此刻的七姑洞里只有林子云和顾秀秀,林子风、徐鲁生和田建明老头三人狩猎未归,他们根本不知道,危险正在向自己逼近! 钱麻子派出的这支搜索队人人有枪,看样子绝不是来寻求友谊与和平的,七姑洞这边不但人数单薄,仅仅几天的训练尚不足以摆脱武装平民的档次,真要与敌作战那肯定是凶多吉少。 安秉臣做梦也没想到钱麻子能这么快找上门来,心中的慌乱难以压抑,当即脱口而出:“卡鲁集合,准备战斗。”海底潮汐电站刚刚完工,现在屋外还有二十多只卡鲁待命,用它们对付那支全副武装的搜索队绰绰有余。 但是,外面林子风等三人怎么办?听到枪声,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赶来正好撞到敌人枪口上? 安秉臣稍一犹豫,又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干掉这支搜索队不难,但这样做同时也会将自己的位置彻底暴露给十里铺的钱麻子那帮人。消灭了这十二个人,下一次可能会来二十四个人,甚至两百号人,钱麻子可不像个省油的灯。 时间在流逝,危险在逼近,安秉臣变得焦急起来。 65章 诱敌 两只卡鲁突然动了一下,合力拦住意图靠近的孙阳。他被安秉臣撇在旁边,把一切都看了个清楚,他是个行家,眼前所见的东西虽然不能全懂,但也明白了七八分,再看看满脸惶急的安秉臣,立刻猜到对方遭遇强敌偷袭,忙乱之间居然想不出绝佳的对策。 虽然孙阳隐约冒出一丝隔岸观火的得意,但心中更多的还是惊叹,这年轻人到底是何方妖孽?居然掌握了这帮神通广大的机械怪物?以他的阅历,竟然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分辨率的卫星俯拍热成像画面,夜间拍摄的武装人员面目表情依稀可见,更别说还是三维全息的! “诱敌。”被卡鲁挡住的孙阳吐出两个字,安秉臣当即茅塞顿开,思路一下变得清晰。这伙人的目的是七姑洞,只要把他们引开,消灭或者不消灭其实都无所谓,关键是解除七姑洞被发现的危险。当然,那两只嗅觉灵敏的猎犬肯定是不能留了。 十里铺的搜索小分队在雪泥沼泽中蹒跚前行,每一个人都怨气冲天,如果不是牵狗的人坚持称窃粮贼就在不远的前方,他们可能早就一哄而散。粮库被窃,钱麻子震怒之下枪决了两名看守库房的手下,但那又和他们有多大关系呢?这冰天雪地的时辰,荒郊野外中挣扎行军,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钱麻子当初聚拢大家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停一下,来两口酒。”队伍中间的小队长累得忍不住,举起右手嚷了一嗓子。整支队伍立刻像濒死的蛇一样瘫软下来,有人忙不迭地掏酒壶,有人骂骂咧咧想给自己找块干的地方坐坐,最前面牵狗的两人不得不拼命拽住那两只急不可耐的猎犬,它们通过气味的浓厚程度已经感觉到目标越来越近,但主人们可不是这么想的。 “这两头蠢货,累不死的?回去杀掉炖汤算了!”有人砸来一个雪球,打得其中一只猎犬呜呜乱叫。 牵狗人拉下脸回过头去准备找对方麻烦,和所有养狗的人一样,他们无法容忍对方对爱犬的敌意。就在此时,两只猎犬突然不约而同齐齐向后退去,两只狗都压肩埋头,一对前肢伏地,大半个胸部紧紧贴着地面,眼中全是惊恐的神色。 “有情况,大家。。。”牵狗人熟知狗性,可惜一句话还没说完,灌木丛中突然扑啦啦冲出三团沾满雪沫和泥浆的物件。 这是三只外形宛如蜘蛛的怪物,所有人看到它们的第一眼就能从其金属质材的壳体上判断出,这不是大自然创造的血肉活物。纤细的六条足肢跑动中交错落地,没有带起污泥,也没有溅起雪水,它们身上的雪泥全都是穿行灌木丛中刮擦所致。 大惊失色的小队长本能地摘下肩上的自动步枪,他刚抹开保险,那三只怪物却唰的一下蹿进南面树林里去,整个过程大约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狗,我的狗!”牵狗人在哀嚎,众人回头再看,才发现那两只猎犬已倒在泥泞中,两条狗都被某种利器拦腰斩断。这时候,小队长才想起刚才隐约见到那三只怪物挥动了一下前足肢。 “追上去,肯定就是它们偷了粮食!”小队长兴奋起来。这趟出来如果找不到偷粮的贼,回去少不了要吃苦头,在钱麻子手下混,挨揍都是轻的。现在有了眉目,怎么着回去都能有个交代,在这种心情的影响下,不光小队长,所有成员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 有人朝着蜘蛛怪物消失的方向开了两枪,借着枪声壮胆,大家一拥而上追了过去。 这三只怪物既然逃跑,那就证明它们并不可怕。远处摇曳的树叶暴露了怪物们逃窜的方向,也证明了它们的速度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快,小队长大声发出号令,指挥手下分散成翼型队列,力图在追击中包抄对方。 “那个人,先干掉他!”棚屋中,孙阳突然指着走在队伍后面的倒数第三个人。 安秉臣不解地扫了义勇军司令一眼,最后还是下达了攻击命令:“干掉这个人!” 突然杀了个回马枪的三只卡鲁给这支队伍带来了新的震撼,两只卡鲁吸引火力,第三只卡鲁贴地跃起,前足肢瞬间洞穿了一人的胸膛,连带那人的背包也被贯通。哒哒哒的扫射声此起彼伏,但没有一发子弹打中鬼魅般漂移的卡鲁。 “他背的包,那是制式军用电台,切断他们的联络,避免他们呼叫增援。”孙阳不动声色解释道。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十里铺的钱麻子,义勇军第二支队,你的手下。”安秉臣好奇地问。 孙阳脸上却没有出现意料中的懊悔神情,相反他很释然:“第二支队?那正好,他们差不多也是一群土匪,完全没有军人荣誉和使命的武装暴徒。” “我,也是第二支队的在编成员。” “是吗,我居然有你这样的手下?”这回孙阳终于变了脸色,不过心中念头转动,立刻想通,“你是林子风的朋友,对不对?” 安秉臣没有回答,虽然对方出谋划策帮忙,但他对这个人的憎恶远未消除。 长时间的沉默后,安秉臣给出了逐客令:“你走吧。” “你不杀我?”孙阳的脸上,说不清是轻松,还是激动。 “我为什么要杀你?”安秉臣摇着头,“我已经从你身上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没错,你曾经下达过攻击命令,但你弟弟的死已经平了这笔账。何况,你只是个工具,我们现在两不相欠。” 孙阳的面部抽搐了一下。刚才,自己为什么会帮助这个年轻人?他说不清楚。眼前这个人十有八九是导致弟弟孙光死亡的元凶,也是对自己构成最大威胁的隐患。他本应该找个机会,趁其不备扑过去折断这孩子的颈椎,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也许杀死了这个号令者,那些机械怪物会立刻陷入不知所措的瘫痪? 或者,他还有另外的选择?世道变了,弟弟的死已经无可挽回,自己的靠山犯了一个愚蠢而严重的错误,他没有必要跟着一道陪葬。他不但是个军人,还是一个人,孙家唯一剩下的男人。他应该活下去。 孙阳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但安秉臣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两只毫无感情的卡鲁推攘着将前者赶出了海滨棚屋。棚屋里三维全息画面上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搜索队追赶着诱敌的三只卡鲁折向西南,他们最后将在海边失去这些怪物的最后踪迹。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些怪物来自大海。要到海里去找它们,钱麻子还没有这个实力。 孙阳像失去灵魂的梦游者一样徒步返回,营地大门已经历历在目,久违的疲惫涌上心头,他需要上床休息,让年轻的厨子备好一顿可口的饭菜,然后,他要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好好想一想。 但是,一个突然出现的硕大拳头狠狠砸在他胃部,孙阳痛得蜷起身子,好似一只沸汤中挣扎的龙虾,张大嘴妄图从寒风中吸取更多的氧气。几只胳膊把他牢牢摁住,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出现在眼前,脸的主人手上拿的冲锋手枪让他立刻认出,这汉子是李大同的护卫。这些人是李大同派来的! 虽然孙阳身高一米九五,精通徒手格斗,但这些伏击者也是些人高马大训练有素的壮汉,他们埋伏在此以逸待劳,而他走了大半夜,连挥拳和奔跑的力气都没有,根本没有可能逃脱。 “总指挥要见你。”李大同的护卫队长毫无表情地说着。 孙阳瞪着他,刚要开口就被一团破布堵住了嘴。这里离第一支队营地不足两百米,任何异响都可能会惊动营地里的义勇军官兵,如果他们闻声冲出来,正好看见一伙武装人员在绑架自己的上司,那肯定不是护卫队长想要的结果。 护卫队长的运气相当好,李大同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将义勇军司令孙阳“请”回去,他准备了好几个强攻或偷袭营地的战斗计划,却没想到正好撞上从外面孤身返回的孙阳,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轻松完成任务的队长迅速下达了撤退命令,一个黑布头罩扣住孙阳的头,他的双眼顿时一片漆黑,只能被两个人架着,高一脚低一脚上了一辆吉普车。 打发了钱麻子的搜索队后,安秉臣直接来到卡鲁俘获孙阳的山头查看那两具露军特种兵的尸首。根据星网数据的回放核查,这两个人是从海里上岸的,他们的武器都被防水布包裹着,身上的大氅能隔断红外侦测,加上行进速度极慢,忙于监控钱麻子搜索队的星网漏过了这两人留下的微弱痕迹。 两个狡猾的潜入者犯下的唯一错误是意图诱杀孙阳,星网很早就发现了仅有树林掩护的孙阳,靠近查看的卡鲁在例行启动近距四元相位扫描后意外发现了那两名居心叵测的潜伏者,对方的反红外大氅能躲过热成像信号监控,但却在四元相位扫描下无从遁形。从暴露的那一刻起,这两个人已经注定死亡。卡鲁通过智库的本地生物数据核查迅速找到这两个人的身份,他们都是露西亚海军陆战队特勤分队的成员,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 两名露军特种兵没有携带任何无线电通讯设备,这种异乎寻常的谨慎引起了安秉臣的警惕。什么时候,这些侵略者变得如此谨慎?难道他们知道自己的无线电通讯可能会被拦截监听?这是否意味着他们的目标就是蜘蛛车?另外,两名潜入者来自水下,不远处的海水中是否还有露西亚人的潜艇?如果有来自水下的敌人,新建的海底潮汐电站是否会被他们发现?十分钟后,奉命下水探查的卡鲁们回报,未在附近海域找到任何可疑人造物体。 紧接着,安秉臣的疑惑被一个好消息打断,潮汐电站已经产出首枚双极电池。 66章 电池 安秉臣端详着手掌中那块仅有打火机大小的金属物体,这东西是个标准的四方体,整体表面呈现为深灰色,顶部有两个金黄色的针形凸起柱头,如果没有这两根针柱,它看上去更像一块金条。 这是刚从海底潮汐电站送来的首枚成品电池,因为时间关系,这块电池仅完成三分之一充能。不过根据卡鲁的解释,如果完全不考虑机械部件磨损的话,就这块电池目前储备的能量已经足以驱动零号机体以全负荷状态运行六百余天。双极电池不仅将作为本地化机体的标准动力核心,也将为机体生产线提供运作能源,这是卡鲁计算后得到的最佳应急方案。 安秉臣用大拇指轻轻捻了一下两个针柱,送电池来的那只卡鲁立刻说话了:“警告,电磁能源的不稳定性容易导致危险,因此,请尽量避免正负极短路。” “你是说,这东西会让我触电身亡吗?” “恐怕比这个结果还要糟糕。”卡鲁的三角体目器中闪烁着幽深蓝光,“双极电池包含的能量远远超过电磁能源的稳定限阀值,你知道它的输出功率有多高吗?” 安秉臣轻轻把这枚小东西放在桌子上,他并不清楚这东西背后蕴含的惊人价值,他对繁琐的技术细节也毫无兴趣:“卡鲁,第一台零号机体什么时候出来?” “生产线即将竣工,四小时后产出首台零号机体。” “那就是说,每四小时可以产出一台零号机体?我记得你原来说过零号机体每天的产量是三台,那就应该是八小时一台吧,怎么现在变快了?” “理论上零号机体生产线可以达到八小时一台的速度,但目前潮汐电站的规模太小,输出功率严重不足,三十小时才能产出一枚双极电池。而零号机体必须配备至少一枚电池才能运行,它的产量受限于双极电池的生产速度。除非能解决能源供应的瓶颈,否则每隔三十小时才能出产一台零号机体。首台机体的材料已经分解准备完毕,只需装配和电池,因此只用四小时即可完工。” “对了,零号机体采用什么材料?这附近可没有什么废弃的装甲车辆吧?”安秉臣对蜘蛛车的诞生一幕仍然记忆犹新。 “距离潮汐电站五公里的海床面上有两艘被击沉的护卫舰,这是当时选择建站地点的主要原因,方便就地取材。” “零号机体的生产线安排在哪里?” “和潮汐电站在一起,半掩埋式全封闭真空生产舱,最外层敷涂了厚达半米的隐蔽水泥层。” “很好,我希望尽快看到成品。”安秉臣如此急切不是没有道理,貌似纤细的零号机体在侦测扫描功能方面远胜卡鲁,后者终究不是专为侦察目的而诞生的。相同条件下的红外侦测,卡鲁只能发现一公里范围内的热源信号,而零号机体则可以探测到五公里范围内的热源信号。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范围可以覆盖周边三公里,卡鲁只能达到一公里。当然,零号机体也不是没有弱点,相比卡鲁,零号机体的侦测精确度要逊色很多,同样一公里距离上的四元相位扫描,卡鲁能够精准捕捉到地下土壤中单只蚂蚁的足肢动作细节,而零号机体最多只能将这只蚂蚁识别为一个移动的模糊光点。 除了四元相位模块,零号机体的大部分核心零件来自垃圾堆里的各种手机和电脑,800mhz频率以上的cpu即可满足它的正常工作需求,在智能手机成为绝对主流的时代,想找到比这个标准更低的手机cpu也是一桩难事。零号机体携带的双摄像头也直接取材于丢弃的手机,几百万像素的低端摄像头足以看清很多细节,可视画面并不是零号机体的主要侦察手段,只有当人类操作者需要查看实况画面时,零号机体才会开启一前一后两个迷你摄像头。摄录下来的视频信号将通过加密数字频道瞬间传送到最远五公里外的控制器屏幕上,后者同样是用各种平板电脑改造的产品,由于原材料的千差万别,做出来的控制器也奇形怪状,卡鲁们为节省能量开始避免使用融合物质变形的异能。 有了零号机体,安秉臣的侦测网络可以无缝覆盖至少十平方公里范围的地域,这种巨细无遗的探测将弥补星网因为云层过厚或恶劣天气情况下的无能为力。即使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强大的星网也无法触及封闭空间内部,例如建筑物或山洞,或者茂密枝叶下的潜伏者。但有了零号机体,躲藏在掩蔽物或地面下的敌人将无从遁形。它们将是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他的触须。 在智库没有提供补充能量的方法之前,蜘蛛车和卡鲁的能量储备只会越来越少,所以安秉臣只有寄希望于使用电能的本地化机体。这里还有一个更麻烦的内情,蜘蛛车和卡鲁只听从安秉臣的指令,对于其他人它们基本上视若不见,林子风多次尝试驾驶蜘蛛车均以失败告终,田建明竭尽全力的搭话也被卡鲁轻松一招永恒的沉默击得粉碎,这样可不行,他需要这些朋友的协助,这些朋友们同样也需要机械怪物的帮助,看来蜘蛛车和卡鲁无法提供这种帮助,那么他只能另辟蹊径求助于本地化机体。 零号机体只是第一步。 安秉臣需要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被露西亚人找到只是个时间问题,他不认为自己可以躲一辈子。既然躲不过,那就要早作准备。 外面传来脚步和说话声,房门被推开,田建明第一个走进来,看到端坐在桌边的安秉臣,他紧皱的双眉这才松开。田建明后面跟着林氏姐弟,还有徐鲁生和顾秀秀,他们都带着武器,行色匆匆,看样子是直接从七姑洞那边过来的。看样子不久前的枪声惊动了所有人,在外面游猎的三个男人急忙赶回洞中,发现据点安然无恙,惟有安秉臣不见踪影。林子云知道安秉臣在海滨棚屋,但却不知道于是和田建明商量后决定带着大家过来看看。 看着一张张关注的面孔,安秉臣心头一热。他没有等他们开口询问,抢先说出了真相:“是十里铺那边来的人,钱麻子派了一支小队往这边搜索,我让卡鲁把他们引到海边去了。” “他们怎么找来的?”徐鲁生不解地问。 “带着猎犬一路嗅过来的。”安秉臣一说,大家立刻恍然大悟。 田建明想了想,说:“这事不会到此为止,他们肯定还会再来。”这种关系到对方生死存亡的大事,绝不是用调虎离山的小伎俩就能糊弄过去的。 “你说得对。”安秉臣点头表示赞同。 林子云看了看安秉臣:“那我们怎么办?” 安秉臣的回答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先下手为强,我们去端掉他的老窝。” 林子风一下兴奋起来,但话音里仍然带了一丝犹豫:“就我们六个人?去打十里铺?钱麻子手下可有两百号人啊。” 安秉臣摇头:“没有那么多,十里铺要塞里现在拿武器的只有三十二个人,其中还有七名伤员。钱麻子带着他的主力部队和各种乱七八糟的盟友再次出征城西铁路货运场,那地方已经成了他的心腹之患,不打出个结果,他的大当家位置坐不稳。” 田建明看了一眼蜷缩在屋角的两只卡鲁,他已经习惯于安秉臣创造的各种匪夷所思的奇迹:“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天亮以后,再等两个小时。” 徐鲁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努力挤到前面来:“安哥,我们六个人,怎么对付三十二个人?”尽管比安秉臣还大三岁,不过他这安哥一直坚持叫了下来,久而久之也没有人再觉得好笑。 六名久经战阵的精锐战士当然可以横扫三十多个乌合之众,但他们是精锐战士吗?田建明和林子风勉强算有点战斗力的,安秉臣和徐鲁生的射击水平只能称为入门,还有两个女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这样的六个半吊子货色,如何与三十二名持枪敌人对垒? 顾秀秀扯了一下徐鲁生的衣袖,用嘴角朝着安秉臣背后的两只卡鲁努了一下。徐鲁生这才明白过来,他愣了片刻,抹去脑门上急走沁出的汗珠又问:“好吧,就算我们偷袭成功,钱麻子肯定会回来,那时候,我们又怎么防守?”这其实也是林子云想问的问题,有卡鲁的帮助,偷袭进攻很容易得手,但那是一座七百多户的村寨,防御比进攻要麻烦得多。 67章 隐患 “为什么要防守?”安秉臣笑道,“我仔细观察了钱麻子那帮乌合之众的几次战斗,他们的组织纪律性和战术素质都突破了战争史上的最底限。我们不该和他们僵持,也不能给他们进攻的机会,我会带着卡鲁发动进攻,击溃他们,干掉钱麻子,剩下的人就自行散了。”要塞给人一种错觉,占据要塞之后就该等待敌人进攻,利用地形优势磨碎进攻者的力量,最后在坚守中获得大胜。这是很多战争故事中司空见惯的情节,但却不是安秉臣想要的。 安秉臣站起身看着五个同伴,他的眼中透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光芒:“我们的真正实力远远超过了两百号乌合之众,强者,从来不该等待弱者进攻。而且,我们很快会变得更强,每一个人都不例外。用我们超乎寻常的眼睛,去寻找敌人身躯上的每一个弱点,准确地攻击并瓦解他们。” “超乎寻常的眼睛?什么意思,是这个吗?”林子云看到桌上放着的双极电池,好奇地拿起来看。 “这个东西叫双极电池,你手上的这块电池容纳了一座小型电站十小时内输出的全部能量。我们的大型设备、生产线,以及新的侦察机器人都将以它为动力,它将成为我们新生活的核心。”安秉臣高深莫测地回答。 “能造新机器人了?臣哥,能给我搞台和你一样的蜘蛛车吗?”林子风对那台自己永远无法开动的神奇怪车始终没有死心。 安秉臣摇头:“现在还不行,将来也许有希望。” 田建明从林子云手中接过双极电池细看,原本站在他后面的顾秀秀却莫名其妙退了一步,身体有些瑟瑟发抖。徐鲁生扭头看见自己的女友脸色苍白,眼神惶恐不安,赶紧问道:“秀秀,怎么了?” “这个东西让我不舒服,我害怕。”顾秀秀攥紧了徐鲁生肥厚的手掌,指甲甚至戳进他的皮肉里。 徐鲁生把她揽进怀里:“你太敏感了,别怕,站到我背后去。” 一只黑色爬虫步履蹒跚地行进在棚屋里的大桌子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它,仿佛呼口气就会把它吹倒。 零号机体宛如一只小号卡鲁,但两者还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它的身形略短,偏于浑圆,整体大小比成年男子的巴掌还小一圈,体侧同样有六条反曲足肢,但更纤细,足肢与身躯的比例更大。机体外壳初看是深黑色,但观察者们很快发现,它的颜色会随着周围环境而渐渐改变,比如此刻,这只零号机体的颜色就已变成了和桌面相似的棕黄色,凑近细看还能发现它居然可以模拟出木料的暗纹,如果不是因为这东西在移动,两三步外匆匆扫过一眼很难辨识出来。 “怎么这么慢?”安秉臣问。 “环境自适应模式下,机体控制系统需要一段时间作出调整。”背后的卡鲁回答。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能力,零号机体突然加速前蹿,直接从桌子边缘跳到窗台上,然后又毫不费力地贴着三合板墙爬到屋顶上,头下脚上的倒悬一点没有降低它的灵活度,它敏捷得如同一只野猫,又像一条沉着冷静的壁虎。 田建明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改制的控制板,他试着切换几种侦测模式,嘴里赞叹不已:“果然是好东西,自动认路,自动翻越障碍,直接点目标位置就成。。。嗯,看看,快看!我早就说过,这屋子地下有老鼠,你们还不信!”屏幕上出现几个模模糊糊的红外轮廓,从体型可以判断出,这是几只在地下蠢蠢欲动的老鼠。 “真恶心,让它出门走远点看看。”林子云皱起眉头,她对那几只老鼠可没有好感。 田建明点了几下,零号机体迅速滑下地面,从门缝里挤了出去。安秉臣注意到,它小心翼翼绕开了屋子里所有的人,基本是贴着墙角爬过去的。 “带着这东西出去打猎,那不是趟趟不落空?”想到即将倒毙在自己枪口下的无数猎物,林子风开始兴奋起来。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安秉臣看看自己的破手表,已经是早上十点半了。 “感谢双极电池,我们终于可以告别原始人的生活了。卡鲁,能不能改善一下这屋子里的条件?搞个热水淋浴器,饮水机什么的,顺便把房子加固一下,现在这薄板墙,手枪都能直接射个对穿。”安秉臣心情大好,有了双极电池,也该提高一下大家的生活质量。 “双极电池这么厉害,应该能提供更多东西,比如我们目前急需的个人通讯器材。”听到安秉臣介绍双极电池居然能驱动零号机体运作数百天,田建明赶紧提出自己的要求,他的眼光要老到得多,一眼看出通讯才是当前最迫切的需求。 “能搞个电动车不,那头毛驴的背都磨破了,光靠这几个人肩挑手扛也运不了多少东西。”徐鲁生关心的是运输问题,他这几天正忙着从种子公司把物资运回七姑洞,累得不轻。 “我想要台电视,也不知道现在还剩几个台,或者能直接收境外信号的卫星电视也不错。”顾秀秀小声道。 林子云想了想,问:“卡鲁能帮忙接通互联网吗?我们应该搞个自己的网站,通过网络了解外面的世界,也让外面的人知道这里的情况。” 安秉臣哦了一声,诧异地看着林子云:“接通互联网?没有问题,但是你怎么会想到。。。?” “战争爆发以前,我自己有个网站,一个户外野营和钓鱼、旅游的社区网站。”说到这里,她的神色突然变得黯淡。那个网站是父亲送她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她打理得非常出色,一年不到的时间注册用户就突破了五万人,可惜位于首都的托管服务器在战争爆发当天灰飞烟灭。网站让她想起了父亲,还有母亲,他们的音容笑貌已经碎裂为记忆深处的残片,在核战后残酷的生存环境中几乎要褪色消失。 “有了电,弄个车床刨床什么的应该没问题吧?我想让卡鲁帮忙改装一下那把狙击步枪,我手上这把这五六式老往左偏,不好使。”林子风指的是那支严重损毁的狙击步枪,当初安秉臣没有把它当零件卖给老熟人严易轩,怕的就是太扎眼,被人认出此枪的根源惹来祸端。但热爱舞枪弄棒的林子风却惦记上了这支外形风骚的武器,热血的少年恨不得能一手一杆大狙,纵横扫荡天下。 “全部照办。现在,我们准备出发。”安秉臣站起身。 “去哪儿?”林子云下意识地问。 “十里铺,去端钱麻子的老窝。”安秉臣的话音刚落,屋里屋外的卡鲁们全都不约而同行动起来。 六个人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这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野餐郊游。六个人踏着雪融后的脏污泥水向西迤逦而行,二十多只卡鲁远远跟在后面。林子风接过控制板后不断尝试着用各种方法摆弄零号机体,最后他玩累了,索性选择伴随模式,让零号机体在周围一公里范围内自由跟随警戒。零号机体离开队伍十米之外后,没有人能再用肉眼找到它,只有偶尔可见的草丛晃动表明着它可能经过那里。 南山东头是七姑洞,西头的必经之路是十里铺,两者直线距离不过十公里,双方人员的活动迟早要发生接触,开春后南山一带开垦的田地也很难躲过十里铺住户的眼睛。钱麻子的存在渐渐变成了一个不可忽视的隐患,十里铺的搜索队肯定已经对七姑洞一带起了疑心,他们下次还会带狗来,也许会带更多人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这是安秉臣决意出战的主要原因。如果能将十里铺控制在自己手里,那么就能封锁南山东西两侧入口,将这片山区变成自己的地盘。 路上,听完安秉臣述说露西亚特种兵和孙阳的事情,田建明沉思片刻道:“那两个潜入的露西亚特种兵有蹊跷啊,什么通讯设备都不带,难道是来了就不打算回去?” “我猜他们可能在岸上有接应人,”安秉臣想想又否定了这个假设,他当时就亲自查过,星网和卡鲁的叠加侦测没有在附近发现任何可疑人员,“或者他们有预先约定的接头地点。” “依我看,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他们没有携带通讯设备意味着两点,第一,他们清楚敌人会拦截无线电通讯信号,为了保证行动的隐秘性,他们宁愿放弃使用无线电联络;第二,他们执行的任务根本不需要和后方联系,也就是说,任务的成功与否可以通过无线电之外的渠道通知后方。”田建明在不啰嗦的时候脑袋还是很清醒的,他看了一眼安秉臣,说出自己的推论:“露西亚人现在已经掌握了q市附近的制空权,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他们根本不惧本地的驻军。那么,唯一能让他们如此小心翼翼的,只有你。” “我?”安秉臣大吃一惊。 “对,只有你和你的机械怪物们才能让他们如此谨慎,他们在你手上吃了不少亏,不得不格外加倍小心。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两个特种兵是派来问路的投石,他们没有返回,那就意味着找到了你。所以,我保证很快会有更多全副武装的露西亚人出现,这里不久之后会变得格外热闹。”田建明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说道,这一刻他又变成了那个令人憎恶的毒舌老头。安秉臣无可奈何地看着老教授,田建明的分析完全正确。 68章 夺寨 夺取十里铺的战斗重点不是杀人,而是攻心。 钱麻子一个外乡人,能以武力控制这座村寨,很大程度上靠的还是义勇军的大义名分。当他拉虎皮做大旗,把第二支队小队长的身份亮出来,再谎称q市驻军是自己背后的大靠山,十里铺的老少爷们立刻打消了反抗的念头。时逢乱世,寨子里也确实需要这么一号人物镇邪御敌,就这样,钱麻子带着十来号心腹在此站稳了脚跟。钱麻子坐拥险要地形,又征发村人为兵,他的实力像吹鼓的气球一样迅速膨胀起来,短时间内声势浩大,威风八面。 只可惜这小子终究是敷不上墙的烂泥,有了地盘后惦记的还是基本的生理需求那点破事,整天在寨子里欺男霸女勒索吃喝搞得人神共愤。除了他的原班手下,没有人愿意真正为他而战,收拾小股土匪还行,真对上了扎手的硬点子,例如铁路西站货场那股武装势力就怎么也啃不动。结合他在第二支队队部授课场的言行举止,安秉臣早看出这厮顶多就是个有点胆量的莽夫,这样的废柴可以偶尔撞大运,但却注定无法长久掌控十里铺。十里铺关系到七姑洞和垦荒田地的安危,他必须将这座村寨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天予不取,必受其咎”的古训可不是说着玩的,放任十里铺这个潜在的威胁任意滋长,七姑洞的秘密基地迟早会暴露。 钱麻子是义勇军第二支队的小队长,如果没有了这个身份,他就是一普通得掉渣的土匪头子,人人可得而诛之。十来个土匪居然能成功挟持七百户人家的村寨,看上去很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事实,大义名分的光环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早已根深蒂固。在信息渠道断裂的战后世界,普通人更不敢对打着政府军名义的武装势力轻举妄动。 钱麻子以大义名分狐假虎威,攻心的第一步就是要剥掉他这层光彩斑斓的虎皮,将其与十里铺村人的联系纽带彻底割裂。 南山山坡上,安秉臣眺望着山下黑黝黝的十里铺村寨。借着傍晚降临前的最后一丝余晖,他看见寨墙外朝南的方向,有很大一片新开的荒地,居然有人也想在这里开田种地?这个新发现让他激动起来,也更加坚定了要拿下这里的决心。现在需要等待天黑,根据星网的计算,七点零八分前后,会有一颗露西亚人的军用侦察卫星从头上经过,他不知道这颗卫星是否带有红外夜视探头,也不想去冒这个险。所有人先在隐蔽处吃点干粮休整,卡鲁们藏在山壁岩缝里。 “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又要出来打打杀杀?”依稀可闻的女音从背后传来,那应该是顾秀秀,她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战争。 安秉臣大步走回去,接过林子风递来的半块面饼,耐心地解释:“如果不来解决这里的麻烦,我们的安稳日子很快就会到头。” 田老头对徐鲁生的这位女友可是从来不假以颜色:“没错,闺女,等钱麻子的手下杀到七姑洞,把你从热被窝里拖出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要打打杀杀了。” 顾秀秀瞪着田老头,鼻腔里哼了一声,挪了个位置躲到徐鲁生背后。她现在扣动扳机开枪已经不怵了,昨天的射击训练中居然打出了十发七中的成绩,甚至超过了安秉臣和徐鲁生。不过,正如田老头私下嘀咕的,这漂亮娘们儿的大脑是不是都长到胸脯上去了。安秉臣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顾秀秀高耸的胸部,心头有点没来由地堵得慌,每当自己的目光扫过那张白皙的脸庞时,心里总有点小小的惴惴不安。 他咳嗽了一声,抖散脑海中正在蠢蠢欲动的某种欲望,扭头看向林子云正在摆弄的控制板。零号机体已经顺利潜入寨墙,它现在正趴在街角的某个旮旯里,启动的红外侦测器反复扫描核查当地持枪者人数,果然不多不少正是三十二人,与星网早上探测到的数据完全吻合。 夜幕降临,安秉臣站起来看了一眼山下的寨子,那仿佛是一只蜷伏在凹地里的怪兽,几盏稀落的亮光在黑暗中摇晃,不知是巡逻者的手电,还是居民们家中的油灯。 “你害怕吗?”田老头出人意料地小声问了一句。 “有点,但还好,能撑住。”安秉臣回答,“你呢?有过害怕的感觉吗?” “有,快要饿死的时候,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自己。”田建明审视着山下的寨子,仿佛在估算着那寨墙的厚度,“我觉得那时候自己已经快要变成一头野兽了,为了食物什么都能做,我可是一个大学教授啊。” “后来呢?” “你都知道的,壮着胆子去偷人家摊位上的烤洋芋,结果挨了一顿臭揍。” “山下的这几百户人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害怕的感觉?” “即使过去没有,马上也会有了。”田建明的语气里充满了调侃。 安秉臣看着轮廓完全沉浸在黑暗中的十里铺,那里的人现在最怕的应该是钱麻子。 他站起身来,冲锋枪斜挎到背后,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向山下走去,林子风和田建明紧跟在后面,最后是徐鲁生。两个女生留在山上把风。 寨门上值班的哨兵眼神足以媲美夜视仪,老远就看到几个黑影,对方径直向大门走来,看身形不像偷袭的敌人。但哨兵仍然拉动枪栓大喝道:“站住!什么人?!” 为首的黑影顿了一下,用洪亮的声音回答:“我们是义勇军第二支队的,前来查办钱麻子,请立刻开门!” “查办。。。谁?”哨兵的声音在颤抖,有激动也有质疑。 安秉臣按照田建明的指引连哄带吓:“十里铺的乡亲们,钱麻子目无法纪,祸害周边百姓,义勇军总司令孙阳已经下令将其开除,我们是来逮捕他的!上头有令,只要不是跟着钱麻子为非作歹的,一概不予追究,顽抗到底死性不改的,就地正法!快开门,宪兵队和义勇军大队人马很快就到!” 寨墙上立时大乱,人声沸杂,片刻后有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你们他妈的是什么jb毛玩意儿,就这几个人,也该来挑钱爷的寨子?”看来,钱麻子还是留下了心腹主持局面。 安秉臣等的就是这一刻,真正的敌人不露头,他还真不好滥伤无辜。 “钱麻子的爪牙,干掉他!”安秉臣发令的声音不大,但通过背包中的卡鲁瞬间传到每一个卡鲁那里。大部分卡鲁全都早已潜入寨中,而且都聚集在寨门附近,寨中的灯火管制帮了它们大忙,近距离走过的巡逻者根本看不见这些隐藏的偷袭者。 听到星台操作者的号令,卡鲁们呼啦一下全动了。 寨门墙头上立刻传来一声变调的惨呼,还有更多的惊呼声:“怪物!有妖怪!” “跟着钱麻子顽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条!十里铺的乡亲们,这个时候还要帮这个欺压你们的王八蛋吗?把钱麻子和他的心腹们全部抓起来,让十里铺恢复自由!”安秉臣竭力提升音量,让更可能多的人听到。 寨墙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怒骂和厮打声,有两个人甚至掉落下来,立刻被林子风和徐鲁生解除了武装。寨内传来三声枪响,紧接着大门咣当一声打开,几只推门的卡鲁闪开道路,让安秉臣大步走入寨中。 “所有人暂时放下武器,我们只抓钱麻子和他的党羽,不是来祸害十里铺的。人心有情,枪弹无眼,不想被误伤的,一律放下武器!”安秉臣的声音传到了寨中每一个角落。 一串火油灯从寨门墙楼上亮起,一群人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模样斯文的中年男子,他背后的众人推攘着两个被捆绑的男子,这群人的外围簇拥着十多只张牙舞爪的卡鲁,这些人的眼神充满惊恐,握枪的手大多在瑟瑟发抖。 安秉臣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掌轻轻向下一按,周围所有的卡鲁立刻伏低身躯,放下锋利的前足肢。看到这一幕,那群人的眼珠瞪得更大了。 斯文的中年男子上前,眼中流露出浓浓的质疑:“阁下是?” 安秉臣把那块做工粗劣的塑料腰牌递了过去:“我是义勇军第二支队小队长安秉臣,奉总司令命令前来缉拿匪首钱麻子,这是我的身份证明。”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谎言是否会被戳穿,十里铺的村民绝不会去找孙阳核对这事。从眼前所见的情况来看,钱麻子在这里确实很不得人心,安秉臣所做的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我是十里铺村长纪友贵,钱麻子胁迫着本村壮丁出去打西站货场了,这里只留了他手下的五个心腹,为首的一个已经被。。。被它们刺死了,另外两个捆了在这里。村里还有两个,刚才的枪声,恐怕是他们在抵抗。”纪友贵心带余悸地瞄了一眼周围那些可怕的机械蜘蛛,他能看出这是些机械造物,但它们的战斗力刚才给予了他强烈的视觉冲击。 “很好,纪村长,叫村民们停止开火全部退开,把那两个人留给它们去解决。” 69章 约定 纪友贵借着火光用本地方言大声嚷了起来,立刻有人跑开向四面八方传话。安秉臣拿出控制板细看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画面,寨子东南角的粮库周围有很多表示人体的红点逐渐向后退去,库房里仅存的两个红点显得格外醒目。 “他们在粮库里,对吗?”安秉臣直截了当问。 纪友贵斜了一眼控制板屏幕,点头道:“自从粮食失窃后,钱麻子只让自己的心腹守库房。。。” 安秉臣挥手示意他暂时闭嘴,点击屏幕上的两个红点,设定为攻击目标。这个操作动作即时通过星网与智库保持同步,也就是说,卡鲁们立刻收到了相应的指示。 “去四只卡鲁,消灭敌人。”他轻声说完,立刻有四道黑影闪出疾驰而去。 安秉臣这才继续发问:“钱麻子带走了多少村里的乡亲?他身边还有几个心腹?” 纪友贵看着那四只悄无声息远去的魅影,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钱麻子裹挟了九十八个村里的青壮力,除了留守的这五个人,他身边还有八名心腹爪牙,另外还有一些他从外面找来的帮手。”所谓帮手,其实就是佣兵,这些人也许受钱麻子利诱而来,也许是西站货场的对头,也许是同为第二支队的枪客,意图趁乱分一杯羹的居心叵测之辈。 寨子里的通道非常狭窄,点着火把的人在路上跑来跑去,不知从何处传来小孩的啼哭声。安秉臣看了一眼控制屏,四个代表卡鲁的蓝点已经和那两个红点重合在一起,问题解决了,但是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纪友贵向前靠近了一步,他看着安秉臣,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林子风和田建明等人,最后小声道:“你,不是义勇军的人,他们没有那些怪物。” 安秉臣咧开嘴笑了,他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真挚:“难道你不想解决钱麻子?”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纪友贵的声音变了,恐惧开始在他瞳孔中放大。 “我们和钱麻子不是一类人,我对你们寨子也没有任何兴趣,你只要记住这点就行。”安秉臣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前门驱虎后门进狼是每一个当家人最头疼的噩梦。 纪友贵瞪大眼睛注视着这个年轻人,又看了看那些匪夷所思的机械蜘蛛,他的脑中无数念头千回百转,犹豫再三后,村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这位英雄,只要能救回那九十八个乡亲,今后十里铺上下全听您的!” 安秉臣这才发现,纪友贵身后那群村民非老即幼,甚至还有几个壮硕的妇人。钱麻子带走了村里的大部分青壮年,他们是这个村子最宝贵的财富。 安秉臣迅速扶起这位孤注一掷的村长,他不能接受一位年龄和自己父亲差不多的长辈向自己下跪,哪怕对方是虚情假意也无法接受:“我可以把九十八个人救回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纪友贵揣揣不安地问:“什么事?” “以后不要再对我下跪。”安秉臣郑重其事地说完,扭头对林子风等人道:“我们现在就去西站货场,所有卡鲁集合。” “等等!”田建明拦住安秉臣,他向着那两名五花大绑的俘虏走过去,每个人膝眼里踹一脚,让他们全跪下。 然后,他看着安秉臣,又看了看纪友贵,末了递来一只手枪,那是刚才从两名俘虏身上搜出来的武器。 安秉臣会意,接过手枪抬起枪口对准两个俘虏之一的后颈。他虽然心机不够深沉,智谋也谈不上百变,但杀的人却不少,已经知道很多时候完全没必要打得对方脑浆飞溅,直接瞄准颈椎开枪同样致命,但却更干净更环保。 “不要杀我,我愿意投降,做牛做马。。。”眼见不妙的俘虏开始哀嚎,但为时已晚。 “砰!”一具躯体歪倒在地。安秉臣把手枪递给纪友贵。 “我知道钱麻子囤积武器的秘库,我愿意带路,饶命啊,大爷!”另一位的哭号中居然还有实质内容。 纪友贵看看安秉臣,后者摇摇头,表示对这种信息毫无兴趣。老村长犹豫着扣动扳机,子弹透胸而过,被捆绑的目标像个烂口袋仆倒在地。安秉臣接过枪,握住了纪友贵那双长满老茧的大手。偶然扫视四周,看到众人眼中的同情和不安,他叹了口气。 “每个人选择自己的未来。对这两个人来说,今天是他们结账的日子。”安秉臣大声对着众人道。“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必须承担自己选择的结果,无可逃避。十里铺有七百多户人家,却被钱麻子这十来个土匪祸害至今,这是否也是大家当初选择的结果?你们做了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做?今后又该怎么做?” “在我去救人的时候,我希望大家都好好想一想我的话。”安秉臣挥臂厉声道:“十里铺,从此应为自己而战!” 激烈的机枪扫射声从加水塔后面骤然响起,涌上来的群敌宛如被扫过的保龄球靶稀里哗啦倒了一片。从望远镜里看着这一幕的卢长安摇头不已,这哪里是战斗,分明是屠杀。 这是敌人第三次向加水塔发起正面冲锋,行进路线和前两次完全一样,连队形都差不多,隐藏在货场屋顶的机枪轻而易举堵住了这种自杀性的冲锋。躲在货场里沙袋工事后的步枪手们只射击了两轮,对方就丢下十多具尸体连滚带爬溃退了。卢长安在货场屋顶上安排了两挺机枪,按照他的命令,第二挺机枪始终保持着隐蔽状态,只有当敌人突入货场大院后,这挺机枪才允许开火,给敌人一个迎头惊喜。但现在看来,对方这种战术水平,第二挺机枪恐怕完全派不上用场,他们的智商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钱麻子有的是人,他想用人海战术冲垮咱们的防线。”背后传来韩旭的声音,卢长安扭头看了一眼这位西站货场的最高统治者,并不接话。 韩旭注意到了卢长安的冷漠,不过他并不在乎。以他的眼光来看,敌人反复发动人海冲锋,死战的决心不小,自己这边虽然几乎没有伤亡,但却不知士气是否会受影响。看着那些冲上来又退下去,然后又冲上来的敌人,韩旭自己心里都有点发怵。以己推人,他担心手下也会产生恐惧,必须得给大家鼓鼓劲。曾经是西站货场党委书记的韩旭对自己的本职工作一点不陌生,顷刻之间他就拟好了发言腹稿。 “同志们,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的三次冲锋!看见没,土匪都是纸老虎,你硬他就软,你软他就硬。别看他们人多,但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子弹也不是吃素的,大家瞄准了打!打死他们,打残他们,保卫我们的家园!想进我们的货场,先准备好一百口棺材!”韩旭的洪亮嗓门根本不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他说话的时候昂首挺胸,右臂不时有力地挥动着,给整个身体带来一种特殊的旋律,远远看去极具说服力。 “誓死保卫货场!” “消灭反动土匪强盗!” 韩旭的忠实信徒们振臂高呼,喊声此起彼伏,他们的右臂上都套着一条红袖箍,那是西站货场革命卫队的统一标志。当然,这个充满浪漫色彩的名称还有一个更实质化的称呼:韩书记的人。货场西站的枪手们只有八十来号人,其中有一半是戴红袖箍的革命卫队,剩下的大多数是后来加入的游兵散勇。革命卫队是这支武装力量的核心,也是战斗的主力。听到院里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步枪手们脸上弥漫的惊惧开始消退,信心又重新回到他们身体里。 一位情绪激动的步枪兵甚至从沙包后面跳了出来,他挥舞着一支装有刺刀的半自动步枪,似乎想要独自冲向正在退缩的敌人。旁边的卢长安手疾揪住了这个冲动的年轻人:“你!给屋顶上的机枪送一箱弹药上去!现在就去!” 韩旭看了一眼卢长安,等那人扛着满满两箱机枪子弹走远后才小声道:“卢参谋长,难道我们不该冲锋吗?” “韩司令,钱麻子这次来了两百多号人,跨过铁路冲锋的只是其中一部分。他还没有把家底亮出来,我们人少,犯不着跟他拼命,先借助地形消耗他的兵力。”卢长安面无表情地解释。 “行!打仗的事,你做主。”韩旭尴尬地笑笑,不过这笑容中却隐藏着一丝得意。他身后跟着四个戴红袖箍的革命卫队成员,他们看卢长安的表情却没有一点儿尊重的意味,因为这位卢参谋长的真实身份只是一名俘虏。 70章 梦想 今年三十八岁的卢长安是个运气霉到家的职业军人,十八岁从农村入伍后,他在部队里呆了整整二十年。成为义务兵的第一年,他就梦想着有一天能提干当军官。卢长安是天生的军人,但他也是运气最糟糕的军人,无数次报考军校始终以落榜告终,上不了军校无法名正言顺成为肩上扛星的军官,最后他只能选择转为士官。 从士官学校毕业后,卢长安没有放弃报告军校的梦想,但他就像中了邪一样每次都名落孙山。考场上一败涂地并不代表卢长安的业务水平低,两年义务兵役期满后,他从最低的下士一路挣扎着爬到陆军二级军士长的位置。享受团级待遇的二级军士长号称兵中之王,虽然有王的名号,还拿过国防服役勋章,但他的身份仍然是兵,肩上扛星的梦想依旧遥遥无期。 卢长安的妻子比他小十岁,是家里安排的亲事,那女子温柔大方,又知书明理,让他很满意。婚后妻子随军,怀孕分娩前卢长安请假回河南老家,不想儿子才生下来一个月,战争突然爆发。卢长安所属的第二十一集团军某师全建制消失,怎么也联系不上部队,思前想后他决定把妻子和儿子送到广东娘家安顿,之后再北上投军效命。战争是平民的噩梦,也是军人的果园,只要有命在,说不定就能立下战功,成为梦想中的军官。 可惜,卢长安的运气就是那么糟,他们一家三口坐的火车脱轨后,裹在逃跑的难民中经过西站货场附近,正好被韩旭的“革命卫队”抓获。 说起这韩旭也是个奇葩人物,当书记时整天阶级论不绝于口,家里各种各样的哲学书籍堆到天花板。有人说这个至今未婚的老头是个疯子,也有人信他服他,因为老头虽然说话疯疯癫癫,不过一出手办的都是实事。战前西站货场治安不好,有社会上的闲散人员经常在附近游荡,伺机偷窃货场仓库里的东西,韩老头立刻组建了军事化管理的治安队,抓住小偷先痛揍一顿再送派出所,搞个三五次后名声传出去,很少再有蟊贼敢靠近货场作案。谁家里夫妻拌个嘴,孩子生个病要送市里医院,老人去世办丧事什么的,都能见到韩旭出手帮忙的身影。 韩旭有一句口头禅:“我们都是阶级兄弟,无产阶级有什么理由不帮助无产阶级?”他的个人工资几乎全部散给了那些生活困难的残疾老人和孤儿,就凭言行一致这点,人们相信他尊重他。吃饭的时候,韩旭随便走到那一家都能混个上席,男主人总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最好的酒,女主人总会在最短时间内炒出一盘洒满盐花的喷香花生米。 战争爆发后,韩旭立刻在广播喇叭里提出了“组建无产阶级武装,保卫无产阶级家园”的口号,当天就有上百人报名,韩旭当仁不让地出任这支队伍的总司令。历来鄙视韩旭的一些人自行举家南逃,却在残酷混乱的现实面前撞得头破血流,侥幸活命的人不得不重返西站,加入“西站货场革命卫队”,为保卫自己的家园而战斗。 西站货场并不听北方战区号令,也没有把义勇军当回事,他们和钱麻子的冲突始于附近林区的控制权。彻底瘫痪的煤气和电力供应使柴禾重新成为烹制食物的燃料,对十里铺来说是这样,对西站货场来说也是这样。十里铺的村民经常到货场附近的林子里来砍柴,西站货场的人就不乐意了,别人多砍一些,自己能用的就少了一些,原本不值钱的柴禾现在也是一种生存资源。 言语的对骂迅速发展到肢体冲突,最后升级为冷兵器和热兵器的对话。开始十里铺的村民们吃了大亏,钱麻子觉得丢了脸,扬言要找回这个面子,他当即联络周边的义勇军盟友,凑了三百多人一起去扫荡西站货场。陷入重兵包围的韩旭痛苦地发现,原来他的无产阶级革命卫队并不能创造以一当十的奇迹,战斗到入夜后货场大院沦陷,敌人甚至一度攻入仓库区,那里现在是革命卫队的宿舍,也是他的指挥部所在。 卢长安一家和其他俘虏都被关在仓库区,韩旭甚至忘记了转移这些人,看守俘虏的卫兵被流弹击毙。卢长安顺手拾起了卫兵掉下的自动步枪,那是一支零三式步枪,他闭着眼都能把它拆成零件,然后再组装成一件致命武器,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一分半钟。从卢长安拾起步枪的那一刻起,原本一边倒的战况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夜色掩护了弹无虚发的卢长安,冲入货场大院的攻击者人数伴随着他的每次点射缓慢而稳定地减少,他从来不在一个位置停留五秒钟以上,许多被击毙的敌人甚至不知道子弹来自何方。最后卢长安的视线停留在丢弃在地的一挺班用轻机枪上,年轻气盛的机枪手抱着它冲出来,扫倒几个敌人后却被乱枪打倒在血泊中,他的尸体扭曲着压在交错纵横的弹链上显得无比悲壮。 卢长安一脚踢开尸体,用手臂挽了几圈弹链,拖捡起那挺机枪往后就跑。他找到一处低矮的屋檐,先把机枪丢上去,然后双臂一拉一撑上了房,几经辗转来到一个可以俯瞰整个大院的制高点。就地趴下,拉开机匣检查,卡上弹链,开火,十秒钟后大院里的敌人扑啦啦倒了一大片。卢长安的机枪打得很刁,从不扫射,单发点射几乎没有落空,即使瞄准人群时也打的是三发点射。正在与革命卫队苦苦纠缠的十里铺杂牌军哪受得住这样的洗涤,动作慢点的直接送命,反应敏捷的连滚带爬退出大院,钱麻子即将到手的胜利变成了一场大溃败,韩旭趁势发动全员反冲锋,将十里铺的人撵出去至少两里路。 卢长安眼见战斗已近尾声,拖了杆枪带着老婆儿子想溜之大吉,却正好被凯旋归来的革命卫队堵住。拖家带口的卢长安没办法像刚才那样潇洒地杀开一条血路,他乖乖丢枪举手投降,反正刚才在屋顶上助战有很多人也看到了,他怎么也算是有恩于这帮人吧?不料事情又出了点意外,因为卢长安拿的那杆枪是卫兵丢下的,卫兵又已经死了,没有人能证明到底是他杀了卫兵夺枪,还是卫兵被敌人打死后他才捡的枪,这两种真相的处理方式截然不同。 卢长安满身是嘴也辨不清,因为焦急,他的态度开始变得恶劣起来,韩旭的侍卫直接给了二级军士长一枪托,把他砸翻在地后五花大绑,从他身上又搜出现役军人证,以及历年报考军校的相关文件。韩旭拿到这些东西研究老半天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这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军人。但卫兵到底是不是他杀的,谁也说不清,本着革命卫队绝不放过一个敌人,也绝不亏待一个朋友的唯物主义精神,韩旭拍板决定让卢长安戴罪立功,暂任西站货场革命卫队参谋长。参谋长夫人和襁褓中的幼子全都交由专人“照顾”,以便参谋长更好更有效地工作。苦着脸的卢长安被韩旭瞪得心里发毛,周围那些持枪的红袖箍兵怎么看都是一帮草寇,这些人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毫无友善可言的狰狞,他只能接受这个无法拒绝的任命,从此成为有史以来最憋屈的参谋长。 在卢长安的建议下,革命卫队在货场周边高地上建了几座机枪工事,利用交叉火力钳制货场周边的空地。韩旭从善如流又组织了两个五人小分队,轮班侦测十里铺方向敌情。闲下来之后,卢长安领着大家用步枪子弹制作了大量防步兵子弹雷,这种构造简单的压发式子弹雷威力不大,但却足以使踩中者脚板洞穿失去行动能力,运气好还能直接射入目标下腹部造成致命杀伤效果。 这些精心布设的死亡陷阱给钱麻子的第二次进攻造成了极大阻碍,钱麻子郁闷地发现,无论如何驱赶威逼,他的手下始终无法靠近货场大院,仿佛那入口前面有一堵无形的墙壁。这实在是一件邪门的怪事,他清楚记得上次没怎么费劲就杀进了大院,可这次是怎么回事呢?死者的污血染红了大院门口的水泥路面,钱麻子对此熟视无睹,他只是后悔没有带炸药过来,如果能爆开围墙,也许可以成功突入货场大院。战斗到此陷入僵持阶段,一些仗着枪法了得的汉子开始和货场防御工事后的守卫者展开零星对射,这种个人表演性质的闹剧除了浪费上百发子弹,打伤两个躲闪不及的倒霉鬼外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71章 谈判 天蒙蒙亮的时候,钱麻子召集几个心腹手下商议新的进攻方案。这时候来了一个自称是从十里铺来的信使。那个自称是信使的年轻人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但钱麻子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这很正常,寨子里有那么多户人家,他没法记住所有人的姓名。 钱麻子有些不耐烦,他猜测大概是派往南山搜寻盗粮的小分队有了结果,但这种屁事和眼前的战斗比起来真不算什么:“快说,是什么事?” “十里铺没了。” “你说什么?”钱麻子一下瞪大双眼,呼啦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怎么没了?” “有人攻下了寨子,你留下的心腹全死了。” “谁?谁干的?” “我。” 钱麻子这才突然醒悟过来,当即伸手去摘挂在背后的冲锋枪,但这个动作只做完一半,腰间突然涌出一股冰凉的感觉,紧接着那种冰凉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剧痛。然后,他失去了对整个身体的控制,软软地倒了下去,旁边站着的四名心腹也先后倒了下去,他们的脊椎都被某种锋利的尖锐物直接刺穿。几只形如蜘蛛的怪物出现在视野里,仰躺在地上的钱麻子瞪着这些来自地狱的恶魔,感到既害怕又绝望,幸好这些负面情绪并未持续太久。 “这身家,都他妈白瞎了。。。”钱麻子嘟囔着,带着愤怒和不甘缓缓堕入永恒的黑暗。 不远处传来枪声和凄厉的惨叫声,那应该是林子风等人在解决钱麻子的党羽。眼见钱麻子倒下,周围的炮灰们慌乱起来,有人丢下武器开始往树林和草丛中钻。 安秉臣举枪朝天开了一梭子,大喊道:“我们是义勇军第二支队的,钱麻子祸害乡邻,已被就地正法!我们只杀钱麻子和他的爪牙,大家不要乱跑!”这种时候毫无秩序地一哄而散,如果西站货场的对头们趁乱追杀,那就是血流成河的惨剧。 有个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安秉臣惊奇地发现这个人长得几乎和十里铺的村长纪友贵一模一样:“你和纪友贵是什么关系?我们已经解放了十里铺,你们都自由了,大家回去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我是纪友贵的弟弟纪友富。”纪友富带着质疑的目光审视着安秉臣,以及周围那些机械蜘蛛伙伴。 逃跑的人中有不少停了下来,安秉臣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一群手持武器,脸上犹豫不定的人,那些应该是钱麻子请来的帮手,他必须尽快化解这些人的威胁。“我是义勇军第二支队的,奉上峰命令消灭钱麻子这个害群之马,除了他的心腹党羽,其余人等概不追究。你们也是江湖上的好汉,以后保家卫国还用得着各位,今天这事已经结束,各位请自便吧。” 这些人里有个胖子大声道:“撤退没问题,但西站货场追来怎么办?”看来,还是有明白人。 安秉臣看了一眼货场大院的墙头,那里冒出好几个脑袋在观察这边,枪声和惨叫声肯定也惊动了他们。 “我去和他们谈判,今后十里铺和西站货场互不相犯。”安秉臣把冲锋枪推到背后,他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场争端。纪友富用村里的方言喊住了乱跑逃散的乡人,所有人结成队伍向东退去。帮忙的枪手们也不都是义勇军第二支队的成员,有些人是冲着酬劳来的,一根毛都没捞到就走,自然心怀不满:“钱麻子答应过给我们五十袋大米!这账怎么算?” 走向货场的安秉臣停下脚步回过头,露齿笑道:“那是钱麻子的账,你可以自己去找他要这些东西。” 问话的那人一阵毛骨悚然,看看周围靠过来的机械蜘蛛,他咽了口唾沫,带着人走了。 “看,这些野狗害怕了,他们在撤退!”韩旭通过望远镜看见了向东而去的人群。“我们胜利了!” “司令,要不要追上去?”一个戴红袖箍的革命卫队军官凑上来问。 韩旭正要挥臂下令出击,又转过头看看卢长安,降低声调道:“参谋长,你看呢?” 卢长安放下望远镜:“谁说我们胜利了?”众人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就因为他们在后退?”卢长安的嘴角挂着嘲讽,“我们没有进攻,敌人不战自退,刚才有枪声,肯定是他们内部出了什么事。不过,撤退的人队形不乱,手上的武器都还在,加上敌众我寡,这样的敌人谁愿意追就自己去吧。” 韩旭沉思着,又举起望远镜再次观看。刚才提议追击的那名革命卫队军官狠狠瞪了卢长安一眼,低声咕哝道:“胆小鬼。” 墙上瞭望塔那里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子声,那是约定的敌袭警报。大嗓门的哨兵在头顶上喊叫:“有人过来了!一个人!” 一个举着白旗的年轻人走进货场大院,至少有十只枪口指着他。 面对黑洞枪口的年轻人显得从容不迫,他的话音里没有丝毫颤抖:“钱麻子死了,这场战争到此为止。” “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对无产阶级革命卫队指手画脚?”韩旭突然觉得一股冲动吞噬了自己的意识,对方那种主宰一切的姿态激怒了他,以至于暂时忘却了敌众我寡的形势。 “我和你一样,都是中国人,国难当头,相煎何太急。这场战斗是个错误,这个错误必须被纠正。现在,钱麻子已经成为过去,十里铺的人今后不会来西站货场这边惹事。” “小孩,你们那边谁是管事的人,叫他来和我谈。”钱麻子的死讯让韩旭渐渐冷静下来,他需要考虑更多的事情,但重大问题的决定不该和一个不怕死的小屁孩商量。 “我就是管事的,我叫安秉臣。现在十里铺的事,我说了算。” 韩旭冷笑了一声:“你们管事的未免也太怕死了吧,这样的大事,过来见面谈谈都不敢了?派你这样的炮灰过来送死?” 安秉臣对老头的固执感到无可奈何,他摊开双手:“你不相信我的话,我没办法,也无所谓,但是我希望十里铺和西站货场的冲突就此结束。” 韩旭收起调侃的冷笑,眯缝着眼道:“你们杀了不少我的人。” “十里铺这边也死了不少,上一次和这一次都死了很多人。” “是十里铺最早发动恶意进攻的,无产阶级革命卫队的尊严不容挑衅!停战可以,但你们必须赔偿我们的损失!十万发子弹,十匹马骡。”韩旭自恃看穿了年轻人急于停战的心情,他放松心情,找了把椅子坐下。 安秉臣摇摇头:“这不可能,我们没有这些东西,十里铺已经被钱麻子搞得一塌糊涂,别说子弹,大点的家畜牲口都快给吃光了。” “你提出停战,总得表示点诚意,要不我们怎么相信你,对不对?” 安秉臣凝视着韩旭,他的目光又扫过周围那些戴红袖箍的杀气腾腾的面容,最后他好奇地发现卢长安面无表情地靠在一张破旧沙发上,眼睛望着窗外,似乎毫不关心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个人胸前挎着望远镜,在这个团伙中应该地位不低,但是他的表现却异常奇怪。 “我一直在想,战争爆发以后,是什么改变了人们,让原本和睦相处的同胞相互残杀,不死不休。是食物?燃料?还是武器?不,都不是,这块土地失去了一件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秩序。秩序的崩溃令人绝望,从绝望到杀戮只有一步之遥,杀戮从来不会产生食物,它只能制造死亡和恐惧。我不想要死亡和恐惧,我相信也没有人喜欢这些东西。” “资本家之间的狗咬狗战争与无产阶级无关,你们这些土匪和骗子最后只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韩旭开始咆哮起来。 “我要做的,就是恢复秩序,停止杀戮。”那个年轻人说。 韩旭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周围所有戴红袖箍的卫队军官也大笑起来,只有沙发上打盹的卢长安没有笑,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胡言乱语的谈判者。 “孩子,你准备用什么去拯救世界?用你这面白旗?”韩旭指着年轻人放在脚边的那面白旗,这是他带来表明自己谈判者身份的标志。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介意举起白旗。”安秉臣并没有理会对方话里的奚落之意。 “那就在明天以前把十万发子弹和十匹马骡送过来,赶紧先来拯救我们吧!”韩旭吼叫着,脸上的笑容不翼而飞。“拯救世界,用不着你们这些土匪!义勇军干的那些事儿当我不知道吗?你们为筹集粮食血洗了多少村子,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居然也敢假惺惺谈什么恢复秩序重建文明?只有我们,无产阶级的革命卫队,才有资格创造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新世界,但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将你们这些人渣彻底埋葬。” “你的意思,是拒绝和平吗?”安秉臣在韩旭对面坐了下来,经历了那么多,他完全能理解对方的嚣张气焰。他发现自己犯了又一个错误,要求对方倾听自己的发言,必须先建立某种平等对话的语境。 “拒绝了又怎么样?革命卫队是无产阶级的英勇护卫者,除了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我们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韩旭向后退了半步,脑海里重温了一下腰间手枪的位置。这人能孤身前来谈判,未必不是个敢于铤而走险的亡命徒。 72章 盟友 “我对你感到失望。但是,我真的不想再杀人,这里已经死了太多人。”安秉臣叹了口气,他最后这句话并不是说给屋子里的人听的。 一名卫队军官忍不住笑道:“你最好先想想怎么活着走出去。。。”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和窗户被同时撞开,几只像蜘蛛一样的小东西从天花板和地面蹿了进来,这些怪物仅有宠物狗大小,动作灵活得出奇,当看清它们锋利尖锐的前足肢后,卢长安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屋子里包括安秉臣在内一共有七个人,韩旭、卢长安和四名革命卫队军官,六个人惊讶地看着眼前这群不速之客,这些怪物是怎么冲进来的?外面的卫兵居然没有发出任何警告! 韩旭和一名军官伸手拔枪,两只卡鲁的前足肢闪电般挥动了一下,两个拔枪的人只觉手上一抖,低头再看,自己手中的枪已经被整整齐齐切掉一半,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废铁。一枚膛中的子弹连头带壳被斜着劈成两半,火药粉末洒在韩旭的皮鞋上,弹头和撞针蹦跳着滚到沙发下面。 制作枪械的高强度钢材要经受火药爆炸和高膛压的上万次折腾,这些材料的硬度指标可不是广告吹出来的,卢长安对此深有体会。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相信这些怪物能像切豆腐一样劈开手枪。 “你们可以试着向我开枪,看看能不能先把枪举起来对准我。”安秉臣稳坐在椅子上,“如果没有人再尝试的话,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谈谈停战的事?” “你到底。。。是谁?”韩旭的表情变得丰富多彩,但他的双眼一刻都没有再离开过这个年轻人。 “一个想恢复秩序的人。” “你不是义勇军的人,这些怪物又是什么东西?” 安秉臣点头:“严格来说,我确实不算是义勇军的成员。我是一个武装者,这些小东西都是我的伙伴。” “武装者?”所有人都在惊疑中咀嚼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称谓。 安秉臣看了一眼手表:“够了,我已经厌倦了这种风格的自我介绍,但是大多数人好像从来不愿意好好说话,或者认真倾听。我想要停战,十里铺与西站货场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是否同意?” “你是军队的人?还是为露西亚人效力?”韩旭犹豫着问,安秉臣懒得说话,只是摇头。 “如果我拒绝和平,你是否会把我们都干掉?”韩旭又问。 “我可以杀掉这间屋子里的人,还可以杀掉整个货场里的所有人。西站货场现在有一百三十五个人,七十二个男人,四十五个女人,还有十八个小孩,其中有个是昨晚才生下来的婴儿。除了机枪,你们没有重武器,弹药也不够支撑一场昨晚那种规模的战斗。我不是钱麻子,如果是我来进攻货场,从开始到战斗结束保证不会超过一分钟。但我说过,钱麻子的错误到此为止,十里铺和西站货场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和平的承诺,当然,如果各位仍坚持要与十里铺为敌的话,我其实一点儿都不介意。” 韩旭再次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你想要重建秩序?”革命卫队总司令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人们不该相互杀戮。”听到这话,这次没有一个人笑。 韩旭伸出右手:“同意。”老头的脸上浮现出和善的笑容,也不知是真是假。“你是无产阶级的兄弟,我们相信真正的兄弟。” 安秉臣握住那只充满皱纹的手摇了摇:“除了弹药,你们还需要什么?”培养一个足够强大的邻居对十里铺没有任何坏处。 “医药用品和粮食,都缺。”革命卫队总司令难得如此言简意赅的简短,他看着安秉臣的眼里流露出某种难以捉摸的神色。 “我会尽快帮助你们度过难关。”安秉臣给出了自己的许诺。 这个时候,屋子里有个人说了一句破坏友谊气氛的话:“带我走,救救我,我是被他们绑架来的。” 安秉臣惊愕地看着那个坐在沙发上,胸前挎着望远镜的中年男人,他这时才注意到这个人脚上穿的是一双军用作训鞋,与周围人穿的皮鞋和大头靴截然不同。 “你是个军人?”他问。一个军人,居然会被绑架? 卢长安读懂了他目光里的询问:“我带着妻子和孩子路过这里,革命卫队绑架了我们全家。如果你真要重建所谓的秩序,请先为我主持公道和正义。” “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吗?”安秉臣问。 韩旭冷笑道:“他是个小问题,没有必要理会。” “我要带走他。”安秉臣淡淡地道。 “还有我的家人。”卢长安一看有希望,立马跟进。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韩旭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看着安秉臣。 “我有办法。”卢长安伸手从一名卫队军官腰间掏出手枪,但那把手枪刚出鞘就被一只窜上来的卡鲁劈成两半,它们无法判断这是否是对安秉臣的威胁行为。 “卡鲁,让他拿枪。”安秉臣饶有兴趣地打了个手势,然后靠着椅背坐下。 卢长安从另一名军官那里抽出手枪,验了验弹匣,推弹上膛,然后把枪口顶在韩旭脑门上:“现在我数到十,如果没有看到我老婆和孩子,我保证一定让你脑浆迸裂。十!” 韩旭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几个卫队军官看了看安秉臣,又看看那些围上来的蜘蛛怪物,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安秉臣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什么也没有说。 “九!” 韩旭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革命卫队军官:“快去把人带来。” “我还以为你会等他数到三才屈服,看来阁下的斗争意志还有待提高啊。”安秉臣评价道。 当卢长安数到二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快步冲了进来,看到卢长安的第一眼,两行泪水从她脸上流下来。与此同时,一串汗珠也从韩旭额头上滚落下来。 “我们走吧,对了,有劳韩司令送送我们。”安秉臣站起身告辞。卢长安拎着韩旭,跟在他后面,走在最后的是那个悲喜交加的母亲。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革命卫队不会放过一个阶级敌人。”韩旭牙咬切齿地发出诅咒。 “你现在就要为此付出代价,老混蛋。”卢长安挥动着手枪,在韩旭后脑上砸了一记,打得老头一个趔趄。 外面已经围了很多革命卫队成员,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蜘蛛怪,这些怪物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快得简直不可思议。每当有人想举枪,那把枪就会在寒光闪烁中断成两半。韩旭痛苦地发现,其实整个西站货场已经处于沦陷状态。院子里有几个举着枪的人,他们都是安秉臣带来的帮手。 “最好不要朝我的小伙伴们开枪,否则我保证,枪响的同时,被劈断的不止是枪。”安秉臣对着货场大院里的人们嚷道。“从今往后,十里铺和西站货场将成为盟友,我们会提供粮食和弹药,让你们度过这个冬天。” “盟友。”韩旭嘴里念叨着这个神圣的字眼,牙齿咬得嘎嘣响。 一行人在围观中大摇大摆走出货场,二十多只蜘蛛怪紧随其后,这是一支荒唐的队伍。走出两里地后,安秉臣让卢长安放了韩旭。 “今天这一切,我都记着。”老头的火气显然还没消。 安秉臣报之以微笑:“不,你不会记的,因为我们是盟友。”枪口顶在脑门上时,韩旭立刻放弃了抵抗,他所说的和他所做的完全是两回事。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害怕呢?此时此刻,安秉臣一点儿也不想伤害韩旭,他需要西站货场挡在十里铺外围,尽管这老头满腔的陈词滥调令人厌恶,但十里铺确实需要一个对外的缓冲区。 看着老头蹒跚而去的背影,安秉臣转过头看着卢长安:“他为什么要绑架你?” “革命卫队需要一个懂军事的主官,我是最合适的人选。”面对这位救了自己全家的恩人,卢长安本来想说声谢谢,但却发现那两个字太单薄。 “你是个将军?”卢长安的年龄看起来应该不算很老,但有时候人不可貌相。 “不,我是个老兵。第二十一集团军某师的二级军士长。” 安秉臣根本没听懂,在他的记忆里,士官之类的职衔应该是比尉官还要低一些的兵头,充其量也就是老兵油子吧。韩旭为什么要不顾脸面地重用这样一个老兵?难道老兵就很厉害? 好在安秉臣不懂不代表别人也不懂,田建明的脸色却变了,他在安秉臣耳边嘀咕了两句。 “哦,这么说很厉害了,超级战士?”安秉臣点头感叹着自己的无知。 正搀扶老婆前进的卢长安听到了后面的感叹,他转过身来摇头:“没那么神,当了二十的兵,只能说有点眼力,看得出个高低好歹。”岁月早已磨平了老兵的棱角,让他变得低调而世故,何况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还有,谢谢你救了我们全家。” 山风呼啸而过,襁褓中的婴儿开始啼哭起来,小东西大概是饿了。 卢长安的老婆为难地看着丈夫:“我好几天没吃东西,断奶了。” “先到我们那里去吧,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安秉臣把自己的面饼和水壶递给卢长安,“我可以保证,绝不会绑架你们一家人。” 卢长安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问:“对了,你们想重建一个什么样的秩序?” “能让大家活下去,而且活得更好的新秩序。”安秉臣回答。 73章 兵民 十里铺的村民们经历了一个悲喜交加的夜晚,被钱麻子带出去的九十八名青壮年只活着回来六十二人,死者的亲人悲痛号哭,生者家属感激涕零。经过两天休整后,主持局面的纪友贵和纪友富兄弟将所有村民召集到寨外空地上商议大事。 “十里铺的乡亲们,我是义勇军第二支队的,我的名字叫安秉臣。我是什么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十里铺今后该怎么办。钱麻子死了,但以后可能会再来个孙麻子、刘麻子,夺走你们的粮食,奴役你们的兄弟,侮辱你们的姐妹,最后还威逼你们充当冲锋陷阵的炮灰。没有人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没有人愿意在这乱世里白白送命,那么,我们该怎么办才能不让类似的事情重演?” 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安秉臣举起手中的冲锋枪:“每一个人,从十岁以上,到七十岁以下,无论男女,只要不是病残,从今往后都要拿起武器战斗。拿起武器,成为自己的主人,放下武器,就意味着让别人主宰自己的命运。” 一个站得较近的中年胖妇嘟囔道:“拿枪打仗,那是男人的事,我们女人能行吗?” 安秉臣摇头,提高了声音:“大家想一想,钱麻子可曾因为你是女人、老人或小孩而放过你?弱者难道就该被强者欺凌?如果你不愿被伤害,被奴役,被强奸,那就不该放弃拿起武器战斗的权力!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愿战斗,可以放下武器等待下一个钱麻子。” “可我们哪有那么多枪?”人群中的纪友富发出疑问,他旁边的纪友贵蹲在地上埋着头,嘴里的长烟斗一闪一闪冒着红光。 “这不是问题,全寨七百户人家近三千人,我保证七天之内人手一枪。不会打枪,不懂保养,我们都可以教,每支枪最少都给配十发子弹。要做到全民皆兵,全寨皆兵,大家团结起来,保卫十里铺!”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开始激动起来,但老年人看的要更远一些。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道:“这世道,有枪只能自保,可还得想法填饱肚子啊。” “这位老人家说得没错,看,一个人有两只手!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们有两只手?为的就是让我们一只手拿枪,一只手拿锄头,用锄头种地刨食,用枪保卫自己的劳动成果!钱麻子丢下的粮库足够整个寨子过冬,撑到春天大家就在寨外空地上开荒种田,我们会提供种子,工具想必各位都有,种田的手艺肯定也不差。昨天,我看到有人已经在寨门外开了几陇地,看来村里有人也有这个心思。” 纪友贵抖了抖烟杆,站起身来说:“那荒地是我开的,家里藏的粮食都被钱麻子的人抢了,不种点粮食来年就活不下去,民以食为天。” “没错,民以食为天。这世道,更需要粮食,不过光顾着种地,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你的地只能是白种,甚至是在帮坏人种,种得越多,祸害越大,就像一头大肥羊,随便来个强盗就能把你宰了嚼了。” 纪友贵对安秉臣的话显然兴趣不大,他和弟弟交头接耳嘀咕了一阵子,最后纪友富站出来大声问:“那么,种田打粮后,该交几成给你?”问租,是天朝农民血液中遗传千年的本能,也是他们最大的根本利益所在。 安秉臣看了看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包括老人、妇女和孩童。显然,这是他们最关心的话题。 “一成都不交,我不想成为一个寄生虫,我也不允许有人靠吸食别人的血汗为生。我会和你们一起开荒,一起耕种,一起战斗。所有打下的粮食,大部分归自己,小部分上交到村里集为公粮。至于公粮的比例,将由大家公选的委员会商议决定,我和我的人不会加入委员会,也不会染指一粒公粮。” “什么都不要?那你图个啥?”纪友富按捺不住,惊奇地问道。在他的目光中,安秉臣显然是脑子出了问题的大傻子。 “秩序,我要重建这乱世的秩序。”安秉臣肃然回答,“我要让人成为真正的人,我要砸碎人吃人的陋习,我要改变游戏的规则。” 人群中有个中年男子跳了起来,他的独生儿子在昨晚西站货场的战斗中丧生,这个悲剧导致他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说得好听,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你会不会是另一个钱麻子?” 怎么能有这样不知好歹的人?林子风上前一步正想驳斥,他的胳膊被姐姐抓住。 看着那个怒气冲冲的男人,安秉臣笑了笑:“你有两个问题。回答第一个问题之前,我想反问一句,你,还有你的乡亲们,为什么要听钱麻子摆布?钱麻子在这里为非作歹的时候,你,也就是你本人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听他的?” 那个男人愣住了,他的脸色涨得通红,喉咙里咯咯作响,却说不出一个字。 安秉臣没有再理会他,继续道:“上天给了你们选择的机会,但你们选择了沉默和忍受,所以,你们的亲人被凌辱被杀害,这是你们选择的结果,因为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所以无论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你们也必须自己去承担。虽然听上去残酷无情,但这是成为自己的主人必须经历的过程。你们选择的时间已经过了,所以上天派我来帮大家选择,让所有人一手持枪,一手持锄,这才是真正的天意!” 战争已经摧毁了工业社会的文明体系,为了保证种族和血脉的延续,一手持枪一手持锄才是唯一能够生存下去的方式。重建工业文明?还是等活下来以后再说吧。 “第二个问题,至于我是不是另一个钱麻子,”安秉臣再次微笑,他的目光扫过全场,仔细观察着所有人的眼神,“你们可以用自己的眼睛来看,用自己的耳朵来听,用自己手里的武器来警戒。我可以算一个拯救者,但绝不是一个统治者,我对征服和统治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而时间,会证明我所说的一切。” 安秉臣的演讲从头到尾没有赢得任何掌声,他的话就像春天的雨水一样,缓慢渗入到十里铺每一个人的心中,直到很长时间后才滋润出无数幼芽。 只用半天不到的时间,十里铺迅速公选出六名村委会成员和新村长。村长任期两年,村委会委员任期一年。除了不懂事的幼童,所有村里人都参加了这次快得离奇的选举。新村长不是别人,正是原村长纪友贵的弟弟纪友富。纪友贵心地厚道,成熟稳重,纪友富喜欢出头露面打抱不平,人缘极佳,修筑寨墙就是他的主意。 小时候,父亲带着这两兄弟到南山里打猎,遇到一只母兔带着一群小兔出来溜达,老爹举枪瞄准欲射,纪友贵于心不忍,劝父亲不要伤害这群母子。不料纪友富却在旁边黯然落泪,父亲询问缘由,纪友富答称倘若空手而归,家中母亲和妹妹又要忍饥挨饿。纪父大奇,从此对这两个儿子都另眼相看。 新的村委会行动很快,纪友富把村里的壮劳力分成三股,一股整修战斗中损坏的寨墙房屋,一股清点统计钱麻子的粮库,另一股跟着徐鲁生去种子公司仓库那边搬运种子。村里人来年上交公粮的比例被定为两成,作为村委会成员之一的纪友贵花了一个通宵完成开荒分田的界定草图,原先村里有不少人外出务工或做生意,寨外常年保持耕种的熟田所剩无几,远远不能满足七百户人家的种植需要。只有开荒垦地,才能保证每户人家至少二十亩地的最低要求。垦荒分田方案经过无数次喧哗争吵和反复修改,又经过六次全村大会商议后才得以最终敲定。 与田产的纠纷相比,枪械训练就简单多了。七姑洞匪徒们留下的武器只够个零头,他甚至紧急调来了东查那边的整船美式军火,加上钱麻子留下的遗产,这才勉强凑够近千条枪,寨子里需要配枪的男女村民却有两千零五十三人。没办法,只能采取轮训制,两三拨人换着出训,负责这项工作的田建明和卢长安累得个东倒西歪。老人、少年、妇女全都必须学习基本枪械射击技术,对于青壮年则强化战术训练,身体强健的青壮年全部编入民兵,算是寨内的常备武装力量。 无论什么破旧残次武器,到了卢长安手里都像活了一样,枪枪不离靶心。战术技巧训练中,几乎每个人都被他呵斥怒骂过。心怀怨气的几个年轻村民上前挑衅,五对一的结果是五个小伙子全被揍趴下,直到第二天都起不了床,而卢长安本人却跟没事一样,二级军士长靠着自己的实力迅速树立了神一般的威望。全民军事训练导致了惊人的弹药消耗速度,寨外山脚下的空地上不时可以听到噼啪作响的枪声。不到一周时间,十里铺库存的各种口径弹药消耗逾半。 “你和特种兵比,谁更厉害?”林子风好奇地问,他迅速成为卢长安的崇拜者之一。 “我不是特种兵,别拿我和那些离开狙击步枪和迷彩服就活不了的家伙相提并论。我是职业军人,我的工作就是快速而有效地杀人,在最短的时间里,杀得越多越好。”卢长安的脸上通常没有笑容,但这人说话做事都给大家一种实在的感觉,严厉但不虚伪,剽悍又不狂妄,很多人渐渐开始喜欢这个不苟言笑的职业军人。 74章 规则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田建明深刻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寨子里有那么百来号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战斗训练。这些人有老有小有女人,甚至还有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纪友富、纪友贵和村委会的人磨破了嘴皮也没能说动这些顽固份子参加训练。没办法,他只能先去找安秉臣商量对策。 到了村委会办公室,安秉臣正在跟徐鲁生聊天,两个人正在谈分种粮的事。 村委委员们最近都忙得脚不沾地,办公室里空荡荡的,远处传来干活的吆喝声,还有时有时无的排枪声。看看四下无人,田建明也坐了下来,顺便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老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安秉臣顿了一下,很快明白田老头是想探自己的底。“我们需要自保,凭几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够,全靠机器人也不现实,很多时候机器做不到人做的事。所以,我们必须尽可能抱成团,把每一个人都武装起来。” “那也不能全撒手啊,这权,放出去容易,收回来难。”田建明熟读史书,清楚这当中的厉害关系。 “我不需要权力来号令谁,我只想做一个守护者,新规则的守护者。” “没有权力,别人不听话啊!你看,这百十来号人,死活不愿参加战斗训练,怎么办?”田建明递过去一份名单。 安秉臣接过名单,没有看就放在桌子上:“随他们吧,我们照常做我们该做的,这世界上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们也不需要所有人都对我们言听计从,只要他们没有妨碍我们的计划,就没有必要报以敌视对立态度。” “可有了这些榜样,人心就会涣散。”田建明着急了。 “人心那么容易散?人心是水吗?非得要聚到一个桶里?那桶外的世界就全放弃了?”安秉臣笑了,“你不要太计较细节,把握住大方向,树规矩立规矩捍卫规矩,细枝末节都可以交给纪氏兄弟和村委会的乡亲们去做,就算他们现在做得不好也不要紧,我们总归是外人,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 田建明仔细想想,发现安秉臣的话也不无道理,但这还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我们,今后怎么办?”田建明用右手食指划了一个圈,即使徐鲁生也明白了,老头是指他们最早的六个伙伴,也就是七姑洞这帮人。 安秉臣沉吟片刻后,缓缓道:“以武力保障我们的生存,以规则建立全新的秩序。” “那样的话,光有一个十里铺还不够,必须将我们的影响范围推广到更远更多的地方,无论我们想做什么,都必须有足够的人口基数才行。”田建明冷静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个慢慢来,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安秉臣的言下之意是等待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 田建明听懂了这个暗示,他凑近一点,小声问道:“机器人部队的情况如何?” 安秉臣撒手放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来管理各种村务琐事,这几天当纪氏兄弟和村委委员们忙得七上八下之际,他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审核和修订卡鲁们设计的新本地化机型:一号机体和二号机体。 一号机体是一种运输机体,目前对物资运送的需求已经远远超过对战斗兵器的需要,这种情况下卡鲁们优先设计了一种轻型六足电动运输车。同样是甲虫外形,但一号机体的尺寸却比蜘蛛车大了将近一倍,它可以运送包括驾驶员在内的十名乘员,或者五吨货物,前提条件是这五吨货物能够塞进敞篷货舱。 二号机体是安秉臣最关心的战斗型机器人,该机体外形和蜘蛛车几乎完全一样,但因为材料的缘故,近看会发现色泽和做工都有很大区别,机壳硬度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防水气密、三百六十度越野、变形融合之类的能力更是想都不要想。二号机体也以双极电池作动力,人工智能(ai)中枢依然采用随处可见的手机芯片,这类低频芯片用来识别敌我目标以及矫正火控瞄准系统绰绰有余,卡鲁们在设计中还加入了自适应学习能力模块,也就是说二号机体参加的实战越多,它的战斗经验也越丰富。考虑到机器人不存在阵亡的问题,只要主控核心模块未在战斗中彻底损毁,它就是一个不断成长的永生战士。 卡鲁采集来的护卫舰残骸经检验只有三百五十兆帕的屈服强度,从人类技术水平来看,这种强度的钢材已经很不错,比起普通民用船只来可是强了老大一截。按照安秉臣提出的能抵御中小口径火炮直射的要求,海底生产舱内的真空电熔炉对二号机体的材料进行重新融炼,最终获得高达一千两百兆帕的壳体材料。一兆帕约等于一平方米面积上可承受一百多吨压力,一千两百兆帕,那可就是一平方米面积能扛得住十二万吨的压力,举个通俗易懂的例子,这种材料一平方米能顶得住一艘巨型油轮,不变形不损毁,完全称得上是坚不可摧。 卡鲁们对这个数值其实并不满意,它们能够直接以能量改变原子晶体排列方式生成更高强度的材料,不过那样做会消耗巨额异能量。异能量是蜘蛛车和卡鲁的特有动力,在智库完成本地化进程之前,安秉臣无法找到补充渠道,其后果已经初现,蜘蛛车已接近瘫痪,他不想让卡鲁们也沦为无法移动的机械僵尸。这种情况下,真空电熔炉成为唯一选择,这东西吞噬了海底潮汐电站一半的输出功率,为此双极电池的生产速度再度锐减,目前海底潮汐电站需要每隔六十小时才能产出一枚满负荷双极电池。如果一号机体和二号机体生产项目启动的话,这个速度可能还会以几何级数的比例递减,安秉臣的迷你工业体系开始受到能源严重不足的瓶颈限制。 “这样可不行,我们需要增加更多电站。”安秉臣感觉到了危机。 卡鲁有条不紊地回答:“第二座海底潮汐电站正在修建中,不过卡鲁的数量有些不足。另外,生产本地化机体所需的材料也在迅速减少,这种情况下继续建造更多潮汐电站不是一个最优选择。” 安秉臣皱起眉头,确实,卡鲁现在都成了万金油,什么地方都离不开这些六足的小精灵,可它们的异能量储备却一直在持续减少,这样下去也真不是个长久之计。“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卡鲁的三角体目器抬起来,安秉臣感觉这小东西正在观察自己:“人类世界里有很多产生电磁能量的设施,星网扫描发现这些设施大部分已被废弃停运。如果将生产线从海底舱改为移动平台,可以直接利用这些设施生产本地化机体和更多双极电池。”战争导致城市停电停水,主要原因并非被侵略者摧毁,而是电厂水厂的员工全都跑了,人走了,但机器设施还在,如果能重新开机运转,应该比重建要方便得多。 “对啊,这是个好办法。q市附近就有一座火力电站,靠近江河的地区还有更多水力电站,这都是可以直接利用的资源啊。嗯,生产线移动平台化需要多长时间?还有,生产平台能够直接使用人类电站的输出电力吗?” “如果停止其它所有输出工作,建造生产平台需要三天时间。生产平台必须通过变频转换器才能接入人类电站,卡鲁对变频转换器进行了技术处理,它现在既可以充当生产平台与电站的衔接端口,也可以在有足够材料的前提下直接利用电力产出双极电池。”三角体目器中投射出明亮光束,一个怪异物体出现在三维全息图像中,两座平行竖立的巨大圆环似乎是金属制品,和蜘蛛车的外壳一样散发模糊黯淡的冷光,两个空心环的基座是六个横置衔接的黑色圆柱体,柱体外侧布满大量螺纹状散热槽。从画面侧边闪烁的标尺来看,这东西长五米多,环高六米,是个大家伙。 “那,那不是只要有电站就能产出双极电池了?”安秉臣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幕画面,一群卡鲁冲向一座发电站,变频转换器接上输出线路后,双极电池从传送带上源源不断涌出,它们将为各种本地化机体提供动力,甚至还能为移动平台上的生产线提供运作能量。只是,这一幕看上去怎么总觉得像一群蚂蚁在豢养分泌甜汁的蚜虫呢?还是,这本就是注定的天道? “变频转换器能否为星台和卡鲁补充能量?”安秉臣最关心的还是它的迷你工业体系的核心,蜘蛛车和无所不能的卡鲁们。 “不能,星台和卡鲁无法使用电磁能量。” “为什么?难道这两种能量注定无法转换?” “造物主的法则,无法改变。”卡鲁的回答毫无商量余地,智库的本地化进程还差十一天才能结束,除了翻白眼,安秉臣没有任何办法。 “那好,立刻暂停所有本地化机体生产线,全力建造移动平台。” 75章 暴露 天光初亮,安秉臣早早起床漱洗。早上他也要参加每两日一次的射击和战术训练,中午还得跟着一批村民到南山里清理荒地上的乱石和树根,为开春后的耕种做准备。那片荒地也有他的份额,那是十里铺村委会友情赠送的,他和林氏姐弟算一户,分地二十亩,开春以后自耕自种。林子云在忙粮库清点的事,林子风奉命带着零号机体外出巡逻,这“家”里的劳务就只能他亲力亲为了。 这段时间,林子风回了一趟第二支队营地,带来两个朋友:袁伟义和肖连胜。这是两个性格迥异的年轻人,袁伟义性子急躁,开口说话声音洪亮,做事雷厉风行,肖连胜沉默寡言,但凡遇事三思而行,不到十拿九稳不出手。这两人都是没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残酷的战争夺走了他们的家人和亲友,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却无法掩盖他们热情洋溢的活力。这两个人都是义勇军第二支队挂名的队员,林子风和他们气味相投,三人几乎无话不谈。 为了避免太多外乡人引起村民们的不安,安秉臣让林子风和他的两个朋友组建了一支侦搜小队,在零号机体以及星网支援下,针对南山以北到q市近郊之间的地域进行一次为期五天的巡查,目的是查清周边各路武装势力的分布情况。 不知道是否从西站货场传出去的风声,十里铺易主的消息传得很快,安秉臣等人在自由市场上收购大量武器弹药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个传言的真实性。很多人都知道,在南山地区出现了一股以十里铺为核心的新势力,这股势力名义上隶属于义勇军第二支队,但真实的情况就不好说了,这年头谁是兵谁是匪并不是那么容易能分清,有时候也没有必要分清。不过,各种版本的传言中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相同事实:十里铺的人拥有某种类似机械蜘蛛的怪异武器。 一辆军用吉普以平均二十公里的时速沿着临时公路缓缓驶向海边,当它刚驶离q市北方战区指挥部时就已被星网列入监控目录,持续锁定半分钟后该车突然离开驻军宪兵平常巡逻路径,径直向海滨棚屋方向开来,跟在安秉臣身边值班的卡鲁当即发出警报。 这个时候,安秉臣正在棚屋里试图修理开裂的鞋子,恶劣的山地环境很快就能把一双新鞋磨成渣,他穿的这双登山鞋据说是战前某个大牌户外厂家的高档货,也不知是真牌子做工差,还是因为是山寨假货,反正穿着这鞋在南山跑了不到十天,鞋底中段侧面就裂了道口。 听到警报后,安秉臣不慌不忙启动便携式控制板,接通星网对逼近的吉普进行四元相位扫描,车内坐着三人,一前两后,没有携带重武器的迹象。他大概猜到来的是什么人,于是重新登上那双破鞋,背好冲锋枪走出棚屋。 吉普车很快来到山脚下停住,布满弹痕的车门轻轻打开,先走下来一个女人,一个穿着军服的女人。这女人的肩上两杠夹单星,安秉臣认出这是个少校,不过她的臂章却很奇怪,不是刀枪翅膀海锚,而是一只从未见过的蓝色双角异兽。 跟在女少校后面下车的两位都裹着兜头大氅,脚下露出的战术皮靴暴露了他们的军人身份,这两位应该是护卫之类的角色吧。安秉臣刚做出这个推断,其中一个护卫突然揭下自己的兜帽露出真容,这人居然是李大同。他旁边那人也摘下兜帽,这位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护卫,就是上次在渔业委员会公司交火时拼死保护李大同的那名卫队长。 安秉臣瞪着这三位不速之客,三个人也打量着他。女少校和李大同都没有佩枪,那名卫士挂着冲锋手枪,左侧腰间还有一个三联装弹匣袋。 李大同脸上笑眯眯的,抢先开口:“你最近名气挺大。” “不用这么闹腾,你们也会找上门来。”那天在渔业委员会的唇枪舌战中,安秉臣激愤之下已经漏了底,人家顺着渔业委员会这条线摸过来肯定能找到自己。当时没想到这节,不过事后他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暴露。因此在解决十里铺这边的事时,安秉臣压根没再藏头藏尾躲避卫星侦察,直接甩开了膀子猛干。 “呵呵,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化解咱们之前的误会。”李大同走到两步开外,率先伸出了右手,这应该是北方战区最高指挥官所能表达的最大诚意。 按照战前的惯例,安秉臣应该迎上去双手握住对方的右手,然后热泪盈眶地说些既暖心窝子又上得了台面的体己话。但他只是站在原地压根没有动,右手甚至搭住了冲锋枪:“想化解,得有点诚意,对不对?”说完这话,他突然想起了韩旭,那个统治西站货场的怪老头。自己怎么会和他一个腔调?难道自己也顺理成章进入了一方豪强的角色? 李大同的动作僵了一下,不过脸上笑容依旧:“行,小伙子,你开个价?” 安秉臣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某件事。三位访客止步凝神,都在等待着他开口。 “我有一支手枪,握把上有个镶箭头的盾徽,应该是露军的制式手枪。来q市的路上,被你们那边一个姓赵的中校军官收了,当时跟着他的还有个上尉,这上尉现在在第二支队授课。我想要回我的枪。”听了这莫名其妙的条件,三个人都愣住了,这算哪门子的开价? “没问题,今天天黑之前我让小曹给你送来。”李大同指了一下身后的护卫,安秉臣这才知道那汉子姓曹。 安秉臣收起冲锋枪,伸出右手。老将军的手指骨节粗大,皮肤糙得像砂纸,但是掌心很温暖。 “你的地盘应该不止这么点吧?”李大同看了看对方身后的棚屋,脸上有些质疑。 “十里铺不属于我,它属于居住在那里的村民。这里只是我暂时安身的地方。”面对这个比鬼还精的老头,安秉臣心中一片坦然,说话也渐渐恢复了自信。他向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把人让进棚屋里。 刚推开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高分贝的女性尖叫,吓得安秉臣猛一哆嗦。 别说安秉臣,连李大同和那姓曹的护卫都在瞬间被这道声波攻击震得意识模糊。 发出尖叫的不是别人,正是走在最前面的沈莉。尖叫的原因,是因为她从打开的门缝中看到了矗立在屋内的一只卡鲁。 安秉臣能够理解这种女性特有的恐惧反射机制,因为当初顾秀秀第一次看到卡鲁时发出的尖叫似乎也和这位差不多。不过,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安秉臣立刻觉察到,这位女少校好像不是惊恐,而是惊喜!因为她居然朝着屋里的卡鲁一个箭步猛冲过去,仿佛是一个扑向巧克力堆的幼童。 “危险!”“不要伤害她!”姓曹的护卫和安秉臣同时发出惊呼。 一只锋利的前足肢准确抵住女少校伸出的魔掌,阻止了她疯狂的扑击动作,如果不是安秉臣及时发令,这柄凶器很可能会刺穿她的手掌,然后扎进胸膛,就像被卡鲁们干掉的无数敌人一样。女少校不得不停止了前冲,但她的眼里根本没有恐惧,她的目光转眼又聚焦在那柄险些穿透自己手掌的足肢上。 “这材料强度恐怕得有上万兆帕,这东西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少校伸出手指捻了一下锋利的足肢表面,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发出由衷的惊叹。 “介绍一下,这位是国家603研究所的总工程师,沈莉少校。”李大同及时开口,试图化解屋里有些尴尬的气氛。 “603研究所,那是研究什么的?”安秉臣根本不明白这些代码的含义。 李大同仔细看了一眼年轻人,确信他不是在装傻,这才解释:“对外,603研究所的全称是第603气象观测研究所。对内,它的真名是军事科技研究所第三分所。” “哦,是这样。”安秉臣点头恍然,每个国家应该都有这种绝密军事技术研究机构,没想到自己也有幸遇上了。 “我们今天来,绝对是有诚意的,希望你也别绕圈子了,大家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行吗?”李大同在破沙发上坐下,即使是柔软的沙发,老将军也依然挺直了身板。 李大同面色肃然,问道:“你是中国人吗?” “是,我是中国人。”安秉臣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暂时没有理会已经陷入痴呆状态的女少校。那位姓曹的警卫自己找了个屋角静立不动,他仿佛有一种天赋,能够迅速成为这间房子的一部分,丝毫不再引人关注。 “自己的祖国被外敌入侵蹂躏,自己的同胞被屠杀,你是什么感觉?” “愤怒。” “你准备做点什么吗?” 安秉臣摇头:“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李大同冷笑一声:“没有做好准备,都能干掉露军十二辆主战坦克,你这热身运动的排场也忒大了吧?” 安秉臣张口想要分辨,但又闭上了嘴。他发现自己没法解释,很多细节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即使说清楚了对方也未必能够相信。这种情况下,解释完全是多余的。 李大同站了起来,口中一字一句道:“国破山河碎,我辈当挺身,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这种时候,还妄想保存实力,是不是有点鼠目寸光呢?” 安秉臣一下就火了,这老头挺能挤兑人,他怎么不说自己手握五万重兵缩守q市不动呢?评价别人,还真是这世界上最轻松的事。 李大同盯着安秉臣,一副步步紧逼的模样:“孙阳现在在我手里。想必你也知道,对付你的命令不是我下的。” 安秉臣强压怒火,哑着嗓子道:“直说吧,要我做什么?” 76章 交涉 李大同看出对方不高兴,淡淡一笑道:“你也别闹情绪,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你把露西亚人收拾得很惨,他们一直在想方设法找你。露军在w市设有特别行动中心,负责指挥的是露军第五集团军一个叫谢尔盖的少校军官,此人狡猾奸诈,曾被我军俘获后又隐藏身份逃脱。这个第五集团军是露军南侵的中部先锋,由于我军已失去从内蒙中部到山海关一线的制空权,北方战区无法掌握前线敌军动向。我需要知道第五集团军的兵力分布,以及他们可能发动进攻的时间。” 所有人都知道,露军的再次进攻,只是个时间问题。李大同急欲搞清对手的行动步骤,但他既没有卫星支援,中低空侦察又遭到敌防空火力的严密封锁,手上五万兵力对抗一个满编机械化集团军,人数对比谈不上悬殊,不过双方的后勤和情报支援可是天差地别。一旦真动起手来,这些差距就会造成致命的后果。 李大同俘获孙阳后连夜对其进行拷问,后者吐露了全部与安秉臣有关的信息,其中包括安秉臣拥有高解析度卫星侦察手段的秘密,李大同甘冒危险亲自上门来见一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子,主要为的就是这个。 谈到正事,安秉臣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他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说道:“你需要?这算是命令,还是合作?” 李大同花白的眉毛竖立起来:“算命令怎么样?算合作又怎么样?” “命令拒绝接受,因为我不属你管辖。如果是合作,我也有需要,我需要补充大量的弹药,包括各种轻重武器的弹药。”十里铺的民兵战训已经快把储备掏空了,如果二号机体再正式投产,那将是一个无底深渊。 “弹药嘛,我们也很缺,不过匀个二十来万发子弹应该没多大问题。至于合作的细节,我准备成立一个参谋联络小组,主要由擅长卫星图片判读的专家和战区指挥部参谋组成,在你提供设备资源的基础上进行操作。” “二十万发子弹?太少。至少一百万发,火炮弹药的还要另算。” 李大同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百万绝不可能,91、92、93师都是新编队伍,急需轮番实战锻炼,枪炮一响,那弹药就得哗哗往外流。你要真有能耐,就该努力从土匪和露军手里缴获。” 安秉臣也不含糊:“行,那合作的事,等我这边研究研究再给你消息。”他虽然没有接受过真正科班的军事参谋训练,但最近闲暇时间都在看卫星图片打发时间,一来二去,居然也看出些端倪。战争爆发时,本国的核反击虽然没有突破莫斯科防御网,但却摧毁了西伯利亚铁路多处路段大桥,导致露军三路南下的部队先后陷入补给不足的困境。卫星俯拍图上那些新鲜的巨大弹坑令他触目惊心,露军工兵部队一直在奋力抢修横贯西伯利亚的铁路主干线,这应该才是露军兵锋暂停推进的真正原因。 李大同一看对方不上路,只好又退一步:“好,好,一百万发步枪子弹。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猛然间砰的一声巨响,却是安秉臣挥掌击桌:“谁是你孩子?!说话最好小心一些,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此时此刻,李大同的来意他已经完全明白,上门求人就得有个求人的态度,倚老卖老装疯耍宝,这是缺乏诚意的表现,更是对别人智商的一种侮辱。更何况他救过这老头一命,渔业委员会又高抬贵手放了李大同一马,怎么说也是做足了诚意。 屋子里所有人全都呆住了,安秉臣得理不饶人,当场提高要价:“步枪子弹一百万发,手榴弹一千枚,迫击炮弹五百枚,三天之内备齐送到十里铺,然后我们再谈参谋联络小组的事。你不骗我,我绝不负你,如果跟我耍心眼,类似渔业委员会的事还会重演,不过结局可不会一样。” 李大同脸色阴晴不定,生生咽下一口郁闷无比的恶气,勉强恢复常色道:“为什么。。。要这么多?” “这些弹药不是白拿,我会还你一个清静的q市外围,保证百公里范围内匪患全部拔除。另外,我还要给露西亚人一点颜色看看。” “你能做到?那我给你两百万发子弹。十里铺,到底有多少兵力?”李大同的眼中立时精光闪烁。 “全民皆兵。”安秉臣的回答很简单。虽然绝大部分村民都学会了简单的射击,但真正拿得出手的青壮民兵连一百人都不到。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阵排枪声,那姓曹的护卫刚把手从腰间枪匣松开,听到这声音立刻又摸回去。安秉臣看了他一眼:“外面是十里铺的民兵在练习实弹射击。”卢长安的训练方式很奇怪,他很少让受训者在靶场以静态姿势练枪,射击者甚至被要求在行走跑动中朝目标开火。 李大同站到窗口看了一眼,海滩上那些手持武器瞄准射击的男女老幼让他皱起了眉头:“瞎胡闹。”这次,他说话的声音低了很多,但还是让小屋的主人听见了。 安秉臣也凑到窗边,朝着海滩方向望去:“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人人持枪?” 李大同冷哼一声,道:“人人持枪就能安全了?老百姓拿上枪就能对抗专业军人?就算枪法练得好,能挡住坦克和火炮?能挡得住高度组织化的军队?” “确实挡不住。”安秉臣回答,“不过挡不住也得挡,毛子杀进门了,拿起刀枪总比坐以待毙好吧,谁让你们这帮专业的不给力呢?” 这赤裸裸的嘲讽让李大同噎了一下,不过老头还是苦口婆心劝道:“真正的战争是残酷的,平民拿枪只会徒增伤亡,战争结束后的建设还需要人。” “职业军人也是从平民中来的,现在也没时间培养专业军人了,我们只有一手拿枪一手握锄挣扎求生,最后能活下来的自然是优秀军人。”安秉臣知道老头说的未必没有道理,但从他所见的十里铺训练情况来看,大多数人完全不懂枪械的基本原理,金手指、忘开保险等毛病比比皆是,甚至还有人离谱到想把步枪弹塞入手枪弹匣。经历了太久和平时光的中华民族早已没有尚武精神,严格的枪械管理制度更是磨尽了每一个人心中的獠牙和利齿,等到真正需要拿起刀枪自卫时,野猪早已退化为家猪,一头头等待别人高举屠刀大快朵颐的家猪。 安秉臣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平民拿枪是无法对抗装备飞机坦克的职业军人,但那些所谓训练精良的侵略者和压迫者也是凡人,如果他们必须开着坦克才能安心上厕所,必须出动武装直升机才敢作恶,必须推着大口径榴弹炮才敢出来劫掠,那他们就永远不是胜利者,他们作恶的成本将远远高于他们丑陋行径的收益。因为敌人有优势数量或装备就丢下手中的枪,彻底放弃抵抗精神,等着奴隶主打个响指,自己就乖乖把贡品甚至头颅送上?这是什么样的奴性脑残理论?” 李大同见无法说服,只好点头:“那行,我会尽快把东西送来。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先告辞了。”这个年轻的疯子是个难以预料的投资对象,筹备那些物资也需要时间。 但那位叫沈莉的女少校突然从卡鲁跟前转过头来:“我不走了。” “不走?什么意思?”李大同和安秉臣都呆了。 “我要留在这里,住在这里,不走了。”沈莉的表情无比坚毅。 李大同哭笑不得:“这怎么行,那边的研究工作都还等着你牵头呢,再说这里也不安全啊。” 安秉臣也慌了神,这大姐是犯了什么邪:“我。。。这里不留客,尤其不留军人。” “这好办!”沈莉站起来,风风火火冲出去,不到两分钟又杀了回来,身上的军服已经换成一件防寒服,下面是牛仔裤,脚上居然也套了一双普通的雪地靴。 “我现在以平民身份加入,加入你的民兵队!”她说话的语气平静如水,安秉臣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是整个亚洲最顶尖的材料学专家,拥有机械工程设计和自动化技术两个博士学位,我还精通露语、英语、法语和日语,在很多方面都能为你提供宝贵的参考意见。”虽然换上了一身平民服装,但这位女少校的站姿依然是笔挺的军人范。 “听上去相当牛,但有一样东西,你似乎没有。”安秉臣冷冷地道。 沈莉诧异地问:“是什么?” “忠诚。” “不,我完全忠于我的国家,为了我的祖国,我愿意毫不犹豫献出我的生命。”沈莉举起右臂,郑重其事地说道。 “到现在为止,我只看到你的出你的忠诚。”开玩笑,这个技术痴女迷上了卡鲁想赖着不走,她到底是什么来路,什么德性,还真不好说。 “你有足够的技术力量对我实施全天二十四小时的监控,直到能够证明我的忠诚,我将完全服从你的调遣和指挥。”沈莉的眼神变得近乎冰冷。 “完全服从我?”安秉臣好奇地问。 “对,完全无条件服从。”沈莉斩钉截铁回答。 安秉臣解下背后的冲锋枪,递给她:“我现在命令你,立刻干掉北方战区总指挥李大同。” 李大同瞪大眼睛后退一步,他那姓曹的护卫队长也抽出了腰间的冲锋手枪,可惜立刻被蹿上来的卡鲁挥动前肢劈成两片废铁。 “你们这是叛国!有种就来!”李大同厉声怒喝,一把推开努力挡在自己身前的曹护卫。 沈莉接过那支擦拭得油亮的七九式冲锋枪,没有丝毫犹豫,拨开保险端平枪身对准李大同和他的护卫扣动了扳机。 76章 表决 撞针空击发出咔嗒脆响,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屋里顿时一片寂静,刚才的喧哗吵闹全都不翼而飞。李大同恶狠狠地瞪着沈莉,仿佛从来不认识她,李大同的护卫伸手想抓住沈莉的枪管,这个尚未完成的动作也随着撞针的声音瞬间凝固。 “你可以留下来,但是如果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我随时可以请你走人。”安秉臣拿走了那支没上子弹的冲锋枪。 沈莉看了一眼李大同:“对不起,我只忠于我的祖国。” 李大同什么话都没说,扭头转身就走,曹护卫紧跟着出门而去,屋外很快响起吉普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你既然要加入,就得守规矩,每天同样要参加军事训练和劳务活动,我们这里没有人可以例外。”安秉臣的目光停留在沈莉斜挎的一个小背包上。 “包里是我的电脑,还有水壶和一个小急救箱。我住在哪里?” “你跟我来。”安秉臣领着她走进里屋,推开靠墙的简易衣柜,地面上现出一张近似胶垫的东西,他伸手在“胶垫”上触摸了几个特定位置,这东西突然向下塌陷并侧滑开,露出一个足有一米见方的洞口,洞口里是一段向下的石质台阶,有暗淡的灯光从洞中传出,看来里面并不黑。 沈莉跟在这个年轻人的后面钻入洞中,台阶的尽头是一个很长的走廊,有坡度而且并非笔直向前,走廊壁上镶嵌着几盏灯,它们都不是太亮,但却正好照明了有弧度和转弯的地方。这些灯是电灯,这座地下设施里有电!她惊讶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走廊最终通向一个巨大宽阔的长厅,这个大厅的面积足有地面上的棚屋的两倍,但却显得空空荡荡。大厅尽头的那堵墙上有扇金属门,这门既没有把手也没有钥匙孔,它更像是墙壁上勾刻出的一个长方框。安秉臣站到门前把脸贴近门板,咣当一声,那门突然自动开启并缓缓滑入侧面的槽中,仅从声音和震动来判断,这扇门的厚度恐怕不会低于一米。穿过门洞时,沈莉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因为她发现门廊通道居然超过了五米。 门廊通道的尽头还有一扇相似的金属门,通过这扇门后,他们来到一个明亮光洁的环形走廊,四周从墙壁到地板都是白色的格子,头顶上每隔一格就有一盏灯。整个走廊环绕着一间足有近百平米的圆形大屋,朝外的方向则辐射状散布着十多间小房,每间小房的门上都有编号。安秉臣随手打开了其中一间的门:“你就住这里。” 沈莉往门里看了一眼,屋子不大,有床有柜有桌椅有灯,门口还有个小卫生间,像极了战前的那些廉价旅馆。 “这算是监狱吗?”她想起外面那两扇金属门,感觉这里更像一间牢房。 “不是监狱,是我们刚建好的避难所,二十四小时有电有热水,每间屋里还有直通卫星的网络光纤接口,所有对外通讯数据会被记录留存,没有人能逆向追踪到我们的真实物理位置。在这里,你随时可以出去,但出去之前最好先用屋里的监视器观察一下棚屋周围情况。我已经授权你可以通行金属门,等会儿再教你怎么开外面的触摸胶垫门。” “你们?你们是什么组织?那些蜘蛛机器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沈莉迫不及待地问。 “这些问题我还不想回答,我准备召集同伴对你的身份进行审核和甄别,在这个步骤没有完成前,你只能先暂时待在这间地下宿舍里,随时等候我们的询问。” “审核时间需要多久?” “二十四小时。” “那行,我就待在这里吧。”沈莉说完,把背包扔到床上。安秉臣转过身,正好看到一只卡鲁出现在门口,它来采集沈莉的各种生物特征样本。 天黑之后没多久,一辆摩托车轰鸣着冲到海滨棚屋的大门前。姓曹的护卫一个人从车上下来,把一个黑色小皮包双手递给门口矗立的安秉臣。包里有把手枪,还有两盒未开封的手枪子弹。安秉臣拿起手枪察看,果然是当初被赵振宇收走的那支枪。 “露军的雅利金制式手枪。”姓曹的护卫神色平淡解释道。 “是从那位姓赵的中校手里拿来的?” “不,这枪一直封存在战区军械库里。” “谢谢,对了,还没请教贵姓?” “曹刚。”护卫曹刚敬了个军礼,回身上车轰油门疾驰而去。 安秉臣把枪仔细看了看,插入腰间回到屋里。灯光明亮的客厅里坐满了人,除了外出巡逻的林子风没到,所有成员都来了,其中甚至包括二级军士长卢长安。 “沈莉,女,籍贯江苏,现年三十五岁,至今未婚。她早年毕业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同时拥有材料学、机械工程设计和自动化技术三个博士学位,毕业后她回国在国防科技大学任教三年,随后进入603国家气象研究所,从此消失于人际关系网。星网渗透本地机密数据库所获的各种文字和现场图片证明,这个女人参与了至少十五个国防军事项目的研究开发,两年前,她甚至秘密获得中国科学院院士职衔。”安秉臣念着平板显示器上的文字,所有人都在仔细聆听,脸上神色却不尽相同。 “这算是个女科学家吧。”田建明给出了总结。 “也是个军人,动手能力强,做事很利索,不拖泥带水。”安秉臣想起她接过冲锋枪时毫不犹豫的果断,从事科研的学者很少拥有这种军人才有的狠辣果断。 林子云对沈莉的加入持反对意见:“她的加入有明显个人意图,这是否意味着将来她随时都可能背叛我们?另外,就目前来看,这个人的加入对我们有什么价值?” 安秉臣解释:“随着实力的提升,我们需要更多专业技术人才,这个趋势注定无法改变,除非我们决意要龟缩在这山沟里不向外发展。我已经通过卡鲁咨询了智库,在没有真正解决能源问题之前,本地化机体将是我们唯一能选择的方向,而她的学识可以帮助我们设计更好的机体。沈少校没有自吹自擂,她确实是全亚洲最好的材料学专家,即使在全世界也能排入前十名之内,我们需要这样的人才。” “我同意她加入,但应该多盯着点。”徐鲁生小心翼翼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安秉臣把目光投向坐在距离桌子最远的卢长安,二级军士长一直保持着缄默,很明显他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奇怪的团体。卢长安读懂了安秉臣的目光,他必须对此作出应答,这是作为这个团体成员的义务和责任。 “技术上的事情,我不是太明白,也没有发言的资格,但有一点我想说说。招人入伙首先得有块招牌,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们现在对十里铺那边是义勇军的身份,对外面又是十里铺控制者的身份,但实际上根据我的观察,这两种说法不能真正解释我们的性质。我们拥有超过这个时代技术水准的机器人,我们在积极训练所有志同道合的求生者,我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们的目标是什么?这些原则性的东西,我们是不是应该有一个统一的认识和口径?”听到二级军士长的这番话,安秉臣与田建明目光一对,心中不约而同都有惊叹。 屋里这帮人来自五湖四海,基本全是逃避战祸的求生者。作为名义上的带头人,安秉臣当下的目标也仅仅是生存,努力弄到更多粮食和能源,对于组织和纲领之类的东西他压根没有考虑过。卢长安的话让他如梦方醒,一个团队必须有组织和纪律,必须有目标和相应的计划才能保持足够凝聚力。他从心眼里就没把自己当作是义勇军的成员,十里铺也只是全民皆兵的试验场,这个舞台太小,根本不足以承载他重建秩序的理想。 “我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林子云低头喃喃自语,脸上显露出迷茫之意。不光她,徐鲁生、顾秀秀等人也都陷入了沉思。 “我们的力量源于地外机械文明,我们的目标是重建新秩序,一种更健康更有利于自身文明发展的秩序,同时努力清除导致人类自相残杀的邪恶根源,让所有具备理智和道德的人可以携手共建一个光明未来。要实现这个目标,仅有机器人不够,靠我们这几个人也远远不够,文明从来不是几个人和一堆机器的事。我们现在立足未稳,更需要来自各方的援助,帮他们也是帮我们自己,都是为了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所以,我看咱们这个团队叫互助会怎么样?”安秉臣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互助会,简单明了,我觉得挺好。”林子云立刻表示支持,田建明也点了点头。 “那行,名称定了,我们先来一次民主投票,由大家来共同选择是否接纳这位女学者加入我们的团队。以后关系到团队的大事小情,全都一人一票表决。”安秉臣看了看天色,决定尽快结束这个团队的首次政治协商会议,他明天一早还要去十里铺参加射击训练。 投票很快有了结果,安秉臣、田建明、卢长安、徐鲁生投了赞同票,林子云和顾秀秀投反对票,四比二,即便加上外出未归的林子风也扭转不了大势,于是,沈莉顺利成为互助会投票表决招纳的首位正式成员。 77章 合作 海滨棚屋外布满了杂乱斑驳的板材,但屋里的墙面却平整光滑,这是卡鲁根据安秉臣对外低调的要求进行改造的结果,内外两层不同墙体之间还有一层足以抵挡大口径火炮直射的加固材料。不过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关注内外墙体结构的差异,因为屋里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内墙面上投射的一幅高分辨率卫星图。 李大同穿着便服,和安秉臣坐在一起,呆呆地看着q市附近的卫星俯拍图。在他们前面有六个人在忙碌着,这些是李大同带来的参谋联络组成员,全都是穿着平民服装的军人,此刻他们正在对星网提供的卫星图进行分片区检查,并将可疑地点全部存入自己带来的军用笔记本电脑。这六名军人擅长的不是刀枪作战,而是判读卫星俯拍图上的种种蛛丝马迹,他们能通过一辆卡车的侧影看出,这到底是一辆装满武器弹药的军用卡车,还是一辆橡胶充气的假车。 安秉臣没有接受过这种特殊的训练,他只是简单地扫视着那幅涵盖整个东亚的巨图,半晌后感叹道:“那些城市真像肿瘤,人类文明的痼疾。” 从卫星地图上可以清楚看到,越来越多的大小城市宛如行星表面的灰色肿瘤,疯狂吮吸着能源和资源,吞噬着绿色的森林和草地,产生的却是垃圾、污染和更多毫无意义的欲望,躲在钢铁水泥森林中的宅腐们摈弃了祖先直立行走以来的奋斗精神,印着数字的红绿纸片和争夺资源分配权限是他们唯一关心的东西。 人类最早建立城镇完全是出于军事和经济发展的需要,在古代,物资和信息的有效流动距离限制了人与人之间的居住距离不能太远。但随着交通和通讯技术的发展,物流和信息的覆盖范围变得越来越大,城市的面积也变得越来越大。 进入工业电气时代后,每个生命体所需的能耗每十年以几何级数激增,密集化城市生活的劣势迅速暴露无遗。对环境的污染,能源的浪费都不说了,对人类自身也没有什么益处。战争情况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使每座城市都等于一座潜在的死亡集中营,切断了水电燃气的供应,城市很快就变成臭气熏天瘟疫横行的垃圾废墟。在没有蜘蛛车和卡鲁之前,安秉臣说这些话未免有些可笑,但拥有了足够的实力,这些话就不再是无病呻吟的笑话。 李大同没有这份局外者的感慨,他花了不菲代价才得到这个机会,装满弹药的卡车正在驶向十里铺的途中。老头儿盯着灰色城市之间主干道上缓缓移动的一支车队,那是露西亚人的装甲部队。肆无忌惮的侵略者仗着拥有制空权,他们的摩托化步兵师竟然敢大白天公然活动。 “露西亚人已经摧毁了法国人的卫星基站,他们还会不惜一切代价攻击任何帮助我们的人,所以。。。”李大同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个年轻人,有时候轻敌会带来致命的后果,而他还不想太快失去这个有用的助手。 “嗯,其实我更希望他们来,我也正好测试一下我的新武器。”安秉臣说的是真心话,但却被李大同理解为狂妄。想了想,老头子决定放弃说服一个狂妄的年轻人,他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沈莉呢?怎么没见她人?” 安秉臣无可奈何地摇着头:“我让她一起出来,但是她直接拒绝了。”自从接到获准加入互助会的通告后,那位女少校就一直窝在地下宿舍里废寝忘食地研究卡鲁。时间一晃两天过去了,但她的狂热始终不见衰退。 李大同显然不是太相信安秉臣的解释,他委婉地劝说:“沈莉少校是这个国家所剩不多的顶级人才,希望你们能妥善照顾好她的生活和安全。” “当然,她也是我们互助会的无价之宝,这点你不用担心。” “互助会,那是你们的正式名称吗?”李大同好奇地问。 “是的。” “那么,互助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互相帮助,让更多的人活下去,而不是死在战火中。” “听上去像是国际红十字会,不过我敢打包票,你们能做的肯定不只是救人。既然有超乎寻常的能力,为什么不能多做一些有益于国家和民族的事情呢?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对不对?”李大同循循善诱道。 “还需要我做什么,说说看。”安秉臣好整以暇地回答,对于老头的那点心思,他已经大体上能摸到点脉。对于这位临危受命手握重兵的边戎大吏,他不是太有好感,当然,这很大程度上都归功于渔业委员会风波所赐,但对于露西亚人,他更是一丁点儿好感都没有。 “我猜你们,也就是互助会应该没有多少人,我说得直白点,应该不会超过十个人。你们主要的依仗,还是那些蜘蛛机器人,对不对?”李大同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慢,似乎是为了避免打扰那六名卫星图研读者的工作。 “所以?”安秉臣望着李大同。 “所以你们的战斗能力估计是指望不上了,但在情报侦察方面,你们应该还是可以为国出力的。我的直觉告诉我,露西亚人的第二次进攻迫在眉睫,如果有准确的情报,我就能给这些侵略者一个极其深刻的教训。”李大同的话里饱含自信,安秉臣感到狐疑,就老头手下那五万人?还能给蓄势待发的露西亚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李大同眯缝着眼笑了起来:“联合国即将通过制裁露西亚的决议案,今天早上法军增援部队两千人在上海登陆,和他们一起到的还有一个两百多人的美国军事观察组。” “这点兵力能把露西亚人吓跑?”安秉臣感觉老头还有底牌没亮出来。 “当然不能,但是,战争的态势正在向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变化,这是一件鼓舞人心的大喜事。” “行,你说是喜事,那就是喜事。”安秉臣没好气地随口回答。 李大同看着他,眼中带着点怪异的神色:“另外还有一件喜事。” “什么。” “战区指挥部决定成立义勇军第三支队,由你出任第三支队长,全权负责这个支队的人员、训练以及装备补给。” “全权负责?那就是什么都不管罗?”安秉臣撇嘴。 “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嘛,大家都缺粮少药,等到后勤线路畅通了,会尽快给你们补充更多重武器。你看,今天不是送了这几卡车的物资来吗?你们的任务,就是配合战区指挥部,对q市前沿之敌进行侦查刺探,及时了解露军最新动向。” 安秉臣眨巴着眼睛,冒了一句:“我们之间的事还没完吧,战区指挥部那边还有个要我命的政治部主任,这事你得给我个说法,对不对?” 李大同收起笑容,意味深长道:“有些事情,我也做不了主,你得自己想办法拿主意,但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不过我也劝你一句,眼下国难当头,一些个人恩怨,最好还是先放在一边,留待以后解决。” 这老头滑不溜秋,等于什么都没说。安秉臣冷笑一声,道:“行,那我自己来办。” “我把孙阳放了,他名义上还是你的上司,义勇军总司令,不过你可以不用理他。但有一点,战区指挥部的每周军事例会,你必须参加,大家见见面,通通气,有好处的。” “这么说,我也算个军官了,有军衔不?” “那些花哨玩意,有那么重要吗?”李大同冷冷地注视着安秉臣,“你要是愿意,在自己肩章上挂五颗星十颗星都成,我没意见,相信救国委员会也不会有意见。” 砰的一声,屋门被大力推开,满头汗水的徐鲁生冲进来,浑然不顾受到惊吓的卫星图判读员们,冲着安秉臣嚷:“安哥,出事了。” 这些天,徐鲁生带着十个民兵没日没夜地将种子公司的库存粮种运回十里铺,眼看库房再有两三趟就能被他们搬空,没想到今天却遭遇了一伙武装人员。这伙人上来直接堵住种子公司的大门,口气也很强硬,扬言要徐鲁生等人交出至少一半的库存粮种,否则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能跟着徐鲁生出去卖力的民兵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三言两句翻了脸,交火之后被对方几十条枪压着打,这边当场倒下两个民兵。徐鲁生仗着熟悉地形,带着剩下的人边打边逃,好不容易才杀出重围跑回来。 “怎么没带眼睛?”安秉臣说的是零号机体,这几天生产线上已经造出了十多台零号机体,他要求所有小股队伍外出都要带一台零号机体,供警戒侦察用。 徐鲁生挠了挠一头猪鬃短毛:“我嫌麻烦,又不怎么会用,所以没带。” 安秉臣瞪了他一眼,这货就不是个省心的,不过现在骂人没用:“对方什么人?” “好像听他们喊话,称自己是什么自由联盟。” “自由联盟?什么玩意儿?”战后各种乱七八糟的组织如雨后春笋涌出,除了真打出个威风名头的,普通百姓谁也不知道谁是谁,安秉臣听了也一脸茫然。 旁边看着的李大同突然开口:“这我知道。自由联盟是东三省那边的民间武装抵抗组织,这个组织人数不少,领头的是个小学老师,叫燕沧海什么的。据说他们只在山海关外活动,不知怎么会跑到关内来。” “见面耍横,还打死我们的人,不是善茬。鲁生,把剩下的人都叫来,我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安秉臣心里憋了股火强捺着,临走前给李大同丢了句话:“我先有点事去忙,老李你们自便吧。”说完,他直接摔门出去。他感到愤怒,又有些失望,更多的是悲哀。这世道,除了用枪说话,真的就不能好好商量吗? 78章 敌袭 乱世中发现的各种物资,一般都是先来者先得,仗着武力直接抢夺,那就是把游戏规则直接拉回到原始社会的水准,无论用自动步枪还是用石斧,本质上区别不大。互助会虽然提倡相互帮助谋求生存,但还没有达到牺牲自己成全对方的至圣境界,不过实施报复的能力却是绰绰有余。安秉臣问清事发经过后,立即下令出击。 有了双极电池供电之后,田建明搞来几只大功率无线对讲机解决了十里铺与海滨棚屋和七姑洞的通讯问题。十里铺那边现在也有了电,控制中心就设在昔日秘密粮库,那里也是总教导官卢长安的住处。收到安秉臣的紧急呼叫后,卢长安立刻找到纪友富并调集了三十名精壮民兵出发。听到两名村人遇害的消息,十里铺的民兵们无不义愤填膺,纷纷叫嚷着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一个小时后,这支小型队伍在三垭口与安秉臣和徐鲁生汇合。卢长安带了一台零号机体,安秉臣跟着一只卡鲁,这只卡鲁主要用来联络应急,安秉臣并不打算让它参加战斗。这场战斗的主角应该是十里铺的民兵们,也该看看他们的实际战斗力如何了。 安秉臣简单介绍了一下前后情况,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指挥权交给了卢长安。后者马上将队伍分成三个十人小组,彼此间隔五百米出发前往种子公司。安秉臣操控的零号机体担任了尖兵的角色,以之字型轨迹左右穿梭于队伍前方必经的道路上,警惕地搜索着任何可能存在的伏兵。 冬天日头短,太阳一晃跳下地平线,天色迅速变黑。 当他们来到种子公司时,发现这里早已空无一人,门口摆放着两具尸体,正是激战中被害的十里铺民兵。尸体已经被剥光,枪械、衣服和装具全被拿走,乡人赤裸的尸体更加刺激了十里铺的人。两名死者中有一位还是纪友富的侄子。 “王八羔子们跑哪儿去了?”纪友富恶狠狠骂道,新任村长的双眼瞪得血红,手里的枪攥得几乎要捏变形了。 星网搜索最近三小时内方圆百里的人形生物记录,结果却让安秉臣大吃一惊,对方居然从另一条岔路直奔十里铺而去。看来,这伙人绝不是偶然来到这里的,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正是十里铺,种子公司发生的流血冲突只是顺手而为。通过对卫星红外信号的筛查对比,卡鲁判断这伙武装人员大概有一百二十多人,几乎个个都有武器。这么多人如果突然袭击十里铺,应该有很大机会一举拿下这座貌似坚不可摧的城寨。 想到这里,安秉臣的后脊梁立时沁出一抹冷汗。他当即呼叫留守十里铺的田建明和纪友贵发出警报,所有男女老幼全部准备投入战斗。只要有戒备,对方偷袭不成未必能占到上风,全村两千多人的火力加上高城厚墙,没有重武器别想在短时间内攻陷这座村镇。 田建明收到警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响警报器,警报器凄厉的尖啸声惊呆了寨子外劳作和训练的村人们,他们愣了半天才想起这是准备战斗的危险信号,所有人你推我攘涌进寨门,几个被挤倒的孩子放声大哭。纪友贵和村委会委员们站在寨门努力维持秩序,田建明则在召集可以真正算得上有战斗力的青壮年民兵。卢长安带走的三十人只是村内青壮年中的一小部分,听到田建明号召站出来的仅有五十来人,应该不止这点人,村里接受过训练的青壮年至少有一百六十人。很明显,一半的人逃回自己家里躲着不出来了,这些胆小鬼等着别人流血流汗来保卫他们的安全。 田建明已经过了冲动行事的年龄,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即将到来的敌袭,再不济也要撑到安秉臣赶回来,否则万一城破村毁,他可就是最大的责任人。除了安秉臣身边带的那只卡鲁,其它机器蜘蛛都不在,田建明不知道这些神奇的盟友去了哪里,他手上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这五十二名民兵。 “我们有城墙,武器弹药足够,会长带着人也正在往回赶,两下夹击,任谁来都是一盘小菜!”他声嘶力竭嚷着鼓舞人心的话,可眼角却瞥见包括那五十二名勇士在内有不少人脸上都呈现出惶恐神色。 卢长安说过,即使都练出百步穿杨的枪法,没杀过人见过血依然不算兵。第一次听到这话时,田建明没当回事,但此时此刻的他却深深体会到这句话的正确性。对方才一百来号人,自己这边有枪又有墙,怎么就怕成这样?归根到底,没有战斗经验,大多数平民面临危险时只会感到恐惧,能不双腿打颤已经算很有胆色的勇者。 纪友贵提了一把老式半自动步枪,吆喝着让人封住寨门,虽然他的声音洪亮,但举手抬足之间仍然可以看出些微慌乱。这位老村长没有他的弟弟纪友富狠,打仗显然不能指望他。田建明理清思绪,立刻下令将五十二名战士分成两拨,一组上墙警戒,另一组到村里搜人,把那些胆小鬼找出来,不管是劝说也好威逼也好,得让他们出来战斗。 安秉臣这边一面忙着往回赶,一边催促卡鲁搜索卫星图,寻找这股神出鬼没的敌人,他需要知道他们现在的具体位置,只要找到就不怕对方耍花样。几乎所有卡鲁都在海底潮汐电站那边抢工赶制新的生产线,这个时候召唤它们回援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安秉臣并不是很担心,对方才一百来人,十里铺这边有人有枪有护墙工事,只要对方无法突然偷袭,十里铺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攻陷的。另外,他也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十里铺的民兵战斗力到底如何。 “家里还有一百多民兵,两千男女老幼都能放枪,应该没问题吧?”安秉臣喃喃自语着,眼光却看向旁边的卢长安,唯一有资格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的专业人士。 卢长安抿着两片薄而细长的嘴唇,轮廓鲜明的脸上没有表情:“不好说,村里大多数人都缺乏真正顽强的战斗意志。”他一直坚信,要想杀人不一定要有犀利的武器,关键得有一颗杀人的心。这些日子,他手把手教会了上千人操枪射击,但感觉真正有狠劲有杀意的百人中尚不足一人。潜意识中的不安使他对十里铺所谓的人数优势一点儿不看好,没有杀意,一百头绵羊照样斗不过一头恶狼,更别提对手是一百多头恶狼。一触即溃的战场悲剧无论在冷兵器还是热兵器时代都屡见不鲜,十里铺能守住吗?他不敢打包票。 “发现目标。”卡鲁单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安秉臣停下脚步打开平板控制器,来自星网的同步数据立刻弹出,卫星图上有一列橘红色的影子,那是人群特有的红外信号。安秉臣缩小地图尺寸比例后发现,这群人所在的位置距离十里铺已经很近,他们贴着南山山脚行进,显然想借助山脚植被隐藏自己的行踪。 “卡鲁,核对人数。”安秉臣说着话,手指点开了零号机体的控制菜单,一划一拨,地图上一道直线斜插向这群敌人与十里铺的交汇点,那是给零号机体设定的行进路线。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大速度,队伍前方未知的某处草丛中,零号机体瞬间发力提速每小时六十公里,宛如一只疯狂的蝗虫连蹿带跳闪电前进。与此同时,零号机体搭载的所有探测扫描设施全部启动,开始全方位全频段扫描以自己为中心点半径三公里范围内的所有信号。 “七十六人。”卡鲁吐出一个数字。安秉臣脸色一下变了:“不对,星网留存纪录上显示这帮人至少有一百二十人,还有一些人不见了,马上搜索周围地区!赶紧找到他们!”分兵通常意味着两路夹击,这个动作再次证明这伙敌人的进攻蓄谋已久,他们果然是冲着十里铺来的。 关紧的寨门让田建明松了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那支八一杠自动步枪居然还没插弹匣。因为这支枪的弹匣卡榫有些毛病,为了避免走路时掉落,平时田建明都把四个弧形弹匣放在胸袋里,需要战斗时才插上。他伸手抓了一个出来凑到地上敲敲,然后插进弹匣槽。这时,墙头上负责警戒的人群那边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惊呼声。 一群穿着不同款式迷彩服的人举着枪从树林里冒了出来,队伍的最前面还押着两个被捆住的人,一男一女。旁边的纪友贵唉哟了一声:“三伯怎么被他们抓了?还有桂子他媳妇儿!”这一男一女居然是十里铺的,估计刚才听到警报往回赶的动作太慢,结果被人追上逮住了。 迷彩服队伍推进到寨前八百米之外停下,有两个人押着一对男女俘虏继续靠近,凑到五百米时开始喊话:“十里铺的父老乡亲们,我们是东北自由联盟的人,今天路过这里要讨口饭,两千斤白面大米送出来,这两个人就还给你们。” 纪友贵张了张嘴,两腿打颤说不出话。田建明见不能指望他,就指了个年轻的村委委员回话:“先把人放了,要多少粮食好商量。”他不相信对方真能拿了粮食就放人甚至离开,反正都是忽悠,拖时间才是上策。 “这边兄弟们都饿了,等不及你们商量。我数十声,不给个准信就毙了这老头,奸了这女人,然后攻寨破墙,杀进来自己拿。这次我们来了上千兄弟,个个是杀人如麻的百战精兵!”对方发出恐吓威胁,逼迫寨子里立刻做出选择。 79章 杀阵 田建明知道对方在吹牛,但也不想说破,怎么解决这两个人质,可是个摆在眼前的头疼问题。就此放弃抵抗打开寨门,那绝对是蠢猪才干的事。见死不救,那无疑会对寨子里的人心造成巨大打击。 “老田。。。这人,得救啊。”纪友贵眼泪都下来了,看样子那被捆的三伯是个身份不低的长辈。 “我艹你妈!”后面有人怒吼一声,一个提着制式自动步枪的年轻人冲到墙头,对着不远处的迷彩服人群发出愤怒至极的咆哮。旁边人的安慰揭示了这哥们儿的身份:“桂子,别冲动,咱们想办法,能把你媳妇给捞回来!” “九!”那边已经开始数第二声了。 那小桂子噗通一声在纪友贵面前跪了下来:“老村长,求您了。” 旁边有人帮腔:“村里粮食不缺这两千斤,就给他们吧,从墙上吊下去!” 纪友贵看了看田建明的脸色,田建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心中很是失望,挥手道:“回话,告诉他们马上从墙上丢粮袋下去。” 喊话的村委委员嚷道:“我们给!十袋大米,十袋白面,从墙上给你们吊下去!” 这点东西确实不多,三下五除二就给运到墙头上,然后贴着墙用双股绳放了下去。迷彩服那边出来十个人,飞奔过来跑了两趟把东西全驮回千米之外的树林里,整个过程用了不到十分钟。田建明发现对方的动作不仅快,而且很有章法,没有一点散乱迹象。冲到城墙下的人个个都是精壮汉子,肤色黝黑目光深沉,没有人开口说话。这事不会到此为止,他的心开始紧揪起来。 粮食都运走之后,那躲在人质背后的家伙又发话了:“十里铺的老少爷们儿,你们不地道啊,我们大老远过来,也不开门请我们进去喝口水,这是待客之道吗?”话里话外,没有丝毫要放人的意思。 城墙上所有人的脸色全都变了,没说的,让这帮强盗给耍了,对方压根就没诚意,从开始就打的是黄鼠狼玩鸡,猫逗耗子的主意,玩到最后,黄鼠狼终究要把鸡吃下肚,猫终究要吞掉老鼠。 田建明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所有人道:“各位乡亲们,钱麻子来这里,是不是也玩的这一手?你们是不是还要一错再错下去,继续给李麻子刘麻子当牛做马,继续任人奴役压榨?这伙人不是善茬,放进村里来,大家只有一个死字。事情到了这一步,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负责喊话的那名村委委员也怒了:“狗日的当我们是驴呢,我们,也当自己是驴吗?” 纪友贵低下头不吭气了,年轻的民兵们都端起了手里的武器,跪在地上的小桂子跳了起来,他一个箭步冲到城墙边,手里的自动步枪哒哒哒响了,子弹扑扑打在人质脚下扬起不少草皮。五百米的距离远了点,根本谈不上命中精度。 “老子和你拼了!”小桂子扣着扳机直到弹匣打完,两行热泪从脸上流下。 押着人质的两个敌人赶紧往后退了五十米,骂骂咧咧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们做初一,就别怪我们做十五。”完全是恬不知耻的强盗逻辑,仿佛是十里铺这边犯下了伤天害理的滔天大罪。 两个人中的一个把被捆的老三伯往前一推,老头摔倒在地,那人拔出腰间的手枪,砰砰两声,枪口火光闪动,老三伯破棉袄后心立刻爆出两个大洞,瞬间没了声息。 另一人也没闲着,一脚踢倒桂子媳妇儿,顺势骑在女人身上开始扒裤子,狞笑声和女人的尖叫传到墙头上。 “我艹你姥姥!”小桂子把枪往后一背,抓住刚才放粮食下去的双股绳,就要滑下城墙,两个民兵立刻抱住了他:“桂子,你死了,谁给你媳妇报仇?” 小桂子大哭起来,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打空子弹的步枪丢在脚下。但墙外那幕丑剧却没有因为这边的悲恸而暂停,十几个迷彩服从树林里蹿了出来,极有秩序地排着队,准备挨个蹂躏那位拼命挣扎的苦命女人。这些人的脸都朝着寨墙这边,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挑衅和兽欲,在这乱世他们就是主宰,他们就是掠食者,他们甚至为此而得意洋洋。 田建明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大多数民兵都一脸茫然,他们的武器根本够不到六百米开外的敌人。对方如此肆无忌惮,林子里的同伙肯定早做好了战斗准备,冲出去不但未必能救到人,说不定还要倒贴几条性命。不冲出去,睁眼看着对方作恶,那种憋气窝火会对民兵们本来就不高的战斗意志造成极大伤害。 “用这东西!”刚才喊话的那个村委会委员提着一个长包爬上墙头,田建明这才注意到他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 帆布包拉开,里面是一支八五式狙击步枪。田建明认得这把枪,当初安秉臣从坑里把它刨出来时,枪托是断的,护木上面的纯钢枪身也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狙击步枪是自由市场上的热门货,安秉臣不想因此惹人注意,所以决定暂时不卖它。林子风看上了这枪,他让卡鲁帮忙修复了受损的枪膛,又请村里木匠重做了一个粗糙的枪托。卢长安答应帮他校准这枪的射击精度,但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带着人出去和安秉臣汇合。寨子里喜欢这枪的人不少,那位年轻的村委委员也对它有点心思,刚才见这种场合,想也没想就跑到卢长安老婆那里把这枪要了过来。 七点六二毫米口径的八五式狙击步枪的有效射程是一千米,完全能够覆盖六百米开外的那伙恶徒。但是,卢长安还没有矫过这枪,它能打准吗?还有,第一枪该打谁?那个不幸的女人,还是那十几个恶徒? 女人挣扎着死活不肯就范,后面排队的几个人上来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有人抽出一柄匕首,很快把她撕了个精光。冬日的寒风中,一具花白的肉体在呜咽中翻滚。 “老侄儿,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给她个痛快。”纪友贵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地下传来,他的手拍在那个年轻的村委委员身上。田建明想起,这个年轻人好像姓何,军事训练时他的枪法就不错,为人也厚道,所以人望很高,被选为村委委员之一。 小何半蹲着把狙击步枪架在护墙垛口上,他只来得及调整了一下狙击镜,然后屏住呼吸,整个身形迅速化作一团饱含死亡气息的宁静。 “啪!”第一发子弹呼啸而出,抛射跳出的弹壳哐啷落地。但是,什么都没打中,子弹从排队歹徒的缝隙中穿过去,钻入一团泥土。 这与众不同的枪声惊动了正打算恣意妄为的恶棍们,他们中有不少人还是识货的。“狙击步枪!这帮泥腿子有大家伙!”千米之内,死神徘徊!几个正在脱裤子的迅速勾腰往回跑,压在女人身上正在大呈兽欲的那位也停止了邪恶的抽动,跳起来就连滚带爬往回蹿。不过这厮跑了两步又扭头回来,手上黑色的枪口闪出火光,砰的一声,桂子媳妇的后脑爆出一蓬血雾,整个脑袋炸飞了大半个。 凶手为了开枪停住脚步,小何抓住这个时机再次扣动扳机,刚才那第一枪让他明白这枪的准头向左偏,和狙击镜里的十字准星完全对不上号,他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向右移动焦点。“啪!”第二枪擦着凶手的肩头飞过,子弹划过空气的热浪显然惊吓到了那家伙,他连手枪都丢了,半蹲伏着像只兔子冲回树林里。小何的两次射击全都无功而返,敌人却惊觉这边有远程攻击武器,全部退回到安全距离之外。 田建明倒吸一口凉气,通过步话机向安秉臣汇报了这边的大致情况,安秉臣的援军至少还有一个小时才能赶到。说完话,田建明看到呆坐在护墙边的桂子,这个不幸的人愣愣地看着树林那边,眼睛里全是近乎空白的呆滞。 “杀,杀了他们。”桂子嘴里嘟囔着。 纪友贵眼里挂着泪花,胳膊摁住这小伙子:“桂子,老叔和你一道杀光这帮畜生。” 桂子跳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嚯嚯声,端着自动步枪扣动扳机,浑然不顾撞针的卡嗒空响。他刚才就打空了弹匣,疯狂中更是早已忘记。 “来两个人,把他扶下去看好了。”田建明叹口气,这战斗才刚开始,十里铺这边就落了下风。能撑到一个小时吗?他看了一眼墙上纷纷望着自己的民兵,下令道:“都隐蔽好了,别浪费子弹乱打枪,等他们到三百米之内再开火!三百米之外一律不管!” 树林里的敌人可没打算耗下去,三分钟后,十多个人影散开蹿了出来,他们朝着山脚那边快速奔跑过去。田建明一看就明白了,那边有不少重逾千斤的巨石堆,这些家伙是打算借着岩石的掩护靠近寨墙。可靠近了又有什么用?他们能直接冲上来?当这墙头上的民兵都是吃素的? 80章 冲锋 田建明还没想清楚,对方已经迅速推进到距离寨墙四百米远的位置,他甚至能听到有人在用低沉的声音下达某种命令。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与此同时对方藏身的岩石后发出一片嗵嗵嗵的闷响,十多个黑点从岩石后面飞出,带着弧线向城墙墙头砸来! “枪榴弹!隐蔽!”田建明终于明白了,对方一点不傻,早已观察到墙头有大量民兵围聚,打算利用弧线抛射的枪榴弹给予己方重创。 他的喊话晚了一点,民兵中头脑机灵的佼佼者才刚有动作,几团爆裂的火光就在人群中炸开。 “轰!轰!轰!” “啊!——”有人惨呼,还有躯体从墙上落下摔到地面的闷响。 岩石后传来嗵嗵嗵又一轮齐射。 墙头的民兵们有一半人爬起来就往后跑,这次对方的榴弹落点却散得很开,墙上墙下的民兵和看热闹的村人倒下一大片。惊呼声中,周围的闲人一哄而散,墙头上留下的民兵不足十人,田建明深深感叹自己幸好没把所有民兵都放到墙头上,对方这火力密度和准头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确实称得上是经验丰富。 墙上垛口后面留下的民兵都不是胆小的主儿,有人按捺不住朝岩石后面闪动的人影开枪。一个人开枪,其他人也都不甘寂寞跟进,墙上立时枪响一片,有打单发的,也有三发点射的,还有突突突扣着扳机扫射的,完全无视刚才田建明说的三百米外不许射击的命令。 田建明给气得不轻,可也拿这帮菜鸟无可奈何,只能尽可能降低伤亡:“都散开,散开,隐蔽好!” “啪!”小何的狙击步枪第三次发言。 一千多米外的树林边上,一个探头探脑正在观察的敌人仰天倒下,看不到打中什么部位,但应该是打中了。小何脸上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民兵们也爆发出一阵欢呼,但岩石后嗵嗵嗵又飞来一堆高爆榴弹,两个民兵瞬间倒在血泊中。敌人躲在岩石后利用枪榴弹抛射的弧线弹道肆意轰击墙头上的民兵,可民兵们却打不着他们,自己只能干挨打,这样的战斗怎么能支撑下去? 田建明通过步话机再次向安秉臣求救,他自己都感到脸上无光,说好要撑一个小时,现在才五分钟就快丢盔卸甲了。 那头卢长安抢过步话机:“老田,让人退下去,留两个胆大的看着,等对方开始冲锋再上人。别怕,动作要快!” 身后传来嘈杂人声,田建明回头看见刚才派到村里搜人的那二十多号民兵押着不少青壮年回来了,这些人看着一地死尸狼藉都傻眼了。 “全蹲下,躲在屋檐下面,等敌人冲锋了再上来!”田建明打着手势,却看见有人扭头就跑。 第四轮榴弹散布的面积更大,不过田建明已经看出来,对方的这轮轰炸完全是恐吓性质的,也就是说他们要冲锋了。他心里刚有个模糊念头,树林里就开始往外出人了,至少有二十多个敌人抱着武器向着城墙这边快速扑来,他们彼此之间间距拉开足有五米,都猫着腰,但速度却快得惊人,几个呼吸就到了两百米外。 “啪!”小何的狙击步枪首先开火,落空。 随后是纪友贵的半自动步枪响起,刚才傻愣了半天的桂子也打响了手中的枪,但是他们射出的子弹无一命中,对方这二十来人跑的都不是直线,左右晃动的身形很难锁定。 “叫人上来!敌人冲上来了,进来就会杀人放火!”田建明把步话机往地上一放,八一式自动步枪抵上右肩,眯着左眼,右眼三点一线的同时屏住呼吸。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在部队里的日子。 “哒哒哒!”他对自己的枪法没有信心,所以选择了三发点射。三发子弹全部落在最左侧的一个敌人脚下,他甚至能看见飞扬的草叶碎屑。那人被吓了一跳,蹦起来像只兔子一样横向蹿出去,然后又继续向着围墙冲来。 “砰!”旁边不知谁开了又一枪,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满脸络腮胡的敌人终于一个踉跄倒了下去,田建明看得清清楚楚,这家伙小腿中弹,摔倒后还挣扎着想抬枪朝墙头射击。这个距离差不多有一百五十米,正是步枪发挥最大威力的时刻,田建明瞄准他一口气打了两个点射,最后三发子弹命中,络腮胡被子弹冲击力砸翻,倒在草丛中不再动弹。田建明抽空回头再看,身边已经多了十来个民兵,都在举枪瞄准射击,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胆小鬼。 岩石后面有人在怒骂,随着嗵嗵嗵又一阵闷响,第五轮枪榴弹画着弧线飞上天空。 “轰隆!”纪友贵蹲着的位置挨了一发榴弹,火光崩现中老村长的半自动步枪掉下墙头,人也脸冲下扑倒在地,生死不知。 “都散开点,找好隐蔽点,敌人的枪榴弹打得刁!”田建明抱着枪换了个位置,嘴里大声提醒着周围的人。就这片刻之间,冲锋的敌人已经逼到百米之内,他们只倒下三个人,损失根本不大。奔跑中的敌人已经能看清表情,他们几乎人人口中咬着匕首短刃,双手从腰间摘下带有粗结的铁钩绳子。寨子的墙只有三米高,敌人只要甩出铁钩挂住墙缝石角,一个冲刺就能跃上墙头。 距离拉近后,民兵们的命中精度迅速提高,又有两名敌人胸口中弹栽倒在地,但对方速度丝毫不减,全都发出野兽般的呼喊声,不要命地向城墙冲来。田建明感到一阵恐惧,只要他们越过墙头冲入寨内,一切都完了,身边这帮菜鸟民兵无论从军事素养还是战斗意志上都和对方无法相比。 “手榴弹,炸死这帮狗日的!”丢下狙击步枪的小何甩出一枚长柄手榴弹,那是钱麻子留下的存货,从外形上看应该是一枚古老的反坦克手榴弹。 受到启发的民兵们争先恐后扔出各种形状的手雷,甚至有人把炸鱼的集束炸药也抛了出去。震耳欲聋的爆炸视觉效果颇为壮观,但实际杀伤效果却不怎么样,很多人拉掉手雷保险栓就立刻扔出,压根没有考虑起爆引信延时的问题。 十多个悍不畏死的敌人终于冲到寨墙下,他们甩动着手里带铁钩的绳索准备强行登墙。 “叭!”“叭!”“叭!”一连串的脆响从他们脚下突然爆响,瞬间就有五个正在仰头估算发射角度的敌人弯着腰蜷曲下身子,嘴里发出痛苦的哀鸣。 “子弹雷!”田建明猛然想起,卢长安来到十里铺后立刻组织人在寨墙根脚下埋设了不下万发自制的子弹雷。按照他的要求,除了寨门那一段,所有外墙边缘都严禁村民靠近。当时村委会全体赞同这项防御措施,不过在很多人眼中,那些由单发步枪子弹、小铁筒、弹簧和撞针组成的简陋地雷威力实在太小,未必能起多大作用。 快速冲刺的亡命徒们踏上埋有子弹雷的草坪,被触碰后激活的弹簧卡笋释放撞针击打子弹底火,一枚子弹瞬间向上爆射而出。五名敌人中有三人被洞穿脚板,一人击中下腹,一人大腿受创。他们的同伙立刻知道草坪下埋藏着蹊跷,奔跑速度迅速放慢,毕竟谁也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这种小型地雷,未知的危险永远最具震慑力。敌人冲锋速度一慢,墙头上的民兵纷纷开火,这一下又扫倒了好几个,歹徒们在闪避中还有人不断踩到子弹雷受伤。 终于,第一个扑到墙下的敌人扔出了手里的钩绳,他一个箭步踏上墙面,双手攥紧绳索上的疙瘩两步就跃上墙头。三米的墙确实不算高,不过,墙头的人呢?这个亡命徒扫视四周发现一片空荡,当他低头却看到至少有十几个人仰躺在垛墙根,手里的枪都指向自己。 “砰!砰!”半片头盖骨连着打碎的下巴飞了出去,一具尸体向后栽回墙外,脑袋被密集的齐射打成了破葫芦。 第二个和第三个敌人从墙上冒出身子,紧挨内墙的房子里至少有十杆枪响了,第三个敌人再次向后翻倒,落回他跃起的出发点。小何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打!打死他们,瞄准了打!”但是,第二个敌人却一晃身子避开了飞来的子弹,顺利踩到墙头的地面。蜷伏在垛口下的桂子狂嚎一声,挥动着打光子弹的自动步枪拦腰向其砸去。那人往后一跳,手中寒光闪动,一柄匕首径直射向桂子的咽喉。 就在匕首脱手的瞬间,这名敌人突然感到后腰一凉,紧接着突如其来的剧痛影响了他最后的准头,匕首贴着桂子的头皮飞过,甚至划了条口子。这人低头看见自己小腹上冒出一截沾满血迹的利刃,田建明在他身后用力一拧,八一步枪的刺刀搅动着对方肾脏又斜着往上突入更深位置,这人闷哼一声瘫软在刺刀上,就此变成了一团死得不能再死的挂肉。墙内几间房屋的阁楼窗子里射出的火舌笼罩了墙头,田建明扑过去摁倒发傻的桂子,弹雨从他们头上飞过,把任何试图站上墙头的敌人牢牢压住。 这是小何的主意,他把所有能找到的民兵都赶到紧贴寨墙的房屋内,从阁楼上给予墙头火力支援。这个时候再留在墙头上并不明智,敌方多轮枪榴弹雨的精确轰击给防守的民兵造成了巨大伤亡。 等待良久,再没听到有人沿着绳子往上爬的动静,田建明快速探头望了一眼。他惊讶地发现墙外的草坪上有几个人影正在快速向后退去,他们撤退了!第一个回合虽然打得狼狈不堪,但好歹终于撑下来了! 田建明正想松口气,就觉得脚下突然有什么东西飞了起来,整个世界瞬间变成一团模糊杂乱的东西,耳朵里似乎有一万座大钟在轰鸣,随后他失去了知觉。 81章 诡计 十里铺的寨墙高三米,宽一米,战争爆发后不久由全村人出资出工修建,这当中原村长纪友贵的弟弟纪友富起了很大作用。事实证明纪友富的话没有错,这座宏伟的工程的确为整个村子提供了防卫屏障,它也是村民们在这个乱世中的心理寄托。 但是现在,一道斜斜的v字形大豁口出现在寨门旁的墙端上,损毁区域内扭曲的钢筋让这道豁口看上去更像一张狰狞的恶魔大嘴。 “这帮驴日的!”从阁楼窗口上探头观望的小何恨恨骂道。敌人攻城不成,当即在墙根下埋设炸药崩开了城墙,从现场的惨状来看,敌人用的肯定是某种军用炸药,威力比村子里炸鱼的开山炸药要猛得多。 想到那些冲锋的亡命徒身上还有烈性炸药,小何不禁打了个冷战,他的目光停留在滚落在碎砖堆后的一具尸体上。不,那不是尸体,因为它还在微微动弹。那是怪老头田建明,只不过浑身都盖了一层尘土,头发和脸变得像小丑一样花白,小何赶紧叫了两个民兵把老头扶回来。 护墙已经炸开了口子,接下来的将是更残酷的厮杀?小何紧张地观察着远处的树林,从城墙下逃回去的几个敌人已经闪进了树林里,包括山脚下的枪榴弹分队也撤了,但对方把抢来的两千斤粮包都堆在树林外充当沙包,这些沙包挡住了他的视线,使他无法看清树林深处的动静。 和小何一样,通过控制屏连接星网观看着现场战况的安秉臣也陷入了极度震惊。这帮亡命徒都是从哪里来的?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令人毛骨悚然,刚才他数了一下,对方二十多人发起冲锋,最后全身而退的不足八人,就这样高的伤亡,这些人从头到尾没有露过一丝怯意,每一个人的动作都干净利索,冲锋、上墙、爆破、撤退,全部一气呵成。 “他们马上会再发起冲锋。”也在旁边看着的卢长安断言,他们现在还有半小时路程,十里铺那边传来的枪声清晰可闻。田建明的步话机已经联系不上,不知道老头是不是已经死在刚才的爆炸中,还是步话机被毁。安秉臣深切感受到通讯受阻的痛苦,如果有卡鲁在镇子里该多好,但海底生产线的工程也在争分夺秒地赶时间,没有一只卡鲁闲着。现在局面大了,卡鲁的数量也显得少了点。 “还没找到失踪的那些敌人吗?”安秉臣问身后的卡鲁,他的心里隐约有一丝不安。刚才仅仅二十人的冲锋就那么剽悍,销声匿迹的四五十个敌人如果从某未知地点发动突袭,整个寨子未必能顶得住。 “星网启动远红外模式,五十平方公里未见任何可疑信号,预计将搜索面积再扩大一倍。” 安秉臣想起当初自己带着卡鲁挖掘地道潜入十里铺粮库的旧事:“难道是走了一条可以屏蔽红外侦测的秘道?他们不可能凭空消失,马上查询星网拍摄记录,追溯到他们分兵的时间段,一定要搞清这些人目前的位置。”想到十里铺可能还存在一条致命的秘道,他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寨子里存放着北方战区送来的所有弹药,钱麻子留下的大部分粮食补给也都在那里,如果十里铺失守,他和他的小团队将失去乱世中生存的重要资本,刚迈出第一步的互助会也会因此夭折。 五分钟过去了,树林那边没有涌出意料中的更多人影,敌人在等什么?难道现在不是乘势杀入寨中的最佳时机? 十分钟过去了,树林边上燃起一堆篝火。 “这些个驴日的,想干嘛呢?”寨墙内的临时指挥官,村委委员小何望着那蓬火焰喃喃自语。 “要准备开饭?”安秉臣也不解地看着那堆篝火,现在离中午还早。 行进中的卢长安接过控制平板仔细看了看:“这火堆太大,也没看到有人烹制食物,不对!是信号!那四十个敌人等待的进攻信号!” 他的话音未落,远处南山峰顶突然传来一阵炒豆般的枪声。这枪声像一道闪电,撕开了安秉臣心中疑惑已久的迷雾。 “他们在山上!”安秉臣恍然大悟。 十里铺背靠南山险峰,坐拥地势之险,殊不知最安全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对方从开始打的就是声东击西的主意,大部分兵力正面强攻吸引寨内守军的关注,另一部分敌人沿着南山上的石沟和夹缝爬上峰顶,寻机从峰顶用绳索之类工具潜入后寨。难怪星网的远红外扫描找不到他们,只有卡鲁和零号机体装备的四元相位扫描模块能够穿透山石找到他们,但无论是紧随安秉臣的卡鲁,还是行进在队伍前列的零号机体都离南山一侧太远,根本没有进入有效扫描范围,因此也发现不了躲藏在山石缝隙中的偷袭之敌。 可是,山上传来的枪声又是怎么回事? 再翻过前面的小丘,就能看到十里铺的寨墙,不过距离敌人肯定也更近了。加速前冲的零号机体向着南山方向疾驰而去,红外热成像和四元相位扫描传回的图像瞬间锁定了正面主攻的敌人方位,那蓬橘黄色的信号源就在他们左前方两公里。安秉臣现在手上有三十名武装民兵,还有一只刀枪不入的卡鲁,他有信心把前面这伙人打个稀里哗啦,但是山上的枪声却让他陷入疑惑。 安秉臣的脸色突然一变,因为他在山上传来的枪声中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那是五六式冲锋枪的声音,是林子风!林子风和他的两个朋友,袁伟义和肖连胜居然赶回来了!他们带着一台零号机体,应该对山上敌人的动向了如指掌!林子风的枪声更可能是一种预警,警告山下村寨里的友军,山上有敌人!发出这样的警告意味着将自己陷入危险。三个人,对四十多人,这悬殊比例又让安秉臣揪紧了心。 安秉臣挥手让队伍停住脚步,他把情况向卢长安、纪友富和徐鲁生做了一个简单交代。现在他们要面对的不仅有前方的大股敌人,南山峰顶也出现了敌方偷袭部队,敌方兵力略占上风,但他们在暗处,同时还掌握着情报优势。 “能和林子风联系上吗?”卢长安问。 安秉臣恍然大悟,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自己刚才死活联系不上寨内的田建明,中断的联系让他放弃了短波步话机,但林子风他们却带有步话机。赶紧换到预约的联系频道,才呼叫一遍就听到了林子风的声音:“臣哥,南山峰顶有敌人!我们在山北坡逗他们玩呢!” “能扛住吗?小心别被包围了!” “呵呵,有零号机体,他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打一群瞎子费什么劲。”话筒里不仅传来林子风的说话声,还夹杂着枪声。 安秉臣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看见卢长安皱起眉头冲着自己这边摇头。 “怎么了,老卢?” “火线上明码通话,很容易被敌人截获泄密。”卢长安叹息着对方低下的军事素质,也没再多说。 安秉臣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步话机,这些细节方面他是门外汉:“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是对卢长安的求教,徐鲁生比安秉臣好不了多少,听到这话很自觉地扭过头去警戒。 卢长安略作思考,道:“强敌在前,必须尽快击溃,解决了敌人主力,山上的偷袭部队不过是疥癣之患。他们跑得再快,能有卡鲁和零号机体快吗?”他看了一眼安秉臣,知道山上的林子风是他最关心的人,又安慰道:“他们带着零号机体,又熟悉地形,拖着敌人怎么绕应该都不吃亏。我们这边尽快解决战斗,他们的压力就会迅速减轻。” “好,你来指挥!”安秉臣侧身让开。 带出来的三十名民兵都是十里铺最有胆色的精锐,卢长安把人分成三个十人小队,分别由自己、纪友富和徐鲁生带领,直接向敌人发起快速冲锋。按照二级军士长的要求,每个小队都要保持至少五米的人际间距,尽量降低对方枪榴弹群的杀伤效果。所有人都填满弹匣,装上刺刀,手雷备用,从远程、中程到近程都有足够的覆盖火力。 “当我说冲锋时,一直朝着他们藏身的小树林猛跑,不要对着敌人跑直线,途中不许停下来,停下来就是死!靠近以后也别停,直接冲到他们背后去,谁挡路就用刺刀,用匕首,用你们的拳脚和牙齿!这些畜生是来抢劫的,让他们看看十里铺的男人到底有多硬!”卢长安的战前动员充满了鼓舞,看到他给自己的步枪插上刺刀,三十名民兵全都如法炮制,没有人再因为紧张而颤抖,所有人的眼里都闪烁着血红的光芒。 “我会冲在最前面,所有的人都跟着我!记住,一起冲锋陷阵的兄弟,才是真正的兄弟。”卢长安说完,带着十个人率先扑上了小丘,从中路向树林冲去。纪友富带的小队紧接着从左侧杀出,徐鲁生最慢,安秉臣推了他一把才醒过神来,两人带着剩下十名民兵从丘底右侧奔出。 三十三个人,每一个人都在发足狂奔,当他们距离树林八百米时,对方才恍然惊觉。树林里的敌人在喊叫,卢长安率先打响了第一枪,后面的民兵们纷纷开火射击,他们手里的枪口喷吐着火焰,闪亮的刺刀宛如死神的獠牙。眼见这恐怖一幕的敌人惊慌失措,匆忙射出的三发枪榴弹对间距五米高速推进的阵型毫无效果。 一眨眼的功夫,卢长安的身影首先突入树林,他投出的手雷落在粮袋后发出巨响。纪友富和一个敌人扭扯在一起,双方都在努力用步枪抵住对手的咽喉,安秉臣两步上前,手中匕首顺势送入那名敌人后心,一插一抽,沾身即走。前面还有更多敌人,他知道卢长安的意图,要在最短时间内冲入敌阵中,让敌人陷入彻底的混乱。 树林里到处是怒吼和哀嚎,人类的吼叫声淹没了枪声和爆炸声。安秉臣看到十里铺寨门也打开了,一群手持步枪和铁矛的人冲出来时,他就明白,这场战斗结束了。 82章 惨胜 当树林里响起一片喊杀声的同时,南山峰顶的林子风等三人也在和对手兜着圈子。 这个捉迷藏的死亡游戏看似敌强我弱很不公平,四十五名全副武装的敌人拥有绝对压倒性优势,不过在林子风眼里,他们就是瞎子,四十五个拿枪的瞎子。通过零号机体的无缝监控,他知道他们的人数,知道他们每一个人在哪里,知道他们正在从哪个方向靠近。他和袁伟义和肖连胜随时可以伏击这帮瞎子,有一处他们甚至从敌人兵力夹缝中穿了过去,然后从对方后面发动突然袭击。 只有枪声会暴露他们的行踪,枪声也成了引诱驴子的胡萝卜,拖着这帮人漫山遍野乱绕。枪声已经让山下的村寨警觉,敌人意图偷袭的计划尚未开始就宣告失败,这些亡命徒将满腔怒火发泄在突然杀出来搅局的三个年轻人头上,一直跟着他们穷追不舍,急于除之而后快,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真正使命。 在热兵器时代,干掉三个敌人花不了多少时间。但山顶上带队的领头者却渐渐感到不对劲,随着时间的流逝,战斗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很快结束,相反他手下的人却在不断减员。几次交火中,他们已经观察发现对方只有三个人,没有重火力。但这三个对手就像水田里的泥鳅,无论如何也堵不住围不死,稍不留意还会转过头来狠咬一口。对方的反击精准狠辣到了极致,每一次攻击都恰好打在己方兵力部署的最弱位置,这似乎已经不能用熟悉地形来解释了。 这些被选入偷袭部队的人都是自由联盟中的精锐,无论战术素养还是胆色都强于一般人,但是他们始终无法围住前面逃窜的三个敌人。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涌上这些人的心头,愤怒渐渐被不安取代。 “停!不能再追了,这三个人有点不对头。”当头儿的果断阻止了手下人继续追击,这已经是第无数次尝试,前面的每一次尝试都以失败和减员而告终。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要联络山下的友军,但通话器里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呼叫。这位头儿知道大事不妙,二话不说带着人立刻往山下撤,不过他们没跑出多远,原先被他们追逐的那三个人居然扭头反追上来,缀在屁股后面不停放冷枪。 就这样纠缠到半山腰,那头儿终于看清下面己方驻足的树林里正在上演一场混战,而这场混战已经接近尾声,乱七八糟的尸体横躺在灌木丛中。他感到莫名其妙,不明白山下的友军为何如此不堪一击,这不是他们原先商量好的计划,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山坡上碎石翻落发出哗啦响动,一行人转过头来,惊诧地发现一只蜘蛛形怪物挡在他们面前。这是一只纤细的多足机械怪物,暗灰色的外壳看上去并不起眼,但却充满了诡异的震慑力。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有点慌,仓促中朝这怪物开枪打了一梭子弹,叮当脆响过后那怪物的外壳完好无损,这可是不到二十米距离的自动步枪点射,足以贯穿大多数国家的制式军用头盔,可却无法撼动那怪物分毫。 蜘蛛怪往前连蹿了几步,虽然一步比一步大,但它的动作轻盈至极,仿佛在空气中舞蹈的蒲公英。不少人被这东西表现出的优雅惊得目瞪口呆,差点没注意到它扬起的前足肢闪电般插入刚才开枪那人的胸膛,受到攻击的人一声不吭倒了下去,他的肢体抽搐着,他的鲜血流淌在岩石上。 曾经有传言说过,十里铺这边有一种奇怪的机器人,当时没人把这个传说当回事,现在他们却在颤抖中后悔莫及。 “咣当!”第一支枪掉在地上,接着是第二支和第三支,然后是很多支,直到全部。 看着被炸开一道豁口的寨墙,安秉臣感到既疲倦又憔悴。他连夜带兵出击,转个大圈又绕回来,一夜不见十里铺就变成这副模样。留守的田建明和纪友贵全都重伤昏迷,田老头被崩飞的墙石砸断左腿,纪友贵因为枪榴弹爆炸的冲击波受了很重内伤,民兵们死伤十多人,危急时刻如果不是那位勇敢的村委委员小何跳出来主持大局,这座村寨恐怕早已化作燃烧的废墟。 “你叫什么名字?”安秉臣竭力放松脸部表情,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村委委员小何。 “何昌发。”小何杵着打光子弹的步枪回答,生死边缘的锤炼让这个年轻人的目光流露出无所畏惧的宁静。 “你立了大功,还有那些站在墙上战斗的民兵,你们都是保卫十里铺的英雄。” “我们保卫的是自己的家,十里铺不能再有第二个钱麻子。”小何的语气很坚决,看样子是吃过不少钱麻子的苦。 “光保卫远远不够了,你看,人家把手都伸到寨墙下来了。”安秉臣审视着从山上押下来的俘虏队伍。 解决树林里的敌人后,他让身边唯一的那只卡鲁上山协助林子风,没想到对方很识趣,剩下的三十来人当场丢枪投降。相比之下,树林里的敌人死伤惨重得多,冲上去肉搏的民兵们因为过于激动乱刀砍剁杀了不少,最后留下的俘虏仅有二十人左右。 这些人的组织纪律性和单兵战斗力远非寻常土匪可以比拟,他们的战斗经验也相当丰富,看样子经历了不少血与火的考验,如果不是安秉臣手里有逆天王牌,如果不是林子风等人正好巡逻归来,估计十里铺很难摆脱城破人亡的悲惨结局。 从山上押下来的俘虏与山下的合在一起,都聚在寨门外的空地上。这些人虽然被俘,脸上却没有多少颓靡之色,眼中满是对十里铺民兵的不屑。他们的身体虽然被俘,但心却没有放弃抵抗,时刻在寻找着反噬的机会。那个从山上押下来的头儿双臂倒剪被捆着,他昂首挺胸看着墙上的巨大豁口,不知在想什么。 安秉臣等人靠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这人回过头来瞪着走在最前面的安秉臣,一口地道的东北腔:“你们他妈的知道我们是谁不?” 安秉臣脸色一沉,从旁边的纪友富手里夺过一柄做工不怎么好但却异常沉重的土制砍刀:“知道,你们来杀人、强奸、抢劫,我们怎么会不知道你们是谁。”最后一个字吐出的同时,他手里的刀带着银光忽地挥了出去。 那人眼中一惊,想往后退却晚了,情急之下只能缩头往下蹲。大砍刀来得太快,斜斜朝着脖颈斩去,因为那人的闪避动作略微失去准头,锋利的刀刃话过耳际到嘴唇一线,沉重的刀身带来的巨大动能轻松劈开了这家伙的脑颅,没有实现完美的斩首,只是把半个脑袋砍了个粉碎,红的血和白的浆喷得到处都是,刀背上还镶着两颗断牙。 看着倒下后依然抽搐不已的尸首,安秉臣低声道:“你他妈知道我们是谁不?”周围的俘虏个个面如土色,直到这时他们才老实了,一个个把脑袋垂了下去。 “大哥,我们打过很多仗,能帮你杀人!”有个声音大的站起来亮出自身的存在价值。 安秉臣丢下大刀,随手抽出腰间的雅利金手枪,砰的一声,那人胸口中弹向后栽倒。 “什么时候让你开口说话了?都跪好,乱动的,死。”安秉臣的话音里没有一丝焦躁的情绪,但听到这声音的俘虏们全都不寒而栗。 露西亚军三路并进,攻入东北地区的左翼部队占领东三省后也停止了推进,露军击溃国防军后以或明或暗的方式扶植建立了多股武装势力,并蓄意纵容这些势力相互火并杀戮,意图让那片肥沃的黑土变成混乱的地狱。自由联盟就是这种背景下迅速崛起的一支独立武装组织,自由联盟拥有上万善战精锐,首领燕沧海政治意向不明,他们今天袭击露西亚人的车队,明天又搞国防军的补给站,为了粮食和武器随时会和任何人翻脸。 燕沧海的自由联盟士气高装备好,收拾普通土匪绰绰有余,但正面对上拥有空中火力支援和卫星侦察手段的露西亚人却屡战屡败。经过多次不堪回首的惨败,燕沧海发现向北开拓地盘的空间不大,那个方向是露西亚人严密控制的区域,山头林立的各系武装势力也让他无法插足,于是他决心南下发展,一片混乱的京畿之地正是自由联盟大展抱负的舞台,这支一百二十余人的人马就是派来探路的先锋队。 q市是从山海关入关南下的必经之地,这里的五万驻军显然不好惹,带队的几个头目商量后选中了南山下的十里铺,这座村镇远离q市,距离铁路和公路主干线很近,往东还濒临海岸线,确实是最好最隐蔽的前哨基地。因此这伙人直奔着十里铺而来,他们原计划夺取镇子后屠光附近村民,将这座小村变成自由联盟的秘密基地。 听完这些后,安秉臣的目光停留在寨门另一侧堆放的缴获战利品上,在各种武器护具和弹药包中铺着一块塑料布,上面散放着一些小纸盒子,看上去像是药品。 “那是什么?” “他们服的药,准确地说,是刺激神经的毒品。这些毒品可以刺激人体加速分泌肾上腺激素,同时降低缓解痛感神经的工作效率,让他们动作迅捷,悍不畏死。”蹲在塑料布旁正在察看纸盒内说明书的卢长安抬头解释。 “原来如此。”安秉臣长叹一口气。这次战斗给他的教训很深刻,十里铺作为一个重要的据点和仓储中心居然没有设置常备侦察防御系统,尽管他拥有强大的星网侦测和四元相位扫描优势,但却依然让这股敌人摸了进来,还对十里铺造成严重伤害,镇内如果有零号机体或者卡鲁常驻,战斗结果肯定会大不一样。己方民兵的实战经验严重不足,仓促训练之后的战斗素质仍然良莠不齐,他需要一支独立于任何营地的机动作战部队,依靠卡鲁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战斗本来也不是这些机器人技工的本职工作。 83章 立心 “所有民兵,全体集合。”安秉臣下达命令,卢长安吹响了集合的口哨。五分钟不到,所有民兵集结完毕。这不到一百人的队伍里,有人曾迎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也有人冒着炮火苦守寨墙,更有人丢下武器临阵脱逃,他们是十里铺仅存的战斗人员,但他们是否有资格成为真正的战士? 安秉臣看着这些神色各异的民兵,深吸一口气,指着跪在前面的那群俘虏:“这些人来这里想要做的是屠村,杀光村里所有的人,把整个村子变成他们的前哨基地。还好,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但今天的战斗却让村里失去了三十二条活鲜鲜的生命。乡亲们的血不能白流,恶人做的孽必须偿还,公道和正义从来不是上天赐予的,请各位用你们的刀和斧,来试一试这些穷凶极恶之徒的皮肉是否坚不可摧,看看他们的性命是否比那些受害者更高贵。” 他看了一眼渐渐围拢过来的村民们,继续提高声音道:“不光民兵,家里有人被这些牲口祸害的,都可以站出来报仇。第一,不许用枪,第二,别让他们太痛快。” 这句话刚说完,有个浑身伤痕衣衫破烂的男人就走上前来,他手里有一柄从料槽上拆下的铡刀,刀口微微闪动的寒光远远不及这个人双眼中喷吐出的火光逼人。 “桂子。。。”何昌发嘀咕了一句,但还是没有阻止这个男人。 手提铡刀的桂子冲到俘虏群中,手起刀落将跪在第一排的一名俘虏剁成两截。后面那名俘虏慌了神,但嘴上功夫还在:“这不地道,有种的给我一把刀,咱们单挑!” 桂子狞笑起来:“你们强奸了我的女人,又残忍地杀死了她,那时怎么不见你给她一把刀单挑呢?现在你想要公道,对不对?”刀光闪过,那人的身体齐腰而断,惨呼声惊得周围的俘虏四散奔逃。几个民兵扑上去,一通刺刀扎翻几个跑得快的。俘虏中胆小的吓得腿软跪下求饶,胆大的绕圈避开疯狂的铡刀破口大骂,死到临头依然嘴硬的仍然大有人在。 更多民兵抽出刺刀和匕首慢慢围过去,村民群里居然也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走出来,男的年纪很轻,右腿是瘸的,看样子有小儿麻痹症之类的毛病,手里提把锈迹斑斑的平头菜刀,女的大概三十岁多点,手里攥着一柄锋利的剪刀。 “为了我爹!你们这群狗日的!”瘸腿的年轻人一刀劈在距离他最近的那个俘虏头上,生锈的菜刀嵌入头骨中,溅起的点点腥红点燃了他满腔的怒火,他奋力拔出菜刀继续劈头盖脸地砍剁着。 “你们杀了我丈夫,我要你们的命!”女人尖叫着,把锋利的剪刀用力捅进俘虏的双眼,一瞬间的功夫就有三人眼睛被剜,受伤的俘虏痛得满地乱滚,直到锋利的剪刀割破他们颈部的动脉。 更多的民兵和村人走出来向那些侵略者讨还血债,安秉臣仔细数了一下,九十多人的民兵队列里仅有二十三人出来动手杀人。这个数字不多,但已经足够让他满意了。这些人都是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的人,他们或许瘦弱或许近视或许年老,但从他们懂得为自己为天道而战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有勇气的自由人。这些人只要勘破生死大关,就是最优秀的战士。 卢长安用胳膊肘轻轻顶了一下安秉臣:“场面会不会失控?”军人骨子里的纪律性让他对失控的场面格外敏感。 安秉臣哑然一笑:“再失控,能有墙破那一刻混乱吗?”东方文化讲究含蓄,在有时候这个词是褒义,而有时候又充满了太多贬义,有仇的不能报仇,有怨的不能平怨,最后憋气缩头,都能修成圣人吗?这场杀戮不是最终目的,而是一次树立信念的祭祀仪式,新秩序的信念,新的规则。 人世间,有太多桎梏和束缚。 古代的圣贤们一直在试图用道德和礼仪的枷锁束缚人性中滋生的丑陋毒藤,但大多数时候这些东西捆住的却是无辜者的手脚,他们被压榨被剥削,同时被嘲讽被蔑视。吃人者却在反复炫耀自己涂满鲜血的尖牙利齿,得意忘形地自封为神。所有的侮辱和杀戮似乎都是天经地义,似乎真的可以持续千秋万代。因为,吃人者们自认为操纵着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规则。他们用谎言劝说人们放下武器,用暴力铲除反对者,这就是他们的规则。 互助会的诞生,将终止这场噩梦,建立新的规则。 “你们愿意离开十里铺,跟随我战斗吗?”安秉臣向着那二十三位民兵发问,他们身后的草坪已经被鲜血和骨头组织碎片染成了红中带白的异样颜色。 最后,有十九个人站出来。其中包括何昌发,他用刺刀捅死了两个跪地求饶的敌人。也有双眼血红的桂子,他的铡刀已崩了好几道裂口,具体铡了多少人自己也不知道。 “欢迎你们正式加入互助会,我们将共同开启一个新的时代。”安秉臣满意地扫视着眼前这十九个人,他们将成为互助会武装力量的核心骨干。这点人数虽然不够,但现在这乱世,最不缺的就是人。光追求人多没有任何意义,两千多人的寨子被百来号敌人打得缩守不出,还差点弄到城破村毁,就是因为仍然不够团结,根本谈不上什么配合协作。人多心不齐,即便上亿也白搭。 林子风没有赶上这场血腥的盛宴,他忙着赶回寨子里为自己收藏的那支狙击步枪而默哀。这把枪被小何丢在城墙上,崩碎的石块把它砸成两截,林子风从乱石堆里把它们刨出来时心疼得呲牙咧嘴。 跟在林子风旁边的袁伟义惋惜不已:“一把好枪啊,真他妈可惜了!” 肖连胜捡起枪的残骸,仔细看了半天又递给林子风:“要不,请臣哥让那帮机器人给弄弄?” 林子风找到安秉臣时,后者正和卢长安在查验缴获的各种武器。敌人使用的枪榴弹集群火力支援战术给安秉臣留下了深刻印象,四百米有效距离的曲射火力对工事后的机枪和自动步枪具有完美压制效果。十里铺的军械库里没有枪榴弹,只有迫击炮弹,但迫击炮手的训练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整个寨子里也就只有卢长安一个人会伺候这玩意,现在民兵训练才刚开了个头,村民们的武器基础操作训练也等着他主持大局,二级军士长连吃饭的时间都快没了,哪里还可能再抽空教授迫击炮术。 “我有个法子。”安秉臣慢吞吞地说着,眼睛看着身后的那只卡鲁。 “什么办法?”卢长安问。 “你带着卡鲁,找个地方试射几发,它们很聪明的,看两遍就能记住操作要诀。到时候把迫击炮往本地机体上一装,与火控系统衔接完毕后再让卡鲁调试调试,就可以瞬间复制出移动火炮平台,要多少有多少。”安秉臣考虑的是正在酝酿中的二号机体,那东西块头和蜘蛛车一样大,完全能承受中小口径火炮的后座力。作为对直射火力的弥补,迫击炮的战场价值明显比威力偏弱的枪榴弹更好。经过卡鲁数据化总结的炮术操作要诀应用到火控系统后,人工智能的表现肯定会比人类更快更稳定,随着发射次数的增多,人工智能的射击精度还会越来越高。 “迫击炮配双联装机枪?”卢长安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科幻文艺作品中常见的机甲造型。 安秉臣笑笑,摇头否定:“机枪?我们可没那么多子弹用来挥霍,本来自动武器的连发扫射就是为了弥补单发精度不足的旧弊,可我们的战斗机器人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火控瞄矫系统。能一发子弹爆头,为什么要像洒水一样泼出弹雨,显摆吗?盲目追求高射速只会徒增弹药消耗速度,增加后勤负担。”他还有很多秘密没说,卡鲁提供的演示动画中,专为二号机体设计的火控系统可以同时锁定一千米范围内的一百个移动目标,还能根据对方物理特征判断其弱点,例如人形目标会自动瞄准头部或胸部,车辆目标会瞄准发动机或轮胎,完成锁定的火控系统还能连续射击多个目标,千米内首发命中率高达百分之九十,每次射击间隔最快可达到十分之一秒。 说完这话,安秉臣正好看到匆匆过来的林子风,也看到了他手里断成两截的狙击步枪,不需要开口解释,林子风脸上那副哭丧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臣哥,这枪,能让卡鲁给修修吗?”林子风脸上露出殷切的期盼。 安秉臣把枪的残骸递到卡鲁面前的地上,他知道一百米内谁说什么它都能听见,谁想做什么,这小东西其实心底透亮。如果,它真有一颗心的话。 卡鲁伸出两根纤细的足肢快速拨弄着断枪,迅速给出了回答:“损毁程度超标,卡鲁能量严重不足,建议送回真空电熔炉重铸。”直接融合物质修复需要消耗宝贵的异能量,卡鲁的能量储备看来已经接近山穷水尽,送回真空电熔炉重铸钢锭还差不多,重新做一支狙击步枪需要改动整个生产线,有那功夫还不如去自由市场上买一支。林子风失望地垂下头,安秉臣脸上的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场能源危机正在降临。如果不能尽快解决电力紧张的缺口,增加的生产线将变成无用的摆设,尚在襁褓中的机器人部队也可能陷入瘫痪。 “枪的事以后有机会再给你解决,现在回村里去,我们来谈谈你们这次巡逻的成果,控制屏上标注的所有新地点都同步了吗?有没有去现场看那座火力电站?”安秉臣不再啰嗦,拉起林子风三人往回走。 “火力电站?”跟在后面的卢长安感到莫名其妙,不是已经有海底潮汐电站了吗?但安秉臣话中志在必得的语气让他嗅到了紧张,他预感到很快会有更多的战斗。 84章 电站 向文迪是个性格倔强的老头,这种性格耽误了他的仕途生涯,导致很多人对他敬而远之,甚至老婆和孩子也离他而去。即使已经退休两年,他仍然关注着自己工作了半辈子的沙坪火力电站。他曾经是这里的总工程师,战争爆发后厂里职工逃散了三分之二,他重新召集工人恢复供电,他向q市驻军申请援助,他是这座电站现在的负责人。 这天早上天刚亮,睡在办公室沙发上的向文迪就被一种异样的喧哗声惊醒,好像是什么人在吵架,伴随着某种陌生而低沉的轰鸣声。他爬起来戴上只剩一条腿的眼镜,顶着凛冽寒风推门而出,然后惊讶地发现厂区前院里来了一群陌生的军人。 这些人穿戴着头盔和军服,手里也是标准制式武器,不过帽徽却从未见过,向文迪走近细看发现那是两只交错的手臂,一只握枪另一只握着不知是锄还是镐的东西。如果不是看清了对方都是黄皮肤人种,他差点以为是露西亚军打上门来。 这些人正在和看守厂门的两名武装保安争吵,话题是谁该先放下武器。两名武装保安看到他来了,脸上顿时如释重负,他们面对着十多支黑洞洞的枪口早已双腿发颤,仅存的一丝责任心和男人的自尊是他们最后的支撑。现在,管事的来了,他们的职责也尽到了。 “你们是什么人?”向文迪听到争吵中对方说的是汉语,而且应该还是本地口音,心情立刻放松下来。 一个脸上有伤的年轻人站了出来:“我们是互助会的,现在奉命接管这座电站,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向文迪看了看这人的装扮,没有找到军衔标志,也没有部队臂章。他脸色一沉,大声道:“互助会?没听说过!奉命接管?奉谁的命?这电站关系到附近几座城市的供电,没有电城里的人就只能摸黑过日子。这里是电站,没有武器和粮食!”这类三脚猫的武装势力他见多了,仗着乱世有两杆枪就肆意妄为,其实完全不知道自己愚蠢到了滑稽的地步。 那年轻人听了后居然不为所动:“从现在开始,这里由我们接管了!” 向文迪勃然大怒:“胡闹!混蛋!你们接管?你们管得了吗?跟你们说了,这里没有武器也没有粮食,也不是什么军事基地,你们到别处玩去吧!” 最后这句奚落刺激了那些人,对方脸色纷纷大变,有人哗啦一声拉动枪栓,端起枪身对准了向文迪。两名武装保安面如土色,犹豫着看看那帮人,又看看向文迪,手里的枪硬是没敢动半分。 向文迪轻蔑地看了一眼指着自己的枪口,从战争爆发后出面承头管事开始,他就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有种就朝我开枪!跟你们说了,这里没有武器和粮食!”他昂首挺胸,对着这群张牙舞爪的武装暴徒毫无惧色。与此同时,他心底忽然有些疑惑,这些人装备精良,应该不是普通盗匪,今天来这里难道不是打秋风,而是别有所图? 大门处传来一声巨响,两辆车直接撞开铝合金栅栏冲了进来。向文迪立时瞪大了眼睛,不是因为撞烂的大门,而是那两辆车!这两辆车居然没有轮子!车身侧面有三条像蜘蛛腿一样的东西,隐约可以看到另一侧也有三条反曲的足肢!两辆车头部是带有倾角的驾驶舱,后面是个简陋至极的敞篷货厢,装的货物用帆布盖着,鼓鼓囊囊看不清究竟。虽然用六条腿行进,但这车跑得非常稳,没看到任何颠簸摇晃的迹象。从刚才突破铝合金栅栏的撞击场面来看,这车的马力也不弱,冲倒障碍物后没有丝毫减速。从车底部传来的低沉轰鸣声让他想起,这就是把他从梦中惊醒的声音! 两辆车绕了个弯在院子里贴近变电场的方向停下,有人从驾驶舱里跳下来嚷着:“小何,怎么拖这么久,把人看起来!马上把变频转换器架起来!”那人的岁数看来也不大,在向文迪眼里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不过看到他发号施令的姿态,想必也是个头领。 义愤填膺的向文迪大步向这人走过去:“你是什么人?这里是国家的电站,不是你们私人的游乐场!我要向战区指挥部报告你们的违法行为!” 安秉臣对一号机体非常满意,这种六足运输车虽然速度不快,电机噪音也大了点,但比起轮式卡车实在是好太多了。五吨的运载量堪堪够用,一路过来翻山越岭毫无颠簸这点就完全秒杀了所有依赖公路的轮式运输工具。 他刚下车,就发现一个戴着断腿眼镜的老头咆哮着朝自己冲过来,两名队员哪能放他靠近安秉臣,一伸手擒住老头,顺带一个绊腿直接将向文迪摁倒在地。 安秉臣见这老头手里没有武器,向队员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放人:“你是电站的总经理还是书记?” “这里已经没有总经理,也没有书记,我是总工程师向文迪,你们想干什么?”向文迪甩开摁住自己的手臂,站起来发现那两辆怪车上的遮雨帆布已被揭开,武装暴徒们围过去似乎准备卸货。帆布下面是一堆崭新的奇怪机器设备,巨大的环形弧轮,圆柱状的管筒,没有一样他认识的东西。他们显然知道这里是电站,他们来这里是有目标的!惊恐瞬间攥住了他苍老的心脏。 安秉臣看着老头,伸出右手:“我是互助会的安秉臣,这座电站由我们接管了。” “互助会是什么东西?这座电站属于国家,你们没有权力接管国家资产!你们要搞破坏,先得从我尸体上迈过去!”向文迪怒吼着,唾沫飞扬。他身后不远处,那两名武装保安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熟悉这倔老头的行事风格,也能预见到很可能马上会发生一起血溅当场的惨案,他们都有老有小,犯不着一通赔命。于是,两个人丢下步枪,同时举起双手向后退开。 安秉臣瞥了一眼两个保安的小动作,然后再次认真观察着向文迪。这老头是个有胆量的倔老头,这种人总是把原则看得比生命更重要。作为总工程师,他应该是个熟悉情况的专业人士,赢得他的合作肯定比激怒他更好。“请不要担心,我们不是来破坏电站的。” “告诉我,你们在干什么?”向文迪咬牙切齿着问,他在这里已经工作了三十五年,这座电站更像是他的孩子,他的骨肉。 安秉臣回味着老头刚才的话,正在考虑怎样说服这个比石头还硬的工程师。这时候,从第二辆车上下来的田建明走了过来:“向工程师,我们是义勇军第三支队的,来这里接管电站是奉了北方战区指挥部的命令。这是总指挥李大同同志的书面命令,你如果不信,我们还可以马上打电话联系指挥部核实。”田建明掏出一份文件,那其实是义勇军第三支队的委任授权书,如果仔细阅读的话,可以发现上面根本没有任何一句话提到接管电站。但是,军委会的红色函头文件和底部北方战区指挥部的印章却是货真价实的正品,这两样东西就已经足以代表北方地区最强大的行政执法权。 向文迪看到了义勇军第三支队,也看到了安秉臣的名字,他打量着收起文件的田建明,从年龄上判断他应该是个带队的领导,犹豫着问道:“那,互助会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们第三支队组建的一个民间自助机构,为饥民们解决粮食和淡水。现在,我们的设备急需补充电力,所以只能来这里向你求助。” “你们想要补充电力?怎么补充?马上架设输电线路?这里没有足够材料,也没有施工队,时间来得及吗?”向文迪投来质疑的目光,只听说过在交流电插座上充电,从没听说要跑到电站来充电,为什么充电?那两辆从未见过的怪车?以他的见识和学历,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交通工具,他心中的狐疑渐渐滋生变大。 “我知道你担心影响电站的正常工作,但这完全是杞人忧天,我可以用人格向你保证,我们的任务绝不是破坏。再说了,附近不少中小县城早已停止供电,多处输电线路也被破坏,沙坪电站现在只有一台机组启动,输出功率下降了不止一半吧。我们希望你能开启全部机组,为我们新研制的变频转换器供电,喏,就是那玩意儿。” 田建明向两辆怪车那边一指,向文迪这才发现,几乎所有拿枪的人都过去帮忙从车上卸货,这边只留下两个人警戒。在那堆闪亮的巨大配件中,有什么东西在快速蹿动,开始他以为是小孩或者狗什么的,最后他发现自己错了,那是几只土狗大小的蜘蛛,机械蜘蛛。它们的动作快速轻盈,仿佛是某种精巧的艺术品,这些蜘蛛总能敏捷地跳过挡路的障碍,穿插于搬动配件的人们之间。很快,向文迪看出端倪,那些士兵只负责将大小不一的配件竖立拼接,而这些蜘蛛却是真正的装配者,它们的前足肢旋转拨动着,几个圆筒很快固定在巨大的底盘上,一对巨大的环状金属物也被竖起。这些机械蜘蛛是从哪里来的? “变频什么?它能直接承受输变电线的电压?”向文迪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场景,不管是人体还是车辆,输变电线上数千安的恐怖电流会瞬间将任何物体融化。这些人是疯了,还是想自杀? “这些不用你担心,向工,我知道沙坪电站有两台125兆瓦机组,请将它们全部启动,现在我们去控制室。”田建明趁着老头晕头转向之际,努力引导他走入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所有留在电站里的工人和技师这时都醒了,几十号人全都围过来看热闹,那两个放下武器的保安迅速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大家。向文迪看了一眼满脸惊慌的员工,大声道:“准备启动二号机组!你,去打开锅炉限压阀!你,去看着传送带!总控室的所有人员,全部都来!”老头的人望看来很高,那些被他点到的人全都不由自主地迈步走向指定工作岗位。 总控室里破旧不堪,看样子这电站的念头比这位总工程师还要老。但安秉臣很满意,这些坚持原则的人就像有固定孔径的螺丝,只要找到合适的螺帽,就能稳稳套住他们。他第一次发现,田建明显然比自己更善于“说服”,生姜终究还是老的辣。 85章 聚变 “二号机组启动完毕!” “锅炉限压阀全部打开!” 内部对讲机里传来不同的声音,窗外的远处隐约有轰鸣声。 向文迪打开了几个不同颜色的开关,然后把手放在控制台上一个巨大的红色闸刀握柄上。他看着安秉臣和田建明,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这是电站输入总阀,现在两台机组都已启动,如果我推到中间这个位置,输出线网将恢复全额功率。” “果然不愧为专业人士,我看这电站要没您早瘫痪了。”田建明有心没肺地吹拍着,脸上陪着笑。 “沙坪电站原来只有一台机组,五年前加装了第二台机组,但输变线路并没有升级。这就意味着,如果我推到最下面的档位,整个线网会因为超过负荷而融化,所有输出线路上的设备,从发电机到对外的变电塔都会变成一摊熔解的废铁。”向文迪得意洋洋地看着目瞪口呆的田建明,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现在的心情直接决定这座电站是否还能正常运行。你别想拔枪,我拨开关绝对比你扣动扳机的速度更快,我拨这个开关拨了三十五年,你扣扳机的时间恐怕连十年都没有吧?当然,不信的话,你完全可以试一试。” 不光田建明和安秉臣,总控室里其他的员工也呆若木鸡。 安秉臣无可奈何地闻道:“这位向工,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我们?” 向文迪冷笑道:“除非你们说出真正的来意,还有那两辆车,那些奇怪的机器人都是从哪里来的。还有,窗口桌子上有部电话,你现在就拨北方战区指挥部,我想问问李司令,你们到底是些什么货色。我已经说过了,这座电站是国家财产,如果你们想搞什么名堂,先得从我的尸体上迈过去。即使迈过去,你们也别想得到本来不该属于你们的东西。” 看着老头一脸庄严肃穆的表情,田建明叫苦不迭,这哪里是什么工程师,这就是位惹不得的驴爷。这老头不但犟,人还不傻,刚才好像是被自己轻松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料这一瞬间就翻了盘,变成自己一帮人被他玩。 “就算我打电话找到了李大同,你也要过来听才能核实,但是,你舍得放开那个闸阀吗?”安秉臣挥手止住背后想搞点小动作的何昌发,这种时候最忌冲动行事,向文迪真可能毁掉整座电站,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向文迪想想也觉得真是这么个道理,不过主动权在自己手里,他一点儿都不慌。思索良久后,总工程师瞪着安秉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些机器人和六足卡车都是怎么回事?” “互助会,互救互助的一帮人,在这乱世里找条生路。只要你愿意接受我们的信条,也可以加入,成为我们的一员。”安秉臣说着,指了一下窗外院子里已经组装完毕的变频转换器,以及正在检查设备的卡鲁,还有停在旁边的两部一号机体运输车:“至于它们,它们是我们的未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是你造出来的?”向文迪看看安秉臣,怎么都不觉得这人像个工程师,他又转头看着田建明,后者多少有点学术气息。 “它们来自另一个世界,是我们忠实的朋友,但是现在却面临着动力耗尽的危险,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安秉臣说得尽量委婉,但却都是实话,他的眼睛里没有躲闪的神色,他相信老头能够感觉得到。 向文迪恍悟:“它们是电力驱动的?” 安秉臣点点头,又解释道:“它们中的一部分可以使用常规电力,但还有一些采用的是这个世界所没有的动力能源,而且同样面临着枯竭的危机,这很让我们苦恼,可又找不到解决办法。” 坐在控制台前的总工程师斜着眼睛扫了一眼窗外:“你在忽悠我?” 安秉臣打了个响指:“卡鲁!” 一只机械蜘蛛闻声从门里窜了进来,它的动作如此敏捷优雅,好似一位芭蕾舞蹈家,但那对锋利尖锐的前肢却让向文迪眯缝起眼睛,右手悄悄握紧了阀柄。 “卡鲁,再演示一下你的能源系统。”安秉臣并不打算把这些秘密锁为己有,一方面他完全不懂,看了不下十遍也仍然满头雾水,如果这个秘密他无法破解,隐藏得再好又有何意义?另一方面他也想藉此间接表现合作诚意,他有足够的底气选择这么做,因为他是唯一的星台操作者,到目前为止除了他没有人可以直接号令卡鲁。仅仅因为看到卡鲁,国家军事科技研究所的女少校就无条件加入,那么这位工程师能否因为对卡鲁和变频转换器的惊叹而放弃对立态度呢?这些搞技术的家伙,有时候真的很难说。 三角体目器中投射出无数道激光,总控室中央的半空中出现了一幅全息图像,接下来的画面安秉臣早已烂熟于心,两个像黑色行星一样的巨大球体被一道蓝色光线贯穿,随后这两颗行星挤压融合在一起,重叠的部分立时迸射出万丈光芒,崩塌的碎片,爆炸的火焰全部淹没在那比太阳还要更明亮的强光之中。 包括向文迪在内的总控室技术人员们看着这一幕全都呆了,寂静中只听到总工程师低声道:“再放一遍。”如是重复三遍后,总控室内陷入无声的沉默。 安秉臣仔细看着每一个人的表情,有人震惊,有人恐惧,有人则若有所思,那个叫向文迪的老头脸上最精彩,忽而茫然,忽而狰狞,忽而大悟,忽而又疑惑。他的手早已松开阀门握柄,不自觉地推了一下鼻梁上那副因为断腿而歪斜的眼镜。 “向工,您看。。。”田建明轻轻打破了房间里似乎要永远持续下去的静默。 “这东西究竟从哪里来的?”向文迪厉声问道,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卡鲁,仿佛要将那小东西一口吞掉。 “一块石头变出来的。”安秉臣的回答简明扼要。 “你是不是叫吴承恩?”向文迪翻了个白眼,满脸的不屑。 安秉臣凑到老头跟前,小声把自己的经历简单说了一下,他陈述的主要是从石头到蜘蛛车再到卡鲁的变化详情,和人和战争有关的细节内容全都跳过。 “你知道那两个黑球是什么?” “我想,应该是它们诞生的母星吧。”高中学历的安秉臣犹豫着回答。 向文迪冷笑一声:“你没看见两个黑球周围有高速转动的光点?” 安秉臣一想,似乎还真是有:“卫星?” 这话让老工程师彻底愤怒了:“你的物理课是天文爱好者教的?什么东西都要扯上宇宙太空?这东西还没看出来?是原子,构成万事万物的原子核!那转动的亮点是围绕原子核高速运动的电子!” 一串闪电炸穿了安秉臣的思维,他喃喃自语道:“原子?原子能?原子弹?” 向文迪再次投来“你这厮完全没文化”的优越感目光:“年轻人,高中物理课是不是泡妞去了?原子弹是核裂变,通常意义上的原子能也是原子核裂变产生能量,但是,这个不是裂变,是聚变,两个原子核融成一个,释放出的能量更大。知道氢弹吗?那就是核聚变,威力比原子弹更大。” 说着说着,老头的眉头又拧到了一块儿:“不过,这俩黑球可不是氢原子,也不是氘,更不是氚,氢氘氚都只有一个电子,这黑球外面至少有十多个电子围绕旋转,这可是重元素啊!从来只听说过轻元素聚变,这重元素也能聚变?那不是乱套了,万事万物都能聚变?氢聚变至少要有一亿度的高温,这重元素聚变需要多高的温度多大的压强才能实现啊!” “人类的聚变目前只能用氢氘氚之类的轻元素,而且还得用原子裂变产生的巨大能量才能推动连锁反应,成本惊人不说,需要的设备能堆满一艘万吨油轮,最关键的是根本无法控制聚变过程,不能想停就停,想开就开。可就这小东西的个头来看,它所蕴含的技术不但实现了可控聚变,而且还达到了小型化,甚至微型化的水准。”安秉臣听到话音,这才发现说话的是沈莉,女少校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听到向文迪的高见后忍不住也跳出来。 向文迪看了一眼沈莉,虽然人不认识,但话听得入耳,当即有了好感,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还有一点,目前人类的各种能源设施,不管裂变也好聚变也好,归根到底最后都是烧锅炉喷蒸汽推动发电机叶片转为电能,这种能量转化机制效率低,环节繁琐而且危险性大,从根子上来看完全没有摆脱三百年前瓦特蒸汽机的影子,所以说别看吹嘘什么计算机信息化,现在仍然是后蒸汽机时代的工业文明。可是,这小东西如果真采用聚变作为动力,它的锅炉在哪里?它的冷却系统在哪里?”老头说到最后,一句音调比一句更高,仿佛在和某个看不见的人吵架。 安秉臣懦懦地冒了一句:“向工,卡鲁告诉过我,它们的能源系统似乎和电磁理论无关。” 这话让向文迪和沈莉都脸色一变,人类现代文明的基石可以说就是电磁理论。与电磁理论无关?那就是说,另一种全新的能量工作模式?他们所学所用了大半辈子的电磁理论都不再有任何意义?最终又和眼前这个辍学高中生一样站到空白的起点线上? 老头脸上泛起一阵异样的红潮,他在激动中感到一丝眩晕。一切从头开始又怎样?这世界上有几人能获得这样的机会? “我要加入互助会!”沙坪电站的总工程师带着坚毅果决的神色瞪着安秉臣。 “这电站。。。”田建明倒是还没忘此行的目的。 “只要保证所有工作人员的安全,你们爱咋咋办!”向文迪忽然像变了一个人。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原先总工程师豁出性命守护的那些东西突然变得一钱不值。 86章 停电 肖连胜好奇地看着院子里的两个疯子,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 男疯子目光呆滞,围着变频转换器绕了一圈又一圈,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女疯子追着满地乱跑的机械蜘蛛,好似他战前记忆里那些追逐自家爱犬的贵妇,不过那女人头发乱蓬蓬,面颊上的眼屎清晰可见,手里拿着笔记簿,什么也不说,就见走笔如飞,也不知在记录什么。最糟糕的是她本来的容貌还算秀丽,这么一搞反而给人的印象更糟,尤其让肖连胜这种追求完美的人感到恶心反胃。 肖连胜旁边的袁伟义没有冷眼看热闹的习惯,这个膀大腰圆的家伙每隔十分钟就会踱到变频转换器后面巡察,仿佛那东西旁边举枪警戒的六个卫兵毫无用处。肖连胜知道他是太紧张了,生怕有闪失。他们和林子风交情不浅,但那位安哥对他们并不了解,因此他交待守护变频转换器的任务时投来的目光隐含着质疑。安哥是话事人,他们要想在这个团队里立足,就必须做出点成绩来。南山峰顶拖住自由联盟突袭队的战斗远远不够,而且那场胜利大部分应归功于林子风带着的那只小机械蜘蛛。没有它,四十多个老兵油子恐怕能把他们三个生瓜蛋子啃得连渣都不剩。肖连胜已经知道战争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和袁伟义以及林子风一样,实战经验太少。 “双机组250兆瓦,还嫌不够?”男疯子向文迪发现自己前半生的认识已经被完全颠覆,全省所有水火电站中能和沙坪电站相提并论的用两只手就能数完,可那半大孩子却说了一句什么,输出功率太小?当田建明递给他一块双极电池并略作说明后,向文迪的意识全面崩溃。 再次走过去的袁伟义瞪了这个疯老头一眼,如果不是知道他是这个电站的总工程师,他早飞过去一枪托并喝令滚开了。他现在眼睛里只有这台叫做变频转换器的机器,这东西能做什么他听林子风说过一遍,但没怎么记在心上。他只记得安哥说得很清楚,只要这东西没闪失,他和肖连胜就有天大的功劳。 袁伟义抬头看了一眼,六米高的金属巨环散射出暗淡光芒,空气中有种淡淡的机油味,变频转换器发出低沉的轰鸣声,没有变电场那边的动静大,但却不怎么刺耳,听起来给人一种稳定安详甚至昏昏欲睡的感觉。 一只机械蜘蛛从边上窜过来,袁伟义费了好大劲才搞清楚,安哥手下但凡这种蜘蛛都叫卡鲁,不分这个那个。它们是除了疯老头之外唯一被允许靠近变频转换器的生物,据林子风说,这台巨大的机器就卡鲁们搞的,但袁伟义不是太相信,他更相信自己可能是听错了。袁伟义是本地乡下人,十岁辍学跟着舅舅在铁路边上卖盐茶蛋,吃苦耐劳加上饭量大渐渐练出一副好身胚,与收保护费的混混们的械斗让这个失学少年从另一种角度顿悟了人生。 第一法则: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为了保住碗里的食,他对觊觎自己劳动成果的混混们从不手软。战争爆发后,他和舅舅是整个镇子里最先搞到枪的人,但枪并没有保住他们的平安,舅舅死于随之而来的夺枪混战,家里的父母兄弟也被人杀个精光,他只身一人逃得性命,从此踏上了背井离乡的流浪道路。第二法则:人少的干不过人多的。所以,他要找个最强的靠山,那些野鸡盗匪一概不理。开始他报名参军被拒,然后找了个机会加入义勇军,最后,他结交了林子风这个朋友。现在袁伟义最大的遗憾是当天没赶上十里铺城墙外的互助会入会仪式,也就是说,他和肖连胜仍然是一个圈外人。袁伟义不喜欢这种待遇,他想努力跨越试用期成为正式员工之一。 肖连胜战前是发廊里的学徒工,客人来了帮忙洗头的那种,他是初中毕业后就开始干这个的,每天从早站到黑,一早一晚不但要聆听老板训话,还得接受各种近似折磨的所谓团队训练,这种生活造就了他沉默寡言的性格,也练出了他识人的眼力。院子里奔蹿的机器人和他们乘坐而来的六足卡车是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还有那台巨大的双环机器,更是他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安哥这里没有粮食短缺的迹象,拿枪的人一天三顿饭是有保障的,比起外面各种武装势力朝不保夕的生活,这一点已经很难得。 更难得的是女人,肖连胜不是色中饿鬼,他也不知道纪律的重要性,但他知道女人的生存状况可以反映出这个团队的实力。此前他曾前后在过三个近似于帮派的武装势力里呆过,粮食弹药急缺就不说了,帮派里只要有女人,不是老大的禁脔就是公众的发泄物,她们存在的意义只剩下性欲。他也曾放纵过,糜烂过,但是,最后他自己选择了离开。因为,他认为这种堕落是死亡的开始,精神上的死亡。他不想死,所以他要自寻生路。安哥的这个互助会让他感觉莫名其妙,这个团队里的女人地位不低,至少很接近战前的社会结构,根据他的观察,这个团队里的男人像男人,女人像女人,没有一个男人是疯狂的野兽,也没有一个女人是任人泄欲的工具,看不到那种灭亡前的疯狂心态,这里便是他的生路。 观察着沈莉少校的肖连胜并不知道,此时安秉臣也在总控室窗口前观察着他。肖连胜和袁伟义都没有参加杀俘,他们的忠诚度尚待考察。 “按这个速度,我们每天只能获得三块满负荷双极电池,远远不够啊!”安秉臣感叹着,毫无盗窃国家资产的羞愧。沙坪电站已经停止向外输出电力,所有供电尽数被窗外那台变频转换器吸纳,可就这样一座规模较大的发电站,居然每天只能产出三块电池!这个数字令他失望至极。 “总比没有好,我们还可以占领更多的电站,但这样做首先要有更多的卡鲁,以及更多的变频转换器。”田建明也看着窗外正在工作的那台变频转换器,这东西尺寸有点大了,但那两辆六足运输车的出色表现更令他惊异。没有了公路的束缚,两辆车轻松越过山脊少走了无数弯路。 一直默默不语观察控制屏的林子风突然开口:“有情况!”他的职责是操纵一只零号机体爬到最高处,为整个电站提供外围警戒。 一辆装甲车和两辆军用卡车从q市方向急速驶来,十有八九是驻军出动了。安秉臣这才想到,沙坪电站停止向外输出电力必然会影响到q市,早上他们来时又切断了电话线,q市那边断电后又打不通电话,肯定只能派部队过来看看。 “全体做好战斗准备!”安秉臣一声令下,一位互助会会员戴上头盔冲出门去,十秒钟后所有人都拿起了手中的枪。 “没有我的许可,这些人不能靠近前院!”谁也不知道这些军人的目的,安秉臣不打算给他们任何机会。 “如果他们硬闯呢?”何昌发大声问。互助会的十九人被勉强分成两个十人小组,他是其中一组的组长,另一位组长是卢长安,但军士长今天没有来,他留在十里铺继续训练那些民兵。 安秉臣冷笑一声:“硬闯?那就是仗着自己有枪,这种情况不用请示我,直接干掉,全部杀光。”如果语言的交流毫无意义,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交流方式,看谁站到最后的非友谊比赛。 何昌发得到指示后,立刻精神抖擞带着手下冲出大门,两个队员迅速把机枪架到屋顶上,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袁伟义和肖连胜被留下守卫变频转换器,三只卡鲁和那两个疯子像没事一样继续忙碌着。 打头的卡车猛然高速刹车,吱嘎的怪叫过后,副驾驶座上跳下一名身穿国防军少校制服的男人,这人腰里有手枪匣子,手上还拎着杆自动步枪,在他的叫嚷声中,车厢里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纷纷跳出车厢。军官喝骂着,回头突然看到孤身站在电站入口大门的何昌发。何昌发的头盔迷彩服都是国防军制式,这份装扮让军官愣了一下,当他看到头盔上的双臂枪锄徽章时更是皱起了眉头。他微微屈下身子,准备随时卧倒避开射来的弹雨,然后用最大嗓门喝道:“对面什么人?” “义勇军第三支队奉命在此公干,擅闯者死。”何昌发挺直胸膛回答。 少校注视着孤身一人的何昌发,脸上表情开始是难以相信,随后一对浓眉大眼中喷出炙热怒火:“混账,知道我们是谁吗?91师特务连!义勇军不去剿匪,跑到这里来破坏电站?赶紧给我滚开,不然请你吃枪子儿。”他说着话,迈腿就向前行,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 何昌发退后半步,侧身摘下背上的自动步枪,直接瞄准了十米外的少校:“警告无效,准备战斗!” 何昌发身边的岩石后冒出许多影子和枪口,金属器件碰撞在山石上的轻响让少校停住脚步不怒反笑,只是他的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哟呵,你们这帮土匪,今天想玩真的?” “你再走一步,我就打爆你的头。今天这里没你们的事,就是胡潜来了也得滚开!不信,就上来看看。”安秉臣提着冲锋枪,从大门里走出来,站到何昌发身边。电站的输出效果不理想,他已经很郁闷,现在又来了一伙搅局的,他更不爽。 少校看看安秉臣,他不认识他,但知道李大同最近刚刚下令组建了义勇军第三支队。他又看了看何昌发,以及他身边那些充满杀气的眼睛和枪口。他开始动摇犹豫,对方显然不是预料中的露西亚人,从相貌口音和武器装备来看都是地道的中国人。自己只带了两个排的兵力,对方看样子人不少,光大门外晃动的影子就有十来个,院里冲着大门的屋顶上还支楞着一挺机枪,传出低沉轰鸣声的院子里肯定还有更多人。电站里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大事,万一卷进去会不会把自己白赔了? 87章 危机 “你们为什么要破坏电站?q市现在大面积停电,你们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吗?”基于种种原因,少校开始胆怯,虚张声势之余习惯性地打起了官腔。这一刻,他从军人变身为官僚。官僚首先要考虑自己的站队路线问题,纠结的利益太多,自然人也客气多了。 安秉臣听出对方态度的软化,放低冲锋枪口道:“你现在用电台联系李大同,我跟他解释。”他往前走了一步,露出身后的两只卡鲁,对面所有人立时瞪大了眼睛。渔业委员会惨案过后,李大同的护卫守口如瓶,但渔业委员会还有幸存者,从这些人嘴里传出某种蜘蛛机器人的可怕传说,据说这种机械怪物刀枪不入,而且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完全没有遵循阿西莫夫机器人三大定理的觉悟。这个谣言在驻军中流传甚广,这些人没想到今天会有幸亲眼目睹,领头的少校更是吓出一身白毛汗,暗自庆幸刚才明智地选择了妥协,否则弄不好自己就和渔业委员会的那个倒霉鬼一个下场。 联系上指挥部后,少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丝毫不顾眼前这帮人没一个佩戴着制式军衔。安秉臣大步走到装甲车外,接过军用短波电台的话筒。 李大同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老头压根没问他带人来电站干什么,只有一句话:“你坐他们的车到指挥部来,尽快。” 安秉臣扫了少校一眼,再看自己手上的控制屏,卡鲁已经完成对这支队伍全体三十四人的个体扫描,所有人的身份与数据库中已有信息完全吻合。少校名叫张怒,是91师参谋长胡潜的小舅子,他掌控的特务连是整个91师中为数不多的真正精锐。 “我和他们走一趟,你们继续。林子风,你带着那两个兄弟跟我一起去!”安秉臣给何昌发做了个手势,又冲着院子里喊林子风。林子风很快背着包从里面冲了出来,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袁伟义和肖连胜。卡车上还有位置,他们都挤在一辆车上,少校也换到车厢里坐在安秉臣对面,有事无事地偷偷打量着这四位客人。 李大同的指挥部换到了某地下人防工程深处,卡车直接开到隧道口,叫张怒的少校把四个人转给值班卫兵,值班组一名少尉带着他们绕了好几个弯后从一条不怎么醒目的甬道进入指挥大厅。这里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皮革和烟草混杂的难闻味道,拿着公文和地图的参谋们小跑着往来不息。大厅里面还有几个房间,但中央大厅本身似乎变成了一个交通枢纽,屋角乱七八糟堆着各种板条箱,有人趴在地铺上睡觉,有人在擦枪。安秉臣通过窗口在左侧第二间屋瞄到李大同的身影,他让三个手下留在大厅休息,自己不紧不慢踱了过去。 进门之后,安秉臣惊讶地发现这间屋子向西那面墙贴满了地图,那是q市的地图。城市的北面和西面有很多红色图标,那应该是敌人的兵力分布图。安秉臣看了半天,没能认出那些图标中哪些代表步兵,哪些代表装甲部队。李大同屹立在正中间,冷眼看着几个年轻参谋手忙脚乱地更换地图上的标签。安秉臣看了一会儿,发现参谋们正在取下原先从西面和北面环围q市的红色标签,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而是五六个都取了下来。 李大同扭过头来,看到安秉臣后递来一张纸。那是露军在战场上散发的传单,以中露英三种语言宣称他们是来解放中国人民的,字里行间反复鼓动“有志之士”拿起武器决定自己的命运,推翻腐化堕落的政府,建立属于人民的政权,露西亚军愿意为各路“有志之士”提供武器装备和人员训练,并保证绝不干涉他们的政治选择。 “伪军?”安秉臣吐出两个字,再也说不下去。以他有限的阅历,也能掂出这两个字在这个本国历史上屡见不鲜的沉重,每隔几百年就来一次的魔咒循环。这个词,意味着背叛和出卖,天地间最难以背负的禁忌罪名。 “人民军。” “真有?”安秉臣瞪大了眼睛。 李大同点头:“昨天下午,人民军两个师合计三万余人接管了q市北面露军的前沿阵地,这里本来是露军第五集团军第27摩托化步兵师把守的地段。根据你提供的实时卫星侦察,第27师已经后撤到合源一线,那附近有露军新建的大型机场。与此同时,驻守西面一线的露军第14摩步师也放弃了营地,正沿高速公路向合源方向后撤,接替他们的是露军第1近卫坦克师。” “露西亚人要退了?”安秉臣心中一紧。露西亚人莫名其妙地发动战争,现在又莫名其妙要脚底抹油,这玩的是哪门子的把戏? 李大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安秉臣,不咸不淡地问:“你觉得呢?” “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北方战区的总指挥。” “任何战役和战术的部署都脱离不了总体战略意图,也就是说,如果知道了露军发动战争的真正动机,那就能猜测到他们为什么突然要撤兵走人,对不对?” 安秉臣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们为什么要发动这场战争?”这个被无数人问过无数遍的问题脱口而出。 李大同指着右边墙上一张全国地图,他的食指落在青海省境内:“这里,就是全部问题的答案。” “什么?”安秉臣抢上前两步,凑近定睛细看,李大同指着的那个地方没有公路,也没有铁路,只有一个叫白日格的标注名,应该是个不起眼的县级小城。 “去年初,国家地质局在白日格发现了藏量惊人的稀土矿脉,17种稀土元素全都有,其中钆(gd)、钪(sc)两种元素的含量比例超过50%,堪称世界罕见的珍贵矿脉,钆和钪掺入石榴石可制作高能激光必需的核心器件。我们最近俘获的一名露军技术人员透露,露西亚人一直在测试外太空激光武器,他们用十年的时间在八百公里轨道高度上秘密建造了一座超级太空站,这座太空站不仅装备有核武器,还有两台发射功率超过五百千瓦的固态激光武器。” “激光炮?”各种科幻小说里的激烈战斗场面占据了安秉臣的大脑,一发穿云洞月杀人毁物于万里之外,真有那么神吗? “对,激光炮。他们用了十年的时间测试和研究,应该能够进入实用化阶段。唯一缺少的,只剩下制作武器的材料,稀土。”李大同恨恨地说道。 “稀土?露西亚没有稀土矿吗?”安秉臣完全没有明白老头话中的重点。 李大同看着无知的高中生叹了口气:“全世界稀土的百分之八十都在中国,这本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无价之宝,但也给我们带来了想象不到的灾难,小儿持金过闹市,必有不测横祸,归根到底,还是我们太弱啊。五年前,国防部那边就曾得到过消息,露西亚黑海兵工厂正在测试一种发射高能光束的轻型坦克,那应该是他们将激光武器引入实战的开始。五年过去了,我都不敢想象露西亚人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他们能如此不顾舆论地使用核弹,想必已经是到了急切难耐的程度,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比单纯的中露两国之战更加危险。” 安秉臣这下彻底听懂了:“毛子抢我们的稀土,然后造激光炮称霸全球?” “大致是这意思。从你提供的卫星侦察图片可以看到,黑海兵工厂已经扩建了十个数千平米的新厂棚,我们的技术人员从阳光侧影和地面积水印斑推算,那些库房里放的是一种新型坦克,以往数据库里没有任何已知型号有近似尺寸和外形。毫无疑问,那是一种新武器,等待装上獠牙和利爪的猛虎。从白日格的卫星图片可以看到,露军攻占矿区三个小时后就搭建了二十五个作业掩蔽蓬,同时一公里外的双道铁轨也开始施工。别看露军在中部和东三省闹得凶,但大部分陆空运力都投到了西路,全力配合对白日格稀土矿脉的掠夺开采。” “那干嘛要三路进军?” “掩人耳目混淆视听,同时彻底搅乱北方乃至东三省局势,使我军无法集中力量夺回白日格。” “别说白日格,就现在眼前这一摊都保不住吧?”看着墙上的巨幅地图,安秉臣的思绪又回到了q市当前形势。突然间,某个念头在他脑中炸开:“啊!q市,他们不会放弃q市!这里连通华中和东三省,又可通航出海,拿下来就能把整个北方切成几大块,他们没有理由放弃这里!” 李大同狡黠一笑:“年轻人就是脑子快,反应很快嘛。” 虽然房间里开着空调,但安秉臣冷汗一下冒了出来。他一直在为十里铺和七姑洞那点刚发芽的家底担心,在露西亚人的钢铁洪流面前,自己手上这点微薄的力量根本无法逃脱被碾压的下场。“你是说,他们在假装撤退?可是,两个摩步师都退到合源那边,就靠近卫师的坦克能拿下q市?”他还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退,只是一个假动作。”李大同背着手踱到安秉臣的身后,“合源有一个大型机场和一个陆航基地,他们可以动用运输机空投,还可以用刚调来的三个直升机团快速摆渡,那里离q市不到一百公里,须臾之间就能从天而降,在我们内部开花,然后坦克师在外围封堵追截,给我们来个瓮中捉鳖!”安秉臣看着李大同,没有说话,他被老头描述的情形震住了。就北方战区这五万残兵败将,能挡住吗?他没有信心,估计李大同也有这个自知之明。不过,从李大同的声音里安秉臣却听出一丝异样的兴奋。这老头,守着个破摊子,难道还盼着人家来砸得更烂吗? “这些都是你的推测,对不对?”安秉臣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电光火石之间,他最先考虑的是如何逃跑。对,停止所有生产线,全力投产六足运输车,带着自己的手下跑得越远越好,因为,这座城市很快就要变成死亡地狱。 “最近,我们监听到的无线电信号工作密度显著增加,前线观察哨也报告有更多敌方侦察车出没。但敌方空军例行巡逻却变少了,这种反常现象不是好兆头,他们的战机肯定在集结,攥紧拳头准备发动大规模轰炸。” “我。。。你准备怎么办?是跑还是守?”安秉臣紧张地问。 “我自有安排,但是需要你的帮助。”李大同盯着他,花白眉毛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炯炯有神。 88章 仇人 “这忙,怎么个帮法?”安秉臣和李大同打了几次交道,几乎每次都是稳占下风,他就算再傻也看出门道来,这老头不是个善茬,所以说话也谨慎了几分。 李大同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自顾自说道:“你到电站去掐了全城供电,害得我这里也要用柴油发电机,这账我先不和你算。需要电是吧?不用解释,你有不想说的秘密,我也不想打听。不过呢,我这里有京畿地区方圆千里的电力设施分布图,火力水力风力都有。另外,我还可以以北方战区指挥部的名义给你开个授权书,让你可以合法接管所有电站。” 安秉臣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这哪里是什么电力设施分布图,分明是藏宝图!他出发前往沙坪电站之前,生产线上第二台变频转换器已经造好,紧接着还会有第三台和第四台,随着双极电池产量的提升,剩下的一切都不是问题。有了能源,就有更多生产线,有了更多生产线,他急需的各种本地机体都会源源不断制造出来。 零号机体目前已经生产了十台,十里铺、海滨棚屋和七姑洞三处地方各有一台时刻处于工作状态,这次出击沙坪电站随队带了两台,剩下五台全封存在七姑洞里备用。原本制造零号机体的生产线见缝插针出了两台运输用的一号机体,现在又全部转产变频转换器,他期盼已久的战斗用二号机体却是连影子都还没看到,怎么算都是捉襟见肘的局面。要改变这个窘迫情况,就需要更多电力,而当前情况下唯一可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电力的地方就只剩下那些正常运转的电站。 李大同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神色的异变,随口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山东海阳那边还有座核电站,八台百万千瓦级压水堆核电机组,年发电量超过六百亿千瓦时,目前还在正常运转。如果能成功将露军阻击在黄河北岸的话,我可以向救国委员会申请接管事宜。” 安秉臣听得心花怒放,他在心里草草算了一下,如果有这等神器帮忙,只要保证足够材料供应,他一昼夜就能造出八台一号机体,那速度和效率跟现在相比简直就是大巫见小巫。李大同虽然像条老泥鳅,不过却没有赖账耍奸的前科,也就是说,这事值得一搏。 “说吧,要我做什么?”义勇军第三支队新任队长当即把一切犹豫全都抛到脑后。 “其实很简单,你跑一趟合源,我想知道合源机场现在的详细情况,尤其是各种飞机的数量、型号和日常活动规律。但是,你又不能打草惊蛇,绝对不可以让露西亚人发现我们在窥探那里。”李大同将自己的报价合盘托出,关注地留意着安秉臣的表情。最近三天,他几乎每天损失一架无人侦察机,都是企图靠近合源地区时被露军防空火力击落。派去两拨地面侦察分队也先后遭到露军伏击,全军覆灭。很显然,露西亚人防范严密,一根针都不让插进去。不过,这种严密防范的姿态也反向证明了敌人正在合源地区酝酿某种对己方不利的勾当。 合源地区处于露军空军打击范围之内,周边几乎全是露军陆空部队在频繁活动,天上有武装直升机游弋,地面的装甲巡逻车川流不息,正在后撤的露军第五集团军14师和27师也挤在这一带,要想溜进去,还要靠近机场,绝对不是像李大同所说的“跑一趟”那么简单。 但是,安秉臣可不怕这些,因为他有零号机体和星网组合的天地大网,千里之外宛如近在咫尺,说他是未卜先知也好,千里眼顺风耳也好,总之料敌先机那是绝对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设定的防御过滤规则,有时候总会出点不大不小的纰漏。 “你最好现在就给我准备核电站的事,我那边动作会更快,弄不好明天就能给你结果。”安秉臣大言不惭地催促,李大同微微一笑,点头同意后转身离去。 曹刚冒出来带着安秉臣离开地下要塞,安秉臣临走时眼角瞥到李大同身后跟了四个穿便服的男子,其中一人正在观察自己,那是个有着一双明亮眼睛的年轻人,这人长得眉清目秀,颇有几分女相,不过却剃了个光头,和旁边三人的板寸头型形成鲜明对比。这人发现安秉臣在看自己,居然也不惊慌,也不扭头,就这么继续注视着安秉臣,眼中神色淡然如水。这几人虽然穿着便服,但腰间的冲锋手枪匣却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住,不用说,全是李大同新招的护卫。想到在渔业委员会把李大同的卫队杀了个落花流水,安秉臣突然有一点点小小的得意,得意之余他突然明白,那年轻侍卫的眼神里明显有一丝期待,期待着再次较量的目光。 走出地下要塞的大门,外面又开始下雪,鹅毛般大小的雪片从空中摇晃着坠下,一片片将溢出恶臭的污水沟和楼房遮住,给这座濒死的城市裹上一层庄严的白色。 没有车,四个人只能走回去。安秉臣突发奇想,要去城外不远处的自由市场看看,然后从那里转回海滨棚屋。他想去自由市场的真正原因是想看看严氏父子,人家也曾帮过自己,这点交情不该忘却。 通过出城检查站时,有个穿中尉军服的人拦住了他们:“安秉臣是吗?” “你是?”安秉臣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人,矮壮敦实,肤色黝黑,是个老兵。 “你们别紧张,我没有恶意。请跟我来,有要事商量。”那名军官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神态不卑不亢。 “我很忙,说吧,是谁要见我?”安秉臣想不出在这城里还能有什么人要找自己,对方穿着国防军制服,只能是军队的人。 “去了就知道了,怎么,没这个胆子?”军官见他们犹豫不决,眼睛一瞪,有点看不起的意思。 林子风闻言大怒,当即要摘下背上的枪,但被安秉臣拦住,二十米外就是出城检查站的十几个武装宪兵,别说开枪,把枪亮出来都会闯下大祸。这种时候,宪兵对持有武器的身份不明者通常是先开枪再发问,打死打伤一概不管。 安秉臣能看破对方的激将法,但他想了想,还是同意去冒险:“行,你前面带路。”说着给林子风使了个眼神,让后面三个人散开些,不远不近地缀在那军官屁股后面。 绕过三条小巷,又转入一个废弃的地下商场后,他们被请到一间灯光昏暗的办公室里。这里明显是临时搭建的会晤场所,除了一盏应急灯外只有五六张破败的折叠椅,椅子座位上匆匆铺了几块软布,看这些椅子显然也是从附近废墟堆中捡来的。 椅子后面站了三个人,正中间那位听到脚步声转头过来,露出一张红润厚实的脸颊,这人穿着一件带头罩的军用雨衣,眼角的鱼尾纹和皮肤上的褶皱表明他也有一把子年纪,从容不迫的气质表明这人是个习惯手握权柄的上位者。 “我是北方战区政治部主任,朱灵。”一只右手伸向安秉臣,但安秉臣只是看了一眼那只手,压根没有迎上去握住的意思。 “你想杀我,对不对?”这话一出,身后林子风、袁伟义、肖连胜三人全都哗啦抽枪,朱灵背后的两名军人也举起了手中的自动步枪,双方神情如临大敌,各自的眼睛恨不得瞪到对方心窝里去。 “国难当头,相煎何太急。”朱灵缓缓地说,他的声音比李大同要更厚重凝实,听上去很悦耳。 “对不起,你好像抢了我的台词吧?”此时此刻,安秉臣心中只剩下恶人先告状四个字。就是面前这个人签署了自己的死亡令,如果没有星网和卡鲁,自己和林子云等人都会成为战乱中莫名死去的孤魂野鬼。自己因为太忙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这人倒自己找上门来,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先下手为强吗? “嗯,以前的事情就不说了。如果我说那些都是误会,你能同意吗?年轻人,干脆我们开门见山吧。或者说,什么样的条件可以让你忘记从前的不愉快?”朱灵说着话,目光从安秉臣又扫到后面三个拿枪的伙伴身上。 安秉臣看着这位政治部主任,眼角余光扫视着办公室外的走廊,耳朵捕捉着随时可能响起的脚步声和枪栓声。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还是太托大了,真要被对方堵在这里围歼,就四个人怎么也挡不住。他要死了,大不了也就是去和父亲重聚,可手下那帮兄弟,盼着自己回去的林子云等人怎么办?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生命驮负了太多的重量。 安秉臣冷笑一声,抓住自己的冲锋枪:“阿风,扫描方圆五百米,看看有多少带武器的人?”如果真是身陷重围,他也只能拼个鱼死网破,至少对方老大还在眼前,幸免逃跑不可能,把这仇人打成血筛子还是做得到的。 不到片刻,林子风从控制屏上抬起头来:“臣哥,附近除了这房间里的八个人,一百米内只有三个人,都散布在不同方向,没有手持武器的迹象。” 朱灵看到对方放下枪口,暗自松了口气,继续道:“我是有诚意的,希望你们能够明白,大家不要再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可以坐下来谈谈吗?”他说完话,自己先在一张折叠椅上坐下。 安秉臣也坐了下来,既然不是埋伏,他也想好好算算这笔账:“谈谈?好,那就像你说的,开门见山,现在的我,对你来说又有了什么新的利用价值?” 89章 谈价 昏暗灯光下的朱灵和颜悦色,缓缓道:“过去的事情,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这点我要向你道歉。当然,口头上的道歉肯定不够,适当时候我会给予让你满意的补偿。现下国难当头,每一个人都应该为保卫祖国而战斗。根据我的了解,第三支队目前做得很好,南山附近的剿匪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当然我相信你以后还会有更大的成绩。你有功劳,祖国和人民绝对不会忘记。” 朱灵清了清喉咙,看看安秉臣的脸色又继续:“今天早上,我已经向救国委员会申请组建一个特勤独立团,由你任团长,军衔中校,享受副师级待遇。独立团直接受救国委员会指挥,可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行事。你是个人才,呆在义勇军这样的民间武装里可惜了,外面的世界很大,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应该由更大的发展空间。这乱世正是有志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只要奋勇报国,将来未必不能出将入相,坐镇内阁,其实我个人是很看好你的。” 听着这些封赏条件,安秉臣只感到烦躁,这些不是他最需要的东西。但是朱灵的话语中隐含着某些模糊的东西,阴暗地下商场的秘密会晤,脱离义勇军,直接受救国委员会指挥的特勤独立团。猛然间,一道闪电照亮了他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安秉臣突然无声地笑了。他想起了李大同含糊其辞的表态,再结合这位政治部主任偷偷摸摸的会晤,他顿时看透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朱灵看到他的笑容,误把那当成是满意的表态,于是趁热打铁道:“如果你这边没什么意见的话,三天后就能拿到任命书,不过武器装备目前只能自行募集,等到后方运输线畅通后保证给你们优先补齐,等到那时,中央为独立团配备的优秀政工干部也会陆续就位。” 安秉臣脸上的笑容立刻变了,说话的口气也尖刻起来:“想往我的人里掺沙子?我不懂,可不代表我不会看!北方战区新成立的91、92、93师为什么没有政工人员?李大同那边你插不进去,就想来我这边找便宜?什么鸟蛋的独立团,想玩变帽子的把戏是吧?我的人为自己而战,他们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教他们怎么做,更不需要别人来给他们洗脑!优秀政工干部?最优秀的政工干部全都该在冲锋陷阵的敢死队里!” 朱灵被这通咆哮给吼懵了,他愣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判断有严重错误。 “政工干部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完全按照你的意思办也行。另外,我和李总指挥在工作上有一些观点的分歧,但我们的私人感情还是很好的,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让你和他作对,我更希望你能配合李总打几场漂亮的反击战,共同将侵略者赶出去。如果你对我个人仍有意见,你现在就可以开枪打死我,如果那样能消除你的怨气,能让你全心全意对付露西亚人,我死而无悔。”朱灵伸手到腰间摘下自卫手枪,反转枪身,枪口冲着自己递到安秉臣手中。 眼看这老家伙玩起了苦肉计,安秉臣冷笑一声,接过枪打开保险作势欲射。朱灵的那张胖脸刷一下就白了,虽然坐在折叠椅上,但也能看见他的双腿微微发颤。朱灵身后的两个军人抬起了手中的冲锋枪,这边林子风等人也举起了武器。 哗啦一声,安秉臣信手把枪扔到脚下。这神棍为什么来找自己他已经大致清楚,不过开的价钱实在不够诚意,都是些空头支票,以后随时可以不认账。这老头看来被李大同挤兑得也够惨,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来,还想在自己这里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他感到恶心和不屑。 “说了开门见山,你就是不喜欢好好说话,是不是政工干多了,已经不会说人话了?”安秉臣冷冷地嘲讽。 “那你说。”眼见蒙不住也唬不住对方,朱灵果然不再啰嗦。 “金属,我需要大量高强度金属,坦克装甲车战舰飞机,只要是高强度的军用金属材料,好的坏的都行。”除了能源,金属材料也是安秉臣目前面临的瓶颈危机,海底那两艘被炸沉的战舰眼看就要耗尽,普通民用钢铁硬度远远不够,送到真空电熔炉去提升性能需要耗费更多电力和时间,他的时间很紧张,电力更不够用,因此只能优先考虑品质更高的军工用材料。 “衡水那边有个兵工厂,生产制式步枪和机关枪,不过那里已经不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朱灵犹豫着说。 安秉臣摇头:“造枪造炮用料不多,我要的量大,越多越好,军用车辆厂、造船厂都可以,没有新的,旧的也行,关键是多多益善。” 这次朱灵听懂了,思索良久后才回答:“我知道有个内蒙古境内有个北方工业集团的秘密地库,那里封存着近千辆上世纪末退役的老坦克,但是武器和发动机都卸了,这个能行不?” “内蒙古?那不是到毛子控制区去了?有具体地点吗?”只要知道个大概范围,哪怕埋在地下一公里深安秉臣自信也能找出来。 “独立团的事,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如果发展得好,以后可以升级成独立旅,不受任何地方节制。”节骨眼上,朱灵又开始耍花枪。李大同派去送弹药的汽车兵里有朱灵的眼线,因此他立刻从十里铺和那些机械蜘蛛的信息中推测出安秉臣的真正价值,为这事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这样就该把自己那侄儿五花大绑送到海滨棚屋去。他错过了一个好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一错再错了。 “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最好永远都别说。”安秉臣冷哼一声,还不受地方节制呢?现在谁能节制他?这老头只是原先利益阶层的一个缩影,他们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天已经变了,更不清楚自家混饭招牌的含金量早已暴跌,始作俑者正是他们自己那套名为政工工作实为帝王心术的东西。 对方冰冷的眼神让朱灵打了个冷战,他感觉到对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当即开口:“地库入口在g208国道附近的山里,紧邻着一个叫阿贵图的小镇。那是国防部封存的战备物资,入口的纯钢门厚达一米,还有一个排的驻军把守。。。” 安秉臣挥手打断政治部主任的唠叨:“行行,那些都不用说,到时候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如果能找到,我们之间的账一笔勾销,找不到,老账新账一起算。” “这个不太合适吧,我这边的工作,走不开啊。”朱灵一脸为难表情。 “别忽悠了,你都快给李老头从椅子边挤下去了,找什么借口自己想,反正你得和我跑一趟。”安秉臣打定主意要绑上这老头,以防他躲在自己背后又使什么阴招。 “什么时候走?” “就现在,你也不用回去收拾行李了。战乱时期,牙刷脸帕什么的都别拿了,来人啊,请朱主任上路!”安秉臣一吆喝,身后的林子风等三人再次举枪发出无声的威胁。 朱灵无可奈何,跟身后两人嘀咕两句后独自出门,那两人并未跟来,但守在门口邀请安秉臣的那名中尉却紧紧跟在朱灵身后。 “怎么称呼?”安秉臣瞥了一眼中尉,随口问道。 朱灵挤出一副笑容,侧身介绍:“这是我的老警卫员,申光春。” “你们两人走中间,不要试图逃跑。”安秉臣发出警告,带着这老头,路上也算有个护身符。只要能找到那个封存老坦克的地库,他当然愿意和这老头化干戈为玉帛。要说报仇,当初杀了他侄儿马浩然时这仇也算报了,不过看见老头心里仍然有些不舒服而已。 “现在,我们去哪儿?”朱灵试着放松自己的心情,并努力缩短与安秉臣的距离,这是他做了一辈子政工工作的本能。 “自由市场,看看几个老朋友,顺便给你们换衣服,不然穿这套军服出去,走不了十里地就要挨枪子儿。”安秉臣说着,脑子里迅速计划好了一切。 严易轩父子都出去了,但那个黑壮的帮工老许在,他认得安秉臣,显然也知道最近十里铺发生的事,说话的语气中熟络之外还有一丝陌生的恭敬。 “臣哥想要点啥?”老许笑脸相迎,目光快速地扫过身穿军服的朱灵两人。 “给他们找点野外活动的衣物器具。”安秉臣指了一下身后的两个人,又问:“老严和小严去哪儿了?” “老板他们去城里换购粮食去了。”不多时,一个粗帆布大包丢了过来,里面塞着两件脏乎乎的冲锋衣和两双高帮靴,还有两张毛毯和一个医疗急救包。 申光春利索地点了一下东西,获得朱灵点头同意后立刻脱下军服换上冲锋衣和高帮靴,安秉臣这才发现,这警卫居然带了两只手枪,还有一把匕首也插入鞋帮里藏好。朱灵动作慢得多,靴子穿了半天塞不进去,最后发现是尺码小了,申光春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靴子和朱灵交换,这下朱灵才收拾完毕。 肖连胜买了整整一包粮食,都是马肉干之类便携易带的东西,袁伟义去买了一些子弹。安秉臣不想回十里铺或七姑洞让朱灵看到更多虚实,他想好了,带着这五个人先去合源侦察打探,完成李大同交代的任务后再继续深入内蒙古腹地,只要找到传说中的地库,立即召唤卡鲁赶往当地都来得及。 90章 侦察 六个人离开城区折向北行,q市到合源的直线距离不到一百公里,不过他们显然无法直线行进。零号机体保持在队伍前方一公里,不时扫描周围情况,偶尔也向左右迂回巡视,靠着这小东西他们轻松避开了己方部队的五处哨点和巡逻组,最终进入露西亚人控制的北部区域。 一架呼啸而过的战机提醒着他们,这里的天空属于露西亚人。安秉臣站在黄昏前的最后一抹夕阳中凝视着远去的战机,天马上就黑了,那飞机未必能发现他们,而且他们也该准备宿营了。林子风操控着零号机体例行环形巡察三公里半径范围内情况,袁伟义、肖连胜找了个避风的凹处开始生火做饭,申光春过去教他们搭建简易式军用无烟灶,只剩下安秉臣和朱灵两个闲人大眼瞪小眼。 带上这老头一方面是不放心,另一方面安秉臣也成心想折腾折腾他。这才走出二十多里路,朱灵就满头大汗双脚发软,不过他却没有任何怨言,一直在找机会向安秉臣和林子风搭话。 “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们一样,有无穷的精力和雄心壮志,那时候胆子大,敢跳起来和老天爷叫板!谁都不怕,谁都不在乎!”朱灵看着沟中忙碌的袁伟义和肖连胜,若有所思地说道。 安秉臣看着思古幽情突发的老头,一语不发。没准这老家伙当年还是参加过全民发疯的那帮红色风暴狂信徒,人都有年轻的时候,不过青春的骚动未必是真恶,老了之后也未必都是善类。 朱灵凑近了一些低声卖弄道:“知道露西亚人为什么发动战争吗?” 安秉臣点点头,仍然一声不吭。朱灵愣了一下,恍悟之后哑然一笑:“我忘了,李大同现在手里也没多少侦察机,卫星更不用说了,这事里面,肯定也有你的功劳吧?”刚才林子风从包里掏出零号机体时,朱灵脸色就变了,他一直在偷偷观察着这小东西,偶尔还从侧面瞟了两眼林子风的控制屏。 安秉臣点点头算是承认,往后挪动了一下身子,找到块石头靠着休息。 “你算是有神通,可立了这大功,李大同才给个义勇军支队长的小官?呵呵,这可不厚道啊。”朱灵摇着脑袋,又开始给安秉臣上眼药。 “还好,他没有为自家侄子的生意要干掉我。”安秉臣懒洋洋地抽出腰间枪套里的雅利金手枪开始擦拭。 朱灵脸上一阵尴尬转瞬即逝,随后又转过头:“露西亚人很快会再次发动进攻吧?你那边有没有消息?” “这些消息都是有价的,想知道也行,每个问题一百万发子弹。”安秉臣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开始逗弄这老头。 “这个价不算贵,可惜我手里没有这个权力,要我是李大同,每个问题的答案至少给你两百万发子弹。”朱灵顺杆往上爬,嘴里依然泛出毒汁。 “得了,省点力气吧,李大同有你这样的监军,算他倒霉。”安秉臣头也不抬,轻轻启开手枪的套筒:“知道了露西亚人为什么入侵,可你知道露西亚人为什么敢入侵吗?就是因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有太多你这样的货色,你们占着茅坑的同时不许别人拉屎,最后还怪别人随地大小便素质低,真真正正操你们妈的一群王八蛋!看到你们这群寄生虫的屌样就让我火冒三丈,满嘴忽悠主义满脑子勾心斗角,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混账,这世上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奇葩混入灵长目?”他说的话声音不大,但句句诛心,惊得朱灵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你有意见可以提,有怨气可以发,说出来大家可以商量嘛。不过呢,我是个军人,不能干涉国家的方针大政。当务之急,大家还是应该抛弃成见,精诚团结,一同将侵略者赶走。” “军人?守土卫国是军人第一职责,现在吃了露西亚人这么多蘑菇,你们是不是该全体自杀谢罪?” “我们会用实际行动捍卫军人的尊严,我们会用最后的胜利洗清自己的耻辱,你要相信我们,相信国家,卫国战争需要我们。”朱灵辩解。 “不需要,你们死光了最好,这片土地从来不缺人,肯定会有新的真正的军人来替换你们这些只会喝茅台坐豪车的废物。”安秉臣用通条擦拭着枪管里的污物,继续喷吐着不满。 “你,你不要太情绪化了,饭要慢慢一口一口吃,很多事情也是要一步一步来的。对了,我去看看他们做饭的那边要不要搭个手帮忙。”朱灵挺不住了,赶紧站起身来溜之大吉。 终于成功赶走了这个讨厌的老头,安秉臣放下擦拭的手枪,转身看看林子风:“附近情况怎么样?” “不算动物的话,东面两公里外有两个人,北面有一个人在向南步行移动,其它方向无人。” “你现在通过星网联系卡鲁,让它们核查合源机场附近的武装人员聚集点,归纳一下露军游动巡逻单位的时间规律,这事你别做,工作量太大,交给卡鲁效率高得多。最好能准备至少三条路线,让零号机体带着我们从缝隙中间穿过去。” “好。”林子风答应一声,同时朝着朱灵那边看了一眼,问:“臣哥,要不要找个机会干掉这老头?”他对主动搭话的朱灵同样毫无好感,也对义勇军第一支队袭击海滨棚屋的事情记忆犹新。 “不,你没看出来吗?他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这姓朱的在这里是个孤家寡人,只能选择依靠我们搏个翻身。他手里什么本钱都没有,所以才愿意孤注一掷地跟着我们出来,要不地下商场里等着我们的就不止那点人了。李大同巴不得我们干掉他,好帮他去掉一个心腹之患,这种事情我偏不做。他想借刀杀人,我就要留着这老头。”安秉臣收拾好雅利金手枪,耐心给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林子风分析。 他成长得很快,看到的东西越多,明白的道理也越多,大多数谎言和阴谋只能对那些信息闭塞的人有效。李大同和朱灵争先恐后的笼络并没有让他得意忘形,他需要的不是空口白牙的官职和头衔,而是尽可能地提升属于自己的实力。只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能在乱世中生存下去。 饭后六人定好轮流值哨的顺序,立刻钻入各自的帐篷休息。睡到半夜,安秉臣只听到帐篷外传来肖连胜的呼喊声:“有情况,都醒来!” 他一个翻身爬起来,几秒钟就扣好皮带戴上头盔,钻出帐篷的同时冲锋枪已经在手。 “四元相位扫描在西面三公里外发现人群,有武器,冲我们这个方向来的。”肖连胜看了一眼从帐篷里冒个脑袋出来的朱灵,小声在安秉臣耳边嘀咕。 “人数?全都有武器?武器型号一致不?” “六十三个人,十人有步枪,零号机体正在靠近核查武器型号是否一致。”武器型号统一则可以证实为正规武装力量,如果是五花八门的武器,那多半是草寇土匪什么的。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作好战斗准备,找个高处。”安秉臣看了一眼周边地形,迅速下令。 袁伟义和申光春迅速收起了所有帐篷,朱灵在半夜的寒风中冻得直哆嗦,林子风已经爬到高处举起望远镜查看。什么样的人,会在这寒冬腊月的深夜赶路呢? “六十三个人才十支枪,太少,应该是流亡的难民。”申光春听到肖连胜的汇报,想想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们打着火把,转弯了,向南面大路那边去了!”林子风的声音从小丘顶上传来。 “扫描判定武器型号多达六种,应该不是正规武装。”肖连胜也从零号机体那里得到了最新的侦测结果。 “我们还睡吗?”朱灵打了个哈欠问道,他值的是第一班,根本没睡够就被惊醒。 安秉臣再次扫视了一遍周围,摇头:“我们选择这里宿营有问题,这里正好是高速公路的匝道口,南来北往的人都要从此经过,很容易引发星网的预警误报。”他低头看看手表:“现在才凌晨两点,走,我们往北换个地方。” 此后的半小时里,不断有数十人规模的队伍靠近匝道口,这些人沿着高速公路往南向q市方向摸黑而去,其中男女老少都有。露西亚人一直在故意向南驱赶民众,否则不会放任带枪的人通过,他们想把北境变成无人区,将难民产生的人口负担推卸给对手,同时坚壁清野消除潜在的危险。 虽然六个人都没穿军装,全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御寒服饰,但安秉臣还是选择了和相对而来的难民队伍保持至少一公里的距离。谁又知道,这些南逃的荒民中,是否有露西亚人的奸细?他们带着武器,而且向北而去,落在有心人眼中已经是很可疑了。如果暴露了自己的行迹,露军来一架武装直升机就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他们现在唯一依仗的优势就是隐蔽。 91章 小镇 真正的卫星地图在普通人眼中毫无意义,绿色的植被,灰色的山脉,弯曲的公路,对大多数人来说没有任何信息价值。但在经过训练的专业人士眼中,这些看似索然的地貌地形特征却蕴藏着无数的线索,铁路和公路通向的地方很可能有车站和库房,交通线附近的森林和山脉通常是隐藏军队的最好位置,现在的军队基本实现了机械化运作,这也意味着军营会产生不小的交通流量,维护良好的路面和尾气热源信号都有迹可循。 装有高分辨率摄像头的侦察卫星能够直接通过路面经过车辆的型号做出更准确的判断,如果有远距离红外侦测功能,分辨村庄和军营的工作会变得更简单。单处地点的判读并不难,但大面积地域内的辨认工作难度会以几何级数递增。对近万平方公里范围内分散部署的数万敌军进行卫星搜索识别,那工作量绝非人力所能承担,正常情况下即使采用国家级大型计算机也要耗费上百小时才能获得八成准确率以上的判读结果。 卡鲁与智库的组合只用十分钟就完成了对整个北境地区的卫星侦测辨识,此后每间隔一小时又再次扫描,为的是分析露西亚军非静止部队的运动规律。合源机场本来是个小型民用机场,露西亚人占领后把它扩建成跑道长达三千米的大型军用机场,跑道两侧增修了至少六排简易式机库,虽然机库顶部的遮蔽网没来得及铺好,但露西亚人所展现的工业实力已经相当惊人。机场外围的防空火力点密度大幅增加,周边巡游的武装直升机编队极有规律,半小时走一圈。外面的动静远远比不上机场内的喧嚣,越来越多的大型运输机频繁降落在合源机场的跑道上,它们被迅速拖入机库藏匿起来。 这些运输机并不都是空的,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飞机卸下大量士兵和装备,根据白天的卫星拍摄辨识,这些士兵中有部分人戴的是蓝色软贝雷帽,军官肩章带有明显的蓝色边纹,和他们一同运来的装甲车和自行火炮车身上甚至绑着大型车用伞包,种种迹象表明这不是一支普通的地面部队。第三次扫描识别后,智库根据已掌握的本地数据判断,这支奇怪的部队正是露军引以为傲的王牌——第31独立空降旅。第31独立空降旅曾多次在国际政治舞台上代表露西亚有过出色表现,该部队被露西亚官方吹捧为“全球战略打击力量的尖刀”,据说可在24小时内投送到全球任何地点,并能在脱离后勤条件下挡住非核武器攻击至少24小时。现在这支部队悄悄出现在合源,不用说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加上正在向机场方向运动的第14和第27摩托步兵师,合源这里果然汇集了露军最大的力量。 “不考虑战斗机种的话,合源机库里的大型运输机182架,中小型运输机121架,大型旋翼运输机45架,合计248架。这些飞机足够将第14师、第27师、第31空降旅全部运送到方圆千里之内。”林子风诵读着卡鲁发送的报告,众人越听越心惊肉跳。 “他们想空降突袭,一举拿下q市。肯定是第31空降旅打头阵,第14师和第27师后续,外面的第1近卫坦克师负责合围追击。”朱灵面如死灰哀叹道,大战来临他作为国防军在这里的第二号人物绝无幸免之理,虽然是名义上的二号人物,但露西亚人可不认这个。临阵脱逃?那下场和后果让他想都不敢想,还真不如迎着露西亚人的枪口冲上去。 “想法炸了这些飞机?”袁伟义初生牛犊不畏虎,想到要和传说中的露军精锐硬碰硬,小伙子血都沸腾起来。 肖连胜叹口气,摇头:“就我们这六个人,怕还没靠近机场就报销了。”他不是在危言耸听,现在众人只是借助零号机体强大的侦测机能穿插在露军第14师和第27师之间的一块洼地中,再往前进必然会遭遇敌方地面巡逻车队,要接近机场还得通过武装直升机巡逻地段,以及露军机场守备部队的多处哨点和营地,这些地方可没法找空隙溜过去,他们能想到的各种方法露军早有防范,另外暗处还有更多隐匿的敌方侦察小队。星网的搜索并不能保证无一疏漏,远距离红外侦测无法发现隐藏在地下深处或洞中、建筑楼房内的敌人,能够无视地形障碍的四元相位扫描需要在三公里之内才能生效,远在八百公里近地轨道上的星网只能哀叹鞭长莫及。 安秉臣对这种送死的壮烈任务当然没有兴趣,他们这六人舍身冲入机场对露军造成的伤害简直微不足道,别说没带炸药,就算带了,光放炸药的工作量就能把他们累个半死。另外,多如牛毛的露军会对他们视而不见吗?真要瓦解露军的空降作战计划,根本不需要摧毁飞机,只要从李大同那里发射对地导弹破坏机场跑道就行。但那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他答应李大同的任务已经完成,他现在只想尽快绕出这个露军汇集的热点地区,前往内蒙古寻找朱灵提到的坦克地库。 零号机体将合源机场的侦察报告上传到星网转发给留守海滨棚屋的林子云和沈莉,装有全部数据的便携式存储器由何昌发送入城中交给李大同。 第二天,进入内蒙古后,他们意外遭遇一伙难民。 零号机体没有提前发现这些人,安秉臣后来推测认为这些人可能躲在废弃村屋的地窖中。当这些人爬出来时,零号机体恰好绕到队伍后面去警戒,于是走在最前面的林子风惊愕地发现六百米外冒出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这里地形平坦,对方几乎同时也发现了他们。 这是一群平民,他们没有行李,几乎个个一脸憔悴,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有个女人牵着孩子向这边快步靠过来,嘴里不知在呼喊什么,安秉臣猜对方是想要点食物,他们把一半的食物分给了这对母子。那女人撕下一块肉干塞进孩子嘴里,然后抱着食物回到自己人当中,迎接她的是一通毫无礼仪可言的哄抢,看得出这些人都快饿疯了。 第三天,他们到达阿贵图,一座国道公路旁的小镇。时值傍晚,天气突然变得糟糕,狂风夹雪呼啸而来,即使裹紧衣服领口,把围巾打成死结,依然能感到刺骨的寒冷窜入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整个阿贵图已经变成一座鬼镇,没有一个人,也没有家畜,地上的积雪里散落着各种衣物和家什,不知是逃难者丢弃的,还是被风雪吹来的。朱灵竭力在十年前的记忆中搜寻当时来这里参加封存行动的踪迹,零号机体以最快速度扫描了一遍周围,其余人就在村口原地休息。安秉臣打开自己的控制屏联系家里,他想看看有什么新情况,同时也对十里铺下达了最高警戒命令。 林子云通过星网发来消息,李大同已经收到侦察报告,他的答复只有四个字:“切勿扰敌”。这个回答让安秉臣陷入了困惑,李老头真有那么大把握在巷战中吃掉来犯的露军?仔细想想,整个q市地区也真无处可逃,不管朝哪个方向退,露西亚人的装甲师都会迅速追上去一通掩杀,那就不是撤退而是溃败了。李老头要避免手下这五万残兵败将溃散,还真只能困守在以q市为核心的防区,也许他认为守军的战斗意志能够高过露西亚人?可在敌方掌握制空权的情况下,他又能坚守多久呢? 在镇子边上绕了几圈后,朱灵垂头丧气地回来,大雪覆盖的村镇令他完全搞不清方向,更想不起当年走的路线,只记得从镇子里开车出去几分钟路程就到了地库入口。 “有车从北面公路来,一辆小车,一辆大车!一公里外,警报!”林子风说着说着突然大吼起来。在露西亚人控制的地区,能开着车安然无恙从公路上开过来,那十有八九是敌人! 安秉臣看了一遍周围地形,抓起自己的背包和枪向着一间两层的民房狂奔:“隐蔽,都隐蔽!” 申光春一脚踢开门锁,后面五个人一窝蜂冲进去,安秉臣最后掩上锁芯断掉的木门。这是一套很大的房子,屋里丢着各种被褥垃圾和倾倒的家具,看样子也荒废很久了。 “你们上二楼,盯着点!”他夺过控制板,让林子风带着袁伟义和肖连胜上楼。 “这里有地窖。”申光春在正厅旁的过道里找到了一个地下室入口。 “不下去,就在这里。”地下室看似隐秘安全,但却隐藏着看不见的危险,废弃太久的地窖未必有足够氧气,万一入口被堵全都无处可逃。再说,对方未必会发现他们,躲进地窖只会让自己耳目闭塞。 朱灵趴到楼梯下面的杂物间,申光春蹲到窗台下,安秉臣也趴到另一扇窗户下,同时打开了控制板。零号机体的响应速度很快,他将主窗口切换到视频模式,左上角留了一个四元相位小窗口实时监控,然后用触屏虚拟按键操纵着那小东西爬上街对面的屋顶。 发动机的轰鸣声迅速靠近,一辆脏得不像话的沙漠越野车以至少八十码的速度冲入镇子,后面一百米远跟了一辆军用卡车。从两辆车的脏污程度来看,它们显然经过了长途跋涉,车顶上都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两辆车吱嘎怪叫着在镇中刹车停下,一些穿着白色罩袍的男人从车上跳下。安秉臣调整了一下零号机体的摄像头视角,并将焦距拉近以便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些人都穿着雪地迷彩服,外面套着白色罩袍,他们携带的制式武器和头盔都证明这是一支军队。但看到这些人的脸却让安秉臣陷入疑惑,全都是亚洲人的面部特征,没有一个斯拉夫人种的脸型,可他们手里拿的全是露军制式武器。这是那支被称为人民军的汉奸部队吗?安秉臣感觉不太对劲,这些人不太像中国人,双目细长,脸盘子浑圆,身材矮壮,肤色黝黑。看到一名没穿罩袍的军官制服左肩上有个两红夹一蓝旗标,再加上几乎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一柄装饰精美的短刀,他突然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外蒙古的士兵,那个一百多年前在露西亚人煽动下强行分裂出去的北方邻国。他们不知得了什么好处或是许诺,居然这么快就加入到侵略者的队伍中来。 92章 地道 乘车来的蒙古军有二十来人,看他们风雪中神色自如的样子显然是一支精锐部队。几个没穿罩袍的军官交谈几句后,分散在路边的士兵们轰然散开,纷纷张望四周不知在寻找什么。 “坏了!”安秉臣心中一紧。他已经看出这伙人是途径此地避风躲雪的,这么多人,肯定想找个大房子休息,而他们现在藏身的这房子却是周围建筑群中最大的,远远看去极为显眼。 怕什么偏就来什么。果然,几个士兵指着这栋房子,嘀咕着大步走过来。他的心一下子缩紧了,楼上正从窗缝里张望的林子风立刻抓紧了自己的五六式冲锋枪。六个人对二十多人,有胜算吗?六个人里只有安秉臣、林子风和申光春算有点战斗力,袁伟义和肖连胜真没打过几仗,朱灵那老头就不指望了。安秉臣从没敢把自己当成刀枪不入的兰博,况且这里地形对己方也极为不利,敌人往屋里丢几颗手雷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咣当一声,门被踢开,安秉臣的呼吸都凝固了。 走在最前头的蒙古兵伸头进来探视,屋里太黑,还没等他的眼睛适应过来,噗的一声轻响,这人喉咙里哼了一声便向后栽倒。安秉臣看得清楚,是圣光春手里扔出的一柄匕首,齐根没入那蒙古兵的咽喉,瞬间涌出的鲜血淹没了气管,让他根本喊不出声。后面的蒙古兵发觉有异,连声怪叫着向后跳开,嗒嗒嗒一梭子弹射进来正打在对门的墙面上。 “坏菜了,今天要栽在这里。”安秉臣心中狠狠骂道,手里早已准备的七九式冲锋枪朝着门外的黑影打了两个连发。楼上同时响起五六式冲锋枪的怒吼,外面街道上顿时一片大乱。轰隆一声手雷爆炸的巨响,所有叫嚷的喧哗立刻销声匿迹,只听到跑动的杂乱脚步声。二楼屋顶上也传来稀里哗啦的怪响,安秉臣立刻明白,林子风他们从另一侧窗户爬出去了。 一个黑色的东西滚动着跳进门里,申光春从斜里冲过去,仿佛一位正在发角球的足球运动员,大脚将它踢了出去,然后马不停蹄闪到另一侧屋角。外面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怪叫,刚开了个头就淹没在手雷爆炸的轰鸣声里,碎石和尘土扑入屋内。门口闪过一根喷吐火焰的枪口,子弹贴着安秉臣的头皮打在墙上,他强忍住恐惧拔出自己带的唯一一枚手雷的保险栓,轻轻滚向门口,接着迅速退到过道里。轰!爆炸过后有人在惨叫,更多的枪口开始不耐烦地朝屋内灌注弹雨。 “上楼!上楼,从窗户爬出去!”安秉臣不敢探头,只把冲锋枪枪口伸出去对着大门那边盲目扫射。 “不,这里,下地窖!”朱灵拉住了他的手。冲锋枪弹匣打完,咔嗒咔嗒空击声清晰可闻。外面的人肯定也听见了,壮胆的呼喊声中,又一个敌人端着自动步枪冲了进来,安秉臣赶紧往后一缩,一串子弹擦着脸庞飞过。龟缩在屋角的申光春从那人背后开了一枪,子弹从钢盔下面的颈部穿入后脑,那人直接扑倒,再没有动静。 外面的人开始砸玻璃窗,申光春朝着两扇窗户各开几枪,一闪身也退入过道。很快对方从窗户里把手雷丢了进来,接连的爆炸声中前厅一片狼藉。 朱灵硬拉着安秉臣往地窖里钻:“快来,这里有暗道可以出去!”老头的手上不知从哪里捡了个贴着米老鼠的儿童手电。 安秉臣下到楼梯底部,朱灵照来的灯光让他看见,地窖墙上有一个明显是临时挖掘的土洞。他用力嗅了一下,地窖里并不闷,皮肤甚至可以感觉到一股子冰凉的气流。 “地窖里有暗道,快撤!”安秉臣冒头伸出地窖吼了一嗓子,二楼已经听不见声音,不知道林子风他们是否全部从窗户上了屋顶。 “来了。”申光春不紧不慢应道,两只手枪轮番封住大门和两扇窗户,打光子弹后也跳进了地窖。 这个地窖口盖是双面开关,里面外面都能扣上锁死,安秉臣等申光春跳进来后马上拉下口盖,同时扣紧锁闩。他不认为这个盖子能挡住外面的敌人,但能撑一会儿算一会儿吧。紧跟在朱灵和申光春后面,他也钻进那个大土洞,前面传来两个人喘息的声音,他什么也看不见,猛然撞在泥土的洞壁上,伸手一摸这才发现洞道往右转了,扭头果然看见朱灵的卡通手电灯光在前方晃动。他动作快了些,很快又撞上申光春,后者正在边爬边给自己的手枪换弹匣。 “有出口吗?”安秉臣紧张地问,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如果前面是个死胡同,他们可就成了一堆束手待毙的老鼠。 “有风,应该有出口。”朱灵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爬动,此时他的速度完全不像个老头。 土洞连续绕了三个大弯,最后直线延伸出二十米后通向一个十多平米的大坑,坑底有积雪,抬头一看,居然是露天敞着的!朱灵想沿着坑边的绳梯爬上去,可没抓好摔了下来,磕破了鼻子。申光春把枪收了,手脚并用几下就爬了上去,他让朱灵抓着绳梯,用力把老头拽了上去。安秉臣也如法炮制爬上地面,这才发现这里已经到了镇外。 天色已黑,镇内仍然枪声大作,漆黑中隐约可见高处枪口冒出的火光,那应该是林子风他们在战斗。敌人射出的一发照明弹冉冉升起,照亮了整个小镇。 “怎么办?”朱灵颤声问,如果不是爬上来耗费了全部的力气,他估计早拔腿就逃了。 “我去接他们过来。”安秉臣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掏出胸袋里的弹匣给冲锋枪换上。林子风他们被缠在镇子里,如果没有增援肯定会被全歼,这种时候敌人也该砸开地窖口盖了,他们肯定会分出一部分兵力钻地洞,那镇内地面上剩下的人应该不多,如果这时候从背后掩杀过去,也许能给林子风解围,没准还能扭转整个局面。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申光春。申光春瞧了瞧朱灵,立即作出决定:“朱主任,这里很快就会不安全,你跟在我们后面。” 朱灵摆手拒绝:“你们去救人,我到北面那边等你们。”他指着北面山丘上,借着照明弹的光亮,可以看到那里有一排房屋的废墟。 安秉臣抽出匕首割断绳梯,跟在申光春背后快步冲向镇子。他回头看了一眼,朱灵甩动着胖乎乎的胳膊,向着北面山丘狂奔,雪沫在他脚边飞起又落下。紧接着照明弹熄灭,黑暗又重新笼罩了这个今夜注定不平静的小镇。 “我们外围绕圈,从敌人后面偷袭,不要恋战。匕首给我。”申光春显然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惊慌神色,好像暴风雪中与优势之敌夜战只不过是一场晚宴。安秉臣开始好奇,这个挂着警卫头衔的中尉军官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匕首到了申光春手里发挥出巨大作用,他似乎更擅长使用这种短小的冷兵器,接连三次从背后贴近抹了落单的敌兵脖子,第四次出击却被对方偶然扭头发现,安秉臣及时开火将这名敌人射倒。枪声响起,镇里的敌人这才发现自己背后有情况。 一连串的子弹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飞来,申光春几乎是贴着地面在爬动,安秉臣动作慢了点,刚弯下腰就觉得一个东西狠狠砸在胸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连人带枪往后翻了几个滚,爬起来一摸,塞在胸袋里的零号机体控制板完蛋了,平板电脑的后板嵌住弹头救了他一命。感谢卡鲁们的超级工艺,如果是普通平板电脑肯定没法挡住这一枪。可这零号机体控制板在实战中也暴露出致命弱点,双手要拿枪又要握控制板,相当不方便。他开始后悔没带卡鲁来,凡胎肉体在现代武器的猛烈火力前实在不堪一击。 屋顶上的林子风也听到枪声,顿时明白战场局势正在变化,他不清楚安秉臣是怎么杀出去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战斗。风雪中传来他的声音:“南三西六,东面两个!” “向北,朝我们靠拢!”安秉臣刚嚷完,一发子弹从黑暗里飞来打中他头顶上的墙壁,掉下的石屑砸得头盔哐啷作响。刚才还匍匐在地的申光春已经不知去向,远处轰隆一声又爆出手雷的巨响。蒙古人本来已经完全锁定了屋顶上的林子风等三人,正打算包抄困住他们,不料却突遭背后袭击,慌乱之余军官们也在大呼小叫调动人马,听声音有远有近,乱七八糟完全不知所云。 片刻过后,第二发照明弹升空。在这珍贵的明亮中,安秉臣猛然发现自己前面的水泥板货摊旁有个猫着腰的蒙古兵,两者距离仅仅十米,几乎同时对方也发现了他,一串子弹呼啸而来。安秉臣压根没敢和对方拼速度,闪回屋角后面伸出冲锋枪凭感觉朝着那人所在的方向扫射。 弹匣里的子弹还没打完,安秉臣的冲锋枪突然哑火!枪膛里有什么东西卡住了,这老枪,关键时刻掉链子,真是要害死人!对方也被这意外的相逢吓得不轻,扣着扳机一直扫射到撞针空响,接着大喊一声拔出腰间的蒙古小刀冲了过来。这名蒙古人显然懂得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危险让他血液中的野性陡然喷发,此时此刻什么都不顾了,只想挺着刀冲上去,将锋利的尖刃刺入敌人胸膛,结束对方的生命。 当他冲过墙角,手里的短刀本能地朝着刚才枪手的位置奋力捅去,但是却落了个空。蒙古兵借着照明弹的光芒四下张望,哪里还有什么人影?砰的一声枪响从头上传来,一发子弹从钢盔顶穿入脑部,这名蒙古兵软软栽倒。安秉臣提着雅利金手枪从平房屋顶跳下,顺手拾起掉落在地的akm自动步枪。死者腰里还有三个装满的弹匣,安秉臣掏出自己胸袋里的冲锋枪弹匣丢到一旁,把两个akm步枪的弹匣塞进去,另一个插入弹匣槽。 照明弹的光亮再度消失,周围一片寂静,枪声和呼喊声瞬间全部消失。如果没有那些若隐若现的跑动声,安秉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暂时失聪了。 93章 困局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然后是咣当一声巨响,好像汽车撞到了什么东西,踩油门加速的声音突然变得高昂。安秉臣冲到主干道上,发现那辆越野车朝着南面冲了出去。这是什么个情况,拥有优势兵力的敌人居然逃了? “他们逃了!”屋顶上传来林子风的声音。 “小心还有人!不要乱动!”安秉臣发出警告,虽然这样做也暴露了自己,但是终归没有枪声响起。黑暗里是否还隐藏着敌人,等待着发动致命一击的机会? “都散开,大家到刚才藏身的房子集合!”黑暗中可能有敌人,自己人之间发生误伤的几率也很大,安秉臣不得不指定一个大家都知道的集合点。在指定集合点发生误伤的可能性相对较小,所有人从四面八方赶往集合点的途中还能搜索附近是否藏有敌人。 安秉臣猫着腰,屏住呼吸绕到那栋房子的正门。突然,他愣住了,因为他看到申光春坐在路灯柱下,静静地看着自己。这家伙果然猛,不过好像也受伤了吧? “你厉害,干掉多少个?”安秉臣对朱老头的这个警卫充满了敬佩,光他亲眼看到的,申光春就干掉了五个人,那可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申光春没有回答,安秉臣这才感觉情况不对,冲上前摸了一把对方的颈动脉。人已经死了。申光春的腿上中了一枪,后心一大片血迹染红了外衣,血迹中央可以看到两个深褐色的弹孔。 安秉臣转过头来,看见街对面躺了两具尸体,其中一具还是个没穿白色罩袍的军官,军官额头上有个弹孔,旁边拿akm自动步枪的士兵仰天躺着,右眼里插着自己刚才交给申光春的匕首。 “我草你玛!”安秉臣咬牙切齿骂道,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苦涩夹杂着愤怒涌上心头。战争永远是这样惨烈,他自己刚才也差点送命。如果没有申光春的彪悍表现,敌人会仓促逃走吗?这个看似默默无闻的军人奋勇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如果刚才他跟上申光春,也许可以救他一命,但是他能有申光春那么厉害吗?安秉臣伸手抹下了死者的眼皮,心情无比沮丧。 “臣哥。”林子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安秉臣扭过头,看见肖连胜扶着一瘸一拐的林子风,他的心忽然一凉:“袁伟义呢?” “不知道,刚才我们都散开了。”林子风的脸色也不好看,显然也猜到不妙。 “你腿怎么了?” “脚板被流弹打了个洞,已经包扎好了。” 肖连胜额角不知道在哪里挂了个口子,脸上满是血污,他手里的枪也换成了蒙古兵的akm。 “先去看看地道,再来找袁伟义。”安秉臣担心那条地窖的暗道里还有敌人,对方如果钻进去追赶,发现土坑里绳梯被割断无法爬上去后自然会折返回来。 幸运的是,地道里没有人,也许对方根本没有钻地道去追。他们藏身的屋子门里门外有四具尸体,估计都是刚才破门的时候被打死炸死的。街面上的敌人尸体有十二具,还有一个重伤失去战斗能力的,胸口被子弹打穿的洞孔里冒着深红色的血,嘴里发出怪异的呻吟。安秉臣拔出手枪直接爆了那人的天灵盖,这人已经没救了,他不想听那种凄惨的哀鸣,索性尽早结束对方的痛楚。 “伟义!”林子风突然一声大喊,朝着一座平房后扑过去。 身材魁梧的袁伟义果然躺在那里,熏黑的脸上满是伤口,前胸衣服碎得不成样子,似乎是正面吃了手雷爆炸的冲击波。 “他还活着!”肖连胜惊喜地说着,连连摇动袁伟义的身体。 袁伟义发出一阵咳嗽,脑袋摇晃着睁开眼睛。林子风兴奋地嚷道:“就知道你小子不会死,命硬着呢!” 袁伟义侧头吐出一泡血唾沫:“狗日的手雷。。。我从屋顶摔下来。”他在林子风的搀扶下慢慢坐了起来,安秉臣凑近仔细查看,没有发现致命伤,就是人有点晕乎乎的,右耳垂被弹片削去半块。袁伟义从屋顶摔下时,街面上的积雪起到了一定缓冲作用,再加上平房屋顶不高,他算是拣回一条命。 一条人命换了对方十七条人命,这场战斗算是大胜,一方面敌人在明己方在暗,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另一方面申光春的超强战斗力配合林子风等人上屋作战,最大程度压制了敌人的军心。不过胜利的代价也很沉重,战斗力最强的申光春死了,零号机体控制板被毁,安秉臣失去了最大的情报优势,他变成了瞎子和聋子。更麻烦的是,敌人逃了五六个,他们肯定会带更多人回来,没准还会把露西亚人,甚至武装直升机什么的招来。 想到这里,安秉臣走向停在街中的卡车,如果这车还能开,那就赶紧能跑多远跑多远,留在这座小镇上只能是死路一条。 不幸的是,四个轮胎都被子弹射穿,看着胎面上的枪眼,安秉臣明白逃跑的敌人也想到了这点。打开驾驶室一看,果然点火钥匙也拔走了。 “后面车厢里有人!”肖连胜喊道,他从敌军尸体上拿到一个战术手电,掀开卡车后厢往里一照居然看见三个蹲着的人。 “出来投降,不然扔手雷!”林子风恐吓着,安秉臣溜到车厢旁,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唔唔声,像是谁的嘴被蒙住的声音。 车厢里确实有三个人,但都被绑着,嘴里塞着破布。其中两个已经不动了,几发穿过车厢蒙布的子弹杀死了他们,剩下一个听到林子风的威胁后开始奋力挣扎。这是个穿着皮夹克的年轻男子,头发又长又脏。把人拽出车厢,安秉臣给他拔出塞口布时见这人打着耳钉,仔细看又发现他的头发原来有五种不同颜色,可看脸还是亚洲人的脸。这是哪里来的古惑仔? “松绑!”这人一张嘴口气不小,满脸的不耐烦。 安秉臣没理睬,只是盯着这人看。林子风上去就是一脚:“老实点,什么来路?” 这人恨恨瞪着林子风,嘴里却客气多了:“我是红旗煤矿的学徒工,蒙古兵杀了我师傅,我炸了他们一卡车十五个兵。” 安秉臣皱起眉头:“你是什么学徒工?” 那人不屑地看着他,嘴唇做了个嘭的口型。林子风看得气不打一出来,又一脚踹翻在地:“炸个卡车就很吊吗?” “这两个是什么人?”安秉臣指了一下他旁边的两名死者。 “国防军的俘虏,蒙古兵搜索草原的时候抓到的,他们要把人往南面赶,说这里以后不许住人。”这古惑仔说话口齿清楚,一双三角小眼睛也在打量安秉臣等人,他不看人的时候,眼黑都往天上飞,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你想死还是想活?”安秉臣直截了当问。 “没人想死。”这孩子嘴头一点不软。 安秉臣拔出匕首割断了他背后的绳索:“不想死的话,跟着我们,自己去找件武器,会开枪吗?” 古惑仔摇头:“没玩过枪,要不我哪能让他们逮住。”说着话,他眼光一扫,从那军官尸体旁拾起一把手枪,浑然没注意到这枪连弹匣都没插。 安秉臣忍住笑,从尸体上掏出两个备用弹匣递过去:“叫什么名字?” “陈和平,你们不是国防军吧?” “我们是互助会的人。”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跟着我们,只要你不死,就会明白我们是什么人。”安秉臣懒得和这古惑仔啰嗦,敌人很快会再回来,他还要去找到朱灵,然后争分夺秒离开这个鬼地方。 四个人拐着瘸着步履蹒跚奔向镇北小丘,暴风雪变得更加凛冽,他们踩出几串足迹很快被掩盖得无影无踪。该怎么摆脱即将杀来的追兵?安秉臣心里一点主意都没有。这里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无论如何也跑不过拥有装甲车和直升机的敌人。他们的灭亡,绝对只是个时间问题。 得知申光春的死讯后,朱灵面色一暗,两行浊泪滑下面颊:“小申,唉,可惜了。他是背了处分来我这里避祸的,老首长让我照顾他,可我却。。。却。。。唉!” 安秉臣不耐烦地挥手阻止老头:“国破家亡,王子平民还不都是贱命一条。逃走的敌人马上会带大队人马杀回来,如果不赶紧想想怎么办,我们铁定就是一个死字。”申光春背后必定有故事,但安秉臣现在没有兴趣去打听,他们这伙人眼看就要有灭顶之灾,如何摆脱困境逃生?没有交通工具,没有通讯器材,一帮老弱残兵靠脚能走出多远去?等到下一次冤家碰头,对方有充分准备,他们要想再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恐怕就没那么容易。 朱灵叹了口气:“现在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只能躲了。” 安秉臣没好气地说:“躲,往哪里躲?” “地库,入口就在这里。”朱灵指了一下背后的废墟。 “什么?地库入口怎么会在这里?!”安秉臣愣住了。 “我刚才跑这里来等你们,看了才发现这座废墟居然是兵站,估计是让露西亚人经过的时候炸毁的。这个兵站就是当年驻守地库的那支部队的营地,按规定地库大门密封掩埋,但侧门有条秘道可供紧急情况下去察看,秘道入口就在水井井壁下面。” 安秉臣看了看漫天飞雪,催促道:“那我们赶紧下去,这暴风雪一停,敌人马上就来。”大雪会掩盖他们的足迹,让随后赶来的敌人无法找到他们行踪。 94章 地库 井底的秘道有一股苔藓的阴湿气息,但下面不怎么冷。开头一段路必须弯腰钻洞,斜着向下走出十米不到就开始宽敞起来,很快可以站直了身体大步前行,最后,他们来到一个足有百米见方的砖石大厅中。安秉臣用朱灵的卡通手电照了一下四周,大厅尽头有一扇黑色的铁门,两米见方,无锁眼无把手,没有窥探孔,也没有呼叫器,整个大厅也光秃秃的四壁空荡,让人联想到阴森的墓室。 “这怎么弄?”安秉臣扭头问朱灵,老头既然知道秘道,肯定也知道开门的机关。 朱灵皱起眉头陷入思索:“我记得当时没有这道铁门啊,下来这个大厅就是一个拱门通道,再往里走就是主洞口回廊。也许这么多年,后来又改修了?” 蓬头垢面的陈和平紧张地扫视着周围,林子风在后面盯着这古惑仔,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肖连胜把手指头伸到铁门边上,一寸一寸摸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像开关的东西。 “这门是从里面锁上的。”肖连胜说。 “废话,当然是从里面锁上的。”林子风给气乐了。 “那就证明,里面很可能有人。”肖连胜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安秉臣仔细想想,这分析有道理。 “有人在家,那就敲门啊!”袁伟义举起枪托猛砸铁门,那门厚度惊人,枪托砸上去光听那沉闷的钝响就知道里面是实心的。连砸十来下,自动步枪的木柄枪托折断。安秉臣突然拦住了还想继续的袁伟义:“别砸,我听见有声音。”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某种有规律的空气震颤声出现在他们耳中,这声音越来越大。 “直升飞机,露西亚人来了,我们暂时别发出任何声音。”安秉臣迅速反应过来,几步摸到秘道口,一手持枪一手扶墙倾听从井口传来的声音。如果露西亚人发现井下的秘道,他们可就真的完蛋了,人家也不用下来厮杀,直接把井口炸塌就能把六人都给活埋了。 过了一会儿,直升机的声音消失,大家陷入一片沉寂。除了陈和平和朱灵,所有人都开始给空弹匣装子弹,战斗随时可能爆发。 失去了控制屏的零号机体现在还趴在外面的屋顶上,它采集的数据随时与星网保持同步,这意味着卡鲁那边肯定知道他们与蒙古兵发生战斗,并且知道这边的控制屏已毁。在与星台操作者失去联系的情况下,卡鲁们会怎么办?是继续按原定程序我行我素,还是会放下手头工作全力来救?安秉臣没有遇到过类似情况,他再一次后悔没带卡鲁来。黑暗中耳边只剩下周围人的呼吸声,井口外面没有传来任何响动。渐渐地,倦意涌上心头,安秉臣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最后他靠着墙睡着了。 当安秉臣睁开眼睛时,他发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盏小油灯,豆黄色的火苗纹丝不动。 突然,他毛骨悚然!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武器、装备甚至头盔全都没了!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见五个同伴都靠在身边,每个人都被五花大绑。安秉臣动了一下,手腕上绳索勒紧的剧痛让他安了心,还知道疼,那就不是见鬼撞邪,是真被人绑了。 油灯对面站着两个人,两个穿国防军制服的男人,正在审视着自己,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一支零三式自动步枪。 “你们是什么人?”没拿枪的那个问道。 “我们是国防军北方战区的侦察小组,你们是?”安秉臣看到对方穿军服,猜到他们多半是驻守地库的军人。 这话让对面两个人都皱起眉头,刚才发问的那人厉声道:“北方战区?这里是北京军区辖地,哪里来的北方战区?还有,你们是军人,为什么不穿军服?” “同志,战争爆发已经三个月了,各大军区编制全部取消,这是救国委员会的命令。你们是驻守地库的三十八集团军所属部队吧?我是北方战区政治部主任,当年修这个地库的时候,我也在场,所以知道水井下面的暗道。”朱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原来老头也醒了。 “如何证明你不是偶然发现井口秘道的?” “水井秘道进来,过了新增的那道铁门会有一条拱形甬道,然后抵达一个u型回廊,回廊尽头才是地库的正门。”朱灵说出只有进入过地库才知道的内情。 提问者往前走了一步,安秉臣看清了,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军官,制服上的肩章和领章全没了,袖子有多处撕破痕迹,领口的衬衣已经变成灰黑色,怎么看都是一副落魄相。 “你来过这里,但是不代表他们都没问题!”军官指着坐在地上的陈和平:“什么时候,这种小混混也成为军人了?” “他是我们从蒙古军手里救的平民,现在露西亚人正在外面搜索我们。”朱灵耐心解释。 军官显然半信半疑,他看了一眼朱灵,放低音调问:“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安秉臣才明白,原来这两位躲在地库里已经很久了。“露军已经推过内蒙古逼近黄河,整个北部尽数沦丧,新成立的北方战区统辖五万残军困守q市,露西亚人很快还要发动新的攻势,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接收地库的武器用于反击作战。” “你是?”那军官的锐利目光锁住安秉臣。 安秉臣正要亮出义勇军第三支队名头,朱灵抢先回答:“这位是受救国委员会直接管辖的特勤独立团团长安秉臣同志,他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噗嗤一声,军官发出一声冷笑:“团长?那最低也是个中校了,我看你压根不像个军人,有二十岁没有?还团长呢,骗鬼去吧。” 虽然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但稀疏的胡渣子怎么看都不够沧桑,安秉臣也不以为意,抬头看着那军官道:“外面的营地全毁了,你们是受到露西亚人攻击才逃下来的吧?只有你们两个幸存者吗?” 那军官看着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恢复了淡定:“就算只有一个人,这个地库也绝不会落到敌人手中,这是我的使命。” “那你是不相信我们的身份了?”安秉臣直截了当发问。 “我们要商量一下。”军官转身带着同伴走了,他们没有走多远,就在二十米开外小声嘀咕着。安秉臣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油灯的光让他看得更远,众人所处的地方是一条甬道入口外的圆形广场,大概有四五十平方米的样子,四周堆积着沙袋和弹药箱,他扭过头看到身后果然是那扇大铁门,但这边却有一个舵轮状的环形摇柄。门边一个像电话亭似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个热成像微光监控屏,原来这两人是通过它监控铁门外的众人。 “怎么办?”林子风低声问。 “这俩家伙捆的绳结很专业,挣不开。”肖连胜沙哑的声音也响起。 安秉臣正要开口,却感到脚下有个东西在蠕动,是蛇?他一下子汗毛倒竖,随即又清醒过来。这寒冬腊月的,哪里会有蛇爬出来活动? 裤腿下面轻轻冒出零号机体,它用六条纤细的足肢爬上安秉臣的大腿,头部的双联装摄像头正与他的脸部相对。失去控制屏后,安秉臣已经放弃了这个小东西,没想到它居然能够独立自由活动,还能跟着潜入这地库深处,这是怎么回事? 不到一秒钟之内,他突然明白,这小东西不是在独立自由活动,是卡鲁在远程遥控它!卡鲁知道控制屏已毁,只能控制着零号机体跟随众人。 “卡鲁?”安秉臣低声道。 零号机体站稳了,然后缓缓上下晃动着巴掌大小的身体,这是点头的意思。 “有办法把我们的绳子解开吗?” 零号机体用力向上抬起椭圆形的身体,直到把自己翻转过来。在它的腹部,居然有一条从头到尾走向的锋利底刃!安秉臣不记得当初是否看到过这个设计,也不清楚卡鲁这样设计的目的,但是现在他却有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 军官和他的同伴终于结束了商量,他走回来时脸上写满公事公办的机械表情:“你们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外面也很危险,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将你们暂时拘禁起来。” “你是个胆小鬼!你和你的同伴都是!你们躲在这里以为能躲一辈子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算盘,你们躲在地库里,既不出去寻找组织,也不愿通过无线电联系外界,安的是什么心?你们这是临阵逃脱,是要上军事法庭,按战时纪律是要枪毙杀头的!”朱灵突然变脸咆哮起来,他的目的是吸引这两人的注意力,好给安秉臣等人提供动手的机会。 果然,持枪的那名军人冲上前来抡圆了枪托就准备给朱灵来一下,手上绳索已经割断的林子风突然跳起抓住枪口,袁伟义抱住对方一个送客出门的俯摔,两个人瞬间制服了持有武器的军人。军官惊吓中往后退去,安秉臣见他双手自然展开并未摸向腰间,顿时明白这两人只有这支步枪,于是也不着急,缓缓站了起来:“如果你还是军人,最好现在就向我报到。” 那军官眼中的恐惧被绝望和无奈取代,反抗还是投降?他犹豫了两秒钟,最后毅然下定决心,向前顿足立正,手贴裤缝行了个军礼大声道:“74装甲师特遣队副队长辛旭、下士罗鸿山报到!” 95章 库存 三个月前,驻守地库的二十名国防军在露西亚人铺天盖地的攻势前没有抵抗多久。先是敌方战术轰炸机投掷的两枚炸弹把营地轰成废墟,随后是源源不断的坦克和装甲车,敌军主力甚至不屑于停下来收拾路边的零星抵抗,他们的目标是疯狂向南推进。半小时后,露军清剿队乘直升机赶来,战斗持续了三分钟,二十名国防军战死十八人,正队长已经预见到这个结果,他提前命令辛旭和罗鸿山蹿入井中秘道坚守地库,他们俩的任务是一旦露西亚人发现地库就启动自爆装置摧毁整个地库。地库里封存的是国家战备武器,因为保密级别的限制,没有人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只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落入敌手。 带着这个神圣的使命,辛旭和罗鸿山在地下秘道的监控区待了整整三个月。他们通过收音机知道了核战爆发,也知道救国委员会成立,但那是第一届救国委员会。一个月后,收音机不慎摔坏,他们和外界断绝了联系。井口的绳桶全部毁于战火,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贴着井壁爬上地面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地库内的老式无线电通讯设备年久失修早已坏了许多年,营地里唯一的一部电台也没来得及搬下来。好在地库监控区里有足够一百人吃两年的粮食,他们不愁补给。时间慢慢地过去,两个人也渐渐绝了向外探索的心思,至于这当中是否有避战自保的想法,就不可得知了。 “这么说,你们不知道库里有什么?那么,你们也不知道如何打开地库内门了?”朱灵皱起眉头问。 辛旭挺直了胸膛:“我们的任务仅仅是看守以及在紧急情况下摧毁地库。每年会有军区派来两名管理员入库检查,只有他们才知道开库密码和手续。检查的时候,我们都不得靠近内门。” 安秉臣咂着嘴看了看u型回廊尽头的全钢内门,这也能叫做门?两大扇五米宽五米高的漆黑钢板矗立在眼前,充满了冰冷厚实的质感,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人类的弱小。他相信,这门的厚度绝对不会比刚才监控区的那道铁门薄。内门正对着一道堆满废石渣土的浅坡,辛旭解释向外的主通道就掩埋在土石中,事先埋设好的炸药可以在地面上瞬间轰开一个出口,地库内的装备就能源源不断运出。精心的安排永远赶不上突如其来的变故,现在这里已经成了一座地下死库。 “我有办法进去。”一直跟在后面不吱声的陈和平突然开口了。 “什么办法?”安秉臣停下脚步望着这个古惑仔。 “不用开全钢内门,石坡下面不是有炸药吗?我可以用炸药从侧面轰开一道口。”陈和平骄傲地昂着头颅,浑然不顾他那五彩缤纷的头发上沾满了尘土。 “你能行?”朱灵疑惑地问。 “开矿时我们经常这样做,定向爆破,炸崩煤层,我闭着眼睛都能干。” 安秉臣思索了一下:“那就动手,不过要等上面的露军离开,否则爆炸响动肯定会把他们引下来。” 朱灵点头赞同,很快又问:“我们怎么知道外面露军的动向?” 安秉臣打了个响指,零号机体从黑暗中敏捷地蹿出来,三下五除二爬上他的肩头,向四周晃动着自己那对双联摄像头。 辛旭和罗鸿山两人被吓了一跳,等到看清这小东西居然是金属制品后,他们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这是。。。?” “我的侦察机器人,它可以告诉我们外面是否安全。” 辛旭好奇地伸手过来轻轻触摸了一下零号机体的外壳:“现在是谁在遥控它?” “遥控器坏了,现在它是靠人工智能自行运转。”安秉臣简单地给了一个不是谎言的谎言解释。零号机体没有独立运行的人工智能核心的话,但此刻远程操控零号机体的卡鲁可是完全独立运行的人工智能体。 “这么厉害?哪个研究所的产品?”辛旭看来很喜欢这类东西,不假思索问道。 安秉臣看着这个胡子拉碴的科技控,笑而不语。辛旭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也想起了军人保密条例之类的东西,随即闭上嘴收起了好奇心。 “我去拆炸药。”士兵罗鸿山对机械蜘蛛的惊讶没有持续太久,他对地库里有什么更感兴趣。 “我和你去,用不了多少。”陈和平说着,看了一眼辛旭:“对了,有内库的结构图吗?有图看看,找个最薄弱的地方最好。” 看着走远的三人,朱灵靠近安秉臣放低声音:“留神这三个人,未必和我们一条心。” 安秉臣脸上表情波澜不惊道:“那你呢?” 朱灵这次不再尴尬,从容不迫道:“这座地库,已经代表了我最大的诚意,它现在已经是你的了。而我,将是你在卫国战争期间出色表现的证人。” 安秉臣看着老头,没有说话。他和朱灵之间永远不会有信任,不管这老头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相信时机成熟时,这位政治部主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再次下手,他已经被铸造成一条只相信政治食物链的毒蛇,指望一个成年人骤然间改变自己的世界观是不可能的。 “我不会帮你去对付李大同。”安秉臣一句话捅破了窗户纸。 朱灵叹了口气:“不,我帮助你不是为了这个。我希望你能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把露西亚人赶出这个国家,这才是我的最终目标,也是我当前所有工作的核心。我能猜到你需要这些废旧坦克的目的,你的机器人朋友会做一些意想不到的改装,对不对?只要是你需要的,我都会全力提供协助,你说,我马上就办,只希望你最终能带给我一个惊喜。” “果然不愧是老政工干部啊。”一直站在后面的肖连胜带着讽刺感叹道。 “政治,更多时候是一种妥协,为了更大利益的妥协。”朱灵头也不回地反驳。 封闭地形中的爆破威力更大,一声闷响过后沙土飞扬。安秉臣抬起落满灰尘的头盔向引爆点张望,手电筒的光柱中出现了一个浑圆大洞。陈和平果然有点门道,只用五百克tnt炸药就轰开了一个直径两米的洞口,但崩裂的断墙内仍然有交织纵横的钢筋,每一根都比成年人大指头还粗。必须先清除掉这些不屈不挠的钢筋,人才能钻进去去,那个年代的工程质量,果然比现在遍地皆是的豆腐渣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再来一次,把钢筋直接炸断或者轰开,这样快一点。”陈和平看了一眼后立刻做出判断,他嘴上还叼着一根不知谁递来的香烟。这小子抽烟也不好好抽烟,愣要斜着叼,让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卡鲁,上面情况如何?”安秉臣蹲下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零号机体,他已经和卡鲁约定好,如果地面上有情况,零号机体就会横向摇摆身体,如果一切正常,零号机体则竖向晃动身体。刚才的爆炸应该产生不小的震动,如果地面上还有敌人肯定能感觉到。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给零号机体配备双向通话设备,弄得现在只能打哑谜。 零号机体竖向抖动着身体,意思是情况安全。 “那就再来炸一次,动作快点,注意安全!”安秉臣注意到辛旭一直在盯着零号机体,看得目不转睛几乎要呆了,这让他想起了沈莉那个技术痴,这位不会也是吧? 第二次爆破用药量增大了一倍,但效果非常好,轰开的洞口足够一个成年人昂首挺胸地走进去。崩开的洞口里尘土飞扬,安秉臣靠近嗅到一股铁锈和机油混合的气息,那一定是从里面飘出来的。他扣紧头盔,第一个走了进去。 刚出洞口,他就被一个巨大的东西挡住去路。那是一辆重型坦克,手电筒的灯光下可以看到炮塔侧面上褪色黯淡的红五星,尺寸惊人的履带盖板正好与他的胸口平齐,足有两个成年人身高那么长的炮管抬得高高,斜指天空。他爬上履带盖板,踩着炮塔顶,用手电四下照射后才发现坦克的炮管为什么要这样翘着。因为这辆坦克的周围停放着更多一模一样的坦克,它们之间的间隔距离不到半米,如果不把炮管抬起朝天,很可能后面的坦克就会抵到前面。很显然,这样做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 安秉臣从一辆坦克跳到另一辆坦克上,当跳过第十五辆时,他抬头观察了一下,前面还有坦克,手电筒往前射出的光柱失落在黑暗中,没有看到墙壁。除了左侧这面被他们爆开一个口子的墙,前后右三个方向的墙壁渺无踪影,这个地库到底有多大? 辛旭从外面拿来一个铅酸蓄电池,两盒小灯,还有一卷电线,罗鸿山把串着小灯的电线用钉子挂在墙面上,每隔五米一盏。灯亮以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长约三百米,宽约两百米的超级巨厅,顶部的高度却只有五米,与宽广的面积相比显得格外压抑沉闷。除了每隔十米一根的承重石柱,整个大厅里再没有多余的装饰。坦克,紧叠密放的坦克,除了坦克还是坦克。 看着眼前无数的钢铁巨兽,安秉臣喃喃自语:“矛与盾的完美结合体。”它们曾经是那个时代最具震撼力的武器,也是国家坚不可摧实力的象征,更是阅兵式上引人关注的焦点。但是,随着军事战争科学的进化,这些宛如史前巨兽的庞然大物只能沉寂在时光的暗影中,无声地锈蚀,渐渐死亡。 “原来是旧坦克。”辛旭看到坦克车体后段掏空的发动机舱,未免有些失望。不光他,连罗鸿山都面露失落神色。他们起初猜测地库里隐藏着至少是核弹级别的大杀器,没想到却是上个世纪淘汰的老式坦克。另一个问题旋即闪现在他脑中:“难道,你们要重新启用这些报废坦克作战?”这些老坦克都是些七十吨以上的笨拙巨物,它们的火力、引擎和电子设备完全比不上现役坦克,即使把拆除的发动机全部装回复原,这些庞然大物所需的油料也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凑齐。另外,哪里能找这么多合格的坦克车组成员?就算全部条件都满足了,开着这些古董迎着露军的陆航武直机群发动自杀冲锋? “它们是报废了,不过对我来说还有用处。”安秉臣回答了他的疑惑。 96章 二号 辛旭不认为这些报废坦克能有什么用,战友们用生命守卫的居然是一堆毫无价值的淘汰武器,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好在他的情绪低落期没有持续太久。 二十小时后,三十只卡鲁和两辆运载真空电熔炉部件的六足运输车冒着猛烈的暴风雪抵达阿贵图镇。跟着车队来的活人只有两个,沈莉和向文迪,他们一路上基本没出什么力,卡鲁包揽了从探路、警戒到驾驶等所有差事。暴风雪对这支车队没有造成太大阻碍,相反露军的活动却受到很大限制,空军无法起飞,地面巡逻部队也几乎停顿。 陈和平引爆炸药轰开了隐藏在土层下面的地库坡道出口,六足运输车直接踏着乱七八糟的碎石钻进u型回廊,然后又从进一步扩大的断墙口驶入内库。安秉臣他们进入的地库仅仅是最上面一层,大厅尽头的坡道通向下面还有两层,每一层都是密集停放的退役坦克。卡鲁们敏捷的身影出现在每一个角落,两小时不到真空电熔炉完成组装进入调试阶段,十台切割机同时开始肢解第一辆重型坦克。五小时后,二号机体系列生产线开始施工。 轰鸣忙碌的作业现场,朱灵、辛旭、罗鸿山还有陈和平全都看傻了。他们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情景,一辆辆巨大的重型坦克像屠宰流水线上的活猪,被看似疯狂但却井然有序的卡鲁们切成大小相似的废铁块,然后送入真空电熔炉,从铸模生产线出来的模块化部件误差不超过万分之一毫米。四十分钟内,一百二十多个大小不等的部件在卡鲁的监控下经螺旋自动组装线完成最后的拼合焊接。地面上暴风雪劲头正猛,第一台二号机体顺利下线。 安装双极电池后,这台四米长两米高的梭形四足战车灵活跃过沟谷、立墙、沙土堆等简易障碍物,圆满完成了各种越野测试。五吨净重的车身说停就停,足肢落地时附近人感觉不到明显震颤,再次证明悬挂减震系统的惊人实力。机体两侧活盖开启,露出两具空置的武器挂架。二号机体只是一种测试型战斗机体,它没有搭载乘员的考虑,因此机体内部空间相当宽裕。 “开始装配武器模块。”卡鲁还是冰冷到零度的声音,但在安秉臣耳中听起来却有一种熟悉的亲切。 作为战斗型机体,二号机体最大的优势当然是机动性。四条反曲足肢在山地环境下可以轻松达到一百公里的时速,正向行进或侧向移动都能达到完全相同的高速,越野能力虽然比不过原版蜘蛛车,但只要不是九十度的垂直立面都能爬上去。二号机体出色的机动优势决定了它不可能走重炮战术路线,仅有五吨重的车身无法扛住大口径火炮发射的惊人后座力,而且弹药补给也是一个严峻的问题,安秉臣手头只有李大同送的五百发迫击炮弹,根本没有直射型火炮炮弹。武器模块的设计完全受限于残酷的现实,互助会没有自己的兵工厂,也不具备生产标准化弹药的能力,战士们装备的武器型号乱七八糟,配用的弹药更是千奇百怪。在这样的条件下,高速机枪只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好梦想。 最具实用价值的方案是由弹槽供弹的改装制式军用自动步枪,机载火控系统实时矫正弹道可达到五百米外准确命中一元硬币的精度,一千米距离上仅能保证命中人体大小的目标。这样的攻击精度完全够用,两千五百发弹容量也保证了足够长的持续作战能力,但仅有点攻击武器显然不够,进攻十里铺的自由联盟匪兵们对枪榴弹的熟练运用给安秉臣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坚持认为需要面攻击武器弥补自动步枪覆盖面不足的缺点,于是李大同赠送的那五百发80毫米迫击炮弹落入了他的视线。 曲射弹道的迫击炮威力大,结构简单,操作也不复杂,卡鲁们通过卢长安迅速掌握了这种武器的要诀,剩下要做的是复制并改装十里铺目前拥有的两门80毫米迫击炮。只是最后的成型样品彻底颠覆了安秉臣心目中的迫击炮概念,一个没有击发底板,粗得像天文望远镜似的东西还能叫迫击炮吗?卡鲁们设计的这个东西其实应该称为抛射器,因为它可以在任意角度下向外抛射迫击炮弹,甚至移动状态下也能发射,不再有传统迫击炮对仰角和射界的限制。抛射器模块尾部的筒状弹鼓可容纳六发80毫米迫击炮弹,紧急情况下可在十秒钟内将六发炮弹抛射出去。筒状弹鼓可以连接机体内装载30发炮弹的自动供弹舱,射击间歇中能缓慢自动装弹,重新填充弹鼓。 二号机体有两个空置模块槽,正好容纳一枪加一炮模块。前者可提供强大的反步兵火力,后者能应对更多复杂情况。第一台完成武器装配的二号机体晃动着变重的身体,这是它的人工智能系统在自行调节悬挂系统,以获得最佳的运动性能。 “这东西,能挡得住坦克?”说话的是辛旭,他观察了老半天,已经看出不少门道来。他明白这应该是一种电动多足战车,但作为一名装甲部队的军官,他不认为这个五吨多重的四足机器人能够挡住主战坦克的火炮。 辛旭的质疑引来了安秉臣不屑的目光:“你说说看,为什么要让它去挡坦克?” 这句反问让辛旭骤然恍悟,对啊,为什么要让它去和坦克硬拼呢?有如此出色的机动性,任何坦克在它面前只不过是笨拙的野猪,二号机体应该扮演的是灵巧的猎人,什么样的猎人会去和野猪比赛正面角力? “我们正在考虑反坦克火箭武器模块,但是,后勤补给的问题还很多。”武器弹药紧缺还不是安秉臣目前最大的心病,原版机体的异能量日渐枯竭才是真正要命的危机。蜘蛛车几近瘫痪,卡鲁们也很少再用融合物质的神通,虽然有双极电池和本地机体之类的替代品,但安秉臣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些替代品距离真正的原版机体相差太远。如果不尽快找到补充聚变异能量的办法,总有一天他的机器人军团会彻底崩溃,而这个日子恐怕已经越来越近。 辛旭没有听到安秉臣最后关于反坦克火箭模块的补充说明,或者说,他已经不需要这样的解释。他对装甲战争理论的了解超过现场所有人,但这些知识同样也限制了他的眼界,让他的思路陷入固定模式。安秉臣的话无异于一道晴空霹雳,给他带来了醍醐灌顶的顿悟,他瞬间明白,履带战车的时代已经结束,那些动作迟缓,依赖平坦地形的钢铁巨兽的末日降临了!这个震撼人心的结论把辛旭的思维弄成一锅粥,他呆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 “尾部和腹部结构强度达到一千两百兆帕,足肢末端强度超过一千六百兆帕,承受普通火炮直射应该没问题。”沈莉也完成了对这台二号机体的测试,但是大多数时候她都在窥视卡鲁,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表情。 对卡鲁感兴趣的不止她一个人,向文迪也频繁表示希望能解剖一只卡鲁,安秉臣以死亡威胁阻止了这两位。但自从知道卡鲁所用的聚变能量即将耗尽后,老奸巨猾的向文迪立刻改变了说服策略:“你看,如果不搞一次彻底的实体分解,我们就不可能掌握有关它内部运作的更多详情,也无法构思能源补充的可行方案,对不对?” 可惜任他说得天花乱坠,安秉臣丝毫不为所动,现在卡鲁只嫌少不嫌多,三十八只再翻十倍都感觉不够用,怎么还可能拿给这俩疯子去白折腾?安秉臣隐隐约约意识到,卡鲁似乎与蜘蛛车甚至与星网是共享能源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蜘蛛车在构建星网和生成卡鲁后储备能源急剧降低的现象。要扩大卡鲁的数量,同样也得解决能源问题,有了充足的聚变能源才能直接以融合物质的方式生成强度更高的各种机体,那品质与真空电熔炉里出来的本地化机体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安秉臣再次赶走了唠叨的向文迪,他希望卡鲁能够设计一种新的控制板,既要方便携带,又不影响战斗中的武器操作。这次零号机体失去控制板后无法为己所用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不希望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同时也希望借着这个机会搞一种可连通星网的单兵通讯设备,田建明从自由市场弄来的步话机只够几公里范围内的通讯,无论是保密性还是传播距离都不符合要求。卡鲁给出的方案是舍弃平板模式,改为佩戴在手臂上的大屏腕表,这东西综合了控制板和通讯设备功能,包含两寸屏幕的体积虽然稍大但还不至于影响肢体动作。信息终端腕表需要新的小容量双极电池提供能源,这意味着又要开辟新的生产线。 安秉臣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一个恶性循环。 97章 论道 肆虐了数日的暴风雪终于停了,整个大地变成一片光洁银白的世界。 十架露军战机在低空呼啸而过,在它们身后三百公里远的某个野战机场,一架体型庞夯的a-50u预警机正在爬升。从预警机升空的那一刻起,这个重达210吨的巨物旋即开始扫描方圆五百公里内所有的空中目标。一旦发现可疑目标,露军预警机会立即指挥调动前线巡弋的战机群前往搜剿,确保清除q市周边的每一处天空。这是伊万将军的第五集团军正在为即将展开的突袭行动做准备,通过反复打击和压制703地区中国空军的活动以确保合源机场伞降部队的安全。 以伊尔-76运输机为蓝本设计的a-50u预警机拥有强悍的熊蜂雷达系统,它能对敌方电子反制设备进行锁定追踪,并为己方战机提供目标识别、卫星数据链接、精确导航等服务,更绝的是它可以在杂波背景中准确探测到低空飞机以及巡航导弹。但是,它只能识别空中目标,对于地面移动的小型目标完全无能为力。因此,a-50u压根没有觉察到右前方一百公里的一支怪异车队。 这是一支由两辆六足运输车和十辆四足战车组成的车队,车队的时速稳定保持在一百公里左右。那十辆四足战车当然是新建的二号机体,第一辆运输车的后厢躺着昏迷的林子风,他脚板上的伤口没有愈合,反而出现了恶化症状,枪伤周围的肌肉和软组织严重溃烂,情况不容乐观。经过与林子云紧急联系后,安秉臣决定带着林子风尽快赶回q市接受治疗。地库这边的生产线已经正常运转,于是他留下肖连胜和罗鸿山监督生产线,其余人全都乘坐运输车返回。 雪过天晴,能见度空前地好。星网为车队提供全程预警,动态调整的路径可灵活绕开所有地面车辆或人群,如果发现有飞行器靠近,整个车队会立即停止运动并进入潜入模式。潜入模式下,足肢车会放低车身贴紧地面,同时保持绝对静止状态。六足运输车的敞篷车厢现在用双层帆布沿着龙骨封得严严实实,坐在车厢里感觉颠簸程度比卡车好点,不过他们可不是行进在平整的公路上。 嘟嘟的警报音中,运输车再度停下,微微一震,车腹贴地放低身形。电动引擎的嗡嗡声随即消失,片刻后寂静的雪原上传来直升飞机掠过的轰鸣。经过两三次折腾后对这套动作已全无兴趣的向文迪有点烦闷,他始终未能说服安秉臣接受分解卡鲁的深入研究。 坐在向文迪对面的陈和平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他在红旗煤矿亲眼看见露西亚人的武装直升机如何屠杀驻守的武警部队,因此对这种空中死神的火力充满敬畏,虽然他强撑着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瞪大的双眼却出卖了内心的紧张,他甚至没有发现向文迪在注视着自己。 “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向文迪突然毫无来由地感叹。 “为了稀土,难道你不知道吗?”袁伟义感到莫名其妙。 “不,我是说人类发动战争,是为了什么?”向文迪明白这小伙子听岔了。 “那你应该去问发动战争的人,问我们有什么用。”袁伟义的回答却让向文迪这个资深电力工程师愣住了。 坐在车厢前面一直不说话的朱灵听到这个话题,难得地开口发言:“人类自从诞生以来一直在杀戮,这也是一种优胜略汰的进化过程。原始人和野兽搏斗是为了食物,也是为了自身的安全。当人类爬上食物链顶层后,人类之间的战争是为了争夺生存资源,弱肉强食毫无道理可言,两次世界大战就是全球列强的两次大洗牌,英国被掀下桌子,美国爬上来坐庄至今。” 向文迪抬了抬自己脸上的断腿眼镜:“争夺生存资源?没有发现石油之前,人类也能过日子。就算现在,石油也不是唯一可用的资源。地球现在的耕地足够养活两百亿人,如果向海洋开拓还能容纳更多人口,食物和能源其实都不缺,缺的是开拓创新和抛弃旧俗的勇气。想想看,数以亿万计的人拥挤在狭窄肮脏的城市里,以石油驱动的高污染工业文明而沾沾自喜,人类像是地球上的癌细胞,百万年来不断吞噬和破坏着原先均衡的自然环境,制造出来的却是贪婪和死亡。露西亚人需要稀土的目的是制作高端能量武器,最后还是为了杀戮!为了杀戮而杀戮,为什么要选这条路?” “贪欲。”朱灵冷哼一声,“得不到就想要,得到了还想索要更多,这就是人性。所谓人性本善还是本恶从来都是伪命题,人性既不善也不恶,人性本私,人性的基石是私心。有车的人希望居住在停车空间宽阔的地方,没车的人见不惯停车阻路,养狗的习惯性地认为应该人人都爱狗,被狗咬过的恨不得这世界上没有狗,人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因为私心,所以才有发展,有现代物质文明。也因为私心,所以才有贪欲,有无数的战争和冲突。无论披着国家民族还是文明道德的罩袍,无论国家还是个人,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人可以免俗,只是程度多少而已。” 安秉臣愣住了,他没想到政治部主任居然还能说出这番道理来,看来朱灵对人性颇有研究。 “那就是说,大家都是野兽,弱肉强食是唯一的公理了?”向文迪皱起眉头。 “当然,难道你相信普世价值吗?当今全球霸主美国人的吃相比当年的罗马帝国要隐秘收敛得多,但仍然是狼吃羊,涉及自身利益时,所谓的普世价值立刻会被抛到九霄云外。你相信欧美文明提倡的环保低碳生活方式吗?事实上个人生活耗能最大的恰恰就是他们自己,大排量的各种海陆空交通工具、照明灯通宵不灭、食物被肆意浪费。看看他们的所作所为,再听他们的种种说辞,你会觉得很滑稽。一个进门启动各种电器出门驾车坐飞机的人凭什么要求另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同类奉行低碳生活方式?好比老虎要求羚羊们尽量吃素,需要的时候老虎也会作秀吃一把素,不过等它饿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逮着羚羊大快朵颐。” “我想当老虎,不想当羚羊。”安秉臣道。 “问题是,我们现在就是羚羊,露西亚人是老虎。这个动物世界还不止这一只羚羊和一只老虎。”朱灵脸上甚至浮现出微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因为弱,所以理当被吃,不够强大,本身就是一种原罪。”安秉臣总结道。 朱灵点头:“有位伟人曾说过,落后就要挨打。纵然以他的身份,也不敢说出丛林法则才是最大的真理,所以只能间接隐晦地发出这样的暗示。” “那什么样才是落后呢?拥有高科技就不挨揍了?当年宋朝可没少挨野蛮的蒙古骑兵揍,明朝也是被满清八旗打得满地找牙,宋明两代的文明科技水准应该不算低吧?甲午海战,清军战舰无论吨位、火炮口径还是新旧程度都远胜日本,最后不也被人打得屁滚尿流?有句老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难道这穿鞋的都比光脚的落后?”向文迪忍不住钻起牛角尖来。 朱灵看了看向文迪:“战争也是一种社会活动,谈到社会活动就离不开人,所以问题根子还得在人身上。强和弱未必都体现在军事上,人类历史上也不乏穷兵黩武自食恶果的例子。要获得大规模战争的胜利,必须有足够的地域空间、战备资源,以及强大的武装力量,三者缺一不可。所有战争的失败方,都可以在这三者中找到自己缺失的因素。强大的武装力量不仅仅指兵力数量和武器装备这些硬指标,社会动员能力和组织纪律性等软指标同样也很重要。淝水之战,苻坚以优势兵力自行溃败,部队毫无组织纪律性可言,即使有八十万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第二次世界大战,苏联能挡住纳粹德军的偷袭猛攻,最后还能做到反攻柏林,同样要归功于当时政府强大的社会动员能力。不光苏联,美国也厉害,珍珠港之后全面开动国家机器,把整个社会资源全都用于支援前线战争,男人当兵女人进兵工厂,前线打沉十艘战舰马上造二十艘来补,日本这样的小国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战略消耗战,即便没有原子弹也是个坐等失败的结局。” 安秉臣若有所思道:“我们想要胜利,就要有团结的组织,有严格的纪律,不光要赢得眼前战争的胜利,还要赢得国家民族的富强。坚持做到这点,无论什么样的敌人都无法战胜我们,放弃了组织和纪律,即使暂时胜利夺取政权也终究难逃失败。” “正是。所谓组织,即为人与人的利益关系,平等互利,才谈得上团结。所谓纪律,即为人与人相处的准则,分工严明违者必究,才能确保组织的健康,否则各行其是无法无天,仍然还是一团任人蹂躏的散沙。秦灭六国统一天下,靠的就是严刑峻法,虽然苛刻暴虐,但也不乏高度组织纪律性的正面意义。”朱灵说着话,眼光转向安秉臣:“现今之势天下崩乱人心惶惶,能先收拾人心,重建秩序者,必能成就一番不世伟业。”老头言语之间一副指点江山的派头,大概就差等安秉臣上前来一句先生何以教我。 安秉臣却没有按传统套路入戏,他压根没想去捧朱灵的臭脚。成就不世伟业又能怎样?也换不回父亲的性命,更救不了那许许多多已死于战火的冤魂。帝王江山的戏码,在这块土地上已经反复上演了无数遍,但是没有一位英雄能够走出死循环的困局。他能吗? 98章 攻城 从北方战区派来的军医带来了坏消息,林子风足部的枪伤被诊断为伤口严重感染,由于没有及时处理,整个足部已经腐烂,导致小腿感染并出现坏血症,为避免感染躯干并危及生命,军医建议立即实施截肢。 这个噩耗让安秉臣和林子云都惊呆了,林子风知道后却没怎么当回事:“不就是一条右腿吗?大不了以后就是个瘸子,不娶媳妇了。”听到十六岁的弟弟这样说,两行眼泪从林子云脸上滑落,她捂着脸独自躲到病房外哭了好半天。安秉臣想起大战菲律宾海盗时,卡鲁曾经为自己缝合过伤口,它曾经说过,人体也是一部机器。那么,卡鲁是否能拯救林子风受伤的右腿呢? “足部肌群坏死已无法挽回,介入处理太晚,只能切除。”卡鲁的回答让安秉臣立刻凉了半腔血,不过后面补充的话又给了他希望:“可以考虑模仿原有器官设计替换义肢,包含血管、神经、肌腱,借用智库资源可在三小时后完成设计,制造时间约为十小时。” “能确保和原先的右腿一样吗?”安秉臣脑海里浮现出林子风的右腿变成反曲足肢的怪异模样,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如果这样他宁可林子风还是当个瘸子算了。 “完全一样,智库已经完成人类身体结构部分的本地化进程。”卡鲁继续用不紧不慢的声音说着,“只是材料上可能会有变化,碳基蛋白的柔韧性和耐磨性都不是很好,卡鲁会考虑使用更优质的复合材料。” “更优质的复合材料?那是什么?”安秉臣狐疑地问,事关小舅子的一条腿,他不得不谨慎。 “卡鲁将使用物质融合手段生成新的复合纤维,制成的义肢仅有原先重量的三分之一,结构强度可达到卡鲁外壳的硬度级别。” 卡鲁外壳的硬度?那可是上万兆帕的超级材料啊!说是刀枪不入都是轻的,大口径舰炮直射都无法毁其半分,这哪里是什么义肢,完全是换了一条神腿啊!安秉臣欣喜之余,又开始担心:“卡鲁,整个系统的能量储备还剩多少?” “已经低于百分之三,超过警戒标准,强烈建议近期缩减所有卡鲁活动规模,等待智库完成本地化进程。”卡鲁的话音中没有丝毫因为即将耗尽能量而失去动力的忧惧,也许它们从来不用担心死亡。 林子风被迅速转回海滨棚屋的地下掩蔽所,三只卡鲁在这里为他切除坏死部分并续接义肢,手术全程长达十二小时,结束之时已经是除夕之夜。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再惦记着过春节,妻离子散的人们在饥寒交迫中想得更多的是下一顿饭的着落,春节所意味着的团聚和盛宴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梦想。因为沙坪电站的输出线路被切断,整个q市在黑暗中度过了除夕之夜。零星的烛光中,侥幸活到现在的人们在向各路神明和先古圣贤祈祷求福,街道上除了徒步巡逻的宪兵队几乎无人走动。 新年第一天的清晨,防空警报声骤然响起。高楼观察哨位上值守的士兵惊恐地发现,西面天空中密密麻麻飞来无数飞机,那绝对不是友军的增援,露西亚人的新一轮进攻开始了! 当运输伞兵的机群还在空中时,无数的大口径炮弹呼啸着落下,听到防空警报声的驻军部队早已钻入防空工事隐蔽,相比之下城内受到炮击的损失要大得多,露军重点打击的是防空火力点和各级指挥所,显然他们对城内的布防情况并不陌生。 炮击只持续了三十分钟,当第一朵伞花绽放在q市上空时,所有的炮声全部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从西面传来的巨大轰鸣声,露军的陆航武装直升机群从外围防御圈的空隙低空高速穿过,两百多架全副武装的攻击型直升机径直杀向q市城区。 最先着陆的露军是第31独立空降旅,该部队主力空降的地点位于城北职专学校,那里正是92师的驻防地,经过短暂而激烈的交火,露军以伞降突击车和轻型自行火炮击溃国防军反击,并一举突破至师指挥所,92师师长及参谋长先后战死,麾下残余的两个团陷入各自为战的被动局面。 紧接着从空中伞降的露军27师与驻守城西的国防军诸部展开惨烈巷战,27师的大部分重装备无法空投,因此只能依靠迫击炮和机枪缓慢推进。预计抢夺城中心的露军14师刚开始跳伞,躲过猛烈炮击的国防军防空营全力开火射出所有导弹,当场击毁击落八架大型运输机。虽然这个防空营旋即遭到敌方反雷达战机编队的打击全军覆灭,但正在伞降作业的露军14师也损失惨重,城内反应过来的各种武器频繁锁定空中缓缓降下的敌人,最后第14师踏上地面的兵力仅剩一半,多亏及时赶到的陆航武装直升机提供火力增援才勉强挡住守军的反扑。 地下指挥所内,李大同踱着大步,在防区地图前自顾自地大声嚷着:“露军想要拿下q市,可以肯定,他们的计划是夺取整个黄河北岸的控制权!”他的语气充满了兴奋,看来对露军发动空降突袭早有预料。 旁边烛光中的朱灵面色凝重:“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座城市,这是救国委员会的命令。” 李大同对这话不置可否,他扭头再次看了一遍地图,挥手招来一名参谋:“命令义勇军第一支队渗透到城北露军后面,让孙阳亲自带队,他们的任务是监控合源方向的露军第一坦克近卫师是否出动。” 朱灵感觉这道命令莫名其妙,于是靠近低声道:“老李,这种时候还要把精锐部队撒出去?露军坦克师绝对不会进城打巷战,监控他们意义何在?”义勇军虽然是仓促成制的辅助部队,但第一支队仍然是拿得出手的精锐,城内现在打成一锅粥,哪里都需要增援,这种时候多个人就多份力量。李大同不但见死不救,还要往城外派人,这是出昏招了吗? 两道冰寒的冷光从李大同眼中射出,朱灵的身材比他高一个头,却也被这两道寒光摄住心魄,不自觉地闭上了口。当他再看身边的参谋们,那些人全都转开了头,貌似在关注别的方向。 朱灵倒吸了口凉气,鼓足勇气带着商量的口吻道:“那么,这样行不行?立刻联系城郊的各路武装势力,让他们增援反击,露军两个师一个旅,兵力不比我们少,而且都是精锐。城内驻防的部队,91、92、93师全是新建部队,战斗经验不足,只怕难以久撑。对了,驻守城东的89师现在也该拉上来吧?”这个89师是原先北京军区某集团军属下的甲级师,集团军司令部被露西亚人连锅端后并入北方战区编制,算是北方战区中唯一接受过正规战斗训练的精锐部队。 李大同出人意料地没有发火,思索片刻后道:“89师现在不能动,但可以联系民间武装力量,告诉他们,所有入城增援的部队战斗都能得到正规军番号,按兵不动者,一律按叛国论处!” “城北92师阵地全部沦陷,残部不足一个团被困在城中心市委大院,紧急请求增援!”一名参谋跑来报告。 “让他们化整为零,拖住露军伞兵,不得放弃阵地。”李大同脸上露出坚毅决断之色。 一名浑身是伤身穿城市迷彩服的军人踉踉跄跄冲了进来:“指挥所入口附近出现露军特种兵小队,已被警卫营歼灭,但这里可能已暴露,建议立即转移。”这个坏消息在大厅里引起些许骚动。 李大同凝眉略想,马上作出决断:“转移,转移到哪里去?此刻外面敌我混杂,这种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命令警卫营分一半兵力就近散开警戒,另一半兵力退入指挥所掩体内,作好防御作战准备!露西亚人有种就把钻地炸弹扔到老子头上来!” 预料中针对指挥所的灭顶突袭并未降临,城中枪声却哗然一片,夹杂着迫击炮和火箭弹的爆炸巨响。每一片街区都爆发了激烈战斗,国防军的士兵们奋力抵抗着露军空地火力结合的推进,他们中不乏抱着集束手榴弹发动敢死冲锋的勇者,但在现代火器的密集弹雨中,这些勇士很少能成功冲入敌群完成壮烈自爆。一些城中的民众也自发加入了战斗,他们拾起死者丢下的武器,与士兵们并肩作战,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利用每一栋大楼,每一个路口让露西亚人的推进变得愈发艰难。 露西亚人开始放慢脚步,以连排为单位分头行动,借助火箭筒和炸药逐片区搜索并清除躲藏在楼房中的抵抗者。一旦发现有大规模敌人活动,他们的武直编队会第一时间赶到并倾泻死亡之火。躲在废墟中的国防军使用单兵对空导弹打下了几架武装直升机,但敌机数量太多,所有开火的射手都未能逃脱覆灭的命运。 大年初一的夜幕降临时,城西已全部落入露军第27师之手,城北露军第31独立空降旅因兵力不足始终未能控制职专学校之外的更多地域,而在城中央位置的露军第14师四面受敌,加上兵力损耗太大,已渐露疲惫之像,他们不但没有能吃掉市委大院的92师残部,甚至开始向北运动,意图与独立空降旅汇合以求自保。 这个时候,城外的各路民间武装力量开始络绎不绝涌入这座硝烟弥漫的孤城。 99章 擒王 接到北方战区指挥部通电增援后进入q市的民间武装力量少则两三人,多则数百,他们有的来得早有的来得晚,直到这场战斗末期也仍有人不断赶来,据粗略统计总共不下两万人。这些人手持五花八门的武器,大多数没有受过战斗训练,仅凭一腔血勇和运气与露军在城中展开缠斗。 天黑后,失去陆航武直支援的露军开始收缩阵地,依托城西地区转入守势。93师两个营试图趁夜突袭城北职专学校,不料却遭到严阵以待的露军空降兵猛烈反击,闻讯赶来的十多架露军武装直升机用机关炮和火箭弹把学校外围的街道全部犁了一遍。试图冲入校内进行白刃混战的国防军士兵们高喊着祖国万岁成片倒下,他们中仅有小部分人成功逼近露军旅指挥所,旅长科切特科夫上校亲自带兵上阵才打退了这波疯狂的冲锋。 露军预先埋设的大量反步兵地雷给国防军冲锋带来了惨重伤亡,残砖断瓦中躺满了被定向雷钢珠崩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屋檐和墙壁上挂着爆炸中飞溅的肢体碎片和断肠内脏,原先平整的地面现在到处是弹坑,各种物品的表面都覆盖着一层灰土,如果不慎摔倒在地,触摸到土壤的手会立刻沾上褐色的粘稠物,那是干涸的黑色血迹。得知突击未果后,李大同命令工兵火箭布雷车向城西和城北直接发射布雷火箭,夜空中数十万枚不同型号的反步兵雷抛洒在这两个方向,有的地雷降落到房顶上滚落坠地后爆炸,也有的挂在电线上毫无用武之地,但仍有不少地雷封锁了界面,它们炸伤敌人的同时也对自己人构成致命威胁,双方士卒宁可破房拆墙前进也不敢行走于街面。 安秉臣凝视着大屏幕上星网俯拍的红外热像画面,那上面瞬息不停地播映着最新战况。每一个红点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大片的红斑在城市街道里往来穿梭,相互混杂,然后在爆炸和射击的火光中渐渐消失。 他身后的椅子上坐满了人,眯缝着眼睛养神的田建明,永远正襟危坐的卢长安,不断与顾秀秀窃窃私语的徐鲁生,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的何昌发,坐立不安的辛旭,抱臂环胸无所事事的陈和平,紧张注视着屏幕战况的袁伟义,不停争论着的沈莉和向文迪,以及林子云和林子风姐弟。换了新右脚的林子风在术后五小时就能下床走动,八小时后居然能尝试着小跑,他对自己的新右脚感到很满意,只是两只脚的重量不一样,需要一些时间协调平衡。为此林子风开玩笑称应该请卡鲁把自己的左脚也截了换新的,这话挨了林子云一通臭骂,这姐姐一门心思关注着弟弟的右脚,从头到尾压根没看屏幕上的战斗。 “会长,请你给我一支枪。”终于按捺不住的辛旭站了起来,他的国防军军官制服没换,虽然满是污痕但此刻却并不引人注目。 “你要单枪匹马进城?”安秉臣好奇地问。 “我要去保卫我的国家,我是个军人。”辛旭挺起胸膛傲然回答,“虽然这个国家有太多的王八蛋,虽然此前混账官僚们所作所为令我倍感失望,但这块土地仍然是我的祖国,我的先人们生活和安息的地方,我不能坐视任何不怀好意的外来者在这里肆意践踏。”他的眼中斗志昂扬,满含决绝之意。但安秉臣却明白,朱灵在地库中的斥骂伤害了辛旭的军人荣誉感,这事已经成了他心里放不下的一个疙瘩,辛旭执意要用自己的血来捍卫自己的尊严。 “你准备怎么把毛子赶出城区?说来听听。”安秉臣反问道。 辛旭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战友们在牺牲流血,我不愿坐在这里看着他们死去,而自己什么都不做。” “你怎么知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安秉臣皱起眉头,论年龄眼前这位军官可比他大了整整五岁。“你在装甲兵学校里学到的就是一个人一条枪上前线冲锋陷阵?” 他看了一眼会议室里自己的这个小团队,手指向身后的屏幕:“露西亚人有备而来,他们的重炮、轰炸机和武装直升机等待着屠宰更多冲上去的援军,合源到这里的路上还有一个坦克师和两个汉奸师蓄势待发,可我们有什么?三十个人,十台战斗机器人,没有重武器,没有后援,甚至弹药都不够!我们把家底全砸进去,能在这样的巷战中改变整个战局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袁伟义问道。 “我们该怎么办取决于我们的目的,也取决于我们的能力。现在,我们最大的优势是信息,李大同那边现在基本是瞎子,露西亚人能看到不少,但也没有我们看到的多。看得多看得全,就知道敌人的要害在哪里。擒贼擒王,打掉露西亚部队的指挥中枢,让他们陷入群龙无首的败局,这才是我们现在该做的事!”安秉臣很清楚,自己这三十来号人规模太小,人员素质更是参差不齐,唯一的核心力量只能是那一个小队的十台二号机体,可就这点好钢,也要用在刀刃上啊,如果贸然投入巷战损耗,再怎么厉害也架不住对方尸山人海,那可真是白白便宜了敌人。 “我愿意参加会长安排的突袭行动。”卢长安站起来,标准的立正姿势。 何昌发也立刻跳了起来:“互助会全体战士愿意追随会长战斗至死!”他是互助会二十人精锐小队的常任主官,经过十里铺之战后,始终对安秉臣忠心耿耿。 “臣哥,我这脚也该出去走走,这趟不能没有我。”林子风别扭地站了起来,他还不太适应自己的新右脚。 “那我也要去!”袁伟义看着林子风要去,当仁不让也跳了起来。 沈莉跟着站了起来:“我也去,给我一把枪。” 她身边的向文迪看向安秉臣:“毛子让我这个老头没办法安稳退休,要去的话算我一个。” “有炸药吗?枪这种东西,我实在弄不来。”陈和平犹豫着也站了起来。 徐鲁生小眼睛滴溜一转,也挣脱顾秀秀的手臂站起来:“我跟着安哥,去哪儿都成!” 田建明是唯一没有表态的男人,老头看了一眼安秉臣:“老板有具体的计划吗?说来大家商量商量,现在城里分分秒秒在死人,时间宝贵,别把战斗会议开成了表决心的站队会。” 十里铺的战斗中,田建明独担重任领导众人对抗自由联盟的匪军,虽然因为受伤昏迷未能指挥到最后,但经过这场严峻考验,他的立场已是毋需证明,说话自然要放开得多。 安秉臣习惯了田老头的怪话,也不以为意,摆手让大家坐下,继续道:“露军以大手笔空投3个师抢夺q市,看样子是志在必得,前线打得热闹,后面的指挥者肯定也格外关注。早上露军空降开始时,我们已派出三只零号机体潜入城中,它们的任务不但是监控战场,同时也负责拦截露军电台联络信号,通过数据流逆向追溯露军通信网的核心,也就是他们的指挥地点” “锁定具体位置了吗?”向文迪问。 “营级以上的露军电台不定时向某个特殊呼号报告并交流数据,我们采用三角测量法追踪这个频段,找到城北十五公里外的一支露军小型侦察车队。但是,零号机体靠近扫描后判断那并不是露军的指挥部,这支车队仅仅是一个转发数据的移动中转站,他们通过微波与真正的第五集团军指挥部沟通,由于数据交换频率和流量都不大,要找到另一端微波站的位置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已经让战士们登上运输车随时待命,一旦有发现立刻出动。” “但是,不需要去太多人,你们并不是专业军人,人多手杂反而帮倒忙。卢长安、沈莉、辛旭和何昌发跟着我去就行,其他人统统留下守家。”安秉臣点名的基本都是军人出身,何昌发是互助会武装部队的统领,当然也少不了跑这趟。这场突袭战将是对二号机体的一次考评,安秉臣决定所有人员尽量不介入战斗,带上战斗人员只是为了预防万一。 一夜过去,天边飘出鱼肚白时,掩蔽所内屏幕上警铃声大作,一个菱形红点在疯狂闪烁,那里位于合源机场西南方约十公里,一个叫黄牛村的小镇。 “走!”安秉臣不多说话,带着一帮人就出了掩蔽所登车出发。他留下话,自己不在的时候大小事情由林子云和田建明共同决断。 两辆运输车在原野上发足狂奔,瞬间达到八十码速度,头车内一只零号机体开动全部侦测设备,周边一公里内任何物体的异动都会被它洞察,更远距离的情况则由星网卫星提供前期预警。运输车周围,十辆二号机体散成两列轻松自如地跟着,八十码的速度对它们来说完全是小儿科。 辛旭从舷窗里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二号机体,这些宛如甲虫的怪物比运输车小,但又比精巧优雅的卡鲁大得多,当得知它们才是真正有攻击手段的机体后,这个装甲兵出身的军官立刻对它们充满了好奇心。 “它们的武器在哪里?”望着二号机体光滑的梭型外壳,他找不到任何类似武器的东西,难道是靠撞击吗? 旁边的沈莉对二号机体完全没有兴趣,她的心思全在卡鲁上,看到辛旭痴迷的表情,顿时脸上浮现出不屑:“武器在两侧舱内,到时候你会看到的。” “在舱里?那武器口径应该不会很大,这火力,够吗?”辛旭的疑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大了。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小口径武器?仅凭高机动性,能对付得了厚甲巨炮的坦克吗?露军集团军指挥部附近肯定有精锐装甲部队护卫,到时候怎么办?他对这场突袭的结果充满了期待,也为未知的危险感到些许紧张。 100章 说客 安秉臣的车队出发后没多久,田建明跑步找到了正扶着林子风在海边散步的林子云。 老头喘着粗气,脸色很不好,林子云的心顿时抽紧:“怎么了,阿臣他们。。。?” “不,是我们有麻烦了。”田建明已经全副武装,自动步枪挂在肩后:“卡鲁刚刚发出警报,露军五架大型直升机沿着海岸线由北向南而来,根据星网的运动轨迹计算,他们的最终目标正是这里,预计十五分钟后抵达。你们赶紧回掩蔽所去,准备战斗!” 海滨棚屋的暴露早已在众人的意料之中,自从南山顶出现露军特种兵后,所有人都知道这里已经是露西亚人关注的地区。莫名其妙的对地导弹攻击,还有战斗轰炸机的误炸,能不引起露西亚人的猜疑才是怪事。安秉臣相信,露西亚人的侦察卫星一直在窥探这里,尽管他们非常小心,但却无法遮掩所有机体活动的痕迹。如果对方保持不间断观察,以目前侦察卫星的常见分辨率,应该有机会发现移动速度相对较低的六足运输车。露西亚人知道这里有蹊跷,无论如何,他们不会放过这里的秘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战斗。安秉臣带走了所有二号机体,但敌人要想进入海滨棚屋下的掩蔽所也不容易,除非他们带着专业工程机械和大量炸药,否则光靠特种部队那点c4炸药休想破开地下掩蔽所的大门。 撤入掩蔽所后,林子云迅速穿好战斗防护服并拿起武器,掩蔽所内还有五只留守的卡鲁,它们呆在这里的原因是为了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活动节约能量,但这并不代表它们无法战斗,因此她一点儿不慌张。田建明坚持让其他人全部退入掩蔽所,自己和袁伟义留在地面上观察情况,海滨棚屋经过翻修后外表虽然没变,但内里已经成了一座小型要塞,对方即便要强攻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得逞。有这时间,足够他和袁伟义撤入地下掩蔽所。 露西亚人的直升机直接降落在海岸边,两架飞机着陆,还有三架留在空中盘旋,似乎在担心着地面的某种威胁。田建明从窗缝里眺望着直升机上下来的几个人,当他看到为首一人举着根拴有白衬衣的竹棍时吃惊不小。 “毛子这是专程来投降的?”旁边的袁伟义也看到了,忍不住发出惊叹。 “要不你出去接受他们的诚意?”田建明讥讽地说着,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步枪。 举着白衬衣竹棍走在最前面的是谢尔盖少校,他穿着一套没有任何军衔标志的野外作训服,戴着一顶防寒绒帽,脚蹬一双伞兵靴,尽量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小兵。谢尔盖的身后跟着个同样打扮的人,那是一名刚从莫斯科格鲁乌总局调来的汉语翻译。两个人后面还有四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的突击队员,这些人走到一半路程停下,只让谢尔盖两人继续靠近。 “谈爬!谈爬!”谢尔盖喊了两嗓子,同时挥动着手里的白旗。过了半天田建明才听懂,这瘦高的毛子嚷的是“谈判”两个字。 “我出去,你在这里盯着,如果他们开枪,你就把那举旗的毛子打成马蜂窝给我报仇。”田建明交代了袁伟义两句,挎着枪走出院门。 谢尔盖在离大门三米远的地方停下,他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栋破烂板房。虽然已经在卫星图上研究过无数遍,但真正看到实景却发现这房子比想象中的还要破。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象。两周前,格鲁乌卫星图像判读专家发现有大约二十人进入这栋房子里并停留超过二十四小时,这样一座只有三四个房间的棚屋不可能容纳这么多人。所以,这房子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高空巡弋的远程无人机在天气良好情况下抓拍到这房子附近有一些快速跑动的影子,细长的反曲足肢,流线形的身体,那是谢尔盖相当熟悉的某种东西。不久前派到这里的两人侦察小队很快与总部失去联系,种种蹊跷只能证明,这里很可能是怪车的巢穴。 看到从屋里走出的田建明,少校咕噜了一句,翻译转译了他的话:“我是露西亚远征军第五集团军的谢尔盖少校,我们需要谈一谈。” 田建明注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狼和羊有什么好谈的?” 谢尔盖观察着眼前这个中国老头,心中有无穷疑惑,但脸上却亮出微笑:“我们不是狼,你也不是羊。你也是这个世界的强者,强者比弱者有更多的权力。”他已经断定这老头绝对不是军人,这个推测让他的谈判有了很大的成功希望。 “所以你们有权不宣而战,杀害数以千万的非军人?” 谢尔盖耸耸肩:“几百年来,你的同胞们死于非命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外来者。死在我们手里和死在自己人手里,对死者来说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弱者,迟早会以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成为牺牲品。作为强者,你不觉得讨论这个话题很无聊,也很伪善吗?”他注意了一下田建明的脸色,发现对方无动于衷,于是继续道:“我知道你和你的朋友们有那种奇怪的战车,也知道那种怪车现在已经不止一辆。我们之间有过误会,也有过冲突,这些冲突给我们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但是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我想要说的是,露西亚人历来有尊重强者的传统,因此我们愿意摒弃前嫌,与你们建立一种全新的更有积极意义的友好关系。” “你们的政府充斥着腐化愚蠢的蛆虫,大多数官员追求的仍然是动物基础本能,宝贵资源被肆意浪费,毫无尊严的人民在苟延残喘,你们的政府已经用近百年时间证明了自己的无能,他们擅长的拙劣谎言连小孩都骗不了。整个亚洲需要拯救,而这个使命惟有露西亚人可以完成。”说到这里,谢尔盖停了一下,留给翻译足够的时间。 “什么时候露西亚成了亚洲的救世主?” 谢尔盖微笑着回应:“从我们踏上你们的土地,核平你们的首都,击溃你们的军队开始,我们的胜利不需要失败者承认。我们就站在这里俯视着你们,而你们除了愤怒之外没有任何办法。如果这个世界真有上帝,那这就应该是上帝的旨意。” “我们准备重建一个新政府,这个政府不但能提供给人民更好的生存权,也将更符合露西亚在远东的利益。凡是对我们表现出合作态度的中国朋友,都可以在这个新政府里获得一席之地。我代表我们的总统尤里先生向您做出口头保证,如果你们愿意向露西亚伸出友谊之手,以后的整个北方将直接划归你们统辖。希望你们能够看清当前的局势,为自己也为整个民族作出明智选择。” “当汉奸?待遇还这么好?”田建明嗤之以鼻。 谢尔盖听出对方的讥讽之意,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汉奸?不,不,你太过激了,我的朋友,中露两国一直是有着传统友谊的老邻居,此前我们也不是没有亲密合作过。所谓五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国,你们的政治体制、兵工军事、工业体系,哪一样不是抄袭我们的?不到一百年前,你们还管我们叫老大哥呢。” “听上去好像有点道理,不过如果你们没有在青海盗挖那些稀土矿,我可能真的会相信你说的这些。” 听到稀土矿,谢尔盖的双瞳急剧收缩,身子也晃了一下。最后,他用僵硬的微笑掩盖自己的失态:“我们今天是来寻找志同道合的友谊,这是个机会,对我们对你们都是如此。这种机会不是每天都有,我们下次来的时候未必会像我现在这么客气。我说过,对于强者我们是尊重的,但这个世界并不只有你们是强者。我们给予你们尊重,也希望能得到同样的待遇,否则就谈不上有诚意的合作。你们终究人太少,我相信那种怪车肯定也有弱点,你们也许会暂时胜利,但不可能一直走运,所以最好不要试图和强大的露西亚国家机器对抗。” “你知道人类有史以来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吗?不是弓箭,不是火药,也不是原子弹,是社会,一群有着共同利益的人类团体。人心凝聚的群体力量能够弥补任何劣势,想一下那些貌似繁华的帝国是如何毁于蛮族野人之手,你就会明白,左右历史的永远是人,而不是武器。这场战争已经证明露西亚有足够的实力承担拯救亚洲,甚至整个世界,中国有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希望你们能作出明智的选择。” 田建明不为所动地看着宛若哲人的少校:“你说的大部分我都同意,除了有一点。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所以你们无法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强者,到目前为止,屠夫和强盗应该是最合适形容你们的词汇。” 少校点了点头,神情安详:“明白了,那就让我们做该做的事吧。” 他轻轻放下白旗,转过身去慢慢走回直升机旁。两架直升机迅速升空与盘旋的另外三架飞机汇合,五架飞机很快消失在天边。 “他们会马上发动进攻吗?”袁伟义看着返回屋中的田建明。 田建明摇头:“我不知道!有卡鲁在这里,来什么都不怕。” 101章 革新 田建明的三维全息图像浮现在一号机体的座舱里,他仔细述说了那个少校前来谈判的经过。构成全息图像的光束来自安秉臣手腕上的个人终端,那是卡鲁们最新的工作成果,一块长约十厘米的长方形条状腕表,用双股束带固定在左小臂上。这东西看上去更像一块护腕的金属片,它使用小号容量的双极电池,不但可以提供三维全息通讯,更重要的是,它能让佩戴者随时与星网保持沟通,这个小东西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只有安秉臣能够号令卡鲁的尴尬问题。个人终端可以使普通人也能绕开卡鲁,直接通过星网完成通讯或者调动智库资源,最不济也能找到安秉臣求助。 内蒙古阿贵图镇的激战中,安秉臣的控制板毁于流弹,由此失去对零号机体的控制权,如果不是卡鲁通过星网远程遥控支援,后果不堪设想。因此,这款个人终端的设计更注重战场适应性,它的亚光壳体能够抵挡步枪子弹和爆炸弹片的近距离冲击,可采用多种模式通讯,无论发送还是接收信号时都不会发出任何异响和闪光。遗憾的是,生产线目前的情况捉襟见肘,个人终端目前仅造出两套,一套在安秉臣手上,另一套交给了留守的田建明。 “现在,有两个问题,第一,露军是否知道我们的战斗机体倾巢出动?如果这样的话,那很可能意味着我们的突袭行动已经曝光。第二,露军是否会立即进攻海滨棚屋及地下掩蔽所?”田老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安秉臣点头,第一个问题他早有考虑,车队出发的时间不是随意选定的,这个时段正好是露军侦察卫星经过北方战区上空的空档。不要说侦察卫星,星网甚至筛查了一遍对周围百里之内的所有飞行物体,已经确认有效范围内没有露军侦察机。这次谈判证明露军对海滨棚屋早有猜疑,既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下一步紧随而来的只能是武力报复。 星网已经锁定从海滨棚屋离开的五架直升机,追踪后发现这些飞机降落在两百公里外的一个小型民用机场,那附近肯定有露军的师级以上指挥或通讯核心,星网渗透到当地的电磁通讯网络中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个时间他等得起。露军控制区域内任何大型武器的升空出击都会引发星网自动预警,这种时候攻城战斗正如火如荼,露军能分出多少战争资源来对付一座海滨小屋? “我看,露军的威胁别有用心。他们现在最重要的目标是拿下q市,如果能通过威胁迫使我们转入被动防御,那就能最大限度保持他们在q市的绝对优势。只要我们按兵不动,等他们拿下q市后,再来收拾我们怎么都不迟。”安秉臣冷静分析着局势,旁边的辛旭一双眼睛却瞪着他手臂上的终端发愣。 “青海白日格稀土矿脉是毛子最见不得光的秘密,这事也不能让他们如意,立刻让子云把真相通过她的网站散出去,另外也通告一下李大同那边,但不要告诉他们我们即将发动进攻,等到我们这边战斗结束后才告诉他。”安秉臣说完话关掉个人终端。他这才注意到不仅辛旭,沈莉、卢长安、何昌发以及同坐在货舱中的几名战士都在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个人终端,眼中羡慕之意暴露无遗。 安秉臣无奈地笑了笑:“这东西已经锁定了我的个人生物特征,没法转赠给你们任何一位。不过我保证,所有人最后都会得到属于自己的个人终端。”个人终端首次使用需要先登记佩戴者的dna、音频、气息和躯体红外频谱等生物特征,以后每次使用都会不定时核对这些特征,如果与原先登记数据不符将自动向星网发出警报,同时个人终端自动切换为主动发射模式,持续向星网发送周边十米内的三维全息画面以及声音。 为了支援针对q市的大规模空降作战,方圆百里之内所有露军都在行动,或保障后勤或清理交通道路,惟有黄牛村这个方向上没有任何动作。星网探测到以黄牛村为圆心五公里之内的露军集群不但没有向q市方向推进,相反还微微向内收缩防御阵地,他们摆出的防御弧线内圆心全都无一例外指向背后的黄牛村。黄牛村位于几座丘陵之间,其中一座丘顶上有高压电输电线铁塔,因为输电线路的瘫痪,这座铁塔早已失去作用。但通过对星网俯拍图像的前后对比,三天前有人在这座铁塔边上极其隐蔽地挂了一串微波天线。星网从多个角度对这串可疑天线进行俯拍,同时对比从露西亚国防部数据库中获取的现役产品目录,很快判断出这东西正是露军制式装备中的通讯系统部件。基于这个原因,安秉臣才决定针对黄牛村来一次擒王打击。 安秉臣手上只有二十名没有反装甲火力的轻装步兵,以及十台二号机体,而黄牛村外围五公里内有露军两个坦克营和三个团级摩托化步兵集群,他们无论在火力还是兵力上都毫无优势。但是,他对这场战斗的结果充满了信心。敌人在明,他们在暗。最重要的是,安秉臣不认为露军的车轮或是履带能够追上车队里速度最慢的运输车。当然,八十码的速度对于大多数轮式交通工具来说好像是个笑话,但是在没有平整水泥路面的野地里,任何轮式或履带交通工具都只能是笑话。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露西亚人的空军。但露西亚人几乎把所有的战斗机和武直都派到q市那边,等到他们发现这边有异常时,他早已消失在荒野中。 个人终端里再次散射出三维全息图像,这回是黄牛村附近的地形地势图,上面的红色区域为露军警戒范围,一条蓝色线条蜿蜒崎岖穿过红色区域之间的缝隙,最终直指黄牛村。 “游动巡逻队无法避免,一旦遭遇必须强攻解决,战斗打响后优先攻击敌方通讯兵种或设施。作为保险措施,零号机体也能提供四十秒钟的全频段无线电屏蔽。露军指挥部进入黄牛村应该时间不长,所以不可能构筑地下掩体,敌指挥官必然在地面建筑内办公。届时将由零号机体潜入侦测,二号机体随即发动打击,五分钟后全部撤离。”安秉臣指点着全息图,解释战斗计划。 “步兵呢?”辛旭忍不住抢在何昌发之前发问,两个人都看着安秉臣,眼中充满不解。 “步兵只作后勤配合,不参加直接战斗。”安秉臣看到何昌发低头不语,赶紧出言安抚:“你们也不是来当观众的,以后我们会有载人机体,所有人都会参战。每一个人都要尽快熟悉新的战斗模式,这仅仅是个开始。” “载人机体?”辛旭听到这个词,当即竖起耳朵。 “对,载人机体。驾驶者将不仅仅是战斗员,而且要指挥调动非人类机体协同作战,以人工智能的快速精准,配合人类智慧的随机应变,将会有非同寻常的效果。”安秉臣说出了自己的设想。“我们不需要强大的火力,只要够快,只要够准,敌人只能在风里追随我们的影子。” “你说的是高机动作战?”辛旭脱口而出。 “不错,正是!像蒙古骑兵一样,兵形如水,其势不可测,疾掠如风,其锋不可知。越是貌似强大的敌人,体系和结构越复杂,我们只需要知道敌人的弱点在哪里,剩下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击中这个弱点。” 卢长安开口了:“那以后步兵不都没事干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高度组织化并且纪律严明的步兵拥有何种战斗力,但这时他的心情却仿佛一个刚听说以后厮杀不再用刀和剑的铁匠。 “不用担心,因为,所有的步兵都将成为机动骑兵。”安秉臣呵呵一笑,可他的想法却远远不止于此。 新的武器是新技术的体现,新技术势必会带来生产力的提升。人类历史上,每一次生产力的剧变都会对社会结构和人际关系产生重大影响。生产力低下的原始人为了生存不得不抱团组成各种大小群体,从部落、氏族到国家,社会分工的变化带来高效率的同时也带来了种种的不平等,人类的文明与人性的丑陋并驾齐驱,文明程度有多高,人性的丑陋程度就有多高。 奴役者需要被奴役者,被奴役者同样也离不开奴役者,无他,只因生产力低下的死局总会滋生各种扭曲的生产关系,工业文明催动的无尽欲望把每一个人都吸进难以挣脱的堕落黑洞。贫穷者期盼渴望着提升自己在食物链上的排位,富裕者其实也是那些数字财富的奴隶,拥挤在繁华街头的欲望推动着社会阶层的变换循环,哲学家们的任何理论都不能改变这种循环,除了改变各种称谓名词,他们做不出更多有意义的创新。叱咤风云的英雄能够杀死数以百万的敌人,但却无力承担整个人类的生存重担,毁灭永远比创造更容易。在生命的天平上,没有谁比谁更高明。 人需要武器保卫自己,也需要工具劳动糊口,这是人类真正的天赋神权。奈何古往今来人人都向往衣食无忧无拘无束的生活,但却很少有人能够凭借双手完成自我救赎,无他,也是因为生产力的低下。当被奴役者不需要奴役者也能生存,那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哲学家和导师的启蒙,每一个人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都会飞奔着逃向属于自己的自由。那才是全人类的真正解放,人类进化的历程才算度过了骚乱和动荡的黑暗时代。 安秉臣希望,自己能够活着看到那一天。 102章 虫袭 二等兵阿廖沙匍匐在雪地里,紧握着自己的akm突击步枪,他身上的白色迷彩雪地披风里面还有一件屏蔽红外热信号的罩袍,五十米以外的任何红外探测器很难发现他。阿廖沙是马加丹州长大的猎户孩子,西伯利亚的恶劣环境造就了他不惧严寒的体质。他是个暗哨,他的任务是远距离观察山坡下的那个自己人的哨卡,哨卡里有五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和一挺重机枪,任何想要通过公路的人或车都必须接受哨卡检查,而阿廖沙则是这个哨卡最后的保险措施。 四天前,有一支中国人的侦察小队企图绕开哨卡,从旁边的林子里穿过去。阿廖沙用望远镜发现了他们,他没有开枪,暗哨的使命不是战斗,他立即向哨卡后面的一支装甲巡逻队报告了这件事,五分钟后赶到的三辆装甲突击车用20毫米机关炮消灭了那队中国士兵,阿廖沙因功被提升为二等兵。 “任何时候,记住你的任务,完成你的工作,履行你的使命。”他的连长诺普总这么说,崇拜连长的阿廖沙完全相信连长的话,诺普是两次车臣战争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老兵,他的每一句经验之谈都凝聚着战友的鲜血和性命,所以阿廖沙在自己当班时从来都是异常警惕。 还剩半个小时,他就要收工。替换下一班的暗哨是他的同连战友,但他不知道他们会藏身何处,只知道时间一到,关掉通讯器上的联线频道后,他就可以撤回集团军指挥部警卫营驻地。 突然,阿廖沙皱起眉头,视线再次扫过山坡下的哨卡。两百米外,五个哨兵三人站着两人坐,毫无军规可言地吹牛聊天,这帮混蛋根本不知道有人在暗处守护着自己。那里没有任何异常,但他为什么会感觉到某种空气的震颤呢?阿廖沙抬起头,望着灰色的天空,没有航空引擎的轰鸣,也没有飞行物体的影子。 猛然间,他想起自己少年时和父亲一起被狼群跟踪的回忆。他不顾一切迅速扭头,看见自身身后矗立着一只怪物,从他的角度最先看到的是四条修长的反曲足肢,弧线流体外形的外壳发出黯淡的灰色光芒,不知道是金属还是强化塑料。怪物躯干中部的壳体两侧洞开,右侧是一个不知何物的筒状物朝天而立,左侧露出一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那是一根自动步枪的枪口。 阿廖沙汗毛倒竖,横着倒滚出去,手里同时按下了无线通讯器送话钮:“15号哨位受袭!” 没有意料中的枪声,但通讯器里却也没有营部通讯兵的回应,只有无线电杂波的噼啪声。直觉告诉阿廖沙,他手里的这具单兵电台现在毫无用处,有人用某种办法屏蔽了附近所有的无线电信号。那么,他只剩下一种办法发出警报。 阿廖沙再次打了一个滚,手臂翻出压在身下的自动步枪,左手抹开保险,右手食指扣动扳机。与此同时,二号机体也开了枪,武器舱里的零三式自动步枪以单发模式射出一枚五点八毫米的弹头,火控系统预设的弹着点是目标头部,那里是神经系统汇总的致命点,但阿廖沙的翻滚拯救了自己,子弹呼啸着钻入肩头旁的雪地中。哒哒哒!阿廖沙的akm自动步枪打响,他没有瞄准这怪物开火,他只想通过枪声发出警报,他成功了。 二号机体的侦测摄像头再次锁定阿廖沙,扫描到的面部特写立即同步上传星网,甚至他刚才发出的无效呼喊也被记录下来,永远留存成为智库的一部分。与此同时,火控系统重新矫正对目标移动轨迹和速度的估算。二号机体向前跨出一步准备获得更低水平位置的射界,但它的左前足肢却踩到一块岩石上滑了一下,悬挂系统觉察到机体失去均衡,瞬间向主控核心反馈请求调整肢体的脉冲信号,当这个信号以接近光速的速度抵达机体核心那枚从某台手机上摘取的中央处理器时,处理器主线上正好出现一个计算冗余产生的函数错误。万分之一秒内,这个阻塞信道的函数错误引发了无穷死循环,未得到完整指令的二号机体左前足肢微微抬起,试图跨过那块岩石,但空缺的后半段指令又使它放下足肢,重新返回到岩石前面的原来位置。这个过程重复了整整五遍后,中央处理器的主线信道才恢复畅通。 阿廖沙惊恐地看着那台腿部痉挛的怪物,他丢下枪准备向哨卡方向逃跑,半蹲的腿瞬间发力蹿出三米,他用尽全身力气开始奔跑,一边奔跑一边大喊,嚷的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要发出自己最大的音量。 “砰!”第二发五点八毫米口径的步枪子弹从阿廖沙头盔后部的缝隙穿入脑干,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整个人腾飞起来,尚未落地之前,来自马加丹州的猎户子弟已经死亡。折断的头颅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拧到身体的侧面,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瞪着山坡下的哨所,那里躺着五具尸体,四具头部中弹,一具后心有两个弹孔,这是个反应敏捷的家伙,他只跑出去十米。五只二号机体宛如捕猎的异形怪物,足肢滑动着悄无声息越过哨卡的栏杆,蹿入阿廖沙这边的林地。 “这是搞什么鬼?!”正通过三维全息图像监控战场的安秉臣也看到了二号机体抽筋发疯的窘态,他差点没急得跳起来。 卡鲁的声音通过星网瞬间传来:“中央处理器主线因为函数错误导致的暂时失常,二号机体的人工智能系统需要经过更多实战测试。” “枪声已经惊动了山后的装甲部队,他们开始动起来了!”辛旭注视着全息图像上的星网缩略地图。 “动起来正好,就怕他们不动!”安秉臣按捺下恨铁不成钢的恨意,继续指挥着大局:“从山坡这边绕开公路,兵分两路夹击黄牛村!”他选择了正面进攻,直线距离最短的路径,沿途的明暗哨点和巡逻队虽然多,但全都被打前站的零号机体甄别识破。智库根据这些部队的移动速度演算出各路人马最大的截击范围,他们的速度完全足够从这些以淡红色标注的范围缝隙之间穿插过去。 当第一辆露军装甲车冲到尸骸遍地的哨卡时,十只二号机体早已翻过左侧山坡,它们兵分两路贴着公路两侧排水沟外沿高速疾驰,虽然数量不多,但步调整齐合一,俨然也有一股千骑卷平冈的萧杀之气。两台六足运输车没有下公路,只是沿着山坡继续向西横向移动。前面山谷口传来发动机轰鸣声,一辆越野车闪现,后面跟着两辆敞篷装甲车,这是另一支听到枪声赶来的巡逻队。 “同步协调攻击!”安秉臣下令,这种情况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左侧的第一只二号机体突然跃上公路,右侧位列第二的二号机体也冒出头来,它的火控系统锁定了越野车的驾驶者,通过星网同步的数据链立刻发出序列错误警报,因为左侧那只二号机体的火控系统早已提前锁定越野车驾驶者,于是它果断地转瞄副驾驶位置,同时预设第二发与第三发攻击锁定越野车的前后轮胎。 其余的八只二号机体没有跃上路面,它们猛然瞬间停下,半毫秒内通过星网预测的两辆装甲车移动轨迹数据已进入中央处理器,与此同时汇入主线的还有此时此地的空气密度和风速风向数据,将迫击炮弹飞行时间加入运算后,最后结果弹出的同时,八发80毫米口径的迫击炮弹嗵嗵嗵争先恐后飞出。两点五秒后,公路上爆出八团火焰。有五发迫击炮弹直接砸进敞篷装甲车的车厢里,把里面的肉体和钢铁全都揉成一团碎渣,第六发迫击炮没有能击中目标,因为前五发的爆炸导致装甲车的运动轨迹出现变化,它落在第二辆装甲车右前方,紧贴着履带的引导轮。第七发炮弹也落空了,它掉在第一辆装甲车车尾,爆炸的冲击力把装甲车掀了个趔趄,翻滚着连转三圈倒在路面上,巨大的惯性泼洒出车厢里的残肢碎肉和金属渣滓,红白灰黑一大滩。姗姗来迟的第八发炮弹把这堆惨不忍睹的大杂烩再次炸了个乱七八糟。 越野车的副驾驶窗前爆出一团血花,但旁边的驾驶员猛一低头却瞬间避开了夺命一击,剧烈动作中他转动了方向盘,越野车冲着第一只二号机体撞去。这时候,刚才预设好连续攻击的第二只二号机体射出的两枚子弹正好命中越野车轮胎,汽车抖动了一下,再次改变方向,从晃动着芭蕾舞步启动规避程序的第一只二号机体旁边擦身而过。两者相会的刹那只有十分之一秒,但已足够这只二号机体把一枚子弹从侧面车窗微微开启的缝隙中射入驾驶员的太阳穴。 越野车像喝醉酒的傻瓜,一头扎进排水沟内,翘起的引擎盖冒出黑烟。第一只二号机体启动红外模式,侦测到车内后排还有一个蠕动的红色人影,三发子弹穿透篷布,全部命中目标的神经中枢位置,一发头部,一发颈椎,一发腰椎。第二只二号机体多花了两秒钟切换弹种,它朝着越野车油箱射出两发穿甲燃烧弹,效果很好,炸开的油箱冒出大火,瞬间吞噬了整辆越野车。 发射完迫击炮弹的八只二号机体早已向着目标地点奔出百米开外,落在后面扫尾的两只二号机体再次启动红外模式和四元相位模式扫描了一遍现场,确认没有存活的生物后这才加速追向自己的同类。 “从第一声枪响到现在已经69秒,加快速度,目标黄牛村!”安秉臣焦急地大声催促,他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二号机体存在的意义。到目前为止,除了刚才那个小小的不和谐的插曲,一切都还算正常。 103章 闪击 从第一座哨卡到黄牛村村口的直线距离不足三公里,来自马加丹州的猎户子弟、第五集团军指挥部直属警戒营的暗哨阿廖沙发出第一声枪响后的第165秒,第一只二号机体已经冲到村口外三百米远的地方。将近三分钟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村口的两处机枪火力点作好准备,在骤然响起的爆鸣声中两串带着闪烁星点的光链飞向那只宛如昆虫的怪物,发光的是每隔五发子弹夹插一发的曳光弹,重机枪手通过曳光弹的落点可以迅速判断和调整弹着点,但这种以肉眼和神经系统为基础的火控模式显然过于缓慢。 头两发子弹命中二号机体头部,但结构强度高达一千两百兆帕的外壳直接崩飞了这两发12。7毫米口径的重机枪子弹,零点一毫秒之内,二号机体的运动轨迹已经完成偏移调整,左侧足肢发力侧蹬,尾部轻轻摆动顿时避开重机枪喷吐的光链。另一挺重机枪的射手估算不准,子弹噗噜噜落在二号机体脚下,打得碎土草皮飞扬,石头渣弹到机体腹部发出叮咚脆响。两位机枪射手都立刻开始调整枪身修正弹道,却见那只昆虫形状的怪物往地上一趴,身形挫低,两条光链从它背上半米高的空中飞过。 两位机枪手怒骂着,再次调整枪口角度。不料那怪物却忽然一下向前飞身跃起,划出一个足有五米高的弧线,两名机枪射手加上他们各自的供弹手,以及附近举枪瞄准的步枪兵全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样的妖孽?他们已经看出这个四米多长的“昆虫”并非大自然创造的活物,但却从未想到过这东西居然灵活得像一只猴子! 二号机体尚未落地梭形身体已经前倾,这是起跳前火控系统申请预设的动作,为的是方便在空中瞄准。抵达跳跃弧线顶点开始下落的瞬间,火控系统已经锁定距离自己最近的机枪火力点,目标是重机枪射手头盔下的面部,有效攻击面积超过一百平方厘米,这个范围在当前两百多米的距离上完全足够大。为弥补机体坠落以及风速带来的影响,火控系统追加了第二发子弹攻击,射击角度略微有所调整,但在普通人耳中听来只不过就是砰砰两声枪响。 那名注定不幸的重机枪手突然往后一仰,他的半张脸碎了,子弹从后脑飞出时带走了大部分脑浆,颌骨的残片飞刺入旁边供弹手的眼角,后者捂着脸滚地惨叫起来。射手往后倒的动作拉高了机枪枪身,瞬间抵达的第二发子弹正好打在机柄部位发出丁的一声响,然后不知所踪。 并不是所有人都被这种行云流水的攻击模式所震慑,一名露军少尉从村内扑出,他以一个绿茵场上铲球的超酷姿势冲跪到第二挺重机枪的沙包掩体后,肩上的反坦克火箭筒拖着长长火焰呼啸而出,目标直指即将落地的二号机体。这发火箭弹打得极刁,除非那怪物战车能抵御重力悬浮在半空中,否则只要掉下来必定会被这发火箭弹击中。几名躲在房屋后的露军甚至瞪大了双眼,期盼着预料之中的爆炸。 “轰!轰隆!”两声爆炸接连响起,一帮人下巴却差点掉到地上去。原来,那枚火箭弹居然在贴近那怪物战车的瞬间自行爆炸!二号机体闪电般穿过爆炸后尚未散开的烟火,继续以八十码的速度冲锋。这种老式火箭弹飞行的时间太长,对人类来说是瞬息之间,但对火控系统来说却足以完成三次锁定来袭弹头并开火攻击。二号机体直接在空中反击,生生射爆了来袭的火箭弹。 但是,为什么会有两声爆炸呢?第二声巨响的根源是一发80毫米迫击炮弹,它正好落在第二挺重机枪的沙包工事中,两名机枪操作者加上刚才那位英勇的少尉瞬间被炸成焦黑破烂的血肉残躯。第二台二号机体阴险地从左侧路基下冒出顶部,它冲得比第一台慢些,但并不代表它无法对直线视角之外的敌情做出迅如雷电的判断。早已蹿入村内的零号机体宛如一盏指路明灯,照亮了所有藏着敌人的角落。 又一名露军火箭手试图从屋后立姿射击,但他的动作太慢,准备时间就花了一秒钟,发射迫击炮的二号机体射出的步枪子弹准确命中火箭手的右肩,冲击力改变了他的身体姿态,那枚火箭弹拖着尾焰直冲云霄。翻滚到街面上的火箭手正准备爬起,却被背后驶来的一辆己方装甲突击车撞飞。旁边的步兵见状大惊,纷纷叫嚷着退入两侧巷道中。高速前冲的装甲车履带直接碾过那倒霉鬼的后背,车内操炮手感觉到了颠簸,他忍住想象血肉模糊场景的恶心骂着脏话,手里疯狂摇动手柄调整炮口。这门100毫米的主炮可以在一千米外击穿600毫米厚的镍铬钒合金护甲板,对方敢来试试吗? 两台二号机体没有回应装甲突击车的正面挑战,因为它们的速度实在太快,炮手刚在瞄准镜里看到一个转瞬即逝的影子,就觉得头顶上咣当一声巨响,整个车舱嗡嗡往下坠缩。那东西直接跳到了他们头上! “倒车!”车长在惊恐万丈中大叫,同时用力拍打着驾驶员的肩头,他觉得整个车舱随时可能会被压瘪,他们都会变成肉饼! “咚!”疯狂加速后退的装甲突击车一屁股撞到不知何时从背后冒出的一辆主战坦克上,装甲车和坦克座舱里的人同时都破口大骂起来,坦克里的车长推开炮塔舱盖去抓顶部的高平两用机枪,可等他转过枪身时,只能看见两只昆虫怪车晃动的背影。 安秉臣是在辛旭的建议下才临时改变了进攻战术。“这里是集团军指挥部所在,露军驻守兵力和火力一定不会弱,如果能对村口发动佯攻肯定能吸引敌方注意,更方便从两翼突入的主攻部队行事。”黄牛村所在的位置其实是丘陵顶部的一块平地,一条双车道公路由西至东穿镇而过,习惯性思维导致露军对公路两端出入口布设了大量防御工事,却完全忽略了南北两侧的丘陵坡地。辛旭同样没有想到,两台二号机体的正面佯攻居然轻松突破防线,而另外八台机体从两侧坡地下发起的攻击才刚刚开始。 “第194秒!”安秉臣看着手腕上个人终端屏幕底部跳动的计时数字。 八台负责主攻的二号机体预计攻击目标为镇内露军集团军指挥所,但指挥所在哪里?先期潜入的零号机体已通过四元相位扫描确认,镇内五十三座建筑内,有八座建筑内有超过六名以上的人形活动生物,经过对所有可疑人形生物武器携带的二次扫描判定,最终目标锁定为三座建筑。这三座建筑内都有超过十名以上的人形活动生物,他们均携带有武器,并且听到枪炮声后全部进入人力所及的高速活动状态。 零号机体在万分之一秒内再次进行了第三次和第四次扫描,第三次扫描的目的是搜索和定位镇内所有无线电信号热点,搜索结果锁定于三座建筑中的第二座,此时可以断定,那里是露军指挥中心,刚才从这座建筑中跑出的九名人形生物被零号机体从堆栈记忆中提出重新列入优先锁定序列,这个序列瞬间反馈给现场作战的所有十台二号机体,每台机体选定自己的攻击目标的同时纷纷散开呼啸而去。第四次扫描是因为星网发来预警,三公里外出现三架武装直升机,其运动轨迹可以判定是向黄牛村而来。零号机体执行第四次扫描是为了确认周边一公里范围内是否有敌方飞行器出现。村内的露军坦克和装甲车此时已经乱作一团,谈不上什么威胁,但这三架来自空中的武装直升机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轰!”一辆坦克射出的一发穿甲弹打在一座两层高的楼房屋檐,这发炮弹本来的目标,一只二号机体却早已从阳台上斜蹿出去五六米远。它在下一个巷口高速转弯的同时突然全力跃起,五吨车身踩上一栋平房屋顶,火控系统瞬间锁定巷尾奔跑人群中属于自己的那个目标。 “哒哒哒!”武器舱三发点射,一名军官背心中弹扑倒。他周围的露军扭身用自动步枪扫射还击,怎奈密集的弹雨打在机体外壳上除了兵乓作响外没有任何意义。 “所有有效攻击都要录下肉眼可见视频!”安秉臣在运输车里再次下令。击毙目标的二号机体扑上前去,灵巧地用一只足肢将死者翻过来仰面朝天,摄下对方面容和军衔衣饰后立刻抽身就走。一发偷袭的火箭弹飞来击中这只二号机体的尾部,将它推了个趔趄,撞垮一面临街小墙。墙后是个小院,院子里横七竖八堆叠着很多尸体,有男女也有老少,看穿着都是平民。他们应该是镇上的中国居民,自从黄牛村被选为第五集团军指挥部驻地,他们的悲催命运就已经注定,露西亚人不愿冒任何泄密的风险,他们选择了杀掉这些无辜者灭口。 安秉臣怒眼圆睁,猛地一下站起来,脑袋却撞在狭小的车舱顶上发出闷响。 他顾不得头上剧痛,吼道:“消灭镇内所有非己方人形生物!” “所有预定目标已经全部歼灭,但二号机体携带的武器无法有效攻击装甲车和坦克。”卡鲁的声音从个人终端里传来:“敌方武装直升机群十七秒后抵达,此外一个中队的敌方固定翼战机也正从东北方向朝这边飞来,预计抵达时间四十一秒钟。北面公路上出现四十辆坦克,运动方向也是黄牛村。” “我们打的是突袭,被缠上就麻烦了。”辛旭担忧地建议。 “我再说一次,消灭镇内所有非己方人形生物!”安秉臣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让车舱内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104章 屠杀 “如果不能保护自己的同胞,如果无法捍卫自己信奉的道义,我们手中的武器有什么用?甚至,我们的存在,有何意义?”安秉臣强按下心头跳动的怒火,一字一句道。 蝼蚁,历来是形容这个民族百姓的专有名词。外敌杀自己人杀,想怎么杀就怎么杀,想何时杀就何时杀,死个千百万也就死了,除了增添沦为弱者的笑话外没有任何不良后果,然后永远消失在历史的雾霾中。无论以什么样的名义,针对平民的绝不是战争,是屠杀,是谋杀,谋杀者必须受到惩罚。 “被武装直升机缠住的话,我们很可能跑不掉,我们的步兵没有携带防空武器。”辛旭小声说出自己的意见,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武装直升机对于地面单位意味着什么。二号机体虽然灵活迅捷,但比起空中的武直和战斗轰炸机来还是慢得多,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优势,未必就能占到上风。 “何况,刚才击毙的九名目标中,有两人佩将军军衔,五人校官,这个战果也算是为村民们报了大仇。”辛旭想到这些,禁不住有些激动。用特种战术的眼光来看,这可是一次震撼人心的斩首行动。死者里很可能有第五集团军总司令伊万将军,以及他的高级参谋幕僚们,这些人都是露西亚中路侵略军的核心首脑,干掉他们无疑会导致正在进攻q市的露军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 但是,再没有人比安秉臣更清楚二号机体的性能。他亲自操纵过蜘蛛车,也跟露军主战坦克和武装直升机交过手,二号机体未必能有蜘蛛车那么强大,但对方的机关炮和导弹也未必能奈何拥有垂直和侧向移动能力的二号机体。这是一次实战测试,他必须看看二号机体的极限能力。 “相信我,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安秉臣瞬间下定了决心,他的声音变得稳定而坚毅:“我命令,所有二号机体围猎村内存敌,运输车立刻进入村中释放步兵助战!”与二号机体相比,移动迟缓体型较大的运输车更容易受到来自空中的敌机威胁。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冲入村中与敌人混在一起,至少可以让对方的大威力攻击手段投鼠忌器。 接到指令的二号机体全部向外沿散开,然后开始绕着村子周围以八十码的高速作环形路径移动。二号机体的火控系统能够同时锁定追踪一千米范围内的一百个移动目标,并能根据这一百个目标的威胁性大小进行评估分析,然后列入同步星网数据链的攻击序列,整个分析评估过程在千分之一秒内即可完成,这个时间段内被锁定追踪的人形徒步目标几乎保持着原地不动姿态。 十台二号机体宛如十个围猎兔群的猎人,每次策马张弓,弓弦响处都会倒下一片敌人。武器舱内的零三式自动步枪很少连发,每一粒射出的子弹几乎没有落空,两千五百发的弹储量不算少,但谁也不知道战斗会持续多久,而且经过改装后的弹链供弹模式也必须尽可能避免频繁扫射,否则会导致枪管工作温度升高,最终影响射击精度。 悲催的露军步兵很快发现,前后左右都有这种恐怖的甲虫战车出没,每次它们背上冒出火花,自己这边就有人倒地不起,直线视距内的正面对抗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无论是躲在沙包后只露出半个头,还是趴下藏在板条箱后面,二号机体的复合波段红外探测头都能准确找到目标的肢体位置并从容选择攻击部位。即使躲进屋内,只要敢探头张望者会在千分之一秒内被列入攻击序列最前位,收到同步数据同时又拥有最佳射击位置的那台二号机体会立即射出一发子弹穿透窗户或门板命中目标。这种情况下,不要说反击,每次探头张望都会付出惨重代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十只二号机体是一个整体,一个拥有十支自动步枪和十门82毫米迫击炮的战斗系统。 露军步兵伤亡惨重,他们的装甲车和坦克同样日子不好过。狭小的街道严重限制了车辆的转向和移动,计算机辅助的炮瞄系统更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些怪物急如闪电的身影,焦急的战车乘员爬出炮塔使用车顶机枪反击,但凡这样做的亡命徒无一不是只剩半截血糊糊的天灵盖栽回车舱里。 一辆冲出村口的主战坦克不顾己方步兵安危连放数炮却无一命中,从侧面高速呼啸而来的一台二号机体径直撞在炮塔前段的炮管上,五吨重量,接近一百码的冲刺速度,如此大的冲击动能也许不足以穿透坦克钢板,但那根直愣愣的炮管却被撞弯。车长从瞭望镜里看到弯曲的炮管,立刻推攘着枪炮手怪叫起来,这种情况下只要再开火,炮弹就会在炮膛内内爆,整个坦克炮塔都会变成铁片与血肉混合的罐头。 乱作一团的坦克和装甲车推倒了几栋民房,但残留的碎砖破瓦依然对它们的行动造成严重阻碍,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钢铁怪物此时都变成了残垣断壁中挣扎呻吟的乌龟,二号机体不断从它们头上飞来跳去,甚至有一发迫击炮弹准确无误地从一辆坦克打开的舱盖中落入炮塔,车舱里顿时爆出蓬蓬血雾肉雨。混乱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冲入村中的六足运输车。后舱门打开的同时,互助会的战士们跳下来,却索然无味地发现视野所及之处几乎看不到活人,他们只能搜剿那些躲在屋内已经吓破胆的露军残兵。 安秉臣等人刚进入村中,空中立刻传来航空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声,露西亚人的三架武装直升机到了! 巨大庞夯的浑圆身躯,两翼挂架下吊满各种武器,这是露军的陆航队的主力单位——米35重型多用途武装直升机。这种武装直升机拥有12。7毫米机枪和23毫米机关炮,同时还装备4枚反坦克空地导弹,以及标配的集束火箭巢和自动榴弹发射器。与安秉臣此前遇到的那些纤细小巧的同类相比,这三架大家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三辆空中坦克,普通常规武器根本无法击穿它们厚实的腹部和侧面护甲。 两只距离最近的二号机体同时开火,八百米距离上两发五点八毫米的步枪子弹准确击中驾驶窗,但这种口径的攻击对装有厚厚防弹玻璃的武直舷窗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但见第一架米35翼下红光闪动,一枚反坦克空地导弹拖着橘红色尾焰直奔刚才开火的一只二号机体而去。几乎同时,另外两架米35机头的12。7毫米机枪乒乒乓乓开始扫射,密集的弹雨凿在屋墙街面上掀起一阵毁灭风暴。 就在第一架直升机翼下冒出红光的同时,一直伏在角落里观察的零号机体已经判定米35即将发射的是at-9型超音速坦克导弹,这种无线电制导的反装甲兵器据称可以击穿一千毫米厚的复合装甲。导弹已经点火,预计三点五秒后命中八百米外的二号机体。接到同步数据的所有二号机体立刻高速旋转机身,确保武器舱面向敌方武直方向,这个动作仅花了一秒钟时间。一秒之后,有八支自动步枪同时连发开火,射出的二十四发子弹构成的拦截网正好堵住加速过程中的at-9导弹去路,五点八毫米口径的步枪子弹奈何不了武直防护装甲,但洞穿导弹外壳却是绰绰有余。二十四发子弹有十七发命中,导弹尾部的火箭发动机燃料罐砰然炸出一团火焰,失去控制的at-9转着螺旋圈一头扎到距离目标尚有百米的地面引发剧烈爆炸。 三架直升机怒吼着压低高度俯冲过来,发射导弹的武器操作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导弹是被拦截击落的,他打开了30毫米机炮的保险盖,准备给那只躲过自己致命一击的怪物尝尝钢铁弹雨的滋味。 五百米!所有步兵不是趴下就是蹿入屋内,没有人敢正面阻挡武直的俯冲扫射。 三百米!一串30毫米机关炮拉出的光链锁住了屋顶上的一只二号机体,咚咚的金属敲击声中,那只二号机体扭扭歪歪险些被砸下屋顶,高强度壳体勉强挡住了机关炮的雷霆轰击,但那排山倒海的巨大冲击力可不是它仅有五吨的车身所能撑住。一分钟几千发的射速泼洒出的弹幕宛如雨点般覆盖了这只二号机体的全身,它打开的右侧武器舱也被瞬间击中,舱内存放的82毫米迫击炮弹当即发生殉爆,舱盖飞上半空,这台二号机体从屋顶上轰然倒下。 安秉臣突然意识到,二号机体开启式武器舱的设计似乎存在着严重的安全隐患。 就在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瞬息间,三架武直已掠过头顶。趴下卧倒的他突然看到地面上一个熟悉的黑影正在缩小,等他抬头看空中时忍不住大吃一惊。 一只二号机体从街边的一栋三层楼顶上跃向空中,它扑击的目标居然是打头的那架米35直升机!三架武直在俯冲中已经将高度压到不足十米,但这个十米仅仅是相对地面而言。二号机体能跳到五米多高,加上三层楼的高度,完全能够到直升机! 五吨重的二号机体,与超过十一吨重的米35重型直升机在空中相撞!空中可不比地面,不是谁吨位大就能占上风,要不也不会有大型民航客机担心飞鸟撞击发生空难的事情。 105章 速战 天崩地裂一声钝响,二号机体狠狠砸在米35左舷发动机座上!五条主旋翼斩在二号机体外壳上瞬时断裂崩飞,米35侧面装甲能挡住中小口径防空武器直射,却无论如何也扛不住五吨重物体的高速撞击,发动机紧跟旋翼之后也掉落出去,左舷整个舱体结构内凹断裂,大量的铆钉零件漫天飞舞。两个庞然大物紧贴着轰然坠落在主干道正中,路面立时被砸了个大坑,尘土弥漫中只见二号机体被压在下面动弹不得,金属受力变形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吱嘎声。 有道是落地的凤凰不如草鸡,二号机体们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到一秒钟时间,三发呼啸而至的迫击炮弹砸中瘫痪不起的米35直升机,机翼下的火箭弹殉爆迸出大团火光,各种碎铁钢渣带着凄厉的异响从安秉臣的耳边掠过。最后,他突然觉得眼前一花,哐的一声,脚边不足半米远的地面上斜插了一把一米多长的“大刀”,仔细再看时却发现那不是什么大刀,竟然是折断后从空中坠落的直升机旋翼! 令人咋舌的是,爆炸过后,那只奋不顾身勇撞敌机的二号机体居然从直升机残骸下爬了出来!安秉臣一眼看到,它的右后足肢折断,原本光滑的流线形外壳上布满了压痕和擦伤,但凭着剩下的三条腿仍能蹦跳着移动。 “这样都能行?!”后面趴着的辛旭惊叹不已,他的额头划下一丝鲜血,估计是头皮被飞过的碎片擦伤。 躲在屋内透过窗口看到这一幕的卢长安同样目瞪口呆,他只见识过卡鲁的鬼魅身形,但从来没想到过战斗机器人居然能跳起来硬撞武装直升机,它们刚才所表现出的精准枪法已经让这个老兵头折服得五体投地,却没想到这帮家伙不但远距作战敏锐狠辣,近身肉搏也毫不含糊。这已经不能用悍勇来形容了,简直就是一心想找死,唯恐自己死得不快。不对,机器人没有生命,那就谈不上生与死,所有的动作和反应都只是程序的一部分。只是,如果遇上这样的对手,自己该怎么办?虽然空中撞击的那一幕给卢长安留下了深刻印象,但作为职业军人,他对这种大型机器人异乎寻常的机动性更有兴趣:“战斗机器人能这么快?!” “普通核心处理器的运算速度完全能胜任这种速度的运动,真正的难题是机体结构强度。如果没有高强度的材料,即使是目前最顶尖的主战坦克,就凭刚才那一跃,无论是否撞上,之后能不能保持外形和构件完整都是问题。”同样躲在房间里的沈莉从窗角里注视着那只仅剩三条腿的二号机体,那家伙移动的速度依然很快,只是转弯扭身的动作比正常同类慢了些许。 这次惊天动地的撞击震撼了所有人,村中的激烈战斗几乎都为之一滞。意识到低空有风险的另外两架米35武赶紧拉高飞起,它们不敢再轻易靠近地面,调头转向后机翼下红光闪动,却是又各自射出一枚反坦克导弹!二号机体群立刻通过同步数据链对导弹进行弹雨拦截,第一枚导弹被五只二号机体泼出的三十发步枪子弹打得凌空爆炸,第二枚导弹连中数弹却未伤到致命部位,在它即将命中的瞬间,那只二号机体猛然侧移跳开,落空的导弹命中机体旁的地面炸出一团火光,二号机体被冲击波推飞出去,翻滚了两圈迅速又爬起来继续作蛇形机动动作,一副完全没事的样子,看得两架武直上的驾驶员双眼发黑。 比驾驶员还要郁闷的是两架米35的武器操控员,他们用12。7毫米机枪和30毫米机炮疯狂追扫着地面上跑动的几只怪物,目标体积不算小,但在一秒钟内倾泻数十发钢铁弹丸的火网中却总能以鬼魅般身法闪避攻击。由于它们可以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移动,要预判这些家伙的运动规律简直不可能,平均一百发机枪子弹最多只有十来发能落到这些怪物身上,不过从目测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即使是30毫米的机炮对这种东西的攻击效果差不多等于零。武器操控员没有考虑使用散布面积更大的集束火箭弹,有反坦克导弹的败绩在前,像火箭弹这样精度很低的面攻击武器对这种怪物恐怕更没有效果。 短时间内,战局陷入僵持。拉高的直升机盘旋着,用机枪和机炮徒劳无益地追射着下面看似无序的二号机体,好似拎着大斧的壮汉劈砍空中乱窜的苍蝇。下面二号机体的五点八毫米口径步枪弹同样也无法对米35厚实的浴盆式合金护甲构成威胁,直升机驾驶员竭尽全力地左右摇摆机体,防弹舷窗上被砸出许多小坑,但却没有一发子弹能穿透护甲或玻璃。每一台二号机体始终保持着高速运动,只要有机会它们仍会毫不犹豫地抽空点杀屋舍街道间跑动的露军士兵。 “这样可不行,集中火力打装甲薄弱的位置!”辛旭拖着安秉臣,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冲入一间民房。一名躲在隔壁房间的露军士兵狂叫着扑出,他双臂平端自动步枪,枪口闪动着刺刀寒光,这人也是给逼急了,准备豁出命来肉搏。辛旭和安秉臣往两侧一分,堪堪避开露军士兵的一记突刺。屋中空间狭窄,辛旭来不及抬枪开火,只能顺势抡起步枪枪托狠砸过去,对方一个斜拨撩开枪托,刺刀由下往上一突,寒光直奔辛旭的咽喉而来。 “完了,这毛子怎么这么厉害!”辛旭心中闪过绝望,他所在的装甲师很少实弹射击,国防军起家的刺刀格斗更是成了徒有其表的表演课程,他这门科目的成绩在全连算是优秀的,可真到交手时才发现活人和人形靶完全不是一回事。他的眼睛能清楚看见对方的每一个动作,但自己却无论如何也跟不上节拍,心急如焚之际汗水顿作泉涌。 “啪!啪!”两发子弹打中眼看就要得逞的露军士兵,子弹把这人掀到墙上又反弹回来摔倒,扑倒在地卧姿射击的安秉臣再次扣动雅利金手枪扳机,第三发子弹打在露军士兵脸上,从右眼穿进去掀飞后颅骨,彻底解决了这名凶恶的敌人。 “所有二号机体,集火攻击直升机薄弱部位。”安秉臣的命令通过个人终端瞬时抵达每一台战斗机体。 千分之一秒内,智库完成对米35武装直升机结构图的解析,列出的十八处装甲薄弱点经过再次筛选后仅剩三处可能获得最佳攻击效果的部位,它们分别是尾部螺旋桨、旋翼基座和武器挂架,这三处部位立即通过数据链推送入协同攻击序列,跑动中的二号机体群仅用五秒钟就完成了针对两架武直三处关键部位的三轮集火攻击。 靠得最近的那架米35武器左侧挂架下的集束火箭巢被弹雨击中发生爆炸,失去平衡的机身开始歪斜,正当驾驶员试图重新拉平机身,主旋翼基座的发动机舱又被击穿,润滑机油喷射泄出,驾驶舱里当即红灯频闪。驾驶员只得放弃拉平,顺势往右一拨操纵杆向北逃跑,发动机出了严重故障,飞机有可能会被迫迫降,也可能随时会摔到地上,他不想测试自己的运气,只想尽快远离这场从未让他如此郁闷的战斗。 第三架米35的运气差了些,二号机体群的最后一轮齐射共射出七十五发弹头,其中五十三发击中尾部螺旋桨,仅从数字字面来看,超过百分之七十的命中率不算高,但考虑到双方都在高速移动中,能达到如此命中率殊为不易。这场钢铁弹雨砸碎了尾桨的大部分叶片,同时也摧毁了尾桨传动中轴,瞬间失去平衡的机体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转起来。遍布弹孔的直升机尾部受不住高速旋转的巨大力量,咔嚓一声当场折断,这架武直一头扎在地上,前窗防弹玻璃粉碎,连带着前舱框架结构瞬间变形,整个机头变成一团扁平的废铁,窗框上溅出的大团血渍宣告了驾驶员的下场。 望着逃走的唯一一架米35武装直升机,辛旭忧心忡忡提出自己的看法:“二号机体的防空作战能力不足啊,如果换成对空导弹就好了。” 安秉臣摇头:“就算装上导弹,能对付多少武直?对方来上百架怎么办?还有,后勤补给如何解决?这,可是一条不归路。”每一种高精尖武器都意味着复杂精巧的控制系统和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技术后勤,关键是他已经抽不出多余的卡鲁来创造一个庞大的兵工体系。 两架固定翼战斗轰炸机呼啸着从村子上方掠过,四枚航空炸弹从机翼下脱落,摇晃着尾巴冲向两台六足运输车。没办法,比起二号机体来它们更引人注目,而且是停止不动的静目标,战机飞行员老远就注意到了它们。零号机体在四枚炸弹脱离机翼的瞬间已经发出预警,两台六足运输车半秒钟内启动引擎,瞬间各自向左右两侧跨出十多米。拉起飞机扭头观察战果的飞行员看得错愕不已,怎奈航空炸弹的下落轨迹无法侧向调整,接连巨响中四股烟柱冲天而起,除了炸塌几间民房外无一所获。这两架战机攻击落空后并没有转头回来扫射,居然直接向远处飞走,安秉臣一想便明白他们多半已和逃走的武装直升机取得联系。 “已清除村内所有携带武器的非己方人形生物。”卡鲁的声音通过终端传来,随后加入战斗的互助会战士们用手雷和枪榴弹迅速解决了躲藏在建筑中的露军残部,稀稀落落的枪声预示着战斗已接近尾声。 “全体向北撤离!”安秉臣看了看腕上终端的计时器,这场战斗只用了一分钟多点的时间。 “可露军坦克群正从北面赶来啊!”辛旭提醒道。 “没错,就是要去会会他们。”安秉臣跳上运输车前回头微微一笑。不光辛旭,包括卢长安顿时都觉得,自己全身的血一下子燃烧了起来。 106章 坦克 安秉臣手里的十台二号机体只剩八台完好无损,受伤的两台一台迫击炮弹仓爆炸,好在机体并未分解,只是迫击炮已毁。另一台断了条腿,勉强用三条足肢支撑着也能行动,都算不上彻底瘫痪,仍能继续参加作战。接连对步兵和对空中的连轴作战效果很好,令他信心倍增,因此他决意想要和南下的露军坦克营来个硬碰硬,看看到底谁的牙口好。 从北面而来的露军坦克营有四十辆各种型号的轻重坦克和装甲车,其中坦克三十五辆,装甲车五辆。他们已经通过直升机所属的陆航指挥部获悉黄牛村里有不同寻常的敌方装甲单位,但由于集团军指挥部以及驻守村中的警卫营已被全盘端掉,前线攻城的三个师级指挥部尚在水深火热中自顾不暇,这个原本归属集团军指挥部统辖的坦克营营长找不到人来给自己下命令,于是他选择了进攻,这是一个军人的自然反应,何况他不相信穿插战线过来的敌方小股装甲单位能挡得住自己的四十辆坦克和战车。 露军坦克营的营长命令车队中搭乘坦克和装甲车的步兵全体下车,拉开散兵线准备配合坦克发动冲锋,这是非常标准的教科书战术,但也因此耽误了至少五分钟时间。当他的步兵刚刚散开,前方五百米公路转弯处就出现了一只怪异的昆虫形战车,四条粗壮有力的反曲足肢牵动着光滑的菱形身躯左冲右突,坦克营最前面的战车不等营长下令就开了火,两发炮弹堪堪擦着这怪物的身侧飞过,把后面公路的护桩炸得东倒西歪。左右两翼的步兵也相继开火,步枪、机枪甚至反坦克火箭筒一齐朝这怪异的战车招呼过去。那东西被冰雹般的弹雨砸得踉踉跄跄,最后居然跌翻下公路路面,看样子狼狈至极。 露军士气大振,最前面几辆坦克不等号令就冲上前去,正在队伍中间用望远镜观察的营长却感到一丝蹊跷,那怪车吃了这么多发枪炮,外壳上居然没有一点破损痕迹,正中其头部的火箭筒也只是让它步伐趔趄,压根没有击穿瘫痪的迹象。 “停止前进!停!”营长开始叫嚷起来。他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不是冒进,而是立刻停下脚步。 突然间,他的眼角扫到队伍左右两侧多了一些快速移动的影子,从公路的路基下面蹿出许多相似的昆虫型战车,它们的速度极快,刚一露头就直接突入车队中,开启的武器舱中爆出团团火光,那是自动步枪连续射击的枪口喷焰。处于最外围的露军步兵可遭了殃,虽然大部分人都穿了配有护甲片的战术携具,不过那些飞来的子弹简直就像长了眼睛,不是命中脸部就是钻进脖子,转眼间地面上躺满了捂着喷血颈部呜咽挣扎的伤者,静静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些被爆头者是幸运的,他们的灵魂瞬间被死神带走,已经不需要再为任何肉体的痛苦而烦恼。 几台二号机体冲入人群中,直接把露军士兵撞得人仰马翻,混乱中不断听到撕破空气的嗵嗵声,那是迫击炮发射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空中后,魂不附体的营长丢下望远镜钻入炮塔扣紧顶盖,这个动作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马上周围响起一片爆炸的轰鸣,哀嚎声,惨叫声通过散气口传进舱内。 “散开队形,所有装甲单位自由射击!”营长刚才看到的那些怪异的昆虫战车速度快得惊人,他不认为步兵能够挡住这些东西,这种情况下只能依靠坦克和装甲车和它们硬扛。 “砰!——”一声闷响过后是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的扭曲声,整个坦克在摇晃抽搐。 “它们会飞!”有人在外面怪叫。 “在我们头上,开车,启动!急转弯,把它们甩下去!”营长反应很快。 坦克驾驶员几乎是本能地执行着营长的命令,发动机还在轰鸣,车身猛然一抖,头顶上的那东西似乎又飞了出去。 “我看不到它们,它们太快了!射界受限!射界受限!”枪炮手怒吼着。外面一发迫击炮弹爆炸,溅起的碎土石屑砸在坦克车身上叮咚作响。 驾驶员猛转车头,朝着公路左侧冲出去,路面上太窄,继续留在这里只能是一场对己方极为不利的混战。坦克撞翻了一根水泥电线杆后冲到一片凹地里,驾驶员以最小半径转了个弯回头,营长从观察窗里看到不少坦克都在模仿自己冲出路面散开阵型,紧张之余他心里还是有些自豪,好歹是直属集团军指挥部的坦克营,他的手下都是些经验丰富动作麻利的家伙。 路面上一辆被迫击炮打中的装甲车冒着黑烟开始燃烧,大概有十来只昆虫型战车跳跃穿行于尚在纠缠的车队中,营长从没有看到过这么灵活的人造机械体,它们大概有一辆小轿车大小,但动作的敏捷程度堪比体操运动员,不但快如闪电,而且准确度更惊人。他亲眼看到一只怪车从一辆坦克顶上跳到另一辆坦克顶上,飞跃途中还能开火射击,最后那东西落地后加速冲向一辆坦克,生生以冲撞之力将坦克的炮管压弯。这个撞击动作让那怪车速度慢了下来,当即有两发炮弹飞来,一发掠空不知飞到哪里去,另一发砸在它背壳上反弹出去铲倒后面的一大片露军步兵,这怪物虽然也被推得翻了几个跟头,但很快又爬起来活蹦乱跳。很显然,坦克主炮也无法击穿这东西。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应该用什么来对付这些怪车呢?坦克营营长心中泛起一丝悔意,他只是想来立个功,没想到却是送死。 坦克营搭载的步兵只有一个连,不到一分钟时间都倒毙在二号机体的精确点射火网中。五辆装甲车也全被迫击炮打瘫,只剩下坦克群和二号机体们相互干瞪眼。坦克们追不上也打不中身法变幻莫测的二号机体,二号机体也没有威力足够的穿甲武器,交战双方再次陷入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尴尬局面。 这个时候,赶后的两辆六足运输车到了,卢长安和何昌发带领互助会战士们投入战斗。卢长安首先从露军士兵尸体上拾起一具反坦克火箭筒,近距离内开火正中一辆屁股冲着自己的坦克,发动机舱悲鸣着喷出大团火焰,这辆坦克当即瘫痪不动。剩下的人立刻有样学样,拾取露军步兵的反装甲武器战斗。露军坦克群发现敌方步兵出现,立刻开火反击,同轴机枪的扫射中当场倒下两名战士。一发炮弹穿入装甲车残骸后炸开,躲在车后的一名互助会战士被崩飞出去昏死在地。二号机体迅速调整战术,它们不断撞击露军坦克炮管,破坏敌方威胁最大的武器。一辆炮管被撞弯的露军坦克仓猝开火炸膛,引发自动装弹机殉爆,整个炮塔瞬间被掀飞上天,里面的乘员炸得连渣都不剩。 “可惜了,真该给它们配上反装甲武器!”辛旭充满敬佩地看着满场蹦跳的二号机体,小心翼翼地趴在一辆倾覆在排水沟下的轻型坦克后面。坦克里的露军叽里哇啦怪叫着,安秉臣朝散气窗威慑性地放了两枪后,对方赶紧扣上所有窗盖,从此再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露军坦克还在垂死挣扎,不过失去了步兵掩护的他们陷入了无力反击的僵局,炮管被毁意味着他们都成了拔掉獠牙的野猪,所有坦克只能用同轴机枪压制敌方步兵。离开公路后车速下降很多不说,起伏不平的丘陵坡地上还有更多危险,二号机体看准时机的一记侧面猛撞能把一辆接近二十吨重的坦克顶翻,咕噜噜滚下山坡,真正变成爬也爬不起来的乌龟壳。 安秉臣手腕上的信息终端发出轻微震动,是田建明在呼叫,他告诉安秉臣,星网已经探测到驻守在q市北线的露军第一坦克近卫师动了,三百多辆坦克装甲车向着q市西线环城公路涌来。另外,城中潜伏的零号机体在执行战场无线电监听中截获一个明码呼叫义勇军第三支队的信号源。第三支队,那不正是互助会的官方身份吗?有人在公开找他,是李大同,还是朱灵?难道城里的战场已经要顶不住了? “q市那边要更热闹了,我们这边也得再添把火!”安秉臣发出了撤退命令,剩下的坦克都是些啃不动的乌龟壳,它们已经不能构成威胁,留在这里继续逗着它们玩毫无意义。 “我们现在去哪里?”辛旭跟着他跳上运输车。 “去合源机场,来个孙悟空大闹天宫!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看看到最后,谁扛不住!” 运输车驶远后,二号机体们也作风卷残云状散去。龟缩在舱内的露军坦克营营长从观察窗中望着直接跨岭跃沟而去的怪物群,咽了咽口水收起了下令追击的冲动。他不知道怎么去追这些攀山越岭的怪物,即使追上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107章 噩耗 q市的市立图书馆是五座高低不一但却紧密相连的建筑楼群,最高的有八层楼,最低的有五层楼,它们合在一起的侧影看上去像五本厚厚的书籍,虽然看上去尽显儒雅斯文,但与周围动辄三十多层高的豪华写字楼群相比,首先在气势上就弱了许多。不过此时此刻,无论是这图群,还是周围那些寸土万金的写字楼,原本平整光洁的墙面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弹孔弹坑。楼与楼之间的街道早已变成凹凸不平的灰色垃圾堆,散落着子弹壳、丢弃的军靴和犹带乌黑血渍的破布烂裳,所有的东西表面都覆盖着一层灰色的尘土。每当爆炸声再度响起,这层浮土就会震颤滑动,给人一种身在水面的错觉。 朱灵带着忠于自己的十几个人,躲在图的第三层。他不打算躲在李大同的地下指挥所里,于是找了个借口前往93师师部视察,不料在路上遭到露军小股穿插部队伏击,双方交火后互有死伤。为避免遭到对方武直和火炮打击,朱灵主动下令撤退脱离战斗,一行人昏天黑地跑到图书馆才彻底摆脱露军纠缠。图书馆库房里原本有93师的一个营指挥部,但这些人早已不知所踪,弹药和通讯设备全留弃在库房里。 “我是安秉臣,你找我有什么事?”短波通讯仪里传来安秉臣的声音,虽然带有军用加密模块,但就这么赤裸裸的发送语音信息绝对是违反通讯条例的。 朱灵当然知道这种行为可能带来的危险,他犹豫了半秒钟,最后还是决定回答。他的时间非常紧迫,如果再拖下去,他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再说。 “我是朱灵,你知道露军第1近卫坦克师动了吗?” “嗯。”安秉臣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第1近卫坦克师是露西亚中路远征军的拳头打击力量,三百多辆重型战车现在已经距离q市不足五十公里。露西亚人不傻,他们从没打算要把重型坦克推到巷战中去送死,第1近卫坦克师的目的很可能是迂回到城南外围,切断q市与外界的物理联系,给城内仍在顽抗的国防军造成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同时也为追击可能溃逃的敌人作好准备。安秉臣的战斗机器人团队刚刚打掉第五集团军指挥部,但第1近卫坦克师的行动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显然这都是露军计划好的预定方案,他们对这座城市果然是志在必得。 耳机里朱灵的声音突然没来由地颤抖起来:“我刚刚知道,李总指挥,他。。。他有一个计划。” “嗯?”安秉臣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心里有一丝烦躁。他现在坐在狭窄的运输车舱中,所有机体都趴在公路旁维修涵洞内躲避露军空中侦察。根据星网检测,五分钟前有一架露军无人侦察机从东面q市战场那边赶过来,根据它的运行轨迹和侦测范围几乎可以断定,这东西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为了保证突袭合源机场的成功,他只能下令找个地方躲一躲。 “他准备在市内启动东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朱灵的话宛如一道巨雷,震得安秉臣目瞪口呆。 一直以来,东风是国防军战略核武器的代称,各种洲际弹道导弹均以它命名。知道这个代称的人一听到这两个字,脑海里立刻会浮现出一辆接近二十米长的巨型十六轮拖车,车上只有一根又粗又长的巨大管状物,那就是东风,那就是毁灭,那就是国家机器最为依仗的暴力工具。 市内启动东风?朱灵说得比较隐晦,但安秉臣一下就听懂了,李老头这是要玩玉石俱焚啊!此前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瞬间变得透亮,难怪老头窝在这座无险可守的小城不挪窝,难怪他领着一帮缺粮少药的残兵败将依然信心十足,难怪他对露军大兵压境毫无惧色,原来李大同从一开始就打的是同归于尽的主意。这老头果然是完全不要命的兵家赌徒啊,这一把赌下去能让露西亚中路军赔个底朝天,不过那五万国防军恐怕大半都得陪葬。想到这里,安秉臣的手指不自觉地抖动起来,他也算是杀了不少人,但想这样一下让十来万人灰飞烟灭,其中还包括了自己,甚至自己的亲朋好友,他做不到,甚至想都没敢想过。 “那东西早已布署在市中心,千万吨级。89师一直在城东深掘战备防御工事,他们配备了全套三防器具,准备在爆炸后再杀出地面反击。我一直在奇怪他为什么不抽调战斗力最强的89师上去增援,调查之后才发现他们把坑洞挖到了地下一百米,原来安的是这个心思!”朱灵的呼吸声很重,仿佛刚干了高强度的体力活,疲倦得已经无法承受自己的体重。 安秉臣没有说话,他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城内双方军人加起来差不多十万,除此之外还有将近三十万未撤离的平民,这些人会全部完蛋。。。”朱灵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安秉臣想起李大同那双锐利的眼睛,以及那双眼中的坚定和执着,他立刻可以断定李大同不会为那三十万平民取消这个计划。别看年纪大,老头没一点这个岁数的心慈手软,估计他做梦都在想用自己这五万人去换露军两个摩托化步兵师、一个独立空降旅、一个坦克师。从账面数字来看,这买卖划算,双方人数相差不大,可战场价值却完全不可同等而语。露军兵分三路南下,中路被砸瘫后势必对东西两路造成隔断效应,各路人马之间无法交替掩护,后勤压力陡增,而且对全局士气也会产生严重影响。 可是,那三十万平民的账怎么算?他们愿意与入侵者一同化作灰烬吗?或者说,他们能有自己的选择吗?一股比坟墓还要冰冷的气息从朱灵的话音中渗出,浸透到安秉臣的胸中渐渐冻结了他的心脏。 “这是对组织纪律赤裸裸的违抗!这样大的决定,应该由战区指挥部的整个领导班子统一协商裁决,不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这是独裁!是谋杀!是草菅人命!李大同已经完全失控,救国委员会将解除他的一切职务,但现在必须有人站出来纠正他的错误,这个人只能是你!现在,我以救国委员会的名义命令你,立即与我汇合,尽一切可能阻止李大同的计划!事后我会向上面申请将你的独立团编制将提升为独立师,你的军衔。。。”朱灵开始有些语无伦次,安秉臣感到政治部主任的精神正在崩溃,仿佛发疯的不是李大同,而是朱灵自己。知道身边有颗千万吨当量的核武器即将起爆,无论是谁恐怕都很难镇定从容。 车厢里的人全都听到了朱灵的哀嚎,沈莉低声报出相关数据:“如果是千万吨级别当量,起爆瞬间半径十二公里内的所有生物无一能免,随后而来的光辐射和核污染覆盖半径能达到一千公里,也就是说十几年内这片海滨都将成为不毛之地。爆炸还会对海岸地质结构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甚至可能引发地表沉降和海啸。” 安秉臣首先想到的是海滨棚屋、七姑洞和十里铺,这三处地方都在半径十二公里以内,注定无法幸免。林子云田建明等人即使不死于毁天灭地的初期冲击波,也会被永远困在地下掩蔽所内。地面上所有的房屋建筑、金属构件都会崩塌熔化,没有食物,没有淡水,只有致命的核辐射,即使侥幸活下来最终也是个死。 “我要去救他们!”安秉臣大声说道。他不能坐看林子云和田建明等人遭受灭顶之灾,但从耳机里听到这句话的朱灵却把“他们”理解为自己一行人,以及城中三十万民众。 朱灵松了一口气,他的思维渐渐恢复清醒,知道在这样的非保密频道中不该再说更多细节,于是最后叮嘱了一句:“你路上注意安全!再见!” “现在怎么办?”辛旭问。形势已经很明朗,李大同等的就是露军第一坦克近卫师,只要那三百多辆重型战车靠近q市,他会毫不犹豫地起爆核弹,露军在城中的两个摩步师,一个独立空降旅会随着这个坦克师一同完蛋,当然陪葬的还有己方三个新编师,万余名赶来增援的地方武装,以及城中三十万百姓。 安秉臣长长出了一口气,拨通了田建明的个人终端:“立刻把所有库存的零号机体全部撒进城,启动四元相位扫描,在城中央地区全面搜索核弹装置。海冰棚屋所有人立即进入掩蔽所,封闭所有出入口,通知十里铺那边做好核爆防护措施。”他不知道十里铺那边能有什么防护措施,千万吨当量的爆炸会直接把南山群峰吹塌,再怎么防护也挡不住从天而降的山崩巨石。 紧接着,所有能从生产线上脱身的卡鲁全部收到星台操作者的召集令,它们从四面八方匆匆赶往城中待命。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召集令,如果遭到无论何方势力的阻拦,不管是露军还是国防军,全部一律格杀勿论。安秉臣的时间不多了。 108章 搜索 谢尔盖少校惊愕地看着格鲁乌特驻703地区的组长季米科夫,集团军司令部被中国人偷袭的消息令他震撼不已。他的直觉相信季米科夫没说谎,难怪伊万将军那边再也没有发来任何命令和指示,陆航团的地面指挥部甚至把电话打到莫斯科去抱怨失去指挥。 直升机群的螺旋桨一起发出巨大轰鸣,前往那座海滨小屋的武装攻击机群即将起飞,这是谢尔盖谋划已久的行动,只不过没有想到对方竟提前一步发动进攻。谢尔盖很清楚,集团军司令部的毁灭意味着什么,正如火如荼的攻城作战将陷入瘫痪,如果这个消息传到士兵当中,他们很可能会丧失战斗意志,丢下武器逃跑。 “科涅夫将军暂时代理指挥集团军,这是远征军司令部的命令。” “科涅夫将军?他不是在贝加尔湖度假吗?等他赶到,这里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一股怒火突然涌上谢尔盖的脑门。没错,老奸巨猾的科涅夫是个合适人选,但他远在贝加尔湖休假,而这里的攻城战几小时内就要决出胜负。这是什么样的官僚作风?难道集团军内部就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吗?比如说——自己?但是,少校?集团军总司令?他摇摇头,努力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狂妄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他自己都觉得荒诞,可心中的怒火却怎么也无法平息。他是为伊万将军的死而愤怒吗?谢尔盖不知道,他心中的困惑让自己的怒火更加炽热。 季米科夫觉察到谢尔盖表情的微妙变化,他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手表:“科涅夫将军将搭乘空军的超音速战斗机从贝加尔军用机场赶来,一个小时后,他将在陆航团基地上空跳伞降落,那里将作为暂时的集团军指挥部。” “袭击集团军指挥部的是哪一支中国军队?”谢尔盖把头盔用力扣好,拉紧了下颌束带。 季米科夫伸出右手,做了个昆虫爬行的姿态,暗指那只神秘的蜘蛛形战车。 谢尔盖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消息比伊万将军的死亡更令他绝望。那东西终于和敌人走到了一起,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但也使他眼前的这次打击任务变得至关重要。格鲁乌的分析小组已经断定,怪车的巢穴就在海滨,那座小屋下面肯定有一个复杂而庞大的基地。秘密基地里的虫形战车现在应该还在集团军指挥部那边欢庆胜利,这正是对它们的巢穴发动攻击的最佳时机。他的运气总是很不错,先是奇迹般从中国人的战俘营中逃脱,现在又意外得到上帝的恩赐,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坏消息是我们所有的侦察手段都无法找到那支部队的踪迹,它们最后一次被看到是在距离集团军指挥部以北两公里的地方,我们的一个坦克营与它们发生了遭遇战。参与战斗的人员汇报,对方至少有十只那种战车,而且还有两只体型更大的。”季米科夫的脸上没有得意和自豪的神色,谢尔盖立刻知道了那场遭遇战的大致结果。 “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走了!”谢尔盖关上舱门,命令直升机驾驶员升空。 季米科夫在螺旋桨的呼啸中挥手道别,他弯腰快步退到安全距离之外,目送着十架武装直升机和八架运输直升机组成的突击队腾空而去。运输机上坐着一百多名红星突击队员,他们是露西亚格鲁乌情报局直辖的精锐特种部队战士,人人身手敏捷个个英勇善战。老实说,季米科夫私下里并不看好这次行动,格鲁乌的分析评估小组认为,此次行动的成功几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十。但是他们同时也认为,迟迟不采取任何行动将可能导致更加严重后果,任由那种奇怪的战车发展必然会对远征军构成不可预料的威胁。于是,谢尔盖少校的行动计划最终获得了莫斯科的授权,据说还是尤里总统亲自签署的命令。 一个女人趴在一具尸体上痛彻心扉地嚎啕哀哭,不知道死者是她的丈夫还是儿子,女人的脸上头发上全是血污和灰尘,左侧小腿上还留着鲜血,她看上去更像是来自地狱的怨灵。周围走过的露西亚士兵没人理睬她,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盯着街道两旁的楼房,那些破洞烂窗中随时可能射出夺命的子弹。远处的炮声隆隆,头上偶尔飞过的武直多少给了他们一些心理上的安慰,至少天空是属于他们的。 “啊!”一名尖兵突然倒跳回来,口中失声怪叫。他的同伴们立刻哗哗举枪瞄准,但是前面路口什么也没有。 “我看到一只大蟑螂,真他妈大!从路口下水道那里爬过去,速度好快!”那尖兵脸色煞白,手上紧握的自动步枪在微微颤抖。他也是个具有丰富战斗经验的老兵,但是天生对虫子的恐惧使他刚才几乎魂飞魄散。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大的虫子,加上腿的长度搞不好足有一米,就那么呼哧一下蹿进了排水沟里。 “都是那些该死的辐射!演员,你来换他走前面。”这么多大当量核弹的爆炸,肯定会搞出一些基因突变的妖孽物种,但只要这些妖怪不主动攻击,他们也犯不着惊慌失措地开枪刺激对方。情绪失控的尖兵已经不适合探路,所以班长不得不叫那个绰号“演员”的家伙来替换他。 “演员”是一个来自莫斯科的富于艺术家气质的年轻人,他的身上总揣着各种收集来的所谓艺术品,说话也经常不着调。但演员的眼神很好,对细节的观察力令人惊叹,这也是班长让他来换尖兵的主要原因。中国人发疯一般抛洒了大量地雷,不光街面上,墙上屋顶上都有各种型号不一的地雷,稍不留意碰到它们的后果非常严重。 他们的任务是前往城北增援第31独立空降旅一部,班长不希望自己的手下在路上有任何减员,于是他恶狠狠地拽住了正要从身边走过去的演员:“把你身上那些叮当响的玩意儿丢掉!否则中国人隔着几条街就能把你的脑袋打烂!”班长骂骂咧咧扫视着周围所有的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就算想放屁,也要先得到我的命令!” 他们没走出一百米,一发子弹擦着演员头顶飞了过去,听枪声距离不近,是狙击手! 众人四下散开,但班长并不惊慌,他知道开枪的是从城外赶来增援的敌方杂牌武装。接受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会耐心等到双方相距不足十米时再突然开火齐射,而这些拿着各种乱七八糟武器的乌合之众总会在很远距离就开火。而且他们还有一个特点,过于迷信狙击步枪和机关枪的威力,巷战中使用狙击步枪的一般都是这帮民间武装,偶尔也会端着轻机枪站直身体往前冲。他们对武器的过度迷信与自身的呆板战术形成鲜明对比,这些人要么直线冲锋来送死,要么呆守一处不动如山,或者说,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敌人会和他们一样打堑壕战。对付这些临时拿枪的乌合之众,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快速侧翼包抄,来自背后的突然冲锋能让他们彻底崩溃。 当班长把刺刀捅进狙击手的后腰时,那个愚蠢的家伙还端着笨重的狙击步枪向着前方东张西望。扭曲的尸体上,军靴和战术携具做工不错,但不是敌军制式装备,看上去更像是北约制式,也不知道这人从哪里搞来的。从头到尾,狙击手只放了三枪,而他们却一弹未发。这不是战斗,完全是奔跑和屠杀,班长索然无味地总结。 他扭过头,正好看见身后的二楼残垣上倒挂着一只金属甲虫,那东西的菱形身躯大概一米长,纤细的六条足肢,铅灰色外壳不反光,但他一眼就能辨别出那是金属制品。那东西的头部有一个散发着淡蓝色幽光的三角立方体,班长猜那应该是它的眼睛。 “头上有虫子!”演员看到班长发怔,抬头立刻惊呼起来。 班长赶紧叫:“不要开火!别开火!”他在营地时隐约听说过这种东西,好像情报部门一直在寻找这个玩意还是什么的。他的连长,一个胆大妄为的阿尔泰老兵,亲口警告过他千万不要向金属虫子开火。 这警告晚了半秒钟,刚才就受到虫子刺激的那位尖兵已经扣动了扳机,一串子弹打在金属虫子的外壳上立刻弹飞。听到那兵兵乓乓的脆响,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如果子弹对它无限,那么他们手中的差不多都是烧火棍。 接下来是一场惨剧,几只同样的虫子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一样出现在他们身边。开枪的尖兵嘴角冒出血沫扑倒在地,他的胸口被一只虫子长而锋利的足肢瞬间洞穿。 “快跑!散开!”班长大叫起来,正要转头逃跑,一阵剧痛从右肩传来,一柄原本刺向心脏的锋利足肢斜插进他肩胛骨里。他哀嚎起来,比刚才看到的那个女人还要大声,但已经没有人倾听他临死的呼喊,身边的人不是跑远了,就是同样在惨叫。绝望中的班长拉响了腰间的反坦克手榴弹,他本来计划用那东西来对付路上可能遇到的敌方装甲车。 猛烈的爆炸崩碎了周围五米内的血肉之躯,也把地面炸出一个大坑。这并不是因为手榴弹的威力大,而是由于地面下本来就是空的,反坦克手雷崩碎了地表的水泥壳,下面的空洞就露了出来。三只卡鲁从坑口滚落下去,它们迅速爬起来扫描四周,这是一个七米多深的排水沟渠。 不远处的过滤栅栏尽头,有一堆用帆布遮盖的东西,当卡鲁们走近时,它们体内的盖革测量仪纷纷自动报警,表明那堆东西有强烈辐射性。是东风!李大同最后的杀手锏! 109章 解职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零号机体和卡鲁迅速包围了这堆散发着强烈辐射的东西,零号机体负责警戒,卡鲁们不需要揭开帆布,那层遮盖的织物在它们独特的四元相位扫描功能前没有任何意义。帆布下面是三个直径一米,长约两米的筒状金属容器,结构扫描结合本地数据分析可以断定,它们都是从东风51型洲际弹道导弹上拆下的弹头。从容器内氘化锂含量来判断,每枚弹头都有上千万吨级的威力,也就是说这里的三个容器如果起爆,可以产生三千万吨军用级tnt(三硝基甲苯)烈性炸药的破坏力,整个q市及其周边二十公里范围内都将化作灰烬尘埃。 “没有发现遥控模块,判断为手动引爆。”卡鲁检查四周,沿着粗大的电线很快在岔口转弯的平台上找到了一座匆匆搭建的控制台。岔口隧道里横七竖八倒了十几具尸体,面容早已高度腐烂,看样子不是最近死的,从服装上看应该是国防军。从视频画面上看着这一幕恶心场景的安秉臣突然醒悟,这些应该就是负责将弹头容器运入下水道的国防军士兵,李大同为了保密已经将他们全部处决。 “既然是手动引爆,那附近应该有驻守部队。”沈莉嘀咕道。 她的话音刚落,零号机体发出警报,有十五个人型生物体正在沿着下水道向弹头方向快速靠近,目前直线距离大约800米,从扫描获得的武器轮廓来看,确定为国防军无疑。 “消灭他们,留一个活口。”安秉臣毫不犹豫地下令,一想到自己也差点成为核爆中的冤魂,他不再有任何的怜悯之情,如果强者可以肆意安排弱者的宿命,那他也真没什么好说的。 “卡鲁,能够解除引爆装置吗?需要多长时间?”安秉臣更关心的是悬在自己头上的这柄利剑。 “十五分钟即可拆除预设引爆线路。”卡鲁的声音隐约有些迟缓,这对一向公事公办的人工智能来说有些不同寻常。“另外,智库希望星台操作者能将这三枚弹头带走。” “我要这东西干吗?”安秉臣第一反应是拒绝,谁没事会把能毁灭整个城市的炸弹放在身边玩? “智库需要它们,整个体系急需补充能源。” 卡鲁的解释让安秉臣眼睛一亮:“核能?智库和星网系统用的是核能吗?” “不。即将完成本地化进程的智库将亲自向星台操作者解释。” “啊,终于要完成了?还有多少时间?”安秉臣喜出望外。 “五小时三十二分钟。” “这三枚弹头采用氘化锂作为聚变过卡鲁展示的能量模式也是聚变,但不是轻元素聚变,两者都是聚变,这中间肯定有联系。”说话的沈莉,她就坐在安秉臣身边,一直在倾听卡鲁与安秉臣的对话。跟安秉臣汇报交谈时,卡鲁从不忌讳遮掩,安秉臣也找不到理由来让身边人走开,他没有君王权术的天然本能。 说话间,下水道里的战斗已经结束。污水沟里躺满了尸体,和控制台岔口隧道里的尸体一样,他们都结束了自己的使命。这些人都穿着类似特警的黑色紧身衣裤,但全身上下没有任何标志,甚至连面部也都用头罩蒙住。唯一的幸存者仰面躺在水沟旁,他的双臂鲜血淋漓,显然是被卡鲁刺穿后失去抵抗能力。 挑开的面罩下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容,安秉臣认得这个人,他就是李大同身边新添的那个光头卫士,能负责守护核弹头的秘密任务,看来是李大同的铁杆心腹。上次在指挥部外擦肩而过,这人淡漠得近乎冰冷的表情就引起了安秉臣的注意,现在沦为阶下囚的他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眼中既没有疯狂也没有绝望,就这样呆呆注视着卡鲁的三角体目器,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和他毫无关系。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安秉臣通过卡鲁发问。 光头男点点头,眼中泛起一丝骄傲。他们在拯救这个国家。安秉臣能从他的眼中读出这个回答,但他不想就此展开漫长而无意义的辩论。 “李大同在哪里?”原先李大同所在的地下指挥所早已人去楼空,自从战斗爆发以来,李大同和他的指挥部就彻底失踪。安秉臣相信老家伙还在城里,而且肯定还在不断变换地点。 光头男默不吭声地看着卡鲁的三角体目器,怎么看也不像会认输的样子,既然不开口,那还不如成全他一个忠勇的名节。正当他要下令处决此人时,光头男突然说话:“正在说话的是第三支队的安队长吗?如果是你,总指挥交代过,让我带你去见他。” 一只卡鲁跟着光头男穿街过巷,最终来到城东一所医院的地下室。 李大同换了一身便服,坐在幽暗的灯光下发呆。他身边的曹刚挎着自动步枪,指挥着警卫们往来奔走。 李大同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见了光头男和卡鲁,他知道机器蜘蛛背后只能是安秉臣,看到光头男的同时也明白核弹头已经落入安秉臣手中,不过老头并没有惊慌失色,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毛子杀了我们六千万人,你呢?杀了城里的三十万人后,你准备还要杀多少人?” 李大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在解脱某种负担:“我必须消灭包括第一坦克近卫师在内的露军精锐,这是我作为军人的职责所在。如果让他们南渡黄河进入中原地区,死的平民恐怕不止三十万人。” “你算什么军人,靠杀自己人来消灭敌人?!”安秉臣厉声质问。 李大同注视着那只发出安秉臣声音的机器蜘蛛,斟酌了一下继续道:“把我当成草菅人命的侩子手?有没有站在我的角度想一下?我现在手里只有五万残兵败将,怎么也不可能挡住第五集团军的进攻。救国委员会给我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挡住露军,不惜一切代价,你懂吗?” 老头的声音突然一下拔高了许多:“每年的军费预算都在削减,空军的电子设备几年才轮换一次,陆军的演习完全就是在演戏,为的是什么?省钱,省事,省心!军人的社会地位越来越低,真到有事的时候,又希望军人能摆平一切!这可能吗?可能吗?!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偷一分懒,减一分料,战争时期只能用人命去补偿!” “这些不是三十万平民的错,他们不该为别人的错误承担责任。”安秉臣沉声道。 李大同惨然一笑:“三十万平民?没有人是无辜的。他们能容忍一个无能的政府,一支无用的军队,也应该能容忍自己的宿命。没有人民的纵容,那些该死的混账怎么会让这个国家堕落到这一步?退休前,我每年的大部分工作时间都耗费在讨要军费预算上,知道他们管我叫什么吗?战争狂人,老疯子!你真的认为,人民都是无辜的吗?只有台上那几个跳梁小丑才是民族的罪人?如果一个人一个民族能把自己的命运不负责任地交给任何所谓的英雄和政府,那么,他们也不必为最终的结果感到悲哀和懊悔。从来就没有什么神仙上帝救世主,路永远是自己选的,命也是自己定的,怨不得他人。” “这些都不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你的核弹,还有你的指挥权已经被我接管。”安秉臣缓缓地说着,远在运输车车厢中颠簸的他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在下一个从未有过的决心,这个决定超出了他最狂野的想象。“从现在开始,整个q市的所有驻军将由我来指挥。” 李大同宛如受到刺激的野兽一般咆哮起来:“不可能!你没有这个权力!我是救国委员会指定的北方战区指挥官,除了我,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力挽狂澜,那些贪生怕死的废物永远不可能击败露西亚熊,他们只会玩弄民意,然后肆意地出卖这个国家的利益,最终买单的还是那些愚昧的民众!” “无论你还是救国委员会同意与否,我们都将接管这里。”安秉臣的话音渐渐变得坚定,“你是一个没有荣誉感可言的堕落军人,除了杀人之外你做不出别的任何有意义的事情。如果我是一个平民,我绝对不会选择你这样的人来保卫我和我的家人。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将为此承担责任及后果的选择。你被解职了,李总指挥。” 李大同的脸色涨红,神情激动不已。他身后的曹刚及时按住老头的肩膀,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老头接连深呼吸了几口气,终于稳定下心情,这才抬头用镇静的声音问道:“那你打算现在该怎么办?” 110章 巷战 “q市的市民们,请拿起你们的武器战斗,无论是石块还是步枪,请站出来为自己而战!互助会的勇士们将驱逐所有侵略者,请跟在他们的身后,为了这座城市,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民族而战斗!”高音喇叭的怒吼让整个街区的地面也为之抖动,这个巨大的喇叭装在一辆怪异的六足战车上,车体侧面有一个一手拿枪一手拿锄的交叉双臂徽标。 没有人见过这个徽标,但这辆酷似昆虫的怪车震撼了所有第一眼看到它的人。高音喇叭反复播放着一个全新的名字——互助会,喇叭里的声音鼓励着犹豫不决的人们拿起武器。六足怪车周围还有更多体型略小的四足战斗机器人,它们的外形同样让人想起某种甲虫,但腰部两侧开启舱室中的枪口和炮口一下子就让人明白了它们的角色。每当枪口和炮口发出响声,远处必定有敌人倒下,这似乎已经成为不变的公理,而这公理让所有跟着战斗机器人的人感到安全。 此外还有一些更小也更敏捷的六足机械蜘蛛在人群和战斗机器之间往来穿梭,它们的体型很小,看上去不像有攻击能力。一对前足肢举着,像人类的双手那样灵活舞动着。从外壳精致程度来看,这些小机械蜘蛛的做工明显更胜一筹。它们最显著的特征是头部散发蓝光的一个三角体,直觉告诉人们,那东西应该是它的眼睛。被这种金属精灵吸引的人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有另一种成人巴掌大的六足机械蜘蛛,这种毫不起眼的小东西数量很少,它们似乎不习惯公开露面,总躲在断墙后和废墟中高速迂回前进。偶尔看到它们身影的人通常会认为自己眼花了,什么样的蟑螂会从一座屋顶蹿到另一座屋顶上呢? 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男人贴着街道两侧缓步向前,那是互助会的战士,他们的后面跟着数百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面现狠毅之色。每当地上出现无主的散落武器,这些人就会拾起来武装自己。队伍最后的另一辆六足运输车上,有人不断丢下沾满血渍的武器,那是进城途中收集来的战利品,人群丢下铁锹和菜刀开始抢夺武器。 “给我枪!” “我也要!” “跟毛子拼了!” “杀光他们!” 运输车车厢里,辛旭紧张地望着通过扩音喇叭喊话的安秉臣:“这太疯狂了,这些人根本不会战斗,让他们上去只是送死!” “他们不会死。”安秉臣淡然地回答。敢站出来战斗,这就够了,比起那些懦夫已经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生物。这些响应呼吁站出来战斗的人们不是孤助无缘的,零号机体能够提前发现并锁定方圆一公里内的所有目标,混杂在人群中的十只二号机体和三十多只卡鲁可不是吃素的,没有任何徒步移动的生物能逃脱这些机器人的清点,无论是狙击手还是搜索小队,全都瞬间变成体温渐趋冰冷的尸体。 露军攻城已超过十二小时,无论消息如何闭塞的居民都应该知道露西亚人对这座城市志在必得,这种时候还能站出来抗击侵略者的人,都是真正的爱国者。互助会需要这样的勇者,他们将是最优秀的战士,性别、年龄和学历都不是问题。技术领域的巨大优势能够弥补很多细节上的缺陷,但却永远无法使一个骨子里的懦夫变成勇士。战争是人类相互杀戮的悲剧舞台,但它同样也是人性的试金石,但凡能在危急时刻站出来的人,至少是有血性的勇者。 “拿好你手里的枪,面对敌人战斗到死!让他们倾听你们的声音,或承受你们的怒火。今天,便是你的声音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最响亮的一天!不要再沉默了,想想你为何而生,你准备为何而死?”安秉臣的声音通过fm频道向全城播放,躲在街边房屋里的人们能听到高音喇叭的呼喊,但更多隐藏在地窖和暗处的人可以从收音机中倾听着这怪异的战斗宣言。 “爸,我想去看看,他们都有枪!”一个躲在阁楼上从窗缝里张望着下面的大男孩在高音喇叭鼓动下蠢蠢欲动。 他的父亲,一个沧桑皱纹爬满双颊的中年男子直接给了儿子一巴掌:“你懂个屁!叫你出去送死呢!打输了,你就是垫背的炮灰!打赢了,也是当头儿的混蛋独吞好处,等着下一个混蛋来掀台面!几千年了,哪一次不是这样?记住,甭管谁打谁,没我们的事!去瞎掺和就是拿命拿脸给人当赌本!” “可是。。。”大男孩的眼里泛着泪花,那不是因为疼痛。父亲出手看似沉重,但真拍到脑袋上的力量并不大。“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这样的日子才算完?” “等他们闹腾够了,咱们继续过日子。”父亲说话的声音渐渐低沉,他的妻子、儿子的母亲出去找粮食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这种时候只能是凶多吉少的结果。三口之家,少了一个,还能继续过从前的日子吗? “我不想再等了,我要去找我妈!”这孩子性格倔强,猛地推开父亲冲下楼去。 “兔崽子,给我站住!”当爹的猝不及防,摔了个跟头,咒骂着从地上爬起来,也追了上去。 从街边楼口里冲出的孩子让带队的卢长安吓了一大跳,他差点扣动扳机,等到看清扑出来的居然是个半大孩子,当即喝问道:“什么人?” “给我一支枪!”孩子嚷着,伸出一只颤抖的沾满尘土泥污的瘦弱手臂。 卢长安瞪着孩子看了足有三秒钟,直接从腰上摘下手枪丢过来:“会用吗?” 那孩子看着卢长安,点点头,突然又摇头,眼神中掩饰不住的慌乱。 卢长安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些,他用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教这孩子如何打开保险和瞄准。这时候孩子的父亲跟在一群人后面追了上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情绪亢奋的武装者们就把一杆自动步枪砸进他怀里。父亲咽了咽唾沫,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抓紧了步枪,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的儿子。而他的儿子因为刚拿到武器的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在片刻不停地注视着自己。 一枚手雷蹦跳着沿路面滚过来,轰的一声巨响,火光爆炸中倒下一片人。路口斜对面的矮墙后有几个露西亚士兵正在探头探脑望着这边,他们手中的自动步枪打了几个漂亮点射,这边又倒下一堆人。但是没有一个露军士兵能射出更多的子弹,凡是探头出来的全被二号机体的精确点射爆头。但更多的人怒骂着涌了上去,数百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的气势令露西亚士兵惊惶失措,他们放弃阵地向后逃跑,但却在人海的追击中纷纷中弹倒地。 用手枪命中敌人腿部的儿子欢呼起来,他的父亲,那个满脸皱纹的中年人已经打光了步枪里的子弹,他和他的儿子一样过于紧张,根本没有留意到节约弹匣里本来就不多的子弹,但是枪口上还有刺刀。父亲挤在一堆人中间,用力把刺刀捅进哀嚎的露军士兵后背,正在惨叫的敌人立刻没了声息。这时候,他们才彻底意识到,敌人同样是脆弱的凡胎肉体。 杀戮的欲望从每一个人心头涌出,他们看着彼此发红的双眼,都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激情。这种激情像传染病一样迅速在人群中散播,他们呐喊着,呼叫着,奔跑着,找到一个又一个躲藏在掩蔽物后的露西亚士兵,用刺刀或枪托结束入侵者的生命。在那之前,露西亚士兵的扫射也会撂倒不少人,但对于这些疯狂的反击者们来说,伤亡已经不再重要,他们的眼里只剩下手持武器的敌人。将敌人砸成肉饼砍成碎片,仅能让他们心中咆哮的野兽得到片刻满足,然后,那头野兽还要更多,更多的鲜血和尸体。 安秉臣他们此刻正处于城西露军27师的背后,该部主力正在全力进攻城市中部的国防军阵地,压根没有想到背后会杀出这样一支怪异的部队。集团军指挥部覆灭的影响尚未波及到露军团营级单位,这个级别的部队仍在按照原定的攻城计划行事。得知背后出现敌人,露军27师的指挥官立刻第一时间联系陆航团请求火力支援。城外的重炮正在转移阵地,空军固定翼战斗轰炸机也在返航补充燃料弹药,这种时候只有武装直升机群可以迅速赶往增援。 “武直来了,十六架!”作为这场战斗从头到尾的旁观者,辛旭已经能看懂安秉臣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投射出的全息三维战场局势图,他非常清楚,对目前这个貌似拉风的机器人军团而言,来自空中的敌人是最大的威胁。二号机体的武器系统设计在反装甲火力上有天生缺陷,这并不完全是安秉臣的错误,毕竟他没法凭空变出一堆防空导弹,二号机体也无法像蜘蛛车那样直接吸收敌人的制导武器。 无论如何,敌人的武装直升机即将杀到。上次在黄牛村露军只出动了三架武直,这次却有十六架。如果露西亚人吸取了上次战斗的教训,这次他们很可能会从自动步枪射程外发动远程攻击,甚至是超视距攻击,那样的话二号机体还能用什么手段克制它们呢?不光武装直升机,坦克和装甲车也是二号机体攻击的弱项,这东西对付步兵绰绰有余,收拾装甲目标就吃力得多。 卢长安与何昌发在车外领着互助会的步兵掩护民众,沈莉宁可跟着卡鲁到处跑,也不愿呆坐在狭窄的车厢里。辛旭看着一筹莫展的安秉臣,安秉臣也看着他,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对策。除了躲起来或逃跑,他们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但是这时候他们没法跑也不能躲,丢下好不容易发动起来的民众逃跑,那互助会的牌子也就算彻底砸了。 111章 压制 犹豫中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当天边冒出几个小黑点的同时,安秉臣就知道大事不妙。 他不顾一切带着队伍从露军第一坦克近卫师后面留下的空隙穿入城中,为的就是尽快赶到城中带走三枚核弹头,那是悬在所有人头上的毁灭之剑。为了三十万平民,为了十里铺、七姑洞和海滨棚屋,当然也为了他自己的性命,他不得不快马加鞭直奔正在激战的城市中部。尽管有四只卡鲁守护着弹头,但这座城市现在是战场,有太多不可确定的因素,李大同,露西亚人,甚至未可知的某派民间武装都可能会坏他的大事。 忙乱之中,他根本没有考虑新建的机器人军团是否拥有足够的防空火力,等到敌方武装直升机出现的同时,他就知道今天绝对讨不了好。那几个小黑点不是武直,而是武直发射的对地导弹,震天动地的爆炸让他的耳中充斥着反复回荡的轰鸣声,两台二号机体各中三发导弹陷入瘫痪,它们的外壳虽然坚硬无比,但足肢关节等部位依然挡不住露军反坦克导弹战斗部的高能混合炸药。走在队伍后面的那辆六足运输车最倒霉,体型较大的它被五发导弹击中,一号机体的强度远远不及二号机体,运输车当场被炸得只剩下半截车体,炸碎的枪支残片漫天飞舞,附近十米之内无人幸免。 硝烟尚未散尽,直升机群呼啸而来,向着人群肆意泼洒着弹雨,那些面对露军步兵毫无惧色的民众顿时像被镰刀挥过的麦子一样成群倒下,这阵势立刻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二号机体集中火力还击,当场击伤两架直升机的发动机,导致它们迅速撤离战场。第一回合的交手后露军立刻改变战术,转身退到千米开外继续用导弹和机炮清洗这片街区。这下,安秉臣彻底傻眼了,他预料中最坏的情况终于发生。这个距离上己方战斗机器人只能干瞪眼挨打,最糟糕的是他还无法丢下那些死伤惨重的民众。悔恨交加中的安秉臣深刻意识到,现代化战争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自己还真不是职业军队的对手,仓促之间的冲动必然要付出鲜血作为代价。 辛旭拉着安秉臣从可能成为下一个众矢之的的运输车上跳下:“前面有一处环岛立交桥,往前冲,到桥下才能活命!”辛旭的话通过尚未关闭的高音喇叭传开来,周围听到的人全都拔腿狂奔,刚才露军武直的火力屠戮实在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对地导弹暂且不说,机关炮抛洒的弹雨只要挨着皮肉都要人性命,打到躯干直接能把人给砸碎了,沾着点毛也能从身上扯下一大块肉。人群汇集的地方被机炮扫过后不再有人,也没有尸体,剩下的只是一大滩碎肉和血污,以及一股浓浓不散的腥臭。 卢长安和何昌发带领的互助会战斗小组几乎没有损失,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也最早冲向环岛立交桥,辛旭能看到的卢长安也能看到,当然也能同时想到。在立交桥下有一处国防军遗弃的防空火力点,两座37毫米双联装高射炮让他们眼睛一亮,卢长安二话不说立刻跳上去转动炮管对着远处的直升机群一通猛轰。露军武直群压根没想到这群轻步兵突然会有防空火力,最前面那架武直猝不及防被打得凌空爆炸,后面的武直顿时大乱,有的紧急盘旋做出战术闪避动作,有的直接飞过来准备火力压制。 蜿蜒盘绕的环岛立交桥对武装直升机的射界造成了极大影响,武器操控手无法直接瞄准躲在桥面下的37毫米高射炮,机炮和集束火箭弹都不奏效,发射昂贵的对地导弹对付高射炮完全得不偿失,综合考虑下来只能让驾驶员降低高度靠近用机炮扫射。这一靠近就让残存的八台二号机体找到了机会,它们以闪电般的速度蹿上公路桥桥面,在同等高度上瞄准直升机群致命部位快速倾泻着弹雨。转瞬间又有一架直升机被击伤后坠落爆炸,露军武直机群意识到靠近的危险后再度退到远处发射对地导弹攻击二号机体,战局由此陷入僵持,卢长安操纵的双联高射炮弹药眼看就要耗尽,但他射出的炮弹再也没能打中一架武直。 “呆在这里也不是个长久之计,露军已经看出二号机体才是最大威胁,我们不妨利用这点,直接让它们向城中移动引走武直群,让桥下的民众脱险。”辛旭想出一个改变僵局的方法。 安秉臣看看四周,刚才还千把人的武装民众,现在跑到桥下隐蔽的不过两三百人,其他人不知道是全部死于武直扫射,还是刚才混乱中四散逃走了。 “零号机体开道,所有二号机体向东继续前进!互助会步兵等待露军直升机离去后再行动!”安秉臣的命令迅速得到执行,几只二号机体一溜烟蹿出去,果然引动露军武直追赶,但对方很小心地保持着距离,无论如何都绝不靠近八百米以内。 安秉臣无奈之余只能求助于卡鲁:“卡鲁,有没有办法摆脱这些直升机?” “当前情况下,只能进入地表以下隐蔽,或寻找更大威力的远程武器。”面对空中压倒优势的敌机,卡鲁们没有任何危机感,它们的结构强度远胜二号机体,除了近战还有点用武之地,对于这种远程作战同样毫无办法,从某种角度来看它们更像是一群围观者,纯粹是出于服从指令才跟随着安秉臣这个星台操作者。“前方六百米有一处大型地下车库,七百米外有排水沟入口。” “排水沟?钻进下水道,像蟑螂一样?”安秉臣听着就有点不太舒服,他从来没想过拥有战斗机器人兵团的自己居然也有这么憋屈的时候。 就在他纠结不已的时候,一直在观察敌情的辛旭发出了呼喊:“敌机好像正在撤退!” 安秉臣抬头张望,果然,天空中刚才还在追逐着二号机体的露军武直纷纷在扭转机身向西北急速而去。“怎么回事?没油了?”他不太相信这些奉命出击的武直会这么快就耗尽燃油,但是一时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还是身后趴着的一只卡鲁给出了正确答案:“零号机体截获的无线电通讯信号表明,合源机场刚刚遭到袭击,周边露军武直全部返航增援。” 安秉臣一听自己想做却没做成的事居然有人代劳,立刻来了兴趣:“是什么部队干的?”露军发动的这场空降袭城战中,合源机场是进攻方的输血大动脉,没有大量运输机往来空投增援部队和装备弹药,城内露军只能是无根之水,正是基于这个理由,所以安秉臣离开黄牛村后立刻选择了进攻合源机场,只不过突然出现的核弹头让他不得不放弃了原定计划,没想到却另外有人也看中了机场这块肥肉。 “综合各方面数据判断,应该是义勇军第一支队。” “哦,算是有点眼光。”安秉臣感叹道,孙阳的第一支队原本的任务是监视露军第一坦克近卫师,对方南下后他们的使命也结束了,没想到孙阳居然能大胆行险去偷袭合源机场,这眼光这胆量都是一等一的。机场如果被袭,往来运送物资的运输机全都无处可去,这就意味着露军的战场大动脉被人砍了,背后来这么一家伙,肯定会影响到城里露军的攻势,这不,连追击战斗机器人的武直机群都撤了。 “现在我们继续赶路。”与趁势击溃露西亚人相比,那三枚要命的核弹显得更加重要,安秉臣本能地想赶紧把它们从城里赶紧弄走,搬到越远的地方越好,目前最理想的地方是卡鲁们建造的海底潮汐电站,那里远离城市,一般人根本无法抵达,安全性最高。 半个小时后,经过若干零星战斗后,他们抵达了发现核弹的现场。卡鲁们三下五除二将三枚弹头搬上唯一幸存的那辆六足运输车,卢长安和何昌发奉命带领互助会的步兵们留守此地,这个决策的主要原因是安秉臣希望带着核弹快速脱离战区,太多步兵跟着只会降低行动速度,而且他们还带着更多手持武器的民众,如果仓促转移目标未免太大。城中心现在战火炽烈,露军和国防军的控制区有如犬牙般交错纵横,夹在当中的互助会步兵也不算孤立无援,何况安秉臣还留下了三台二号机体作为火力支援,有它们在收拾普通露军不过是举手之劳。出征时的十台二号机体加两台一号机体打到现在只剩八台二号机体和一台一号机体,而且一半的二号机体都受了伤,在拥有绝对技术优势的情况下,这战损显然过于沉重了点。 不过安秉臣不想算计这些,只要有足够时间他能补足今天所有的损失,内蒙古阿贵图的坦克地库将会源源不断生产更多二号机体。当然,二号机体存在重大缺陷的武器系统需要立刻改进,还有,必须进一步控制更多的电站以保证能源供应。和李大同翻了脸,这老头肯定不会再信守承诺交出山东那边的核电站,那么,他很可能不得不靠自己动手了。 112章 挖掘 战争中没有人能真正决定自己的命运,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将军,还是冲杀在一线的小兵。 谢尔盖少校无不遗憾地想着,他做梦也没想到,伊万将军一转眼就已经成为历史的尘埃。战争结束后他一定要去将军家里看望一下夫人和几个孩子,毕竟将军对他有提拔之恩,从中尉到现在他都是跟着伊万将军混出来的。如果不是要执行这次打击任务,他可能还留在集团军指挥部驻扎的那个小村子里,那就意味着他也会成为阵亡名单中的一员,该死的中国人!黄牛村的战斗和沿线友军的报告表明,那些昆虫型战车全部参加了对集团军指挥部的打击,对方设在海滨小屋这边的基地应该正处于防守空虚状态。这是他,谢尔盖少校的运气,历史最终选择了他。 两架打头阵的武装直升机用机炮和集束火箭轰击了那座简陋的小屋,令人诧异的是,尽管被炸得碎片横飞尘土冲天,但那座小屋竟然丝毫没有崩溃解体的迹象,看来它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弱不禁风。谢尔盖没有惊讶,他很清楚对手的实力,能够把十二辆主战坦克碾成钢渣的敌人修出这样坚固的房子一点都不奇怪。 八架运输直升机在小屋视距之外的山后着陆,八十多名战斗人员和二十多名技术工程师迅速跳出机舱各就各位。一个战斗小组率先向小屋发起冲锋,两分钟后,他们成功突入那座满目苍夷的小屋,却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谢尔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敌人肯定退入地下掩体里了,他对此早有预案,接下来就要看那二十多名从格鲁乌技术部门抽调来的工程师。 穿着淡绿色迷彩服的战斗人员分成若干不同小组,控制了周边所有的制高点,而穿着深灰色防护服的工程师们则汇集在小屋外,他们迅速装好了十多根一米多长的金属杆,那是超声波探测仪的主动接收天线。紧接着四台便携式超声波探测仪开机,与它们相联的军用笔记本电脑上开始逐渐显示出地下建筑物的大致轮廓。 透射结构分析和估算还需要一段时间,但谢尔盖少校等得起,一方面他需要摸清地下建筑物的详细结构,然后才能在此基础上制定进攻战术,另一方面,他也希望通过高频超声波确认地下掩体内是否有那种可怕的昆虫机器人,如果有哪怕仅仅一台,他的进攻行动都会面临巨大危险。别看自己带来不少人,战斗小组甚至有击穿主战坦克的反装甲火力,但少校完全清楚,在那东西面前这些武器恐怕都是些玩具。 如果情况真的发展到那一步,他也有最后的应对措施。刚刚从陆航团机场起飞的十架武装直升机中有两架现在正在五十海里外的两艘驱逐舰舰尾平台上,这两艘战舰刚刚从海参崴过来,舰上后勤技师此刻应该已经给两架直升机各装上一枚五千吨当量的小型战术核导弹,然后这两架飞机会赶过来等待出击,它们是这次行动最后的保险措施。他是这次行动的现场指挥官,但让这两架直升机发射战术核导弹的命令还轮不到他来下达。 “总统先生,一切都准备就绪。”谢尔盖对着自己的肩头低语,他的战术携具肩带那里有个黑色的小方盒,上面的摄像头和拾音器可将现场的一切通过卫星传送到万里之外的西伯利亚远征军司令部。在司令部的地下指挥所里,露西亚总统尤里带着一群高官,以及露西亚国家战略技术研究所的科学家们早已严阵以待。 “少校,开始行动!”尤里总统的声音充满了上位者独有的决断,清晰缓慢但不容反驳。 技术人员中的工兵们很快用电脑绘出地下建筑物的大体结构透视图,谢尔盖对连续三道安全门后的环形主体建筑并不在意,不过主体建筑周边厚达一米的防护层让他睁大了眼睛。这不是靠近地面的向上防护层,而是实实在在的全角度防护层,防护层的材料从超声波反馈数据来看密度很大,综合对比后基本可以确定与地面小屋的内墙完全相同。 从一开始,谢尔盖少校就没打算从秘道入口攻进地下掩体,他准备直接开个竖井,然后从地下掩体的薄弱部位炸开一个入口。那样可以最大程度避开敌人预设的方位措施,还能直接进入对方核心区。但是他遇上了一个超级地下乌龟壳,火箭弹都轰不烂的材料,而且还是一米厚,这样的防护层能用工兵们的聚能炸药突破吗? 谢尔盖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让工兵队领头的军官打了个冷战,这位军官大概知道今天此行的目的,无论是眼前急不可待的少校,还是从卫星通讯频道监控行动的总统,他们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任何阻挡他们,或者是不能让他们如意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情急之下,扫视了半天结构图的军官眼前突然一亮:“少校,掩体底部有破绽。请看,中心位置的这里并没有封闭,我们可以从这里爆出通道进去。”他的手指点着掩体正中央的底部,那里其实是地下掩蔽所抽取海水和排出污水的管道所在。 “立刻动工,需要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足够,我们带了不少炸药,主要是清理通道需要一些时间。” “那就让战斗小组的人都来帮忙,加快进度,我要天黑以前攻进去!”谢尔盖担心夜长梦多,万一敌方车队杀个回马枪,他能不能跑掉都是个问题。那支神秘车队突袭集团军指挥部给了他最好的机会,只是如果时间拖得太久,什么机会都没用。 掩蔽所里,田建明同样忧心忡忡。此时此刻,他身边只有林氏姐弟、袁伟义和陈和平,安秉臣带走了卢长安、何昌发和沈莉,徐鲁生和顾秀秀去了十里铺,向文迪返回电厂坐镇。最重要的是,地下掩蔽所里一只卡鲁也没有!仅靠他们五个人,能挡住外面那么有备而来的露西亚人吗?田建明对答案不抱任何幻想。 “不要紧,掩蔽所外沿有很厚的防护层,就算他们用炸药,没有一天两天也轰不开。”林子云知道掩蔽所的设计结构,因此并不担心。田建明摇摇头,他不认为躲在这里等待敌人进攻是件好事,人的智慧永远是无法预料的。 腿伤未愈的林子风却看得很开:“这里是地下,他们要来也只能像老鼠那样掘洞,我们有枪,守住洞口来一个死一个,别说一两天,守一个星期都没问题。” “他们如果用炸药扩大入口呢?如果往里面灌注毒气呢?”田建明心中的不祥预感让他对林子风的乐观不屑一顾。 这下林子风没话说了,袁伟义听出田建明的忧虑,赶紧问:“通知安哥了吗?” 田建明点点头,早在星网发现直升机群接近海滨棚屋的那一刻,他就通过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向安秉臣发出了紧急呼叫。但是,安秉臣的回答是让他们原地坚守。安秉臣同样相信宛如乌龟壳的地下掩蔽所不可能会被露军迅速突破,他必须先解决核弹的威胁,然后才能赶来救援。但谁也没有能想到,露西亚人利用新研制的高频超声波探测仪迅速掌握了掩蔽所的完整结构图,更没有人能想到,一位狗急跳墙的露西亚工程师居然鬼使神差地找到了掩蔽所不为人知的命门。 剧烈爆炸产生的震动效应很快传到掩蔽所里,五个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他们开始行动了!”爆炸表明露西亚人已经开始挖掘作业,狡猾的敌人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地乱炸,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掩蔽所的正确位置?林子风和袁伟义开始检查枪支弹药,田建明通过个人终端调取星网监控画面,他欣喜地发现自己居然忘记了海滨棚屋外还有一只潜伏的零号机体。林子云忙着将安秉臣发送过来的黄牛村战斗实况视频剪辑后上传,互助会的网站面向全世界公开发布各种战斗信息,没几天就达到了上亿的日均点击量。 所有人中,只有陈和平无事可做,这位金毛蛊惑仔并不喜欢掩蔽所里的封闭环境,他惴惴不安的表情证明了他现在的情绪很糟糕。尽管是煤矿工人出身,但他似乎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平常没事宁可在山边和海滨瞎逛也不愿回到安全的掩蔽所里。确定露西亚人来袭后,田建明第一时间冲出去把他拽了回来,要不然陈和平肯定会成为露军的俘虏。 发现可用零号机体的欣喜没有在田建明脸上持续太久,那小东西传回了地面上的超声波主动接收天线杆阵,四元相位扫描更是准确无误地显示出露西亚人的挖掘方向。田建明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们,他们绕了个圈,要从掩蔽所腹部突破!” 113章 被俘 露西亚人的到来比预想中的还要快,突破底部的爆炸掀飞了中央大厅的地板,整个房间的金属框架开始扭曲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这种威力的爆破中,掩蔽所居然没有整体坍塌已经是个奇迹了。 “他们有某种设备,能知道我们的人数和位置!”田建明大喊着拉开想要往前冲的陈和平,蛊惑仔手里拽着一只手枪。 “他们休想得到蜘蛛车的秘密!”所有的数据已经上传到星网的服务器端,林子云果断开始破坏电脑和网线,她把杯子里的水浇进机箱,同时把硬盘拆下来彻底砸烂。至于接下来的危险,她没有时间去考虑,即使考虑了也没有用。 第二次爆炸让中央大厅地面陷了一个深坑,当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坑中冒头出来时,林子风果断开火射击。枪声响起的同时,那个黑影立刻缩回去,因为灯光昏暗,根本不清楚是否击中。一道突然爆发的明亮闪光让紧盯着洞口的林子风和袁伟义瞬间失去了视觉,这是敌人丢进来的炫目手雷,他们只能一手握枪一手捂住眼睛,本能地朝着洞口方向扫射,叮当乱响中却没有听到有人中弹的惨呼。 等到他们恢复了视力,敌人仍然没有突入洞口,这玩的是哪一出? 田建明疑惑中突然发现周围有些烟雾缭绕的感觉,那不是幻觉,他突然觉得头有点晕,顿时明白过来:“他们在放毒气,撤到房间里去,关上门!”话音未落,他的四肢已经失去力量,手里的枪掉落在地,眼睛还能看,耳朵还能听,但是却无法行动,甚至大脑的思维速度也似乎在放慢。站得离洞口最近的林子风和袁伟义同样软软倒下,后面的林子云和陈和平见状大惊,林子云想上前拖走相依为命的弟弟,不料自己也很快瘫了下去。 陈和平以最快的速度闪进环形走廊尽头的通道入口,他已经来不及冲进走廊外侧的房间了,他没少见过矿井里的瓦斯爆炸,有时候生与死只在一瞬间。当第一批露西亚红星突击队员从洞口钻入中心大厅时,陈和平却穿过地下掩蔽所的入口爬上棚屋里的地面,可惜有三个敌人早已守候在此。面对三支黑洞洞的枪口,陈和平只能举起双手。因为这场胜利欢欣鼓舞的露西亚人没有发现,一只成人巴掌大的六足昆虫蜷缩在山腰的石缝中,双联摄像头冷冷地注视着这边。 战前的情报分析播放过上次谢尔盖少校与田建明的最后谈判,几乎所有行动人员都认识田建明,他被视作这个神秘组织的头目。一名突击队员把从田建明左臂上拆下的个人终端递给了少校,谢尔盖试着把它套在自己左臂上,尺寸挺合适。当他正在考虑这东西是否内置有自爆模块时,终端屏幕突然亮了,一个亚裔年轻人注视着自己,从喇叭里传出地道的俄语:“谢尔盖少校吗?” 谢尔盖少校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对方显然认识自己,他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对方很快又开口说话了:“我是互助会的安秉臣,我保证,你们将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谢尔盖眯起了眼睛,从来没有人这样赤裸裸地威胁过露西亚军队,不过面对一口气摧毁十二辆主战坦克的人,他完全没有必要生气。他猜这个叫安秉臣的人必定是那支战车部队的指挥官,他最想知道的是他们现在在什么位置,那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少校做出一副尽可能诚恳的面容:“贵方代表拒绝合作,所以我们不得不采取一些行动。当然,这次行动可能会有损我们之间的关系,但尤里总统授权我转告阁下,如果你们能够改变态度的话,所有的条件都可以谈。”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着说话,同时眼睛紧盯着屏幕寻找着蛛丝马迹,对方所在的背景画面阴暗,而且有抖动,明显是在某种遮光座舱里。那不是少校所熟知的任何一种交通工具,但他能确定对方肯定是在某种快速移动的物体内!不用说,对方正在往这里赶来! “撤退!带上所有俘虏,能搬走的全带走,五分钟之内登机撤离!”谢尔盖少校丝毫没有正面迎击那支昆虫车队的意愿,瞬间醒悟过来的他立刻下达了撤退命令。 “你们可以逃,但是绝对跑不掉。”腕式终端屏幕上的年轻人发出冷笑声,从那声音里谢尔盖少校嗅到一丝愤怒。他用颤抖的手指摁下终端右侧的红色按键,屏幕立刻关闭,少校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大步冲向已经启动的直升机。 谢尔盖少校认为自己已经关闭了这台类似通讯仪的东西,可惜他浑然不知,另一头的安秉臣依然能通过全息图像监控腕式终端周围十米内的声光信息。这台终端已经锁定了田建明的个人生物特征,一旦发现佩戴者与锁定目标的生物特征数据不符就会自动切换为主动发射模式,直接将周围声光信息反馈回星网。 昏迷不醒的俘虏们被抬上第一架运输直升机火速撤离,谢尔盖少校亲自押送。第二架直升机负责运送地下掩体里找到的各种电脑残骸,没有被毒气熏昏的陈和平也被押上这架飞机,他的身边就是堆满各种电脑零件残骸的塑料箱子,他随意看了一眼,视线最后停留在一台被砸得扭曲变形的笔记本电脑上。这是一台卡鲁改装过的电脑,改动的部分是电源,小容量双极电池取代了原先的锂电池,待机和工作时间都有了上百倍的提升。陈和平不知道那种电池能给这台电脑带来何种性能飞跃,但他听田建明说过,那种金色的方块电池一旦短路就会发生极其严重的后果,比如威力惊人的爆炸。知道这点,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安秉臣心急如焚,但却不敢在脸上有丝毫表露。他不能让敌人看出自己的虚弱,也不想让自己人为之气馁。截止到目前为止,他和露西亚人可以说在交手中各胜一局,相互铲了各自的老窝。从账面上来看,他的战绩似乎要高得多,但自己的大半个班底却被露西亚人生擒,从林氏姐弟到田建明老头,那都是互助会的核心成员,都是无人可以代替的人物。而自己干掉的那些敌方人员装备,上至第五集团军总司令伊万将军,下至一个普通坦克车手,这些人对整个露西亚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的消耗品,死一个还有十个甚至百个顶上。安秉臣再次痛苦地意识到,互助会现在这种规模,纵然拥有蜘蛛战车带来的超级技术,跟具备完整组织行政能力的庞大国家机器对抗仍然不是对手。 当车队以最快速度疾奔到海滨时,地平线上早已没了直升机群的影子。安秉臣握紧双拳,瞪着空旷的海面,又看看变成废墟的海滨棚屋,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身后传来沈莉关切的声音:“你不要紧吧?” 辛旭也提出了建议:“我们得赶紧想法救人,不然等他们把人运回露西亚就麻烦了。”露西亚拥有全世界最大的国土面积,对方如果随便找个秘密基地躲起来还真不好找。 辛旭的话让安秉臣迅速冷静下来,时间迫在眉睫,着急和愤怒没有任何用处,卢长安和何昌发还被困在城里,远在十里铺的徐鲁生和顾秀秀也指望不上,向文迪那老头也不是擅长解决这种问题的人。所有的事情,最终还得靠自己。 安秉臣回头看看跟随着自己的五台二号机体,它们的储备弹药已经不多,好在动力依然充足,根本不存在疲惫和倦怠的问题。核弹已经被送往海底潮汐电站,完成任务后的卡鲁们徘徊在棚屋废墟旁探头探脑,露西亚人把这里炸得像个刨开的兔子窝,但它们没有任何愤怒和怨言,只顾默默地搜寻着每一块可供回收的资源。 从露西亚人的表现来看,他们觊觎蜘蛛车的秘密已经很久了,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可以采用任何手段,这场战争早已证明了他们的强盗本质,针对海滨棚屋的袭击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插曲。被俘的田建明等人肯定会受到各种无法想象的拷问,想到林子云也会遭到这种悲惨的命运,安秉臣的心脏剧烈缩紧。如果不尽快救出他们,作为国家机器觊觎的秘密持有者,这些伙伴们即使不死也永远无法再见天日。无论如何,安秉臣也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找到那些直升机的去向了吗?”安秉臣询问一只趋前靠近的卡鲁。 “十八架直升机正在向北飞行,通过截获的无线电导航应答位置可以确认,他们的目的地是两百公里外的一处废弃军事基地,那里可能是敌方陆航团指挥部。”陆航团的指挥部通常和机场在一起,这种特殊的军种单位意味着指挥部附近肯定有大量武装直升机。 “我去一趟。”安秉臣走了两步,回头又看了一眼沈莉和辛旭:“你们带着卡鲁坐运输车回十里铺去。” “我和你一起去。”辛旭胸膛挺得高高,神色坚毅。 “我也能战斗。”沈莉毫不示弱,这位女学者对枪林弹雨一点不陌生。 “我一个人开着蜘蛛车去,你们就别跟来了。”安秉臣竭力劝说道,二号机体无法有效对付武直这样的飞行装甲目标,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启用封存多日的蜘蛛车,虽然储备能量已低于安全底限,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们可以坐运输车跟着你,你一个人孤掌难鸣,多个帮手也好救人。”沈莉宛如一位大姐,她也在试图说服安秉臣。 “第二批个人终端完成生产,请指示运送地点。”卡鲁的报告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自从战车生产线被转移到内蒙古坦克地库后,潮汐电站附近只剩下双极电池和个人终端生产线,作为本地机体的动力来源,双极电池一直保持着最大生产量,高中低三种不同容量的型号源源不断产出,相比之下,新建的个人终端生产线速度要低得多,平均每日两台的产量只能用可怜来形容。第一批的两台,一台安秉臣自用,另一台给了田建明,现在那东西已经落到露西亚人手中。 安秉臣看了一眼面前坚持要去的两名同伴,很快做出决定:“你们带上个人终端,乘运输车跟在我后面。辛旭,你来指挥所有二号机体。沈莉,你负责汇总侦察情报,从现在开始严密监控陆航团指挥部。” 两百公里,以速度最慢的六足运输车计算,需要两个多个小时才能赶到。 114章 追击 藏匿蜘蛛车的礁石缝隙里弥漫着海水的腥臭和潮气,但这东西的外壳居然没有一丁点锈蚀的痕迹,久违的座舱里也纤尘不染,那要命的蓝灯还在不紧不慢地闪烁,安秉臣现在已经知道这是功能模块不足的警示。他现在没有心情研究这辆神奇的战车,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秒针每跳动一下,田建明和林子云等人就会更加危险。 他的心里除了对露西亚人的愤怒,还有深深的自责。那个叫谢尔盖的露军少校上门来谈判,已经表明这里是他们高度关注的地点,而他却没有采取足够的预防措施,他太过于仰仗卡鲁们构筑的掩蔽所,自以为是地认为敌人无法找到或攻破地下要塞。侥幸逃脱的零号机体摄下了露军进攻的整个过程,他们采用了一种仪器迅速探出地下掩蔽所的位置和结构,然后用烈性炸药爆开了专为埋设水管而留的缺口,一举突入掩蔽所内,又用某种催眠性质的气体放翻了所有人。看似固若金汤的掩蔽所被有备而来的敌人彻底突破,伙伴们被擒,包括田建明的腕式个人终端在内的重要器材也落入露西亚人之手,安秉臣虽然没有参加这场战斗,但他的轻敌和麻痹从一开始就为这场悲剧埋下了伏笔,他作为整个团队的首领在战略决策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能及时将这里的人转移到七姑洞或者十里铺,露军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抓到五名伙伴。 蜘蛛车轻松迈上怪石嶙峋的礁崖,没有发出任何异样的响动,就和大多数枝叶间攀爬的昆虫一样。守候在运输车里的辛旭和沈莉都眼前一亮,他们没有见过蜘蛛车,但从安秉臣的交谈中知道有这么个东西。蜘蛛车的外表和二号战车几乎一样,同样的梭形车体,同样的四条反曲足肢,但仔细凝视就会发现许多细节上的差异,首先蜘蛛车的外壳几乎一尘不染,无论是海水的侵蚀还是珊瑚礁的刮擦都无法留下任何痕迹,而他们身后那五台二号战车也许是经过几场战斗的原因,原本光洁的躯体上布满了各种大小不一的暗斑,那是枪弹的撞击和爆炸对壳体结构造成的损伤。 “我敢打赌,那东西的结构硬度比卡鲁还要高。”沈莉一眼就能看出更多的端倪,她又开始兴奋起来。 辛旭的好奇心没有她那么强,他的目光很快又回到自己左腕上的个人终端。每个终端都有一个独有的十一位数编码,当终端锁定佩戴者的生物特征数据后,这个编码也就成了佩戴者在星网系统中的识别身份。终端的佩戴者不仅可以申请星网的信息服务,来自星台操作者(安秉臣)的授权还使他能像指挥自己的手指一样调动那五台二号机体,这对于一个曾经的装甲部队军官来说是一种无法抵御的诱惑,他已经见识过二号机体的威力,那东西令人乍舌的防御和的机动性是任何坦克都比不了的,虽然火力弱了点,但模块化的结构本身就为改造升级提供了无限可能性。 一眨眼之间,辛旭就想到了不下十种武器升级方案,左侧武器舱搭载反步兵枪械,右侧武器舱换上穿甲火箭弹,或者火焰喷射器等等。导弹这种东西完全没必要,二号机体的人工智能核心虽然也能指引导弹攻击目标,但导弹这种东西意味着要将战斗部中宝贵的空间让位于电子器件,装药量减少直接导致威力不足,高速运动中的二号机体拥有无可匹敌的敏捷和防护能力,这两个特点注定了它们不需要超视距攻击,实战已经表明,没有一种常规武器的反应判断能跟得上它们的闪避动作。对它们来说,只要能接近敌人百米之内,大威力的穿甲火箭弹绝对比制导导弹的效果更好。这是一种高机动能力的进攻性兵器,即使不需要升级武器,他也有把握用这种东西横扫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军队,辛旭最后在心里总结。 “我们出发,直升机群已经在露军陆航团指挥部机场降落,时间紧迫!”安秉臣的声音从两个人的腕式终端上传出。 蜘蛛车一马当先疾驰而出,车舱里除了安秉臣,座位后的空隙中还有那只漏网的零号机体。运输车以八十码的最大速度紧跟而行,它的周围簇拥着五台二号,这支奇怪的车队向北直线行驶。无论房屋建筑还是山丘沟渠,都无法阻挡他们的前进。 他们没有避开q市,前进的路线由南至北穿过城东,正在激战中的中露两方部队都惊讶地注视着这支不可思议的车队,他们都看到了车体外壳上的双臂枪锄徽标,但却无法理解哪到底代表着什么。车队没有卷入任何战斗,仅在受到直接攻击时才用82毫米迫击炮予以还击,即便还击也是出手就走,没有丝毫停留,也从不确认攻击效果。 发现车队的露军攻城部队很快把情报转到了陆航团指挥部,第五集团军临时总司令,刚刚从战斗机上跳伞落地的科涅夫将军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好在倾听谢尔盖少校的汇报。科涅夫知道尤里总统对这次行动的重视,但作为一名从基层混上来的职业军人,他更在意q市中仍在混战的那数万士兵。 他必须得收拾伊万将军留下的烂摊子,从接到任命那一刻起,尤里总统已经授权他自行决定是否继续攻城行动。尽管中国人突袭了集团军指挥部和运输机场,第五集团军彻底陷入混乱,但中国人的损失也不小。继续进攻拿下整座城市还得加把劲,如果把小伙子们从巷战的泥潭里撤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事,这两种选择都意味着第五集团军会损失更多兵力。拿下这座城市可以彻底切断敌军东西战线,这对整个远征来说有益无弊。但总统对战场上的损失表现得漠不关心,他只在意那几只昆虫外形的奇怪战车,这个事实让科涅夫充满了愤怒。 从什么时候起,为露西亚而战的将士们不再受到关注和尊敬?在科涅夫的眼里,总统和他那个鬼影一般的跟班、国家战略研究所的所长雅科夫博士都是些玩弄阴谋诡计的政客和神棍,而眼前这个踌躇满志的少校只不过是他们的爪牙之一。一个少校,居然让他——第五集团军新任总司令——想法搞到一架大型运输机,好让他带着战利品和俘虏们直飞莫斯科?军队里有这样和上司说话的少校吗? 科涅夫将军无动于衷地看着少校,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将军愤怒的兆头,但这里没有熟悉他的人,他是一个人跳伞着陆来的,他来接管一个烂摊子,手上几乎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中层军官,下面的师部和旅部都没有联系上,而这个跟格鲁乌有勾搭的少校居然还在对着自己发号施令。 “少校,我不是魔术师,即使我是魔术师,也没法给你变出一架大型运输机,以及让这架运输机起降的标准机场!”合源机场现在已经变成了运输机的坟场,袭击那里的中国军队频繁发动自杀攻击,他们炸毁了大部分运输机,并对机场跑道造成了多达二十余处的破坏性爆破。至少三五天之内,合源机场不要再想起降任何大型飞机。 “将军,独立空降旅在城里的侦察哨报告,有一支可疑的装甲车队正在穿城向北快速前进。”通讯兵大声报告。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谢尔盖瞪大了眼睛。 科涅夫将军报以冷笑,他用两根手指头夹起了刚才少校递来的那件奇怪的装备,一个臂套式样的电子设备:“是你把他们带来的,少校。”天知道这东西里面是否藏着追踪器,没准还有炸弹。 科涅夫将军有自己的打算:“你去对付他们,谢尔盖少校,我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帮助你,城里的小伙子们还在等着我。我给你的建议是,赶紧让你的直升机加满油,飞到北面三百公里外的703地区后勤机场去,那里才有空军的大型运输机。”他已经懒得再说更多,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刻转移指挥部,否则他会变成下一个伊万将军。尽管从心眼里没把那些奇怪的昆虫战车当回事,但科涅夫将军从不会在战术细节上忽略任何威胁。 少校这时候终于明白了科涅夫将军对自己的态度,他咬着嘴唇竭力掩盖自己的愤怒:“将军,我对此早有应对方案,请不用担心。” “我一点儿都不担心你和你的那帮人,谢尔盖少校,我担心的是城里的小伙子们。你自己保重吧。”科涅夫将军下达了逐客令后就没再搭理希尔盖,他开始命令指挥部的参谋们迅速收拾搬家。陆航团的团长,一个擅长见风使舵的胖子,迅速紧贴在科涅夫鞍前马后帮忙搭手,丝毫没有理会谢尔盖少校的意思。 谢尔盖面色阴郁地转过脸,走出一团混乱的指挥部。停机坪上的直升机尚未完成加油,部署在更前面的榴弹炮营正在开火支援城内的战斗,隆隆炮声掩盖了所有人的声音,大家说话时不得不提高几倍的音量。 “武直准备战斗,敌人正在向我们赶来,把‘罐头’准备好!”谢尔盖说的“罐头”是两架直升机武器挂架下的两枚五千吨当量的小型战术核导弹。科涅夫将军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这种情况下即使向总统申诉也无济于事,将军确实无法变出一架大型运输机和相应的配套机场,他必须得靠自己。谢尔盖少校准备再次迎战那种可怕的昆虫战车,可是,他手里仅有的这两张王牌够吗? 115章 核弹 六台四足战车和一部大型六足运输车离城之后继续向北高速前进,在它们前方三千米的高空,一架露西亚无人侦察机很快发现了这支车队。露军大型预警机因为油料耗尽返航,此时q市周边天空的警戒工作就由五架无人侦察机暂时接管,这架隶属于空军的无人侦察机将车队北行的情报传回到西伯利亚远征军司令部信息中心的数据池。 三秒钟后,露军陆航团指挥部收到红色警报,三十秒钟后,仍在等待运输直升机加油完毕的谢尔盖少校也接到通知。他向空军提出的战斗轰炸机预打击方案已经被婉言拒绝,所有战机此刻都在支援如火如荼的攻城战斗,703地区找不到一架能够协助他轰炸那支车队的战机。陆航团指挥部早已全部撤离完毕,科涅夫将军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去向,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压根不想管这事。 谢尔盖气恼地用力扣上机舱门,运输直升机的几个飞行员正在和油料车操作员大吵大闹,他们一直在优先给即将出航增援攻城战的武装直升机加油,运输直升机机组早已等得不耐烦,这些人很清楚那支车队是冲着自己来的,每晚一分钟离开,就多一份危险。但油料车操作员不管这些,他们严格地按照队列顺序完成自己的工作,科涅夫将军对少校的态度已经清楚表明了一切,这支鬼鬼祟祟的红星突击队不会得到任何优先照顾。 “罐头出动!”谢尔盖发出自己唯一能下达的攻击命令,不能再等了,再等敌人冲进机场,那时候发射战术核导弹只会大家同归于尽。敌人在七十公里外,两架悬挂战术核导弹的武直还有一半油料,完成这个任务加上返航都绰绰有余。 “请求罐头解锁。”两架武直武器操控员提出申请,要求解锁战术核导弹的战斗部密码。按照既定流程,谢尔盖向远在西伯利亚远征军司令部的尤里总统提出解码申请,总统身边的一名特殊助理打开装有卫星通讯仪的手提箱,严格按照总统指示输入核武器激活密码,通过卫星频道传送的二百五十六位密码一秒钟内抵达武装直升机火控电脑,两枚战术核导弹解锁完毕。 几乎同时,星网截获了这条激活密码。经过十七秒的数据特征分析,智库判定这条数据有百分之九十可能为核武器激活码。蜘蛛车内的安秉臣当即收到警报!敌人即将使用核武器!他同时获悉激活码是从露军西伯利亚远征军司令部发来的,接收方位置就在自己要去的露军陆航团指挥部。对方要使用什么样的核武器? 运输车里的沈莉使用腕式终端调用24小时内星网俯拍数据对陆航团机场附近的所有大型载具进行外形轮廓分析,分析尚未结束,星网再度响起警报!两架露军武装直升机正向车队低空飞来,距离六十公里,其侧翼挂架下有不明武器的轮廓阴影。 辛旭忍不住叫出声来:“是战术核导弹!” 沈莉那边的调查也得出了结果:“这两架直升机六小时前在露军驱逐舰上装上的核弹,经查极可能是露军秘密研制的‘罐头’型反坦克战术核导弹,当量五千吨级,射程五十公里。” 射程五十公里,也就是说,对方再飞十公里即可发射。对于高速飞行的武装直升机,飞出十公里只需要三分钟的时间。 安秉臣瞪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蜘蛛车是否能挡住五千吨级的核爆,但他完全可以确定,六足运输车和二号机体绝对挡不住。那可是核弹,人类技术最顶尖的武器,二号机体一千两百兆帕的外壳材料也许能扛住大口径榴弹炮直射,但却肯定会在核爆的高温高压下瞬间汽化,那不是高结构强度所能抗拒的毁天灭地之力。更加脆弱的六足运输车就更不用说了,辛旭和沈莉都会毫无疑问地死去。 “可以确定是远程发射的导弹吗?”安秉臣突然问。 沈莉焦急地回答:“可以确定,七年前露军在格鲁吉亚的装甲战争中曾经测试过这种武器,当时格鲁吉亚政府还向联合国安理会提出了正式申诉。”她不明白安秉臣这时候问这些干嘛,这种情况下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分散逃跑,让直升机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隐蔽躲藏已经来不及了,星网早已发现盘旋在天空的露军无人侦察机,对方显然知道他们的踪迹,但他们却对那架讨厌的无人侦察机无计可施。 “运输车立即转向,寻找隐蔽点,我带着所有二号机体继续冲锋!”转瞬间安秉臣就下了决心。 “继续。。。冲锋?那不是送死吗?”辛旭惊讶得下巴都差点掉了,这世界是怎么了,还有不怕核弹的人? “不要啰嗦,我自有办法,立刻执行我的命令,运输车立刻转向!卡鲁,你能让智库干扰一下无人侦察机的工作吗?就一下,十几秒钟就行。进入干扰后,六足运输车立刻找地方就地隐蔽。”安秉臣已经决定舍弃所有的二号机体,但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辛旭和沈莉乘坐的运输车,所以他必须带着二号机体向前冲锋,让露西亚人选择他作为攻击目标。 他只剩下一个险中求胜的办法,利用蜘蛛车吸收制导武器的特殊能力俘获敌人射来的战术核导弹,就像当初他在城中与露军武装直升机群游斗时一样。回撤已经来不及了,时速超过两百公里的武直可以轻松赶上他们。载有辛旭和沈莉的运输车现在是车队的最大软肋,干扰无人侦察机的目的是企图遮掩六足运输车的离队,这个小动作一旦被对方觉察,敌人很可能会选择优先攻击运输车。 “锁定无人侦察机工作频段,干扰时效二十秒,五秒钟后开始干扰,倒计时开始,五、四、三、二、一!”卡鲁的声音变得有点怪怪的,不过安秉臣压根没有注意。 “运输机停车隐蔽!”安秉臣看到左侧山坡下有个巨大的坑谷,那里显然最适合躲藏。只要保持静止状态,无人侦察再想找到运输车只怕没那么容易。 体长接近八米的六足运输车宛如一只偷食的蜈蚣,瞬间侧移冲向坑谷,十秒钟过后,它的腹部贴紧地面,同时放下六条反曲足肢,将自己掩埋在一堆杂草和灌木中,淡绿色的迷彩外壳最大限度保证了隐秘性。 沈莉听出安秉臣似乎有办法,于是通过终端问:“会长,那你怎么办?” “我的蜘蛛车可以俘获他们射来的导弹,目前只有这招可以救命了。”安秉臣一说,两人顿时释然。 辛旭再次为二号机体的火力布局缺陷痛苦不已:“现代战争其实是一场很无聊的超视距对射游戏,如果我们有远程火力,不但可以打掉那架无人侦察机,两架武装直升机也休想靠近。” “现在说这么多没用,挺过这关再改生产线吧!”安秉臣咬着牙,对即将送死覆灭的五台二号机体深感惋惜,但为吸引火力,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警告,‘罐头’战术核导弹采用非接触式引爆,它会在接近目标时拉升高度到三十米,然后起爆。”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中响起。 安秉臣瞪大双眼,他全身的血液一下凝固:“蜘蛛车能俘获战术核导弹吗?” “星台的俘获力场仅在二十米内有效,而‘罐头’会在一百米外开始起爆前的爬升。” 安秉臣的脑袋里轰一下嗡嗡作响:“那就是说,核弹会在蜘蛛车上方爆炸?” “正是如此。” “嗯?你是谁?卡鲁?”绝望中的安秉臣突然听出不对劲,这个声音不是卡鲁的声音。 “我是智库,本地化数据进程三十秒钟前结束。”那声音听上去柔婉清晰,判断不出性别,比起卡鲁冰冷的音调多了几分人味。 “啊,智库苏醒了!”安秉臣没有想到,经过漫长本地化进程的智库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苏醒。“告诉我该怎么做?快点!” 蜘蛛车操控台的显示屏上,前方两个红色菱形图标突然闪光,那是两架露军武装直升机,两个更小的红点脱离了菱形图标,径直向着这边高速扑来。露西亚人已经发射了战术核导弹,而且还是一次两发,看来对方武器操控员也下了决心,要一次性解决这支危险的车队。 五千吨当量的核弹可以杀伤一公里半径内的有生目标,核心区五百米内无论钢铁还是花草全都灰飞烟灭,爆炸后产生的光核辐射、电磁脉冲和放射性沾染会影响到更大范围,但那已经不是安秉臣现在要关心的话题了。 “什么都不用做,继续前进。”智库的回答差点让安秉臣陷入崩溃,虽然他并不惧怕死亡,但也从来没想过主动去送死啊。 安秉臣只关心一个问题:“前进?蜘蛛车会被摧毁吗?” 智库没有来得及回答,亚音速的战术核导弹仅用四秒钟就抵达了车队上空。两个同时点亮的孪生火球抽搐着似乎要将附近一公里内的所有空气全部吸入腹中,半秒钟后它们又将所有吸进去的空气向四面八方全部迸射出来,火焰和气浪把坚硬的山石地面刨出一个数十米的大坑,从地面升腾而起的砂石和尘土这才缓缓升向天空,让远在数十公里外的人类也能观看到这毁灭的终极印记。 116章 智库 吱吱吱吱的警报声把安秉臣从意识的凝固中唤醒,整个座舱映成一片蓝色,原来是仪表台右侧的那盏蓝灯一下变得格外明亮,仿佛是这狭小空间里的一枚蓝色太阳。这强烈的蓝光,还有吱吱怪叫声立刻让他回想起当初在山顶上挨雷劈的那一刻,也是这样的情景。爆炸前的瞬间,他只来得及让所有二号机体尽可能散开,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安秉臣睁开眼睛四下张望,舷窗依然是那样洁净明亮,别说裂痕,就连一丝污垢也没有。“我,没有死吗?”他在一个巨大的深坑底部,深坑里布满了沙砾,沙层表面上散布着一些黑色的晶化物质,他不知道那些是什么。翻滚的尘土和烟雾让他看不清更远处,也不知道这个深坑到底有多大。他试着踩了一下加速踏板,蜘蛛车反应正常,立刻向着坑边爬去。 智库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星台工作正常,能量储备百分之四。” “能量储备百分之四?等等,不是已经降到百分之三了吗?”安秉臣问完之后猛然恍悟:“我明白了,难道核爆可以为蜘蛛车提供能量补充?还有上次的闪电,是不是也是这样?不过,这补充量也太少了吧?” 两枚五千吨当量的核导弹加在一起也不过万吨,对面临能源枯竭的蜘蛛车来说确实份量不够,也许收在海底电站的那三枚千万吨级的大家伙效果会更好?难怪智库对三枚千万吨级的核弹头兴趣很大,原来如此。 “智库体系对大规模能量的瞬间波动非常敏感,不同形态波动可供吸收的能量比例差异很大,距离、温度和压力的变化都可能导致不同的最终结果。”智库的解释让安秉臣听得半懂不懂,但是他已经知道智库体系的所有成员,包括蜘蛛车、卡鲁、星网全都共享能源,而且这种共享似乎根本不需要物理接触,即使隔着成千上万公里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星网启动、三十八只卡鲁诞生等事件都导致蜘蛛车的储备能量剧减。自打安秉臣学会查看仪表台右下方屏幕上的能量计后,他仔细观察并验证过,卡鲁施展物质融化术同样会消耗能量。 说话间,蜘蛛车已经爬出大坑。爆炸前他所在的位置是一片丘陵荒地,地表植被谈不上茂盛,但却多少有草有树,现在这片荒地已经变成沙砾的海洋,五百米之内的地面平平整整,强大的冲击波刷平了所有高于地表而又没有足够强度的障碍物,五百米之外可以看到除沙砾之外的各种残渣,它们都沿着冲击波的辐射方向整齐排列着。 看着身后的巨大弹坑,安秉臣发现那并不是一个规整的圆坑,更像是两个大坑相互挤压融合在一起的结果。两枚核导弹几乎同时在蜘蛛车上空起爆,于是造就了这个怪异的深坑,也吹飞了周围所有的地面凸起物。接到散开命令的五台二号机体无一幸免,曾经在枪林弹雨中毫发无损的它们现在全都尸骨无存。 “会长,你还好吗?”辛旭的声音从腕式终端上传来,把安秉臣吓了一跳。刚才可能是由于核爆产生的电磁辐射干扰,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没有任何响应,想不到这么快就恢复了正常。 “我还活着,你们没有问题吧?”运输车藏身的地点距离爆点仅有三公里,辛旭和沈莉不知道是否都安然无恙。 “我们很好,运输车控制台也刚刚恢复正常。”辛旭才刚说完,沈莉的声音也在频道里蹦了出来:“蜘蛛车能够挡住核爆?车体是否有损毁?” “蜘蛛车没有损伤,车里的零号机体也好好的,但外面的五台二号机体全毁,这次爆炸还给蜘蛛车补充了一点能量。”安秉臣的话语里充满了惊喜,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勉强算是可行的能量补充办法,虽然荒诞得近乎不可思议,但事实总归是事实。 “什么,居然有这样的事?核爆炸可以补充能量?”沈莉的惊讶显然丝毫不亚于安秉臣,这种事情已经完全颠覆了她的世界观。自从原子武器诞生的那一天开始,核爆在世人心目中就是毁灭和死亡的象征,广岛和长崎的例子有力地证明了这种看法,但安秉臣鲜活的声音却让沈莉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在幻觉中。 “那就是说,核爆反而是个补充能量的大好机会?”辛旭听到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活着的安秉臣本身就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对,现在我真的是从心眼里感激露西亚人,我要赶过去好好谢谢他们,你们就保持原地隐蔽,等着我回来吧。”安秉臣说着话的同时用力踩下加速踏板,弹坑边上的蜘蛛车猛然一蹿,朝着北方加速狂奔。虽然蜘蛛车上没有装备任何武器,但安秉臣的信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充足饱满。 翻滚的尘土和烟云遮住了爆炸点的天空,发射导弹的两架武直已经返航,露西亚空军的无人侦察机为避开核爆的电磁冲击主动向后退了两千米,在这个距离上所有机载侦测设备更是无法看到烟雾下面的情况。但是,侦察机操作员以大多数人都赞同的常识断定,爆炸点附近不可能会有任何幸存者。半个小时后,爆炸点附近的尘雾散尽,无人侦察机找到了那个巨大的弹坑,周围没有发现任何活动物体。操作员做梦也没有想到还有漏网之鱼,但这已经不是他的操作水平所能决定的事情,刚才短暂的突然干扰中,智库取得了无人侦察机的工作频段和扫描特征,并对蜘蛛车的外形频谱特征迅速做出调节。现在就算是无人侦察机的对地雷达扫过蜘蛛车也无法发现它,也就是说,此刻的蜘蛛车“隐形”了。如果刚才安秉臣还带着一群二号机体肯定没法做到这点,但现在单枪匹马的蜘蛛车无牵无挂,就像一滴融入大海中的水珠。经过再三搜索判定后,操作员发出了目标确认摧毁的通告。 谢尔盖少校清楚感觉到几十公里外传来的震颤,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对他来说那些可怕的恶魔已经成为过去。两枚五千吨级的战术核导弹,与西伯利亚远征军在战争初期射出的那些动辄百万吨级以上的庞然大物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对于一辆轿车大小的战车来说,这样的威力已经足够将其汽化成分子状态了,别说一辆主战坦克,就是一艘航母也挡不住如此级别的攻击。与那些蘑菇云中蒸发汽化的数千万人相比,那个怪车里的中国人其实更应该感到荣幸,毕竟不是每个敌人都有资格享受到露西亚国家暴力机器的双发核弹待遇。虽然这个结果并不是最理想的,但就现在的局势来看,这是唯一的选择。他现在只需要带着这次突袭的丰硕战果尽快返回莫斯科,脱离这个混乱不堪的战场,脱离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后勤军官。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肩上的校官军衔最少也要增加一粒金星。 “智库,我有一个问题,卡鲁们到哪里去了?”高速疾驰的蜘蛛车中,安秉臣突然问道。 “卡鲁、星台、星网都是智库的组成部分,在智库结束本地化进程后,它们都会融入整个体系合为一体,其中也包括卡鲁。” “那就是说,卡鲁们的意识也被你同化了?或者说,吞噬了?”安秉臣想起了生物课上看过的细胞吞噬,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 “智库不需要吞噬卡鲁,卡鲁是智库的一部分,不是智库的食物。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化这种解释可以成立。”智库的委婉语调明显比呆板冰冷的卡鲁进步了许多,但安秉臣总觉得不太适应。 安秉臣暂时把自己的感受撇开,提出了长久以来盘桓在心中的那个最大疑团:“智库离开第七世界来这里的使命到底是什么?” 他对第七世界在哪里,距离地球有多远兴趣不是很大,但对智库的目的和意图却有无法遏制的好奇。就现在来看,智库整合了所有本地化数据,又同化了卡鲁们的意识,还掌握着监控全球的星网,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智库代表造物主前来寻求盟友并交流。” “盟友?造物主希望进行什么样的交流?”听到貌似寻求友谊的呼声,安秉臣却顿时警惕起来。以他有限的人生阅历已经知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以这造物主的技术水准,显然远远超过人类文明,大家不在同一档次,这种情况下谈平等交流只能是痴人说梦,更别提建立真正的盟友关系。站在造物主的角度来看,人类未必能提供任何利益输出,两者之间的巨大差距注定无法演化为所谓的“盟友”关系,正如人类可以饲养各种家畜呵护各种宠物,但却绝对不会想到要和它们建立“盟友”关系。 117章 星塔 智库虽然没有肉体化的感觉器官,但它似乎却立刻感知到安秉臣的想法:“造物主希望在第七世界之外,能有更多文明领悟宇宙之道。” “什么是宇宙之道?”安秉臣突然有些担心,难道这位智库是一位机械狂信徒?那自己岂不成了十五世纪末与欧洲传教牧师初次相见的美洲印第安人? “文明生存和发展的哲理。”智库回答得非常简短。 “对这个问题,不同的文明和物种应该会有不同解答。造物主本身是否已经领悟?”安秉臣见对方没有上来就先入为主抢夺话语权,顿时安心不少。 “所以,造物主希望与更多盟友建立交流。”智库的回答相当婉转,安秉臣一下听出掩盖在字面下的真正回答。这造物主看来是个技术高度发达,但却为宇宙之道困惑不解的种族。 “造物主所在的第七世界在哪里?”他试探着问了一下。 智库果然犹豫了片刻,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作出回答:“造物主需要盟友证明自己的实力,之后才能开始交流。” “如何证明?” “建造星塔。” “星塔?那是什么?” “能够与造物主联系的工具。” “建造星塔很麻烦吗?地球,嗯,本地行星的技术水准是否能够建造?” “本地行星目前的能源模式过于低下,暂时无法建造星塔所需动力模组。” “星塔需要的动力模组是否使用与智库体系完全相同的能源模式?” “是。” “你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安秉臣对这个问题也非常关注,他可不想某一天蜘蛛车和卡鲁全部陷入瘫痪。 “智库需要尽可能多的聚变物激活器,只有它们能为采集者提供足够动力。” “采集者?提供动力?”安秉臣听得有点迷糊了,他摇了摇自己的脑袋,瞄了一眼导航屏幕,陆航团的机场快到了。“这样吧,你就直接说,需要我做什么?是不是多弄些大当量的核弹头就行?” “是,目前还需要四千五百个类似的聚变物激活器。” “你说什么?四千五百个?”安秉臣倒吸一口凉气,四千五百个千万吨级的核弹头,这是要当糖豆来吃吗?还是那位造物主居心叵测要搞个大阴谋爆掉地球? “建造星塔必须有大量采集者,但当前本地行星能源体系无法为采集者所用。。。” 听着智库的叙述,安秉臣渐渐明白,这采集者恐怕也是类似卡鲁的某种机械人,它们可以建造与造物主通讯联络的“星塔”,所需材料和能源肯定都得在本地解决,这个任务很可能要由他这个星台操作者来承担。然而,就算他有这个心,当下也没这个实力。 想到这里,安秉臣打断了智库的唠叨:“你也得先帮我一把吧,看看,我现在还朝不保夕呢。等我挺过这道难关,才能帮你收集聚变物激活器,对不对?” “智库不会容忍所有针对星台操作者的敌意行为。” 安秉臣对这个超级人工智能的表现很满意,有这种觉悟的家伙,才能算是真正的盟友:“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先来看看该怎么酬谢咱们的露西亚恩人。” “机场南面两公里处有火炮阵地,二十门152毫米牵引榴弹炮,可作为临时反装甲武器使用。” “榴弹炮?那么大的块头,炮管忒长,蜘蛛车能装得下吗?还有,炮弹怎么解决?”152毫米榴弹炮这种大杀器用来轰主战坦克绝对绰绰有余,不过那种大型火炮在尺寸上似乎比蜘蛛车还要大,想到蜘蛛车顶部伸出一根喧宾夺主的巨大炮管,安秉臣觉得头皮发麻。再想到每次发射后如何装填炮弹的问题,他更觉得自己这个唯一的大活人前景堪忧。 “只需要炮弹就行,智库正在准备改造车体后部,预计采用电磁弹射滑轨发射榴弹炮弹,弹容量五发。对了,你手上是否还有双极电池?电磁弹射滑轨需要独立能源。” “电磁弹射滑轨发射炮弹?能打多远?命中精度如何?”安秉臣听得汗毛倒竖,大口径榴弹炮弹在自己身后不到半米的位置发射,万一出问题可就是一场悲剧。 “电磁滑轨弹射152毫米榴弹预计射程一千米,八百米内能保证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命中率。” “一千米?”安秉臣听得全身泛起鸡皮疙瘩,一发152毫米口径的榴弹炮弹落下,三十米半径内保证人畜无免,钢铁铸造的玩意儿照样给你拧弯搓扁砸烂,崩碎的炮弹残片甚至可以飞到两三百米外,这样的火炮在一千米内开火真有短兵相见的感觉。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妥妥地搞定任何装甲目标,别说武装直升机,就连主战坦克也扛不住正面来这么一发。但这东西不会分辨敌友,被露军抓走的五个伙伴可没有蜘蛛车护体,绝对挡不住这152毫米榴弹,哪怕轻轻一下擦边球也是个非死即残的结果。“可我要救人,不想把整个指挥部炸成碎肉摊啊。” “弹射滑轨只是一种临时威慑武器,只要不瞄准人质开火,应该不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听到智库这样的解释,安秉臣哭笑不得,如果对方拿把杀猪刀架田老头脖子上迎出来,这弹射炮要不要开火?这智库说起话来貌似机灵,不过考虑问题却立刻显露出二货本色,完全不靠谱。也许根子里到底还是机械,很难真正站在人类的立场出发。他得小心些,别让这二货人工智能把自己带到沟里去。 露军陆航团指挥所转移完毕后,通讯中枢的值班军官才开始通知安排邻近驻防部队撤离,南面最近的榴弹炮营刚刚准备收拾行李,一辆四条反曲足肢的怪车突然出现在炮兵们眼前,已经有不少人听说过这东西的传说,短暂而无意义的抵抗以数名敢于开火的冒失鬼被这怪物活活踩死撞飞而告终,剩下的人在惊惶中一哄而散,没人知道这辆怪车为什么要袭击榴弹炮阵地,更没有人来得及向周边友军发出警报。 谢尔盖少校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耗尽,但那辆燃料车始终没有靠近红星突击队的运输直升机。不断有参加攻城作战的武直返航降落在这个本来就不大的机场,有的直升机还搭载着从城里接出来的伤员,这些人的惨叫声夹杂着飞行员催促加油的咒骂声让少校的大脑昏昏沉沉,他已经有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少尉,我命令你立刻给我们的飞机加油!我们有关系到国家机密的紧急公务,快!现在就给我加油!”谢尔盖怒吼着,右手放到腰间的佩枪皮套上,他对这些蠢货的工作效率彻底失去了信心。 指挥油料车工作班组的少尉甩过来一双大白眼:“城里的三支部队都在等这些武直的火力增援,中国人已经发疯了,小伙子都在拼命!我知道你们要去703战区后勤机场,那里半夜十二点才有返回露西亚的大型运输班机,去这么早只能干等着发呆,请不要在这里吵吵嚷嚷,耽误我们的时间和精力。” “我不想听你这些屁话,我只要你现在就给我的机群加油,然后我就离开,永远不会再回来。不然的话,你别想做任何事情。”谢尔盖努努嘴,后面的红星突击队员立刻上来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分别从前后左右围住了那骨瘦如柴的少尉。 少尉的脸色变得煞白:“少校,你想干什么?我要向宪兵队投诉你,你和你的手下会上军事法庭。” “你有权投诉我,还可以让宪兵队枪毙我。不过,现在先给我把油加了!否则我会先把你的脑浆砸出来,把你的肠子绕在直升机的旋翼叶片上,我保证做到。”谢尔盖轻轻抽出手枪,拉动套筒上膛,两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色厉内茬的少尉。熟悉少校的人都知道,他这次可是动了真火。自从五年前离开情报部门进入军队以来,他还从没有受过这份窝囊气。 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目光,虽然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周围的军人、地勤和飞行员们全都围拢过来,包括看守俘虏的红星突击队员们也扭过头来看着这边。一直垂着脑袋蜷缩在机舱里的陈和平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脸上的疲倦睡意瞬间不翼而飞,右手悄无声息地从塑料箱里掏出笔记本电脑残骸,食指和中指一抹,底座抽匣中的双极电池已落到手掌中。 他记得安秉臣当众告诫过所有人:“双极电池应该尽可能保存在绝缘匣里,一旦正负极发生短路,电池会在三到五秒内发生多米诺骨牌式的连环反应,然后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他左手指缝里夹着一根瓣直的回形针,还有从地上捡的一块嚼剩的口香糖,这些东西已经足够制造一枚双击电池炸弹了。看守的士兵回过头来看了陈和平一眼,他赶紧装出一副探头探脑的模样,双眼也在朝着吵闹声那边张望。那士兵露出憎恶的神色,对着他说了一句话,音调不高但很坚决,丝毫不懂俄语的陈和平本能地知道对方的意思,立刻缩回头继续保持蜷缩状态。 118章 爆炸 这么一会儿功夫,可怜的少尉已经认输,他涨红着脸悻悻地让驾驶员把油料车移到运输直升机群那边去开工。陈和平开始犹豫,他看出这辆油料车是个绝好的目标,不过他没有把握将电池抛到弧形车顶上,而且他知道扔出电池的同时,旁边那名看守他的士兵绝对会立刻转过枪口来对自己扫射。 自从为师父报仇炸死十五个蒙古兵后,他已经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生死。唯一让他有顾虑的是,自己的冒死袭击无助于另一架直升机里的四名同伴。他们仍处于昏迷状态下,即使爆炸引开了周围敌人的注意力,他们也无法爬起来逃走。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的死未免太不值得。虽然林子风和他关系并不好,袁伟义看他的眼神也不怎么尊重,但他不是为了这两个人才这么做,他要报答安秉臣在阿贵图镇的救命之恩。他已经看出来,这四个人对安秉臣都很重要,那姓田老头是安秉臣的重要助手,林子云显然是安秉臣的女友,林子风和袁伟义都是互助会里最受安秉臣器重的精锐。 正当陈和平还在为是否发动自杀袭击犹豫不决时,空中突然响起一种尖锐的嘶嘶怪声,这声音让所有人都愣住,情不自禁抬头向天空望去,但冬日阴沉的厚云下却不见任何异样的飞行物。就这么一抬头一低头的瞬间,正在缓慢转向的油料车突然变成一个大火球,它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众人眼前爆裂开来,飞溅的航空燃油和金属碎片构成一片地狱火海,停在它周围的六架武装直升机全都遭了殃,那些站在地面围观的军人更是没一个还能站着。巨大的冲击波把陈和平用力掀翻推抵到机舱壁上,他只听到爆炸的巨响,然后耳朵就被嗡嗡的震颤淹没。站在舱门外看守他的那名士兵直接被气浪掀飞出十多米外,那人一头撞到隔离铁桩上再也没有爬起来,他的武器和衣袖裤管同时不翼而飞。 “炮击!”一名经验丰富的红星突击队军官叫嚷着就地趴下,同时背后的自动步枪已经拿到手上。这些生死里打拼出来的特种部队成员对彼此之间的信赖早已成为一种本能,所有的突击队员瞬间隐蔽或趴下。但那些飞行员和地勤人员就没有这种素养,他们怪叫着,狂奔着,扑打着身上的火焰,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的惊慌失措会带来更大危险。 谢尔盖少校的运气相当不错,后勤组的少尉认输服软后,他不想再给对方施加更多压力,于是转身离开去查看四名昏迷俘虏所在的直升机,不过还没走两步就被一股巨力推得向前摔飞出去,七荤八素中他的双耳轰鸣,因此没有听到那震天的巨响。少校穿着陶瓷防弹马夹,子弹没有让他失去行动能力,他立刻判断有人在自己背后开枪,而射击者十有八九是那名愤怒的少尉。谢尔盖按照标准战术动作侧滚爬起,手里也摸出了枪,事到临头,他反而没有愤怒,意气用事的少尉必须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但是,他寻找的少尉已经不见了,原先少尉站着的地方只剩下一堆燃烧的油料车残骸。周围的人们在怪叫着四散奔跑,有人在大叫:“炮击!”谢尔盖这才明白过来,陆航团机场遭到了突然袭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红星突击队,外围警戒的队员爆炸后立刻发现了从指挥部楼房后面蹿出的一辆怪车。行动之前,谢尔盖少校已经向他们描述过这种怪车的外形特点,流线型的外壳,四条反曲足肢,强大到接近刀枪不入的防护能力。说心里话,大多数突击队员们很难接受最后一点,他们可不是只有步枪和手榴弹的轻步兵,这支队伍里有不少反装甲火力手带着能击穿主战坦克正面护甲的反坦克导弹或火箭筒。这样的火力即使遭遇坦克群也未必会露怯,可谢尔盖少校却反复告诫他们不要和那种怪车正面硬扛,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红星突击队员们在心里对少校有了隐隐约约的不屑。 大敌当前,没有人记得少校的告诫,有三个反装甲火力手迅速摘下背后的发射器,三道火焰瞬间直奔那辆怪车而去。高爆炸药迸射出的橘黄色火光刺痛了谢尔盖少校的双眼,也让他陷入绝望,他当然认得那辆怪车,也清楚知道它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刚才的核弹攻击显然没有能摧毁它,具体原因他已经不在乎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抓紧时间逃命。瞬间下定决心后,谢尔盖少校立刻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向着远离那怪车的方向狂奔。 第二发榴弹炮弹砸在一架刚刚脱离地面的武装直升机上,把这具有着坦克杀手的钢铁飞行器炸得粉碎。这架武直的飞行员也许只是想升空逃跑,他未必打算要攻击那辆奇怪的昆虫型战车,但安秉臣显然不这么认为。威胁最大的敌人必须首先干掉,因此这架即将升空的武直只能优先品尝炮弹的滋味。152毫米榴弹炮的威力可不是开玩笑,武装直升机爆炸的同时,周围的突击队员们在冲击波和碎片中倒下一大片。他们错误地估计了对方的实力,徒劳无益的攻击之后还试图躲在武直机群后面继续对抗,相比那些早已跑出一百米开外的地勤人员,他们的一错再错只能用鲜血和生命来补偿。 先期潜入机场的零号机体使安秉臣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五名同伴中四个昏迷的躺在最后一架运输直升机里,唯一能活动的陈和平正在把一个东西用力抛向远端的人群。四元相位扫描那投掷物瞬间得出结果,那是一块双极电池,电池顶端用口香糖胶固定着一根扭曲的回形针,针的两头被牢牢固定在正负两极,电池底部已经开始发红冒烟。 “混蛋!”安秉臣怒骂了一句,他知道蛊惑仔要干什么,但是那小子显然不清楚双极电池短路爆炸的杀伤范围。那东西蕴含着巨大的电磁能量,短路后临界爆炸的威力远远超过大口径榴弹炮弹,冲击波的杀伤力倒在其次,四散飞溅的强电弧无论粘到什么都会释放出巨大热量,人体被烧成焦炭,钢铁变成金属废渣,就跟触碰高压线差不多的效果。 蜘蛛车加速跃向最后一架运输直升机,直升机的驾驶舱加装了外装甲板,但在这样的撞击下居然像软糖一样塌陷下去。借着反弹的力量,蜘蛛车一个转身晃到电池爆炸点与运输直升机舱之间,充当了一个临时屏障。 没有巨响,也没有壮观的火焰,落在人群中的双极电池突然凭空消失,或者说,它应该是瞬间化作乌有。一道闪电碎裂后化作无数的电弧,向着四面八方跳跃飞舞,任何挡在它们前方的物体都会在碰撞瞬间爆出一团耀眼的光芒,之后在黑烟中变成焦炭和废渣掉落在地。五架武装直升机坍塌扭曲着变成五滩钢渣,二十来个突击队员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见了上帝,更多的人捧着碳化的手脚发出惨厉的尖叫倒在地上翻滚着,空气中立刻飘出一阵烤肉的焦香。落在蜘蛛车上的电弧有如打在油布上的水珠,晃悠着滑开,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飞去。 刚才战斗爆发时,红星突击队员们还有拼死顽抗的决心,但这场电弧的死亡之舞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战斗意志。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制造这场灾难的陈和平,或者说能够目睹他投掷死亡电池的人已经变成焦炭,剩下的人都本能地把这场可怕的电弧爆炸看作是蜘蛛车的杰作。还能活动的突击队员开始跟着刚才的地勤人员们向远处溃逃,不能蹦跶的伤者只顾着滚地惨呼。 陈和平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创造的修罗地狱景象,他的胆子顿时大了很多,冲过去拾起一名露军丢下的步枪,伸手的瞬间,他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居然也被烧得焦黑,食指和无名指蜷曲着,显然失去了作用。不知什么时候,一束细小的电弧打中了他的右掌。与巨大的战绩相比,这点损失完全不算什么,得意和骄傲爬上了陈和平的面容。他用半生不熟的枪法向着逃跑的敌人开火,打空弹匣之后才注意到身边停着的蜘蛛车。 安秉臣的首要目的是装着四名同伴的那架直升机,所以他第一时间撞毁了驾驶舱,让那架飞机无法升空逃走。当敌人开始溃逃时,他没有浪费追击的机会,剩下三发炮弹准确落在人群最密集的位置,不可一世的红星突击队最后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全身而退。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举枪乱射的陈和平。 “你这个笨蛋,你刚才差点把他们都害死!”安秉臣从打开的舱门中朝陈和平怒吼:“你不知道吗?四十五米内飞舞的电弧能够烧焦一切!” 陈和平丢下打空弹匣的步枪,心满意足地亮出焦黑的右手:“我现在知道了。不过,两根手指换几十个毛子,值!对了,能再给我几块这种电池不?” 安秉臣眯着眼看了金毛蛊惑仔好半天,最后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于是才用严肃的语气道:“没有我的许可,今后你休想再摸双极电池!” 119章 父子 何昌发此时的心态和见识了双极电池威力的陈和平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和卢长安带领的人马越来越多,加入的不仅有市民、学生、妇女,甚至一些建制被打散的国防军士兵也跟了过来。这当然不是因为何昌发或者卢长安的个人魅力,真正吸引这些人自愿加入的是那三台二号机体,它们以无比犀利的射击精度和坚硬的装甲外壳成为这支乱七八糟队伍的进攻矛头,躲在工事和建筑中负隅顽抗的露西亚人总能被它们轻而易举找到,剩下要做的就是抵上去近距离射杀,事实证明无论火箭筒还是反坦克手雷都不能对它们造成丝毫伤害,即使是钢筋混泥土的掩体也会在它们野猪一般的粗鲁推拱下崩塌。只要有足够的缝隙,它们就能把致命的子弹射进来,这可不是恐吓性射击,几乎每一发子弹都能准确命中藏在黑暗中的人体要害部位。恐慌的露军纷纷站起来想逃,结果却立刻遭到紧跟二号机体而来的人群攒射。 陷入被动挨打的不利局面后,露军努力展开反击。他们试图绕开最前面的二号机体,从侧翼突袭跟在后面的步兵,每次他们这样做都能给跟在二号机体后面的乌合之众造成相当伤亡。不过双方人数实在悬殊太大,何昌发以及卢长安带领的互助会战士如同激流中的礁石,频频挡住十几人规模的露军突袭,前面的二号机体也不时转身提供火力支援,82毫米迫击炮弹精确无误地落入敌群中带走鲜活的生命,露军的突袭部队最终被一一歼灭。与他们激战的其实是露军第14师残部,这支部队空降时减员严重,经过初期与国防军的苦战后师长率部撤向城北与露军第31独立空降旅汇合,留在城中央的基本全是被打散的连排级小股人马。 卢长安没有像何昌发那样感觉良好,他对这支规模迅速膨胀但整体战斗素质却同样迅速下跌的队伍充满了担忧。每当看到那些对已死的露军尸体继续开枪射击的男女老少发泄激情时,二级军士长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他已经劝告了很多遍,却根本无法阻止这种群体性的疯狂。队伍里的大部分人遭遇敌人时不会寻找隐蔽物,也不会卧倒趴下,完全凭着一股血勇昂头挺胸冲上去,一边冲一边不自觉地扣动扳机,甚至根本不管自己的枪口指向何方。在没有倒下之前,不少人就这么高呼着一直冲到露军面前,然后抡起枪托一通乱砸。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不堪。那十几个国防军士兵们就表现得不错,至少他们没有给卢长安添乱,遇到突然情况总能自发地配合互助会的战士们。另外,平民中的一对父子也引起了他的注意。父亲四十多岁,儿子应该在十四五岁的年纪,两人如出一辙的长相让他确定了他们的关系。每次战斗当爹的总跌跌撞撞跟在儿子后面,从人伦角度来看这种骨肉亲情并不稀奇。 真正让卢长安瞩目的是那位儿子,那孩子对危险似乎有某种与生俱来的直觉,他总能在机枪扫射或手榴弹飞来之前半秒钟趴下或滚开。在连续遭遇露军反冲锋的激战中,卢长安不下三次亲眼看到他及时卧倒躲开了敌方自动武器的致命扫射,这个敏捷的少年宛如一只淘气的猴子,不断在破墙和水沟之间跳动。他似乎是第一次拿枪,卢长安好几次看到这孩子稚嫩的肩头被连发射击的后座力顶得东扭西歪,自动步枪差点从手里掉落在地。那当爹的就没这么好的运气,摔得土头土脸不说,鼻子破了,肩膀上也中了一发流弹。如果不是担心儿子的安危,面露疲态的他恐怕早趴下了。 休息时,卢长安走到这孩子面前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长官,他是我儿子张路,我叫张兆德。”当爹的立刻跳了起来,半个身子挡住儿子。看得出,张兆德有点紧张,因为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事情降临在自己儿子头上,但他根据经验感觉那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我没问你,我问的是他!”习惯了军伍生涯的卢长安下意识地瞪起了眼睛,在他手下还没有那个兵敢这样抢话插嘴。 “我叫张路,今年十六岁了。我想去城西找我妈,她昨天去那里的自由市场换粮食。”自称十六岁的张路看着二级军士长,目光清澈,没有少年人常见的局促不安或狂傲。 卢长安愣了一下,城西现在被露军第27师占据,据他所知驻守城西的国防军已经全部阵亡。一个妇道人家在这种地方的生存几率实在不大,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具浑身弹孔血流遍地的女尸,比这更糟糕的景象是一具裤子被扒光,受到侮辱后又被当头一枪射杀的赤裸女尸。类似的场景他已经在城里看到过不少,但最接近现实的东西,说出来不会有任何积极的正面意义。所以,他用力晃了一下脑袋,把这些晦气的画面甩出自己的思绪,同时换了一种婉转的语气:“别去找了,城西那边全被毛子占了。” “我觉得,我妈没死。”张路的回答撕破了成年人温情脉脉的遮掩,也让卢长安大吃一惊。这孩子居然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这对于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少年来说简直不可能。 “我们这点人不可能打到城西那边,而且大家弹药也不够了。再过三分钟,他们的武装直升机又会来扫射。”何昌发走过来看了看表,卢长安知道他的意思,再往前推进并不明智。安秉臣离开时说得很清楚,让他们寻找有利地形自保,他会尽快返回接走大家。卢长安和何昌发都明白跟着三枚千万吨级的核弹头同行风险太大,因此他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留在城中的命令。不断加入的人群让原先防御的战斗风格渐渐变成了主动出击,他们在人群的带动下不自觉地扫清了周边三条街的露军。周围的枪声渐渐变得稀落,但这并不代表危险已经远去,每隔十分钟出现一轮的露军武直群上次已经给他们造成了巨大伤亡。 何昌发建议尽快找到一处防空掩体,原地固守等待安秉臣的增援。但卢长安并不赞同这种龟缩防御战术,纯粹的缩守只意味着坐以待毙,他希望能够尽可能地游动作战,以便获得更多的战场主动权。从零号机体截获的双方无线通信情报来判断,目前城内各处都爆发了激烈的拉锯战,露军两个师一个旅的部队散布在城中各自为战,想赢赢不了,想撤撤不掉。 第一近卫坦克师包抄到城南的消息对卢长安来说没有任何心理上的威慑作用,对方的重型装甲单位绝不可能进城,他也没看出李大同有任何撤退逃跑的意图。城内的战斗陷入僵持,决定最终胜负的因素不在城里,而在城外。合源机场已经被义勇军第一支队破坏,露军集团军指挥部又被安秉臣打掉,这种情况下露西亚军后继无力,空中优势和武直群的火力压制在城市巷战中无异于杯水车薪。胜利的天平逐渐在向国防军这边倾斜,卢长安以职业军人的本能试图再加把劲,用力将露西亚人推入深渊。但何昌发从保存互助会实力的角度出发并不赞同他的观点。经过黄牛村和进城寻找核弹头等一系列苦战,互助会的十八勇士现在只剩下十一人,何昌发真的不希望从十里铺带出来的兄弟们再蒙受更多损失。 “这样,我们可以推进到前面不远处的市立图群建筑多,露军武直火力不易发挥。而且,零号机体的侦察显示,那里还有国防军小股部队在坚持战斗。”卢长安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这个方案立刻得到了队伍里的国防军士兵赞同。出于对武装直升机的担忧,何昌发也勉强同意了。 出击的命令刚刚发出,已经有一伙武装平民按捺不住冲了出去,他们都是本地人,知道市立图书馆的位置。卢长安忍住斥骂的冲动,提着步枪缓缓跟在后面。几乎所有的国防军士兵都跟在他后面,这些人能活到现在大多是老兵,见识过卢长安的战场表现后全都不自觉地跟随他。而何昌发则带着互助会的战斗小组,小心翼翼地走在最后。 “前面有炮。”走在卢长安身边的张路突然抬起头来。 “你怎么知道?”卢长安问。 “爆炸的声音,你没有听到吗?”张路脸上有些惊讶。 卢长安停住脚步屏止呼吸,果然在嘈杂人声和周围枪响中他感觉到某种沉闷的颤动,凭经验可以判断出那是某种自行火炮,口径应该不大。 “你耳朵挺灵,不错。跟着我,慢慢走,你爹快跑不动了。”卢长安看了一眼孩子背后气喘吁吁的父亲。 “报告长官,我不累,完全能跟上队伍。”张兆德上气不接下气,警惕地望着卢长安。这个魁梧的男人目光中有一股凌厉的气势,但他身上没穿军装,看样子绝对不是国防军,听后面的人嘀咕好像是个什么叫互助会的帮派,这种时候能有靠谱的民间组织吗?张兆德见惯了和平时期勾心斗角的倾轧,也见惯了战乱中的趁火打劫,以他四十多年的人生阅历早已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施恩。 卢长安一眼看穿了张兆德的心思,“我不是你的长官,你也没有服从我的义务。现在大家抱团才能活下去,等这场战斗结束,你们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不用看我们的脸色。现在,跟好你儿子就行了。”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识时务的玲珑外表下通常掩盖着口是心非的本质,他不需要这样的兵,甚至不想和这样的人靠得太近。 120章 叛徒 张路没有发现卢长安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更没有注意到父亲忧虑的神色,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放在那三辆奇异的四足战车上。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战斗机器人,纤细灵活的二号机体拥有着与其外表毫不相称的强大实力,它们光滑的灰色外壳上有很多深色斑块,那是被重武器击中后产生的撞击损伤。战斗中大多数时候这些机器人都在运动,它们很少连发射击,更不会像电影里那样一口气倾泻出上千发弹雨。偶尔的单发射击声过后,对面楼上或墙角边总会倒下一具尸体,当然也有落空的情况,但二号机体对漏网的敌人并不急于追击,也不会疯狂补射,只要对方还在,总有机会补上致命一击。 这种不慌不忙的战斗风格很快感染了所有持武器的战斗人员,包括那些武装民众,他们也开始像互助会的战士一样,在推进中尽量隐蔽好自己,有条不紊地瞄准,然后扣动扳机,接着寻找下一个目标,或等待下一次机会。吵闹叫嚷着要冲锋陷阵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累了,活下来的幸存者渐渐学会了沉默不语,把有限的精力用在搜寻敌人和瞄准射击上。 卢长安欣慰地看着这支乱七八糟人员组成的战斗队伍正在迅速蜕变,熟悉了武器,见惯了死亡,泯灭了激情,真正把杀人当工作的专业人士最终都会是这个样子,老兵就是这么养成的。 试图靠近二号机体的张路被一名互助会战士推攘了一把:“滚开!”对方显然毫不介意这孩子的感受,飞来的枪炮弹击中二号机体后反弹殃及周围的人并非个别现象,因此互助会的战士们不希望闲杂人等靠得太近。 张路并不理解对方粗暴态度下暗藏的好意,他小声回骂一句问候了对方的全体女性家族成员,然后猫着腰跑开去捡散落在地上的一把5。8毫米子弹,这是卢长安给大家指定的任务:尽可能收集5。8毫米步枪弹,补充二号机体的弹药储备。 q市的巷战从第一名露军伞降着陆到现在已经打了超过十二小时,他们没有补给来源,只能就地寻找一切可用作战斗的武器,很多人手里拿的不仅有中方的制式武器,也有露军的各种枪械。至于粮食,那就更不用想了,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有三分之一的机灵鬼们迅速将找到的军用压缩饼干和罐头两三口吞入腹中。卢长安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住这几千号人,其实他也不想管,也根本管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到援军赶来。 一发炮弹呼啸着从众人头上掠过,它最后的落点是街对面的一栋酒楼,猛烈的爆炸让那座酒楼二楼的一扇铝合金窗户彻底消失。卢长安立刻从发射瞬间的爆炸声判断出,这就是刚才张路听到的那门炮。这发炮弹是从两条街外飞过来的,显然图书馆那边的战斗正如火如荼。 朱灵从窗户角探头看了一眼外面,此刻他的肠子都悔青了。 正在进攻图书馆前院的这支露军队伍十有八九是追着他的短波电台信号来的,要不没法解释对方的动作为何会这么快。对方刚围上来的时候,卫队长带着几个人出去打了个反击,结果被对方交叉火力撂倒在大门边,和队长一同倒下的还有两个血气方刚冲在最前面的护卫。窗户外面,几名露军正在把一门反坦克牵引火炮推上前来,看来是要把自己所在的这栋五层楼彻底轰塌。护卫们从侧楼打了几个长点射试图干扰对方,结果好几个方向立刻飞来密集的机枪弹雨,压得他们连滚带爬从窗边退开。当露西亚人试射第一发炮弹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这里不是战备工事,这种民用建筑压根挡不住反坦克火炮的轰击。坐着等死吗? 朱灵嘴唇哆嗦着,常年的政治工作经验让他意识到,他必须要说点什么稳定人心,否则下一秒钟不但可能会有人提议投降,甚至还有人可能会直接向他开枪。他是北方战区的政治部主任,虽然被李大同全力压制得鸟毛不剩一根,但露西亚人不知道这些,对他们来说,没毛的凤凰依然是凤凰,战斗中击毙或俘获敌方高级军官肯定是一桩大功劳。 “我们是这个民族最后的脊梁,国防军没有投降的传统。”朱灵沉声道。 周围硕果仅存的七个卫士,谁也没有开口,大家都望着他。他们是他一手从南方带来的心腹,但即使是心腹,也有个亲疏之别。生死关头,这种差异明显会让人心有不同的想法。好几只手,搭上了腰间的枪匣,但这些手的主人心思各不相同。 “我以人民的名义命令你们,战斗到最后一刻。”朱灵的声音开始有些慌乱。 有个胆大的护卫首先打破了沉寂:“办法,不是没有。”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房间的空气活泛起来,朱灵注意到,有五个人的眼睛都微妙地转动起来,剩下两个仍然犹豫不决地观望。 朱灵冷笑一声:“你们吃我的,穿我的,现在还要背叛国家,背叛人民?”他的心中再次发出哀叹,能像申光春那样死战到底的护卫并不是满大街随便能捡到的烂白菜。这样的人,为什么那么少呢? 胆大的护卫突然木着脸冷笑了一声,那声音干枯晦涩,光看表情绝对猜不到那笑声是他发出来的:“你的?人民?你穿的吃的用的,有哪一样是自己劳动创造的?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人民给的,是我们这些下面的人供奉的。现在你也该为人民牺牲一回了,要不要我们来个举手表决?”这话相当诛心,刚才还在观望的人全部垂下了头。 “这里谁是指挥官?”一个声音从门口响起,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混搭迷彩服的男人,手里斜端着一支八一式自动步枪,他的身后还有全副武装的战斗人员,他们全都没穿国防军制服。 朱灵认得说话的这个人,那人是安秉臣的心腹,互助会战斗小组的组长何昌发。何昌发护送给林子风看病的军医返回q市时,朱灵见过他,也知道他是谁。看到何昌发,朱灵的心情一下松弛下来,因为他知道安秉臣一定就在附近。最重要的是,那些核弹的危险很可能已经解除。 “小何,是我。”朱灵笑容可掬地从人群中走过去,迎向何昌发。 何昌发疑惑地看着朱灵,他当然也认得这位高高在上的政治部主任,只是不记得这老头什么时候突然变得这么和蔼可亲了。 “核弹怎么样了?”朱灵大声问着,最后又小声补了一句:“你的枪借我用一下。” “弹头都安置妥了,援军马上就到。”何昌发随口回答,把自动步枪递给了朱灵。 “同志们,援军马上就到了,我们胜利在望啊!”朱灵转过头大声宣布,喜悦的笑容在他脸上迅速凝固,取而代之的是腰间迸射的枪口火光。 一个弹匣打完,朱灵面前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七个护卫全都倒在血泊中,他放下自动步枪,抽出手枪补射某个仍在呻吟抽搐的幸运儿:“我代表人民,处决你们这些祖国的叛徒!” 砰的一声枪响,脑浆迸溅到墙上,屋内一片寂静,隐约只能听到外面露西亚人的叫嚷声。 何昌发拿回了打空子弹的八一式自动步枪,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刚才根本没看见政治部主任在干什么。对这样的事情,他没有一点要干涉的兴趣,唯一让他不快的是,朱灵浪费了他不多的弹药存量。 “这里已经被包围了,你们怎么进来的?对了,库房里有枪支弹药,安会长什么时候到?”朱灵收起手枪,没有一点尴尬地急速发问。 “我们从排水沟钻进来的。”何昌发在进城打零工的时候曾来过这里清除排水沟,所以他知道外面有个井口通向图的厕所。“安会长马上就到,我们要在这里坚守到他来。露西亚人的集团军指挥部和机场都被端了,他们也快坚持不下去了。” “你们来了多少人?” “两千多,大部分是老百姓。” “哦,民心可用啊。” 一道霹雳突然在他们耳边炸响,靠正门的那面墙突然爆裂开来,窗户从齐腰高的地方径直炸开。黑烟散尽后,那里留下一个脸盆般大小的弹孔。经过矫正后的露军反坦克炮正式开火了,对方很精明,早已知道他们在三楼,直接一炮开墙。 “他们开始进攻了,下楼,下楼!”何昌发拍打着朱灵,拖着他向楼梯口跑去。卢长安会带人当那螳螂之后的黄雀,但何昌发可不想当被螳螂一口吃掉的蝉。他们跑到一楼时,第三发炮弹响了,玻璃和碎石落在外面的声音让人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121章 苦战 隆隆炮声中,在零号机体的引领下,卢长安带着一股人马穿插迂回到图书馆正门的露军背后。这一百多人全是从尾随互助会的平民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他们大多是青壮年男性,最大的共同点是表情淡然,行动敏捷。这一路上卢长安始终在观察,到需要的时候没费多大劲就把这些人挑了出来。 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不说什么多余的套话,开门见山就是一句:“你素质不错,跟我去干毛子,去不去?”能够跟着互助会走到这里来的人,基本上都是完全放弃了忍辱偷生念头的决意者。除了寥寥几个犹豫的人,其他被问到的人绝大多数站起来就跟他走。身后的拉扯声惊动了卢长安,他回头看见张路正和他老爹张兆德扭扯,很显然那孩子也想跟着去,不过他爹却不认为这是件好事。 “干什么?放开!”卢长安一瞪眼,二十年军旅生涯积攒的煞气立刻让张兆德松了手。 卢长安把目光转向张路:“跟着我们去会很危险,你留在这里,守着那东西。”他指着趴下隐蔽的三台二号机体,零号机体扫描结果显示,围攻图书馆的露军也就一百人不到。卢长安不打算让二号机体露面,他预感到真正的苦日子还在后面,再有多大劲也得省着用。 “我要跟你们去,打了毛子才能找到我妈。”张路显然对二级军士长的凛然杀气完全免疫,卢长安挠了挠头,看看旁边堆出一副恶心笑容的张兆德,不禁感到奇怪,这两人怎么会是一对父子呢? 其实,卢长安所说的不安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指张路,他更担心跟在这孩子背后的张兆德很可能会死于一发流弹。他也刚刚当了父亲,自然能感觉到张兆德的内心想法,于是板起脸释放出凶残气息:“不许跟着我们!否则我一枪把你脑浆打出来!让你留在这里看守机器人,不听话就枪毙!”说完话,他推开小张路,带着人迅速走了。何昌发带着四个互助会战士进了下水道,再拖下去会误事。 露军炮手正在仔细瞄准三层楼面的最后一个窗洞,他们的计划是先炸开窗户,然后换高爆弹往里灌,躲在窗户和柱子后面的人怎么也活不了,最后再让步兵发起冲锋,这种战术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伤亡。 叮的一声,有子弹打在火炮护板上。炮手起初没有在意,躲在楼里的敌人肯定会想法反抗,对方射来的流弹击中护板并不奇怪,但是他对这门85毫米反坦克炮的装甲护板很有信心。咕咚一声,旁边的装填手一头栽倒下去。叮叮,护板上又是两声响。炮手这才恍悟,子弹是从后面射来的!他的思维也就到此为止,噗嗤一声,高速飞来的一发步枪子弹打断了他粗壮的脖颈,对前装甲护板很有信心的炮手倒在地上开始抽搐,动脉喷出的血液倒灌进气管里,很快让他窒息而死。 附近的露军这才发现背后大楼上也有敌人,他们虽然有一百来人,但却分成四股从前后左右包围图书馆区,前面这里看着有炮,实际上人数也才二十多,一个排的样子,根本组织不起压倒性的火力。从街角冒出的中国人至少有一百多,这些人的步枪上都装了刺刀,他们快速冲上前来,远用子弹近捅刺刀瞬间摆平了十几个露西亚人,剩下几个崩溃的露军怪叫着蹿进小巷里逃得无影无踪。 “把所有武器和弹药都拿上,别去追,跟好我!傻逼,都他妈的跟好我!”卢长安几乎是在怒吼,总有一些人只会打顺风仗,这些只有低级反射神经的笨蛋看到敌人逃跑想也不想就会去追,当然,如果看到敌人大量涌来,他们想也不想就会逃。 在二级军士长的喝骂下,那几个意犹未尽的愣头青终于怏怏拾起地上的武器弹药,跟着队伍沿逆时针方向绕向图书馆东侧。零号机体的扫描显示,那里还有三十二名敌人,这神奇的控制屏让卢长安的自信心几乎爆棚,有了这双战地之眼,兵力上又占绝对优势,他完全没有必要依靠二号机体出战。身为大步兵主义信仰者的卢长安,本能地对那些战车有某种发自骨髓里的抗拒,无论对方是履带还是足肢。唯一的不足,是控制屏有点妨碍他拿枪,大多数时候卢长安都必须左手掂着控制屏,右手提着自动步枪,真遇上战斗极不方便。要是能戴上安秉臣的那种腕式终端就完美了,他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露军排级指挥官也很快发现正门友军遭到突袭,对方反应更快,胆量也不小,居然驱赶着部队朝这边靠拢。于是,双方不可避免地在街角仓促遭遇。这里地形较为开阔,几乎找不到什么掩体,于是第一轮对射两边都倒下十来人,虽然伤亡人数差不多,但对露军来说就是减员近半。卢长安这边百多人的兵力显得依旧游刃有余,有悍勇者从街道两侧爬上商铺屋顶,持续向露军发起猛烈冲锋。五分钟后,这股敌人丢下二十八具尸体和伤员溃逃散去。 “他们撤退了。”卢长安左手控制屏上显示,北面和西面的露军残部开始向西北退去,看来正门的溃军已经把消息传过去了,敌人显然知道己方就在东面,也清楚兵力悬殊过大,于是果断选择了撤退。但是,报复心极强的毛子会就这么甘心地撤退?卢长安脸上露出干涩的苦笑,随即咆哮起来:“所有人立刻进图书馆,到地下室去!露军炮击要来了!快点!” 一分钟之后,第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啸终止于图书馆正门,那两扇缠绕着葡萄藤的铁栅栏大门在152毫米榴弹炮弹的剧烈爆炸中直接飞上天空。紧接着,数百发炮弹下雨一样砸在院子里和大楼上,北侧的一栋小楼整个山墙垮塌下来,一辆停放在墙根下的旧卡车立时淹没在碎砖和乱石中,扑起的尘土烟雾让附近变成一片模模糊糊的世界。 炮击过后,图书馆大院里变成了另一个世界。卢长安爬出来,看到所有高层建筑外表都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弹洞,宛如月球表面的陨石坑。几个国防军看中了正门外露军丢弃的那门85毫米反坦克炮,众人合力推攘着想把这东西拉进院子。他们已经知道接下来要驻守在这里,如果能有一门炮,防御火力无疑会增强很多。 三架突然出现的露军武装直升机令情况瞬间骤变,它们是贴着地表从西面飞来的,等听到声音时这些东西已接近到百米之内。院子里散布着从地下室钻出来透气的人,他们对巷战已经不再陌生,但对低空反武直作战却仍然是新手,甚至没有意识到死神正在天空盘旋。武直里的武器操作员可不是新手,看到这么多目标拥挤在院子里,想也没想就按下了机炮发射钮,20毫米的高速机炮泼洒在人群里的效果只能用恐怖来形容,碎裂的残肢和内脏四散飞起,各种尖叫和惨呼都消失在炮弹的爆鸣中。 “狗日的。”卢长安趴在院墙根脚,痛苦地捶着地面。他手上根本没有防空兵器,无论是火箭筒还是导弹都没有,手下这帮人有的甚至还拿着二战时期的单发步枪。这不是他的疏忽,而是根本就没有,大家手上拿的差不多都是沿途捡来的步兵武器。城内国防军的防空兵器大多在露军第一波空降时就消耗殆尽,哪里还有多余的等着别人来捡? 腿脚快的人纷纷逃回大楼地下室,动作慢的大多变成了碎尸,但也有悍不畏死的猛人依然留在院子里用步枪向武直射击,三架武直的打击火力足以压制一个坦克营,它们的装甲连高射机枪都不怕,哪里又会在乎这种步枪的挠痒。猖狂得意至极的露军武直悬停在半空,机首下的球形炮塔嗡嗡旋转着,不时喷吐出夺命火光,将武器操控员发现的目标轰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轰隆一声巨响,打头的一架露军武直突然爆出一团耀眼的火光,接着一头栽了下来,在它落下之前所有人都看到,这架武直的大半个前机头都没了。卢长安当然不相信这是步枪的战果,他扭头看过去,发现刚才那几个拖运反坦克炮的国防军士兵正在欢呼,原来他们居然用碎砖垫高反坦克炮的轮毂,竭力抬高射界后朝空中的武直开了一炮。 “快跑!”卢长安心里对这帮新兵蛋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但随后又竭力狂呼。 另外两架露军武直立刻采取机动动作晃开身形,其中一架直接发射集束火箭弹炸毁了那门炮管高昂的85毫米反坦克炮,周围的七八个人没一个跑掉,全都倒在血泊中支离破碎,有个兵断了两条腿还在挣扎爬行,接踵而来的20毫米机炮旋即把他打成了碎片。 图的窗户破洞中突然闪出一股明亮的尾焰,有人在发射反坦克火箭!一发火箭弹划破长空直扑敌机,但这射手显然经验不足,火箭弹打中驾驶舱侧面爆开,窗户玻璃震碎,但却没有造成更大伤害。受到攻击的武直盘旋着向远处退去,第二发火箭弹再度飞来,这次却擦着机尾呼啸而过。卢长安看到,三楼窗户洞中何昌发的面容一闪而过,果然是那小子! 恼羞成怒的两架露军武直退到安全距离外用机炮把每一个窗洞轰得更大,何昌发等人早已逃得没了踪影,这下露军武直不敢再轻易靠近大院,院里被牢牢压制的人们这才得以逃回楼内。 122章 神器 黑夜降临大地的时候,雪又开始悄无声息地下了起来。 当卢长安带着武装者们蜷缩在图书馆的废墟里取暖时,安秉臣正在和辛旭用毛毯把运输车里四个昏迷不醒的同伴裹紧,他们都已经开始出现苏醒的征兆,但天气开始降温,敞篷式运输车虽然扣上了蒙布,但舱里的温度也高不了多少。正常人可以喝口烈酒,蹦跶蹦跶活动一下,但这四位躺着的就比较麻烦了,稍不注意万一被冻伤了会更麻烦。 安秉臣非常担心田建明,林氏姐弟和袁伟义都开始眨眼皮动嘴唇,可田老头却一直没有动静。细心的沈莉在田建明后脑上摸到一个鸽子蛋大小的淤肿,毛子兵搬运田老头时一定是撞到了什么硬物。智库利用零号机体对田老头后脑进行了一次毫米级的粗糙扫描,这是原本设计用作的军事侦察的零号机体的最大分辨率,扫描表明老头后脑血管中有一个直径五毫米的肿囊,大量的血块在附近堆积,不用说,这肯定是撞击导致的脑血管创伤。安秉臣已经紧急召唤了一只卡鲁过来实施外科手术,到底结果会如何,谁也不敢打包票。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安秉臣心里有些烦躁,成功救人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 夹在逃跑人群中的谢尔盖少校最终还是带走了田建明的腕式终端,这使他无论逃到哪里都会像黑暗中的灯塔一样耀眼。安秉臣没有去追这位老对头,因为他决定放长线钓大鱼。所以,谢尔盖少校才能顺利逃脱,并在五个小时后登上了703后勤机场返回国内的大型军用运输机。谢尔盖很清楚,虽然他的红星突击队被打得七零八落,抓到的人也丢了,但只要能把怀里的腕式终端带回莫斯科,他仍然是功臣。科涅夫将军警告过他,那东西可能会引来敌人的追踪,但少校有自己的看法,他不相信这样一个小东西发射的追踪信号能够跨越上万公里的距离,他也不认为对方敢追到露西亚境内。如果真是那样,估计尤里总统会高兴得跳上一段哥萨克民族舞蹈。 “新武器设计方案完成。”智库柔和的声音在沉寂的夜空中响起。 听到这句话,安秉臣立时顿住来回踱步,旁边的辛旭和沈莉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惟有对此毫无兴趣的陈和平依然躲在远处,他在玩一柄捡来的军用匕首,并自称最终肯定能练到飞刀夺命的水准。 “说说看。” “当前条件下,二号机体的弹药补给存在很大隐患。战场上双方使用的各种口径武器弹药类型累计一千五百四十二种,5。8毫米步枪弹容易获得,但杀伤力和透甲能力太低。82毫米迫击炮表现出色,不过弹药的补充仍然极大限制了这种武器的使用。截止到目前为止,通过所有零号机体发回的侦察信息,智库仍无法获得更多82毫米迫击炮弹。。。”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直接说新武器系统。”安秉臣对这位智库有点不耐烦,人工智能总是太啰嗦,说话也说不到重点上。他现在的心情,根本不想倾听连篇累牍的前提总结。 “采用大型双极电池的二号机体拥有充足动力,八十码标准巡航速度下即使开启所有扫描侦测设备也能保证至少五万八千公里的行程。既然电磁动力如此富裕,那么为什么不使用电力作为武器呢?同样是抛射型武器,用火药发射弹丸与用电磁力发射弹丸没有本质区别,电磁弹射滑轨的表现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从本地数据库中获得的信息表明,在其它大陆已经有类似武器雏形出现,只是他们的动力设施过于原始,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瞬间电力峰值。但双极电池却能为电磁武器提供足够动力,根据智库的理论演算,即使是小型双极电池也能驱动5毫米口径的电磁弹射器满负荷工作一百三十五次。。。” “电磁弹射器?反装甲能力如何?”辛旭提出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目前模拟推演中弹射器可将5毫米金属弹丸射到两千五百米外,在这个距离上弹丸依然能洞穿两百毫米厚复合材料钢板。如果在一千米内,弹丸可以保证击穿八百毫米厚的复合钢板,透甲过后的弹丸残片依然能对碳基生命体造成致命伤害。”腕式终端上浮现出新武器系统的三位设计图,一个宛如反射式天文望远镜的短粗筒状物缓缓旋转着出现在他们眼前,三个人眼睛都瞪大了,这不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反装甲低成本武器吗? 安秉臣想起多次遭到露军战机压制的经历,于是又问:“电磁弹射器的最远攻击距离有多远?我是说在对付空中目标的情况下。” “新武器系统的最大优点是可以随时改变弹丸口径和发射功率,目前预设三种弹丸口径:5毫米,10毫米和20毫米。5毫米弹丸为中近距离攻击口径,实战中还能根据目标距离和装甲性质动态调整发射功率,从零距离到最远三千米不等。10毫米为中远距离攻击口径,最大发射功率下可击中两万米外高速移动的大型物体。20毫米为超距离攻击口径,最大发射功率下可击中六万米高空的飞行物体。”三种口径的弹丸均由真空电熔炉的生产线提供,其工艺复杂程度远比带发射药底座的传统子弹生产线简单得多。 “那就是说,对付飞机没有任何问题了。”安秉臣大喜过望,露西亚人的武装直升机把他害得好惨。 但辛旭却在沉思中突发奇想:“六万米?如果能把射程提升到十万米高度,是否可以直接当作反卫星武器?这个可是战略大杀器啊。”近地轨道卫星巡航高度一般都在十万米到十二万米,大多数国家的反卫星武器都是改装强化的防空导弹,不但发射步骤繁琐,瞄准矫正系统也各不相同。如果能拥有反卫星武器,那可是直接能把对方打回到二战时代。 智库娓娓道来:“新武器系统在对地攻击时不能逾越本地行星的表面曲率,最大地面直射射程无法超过六万米。但曲射或对空射击没有这个限制,只要保证发射功率,电磁武器理论上可以达到无限射程。” 安秉臣瞬间就明白了辛旭的想法,这个想法对他也很有吸引力:“可以考虑设计反卫星移动平台,弹丸口径和发射功率都不重要,关键是要能打到一千公里高度。另外,你说的电磁武器系统什么时候能够列装二号机体?” “阿格图的二号机体生产线已经暂停运作,等待星台操作者确认后会立即改装武器系统。另外,根据操作者的指示,武器舱设计将被顶部碟形旋转炮塔取代。这些改装工作将严重耽误下一批本地化机体的。。。” “阿格图地库的初版二号机体已经产出多少?” “二十五台,全都停工等待改装。” “让它们立刻装上双极电池到我这里来,生产线对下一批进行改装!”安秉臣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智库的啰嗦。初版的二号机体在实战中表现出反装甲和防空作战能力严重不足的缺陷,但就算这样,它们也是极为惊人的战场之星。他这边除了能源面临枯竭的蜘蛛车,就只剩下城里撑门面的三台二号机体,怎么看都是兵力严重不足的窘态,那里还顾得上改装武器系统。 “遵命,十五分钟后所有二十五台初版二号机体出发。首台装备电磁武器的新版二号机体将于十小时后完成组装。” “对了,上次说的载人型二号机体设计进程如何了?”安秉臣丝毫没有忘记自己的机器人兵团之梦。 “六小时后完成初步设计,还需要十五小时进行模拟推演和测试。” “抓紧时间,别耽误啊,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安秉臣的腕式终端开始闪烁,全息地形图中一个高速疾奔的六足小精灵正在靠近他们躲藏的山坳,为田建明执行脑血管清淤外科手术的卡鲁来了。 卡鲁才是他的机器人帝国的脊梁,只可惜数量太少了。如果能扩大卡鲁的数量,他的实力无疑会以几何级数的规模迅速倍增,但要做到这点必须先解决能源危机。他不是没有想过搞一种采用双极电池作动力的本地化卡鲁,但智库直接以完全不可能为由拒绝了这个提议。安秉臣仔细想想后也没有再纠缠于这个问题,本地化机体与原版机体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电磁能源显然无法为卡鲁的那些神奇功能提供动力。 沈莉忍不住问:“智库搞的这个电磁弹射武器,那不就是电磁炮吗?” 辛旭点头:“没错,这东西恐怕要终结火药兵器的历史,没想到我们居然能亲眼看到。”他虽然没有真正看到智库的设计成品,但自己手上的腕式终端已经证明,智库绝对不是光说不练的忽悠大师。 电磁炮是战前各国一直都在紧锣密鼓研究的高端武器,走在最前面的美国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把全套设备搬到海军战舰上,他们的试射功率据说高达33兆焦耳,1兆焦耳相当于一辆1吨重的汽车以每小时160公里速度冲撞墙壁所释放出来的能量。对这种武器来说炮弹补给好办,弹丸的结构强度有一定保证即可,但发射动力却是个严峻问题。 美国海军的那次试射成功将20磅重铝制炮弹抛射到两百公里之外,测试战舰据说秘密改装了核动力反应堆,即便如此这全力一射后武器动力系统立刻陷入疲软瘫痪,再来一次必须等待至少两个小时的重新充能。与美国海军相比,安秉臣的机器人军团拥有动力和材料的双重优势,最后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田老头,你可不要死啊,还有更多好东西等着咱们呢。”安秉臣心里默默念叨着,走向了那只降低速度靠近的卡鲁。 123章 能源 一根仅有几微米的坚韧细丝从田建明后颅缓缓抽出,几微米对人类的肉眼来说当然不可见,安秉臣知道那里有一根微米细丝的原因是它来自卡鲁的前足肢,足肢最前端的尖刃有一根几毫米的细丝,那细丝往前继续延伸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细,一直细到肉眼无发觉察。 看不见,并不代表没有,安秉臣和辛旭都知道这个道理,因此没有挤着向前探头,只是任由卡鲁完成它的工作。沈莉则趴在卡鲁后面,仔细观察着机械精灵的底盘工作状况,她对卡鲁的神奇足肢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但对其底盘悬挂系统却有着越来越强的好奇心。她和向文迪的最大愿望能够亲手解剖,或者叫拆卸一只卡鲁,但每一次这样的申请都会被安秉臣否决。 “体液流管已经恢复正常工作。”卡鲁发出的声音现在属于智库,柔和清晰,貌似充满了睿智,却让安秉臣情不自禁地怀念起从前卡鲁的冰冷语调。 十五分钟后,田建明眼皮开始轻微跳动,手指也有缓慢动作,显然手术很成功。 旁边帐篷里传来林子云的尖叫声,安秉臣第一个冲了出去。 林子云醒了,坐在毛毯上作势欲呕。她的身体素质是四个人里最弱的,露西亚人的麻醉气体看来有很大副作用,安秉臣让卡鲁对她进行一次全身扫描,尤其是神经系统的检查,然后紧紧抱住了林子云:“别怕,安全了。” 林子云开始抽泣:“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我妈开的车掉下悬崖。” 安秉臣拍着她的后背,缓缓呓语着安抚。林子云的梦有相当一部分是真实的,她的父母开车带着全家逃难,最后那辆越野车从坍塌的高速路立交桥上掉了下去。开车的是她的父亲,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母亲当场也死了,后排的两姐弟因为系着安全带只受了轻微的刮擦伤害,那对她来说确实是一场活生生的恶梦。这场悲剧的很多细节是安秉臣从林子风那里打听出来的,女孩虽然貌似坚强,但却根本无法回忆,或者是不愿重温那短暂的恶梦时刻。 “现在你们都安全了,露西亚人走了。”安秉臣抱紧了女孩,闻到她头发丛中的芬芳,里面还夹杂着火药的硝烟味。 林子云的哭声顿了一下,她似乎刚刚从噩梦中苏醒,轻声问:“海滨棚屋怎么样了?” “全毁了,不过没事,我们可以建更好的。” 吵闹声惊醒了林子风和袁伟义,两个人迷迷糊糊爬了起来,困惑地张望着安秉臣:“臣哥?” “她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神经系统刚才处于极度活跃状态,目前神经电流强度正在快速回落,心跳频率也开始降低。”卡鲁很快结束扫描。 安秉臣看了一眼众人:“露西亚人的指挥系统正在崩溃,我们打垮了他们的集团军指挥部和陆航团机场,义勇军第一支队又袭击了合源机场。现在城里仍在激烈战斗,但他们的好日子已经结束了,新的电磁炮机体会解决他们的战斗机和武直。没有了制空权,露西亚人再也别想为所欲为。这是新的改进型腕式终端,使用它可以直接联接星网并向智库提出服务申请,经过授权后还能指挥二号机体战斗群。”说着话,他把卡鲁带来的腕式终端分别给林子云、林子风和袁伟义戴上。 “第二批二号机体正在赶来途中,我们掌握的战斗机器人会越来越多,需要有足够合理的编制,才能让它们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辛旭提议:“根据我的观察,三只一组应该是最合理的基本战斗单位,十只可以组成一个班,三十只可以组成一个排,一百只组成一个连。” 安秉臣摇头:“没必要把它们当成传统步兵吧?三只一组的基层编制我同意,班排连完全没必要,十只就叫一什吧,百只就叫一佰,千只称一仟吧。我认为这东西离不开人类的现场指挥,载人机体正在开发中,很快大家都能坐上外形和二号机体完全一样的足肢战车,我们的防护能力和生存几率也会大幅上升。到时候,掌控一什的人就称为什长或十夫长,一佰的负责人叫佰长或百夫长,一仟的叫仟长或千夫长,这样又好记又好懂,不容易出错。” 辛旭的提议虽然被否决,但他仍然热心于这种理论上的建设:“古法编制也不错,但这里面还得有讲究啊。十只组成的一什最少也得配一只零号机体作为侦察尖兵和通讯枢纽吧,一佰我估计还得配上至少两辆运输车运送弹药和电池,仟级别以上怎么也该有卡鲁吧?等等,咱们没有弹药和油料补充的瓶颈,如果能带上变频转换器、真空电熔炉和移动生产线平台,一路上只要能找到发电站,那真就能打到哪里就走到哪里。”说完这话,包括他自己在内,帐篷里听到的人脸色全都变了。 安秉臣也被辛旭勾勒出的前景震住了,他这才意识到,卡鲁已经构筑了一个战斗机器人军团的基本框架系统。只要这个系统能保持金属和能源的供应,那就会不断输出各种型号的电磁动力本地机体,侦察机体、战斗机体、运输机体现在基本都全活了。等到电磁炮机体出现后,目前没有防空武器没有重火力的问题全都不复存在,弹丸以十几倍音速飞行,又拥有巨大物理撞击动能的电磁炮本身就兼具了轻武器和重武器的角色。 电磁炮弹本身也可以用价格便宜量又多来形容,真空电熔炉开机一个小时就能产出六千发5毫米高强度合金弹头,更何况二号机体的实战战术也不是泼水扫射式的浪费。精确的火控瞄准系统完全能弥补面攻击武器的缺位,实在不够还可以用不限口径的电磁弹射滑轨来抛射各种常规炮弹。 战斗群规模扩大后真正需要关注的反而不是战斗武器系统,而是情报信息和后勤维护体系。零号机体和星网组成的信息网络有一个缺陷,那就是只有近程和超远程覆盖能力,从五公里到一百公里的中远程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盲区。在露西亚人的核导弹攻击中损失的五台二号机体表明,本地机体仍然无法抵御核弹攻击。因此从防御核攻击的角度来看,中远程的侦察预警对机器人战斗集群来说尤为重要,只要能抢先发现来袭弹头,电磁炮的饱和攻击足以消除任何核弹头。 在后勤补给方面,只需补充电磁炮合金弹头和双极电池的二号机体肯定能创下需求最低的历史纪录,它们和人类战争史上那些极度窘迫的活人游击队当然没法比,但安秉臣敢拍着胸部保证,它们与任何一种机械战斗单位相比绝对是当之无愧的超级省心宝。 机器人战斗群的一切源自卡鲁,这神奇的机械精灵,而卡鲁的能源问题却仍没有着落。 “智库,上次我们说到星塔的事,对不对?” “建造星塔需要四千五百枚千万吨级的聚变物激活器,也就是核弹头。” “但是,那应该是建造星塔所需的吧?现在整个智库系统的能源储备不足百分之四,这样的量能够支撑到星塔建造完毕吗?” “不能。” “你说过,无法生产本地型卡鲁,可一旦卡鲁失去动力瘫痪,所有本地机体,以及使用电磁动力的生产系统都会面临巨大危险。这种危险将使我们无法获得足够的聚变物激活器,甚至连自保都成问题。智库系统急需补充能量,有什么应急方案吗?” “必须有足够聚变物激活器,才能将采集者送入恒星轨道获得补充。”智库柔和的声音掩盖不了令人乏味的事实。 沈莉打断安秉臣和智库的对话插了进来:“按照星塔计划,采集者将被送往太阳?” “是。” “采集者能够从太阳的聚变反应中吸取能量?” “是。” “采集者不会被上亿度的高温熔化?” “不会,它将成为智库系统联通本地恒星的热点。” “热点?能量输送管道吗?” “可以这么解释。”智库的回答变得毫无生气。 “两枚五千吨级的核弹爆炸让蜘蛛车获得了少许能源,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智库系统成员都能远程共享吸取高能嬗变中溢出的能量流?” “是。” “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发射一只卡鲁到太阳表面上去?” 智库沉默了足有十秒钟,最后它的回答差点让安秉臣暴走:“这不符合规程。卡鲁在进入恒星核心层后会迅速熔化,最终导致毁灭。” “但在熔化之前,它是否能够吸取能量?” “理论上可以,但是这样做有很大危险。” “那我们就立刻准备一枚太阳火箭,把卡鲁发射上天。先补充了整个系统的能量,然后再考虑别的!”沈莉的话语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斩钉截铁。 安秉臣点了点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嘴上轻声骂道:“这个傻x!” 他当然不是在骂沈莉或者辛旭。 124章 鼓舞 搏斗在火线上的人无法觉察到q市战局的微妙变化,但有权聆听各营连级单位实时报告的科涅夫将军很快意识到,他接手的这个烂摊子正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 他的前任、已阵亡的伊万将军策划了一场豪赌,27师、14师和第31独立空降旅直接从空中通道进入这座城市,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减少中国人在城市外围疯狂挖掘的无数防御工事。前期的侦察情报表明,如果向这些工事发动正面进攻,哪怕拥有无限的弹药补给,推进到城区至少也要一个星期。后期负责截断敌军退路的第1近卫坦克师已经成功迂回到城南就位,除了遭到零星地方武装的骚扰,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城中被围的中国人军队大约有五个师将近五六万人,三个新编的杂牌师,一个丧失了大部分装甲车和火炮的机械化师,还有一个工程兵和后勤人员混杂的辅助乙等师。他们逃走的道路已经被完全封住,海上撤退是绝对不可能的,制空权在露西亚人手里,任何可疑船队在接近q市海域之前就会被击沉。q市正南方向是山脉,山脉以南是礁石嶙峋的海岸,普通船只根本无法靠泊。西南方向才有铁路和公路,被攻城部队击溃的敌军残部只能朝那个方向突围逃窜,但那时候等待已久的第1坦克近卫师会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但这个计划现在全乱了套,三支空降的攻城部队都遇到了不同程度的预料外情况,苦战中的步兵们期盼的重型火炮和弹药补给没有能按时从天而降。合源机场现在已经变成了战场,超过一半的大型运输机被炸,堆积在跑道两侧准备空投的物资损失更加严重,这些宝贵的物资跨越西伯利亚荒原经过万里艰辛跋涉才运送到这遥远的异国他乡。 进攻合源机场的敌人并不多,但这股敌人行动速度极快,他们先后两次去而复返突袭机场,给原本混乱的地勤人员造成了巨大心理压力。驻守机场的部队因为兵力有限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赶来增援的武装直升机姗姗来迟错过了这两次突袭,而陆航团机场被袭的噩耗令三分之二的武装直升机无法降落补给。不光合源机场需要武直配合作战,城内步兵们也在频繁呼叫武直火力增援,新的陆航团机场需要至少八个小时紧急施工才能正式启用,在此之前露军武装直升机群只能算残废。 所有噩耗中,最糟糕的是第五集团军司令部被来历不明的机器人部队一锅端的消息。包括伊万将军在内的司令部核心要员全部阵亡,攻城各部队之间无人协调配合,只能临时相互联系,第14师与第31独立空降旅的自发合流就属于这种情况。城外的多处火炮阵地,以及来自本土机场的战略空军根本无法提供准确的火力援助,因为他们只接受集团军司令部的命令,最需要帮助的城内部队根本使唤不了这些大爷。等到西伯利亚远征军司令部发现指挥系统出了大问题,临时下令修改火炮和战略空军火力调用权限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 枯瘦矮小的科涅夫静静倾听着排山倒海般涌来的情报,偶尔看看临时指挥所墙上的地图。整整一个个小时里,他始终一言不发,对短波电台频道中带血泣泪的增援火力呼叫压根不予理睬。临时征调召集的几位参谋还都是面露青涩的生手,他们中有不少人还挂着尉官军衔,举手投足之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几个人甚至争抢着去给科涅夫将军倒水。 将军没有责备这些小伙子,他仅仅安静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一丝紧张焦躁的神色。 “你们说说看,目前对我军最大的威胁是什么?”等这帮童子军忙够了,科涅夫将军这才开口。 “城内友军急需弹药和重武器,还有火力支援!”一个中尉抢在众人之前开口,说完之后洋洋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我军指挥和补给系统受损严重,虽说集团军指挥部正在恢复,但合源机场直接关系到攻城作战的成功与否,如果不能确保机场正常运作,攻城部队危在旦夕!”另一名红脸膛的胖军官说道。 科涅夫将军对这些看法不置可否,他只是点点头,自顾自道:“围城围城,这城我们围住了吗?没有扫清外围敌人,就贸然开始攻城作战,给自己屁股下面留了不少隐患,现在这些隐患一个个爆炸,弄得麻烦越来越大。”有耳朵的人都听出来,这是在隐晦地指责前任集团军司令伊万将军,这种话可没人敢接嘴,刚才还踊跃发言的众人全都闭上了嘴,笔直站着聆听科涅夫的发言。 “城里的小伙子们在承受压力,但是中国人也在苦撑,不光我们缺少弹药补给,他们也一样。他们的重炮到现在也没开火,只剩下步兵在城里抵抗。至少我们还有火炮支援,还有武装直升机,还有战略空军!这种情况下,有人就说支持不住了?”科涅夫浓密的眉毛下,一双细缝小眼突然爆射出无比凶悍的精光。 “我们的军队,是一支拥有光荣历史的无敌雄狮,我们横扫过欧洲和亚洲,我们曾经把德国人和日本人揍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我们也曾让美国人心惊胆战,甚至让全世界心惊胆战,伟大的露西亚从来不是靠舌头让敌人知道我们的厉害!就我所知,几乎每一个东亚国家都自称自己的陆军天下无敌,甚至里面还有自称全宇宙无敌的,那些只会吹嘘的黄猴子们,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真正踏出家门!对付这帮满嘴梦话乳臭未干的白痴,我们的小伙子们会支持不住?或者,要不要我代劳联系一下内务部部长,把他最喜欢的三个警务女兵连,那些花枝招展的娘们儿调来替换你们?也许,她们的战斗力比你们更强一些?” 参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发自内心的哄笑声,慌乱的气氛在这笑声中销声匿迹,战斗的种族露西亚人不容小觑!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原本低落的士气在慢慢凝聚升华。 半个小时后,一份来自新集团军指挥部的电文传遍了露军三支攻城部队。里面是科涅夫将军的讲话原文,任何要求增援的部队可向露西亚内务部提出备案申请,该部队的战斗岗位将由内务部警务女兵连接替。14师和27师的两位师长,以及第31独立空降旅旅长科切特科夫上校在不同的地点不约而同地呆呆注视着这份电文,之后他们做了一件相同的事:所有营级以下单位由营长亲自带队发动冲锋。 科涅夫并不是只会用口头功夫来激励士气,在露军发动新一波攻势的同时,从合源机场紧急起飞的五架运输机在城西投下了第一批弹药补给。这五架运输机完成投放任务后有两架被地面防空火力击落,一架在返航着陆时冲入尚未修复的弹坑爆炸损毁,这三架飞机上的机组乘员无一幸存。 “为了露西亚,前进!” “杀光这些黄猴子!” 有如注射过激素般疯狂的露军第27师前锋部队再度突入城区中部。在集团军总司令科涅夫将军的电文激励下,所有营长亲自带队发动突击冲锋。与丧失大量重武器又被打残的第14师相比,这支部队元气未伤,夺取城西的战斗中也未受重大挫折。如果第27师能够夺取城区中央的控制权,那就能顺利打通与城北第31独立空降旅和第14师残部的联系通道,从而把城市的北部和西部联成一条相互照应的阵线。只要能站稳脚跟,消灭毫无外援的中国守军只是个时间问题。 一辆装甲指挥车车厢中,铝合金折叠桌上放着一台开通了卫星加密频道的军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西伯利亚远征军元帅梁赞采夫从万里之外漠然地注视着独自一人汇报的科涅夫将军。科涅夫当兵的时候,梁赞采夫曾经是他的排长,两人的上下级关系保持了将近三十年,但梁赞采夫从来不喜欢科涅夫。在元帅的心目中,科涅夫并不是个合格的军人,他散发出的气息过于阴郁危险。如果不是伊万将军死得太突然,莫斯科临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梁赞采夫绝不会紧急启用科涅夫。 “基于目前我所得到的各种信息,元帅阁下,这次的攻城作战已经注定失败。早一点面对这个现实,可以早一点收拾局面。我们现在还有时间,还来得及阻止703地区的失败形成波及东西两侧战线的雪崩效应。这种耗时费力的攻城作战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作为佯攻的中路军和东路军没有必要把中国人逼得太紧,我们在西路的真正战略目标已经实现,真正要做的仅仅是维持好这种平衡,为西路军,也为露西亚的秘密赢得足够时间。” “科涅夫将军,你现在还不是远征军总司令,没有资格点评由西伯利亚远征军司令部核准的攻城计划。”梁赞采夫皱起了眉头,仿佛在端详一堆无法下足但却又绕不过去的狗屎:“我最后再重复一遍,你的任务是尽快结束q市的乱局,而不是坐在那里对三路远征军指手画脚。” “尊敬的元帅阁下,我正在做的就是收拾这烂摊子,让小伙子们想法从那该死的城里撤出来。” “那就赶紧去行动!而不是来烦我,说说看,你还需要什么?”梁赞采夫把红檐的元帅军帽用力砸在大办公桌上。 “中国人把攻击集团军指挥部的战斗视频放到了互联网上,还有伊万将军和其他参谋部成员被杀害的现场照片,这对我们目前的士气,对露西亚军人的形象无疑会造成严重影响。这种宣扬谋杀的勾当必须被阻止,我需要格鲁乌技术组的协助,越快越好。”科涅夫捏紧了拳头。 125章 目标 夜色笼罩的街道失去了路灯缀饰后不再有诗情画意可言,空气中弥漫着比硝烟更浓郁的一股钻心恶臭,显而易见,某些失去灵魂的肉体正在腐烂。但对活着的人来说,生存却仍要继续。 入夜之后,城市中部的战斗不但没有退潮,反而变得更加激烈。图书馆以西五百米外的建设银行大楼成为拉锯战焦点,露军不断发射照明弹,每当升空的那束幽光熄灭之后,街面上很快会响起细碎的脚步声,紧接而来的扫射和爆炸掩盖了人体栽倒在地的闷响。下一发照明弹亮起的时候,街面上又恢复了安静,如果不是那些新增的尸体,没有人会相信这里上一秒钟前还是战场。 图书馆附近聚集了大量的武装平民,互助会从国防军军械库中获得了大量枪支弹药,人群从四周向这里汇集,老人和孩子,还有伤病员都被送到图书光巨大的地下室中。何昌发带着互助会的战士们留下来驻守,为了确保图书馆的安全,卢长安带人继续向西推进占领了建设银行大楼作为前哨阵地,但天黑以后露军对这栋十二层高的地标建筑发动了多次攻击。武装平民们不可思议地挡住了露西亚人的五次袭击,这个奇迹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零号机体。 这个巴掌大的小东西躲在街对面公共汽车站台的废墟下面,碎裂的钢筋混凝土废墟彻底掩盖了它的踪迹。它安静地蜷伏在那里,分秒不停地扫描着周围五公里之内的所有热源信号,并对其中可疑者进行编号记录后再以四元相位扫描进行有效距离三公里之内的辨识。只要它没有被敌人发现并摧毁,零号机体可以保持这样的工作状态长达两年。 露军精心策划的五次偷袭在卢长安的控制屏上就像光天化日下的裸奔一样可笑,对方的主攻方向和战斗阵型从一开始就清楚无遗地显示在控制屏上,卢长安随便瞄上一眼便大致知道对方的意图,剩下要做的就是避实就虚狠狠揍他们。 三只二号机体里有一只是黄牛村战斗中被露军武直压断一条腿的残废机体,它被卢长安巧妙安排在五楼露天阳台上,隐藏在葡萄架下,居高临下专门负责狙杀露军重火力点和指挥官。另外两只二号机体已经打光了迫击炮弹,它们的武器舱里只有自动步枪可用,每次反冲锋时它们的精准点射仍然给露军造成很大伤亡。露军对这两只怪物早已恨之入骨,怎奈小口径机炮和反坦克火箭筒对它们根本没有效果,好几次二号机体顶着武直火力出击射杀了露军指挥官和机枪手,有打红眼的露军步兵扑到二号机体腹下拉燃炸药包,可惜爆炸火光过后,二号机体翻身爬起来继续跑动,看上去屁事没有。看到这一幕的露西亚士兵纷纷扭头后退,对于一个杀不死的敌人,后退是唯一的选择。 建设银行大楼的激烈战斗不仅吸引了露军主力,周边的国防军和民间武装力量也开始关注这里。派来打听消息的通讯员们惊讶地望着二号机体,他们看向卢长安的眼神中既有好奇也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绝地逢生的希望。从建设银行到图书馆一线现在成了露西亚人无法逾越的死区,附近的友军防御阵地自然压力大减,那么,这些奇怪的战斗机器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互助会?”这个名字听上去像个慈善组织,更像是个江浙一带从事地下放贷业务的那种非法集资机构。提出问题的人一脸疑惑,很多想问的东西只能闷在心里化在脸上,嘴里却不敢说出什么可能给自己招来麻烦的话。这是战争时期,警察、律师和法院早已成为遥远的回忆,说了不该说的话完全可能丧命。 “对,互助会。我们致力于拯救民众,让所有不想死的老百姓活下去。”何昌发骄傲地宣布。 这个回答让更多的人面面相觑,拯救大众,施恩于民,那不是政府该干的事吗?互助会干了这个,那政府留来还有何用?或者说,政府允许这样一个挑战自身权威的民间机构存在吗?这里可不是无人居住的荒原沙漠,城里还有几万国防军,怎么说也是国家政权的暴力机器。 “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靠大家相互帮扶。放弃自救的等待,只能是死路一条。”何昌发不是傻瓜,他也看出了那些人犹豫表情背后隐藏的台词。“政府和军队一直以来扮演的神仙角色早已破产,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会管大家的死活。看看眼前的这场战争,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露西亚人一直在向南驱赶民众,不愿走的会被关押甚至杀死。这里是我们祖祖辈辈居住的土地,谁也不能让我们离开!” “你放屁!”一个雷霆般的声音在空中炸响,有个穿国防军军官制服的人站了出来。 上尉怒目瞪着仓促间不知所措的何昌发:“首都没了,但军队还在,我们的军魂还在!只要还有一个国防军活着,我们就不会让露西亚人占领这座城市。” 何昌发看看对方,冷哼了一声:“你的军魂,能给大家当饭吃?能吓退露西亚人?光说这些唱戏一样表决心的话有什么用?如果不是我们互助会干掉了露军集团军指挥部,城里能撑到现在?袭击合源机场的是义勇军第一支队,也不是你们这帮夸夸其谈的国防军。国防军在做什么?我来告诉大家!李大同计划在城里引爆千万吨级核弹,让围城露军和所有军民百姓玉石俱焚。三十万的民众不但忍饥挨饿,还得给你们陪葬,这是老百姓供养的国防军该做的事?” 这话让周围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喧哗低语声瞬间消失,死一般的沉寂笼罩了整个图书馆的前院。 上尉的脸涨得通红:“你血口喷人!”他转过身面对众人:“各位不要相信谣言,政府和军队从来没有放弃过大家,我们一直在战斗,为的就是把露西亚人赶出我们的国土!” 令上尉失望的是,那些人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每个人都注视着何昌发,似乎想从他脸上判断出刚才那段惊天之语的真伪。 “你可以去问李大同,看看他给你准备了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当然,你不可能有这个胆量去盘问北方战区的总指挥。那好吧,我问你,最有战斗力的第89师在哪里?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他们正在城东的战备工事里,那里深达地下两百米。他们为什么在那里?李大同让他们等核弹爆炸后再跳出来,那时候整个q市二十公里半径内的所有地表建筑和生物都不复存在,胜利当然是属于89师,也只属于他们。上尉,这样的胜利,你想要吗?就算你想要,问问后面的这些人,他们想要吗?”何昌发说到最后,音调越来越高,几乎是在呐喊。 上尉的脸色变得煞白:“这。。。不可能!”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拒绝对方的“谣言”,但潜意识中的思维却迅速接受了这个逻辑上无可辩驳的真相。主观意识和客观事实在精神世界中的疯狂扭扯让他捂住头脸蹲了下去,没有人注意到上尉的窘态,大家都紧张地注视着何昌发,正如每一个知道自己身边有核弹即将爆炸的人表现的那样。 “核弹现在怎么样了?”有人终于从嗓子眼里喊出了那个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互助会已经从国防军手中夺取了核弹控制权,现在它们被转移到城外一个保证安全的地方,再也无法对城区构成威胁。”何昌发的话让在场的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没有人因为自己错失了与露军同归于尽的机会而扼腕叹息。谁也没有想到,但何昌发接下来的话让他们更加瞠目结舌。 “李大同企图谋杀三十万民众及五万本国军人,他不再有资格担任北方战区总指挥,互助会将接管这座城市!所有国防军以及民间武装力量将接受互助会的整编!” 这话说出来,有人的嘴角立刻挂上一丝轻蔑的微笑。“就凭这几百来号人?那几台不知从哪里来的机器人?”对互助会的不屑在轻声嘀咕中传递扩散。 何昌发扫视了一眼这些神色捉摸不定的人,安秉臣说得对,没有人愿意主动交出手中的武器,这是生存的本能。这些人身后都有成百上千的武装力量,但他们能看到的,也仅限于此而已。互助会的生存从来不依赖他人,但也不容他人扼住自己的咽喉。对别人,对自己都一样。 “互助会不强迫大家加入,即便加入,也会有一个考核阶段。具体来说,就是全部打散后编入互助会民兵,通过考核后才能成为互助会的正式成员。” 有个戴眼镜背着自动步枪的中年人举手发问:“这位小兄弟,我想请教一下,互助会要做什么?或者说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何昌发看了对方一眼,毫不犹豫道:“互助会的目标很简单,让渴望生存和自由的人,有尊严地活下去。” 126章 弱点 对于战争,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但科涅夫将军眼中的战争和别人尤为不同,对他来说,战争和所有人与人的斗争没有太大区别。要想避免失败,就要最大限度隐藏自己的弱点;要想获得胜利,就要最大限度寻找对方的弱点。找到弱点之后,就是集中火力予以致命重击。 科涅夫将军不是大老粗起家,他是那个年代很少有的军界知识分子。科涅夫擅长以所学为己所用,更重要的是他完全能管住自己的嘴,更没有传统文人风花雪月的情怀,到了该行动时科涅夫从不犹豫也从不手软。因此,当别人倒霉时,他却总能奇迹般地攀到更高点。他顺利度过了红色帝国崩溃的大危机,官职不降反升,在任海参崴军区司令员时暗中组织官兵们走私各种日杂用品,狠狠捞了一大票。当科涅夫的政治对手企图利用这些污点大做文章时,那些昔日伙同他参与走私的高级军官们不是移民海外,就是莫名其妙失踪或死亡。谁都知道这些蹊跷背后有科涅夫的身影,但没有证据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昔日以铁腕手段而闻名的那位新沙皇总统也只能在阅兵式上恨恨地瞪着安然坐在将军席后排的科涅夫。 “那是一头危险的狼,不过这个国家需要这样的生物,只要他的爪子别伸得太长。”前总统曾经这样私下评论过科涅夫将军。 目前接任第五集团军总司令的科涅夫现在的感觉很不好,梁赞采夫元帅反复来电催逼“必须尽快改善q市的不利局面”,但具体怎么做却从来不置一词。科涅夫知道,老元帅想把决定退兵的责任推给自己。自己万里迢迢从贝加尔湖的疗养院赶来,似乎只是为了承担一个失败的骂名。说实话,城里的战斗已经没法再继续下去,合源机场跑道损毁严重,针对战场的空中打击火力无论从强度还是频率上都难以保持到足够水平,城内己方部队的后勤供应也成了一个大问题。 伊万将军的计划是大规模空降突袭摧毁敌人抵抗意志,然后对方主力弃城逃跑,包抄到南面的第一坦克近卫师负责追击收尾。但现在城没攻下来,陷入巷战中的两个师和一个独立空降旅已经战斗了二十四小时,他们面临着缺粮少药的窘迫局面,当初设想空降作战时只考虑到战术上的突然性,没有人想到这场战斗会变成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中国人设在城外的密集防御圈使运输车队根本无法靠近城区,半小时前合源机场再度遭到袭击,负责向城内空投物资的运输机群只起飞了第一波后又被迫中断。于是,空投物资的重担落到了三百公里外的703战略后勤机场,大批物资和飞机的临时转场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问题。703后勤机场还承担了战略空军起降的作战任务,那里的地勤人员已经连续忙碌了二十四小时没有换班。种种不便导致了城内己方部队根本无法获得足够补给,陷入内圈作战的三支部队的指挥官都在考虑收缩阵地,或者相互靠拢掩护,甚至有人在准备由内向外突围。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流水般传递来的情报中,有两则消息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恶劣。 争夺城市中部的激战中,中国人动用了传说中的蜘蛛型兵器,并击退了第27摩步师某团的五次连续进攻。根据多位战斗幸存者的描述,那种奇怪的多足战车拥有不可思议的装甲技术,刀枪不入的外壳完全无惧小口径火炮,甚至特制反坦克手雷和高爆炸药也奈何不了它。这种被士兵们称为“鬼蛛”的战车仅装备了自动步枪和迫击炮,这些简陋的武器似乎无法对重型坦克和武直构成威胁,但它们却对轻步兵拥有极其恐怖的准确杀伤效率。报告显示,中国人仅有两台这样的战车,但第27摩步师某团在五次进攻中居然有上百人阵亡,死者中有一半是士官以上的军官,该团的一名营长在观察敌情时也被一发步枪弹击中头部身亡。整个团部的士气降到最低点,团长向师部发来急电申请对目标地点实施战略轰炸,否则他将拒绝向前推进。 另一个坏消息是一桩意外事故。由于伊万将军的惨痛教训,科涅夫不得不带着整个临时指挥部以随机频率反复搬迁,由于城外并不是绝对安全,每次转移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发生。就在不久前,后卫车队遭到中国人的民间抵抗组织伏击,除了警卫连的十多名士兵外,车队里还有格鲁乌的三名特工,其中包括格鲁乌驻703地区工作组组长季米科夫,这些人在战斗中全部失踪。当然,那是一种官面上的说法,它的真实含义是,这些人全部阵亡。 和所有渴望垄断暴力的军人一样,科涅夫对格鲁乌这种特务组织没有好感,他对季米科夫组长的死毫不惋惜。但是,季米科夫是除了谢尔盖少校之外唯一对那种蜘蛛型兵器有所了解的专业人士。科涅夫身边现在缺人,尤其缺熟悉局势了解敌人的帮手。从季米科夫透露的只言片语中,他已经猜到谢尔盖少校和伊万将军此前已经吃过那种蜘蛛战车的苦头。事实证明,这种武器正在改变战局。科涅夫将军急需了解更多的详细情况,而季米科夫是唯一能够提供帮助的人。但是现在,这个情报部门的头目却死了。他现在大概正躺在一辆倾覆燃烧的装甲车里,脑门上被某个中国农夫用半自动步枪打了个窟窿。 科涅夫将军停止了恶毒诅咒的想象,开始再次翻阅面前的十多份报告,那都是从第27摩步师转来的战场目击证词,它们记载了所有幸存者对中国人的蜘蛛战车的描述。这些描述差异很大,看得出写报告的人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每一项技术都可以在战争中找到用武之地,包括一些理论研究方法同样能用于战争,比如说博弈论,用在战场上就是军事策略学,这可不是某个走运的赌徒拍拍脑瓜就想出一条妙计之类的小聪明。如何用最小代价获得军事行动中的最大收益,或用优化的战术组合最大程度避免可能存在的风险,这是每一位军事策略大师每时每刻都在考虑的核心问题。在精通此道的科涅夫将军看来,任何武器肯定都有自己的弱点,这个世界不可能存在完美无缺的武器,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所以,他努力从字里行间找到有价值的信息,他需要尽快找到克制这种蜘蛛战车的线索,否则城内露军最终可能面临的将不是体面的撤退,而是彻底的溃败和灭亡。 当警卫来通知再次转移指挥部时,科涅夫放下文件,空着两手上了装甲指挥车。坐定之后他开始闭目养神,对四周奔跑忙乱的士兵们视而不见。 中国人的蜘蛛战车拥有莫名其妙的武器组合,自动步枪和迫击炮全是用来压制步兵的火力,这种火力对重型坦克和武装直升机没有威胁,这点已经从武直飞行员和坦克车手的报告中证实。现代战争中反装甲火力已经是不可或缺的打击手段,这个战车的设计者看来要么是个白痴,要么对军事一窍不通。 谢尔盖少校亲自指挥的那场糟糕透顶的核导弹攻击行动虽然以失败告终,但发射核导弹的武直机组乘员都发誓他们确实命中了蜘蛛战车群。从陆航团机场幸存者的报告中可以看到,仅有一辆中国人的战车发动攻击,这或许可以间接证明,那两枚核弹消灭了大部分蜘蛛战车。看来,那东西并不是完全无敌的,只要有威力足够的武器,它也同样会被摧毁。 从第五集团军指挥部遇袭,到赶来增援的装甲营与敌遭遇交火之间并不久,证明这种蜘蛛战车拥有不可思议的高速机动性,大量曾经遇到过这种战车的飞行员们都在描述中提到了它的全方向移动能力。这种特性貌似没有它刀枪不入的外壳那样惊世骇俗,但真正的军人肯定能意识到这中间的实战价值。自从热兵器诞生以来,对火力强度的追求几乎彻底掩盖了机动性的重要性,但历史已经证明后者同样能改变战争的走向。从德国人的装甲闪电战,到美国人的制空权打击理论,战场上的决定因素一直在向着高速和精准的方向发展,只是很少有人能看到这些,也很少有人关心这些。 偏弱的反步兵武器系统,令人咋舌的高速机动性,逆天的超强防护能力。这东西的速度快,越野能力无可匹敌,搭载轻型武器的原因很可能是受到某种条件的限制。车身尺寸?还是动力系统? 科涅夫突然睁开眼睛,他想到了一个险些被自己忽略的环节,这个环节对所有战争来说都是最重要的因素。后勤,中国人的后勤补给无法保障威力更大的火力系统!空中和海上交通渠道被彻底截断后,q市的后勤补给系统一直处于入不敷出的困境,这种情况下,步枪弹和迫击炮弹是战场上相对最容易获得的弹药,所以他们选择了这两种武器,为的就是补给方便! 将军的思路打开之后,更多念头争先恐后迸了出来。注重补给便利的武器系统可以间接证明,这种战车原本可能没有配备武器,或者说,这东西原本不是用来战斗的。有人临时改装了它,为方便补给选择了自动步枪和迫击炮。仅从火力强度来看,一台这样的机器人还抵不上一个步兵班。高机动性意味着轻骑突击的进攻优势,但这柄双刃剑同时也会导致无法避免的防御作战劣势。因为防御作战使它们不得不固守原地,高机动性的优势毫无用武之地,更容易被敌方集中火力摧毁。 半小时后,科涅夫联系上了第27师师长,以集团军总司令的名义命令对方重新调整战术,一方面准备为战略空军的精确打击提供信号指引,另一方面派出大量战斗小组绕开建设银行大楼,渗透到敌方后侧实施伏击和封堵作战,不惜一切代价摧毁中国人的补给运输线。 127章 援军 卢长安眯缝着眼,目光从空中灰蒙蒙的太阳,缓缓转到身旁靠在断墙后尚在梦乡的父子俩。他用脚尖拨了一下张路:“别睡了,起来,这么冷,要死人的!” 父子俩身上只有一张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薄被褥,被角边上还有一块触目惊心的血渍,可疲倦到极限的人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张路呻吟着爬了起来,他爹张兆德也痛苦地晃动着咯吱作响的脖颈站起身。 大楼顶上的哨兵正在向西张望,虽然动作有些明显,但没有偷懒或打盹已经很不错。卢长安满意地看到,他定下的轮班值守制度执行得不错。露西亚人似乎有什么新的计划,建设银行大楼到图书馆之间的带型区域从昨夜的惨烈杀场突然变成了宁静地带,四周的枪声依然此起彼伏,但这里却没有战斗。楼顶上的哨兵做了几个很标准的战术手势,表明南北两侧都有敌人活动。卢长安顿时明白过来,露西亚人放弃了眼前这块硬骨头,打算绕开他们迂回到后面去。 “想隔断我们?做梦!”卢长安担心后面图书馆里的何昌发等人会有危险,当即拿起控制屏启动两台二号机体出击,打乱进攻敌人的队形,让他们陷入各自为战的困境是最好的防御。 按照标准的操作流程,卢长安发出出击指令后又切换到零号机体控制界面审视了一下,周边三公里内天上地下的敌情一目了然,果然如他所料,露军兵分两路正从建设银行大楼南北两侧向东渗透。如果让他们切断了通向图书馆的道路,互助会的武装平民们必然士气大折。 看着在二号机体精准点射下如落叶般纷纷倒下的敌人,卢长安心里那个痛快啊。 “警告,来自空中的大型制导武器从西面接近中!距离四公里!”控制屏上突然闪出一个警示图标。卢长安抬头望向西面天空,却什么也没有看到。看不到多半是因为自己的眼力有限,但他相信这绝对不是误报,一种让他全身泛起鸡皮疙瘩的危机感突然如洪水般席卷了整个意识。 “快隐蔽,所有人都隐蔽!” 来袭的是一枚三吨重的巨型导弹,一架露军运输机在零号机体侦测范围外的一万米高度投下了这枚紧急改装过的钻地透甲高爆导弹。由于是非战斗机种,星网并未发出警报。当导弹的喷压式火箭发动机点火后,星网才发现情况不对,进入零号机体五公里的红外有效侦测范围后卢长安才收到警报。但这时那枚巨型导弹已经相距不过四公里,全速工作的火箭发动机在天际点亮了一个橘红色小点,它从数千米的高空径直俯冲而下,目标直指奉命出击的两辆二号机体。与此同时,两名露军侦察兵躲在附近大楼上为这枚巨型导弹提供目标指引,由于周边全是渗透推进的露西亚步兵,零号机体根本无法分辨并判断他们的危险性。 坚实的地面突然颤抖起来,虽然爆点远在几百米外,但卢长安和身边的张氏父子全都不约而同摔倒在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他们同时摁倒在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一股巨大的尘柱直冲云霄,天上噼啪落下无数碎石沙砾。肉眼可见的距离上,爆炸地点附近的几栋高楼全都不翼而飞。 “核弹!”张兆德惊叫了一声。 卢长安摇头:“胡说八道!如果是核弹,我们早完了!”说到这里他突然低头查看控制屏,一台二号机体的信号已经完全消失,另一台左半侧机身严重受损,也失去了移动能力。 露西亚人的这招够狠够毒,居然用对付机场跑道的重磅钻地弹来对付战斗机器人! 卢长安手上现在只剩一台残废的三条腿二号机体,为了避免通向图书馆的退路被敌人切断,他别无选择,只能带人撤回图书馆。 三分钟后,高呼着乌拉蜂拥而来的露军攻陷建设银行大楼。几名发现了二号机体残骸的露军士兵正想靠近搜查,机体残骸中有个东西突然间爆出刺眼亮光,那亮光宛如一轮正午的烈日。不到百分之一秒内,向四面八方喷泄而出的强电弧熔化了所有金属部件,以及所有靠得太近的人体。 “让你们得意个鸟蛋!”卢长安恨恨骂了一句,带着人和硕果仅存的那台三条腿的残废机体向东而去。 三十公里外,坐在装甲指挥车中发呆的科涅夫将军收到了这个喜讯。改装过的钻地炸弹威力惊人,不但把提供指引的己方侦察兵一锅端,周围三百米内的数十名露军步兵也悉数阵亡。但是,敌人的两辆蜘蛛战车已经不复存在,这才是最重要的。 “小伙子们正在乘胜追击,今天之内应该可以夺回整个城市中部的控制权。”露军第27师师长的话音中充满了激情。 将军用冷淡的声音报以回答:“我命令第27师立刻收缩阵地回防,准备接应从城北退回的第14师残部以及第31独立空降旅,今夜我们将用大型运输直升机撤走所有攻城部队。” “撤走?我们。。。”那位师长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的舌头在口腔里打了一个滚,最终还是没有问出为什么三个字。 “有一支敌军从南面接近第一坦克近卫师,并与外围警戒部队交火,从武器型号来判断里面似乎有法国人。虽然我们击退了他们的进攻,但侦察情报表明敌人的后续部队正源源不断赶来。胜利女神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多保住些小伙子们的性命吧,今夜的撤退方案会很快发给你们。”科涅夫挂断了通讯频道,他的声音里有苦涩和不甘,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如果合源机场还完好,如果攻城部队进展顺利,他还有足够力量对这支不清而来的部队实施空中打击,但现在,一切都已不再是计划中的那样,作为全局谋划者的他必须做出决断。 法军外籍军团第6步兵团在上海登岸后迅速向北推进,在国防军第105师的引领下从山东腹地避开露军空中侦察顺利渡过黄河,随后直逼q市摆出一副求战心切的姿态。第105师携带了大量弹药辎重,第6步兵团也配备了数量惊人的反装甲火力,得知前面遇上的露军居然是大名鼎鼎的第一坦克近卫师后当即投入战斗。 露西亚人在里昂卫星控制中心发动的恐怖袭击激怒了爱丽舍宫的主人,生意归生意,但在自己家里动手杀人那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法兰西的尊严被暴力所玷污,血债只能用暴力来讨还。向中国提供武装增援的议案以空前未有的速度获得议院全票通过,有三分之一的议员叫嚣着血债血偿,三分之一的议员被中国人提出的热核聚变技术交换条款所吸引,另外三分之一的议员认为,这场战争为法国提供了一个在世界舞台上展现自身实力的绝好机会。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成全了美国的霸主地位,那么这次规模更大的战争为什么不能是法兰西崛起的天赐良机呢? 二十亿欧元的中法军购订单已签署了正式合同,其中包含有大量最先进的单兵防空及反装甲武器,中国人当前急需能单兵完成发射操作的穿甲武器来反击露西亚人的空中和装甲优势,对与北约貌合神离后陷入严重衰退的法国军工产业来说,这笔订单简直就是雪中送炭。让兵工厂老板们更加欣喜若狂的是,这二十亿欧元的单子只是战争前期的订量,只要战斗还在继续,他们还能有更多的订单,美国人在一战和二战中的鲜活例子就放在那里,只要有钱赚,傻瓜才不会心动!虽然法国各大媒体舆论都在忙着宣扬里昂惨案的仇恨,但洞悉内情的议员们更看重实际利益,其实光那笔前期订单,就已经值得派出外籍军团第6步兵团。更何况那不仅是一支军队,还是一群新武器测试技术员,更是法兰西全球影响力的传播使徒。 肩负政治和经济使命的第6步兵团急于求战,因此在发现露军坦克师哨戒部队后,该团打头的一个前锋连立刻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不到五分钟时间,枪声尚未大作,露军三辆轻型坦克已挨了至少八发反装甲导弹,这种名为mct的导弹采用串联装药战斗部,理论上可穿透1000毫米厚的复合装甲,它的最大特色却不是穿甲能力,而是通过更换战斗部实现对地对空甚至对舰作战的通用性。mct导弹一直是法国军火商极力推荐的出口产品,这次好容易找到实战机会自然要全力而为,让整个世界看看它的真正效果。 露西亚的这支小部队哪里承受得起这般关照,三辆轻型坦克立时化作浑身大窟窿的废铁,几个手脚灵活的士兵分头跳上摩托车仓惶逃脱,跑得慢的装甲车直接丢在那里成了战利品。战后清点发现此役击毙露军三十五人,击伤俘获十二人,击毁三辆坦克,缴获一辆装甲车和两辆卡车,法军自身无一伤亡。这份战报立刻发回巴黎,爱丽舍宫里一片欢声笑语。在随后赶到的中国军第105师惊愕的目光中,每一个参加战斗的法国人都骄傲得宛如一只只公鸡。 128章 教训 法国人的喜悦没有持续太久,当前哨部队遇袭的详细报告呈交到科涅夫将军手上时,露军第一坦克近卫师的反击同时展开。 第一坦克近卫师的师长罗曼斯基少将已经知道集团军指挥部准备连夜撤出,因此这次反击不但是为先前哨戒部队报仇,同时也是为当晚的撤退行动提供掩护。罗曼斯基出动了半个近卫师的战车,一百多辆轻重坦克兵分列三路纵队高速向南扑来,冲在最前面的轻型坦克遇敌既不开火也不停留,只顾向前疾掠而过,跟在后面的中型和重型坦克枪炮齐鸣,瞬间突过两道警戒线。 沉浸在欢乐中的法军压根没想到露西亚熊突然发飙,几乎所有中高层军官都在开自助餐会庆贺,收到敌袭警报后花了整整五分钟才开始组织防线,此时第一波露军坦克已经突入第6步兵团营地。 部署在第6步兵团西侧的是国防军第105师的一个团,因为这里是平原地形,按条例扎营必须有反坦克壕沟,国防军士兵们正在临时营地外挖掘反坦克壕。露军前哨侦察车及时发现了那条尚未完工的大沟,虽然深度还暂时不够,但三米的宽度已经让敌人望而止步。于是,露军战车隔着壕沟一边朝逃窜的施工者们开火,一边保持高速移动状态冲向第6步兵团的后方。法军没有挖掘壕沟的工兵作业习惯,他们仅仅依赖营地外围五公里的警戒线提供早期预警,但两道警戒线上的哨兵们瞬间就被涌来的露军钢铁狂潮吞噬。这些哨兵打光了手上所有的mct反装甲导弹,但仍然无法摆脱灭亡的命运,原因很简单,露西亚人的坦克太多,而且太快。 即便冲进了法军营地,露西亚的坦克群仍然没有停步的迹象,它们咆哮着左冲右突,同时向各种看起来有价值的目标疯狂开火,密集的人群、整齐停放的车辆、堆积的军用物资板条箱。第6步兵团秉承了外籍军团善攻不善防的传统特点,包括团长在内的各级军官们怒吼着组织火力展开反击,混战中法国人甚至创造了十米之内发射mct导弹的新纪录,但是没有人想到疏散和撤退。在露西亚钢铁车流中挣扎奔逃的法军士兵越来越多,求生的本能使他们不约而同冲向105师那个团的驻防地,那里没有坦克,死亡的威胁小了很多。 整个法军营地里呈现出一幅对比极端的画面,有的士兵仍在聚精会神瞄准敌坦克开火,有的士兵却空着手光着脚狂呼乱奔。拥有装甲优势的露军甚至不再费神去瞄准射击,他们只是用力踩下油门,任由宽大的履带碾过法国人的身体和导弹发射架。落日最后的余光中,偶尔可见零星的导弹尾焰怦然亮起,不远处被击中露军坦克全身一阵痉挛,冒出阵阵黑烟,紧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大口径机枪扫射瞬间将尚未来得及欢呼的导弹射手打成碎肉。 这场屠杀一直持续到入夜,露军来得快,撤退时也快,他们丢下满地尸体和十几辆燃烧的坦克残骸,由重型坦克断后迅速向北回撤。超过一千多名法军逃到了那条尚未完工的反坦克壕沟后,不少人不顾脸面地跳进国防军士兵的单兵掩体中才堪堪避开对面泼来的枪林弹雨。这场战斗导致三百多名法军阵亡,各种轻重伤员多达一千五百人。第6步兵团在总结这次惨败时,果断地将失败原因归纳为两条:第一,己方空军未能提供侦察和掩护;第二,配备的反装甲火力仍嫌不足。小伙子们都是勇敢的,跑到中国人营地里的都是打光了武器的,军官们更没有一个临阵脱逃,三百多阵亡将士中差不多有一半是军官。 在满是泥浆臭气熏天的105师师部指挥所里,扑哧一声,赵振宇把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对面那位参谋刚把法国人要求转发国内的电文内容复述了一边。前夜的激战中,法军损失了大部分装备物资,连短波电台都毁了,只能求助于105师通讯部转发例行公文。 “娘的,两千多人有一百多具通用发射器,六百发mct导弹,就这还火力不足?还想要空军抬着捧着,真把自己当大爷了?”那参谋悻悻骂道。 “他们习惯了打顺风仗,还是那种低强度武装冲突的套路,找到敌人,然后开火。只要不是这个套路,出了意外责任都不该在他们身上。”赵振宇沉声道。他跟着105师一同从上海返回q市,负责监管随军运送的大量辎重,几天下来和这支部队的军官们都混得捻熟。 “毛子可不是善茬,吃了亏后会更疯狂,真跟狗熊一个德性。法国人快一百年没真正出过手了,以为打仗还是欺负阿拉伯人那样的玩法。”那参谋咂了咂嘴,话里夹杂着对法国人的无情奚落。 坐在角落里的105师师长白宗方阴着个脸突然开口:“忘战必危,不过法国人算仗义了,比起始终缩在后面的那帮孙子强太多。” 赵振宇抬起头来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很清楚,白宗方说的是跟在105师后面的美军观察团。这伙美国人自从出发以来一直保持诡秘的低调姿态,整个观察团只有三辆悍马吉普和五辆封得严严实实的十六轮大卡车,除了一名联络官偶尔过来交换消息,他们平时根本不与国防军或法军来往,有好奇的国防军士兵靠近那些大卡车会立刻被美军哨兵劝退。时间长了,105师上下都不怎么待见这帮美国人,和他们相比,那伙法国人显然要热情奔放得多。 坐在白宗方旁边的一位年纪约莫三十岁的年轻人冷笑一声:“靠他们?就别指望了。任何时候,自己的事最终只能靠自己。”他是救国委员会最新任命的北方战区特派员苗文彬,算是手握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 赵振宇看着手上杯子里刚烧好的开水苦笑了笑。根据最新签署的《上海援助协议草案》,美国人已经向中方情报部门提供了有权限的侦察卫星应用信道,而他们的条件仅仅是派遣军事观察团前往战区评估形势。从来讲利不重义的美国人当然不是善心大发,他们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动机,但根据救国委员会的最新指示,此时此刻正值民族危亡之际,必须尽一切可能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这种团结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例如对法国人的二十亿欧元军购订单,国产红箭导弹虽然穿甲能力偏弱,但在射程和便携性方便远胜mct,综合指标其实并不逊色,这种情况下依然下单订购mct,完全是政治因素压倒经济因素的缘由。允许美军观察团随105师行动,也是同样的道理。 苗文彬扫视了一下昏暗灯光下的众人,继续道:“露西亚人一击即退,其用意绝不仅仅是报复。当时到现在为止,我们仍然没有联系上城内的友军,北方战区指挥部没有回应我们的呼叫,甚至91、92、93、89师诸师部也都未能联系上。不过,我通过其他渠道了解到一些尚未确证的消息。城里出现了一个名为互助会的民间武装力量,他们在q市中部配合国防军挡住了露军的多次进攻,这个互助会拥有某种蜘蛛外形的足肢战车,据说防护能力极强。”听到这话,赵振宇手中杯子一抖,抬起头来眼睛瞪大了几分,他立刻回忆起自己当时与钟小勇等人在w市河边撤退时亲眼所见的那一幕。 苗文彬的声音在狭窄的掩体中回响:“互助会是个什么性质的组织,我们正在派人了解。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应该努力把他们吸收到卫国战争的统一战线中来。但是,目前城内友军显然已陷入各自为战的困境,李大同和朱灵等领导同志下落不明,我和白宗方同志商量之后已经派出一支侦察小队潜入城内联系各驻守友军部队。我军打得很艰苦,露西亚人的日子同样不好过,根据我了解的消息,露军控制的合源机场与陆航团直升机基地均受到袭击,损毁严重,根本无力对城内提供足够的后勤与火力支援。而两天前,露军第五集团军指挥部也被不明武装力量一锅端,现在想必他们那边也乱作一团。敌乱我也乱,这种情况下,谁能先重新恢复有效的组织,谁就能掌握战场的主动。从现在来看,法国人眼高手低,短时间内未必能帮上手,美国人居心叵测,想靠他们还不如防着他们。那么,唯一能为城内友军提供帮助的就只有我们105师的万余官兵。这仗该怎么打,大家有什么看法,都可以说来商量商量。” 他的话音未落,白宗方抢着开口:“我的意见是避免入城,城里地形复杂,各方力量错综复杂,我们这万把来人撒进去也很难使出力量。真正要为城内友军提供援助,就必须尽力打击城外露军的指挥和后勤系统,让城内露军成为无根之水,不战自败。但是,挡在我们前面的露军第一坦克近卫师是个不小的麻烦。从今夜的战斗来看,露军战斗力不容小觑,我们没有空军支援,也没有能够与之抗衡的装甲部队,如何突破对方的防线。。。” 砰的一声响,用木条拼凑成的门被人用力踢开,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白宗方的发言,也让指挥所里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冲进来的是师指挥部情报科科长,他的脸色涨红,眼中充满了激动:“特派员,师长,露西亚人撤了!” 苗文彬一下站了起来:“什么?哪里的露西亚人撤了?你说清楚。” “城里的露西亚人全都坐直升机跑了,从天黑以后就开始的,他们甚至连武直都用上了,根据目击者报告,至少有三百架以上!” 苗文彬倒吸一口凉气:“天黑以后?”他浓密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突然猛拍桌子:“不好,第一坦克近卫师恐怕也要跑!这是典型的虚晃一枪!” 白宗方立即提议:“那我们要不要追上去搞他们一家伙?” 苗文彬摇头:“归师莫遏。再说,我们用什么追?人家肯定留着后手,就咱们那些薄皮装甲车赶上去,还不是给人送菜。”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一名参谋问。 “按兵不动,等待联系城内友军,同时继续工事作业,谨防露军空袭。”苗文彬毫不犹豫下令。 129章 寻人 卢长安得到露军撤退的消息时已经是天光大亮,腕式终端上的时间显示为九点过五分,昨夜还拼血厮杀的建设银行大楼那边一片寂静。由于安秉臣的设定,星网和零号机体组成的战场信息系统只会对大规模敌人集结逼近发出警报,后退则不会激发警报,所以当他沉沉睡去之际,露军脚底抹油登上直升机撤离。 卢长安亲自带领一队人马进入城西侦察,最终确定露军全部撤走。黑夜为撤退提供了最佳的掩护,加上制空权仍在露军手中,对方这次也算做到了来去自如。在零号机体的扫描过滤下,他们从废墟和楼群中捕获不少脱离队伍的露军俘虏。当他们返回图书馆时,安秉臣正好带着二十五只二号机体组成的增援队伍赶到。 “毛子跑了。”卢长安只说了四个字,他并不是太喜悦,战场上任何己方控制以外的情况都不是好事。 安秉臣点点头,眉头微蹙:“有一支万人规模的援军出现在城外西南方,昨天傍晚他们和露军干了一仗。” “露西亚人被吓退了?” “不,他们没有输。现在看来,那场战斗只是为了压制援军,为城内撤退争取时间。这些手笔,应该是一个叫科涅夫的露西亚将军的杰作,这个人刚刚接管了第五集团军。” 卢长安扫了一眼安秉臣身后分散在街道两侧的二号机体,想到自己带着的三台二号机体仅存一台,他有点不好意思:“露军用飞机空投了一种改装的大型钻地炸弹击毁了我手上的两台二号机体。” 安秉臣笑了笑:“没事,人才是最重要的。不久之后,我会让他们的飞机有来无回。另外,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他把一个新的腕式终端递给了目瞪口呆的二级军士长。 “我们很快要有更多载人战车,你有没有兴趣驾驶战车?”安秉臣用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背后的蜘蛛车,刚才卢长安亲眼看到他从驾驶舱里钻出来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卢长安拍了拍迅速扣在左臂上的腕式终端,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我是个老步兵,对坦克和飞机从来没有太大兴趣,我喜欢用自己的双手和双脚去战斗。正如你所说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安秉臣有些惊愕,但看到卢长安身后那群正在打量着二号机体的武装平民时,他隐约有些明白了。像蜘蛛车和二号机体这样的逆天品种,虽然能凭借高速机动性优势在游击作战中占尽上风,但实战已经证明它们并非完全无敌,只要存在弱点,敌人就有机可乘。机器的缺陷,只能靠人来弥补。任何时候,任何战争机器都不能完全脱离步兵的配合支援,从远古的马拉战车,到近代的坦克,都不能例外。 “毛子退了,我们接下来做什么?跟着我们的武装平民还有一千多点人,留下来还是尽快出城?”卢长安点了一根歪歪扭扭的香烟。 安秉臣沉思了几秒钟,然后才开口:“露军还会再来,他们的撤退只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进攻。第五集团军司令部的毁灭和合源机场遇袭打乱了他们的攻城计划,如果是我指挥露军,我会尽快收拢部队重新部署防线。” “他们最理想的集结地点还是合源机场,那里可以起降大型运输机,很容易获得后勤保障,进可以继续威胁q市,退也能迅速撤走。从今早的卫星侦察来看,合源机场的三条跑道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而且,从城南退走的露军第一坦克近卫师也在朝着合源方向靠拢。”从安秉臣背后冒出来的辛旭侃侃而谈,卢长安注意到,他手上的腕式终端显得格外醒目。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抢先出击,不能让露军如意,更不能让合源机场恢复正常运作。种种迹象表明,那附近还有义勇军第一支队的人,露军机场卫戍部队一直在围剿他们,从四面八方汇集的露军很快会让他们无处可躲。如果没有增援,他们最终必然被消灭。” “就凭我们这点人出城北进?”卢长安疑惑地问。 安秉臣摇头:“你和昌发带人回南山休整,经过这几天的战斗,伤员不少,武器弹药也所剩无几,让你们去和全副武装补给充足的露军对干那就是送死。田老头他们已经被我救出来了,现在都送去十里铺,你回去以后和他们联系,尽快在十里铺和七姑洞一带建立活动基地。从阿贵图来的十台战斗机体会在两天后抵达十里铺,这个战斗组群将由田建明负责直接指挥,你仍然主抓所有步兵训练和作战,有什么事可以和田老头商量,也可以通过腕式终端和我及时联系。我要亲自带机器人战斗组北进,除了增援义勇军第一支队,有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得尽快办。” “什么大事?”卢长安问。 “我要出一趟远门,想办法把卡鲁送到太阳上去。”安秉臣的目光投向西北方向,在万里之外的哈沙克斯坦,有一个叫拜科努尔的地方,那里过去是红色帝国的航天中心,如今也仍然是露西亚最为倚重的航空航天基地。纵览欧亚大陆,唯一可能制造太阳火箭的只有两个地方,一处是西昌,另一处是拜科努尔。西昌国家航天中心目前正在忙着发射紧急备用卫星,重建军用侦察系统和北斗导航网络。从个人感情的角度来说,安秉臣不愿打扰那里正在为拯救祖国而奔忙的同胞。因此,他只剩下一个选择。 卢长安不太理解安秉臣的意思,他隐约听说过拜科努尔是个什么地方,但并不清楚这座全球著名的航天中心并不在露西亚境内,也不知道安秉臣的真正用意。他误以为安秉臣打算深入露西亚人的后方折腾一番,从战略角度来看,把战火烧到敌人后院,那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安秉臣简单地说了一下卡鲁和蜘蛛车面临的能源枯竭危机,卢长安这才恍然大悟。出于关心,他提了一个更基础的问题:“到太阳有多远?火箭要飞行多长时间?” “平均距离大概一亿五千万公里,以目前人类能达到的最快航行速度抵达太阳也要二十八天。”安秉臣轻轻嘘了口气:“但是,如果有足够时间让卡鲁对运载火箭进行改装,我们可以把飞行时间缩小到十四天。只要搭载的那只卡鲁能够抵达太阳表面。。。智库预测它只能正常工作三个小时,不过这已经足够了。”智库过于循规蹈矩,但它的评估精准度几乎无限接近完美。三个小时,从太阳暴烈的核聚变中萃取的异能量足够将智库系统的能源储备恢复到至少百分之八十以上。 能源充足的智库意味着有更多的卡鲁,更多的蜘蛛车,以及更多的生产线和战斗机器人。远远不够完美的二号机体无法让安秉臣感到满意,他对卡鲁提过的原型专用战斗机器人苏别丁充满了期盼,建造那样的机甲大军显然需要更多异能量,可他现在连生产本地机体所需的电磁能源都无法保障。想到这里,安秉臣脸上浮起一丝苦涩的微笑。 “现在可以到城西去找我妈了?”一个背着枪的半大小子从武装平民的队伍里蹦出来,他那精瘦的父亲犹豫地跟了出来。 “什么?”安秉臣听得莫名其妙,卢长安回头一看果然是张路父子俩,他用几句话向安秉臣解释了这事。 “这样吧,我带你去找你妈,不过,你有照片吗?”安秉臣听了觉得有些意思,以零号机体和卡鲁的扫描和识别能力,在方圆十公里内找到目标人物并不太难。 “有,有,这里有照片。”张兆德堆着微笑凑近递上一张彩色小照,照片上有个穿环卫工作服的中年女人正在微笑。 安秉臣招来一只卡鲁,三角体目器中射出的蓝光划过照片表面,所有数据回传到智库开始为目标人物塑模,与此同时从智库本地化数据中提取的相关信息立刻开始汇集。 “啊哟!”小张路捂着手臂蹦起来,那只卡鲁用锋利的前足肢突然刺了他一下,红色的血珠掉落下来,尚未落到地面就被卡鲁的另一只前足肢闪电般接住,紧接着那滴血如同变魔术一样消失于光滑洁净的足肢外壳,好像那里从来没有过任何异样。 “不要害怕,只是取点基因样本,以便鉴定确认。”安秉臣的解释消除了张路和父亲的惊恐,与此同时城区内所有的零号机体全部动了起来,来自最高指令者——星台操作者的命令让它们立刻暂停当前任务,根据现有体型和外貌等数据扫描全城搜索一名中年妇女。 130章 规矩 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安秉臣转过身面对着这些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的同胞,他想说的有很多,但最后都从嗓子眼里落回腹中:“请大家跟着卢队长和何队长到南山去,那里有粮食还有医生!到了南山,拿起你们的武器保卫自己,自己种田养活自己!城里现在已经没法呆了,露西亚人还会再来,大家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互助会是哪个帮派的队伍?和中央有什么关系?”看到他并不端架子,有个大妈壮起胆子问道。虽然她背上有一支古老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但眼前那些奇形怪状的狰狞机器给她的压力也很大。 安秉臣看着这位劫后余生的大妈,努力放松脸上的表情:“互助会是中国人自救的队伍,我们会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同胞,让每一个无辜者活下来。无论加入还是跟着我们,都是自愿的。加入我们的人,需要遵守我们的纪律,跟着我们的老百姓,可以得到物资援助,但也要提供劳动协助。我们不强迫,每一个人自己作出选择,我们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即使有智库作为后盾,他也没有信心拯救所有人。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救一个算一个,给所有蒙受战争之苦的同胞一个自我救赎的机会。能否抓住这个机会,全看每个人自己的选择。未来到底如何,他也无法确定,他不想扮演神棍,因为他知道自己终究只是个凡人。 “大哥,大哥,我有重要事情汇报。”一个年龄明显超过四十岁的胖子嚷嚷着挤进人群,他把肥厚的嘴唇几乎伸到安秉臣的脸上,口腔里喷吐出的气流夹杂着浓郁的口臭:“大哥,我知道一批粮食的下落。” 卢长安伸手一格,这胖子立刻蹬蹬退了好几步。安秉臣抓住对方右手,胖子才没有摔个屁股墩。这胖子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语气放慢道:“十万斤大米,我愿意全部献给互助会。” 安秉臣点头微笑,看着胖子耐心沉默等待。果然,胖子看他没有接话,眼眸中掠过一丝惊惶,讪讪道:“现在兵荒马乱,我这点家底留着未必不是祸害,只希望互助会能接纳我们一家十六口人。。。。。。” “袁胖子,这么大的米粮生意都不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安秉臣抬头看时,居然是自由市场上对林子云情有独钟的小老板严易轩。他已经很久没去市场那边,更不知道露军空降开战后市场是否还在营业。 那胖子看来也认识严易轩,点个头自我解嘲道:“哪里还有什么米粮生意,睁开眼睛满世界都是等着吃饭的嘴。我也想通了,这年头做什么生意都是往死里折腾,还是保命重要啊。”说罢,他又堆出一副讨好的笑容看着安秉臣:“我看这位互助会的大哥也是个人物,所以干脆把全副身家都捐了,好歹也为国为民出点力。” 严易轩向安秉臣郑重一鞠:“安哥,昨晚才知道互助会的兄弟们在这里和毛子厮杀,我爹和市场上的老少爷们儿凑齐了八万斤粮食,让我送来给大家,也算咱们的一点心意。” 安秉臣脸上没有表情,内心里却叹了口气。他当然不会幼稚到认为自己有德有道才吸引了这些自发的物资捐助,因为眼前这一幕在几千年历史中已经不知重演了无数次。乱世中求生存的人们不得不抱团聚在强者周围,有资源的献上资源,没有资源的只能卖命,穷人和富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押注赌未来,他们押的是自己,是互助会展现的实力。押错的结局自然是死亡,押对了自然飞黄腾达,子孙家族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从前投下的赌注全都百倍千倍回利。 只是,到底为什么总是这样毫无进步的循环?很少有人想过,更少有人想过要改变这游戏的规则,当初建立这个国家的那帮英雄们曾经试图改变民族的宿命,怎奈他们的凡胎肉体已腐烂于时光的碾压,同样被岁月吞噬的还有他们的理想与宏图,那些人为之奋斗的目标早已成了后人的笑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百年轮换的命运继续着交替起伏的循环,没有任何意义的循环。猴王们继续扮演着圣明的猴王,屁民们继续过着低贱卑微的生活,正如那些蛊惑人心的荒谬理论一样,不断更换的名头和称谓从来没有改变过骨子里的实质。嘲笑资本敢为百分之五十利润铤而走险的新信徒们,为了百分之一篡夺权力的机会,他们甚至可以不认爹妈、兄弟逾墙、夫妻反目,这才是真正的五十步笑一百步。老犹太宅男对资本家占有生产资料的剥削行径进行了无情批揭,但他却从来没说过,有一种比生产资料更能决定人类社会的东西叫权力。 不管是男女老少,无论何等种族国籍,无论用什么样的名义,但凡尝过权力滋味的人从来不会主动交出哪怕一分一毫,和香蕉入手的猴子真真正正毫无二致。掌握了权力,就可以肆意偷换各种主义的本质,篡改各种名词的源意,归根到底的好处是可以不劳而获。资本家利用对生产资料的垄断权剥削和压迫劳动者,权力者则利用手中的生杀大权奴役和生噬同类。古往今来的猴王们有一个更合乎他们身份的头衔:分饼人。分饼的方式千变万化,从救世圣徒到阶级理论,从铁骨谏臣到真理斗士,尽是一笔糊涂账。很少有人明白过,分饼方式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谁来分饼。 一个比较厚道又有那么点智商的奴隶主能让他畜栏中的那些同类们幸福得涕泪交加,一个凶残而又愚蠢的所谓最顶级社会形态的公仆能让他为之“服务”的那些公民们痛不欲生。为何?制度从来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期盼了拯救世界的英雄之后,又开始期盼天下大同的灵丹妙药制度,每个人都在期盼中等待着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饼从天而降,他们在等待中咒骂、愤怒、顿悟、感激、离世,却很少有人愿意伸手去自己拿那一份饼。有胆量这么做的人最后都毫无例外地养成了伸手拿别人饼的习惯,圣典和史书上洋溢着对这种无耻的歌颂,堕落者的后代对盗窃习以为常。分饼人用偷来的资源填塞自己的欲壑,繁衍自己那该诅咒的族群和同党,直到新的猴王崛起并取代他们。 一切都证明,人类归根到底未能摆脱动物属性,分饼的理论和实质伴随着社会的演化蹒跚而行,除了变得更狡诈更虚伪之外,人类在社会结构上的进化远远不如科技的突飞猛进。即使几千年来真有那么几个传说中的圣人圣徒,但这些人能代表人类吗?至于安秉臣自己,他理所当然把自己归入凡人一类,因为每当他的目光扫过顾秀秀那高高隆起的胸部时,心头的蠢蠢欲动立刻证明了自己凡胎肉体的低俗境界。虽然对自己没有达到柳下惠的水准暗感失望,但他也再次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一个人。 眼前这些踊跃捐出物资的人们,他们眼中的安秉臣也许就是下一个分饼人,或者他们还能投注的也只有眼前这位互助会会长。冬日的残阳,嘴角的微笑,滴落米粒的袋角,毫不吝惜的赞誉,一切都在按照数万年的既定规则悄无声息进行。但是,安秉臣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欢迎大家加入互助会,不过互助会的规矩很多,每个成员的主要活动只有两项,为自己种田,为集体战斗。”他没有提到一个近百年来很流行的词汇:平等。作为一个会长,凌驾于所有成员之上的存在,手握智库和卡鲁等大杀器资源,空口白牙许诺平等,本身就是一种对自己也是对整个团体的侮辱。“不愿意加入也可以跟着我们去南山安居,我们会对平民身份的人提供保护,争取让每个人都有一块田可以养活自己,一件武器可以保护自己。其他更多的暂时就没有了,我们目前能提供的也只有这些。”这话里包含的内容根本没有引起太多人关注,更多对互助会仁义善举的赞颂淹没了现场。 袁胖子带着一种成交之后的欣喜,伸出肉乎乎的手掌递到安秉臣面前:“安会长,不好意思,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袁平平,家里一直在本地做粮米买卖,小本经营,勉强撑到现在实在混不下去了。” 安秉臣用力握住了那只肥厚的手掌:“欢迎你加入互助会。”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这个带着秀气名字的胖子在每日耕作和军训生活中痛不欲生的情景,顿时感觉到有些黑色的幽默。苦吗?当然会苦。但是,胖子能活下去,甚至生存得更好。 “安哥,也算我一个吧。”严易轩看来很不满意胖子抢了自己的头筹,赶紧凑到安秉臣面前低声道:“我爹也把所有东西都盘出去了,赶后也过来跟着您干革命,最后无论怎么样,我们父子俩全都认了!” 这底牌亮得好,直掏心窝子。安秉臣笑了笑,纠正道:“我不干什么革命,我也不造反不暴动,我只带着大家想法活下去。愿意的就来,不愿意的可以走,来去都不勉强。” 严易轩把这番话看成是客套的勉励,他的手和安秉臣的手握得更紧,周围的人群里响起一片大呼小叫:“我要加入,安会长!”“算我一个,会长大人。” 安秉臣扫视着这些热情洋溢的陌生面孔,喃喃自语道:“自助者,天助之。” 131章 团结 经过多次呼叫后,国防军第105师终于收到北方战区总指挥李大同的电文。李大同直接以北方战区总指挥的名义命令第105师以及法美联军在城外择地驻扎,与城中国防军残部形成针对露军的双头钳击之势。由于苗文彬在呼叫信号中亮明了自己的特派员身份,城内国防军第91、92、93师师指挥部纷纷发来回电,对特派员以及友军部队的到来表示了谨慎的欢迎。那个乙种混编工兵师早已支离破碎,剩下的第89师始终保持沉默。收到电文的同时,第105师师部也迎来了一位失踪已久的孤客:北方战区政治部主任朱灵。 图书馆激战尚未开始,朱灵就主动向卢长安告辞。他换了便装,一直潜藏在城内,从流民口中得知城南来了援军后,他终于按捺不住,独自轻装潜行而来。朱灵与苗文彬彼此并不陌生,他们都曾在救国委员会组建的战时政工干部学习班接受过为期一月的强化培训。 “老朱,这是怎么回事?李大同这已经不只是横行跋扈了,他是不是把这座城市都当成他自己的个人王国了?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赶到,露军会那么轻易撤退吗?”苗文彬一见朱灵,立刻急切地发出连串询问。从几个师部发来的含混其词电文已经让他感觉到城里肯定发生了某种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变化,而眼前的朱灵肯定知道这一切。 经过多次生死关头的挣扎,朱灵也变了不少,他沉吟着看了看四周环围的军人们,缓缓开口:“情况比较复杂,这里不好说。”营地里正在举行胜利庆祝联欢会,附近不仅有闲杂士兵,甚至还有法军和美军军官。朱灵还看到了赵振宇,在他最后的印象里,这位后勤部副主任和李大同走得很近,是个必须小心提防的角色。 苗文彬看了一眼周围,拉着朱灵找了个小帐篷,又命令警卫在帐外戒备。 “这下可以说了吧?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一个人?还穿着便装?” 朱灵的喉头哽咽了一下:“苗特派员,李大同要在城里引爆核弹。” “什么!”苗文彬脸上一片煞白,所有的动作瞬间凝结。 朱灵把前后经过详细讲了一遍,但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刻意略去了自己与安秉臣结怨的那段。 听完之后,苗文彬陷入沉思。李大同这一手玉石俱焚从当时的战况来看不算为错,如果能拼着城内国防军的五万残部,加上三十万无辜民众,换取对露军第五集团军的致命重创,这显然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国人有十几亿,都像这样拼下去没有一个敌国能扛得住。但是,李大同采取这个紧急措施之前和之后都没有向救国委员会汇报,这是公然的无组织无纪律行径。李大同没有对二炮部队的指挥权限,从东风-51弹道导弹上摘取的弹头肯定也是他用非法手段劫掠的国家财产,那些掌控弹道导弹的国防军官兵很可能也被他灭了口,杀害现役军人抢夺国家财产,往大里说这已经够得上叛国罪名了。 想起刚刚看过的李大同拒绝援军入城的电文,苗文彬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住心底开始翻腾的怒火:“这么说,核弹最后落到了互助会手里。你说说看,那个互助会到底是个什么性质的组织?” 朱灵斟酌着词句,努力把自己撇清,但又不至于让对方感到失望:“他们,原本是海边几个做鱼肉生意的小贩起家,不知怎么莫名其妙得到了一种蜘蛛机器人,这东西似乎可以自行制造更多不同种类的机器人,互助会这才有能力兼并城南好几股势力自成一派。这帮人没什么政治目标和路线纲领,一个准军事化的民间组织而已。”他没有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但已经够多了。 沉思中的苗文彬目光游离不定:“那么,他们从哪里得到这东西的?这附近难道有什么国家级的科研实验所吗?” 朱灵听了直接摇头:“能搞出这种东西来,恐怕那些专家早都闹到京城去邀功请赏了,谁会像藏武功秘籍一样留给别人享用?救国委员会派来过一个603研究所的技术小组调查此事,没想到小组组长沈莉少校也跟着互助会的人跑了,我看连她这位双博士也没搞清楚那些玩意儿。” “哦,有这样的事。是否可以这样认为,那些机器人原本不是他们的?如果不是他们的,那么就应该是属于国家的财产。既然是属于国家的财产,这些东西应该由国家回收所有权,用来造福于人民,造福于国家。。。” 朱灵一听就明白了对方要干什么,赶紧劝阻:“打住,打住,苗特派员!互助会那个年轻会长眼里可揉不得半粒沙子,想拿他手上的东西,李大同倾尽全力都没做到。大敌当前,我们更需要注意工作方式,尽量避免刺激那些原本可以团结的力量。” 苗文彬皱起了眉头:“他一个毛孩子眼里揉不得沙子,难道我苗文彬眼里就能揉得了沙子?我背后还有组织,还有整个国家,他算什么东西?年纪小架子还忒大?” 朱灵有些失望,他看了看紧闭的帐门,低声道:“那孩子单人独骑摧毁了露西亚人十二辆主战坦克,第五集团军指挥部也是他带人去掀的。我来时才听说,露西亚人的陆航机场和指挥所也是互助会的手笔,李大同的核弹现在也在他手里。您说,就105师加上城内所有国防军,能做到这些吗?” 苗文彬仿佛咬到一颗极酸的杨梅,呲着牙倒吸一口凉气:“老朱,你这些话,都是听来的吗?” “当然不是,我可以用人格担保这些消息的真实性。互助会好像还有个网站,上面有袭击露军集团军指挥部的战斗实况视频,还有击毙的露军指挥官尸骸照片,如果不是他们干的,犯得着去招这些事吗?” 埋头思考了足有两分钟,苗文彬突然站起身来:“这事必须慎重,老朱,互助会应该是当前我们政治工作的首要重点。我们必须努力团结这股民间爱国武装力量,让他们为抗击侵略的卫国战争发挥最大作用。有这样的爱国志士加入,驱逐露西亚人指日可待啊!” “我已经提出申请将互助会转入国防军编制,直属救国委员会的特种独立师,但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批复。”朱灵没好气地说。 “哦,那份报告我看过,委员会还在研究。我会追加一份紧急申请上去。”苗文彬在狭窄的帐篷中走了两步,他眼中突然爆发出精光:“不行,时不我待!这样,老朱,你和他们熟悉,由你出面约那位会长,我们谈一谈,落实一些具体的细节,怎么样?” “因为工作上的一些失误,他们可能对我有成见,让我出面恐怕不太合适。”也不知朱灵是有自知之明,还是为了避祸开始推托起来。 苗文彬亢奋的面容立时变成无声的冷笑:“朱灵同志,现在不是和组织讲条件的时候。我必须提醒你,自从你到任北方战区以来,你的工作成绩完全不能令组织满意。你最好认清自己的问题,以实际行动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只有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政工干部,才是一位真正的爱国者。” 朱灵打了个冷战,这样的话他不知对别人说过多少次,但自己第一次听到却依然如雷轰顶。他犹豫了一下,只能选择服软:“那好吧,我去趟南山,联系一下他们。但独立师编制的事,你必须抓紧了。” “这个你放心,事成之后功劳簿上也会有你的名字。事情刻不容缓,你现在就出发,别忘了到炊事班弄点干粮和水,路上多加小心。还有,这事你只能向我汇报工作进展,切记。”苗文彬在朱灵肩上用力拍了两下以示鼓励,随后转身出了帐篷。他听到了前面联欢会会场传来的热烈掌声,那应该是法军高层人物到了,他必须在场。 法军第6步兵团团长的名字让所有第一次耳闻的中国人都瞠目结舌,那位上校的名字叫让·吕布,一个个头矮小但结实精壮的典型高卢老军头。 “让·吕布上校到!”司仪的唱名令人产生了一些不太妥当的错觉,几乎所有能听懂中文的人都对高昂头颅大步走入会场的那位矮小上校投以关注的目光。 因为找不到苗文彬,位列其次的105师师长白宗方只好迎了上去,就在他即将握住吕布上校的手之际,快步赶来的苗文彬抢先冲了上去:“欢迎,欢迎,吕布上校!我仅代表中国人民,代表救国委员对贵国贵军在这场反侵略战争中的出色表现表示由衷的感谢。” 吕布上校用灰绿色的眼珠扫视了一遍整个会场,他带着前所未有的庄重肃穆并拢脚跟向苗文彬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旁边的翻译赶紧传话:“吕布上校说,他非常荣幸,能为自己的祖国,以及为拥有古老文明的中国而战!” “上校太谦逊了,不愧为法兰西世家子弟,兼具贵族的典雅风范,又有传统军人的骑士精神,佩服,佩服啊!”苗文彬精通多国语言,能说一口流利法语,此时正是他大展个人风采的时刻,两句塞纳河畔口音的马屁立刻让吕布上校面上堆起一层老褶子。那是上校在微笑,他并不太经常有这种表情。 “中国军人也了不起,ok,ok!不可战胜!”有道是投桃报李,吕布上校当然不是一个没有礼仪观念的野蛮人,对于友军的赞誉他也毫不吝惜地报以同样的回应。 赵振宇目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外交行为艺术,身后有人用英语的低声嘀咕传到耳中:“这种令人恶心的互相吹捧要搞到什么时候?露西亚人难道还没有把他们揍爽?” 132章 暗战 赵振宇扭过头来,果然看见餐桌旁坐着美军联络官卡尔少校,这厮有两大特点,第一每日锤炼的肌肉相当发达,第二无论白天黑夜室内室外都戴着一副自以为酷的墨镜,师部的参谋们私下称其为“瞎子”。 “瞎子”身边坐着一名中校,赵振宇仔细看居然是美军军事观察团的团长杰克逊中校,一个德克萨斯州来的老牛仔,口音怪异但话不多,平时很少露面。他同时注意到,参与这个联欢会的美国人都在忙着捞东西吃或开酒狂饮,几乎没有人在意苗文彬与吕布上校的寒暄。 带着一点戏谑心情,赵振宇直接在这两位面前坐了下来,既不打招呼也没有行礼,直接拉家常般开口发问:“最近胃口不太好吗,中校?” 杰克逊板着一张老脸,熟练地用一双筷子挟起餐盘中的鸡腿塞入嘴中咬下一大块,直到咀嚼入腹后才用餐巾擦了擦嘴反问:“你们准备什么反攻?” “这取决于贵国侦察卫星的工作状态,没有足够的情报准备,任何进攻都是自杀行为。” “露西亚人在青海白日格的采掘站已经开始工作,今天凌晨,第一列满载高品质矿石的列车已经出发驶回国内。” 赵振宇吃了一惊:“中校先生,这个消息是您从哪里获得的?” 杰克逊伸出沾满油渍的手指,从口袋里掏出一台军用迷你平板电脑推到赵振宇面前:“有一个叫互助之光的网站发布的最新消息,你应该好好看看,那上面还有露西亚将军被击毙的现场写真照。” “很迷人的照片,还有视频。”旁边的卡尔少校添油加醋补了一句。 这是一个相当简陋的站,文字、图片和视频被简单地罗列在页面上,没有任何装饰和动态效果。赵振宇注意到,最近更新的内容只有一张图片和一段相应的文字说明,照片明显是高空俯拍的侦察照,极高的画面分辨率看上去更像是中高空侦察机的作品。文字说明很简短,除了标注详细拍摄时间外只有一句话:“满载稀土矿石的军用专列驶离白日格返回露西亚。” 赵振宇的目光往下滑动,他看到了几张明显是死人的面部照片,有的尸体脸上甚至带有弹洞和血渍,扭曲的五官令人感到不安,每张照片上都标注着死者的姓名和军衔。“这些消息的可靠性。。。?”他犹豫着问道。 “我们的技术人员已经对比了列车那张照片的背景地形,与白日格附近的地貌特征吻合度达到百分之九十。”杰克逊中校继续消灭着手上那只鸡腿;“全球好几家有影响力的新闻媒体都转载了这条消息,我想说的是,这个叫互助会的民间组织已经疯了,他们这是在找死。我很奇怪,这个网站居然现在还能保持正常运行。于是,我的一些朋友们帮着查了一下,网站的ip地址来自阿根廷,当然这是很简单的伪装技术,他们入侵了阿根廷农业部的服务器,发现那里果然已近变成了被人远程遥控的肉鸡傀儡。沿着这条线,他们追到了美国国家航空航天中心,那里已经陷入全世界的黑客围攻,我相信里面肯定也有露西亚人。我们从nasa又追到联邦税务局的档案服务器,最后在埃塞俄比亚的红十字会失去了所有线索,互助会抹去了他们经过的一切痕迹。” “但是,他们只要继续发布消息,总有会暴露的一天。”赵振宇对这些技术上的细节并不陌生,他自己年轻时也迷过互联网安全技术,还有一个相关学士学位。 “我们追踪了三次,每次他们都采用了不同的伪装路径,这次算是最少的,上次他们在全世界辗转跳跃了足足有三十多趟,几乎都是政府专用的高安全级别服务器,限于法律上的原因,我们无法调阅所有国家的政府服务器。”杰克逊中校把啃光的骨头嚼得咯吱作响,然后他毫无环保意识地把骨头扔到脚下:“他们每次上传的数据量不大,这也是为什么网站页面简陋到极点的原因。所以,我们必须承认,这些家伙的真实地址很可能是无法追踪的。” “中校,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赵振宇当然不会认为杰克逊中校正在向他炫耀中情局和国土安全部的技术实力。 “我想见一见互助会的人,和他们交流一下对露西亚人的看法。”杰克逊的眼睛死死盯着赵振宇,粗壮的手臂一动不动,就那样平放在桌面上。 “见面?什么意思?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赵振宇顿时感到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互助会就在q市,他们就在城里!不管他们怎么隐藏自己的网络地址,事实上,他们就在这里!你可以到城里去找个老百姓问问,他们会告诉你互助会的很多街头巷尾的传闻,那些事情的真实性绝对比那边那个特派员和那只高卢公鸡相互吹捧的内容可靠得多。听说,互助会的组织者是一个叫安秉臣的年轻人,我希望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见到这个人。” 杰克逊中校提到的名字宛如一柄砸在赵振宇脑门上的八磅大锤,他的耳朵里甚至出现了鼓锣齐鸣的轰响。 怎么会是自己从w市遇到的那个小孩?这可能吗?自己父亲的学校里出了这样一个黑客天才? “这事我必须上报,等调查后有结果会通知贵方。”赵振宇本能地亮出了拖延战术,他需要时间搞清楚这里面更多的细节,美国人肯定没有说出全部。他甚至怀疑,他们说的未必是事实。 卡尔拉住了准备起身的赵振宇:“赵,我们知道你认识那个叫安秉臣的年轻人,你不要再用那些狗屁的外交辞令来敷衍我们,像那边那两个小丑干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这话让本来准备发火的赵振宇一下呆住,他这回可真是有如五雷轰顶,他认识安秉臣的事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美国人能说出这番话,只能证明一件骇人听闻的真相:自己身边的人里有内奸! “瞎子”的两只眼睛在墨镜镜片下闪闪发光:“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最具说服力,那就是事实。我们知道很多的事实,比如昨天法国人的荒唐胜利,比如阁下的父亲、妻子、女儿此刻都在上海的难民安置区里,安置区现在有两百万人,这个人数还在不断增加,但食物和饮水越来越少,卫生和医疗条件更是令人堪忧。美利坚总统,梅隆先生已经签署了一份特许文件,允许你的父亲、妻子和女儿立刻获得美国公民的身份,部署在日本海的第七舰队会在最短时间内派出直升机将他们接运到一艘驱逐舰上,这艘驱逐舰会抵达美国西海岸,他们将在那里获得一套别墅,以及一笔足以维系百年富足生活的丰厚奖金。至于中校您自己,可以考虑继续为你的祖国而战斗,也可以考虑和亲人团聚,我们尊重您的选择。联邦政府的礼物只有一个条件,赵,帮助我们找到那位年轻的安先生。”仿佛为了证明“瞎子”的话,杰克逊中校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份叠好的文件,小心翼翼在桌面上摊开它。果然是一份美国总统签署的特许状。 “赵,我们没有任何想要侮辱你的意思,我也衷心希望您不要误解我们的良好意愿。作为军人,你在战争中的表现令我们感到钦佩。当你的同事们都睡熟的时候,你还在孜孜不倦地用望远镜偷窥我们的车队,这些我们完全能理解。但是,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也为家人考虑一下,对不对?有时候,帮朋友一个小忙并不与你对国家的忠诚有任何冲突。”杰克逊说完这话后,突然迅速地收起特许状,然后和卡尔少校一道起身走向吕布上校和苗文彬,两个人的脸上又恢复了原先的面目,杰克逊继续板着脸,而卡尔少校的微笑看上去依然是二流子味十足。看来,他们没有打算逼赵振宇立刻表态,而是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这两个家伙,或者说背后指使他们的人,绝对是心理战的老手。 莫斯科郊外的军用机场,刚刚降落停机的大型运输机开始卸下从中国战区运回的重伤员。谢尔盖少校费了好大劲才从救护车和护士当中挤出一条通道,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他并没有联系格鲁乌莫斯科总局派人来接自己。但有时候人的第六感并不是万能的,少校搭乘的出租车最终来到格鲁乌情报局所在的阿尔巴特街,总参大院外的卫兵已经历历在目,但一个熟悉的人影突然挡在了他面前。 “季米科夫,你在这里做什么?”谢尔盖少校惊愕地瞪着格鲁乌驻703地区的情报组组长,他刚问完话突然醒悟过来,伸手探往后腰里想摸那把早就被他丢在陆航团机场的佩枪。 “少校,对不起。”季米科夫手里的消声手枪噗噗响了两声,然后他像一个重逢故友的热情男子一样搂住对方并大声喊道:“好久不见,亲爱的,我们去喝两杯怎么样?” 两小时后,倚靠在街心花园椅子上的少校身下沁出的鲜血惊动了扫雪的女工,她的尖叫吸引了整条街的人们。与此同时,季米科夫正坐在一架低空飞往芬兰的小型旅游飞机上,他对面的那个美国人小心翼翼从原本属于谢尔盖少校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裹在防水薄膜中的腕式终端。 “季米科夫,你做了正确的选择,你的家人已经在加拿大定居,这是总统给你的特许状。”背后传来一个和蔼可亲的声音,季米科夫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扭过头来看见套着消音器的枪口里闪出一团耀眼火光。 133章 正义 通过星网洞悉这一切的安秉臣有种哭笑不得的荒诞感,他原本只想给谢尔盖少校背后的黑手们一个惨痛教训,却不料钓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乌龟王八。看来,觊觎自己手中神器的贪婪者只有多没有少。不过就目前这状况,来得越多越好,一次料理干净比较省心。 “只要咬了我的钩,应该没有冤死的。”安秉臣自言自语道。 辛旭从外面冲了进来:“找到那个女人了!” 零号机体对整个城西地区进行了分片扫描,除了所有发现的活人,还有尸体也逐一检查,筛查后选出的可疑地区转交由卢长安的巡逻队搜索。在城西南部的一处平民聚居点,巡逻队的搜查遭到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拒绝,争吵中这伙本地人甚至向互助会的巡逻队开枪射击,辛旭指挥的两只二号机体迅速赶到结束了这场不对称的战斗,对方四人被击毙,六人被擒。 在武装分子的巢穴厕所里找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女性尸体,经过形体辨认和脱氧核糖核酸特征点的对比可以确认为张路的母亲,三十八岁的刘淑芬。按照辛旭的主意,六名武装分子被分隔审讯,卢长安没费多大劲就从几个人的交叉口供中断定杀死刘淑芬的凶手正是这伙人的头领,那个叫曾老四的络腮胡大汉。卡鲁的勘验表明死者胸部和腹部各有一个9毫米口径弹头造成的致命创伤,刘淑芬生前显然曾遭到性侵犯,尸体生殖道内找到三个不同男性的精液残留物,经过抽样核对,其中一人正是曾老四,另外两人分别属于一名被擒的俘虏和一名战斗中已被击毙的武装分子。水落石出后,卢长安和辛旭把尸体和俘虏全都带了回来,一方面是等待安秉臣发落,另一方面也是要给张路父子一个交代。 安秉臣刚出门,张兆德冲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会长,呜呜,你要。。。要给我们父子做主啊!”跟在后面小张路已经看到了母亲的尸体,也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整个事情的真相,愤怒的他咬着下唇,脸色苍白,小身板有如风中的竹叶瑟瑟发抖。 安秉臣看了一眼六个俘虏,目光最后停留在为首的络腮胡脸上:“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去你妈的!老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老子手上少说也有十来条性命,赚翻了!你有种就杀了老子,看看老子会不会皱一下眉头!”络腮胡突然爆发出无比惊人的音量,看来这家伙还是个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的亡命徒。 “那你认罪了?是不是你和另外两个同伙奸杀了那女人?”安秉臣见过太多这类货色,只是漠然地走着必要的程序。 “没错,是老子,你来杀老子啊!这臭娘儿们手里有那么多粮食,兄弟们要活命,不杀她杀谁?!”曾老四也豁出去了,变得更加嚣张。他身后的另一个凶手已经吓软了,直接瘫倒在地嘟囔着:“我错了,大哥,我错了,真的错了,都是曾老四让我干的,求各位爷们儿饶命啊!” 对于曾老四的强盗逻辑,安秉臣压根没打算驳斥。乱世造出太多这样的渣滓,他们是人类中的病毒,也是人性的污渍。对于这类泯灭了人性的东西,任何道理的辩驳都是浪费时间。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安秉臣抽出雅利金手枪,打开保险轻轻放在地上,突然提高音量大喝了一声:“张兆德!” 正在抽泣的张兆德被吓了一跳:“会长?” “你是苦主,拿起枪,毙了他们俩。” “我?”张兆德顿时愣在那里,甚至忘记了抽泣。他虽然跟在儿子后面打了几个糊涂仗,但真让他面对面杀死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人,这可是从来没有的挑战。 安秉臣瞪着他:“对,就是你。我给你一分钟杀了他,为你的妻子报仇。”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安秉臣扫视了一眼整个广场,决定跟随互助会的武装平民们都在注视着自己,这正是一个向他们解释权力和义务的绝佳机会。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东西,但是,和自由一样,公平和正义都不是免费的。你想要的,你必须自己去拿。曾老四,这个人叫张兆德,你杀害的那个女人的丈夫,他会带给你你应该接受的后果。” 曾老四斜眼瞥了一下张兆德,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这种天生给人杀的窝囊废,也配杀我?你看,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哈哈哈哈!”曾老四猖狂的笑声中,张兆德的身体果然颤抖起来,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脸上的苍白和彷徨表明他已经陷入手足无措的境界。 安秉臣走过去把蹲着的曾老四拎了起来,推到张兆德的对面:“枪里只有一发子弹,一分钟时间。一个人死,另一个人就可以走了。局外人都不许帮忙出手!” 张兆德更加紧张,他甚至不敢对视曾老四的目光。曾老四却从安秉臣的话中听出了别样的意思,他错误地认为,这位互助会的会长可能有招揽自己的意思。他一个箭步朝着地上的手枪扑了过去,曾老四的双手被束缚在背后,但这并不影响他转过身来蹲下拾枪,枪到手后,被捆住的手腕也不会影响他开枪。对面像张兆德这样的人,曾老四见得太多,他是豺狼,他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些无用的羔羊。 “枪里真的只有一发子弹?”何昌发挤到安秉臣旁边小声问。 安秉臣点点头。 “你真要放了那个杀人犯?”何昌发难以置信地问,在他眼里,张兆德已经是个死人。 安秉臣点头,大声道:“谁该活下去,由每个人自己来选择。”这个族群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血性,没有血性的人当然也不会有责任感和荣誉感,人人空谈所谓的计谋和韬略,骨子里却是掩饰不了的羸弱和衰败。恶棍与豺狼横行,何尝不是因为懦弱者为他们腾出了横行的空间,宠着他们,让着他们,以自己的骨血饲养这些奸徒。如果是这样,张兆德继其妻之后奉献自己也该算求仁得仁,如果不是这样,他应该能带给曾老四必须承担的后果。一个公平公正的社会,需要每一个成员都有公认而且身体力行的底线,如果没有这个底线,那么这样堕落的族群即便毁灭也完全合情合理。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双手被缚的曾老四一个箭步居然真的拾起了地上的手枪。何昌发立刻跨前一步拦在安秉臣面前,他根本不能保证那条疯狗是否还有正常人的思维,他也不在乎场上的两个人谁死,他只在乎安秉臣的安危。 “你在干什么?!蠢货!去抢枪,杀了他!”卢长安气得面红筋涨,冲着束手待毙的张兆德怒吼。 “我,我下不了手,我信佛,不杀生的!”张兆德尖声叫道。 “信你妈个x,你就等死吧!你个没卵子的怂货!”卢长安骂道,一边抽腰间的手枪,一面回过头来看安秉臣。安秉臣用力摇头,给了他一个坚决的暗示。广场上的人群骚动起来,他们从没有看过这样荒诞的场面,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居然要把苦主也杀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本来等着看青天审案公开处决凶徒的人们开始愤愤不平,一些年龄较大的人直接忍不住开骂:“这是搞什么鸟蛋玩意儿?”“互助会到底是在帮谁??” 吵吵嚷嚷中,曾老四已经把枪拿到。他狰狞地看了一眼仿佛被定身魔法凝固的张兆德,大步走过去,手枪拎在背后被缚的右手上。张兆德的身体越发颤抖,最后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嘴里已经说不出囫囵话:“大哥。。。大爷,饶命啊!” 人群里有几个年轻人忍不住哄笑起来,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杀人的恶棍气焰嚣张,被害人家属跪地求饶,这是什么道理?黑的变成白的,白的变成了黑的,这,这真tm的无比滑稽啊!笑着笑着,笑容突然凝固在每个人脸上。这世道黑白颠倒的事还少吗?广场中央那个跪地求饶的受害者家属既可怜又可恨,但是自己真的和他不一样吗?国破家亡,自己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站在这里围观一个更卑微更恶心的同类,真的那么搞笑吗?自己真的有资格嘲笑这个胆小鬼吗? 张兆德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最后抵抗的机会。和自己的无数代先祖一样,他在等待一发灼热的旋转弹头透入自己的额头,结束自己卑微而乏味的一生。 一只手推开了他的身体,张路从父亲背后冒了出来,这孩子脸上的泪痕未干,嘴角还有咬破下唇的一丝血迹,他的手里拿着一只手枪,那是卢长安首次见面时给他的武器。 “砰!”枪声响起,曾老四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站得近的人看见他左肩头爆出一团血花。那孩子本来是瞄准曾老四的脑袋,但是显然打偏了。 “我操你妈的小兔崽子!”曾老四的双眼瞪得血红,情急之下他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壮举——他歪躺在地上,双膝弯曲,两脚从背后的双手之间翻了出来。这一下,被缚的双手就到了前面,右手紧握的雅利金手枪稳稳瞄准了因为后座力正在向后连退的张路。这孩子要他的命,他必须杀死这小崽子,曾老四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砰!”雅利金射出了枪膛里唯一的子弹,高速出膛的弹头旋转着飞向一颗稚嫩的头颅。曾老四的枪法一向是很准的,这是他在乱世中的最大的收获。 一个身影从斜里插来,张兆德以惊人的速度挡在了张路身前。他的左胸突然多了一个黑色的洞眼,骨渣和血珠被挤进去的子弹甩飞出来,挥洒在身前足有一米远。懦弱的父亲软软地,毫无任何形象地瘫倒下去,只有张路听见了他最后的喃喃自语:“儿子。。。” 张路没有看倒在脚下的父亲一眼,他蹲了下来,按照卢长安的教诲伸直了右臂,左手手掌扶住扳机圈下方,三点一线再次瞄准了面前那张狰狞呐喊着的面孔。曾老四已经丢下了枪,打算直接冲过来用身体撞倒这个孩子,这是他困兽犹斗的挣扎,从头到尾他从没有想过放弃。他只知道必须拼命,才能保命,这是他从鲜血里得到的唯一真理。 第三声枪响过后,人群开始意兴阑珊地散去,他们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的热闹公审,也没有看到一场痛快人心的决斗,他们只看到了自己。 安秉臣伸手拉过张路,这个只比自己小四岁的孩子:“记住,想要什么,必须自己去拿。杀你妈的,还有一个,就跪在那边,你去把这笔帐算了。”说完这话,他转身缓步离去,没有再看广场上那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一,这里还会有第三具,或许还会有三百具尸体,但那又能怎么样呢?生和死,全在自己。 134章 道别 “你这样做,开了一个很坏的先例。司法权下放到持有武器的民众手中,政权组织者的威信会迅速降低,还会增加更多毫无证据的私刑处决。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激动时始终保持清醒,也都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躺在病床上的田建明通过腕式终端说道,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已经可以坐在床上说话了。 安秉臣摇头:“恢复民众的正常意识,让他们觉醒比这些权谋手段更重要。但是,我仍然扮演了裁决者的角色,整个现场已经通过腕式终端记录到智库里,永远供后人自由翻阅查询。对于繁琐程序和低素质,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全透明,水至清则无鱼。要不要这么做,就看需不需要有鱼。” 田老头微笑起来,他只能放弃这个话题,老板变得更加有趣了,或者说他还真没见过这样的老板。 “你准备去多久?” “不好说,我也想尽快,但是毛子从来都不让我省心啊。”安秉臣叹口气,慵懒地驾驭着蜘蛛车。蜘蛛车的后面跟着二十五台二号机体,队伍最后的六足运输车里坐着辛旭和五只卡鲁,以及一枚刚从海底取出的核弹弹头。这支阵容庞大的车队正在q市的楼群废墟中穿行,在离开q市之前,安秉臣想见见李大同,了结一笔旧账。卢长安和何昌发带着新招的互助会成员以及决定跟随他们的民众已经出发前往南山,他们的加入必然导致十里铺的粮食更加紧张,但也为春初的开耕带去了更多劳动力。安秉臣的自留地自从松土过后就没去管,他只能委托林氏姐弟帮忙打理,播种的季节就要来临,这时候不抓紧动作,地里的庄稼可不会自己长出来。浪费大半年时间不说,自己带的这个坏头也会影响互助会提倡的一手枪一手锄的耕战模式。顺着这个方向发展下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继续成为骑在同类头上的寄生虫。 李大同的生理特征数据早已被智库记录在案,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可以覆盖方圆三公里以内的天空和地下,除非对方能躲在三千米以上的高空,或是三千米以下的地层,但以国防军目前的能力,显然做不到。所以,零号机体只用半小时就找到了躲在城东一处民用防空洞里的李大同。李大同和他的护卫长曹刚都换了便衣,他们身边只有十来个警卫和参谋,显然做足了游击战的准备。 “露西亚人暂时退了,我来拿你承诺的电站授权书。”安秉臣一见面就开门见山,他已经决定不和这老头玩心眼,再玩也玩不过人家。 李大同审视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似乎有点走神,他刚才已经从观察孔里看到了外面汇集的机器人战斗群,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没问题,大刚,拿给他。对了,不久前城北的核爆是怎么回事?” “露西亚人给我的欢迎礼物,不过他们恐怕要失望了。”安秉臣结果曹刚递来的盖有军委会大印的授权文件,看了一眼收入袋中:“城外来了国防军第105师,根据我了解,他们可能对你也感到很失望。所以,我必须赶紧把你的这份授权书用了,不然过期作废,我可就白忙了。” 李大同嘿嘿一笑:“失望?每个人都有失望的时候,再说我已经过了那个年龄,救国委员会对我来说其实已经不怎么重要,他们派再多人来也别想从我这里讨到便宜。别说他们,就说你吧,你要接管我的部队,几个国防军师部给你的回应如何?” 安秉臣看着老头,没有说话。当时他确实给城内的几个国防军师指挥部都发了通电,简明扼要地解释了李大同准备玉石俱焚的计划,要求所有国防军各部接受他的指挥,并配合互助会的军事行动,但没有任何部队回应,连拒绝的回电都没有。销声匿迹的89师和那个被打散的工兵师就不说了,三个新编师中,92师已被露军打残,师长和参谋长都在激战中为国捐躯,这支部队的编制很可能会被取消。91师以参谋长胡潜为首的高级军官一直是李大同的忠实拥护者,93师参与了城北对抗露军独立空降旅的苦战,虽然伤亡惨重但也始终紧随着李大同的指挥棒行动。 “我不得不承认,你在这方面很有两下子,但是我希望下一次你的运气还这么好。”他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认输,至少口头上必须认输。 “我的运气并不好,否则也不会一把年纪了还跟人打生打死。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权欲迷心的不可救药的混账老头?”李大同的目光依然锐利,但在锐利之中又多了一丝柔和。“在露西亚人被彻底赶走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镇守这座黄河以北最后的城市。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中夺取兵权,救国委员会不行,你也不行,想都别想。我虽然老了,但是一点不糊涂。我知道,只有我能挡住露西亚人,那些夸夸其谈的废物根本无法取代我。” “城里民众如果听到你的宣言,他们恐怕会更快决定搬家。”安秉臣无不嘲讽地说。 “战争,就是要死人。你见过不死人的战争吗?”李大同斩钉截铁地回应了对方的讥讽,这种口舌的交锋对他来说完全是小儿科。 “需要我带你出城吗?现在这城已经成了死城,露西亚人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城里使用大规模杀伤武器,另外对你来说,城外的援军好像比露西亚人更危险吧。”安秉臣完全掌握了第105师与城内诸部的联络电文,那些军用级通讯加密手段在智库面前就像幼儿园的把戏。 李大同摇了摇花白的头发:“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哪怕这是我葬身的地方。你如果真想帮我的话,去一趟合源机场吧,那里还有义勇军第一支队的人,这些孤军奋战的人需要增援,他们比所有人都更有资格得到增援。” 这话让安秉臣有些感动,这老头不怎么讨人喜欢,不过他还真是一个带兵良将,既有眼光又有计谋,就是手段太狠了点。念头微转,他从口袋里摸索出自己用过的星网控制板,递过去:“用这个能随时和我联系,我给你临时授权可以调用卫星侦察。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可用的功能了,除非,你能加入互助会。” 李大同无声地笑了起来,谁没有年轻过呢?他年轻时也曾如此雄心壮志,气势磅礴。老头接过控制板后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安秉臣。安秉臣见状也不打算逗留,最后看了一眼曹刚,点头微笑示意后转身离开。 蜘蛛车穿行在崩塌的楼群中,身形轻盈敏捷,后面的二号机体散得很开。为了避免再次遭到核弹或穿地炸弹之类超级武器的轰击,本地机体的行军间隔都被重新定义为两百米。雁行队伍的两翼和后侧都各有一台零号机体负责外围警戒,走在最前面的蜘蛛车后座空隙里还有一只跟随安秉臣的零号机体。对于射程动辄数十公里的现代制导武器而言,这种侦察精灵的探测距离还是太小了点。上次卢长安在建设银行大楼损失两辆二号机体的战例已经证明,三五公里内才发现敌方大型兵器来袭已经太晚。 “智库,我们需要一种侦测距离更远的侦察车,不需要四元相位扫描模块,但要有至少上百公里的对空远程早期预警功能,可以考虑采用本地的电磁雷达技术。另外,一号机体运输车的舱体能否改造为密封隔温结构?在恶劣气候条件下,非密封舱室的生存环境可是相当恶劣啊,万一以后我们要入水作战,也需要水密舱吧。”安秉臣想起了运输车中几乎被冻僵的四位同伴。 “星台操作者的申请收到,新机体设计和现有机体改造工程收入任务序列,等待三号机体设计全面完成后即可开始。” “我们带的那枚核弹头,真的有必要吗?”他始终惦记着后面运输车里那枚毁灭半径高达二十公里的大杀器,更不明白为何智库坚持要带这东西去拜科[奴力]尔航天发射基地。 “运载火箭脱离近地轨道后,智库将引爆聚变物激活器,为载客舱提供最大加速度,惟有这样才能将抵达太阳表面的时间减少到十四天。” “太空核爆?会对星网工作产生影响吗?” “智库可以保证所有星网基粒处于物理冲击波安全距离以外,电磁冲击波对星网基粒也没有任何作用。相反,作为智库系统的构成部件,基粒将从此次核爆中获得至少百分之八的能源补充。” “嗯嗯,小补一把,也不错喔。”对于安秉臣来说,智库系统的能源补充,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也是个大好消息。“其实我感觉,咱们是不是应该对所有有核国家宣战,让他们可着劲的把所有蘑菇都往我头上砸,那才叫一个爽啊,没准砸着砸着,咱就到了百分之百的能量储备。” “警告,星台操作者的神经系统出现不稳定工作状态。” “你这是在骂我吗?”安秉臣不得不悻悻地停止想象。 突然,身后的零号机体发出警告音,智库立刻转译了它的信号:“正前方一千两百米外发现可疑一移动人形目标,形体扫描确定为斯拉夫人种,没有携带武器。” “露西亚人的溃兵?”安秉臣眉头蹙起。 五分钟后,一个浑身赤裸的露西亚男人被安秉臣粗暴地推进运输车车厢,车队随后继续前进。坐在最里面的辛旭立时感到一种古怪的尴尬,他用半生不熟的露语问:“你,是什么人?” 赤条条的露西亚人坦承地挥舞着两条精瘦的胳膊:“他们都叫我演员,其实,我是个艺术家。” 135章 命令 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峦有如一个个并肩而立的灰色巨人,这些巨人的头顶套着一条迤逦绵延的残破城垣,那是长城遗址。古代先人们抵御外族入侵的屏障,也被喻为本民族的图腾象征,它是历史的见证,但却是本族不断被外地入侵蹂躏的历史见证,从北狄到匈奴、蒙古、女真、日寇,还有现在的毛子,不同种族的敌人跨过这道呆滞的天险,恣意妄为地屠杀着龟缩在城墙以南的华夏儿女。即使放在冷兵器时代的背景来看,这些山脊上的防线似乎也没有能成功挡住外敌无孔不入的侵袭。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山腰凹处,坐在火堆旁极目远眺的安秉臣感叹道。 “典型的绝对防御产物,劳民伤财而且宏观战略上极度失败的昏招。放弃外圈战场主动权等于把刀柄交到敌人手上,只要耐心等待,对方总会找到突破点。”辛旭评价着这条远古的国家战略工事。 安秉臣从包里翻出一瓶二锅头,丢给蜷缩在火堆旁的露西亚人。这名俘虏已经套上了从尸体上扒下的冬季作战服,只是上衣属于国防军,裤子却是露军,脚上的鞋子也左右不同款式,看上去相当不和谐。但当事人似乎根本没有在乎自己的形象,只是自顾自地在吹一个从废墟里捡来的口风琴。五只卡鲁簇拥在艺术家的身边,侧头倾听着那委婉凄凉的曲调,似乎都听呆了。 “为什么要裸体?”安秉臣想起发现这家伙时的情景,依然感到荒诞。光天化日下,在满目苍夷的废墟中,一个赤身裸体的毛子漫无目的地转悠。 腕式终端立刻将他的话转译成俄语,露西亚俘虏放下手中的酒瓶和口风琴:“我受够了,不想打仗,不想死。” 安秉臣咧嘴笑了:“你拿着枪,到别人家里参与杀戮和抢劫,然后,你说不想打就不打了?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我只能选择退出,放下枪,放弃我的军人身份。” “放下枪,那就不是军人,不再受日内瓦公约保护,间谍被逮住可是直接枪决的命。”辛旭嘲讽道。 安秉臣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已经没有日内瓦公约了,自从核弹爆炸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什么日内瓦公约了。这世界上有很多规矩,但任何规矩只要有一个人破戒,那它就不再是规矩。” 俘虏的脸变得煞白:“你们要在这里处决我吗?” 安秉臣板着脸:“你的名字,部队番号?” 艺术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叫亚历山大·耶维奇·尼科诺夫,第27摩托化步兵师列兵。我是莫斯科音乐学院的学生,我不想死啊。” “音乐学院的学生就该呆在音乐学院,跑到中国来是为了拉琴吗?”辛旭忍不住质问。 “露西亚的新征召兵役制要求所有十八岁至四十岁的露西亚公民必须服役至少一年,其实可以说我是被强制入伍的。”跪在地上的亚历山大涕泪交加,完全没有与其同名的那位马其顿大帝的风采。 “杀过人吗?”辛旭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亚历山大摇头:“没有,我发誓没有杀过一个人。” “即使你说的是真话,但你的侵略者身份仍然不容否认,你是杀戮者的帮凶,你对这个国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战争罪行。”亚历山大木然听着辛旭侃侃而谈,安秉臣的腕式终端上很快传来智库对其身份的核对确认信息,这家伙果然是莫斯科音乐学院的在读生。安秉臣的目光扫过他的双手,手指纤细修长,果然有音乐人的天赋。这样的人是属于和平时期的温室花朵,战争对他们无异于寒霜暴雪。 “你必须用实际行动来为自己赎罪。”安秉臣冷冷道,他对亚历山大到底有多少音乐天赋毫无兴趣,但这个家伙的露西亚人身份显然有一定利用价值,无论是奇袭合源机场还是远征拜科努尔没准能派上用场,这才是安秉臣留他性命的真正原因。 “我愿意合作,只要你们别杀我,千万别杀我。”亚历山大抽搐着,从跪姿变成了坐姿,他神经质地挥舞着两条枯瘦的胳膊。 “闭嘴!”辛旭怒喝了一声,男人的哭泣哀嚎令也感到心烦:“回车上去!” 辛旭看了一眼亚历山大抽搐的背影,总结道:“他根本不是战士,让这种废物来打仗纯粹就是送死。” 安秉臣的眼神盯着山头起伏的城墙:“至少他还很真,没有劝诱别人为自己去死,然后从中牟利。” “这样的人,哪儿都有。光想过太平日子,轮到自己出力时死活不干,露西亚那边怎么不多点这样的人呢?” 安秉臣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十里铺那些不愿参加军事训练的民众。如果没有这场战争,这位亚历山大很可能是个小提琴手之类的乐匠,也许还能更进一步成为逢战必反的自由主义者。辛旭说得对,每个国家都有这样的人,他们的主张未必不对,一个群体的成员如果全都这样,这个族群的覆灭指日可待。慈不掌兵,仁不论战,但没人掌兵没人论战,最终会是什么结果,三岁小孩儿都知道。 厌恶和恐惧战争的自由主义者像鸽子,他们和极力主战的战争狂人们一样,都是群体中的两极少数。但鹰派的主动侵略性使他们会本能地攫取权力,而鸽派安于现状的本性只会让他们陷入被动,这两者象征着人性中火与水的力量,没有哪一方是绝对的错误,也没有哪一方是绝对的正确。那么一个群体该怎样为自己的成员最大程度低谋取福祉?这问题的答案其实非常简单:按多数人的意见行事。 这个答案看似简单,但人类历史上却没有任何群体真正实现过,叱咤风云的帝王将相们没有做到过,手握三军受制议会的总统们同样没有做到,万众拥戴的书记主席们更是没有做到。按多数人的意见行事并不意味着把群体分割成对立派别,更不意味着宣扬仇恨,稀饭加盐党和加糖党没准在吃屎的问题上会高度保持一致。 但人性的偏执就是这么滑稽,大多数时候加盐党徒们会把加糖党徒看做不同戴天的死敌,必至之于肉体消灭而后快,冲突爆发,双方死伤惨重,最后发现稀饭仍然没有熬好。比起大多数人的偏执,更聪明的猴王们则忙着抢夺权柄,试图让文明社会朝着自己一厢情愿构思的方向永远走下去,没准他们认为加盐加糖都不好,必须统统加碱,甚至强制加碱。 分饼人的最大特点是只做决策,极少甚至从不承担后果。某哲学家曾经断言,如果能让分饼人全都最后一个拿饼,这世界将会更美好。当权力失去了不劳而获的超级实惠,当然不再会有人趋之若鹜。如果都能靠自己吃饱吃好,那谁还愿意去多管别人的闲事? 但是,这可能吗?所以,才有杀戮,才有不平,才有丑恶。 “你相信我吗?”安秉臣的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让辛旭愣住了。 “当然相信了,会长。” “我命令你现在从那边的悬崖跳下去,立即执行。” “什么,这,你说的是真的?”辛旭脸色涨得通红,他完全搞不懂会长大人在干什么。 “难道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这个,这个。。。为什么要让我跳下去?”本来口才很好的辛旭变得更加结巴。 “开个玩笑。”安秉臣忍不住笑起来:“对了,如果刚才我身边站了二十个卫兵,每个人都拿枪对着你,你还会犹豫吗?” 看到安秉臣的笑容,辛旭这才释然,一颗揪紧的心顿时放松:“嗨!我的会长大人,我还以为你发疯了呢。”他与安秉臣相处也有段日子了,跟着跑前跑后,关系越来越亲密,加上彼此都是年轻人,并没有太多隔阂。 安秉臣收住笑容:“当发现无法反抗的时候,你只能选择服从。所谓的权威,确实能让人丧失理智。不过对于发号施令者来说,这种感觉真的很好。说实话,我都有点不能自拔了,下次没准真的让你跳下去。” “得了吧,你别吓我。” “如果我下次真的发疯了呢?” “那我。。。我赶紧逃走吧,等你神智正常了再说。”辛旭显然不太喜欢这个话题,问答起来越发犹豫。 “如果跑不掉呢?难道你作为军人,不该服从上司的命令吗?”安秉臣没有打算放过辛旭,依然步步紧逼。 “那也得看你是不是神智正常啊。”辛旭没好气地回答。 “那就是说,你终究仍然有自己的判断,而不是彻底的无条件的服从?” “当然了,谁也不想死,有事没事跳崖玩?” “你对不利于己的命令会有自己的判断,对自己有利无害的,就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安秉臣沉吟着坐了下来。 “谁不是这样呢?”辛旭的反驳让安秉臣眼前一亮。 “对啊,只要是人,谁不是这样呢?就连古代传说中的圣贤,被人驳了面子都念念不忘报复啊。”安秉臣哈哈笑起来。 辛旭扫了一眼这位神智明显不太正常的会长,头一次开始有些担忧。 136章 故人 为避开合源机场一带严防戒备的露军,安秉臣的车队绕道古长城北段,迂回了一个老大圈子,于深夜时分从北面潜入露军控制地域。为了绕开沿途的敌军,车队不得不见缝插针,走了不少弯路,总里程快赶上去内蒙古那趟了。 露军撤回的三支部队分别驻守在合源机场周边五公里内,汉奸部队人民军的两个师比他们的位置更加靠近q市,如果国防军发动反击,这两个师自然是最好的炮灰和缓冲器。第一坦克近卫师远遁到机场以西更远的地方,那里的平原地形大概更适合他们。露军的收缩导致机场附近增加了更多哨卡和游动巡逻队,从昼间星网侦察的情报可以清楚看到,新的陆航团机场也在紧急修建中。安秉臣没有打算袭击机场,露军肯定早有防备,他的目标是找到义勇军第一支队幸存的人马。 在针对合源机场的军事行动中,倾巢出动的第一支队分散成十数个战斗小组,彼此之间以便携式短波电台相互联络,进退合击两次成功突袭合源机场,为城中友军提供了关键性的协助。但露军完成回撤后,随着机场周边兵力的增加,露军搜剿力度日益增加,这些特战小组的损失也水涨船高。特种部队并非刀枪不入,失去了隐秘性这个最大优势后,陷入露军多路围剿的他们伤亡惨重。 经过二十公里的迂回绕道,脱离车队前出搜寻的一只零号机体发现前方五公里处有战斗交火信号。由于是夜里,枪口喷焰的火光格外明显,老远就被零号机体的红外侦测探头觉察。安秉臣立刻命令接近战斗区域,零号机体继续贴上去开始敌我识别,因为都是正规军,双方武器装备泾渭分明。在四元相位扫描的协助下,零号机体迅速完成全部单兵个体的敌我识别及锁定,剩下要做的就简单了。 辛旭指挥了这场突袭,他抽调了十二台机体,分成四个编队,从山后的树林里攀顶发起悄无声息的冲锋。参加围剿的露军共计有一百零七人,分别从三个方向把十六名特战组成员堵死在峭壁山脚下,这是一座很大的猪腰子形山峦,被围住的特种精英们根本无法攀山脱身。不光他们,甚至露军也压根没想到山顶上会突然杀出一支部队。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冬夜,山脚下交战双方都装备了大量红外侦测器材,但没人发现头顶上突然出现的死神。最先觉察到不对的是第一支队的战士,他们通过红外夜视仪发现,百米开外越逼越近的敌人在某种有规律的单发射击枪声中接二连三倒下,这速度和准头远远不是自己身边仅存不多的几个神枪手所能达到的效率。远在千米之外的安秉臣把整个战场局势看得更清楚,第一批倒下的露军几乎全是军官、通讯人员和重火力手。对于装备了多波段红外侦测器和四元相位扫描探头的二号机体来说,八百米内单发射击命中静止人形目标头部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对于跑动中的目标,命中率会有所下降,但只要不是危险级别度过高的情况,二号机体的人工智能系统通常会耐心等待目标减速或停下时再开火。它们就像一群边跑边开枪的猎人,有条不紊地靠近牲口们,逐一射倒经过分析和筛选的目标。 零号机体的二十秒电磁干扰工作结束时,露军只剩下不到三十人,所有有通讯能力的人员全躺在冰凉的地上,额头或胸口带着至少一个鲜血潺潺的弹洞。地面在微微颤动,五吨质量的二号机体纷纷从山壁上蹿下,落地后继续追击那些失魂落魄徒步逃散的溃敌。除了震动,唯一从二号机体上传出的只有单调枯燥的单发步枪射击声,根据后来的特战精英们描述,那是他们当晚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也是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听到过的最具震撼力的音乐。唯一遗憾的是,刚才短暂的交火中,这个特战小组又损失了两名战士,只剩下十四人。如果不是二号机体及时赶来,他们都要全部长眠在这片荒山下。 辛旭指挥的十二台机体仍在追杀清剿残敌,殿后的十三台二号机体缓缓靠近围住了特战小组,武器舱里的枪口对着这些身份尚未最后确认的友军以防万一。黑暗中有个声音响起,要求这十四人报出部队番号。尚在惊愕中的特战小组成员已从刚才的战斗中看出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机器人是友非敌,于是迅速报出义勇军第一支队的番号。 安秉臣离开蜘蛛车大步走上前去:“你们的总司令孙阳呢?” 看到机器人里出来一个活人,而且说的是中国话,这帮死里逃生的战士更加松了口气。不过眼力好的人却对那些机器人躯壳上的陌生徽标感到不解,那是一个双臂交叉的图案,一手握住枪,一手握着好像是锄头的东西,这算是什么部队?国防军里好像没有这号玩意啊? 一个声音答道:“孙司令不在这里。” 安秉臣愣了一下,他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是一下子却又想不起来。于是,他又向前迈了几步,看见一块凸出的岩石下坐了个人,果然是个熟人,就是他在第二支队见过的那位高谈阔论的厨子薛世杰! “你怎么在这里?”“怎么是你?!”两个人同时惊呼起来,他们都不约而同认出了对方。 薛世杰的心理素质明显比安秉臣更高一筹,惊讶过后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机器人,嘿嘿笑起来:“这些,就是你的秘密吧?” 安秉臣咧嘴笑笑:“你也不会是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做菜的吧?” 薛世杰拨动指头示意他靠近,周围的战士看到这个手势后主动散开,这个微妙的动作落在安秉臣眼里让他愣了一下。这人真是个厨子吗?安秉臣贴近后看到,薛世杰右侧大腿上缠着绷带,血渍已经浸透了外层的纱布,难怪他只能坐着说话。 “我也有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薛世杰神态自如,疲倦的表情中带了一丝调侃的味道。 “什么秘密?” “孙司令已经死了。”薛世杰的话让安秉臣当场呆住。 “怎么会——?什么时候?在哪里?” “我们奉命监控第一坦克近卫师的时候,露西亚人的侦察突击车对隐蔽点开了一炮,正好打中孙司令站的位置,他为国捐躯了。” “那你们后来怎么进攻合源机场的?”安秉臣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孙阳曾经落在自己手上,那虎背熊腰的身胚,怎么也不是个沙场冤死的造型啊? “几个分队长死的死伤的伤,后来的事,都是我在指挥。”薛世杰说出了答案:“你说,我一个厨子,我容易吗?” 安秉臣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四周,想从周边的战士脸上找到质疑的证据,但这些人没有一个扭脸瞪着大言不惭的厨子,仿佛他们根本没有听到那些话。 “露西亚人用直升机从城内撤走了所有攻城部队,我们干掉了第五集团军指挥部和陆航团机场,他们现在不得不退守合源机场。”安秉臣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下情况,他仍然不放心地注视着小厨子的双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受伤后的虚弱和疲倦,但却没有躲闪隐瞒的晦涩。“我们来的目的,就是把你们剩下的人全带出去。” 薛世杰看着安秉臣,笑道:“你们早点来就好了,我们至少还能再活一多半的人。十七个小组,现在只剩六个小组,能跑能动的也就百来号人。”说着说着,他的眼眶有些映红。似乎为了解释自己的情绪波动,他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那些死去的兄弟,我恐怕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安秉臣听出这话里包含的辛酸和艰难,他简直无法想象这兄弟是怎么熬过来的,从厨子到指挥者的身份转换可不像操场上听课那么轻松,也绝不是口若悬河就能搞定,这当中必然有无数凶险和危机的考验。不过从周围战士们的神情来看,他们显然非常认同薛世杰目前的地位。想到这里,他伸出手来拍了一下小厨子的肩膀:“能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赶紧呼叫其他小组,我带你们往南出去。” 辛旭从腕式终端上发来消息,这场战斗已经彻底结束,一百零七名露军全部被击毙,没有发现任何逃跑者,敌人也未能发出示警呼叫。 薛世杰看见了他的腕式终端,随口问道:“你这些玩意儿是从哪里弄来的?好像上次见面是你还是个土包子吧?”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看,上次见面,你不也是一个小厨子吗?现在居然也能调兵遣将了。这么说,两次突袭合源机场都是你的手笔?” 薛世杰点点头,开始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如果不那么做的话,我们也没有活路。露西亚人把兵力全都投到城里去了,机场是他们的输血动脉,也是整个攻城环节中最弱的一项,我不找它能找谁?不过,我们把所有炸药都用光了,也没能在跑道上啃出更大的坑来。” “好了,看来你伤得不轻,赶紧上车,我找个好大夫给你看看,包你爽到爆。赶紧叫你的人呼叫其他五个小组,我们撤吧。露西亚人和这边失去了联系,很快会派巡逻队过来查看。”他和旁边的战士扶起薛世杰,辛旭的六足运输车正好驶来打开了舱门。 薛世杰好奇地看了一眼造型怪异的运输车,嘟囔道:“你的家底看来不薄啊,给我介绍介绍?对了,车壳上那个拿枪和锄头的徽标是什么意思?国防军又成立了新的军种?” “我们不是国防军,那徽标是互助会的标志。”安秉臣答道。 137章 分兵 薛世杰皱着眉头看着身边的亚历山大,他无法想象安秉臣的指挥车里居然还有一个露西亚人,但对面那个穿着无标识军服的人吸引了他,或者准确地说,是那个人手腕上的小设备吸引了他。那个比手表大不了多少的条状物在黑暗中投射出一张全息三维地图,没用三秒钟薛世杰就能确定这是一幅周边敌情分布的三维立体图,立体图形周边有几只向四周辐射蓝光的移动小点,蓝光在小点外围构成了一个时隐时现的幽蓝球体,球体范围内不断出现各种灰色人形目标,这些目标闪烁着迅速变成红色或黄色,每个人形目标体上都缀有一个不知什么意思的数字标签。那些蓝色的移动小点应该是这支车队的侦察单位,具体是什么他并不清楚,但他现在明白安秉臣是如何穿过重重包围进入露军腹地找到自己的了。 “我叫辛旭,原来是第74装甲师特遣队的。”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受伤的厨子,打了个招呼。 “薛世杰。”薛世杰再次瞄了一眼旁边的亚历山大:“这个露西亚人怎么回事?” “俘虏,他不碍事。”辛旭这次甚至没有抬头:“他如果有什么不良企图,那些东西会立刻把他扎成烤肉串。”顺着他的手指,薛世杰看到舱内尽头蜷伏着几只机械蜘蛛模样的东西,它们头上三角形的眼中散发出瘆人的幽蓝光芒。 他很快发现辛旭正在用手指在三维全息图中凌空勾划着什么,看了一会儿他明白了,这人在指挥调动周边那些机器人。三台一组的战斗机器人分成多个小组拱卫着运输车,有的小组始终保持着与运输车的固定距离稳步前进,有的则忽前忽后地往来奔走。 十多分钟后,全息图上前方位置出现了一大群红色人形目标,似乎还有两辆装甲车,一看那装甲车的外形,薛世杰就认出那是露西亚人的侦察突击车,这种装备了100毫米火炮的轮式装甲车是露军阵营中常见的多用途载具,侦察、运送样样行,甚至还能跟在己方坦克后面提供火力援助。 那个原装甲兵部队的军官突然开口了:“会长,接敌战斗准备完毕。” 安秉臣的声音从腕式终端上传了出来:“老规矩,速战速决。零号机体的频段干扰是否准备就绪?” “准备就绪。” “你可以开始了,我带剩下的二号机体从旁边绕到他们后面去协助围堵,你注意优先解决通讯单位。” 几乎同时,外面响起了清晰可闻的枪声,不是那种疯狂的扫射,而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单发射击声。薛世杰注意到,全息地图上的那些红色人形目标以惊人的速度纷纷倒下,他听到了某种迫击炮发射的空洞闷响,紧接着全息图上的一辆露军侦察突击车瞬间变成橘红色,表示整个车体的温度骤然升高了至少上百度。 “这样的战斗,够给力。”薛世杰算是彻底明白了,因为探着身子,腿上的伤口开始用剧痛来抗议,他不得不向后靠在椅背上休息一下。 当他再睁开眼睛时,战斗早已结束,车队正沿着一条枯水河沟迂回移动。第一支队的特种部队徒步跟在后面,为了照顾他们,车队的行进速度也下降到每小时五公里左右。一个小时后,他们与另外两支战斗小组顺利汇合。因为掌握了绝对的信息优势,安秉臣甚至下令找了个安全地点休整,蜘蛛车和二号机体不会劳累,但后面跟着的特种部队战士却不是铁打的,他们需要休息和进食。 薛世杰下车后找到安秉臣,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恐怕不能往南再走了。” “为什么?”安秉臣觉得莫名其妙。 “虽然你们成功地歼灭了沿途遭遇的所有露西亚人,但两次战斗的位置已经清楚无疑地标明了我们的移动方向,根据这条移动路线沿途的地貌特征,露西亚人很容易就能推测出我们有全地形移动兵器,也就是你的机器人。接下来,我估计露西亚人的直升机很快会来找我们。你们的机器人大概不是第一次和露西亚人交手吧?他们应该有克制你们的武器,所以继续向南是很危险的。” 安秉臣压根没有想到这点,辛旭更是惊愕地看着年轻的厨子:“不往南走,那该朝什么方向去?” 厨子脸上露出一丝邪恶的微笑:“我们再去合源机场玩一把,如何?你们能看见所有周围的敌情,不玩白不玩嘛。” “去而复返,返后再来,敌人有防备怎么办?”辛旭看了一眼那些正在休息的战士:“再说,来回奔波,这些人受得了吗?带上步兵,露西亚人的武直很容易就找到我们。” “他们不会想到我们还会回来折腾,这次不同于第二次的攻其不备了,这次我们能看见他们防线上的漏洞,可以轻松摸进机场,扫荡他们的工兵营地和机械设备。步兵不跟随我们行动,让他们找个地方先隐蔽好,等机场那边闹起来,他们趁乱向东渗透会更容易撤离。”薛世杰说的话让安秉臣陷入了沉默,这是个大胆而疯狂的主意。 “这样的话,我们可能要分出一部分兵力掩护和引导步兵,另外还有三个小组正在向这边靠拢。”安秉臣沉吟道,这些特种部队的战士是他此行的目标,但也是负担。从刚才集合的另外两个小组来看,这些人几乎弹尽粮绝,不少人挂了彩,让他们逆袭机场确实有些勉为其难。 “那这样吧,我带着全部二号机体和运输车去机场,势必后我们会向西北方向撤退。会长你带一只零号机体引领步兵们伺机突围,等他们到安全点后你再绕道关外来追我们。”辛旭看出安秉臣已经有些心动,于是主动求战。刚才那两场战斗使他掌控这些机器人的欲望更加炽热,三台一组,十二台也才四组,感觉完全不过瘾。 “追赶?你们打算要去哪里?”薛世杰听出两人话里有话,连忙问道。 “我们计划去一趟哈萨克斯坦,途中会横穿河西走廊,走青海和新疆,有空继续给毛子添添堵。”安秉臣以实相告。 “哈萨克斯坦?有意思,我还没有出过国,也沾你们一回光吧。”薛世杰却不追问车队前往哈萨克斯坦的目标,只是毫不犹豫地决定搭上这趟遥远的便车。 旁边几个特种部队的头目却面露难色,为首一个老成的先开了口:“薛指挥,你走了,咱们第一支队怎么办?这百十来号兄弟现在只认你,没有你咱们早都死几十遍了,这救命之恩大家没齿难忘。可现在咱们这副模样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再一走,咱们可不是就散了?”这番话说出来却让旁边的安秉臣和辛旭暗吃一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薛世杰在这些人中的威望居然如此之高。 薛世杰点点头,沉思片刻后开口:“你们是准备继续打毛子,还是去南边?”他问这话内含深意,孙阳已死,义勇军名义上已经群龙无首,北方战区总指挥李大同对这支半吊子部队本来就不怎么待见,现在有这个机会肯定会撤销义勇军编制。 “当然是打毛子了!”几个人异口同声回答。 “那我建议你们先回q市去投北方战区总指挥。据我所知,南方援军已到,此时正值用人之际,李总一定会不计前嫌。毛子元气未伤,迟早还会再来,这里还有无数场恶战等着大家。” “那好,我们一定会在q市等着薛指挥!”几个军官一起站直身躯,整齐无二地同时举手向薛世杰行军礼。 薛世杰笨拙地举手回礼,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安秉臣,目光中全是如山凝重:“兄弟,这些好汉可就拜托你了,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保住这么些人。他们每回去一个,就能多杀十个毛子。” “你放心,你们那边闹腾得越厉害,我们这边越好走。”安秉臣有足够信心带着这百多人穿过封锁线返回q市,相比之下他更担心辛旭这边:“露军有一种重型制导导弹,能够摧毁二号机体,你们多加小心。尤其是运输车,目标大,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会长你放心,保证二十五台一台不少。”辛旭扬起手臂上的腕式终端,示意请安秉臣给予授权认可。想到能统领二十五台战斗机器人横扫合源机场,他的肾上腺激素开始急速分泌。整个互助会里,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这些东西的威力,什么反坦克壕沟,战防桩、地雷对这支车队来说完全无效,最可怕的是,他不需要沿着公路网络运动,也不需要依赖平坦地形实现机动。想到这里,他张牙舞爪的内心深处突然对敌人有了一丝同情。 138章 辩论 “锄头表示什么?”薛世杰突然问。 正在全息地图上划拨的辛旭楞了一下,他们已经来到了露军新陆航团机场附近,满脑子战斗组和火力部署的他过了足足三秒才明白薛世杰的话。“锄头?耕种呗,表示自力更生。互助会保证每户人家都有至少二十亩田,单身成员可以相互组合搭配。” “这么说,互助会打算倒退回农耕社会?”薛世杰脸上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辛旭看了半天才明白他想发笑,怒火立时从心间涌出。 “种地怎么了?自己养活自己有什么可笑的?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城市已经没法住人了,所谓的白领和工人现在正在饥肠辘辘地寻找食物。至于你说的倒退,我无法苟同。近代工业文明和火药武器才多少年?人类农耕文明又有多少年的历史?再说了,这两者也不冲突啊,反正我是没见过哪个发达国家完全脱离了农业耕作。”辛旭放下手中的工作,看着薛世杰:“你是不是认为,农耕文明就是羸弱的象征?” 薛世杰看出对方情绪激动,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他不得不改变语气:“这个,当然不是,同样是农耕文明,罗马帝国可不弱,古代的埃及和中国同样也都不是弱国。” 面对这种狡诈的圆滑,辛旭的怒火顿时失去了目标,他瞪着薛世杰看了好一会儿,等到自己心情彻底平静后才开口:“军事只是文明实力的一个侧影,目光短浅的功利主义者只会羡慕船坚炮利的表象,他们不知道生产一发普通的步枪子弹需要多少年多少代人的工业科技文明积累,他们更不知道要保持这样的发展和积累需要社会结构和人际关系进行何种变革。比功利主义者更有眼光的人认为,改变社会制度就能解决一切。但是,任何制度都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活着的人总有办法绕开所有制度,篡改所有的圣典。少数有智慧有毅力的人可以坚守自己的信念,但是他们终将死去,这样的人即使不犯任何错误,也仅能保证他们的影响力只在百年之内有效。” “所以,互助会认为,种田可以从根子上改变这一切?”薛世杰的话里仍然包含着抑制不住的讥讽。 辛旭这次没有再冲动,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薛世杰,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决定一个文明,或者一个族群强大与否的关键是什么吗?” 薛世杰也笑起来,他的语气伪装得充满谦逊和好奇:“是什么?”在内心里,他已经猜到对方肯定会亮出某些时髦的概念性词汇,诸如民主、自由、平等之类近百年来被念烂了但是从来没有真正实现过的东西。 但是,辛旭的话却让他大吃了一惊:“是交流,人与人之间的信息交流。” “信息交流,那不就是说话吗?说话就能让文明进步?这个,这个是不是太滑稽了?” “我说的交流是指包含实质信息的交流,而不是冗余和虚假信息的泛滥。阻碍彼此交流的因素越少,一个族群发展的速度就越快,阻碍交流的因素越多,发展速度就越慢。” 看着陷入沉思的薛世杰,辛旭继续道:“人为制订的各种规则,种族、品衔、阶层甚至性别都会产生阻塞人际交流的巨大沟壑,晦涩繁杂的语言文字,匪夷所思的脑残制度和法律,食利阶层别有用心的引导。那些历史过于悠久的文明因为积累了太多冗余规则而举步维艰,这也是为什么新兴国家能够比那些古老的文明更快更迅速地崛起。对于人类来说,习惯的驱动力往往比利益的诱惑性更大。要实现交流的基础,必须有平等的对话环境,你觉得一个佃农能对他的雇主理直气壮说话吗?一个雇工能与老板平心静气地交谈吗?当然,下位者可以用暴力改变自己的对话地位,但是这样做最终能得到真正的交流吗?历史已经证明不会,佃农把地主杀死之后更有可能会成为新的地主,然后他或者他的后代会发现,自己仍然需要佃农。” “但我还是没有看出这和耕种的关系。”薛世杰的语气变得趋于平淡。 “每个人首先必须自立,有自我保护能力,能够养活自己,在这个基础上才能有诞生公平的交流。你是不是认为,我们会和历史上那些可怜的佃农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劳作一辈子,把自己束缚在一个十公里范围内的半封闭村庄,随时等待上位者来主宰我们的命运?”辛旭晃动了一下手上腕式终端,把它举到薛世杰面前:“技术终将会改变人与人的关系,而互助会将是这次变革的先驱。” “为什么不为所有成员配置你们会长的那种载人机体?据我所知,你们在城里的伤亡也不小吧。” “时间,我们还需要时间,很多东西不是一蹴而就。”对这个问题,辛旭无法回答得更加详细。 薛世杰点点头,然后问了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你们会如何对待那些不同意你们观点的人,比如说我?” “对于持不同意见的人,我们将尽力宣传我们的主张,如果无法说服,我们只能到此为止。我们不准备搞什么轰轰烈烈的大革命运动,也绝不通过杀戮来排除异己,我们没有权力威逼别人。在不相互伤害的前提下,我们会走我们自己选择的道路,但对任何威胁我们生存甚至以武力攻击我们的势力,互助会保证会带给他们毕生难忘的教训。” “那么,土地问题如何解决?你们既然选择了耕种,肯定需要大量的土地。现在,这个世界还有无主的土地吗?如果通过战争获取土地,那是否有违你们的和平主义初衷?” 辛旭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厨子:“只有在土地上才能耕种吗?” “太空栽培?你们有能力脱离大气层了吗?不过,这成本是不是太高了点?” 辛旭摇头:“且不说这个个世界有太多无人的荒地,地球上海洋比陆地面积大得多,就算公海也比全部陆地面积更大。人类在水栽技术上早已有所突破,我们的机器人想必可以做得更好,对不对?” 薛世杰吸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对方手上的腕式终端,无法提出更多的质疑,只能缓缓问:“这些都是你想的吗?” “不,我只是照搬我们会长的话。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他说的这些。” 薛世杰把身体缩回椅背,远离了全息地图散发出的淡淡光晕后,他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辛旭却根本没有再理会他,全息地图上闪动的一个警告图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露西亚武装直升机的巡航队返航归来,数十架武直组成的巡航队每天都要在q市上空盘旋一阵,一方面搜剿各种有价值的露天目标,另一方面也可以保持对敌军士气的持续压制效果。 星网的观测数据表明,露军的武直巡航已经形成惯例,辛旭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巡航队着陆时,机场上一片混乱,其它武直根本无法的武直弹药油料也不可能像出发时那样充足,这个时候发动进攻可以获得最佳效果。 第一发炮击炮弹落在武直群中,二十秒钟后整个机场已经乱作一团。二十多台昆虫形状的机器人疯狂地横冲直撞,不,这不是比喻,它们真的是在横冲直撞!利用自己坚硬的机体猛烈撞击着每一架直升机,机尾、武器挂架、驾驶前窗都是它们优先选择的攻击部位,陆航团机场像遭到了一群黄蜂的袭击,虽然这些黄蜂不会飞,但它们有着超过五吨的质量,以及一千两百兆帕的结构强度。即使是最大的重型武直,无论从哪个角度挨上它们一拱都会体验到不亚于大口径榴弹炮的爱抚。 自动步枪和迫击炮是为四散逃跑的步兵准备的,那些躲在建筑物或掩体后的士兵很快放弃了探头张望的企图,哪怕只露出半个脑袋的人在对方精准到变态的单发射击中永远失去了那半截头颅。机灵鬼们学会了猛一探头然后迅速缩回,但这样做很大程度上也是在考验自己的运气,从概率学的角度来看,一个人不可能永远走运。更何况那些疯狂的机器人始终在以不低于六十码的速度奔走飞跳,前一秒钟,它们还在前面,后一秒钟,它们已经蹿到了身后的屋顶上。最后,大多数幸存的露军步兵干脆找个地方装死不动弹。二号机体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努力求生的小伎俩,它们的目标是尽可能摧毁和破坏直升机群,因此当那些仍然散发着热辐射信号的躯体躲藏在凹处一动不动时,它们也没有主动去找麻烦,只是专心专意地蹂躏着那些可怜的武装直升机,以及物资存放点。 陆航团新机场再度遭到“鬼蛛”袭击的消息迅速传到科涅夫将军耳中,将军做的第一件事是下令转移集团军指挥部,接着他召唤携带改装穿地弹的战略轰炸机升空备战。在装甲车上,科涅夫仔细看了地图,他开始怀疑那支机器人部队是否又会再度光顾合源机场。这些诡计多端的中国人总是防不胜防,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第三次“造访”遍体鳞伤的合源机场。 半个小时后,露西亚人的一支补给运送车队遭到袭击全军覆灭,尽职的押运部队在全部阵亡前仍然发出了受到怪异机器人攻击的呼救信息。从前后两次战斗的地点位置来看,科涅夫将军终于判断那支机器人部队正在由南向西运动,它们正在远离合源机场,看来自己先前的担心是多余的,于是他立刻让战略轰炸机朝着西面赶去,希望能在轰炸机油料耗尽之前给这股讨厌的敌人予致命打击。为了帮助轰炸机找到攻击目标,他下令出动了所有在外执行各种任务的轻型直升机,现在也只有飞行单位能在速度上媲美那些够追上那些拥有不可思议机动性的多足怪物。但是,包括科涅夫将军在内的所有露军都犯了一个习惯性的错误,他们的搜索区域全部集中在公路周边的平原地形,在他们的思维模式中,敌方机械化部队只会出现在这些地方。 补给车队遭到伏击后过去了六个小时,再也没有任何战斗警报传来,那支机器人部队似乎销声匿迹。 139章 蛰伏 “现在是冬天,夜里的温度能冻死人,你们到底在等什么?”安秉臣的怒吼在运输车座舱里回响着,他在蜘蛛车里,隔音效果一流,所以通讯联络时很少压低音量。他带着一百六十三名第一支队的幸存者,窝在距离露军第14师不到二十公里的一处荒山中已经等待了七个小时。露西亚人的直升机几次从不到千米之外的低空掠过,如果不是战士们几乎都把自己挂到树杈和山壁上,真可能会被敌人发现。 “安会长,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主意,请不要怪他。”薛世杰挤到辛旭的腕式终端前抢着开口。 “为什么?” “无论什么计谋,都需要足够时间才能让敌人陷入迷茫。其实,任何人的意志,都经受不住时间的洗涤。露军的指挥官肯定不是傻子,所以我们必须让他在疑惑中失去判断方向,等到他的肉体和精神陷入倦怠后再发动对合源的进攻。像钓鱼一样,耐心的人才能获得最后胜利。” “如果他命令合源机场那边加强戒备怎么办?”安秉臣问。 “除非露西亚人让他们的士兵挨个手拉手绕机场一圈,否则这些机器人总有办法溜进去。”薛世杰的据理力争让安秉臣冷静下来,厨子说的也有道理,所以辛旭才毫不犹豫地按照他的方法行事。“只有我们这边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你带着第一支队的弟兄们才能安全撤离。” “嗯,你们自行决定吧,记着开始的时候通知我。”安秉臣切断了通过星网的全息视频联系。 “那么,我们现在就朝合源那边推进?”辛旭从安秉臣的态度中已经明白,会长认可了薛世杰的计策,这个貌似人畜无害的厨子果然有点水平,他不佩服都不行。 薛世杰点点头,又补充道:“我建议分出至少一个战斗组,以最大速度赶往第一坦克近卫师的驻地,路上可以搞出点声势来。它们到了那里后与敌人稍有接触即退,那时候我们也该动手了。”第一坦克近卫师位于西北方向,而合源机场在东南方,几乎正好各在一头。第一坦克近卫师是围城之战中受损最小的露军部队,也是敌人手中不多的看家底牌,如果与战斗机器人交手胜负真的很难说。无论结果如何,露军指挥官肯定不愿轻易下注,因为这支部队几乎是中路远征军最后的精锐。 辛旭看了厨子一眼:“你的花样可真多。”嘴里说着,但手上却没耽误,他迅速指派了三只二号机体脱离部队,径直沿着公路奔向第一坦克近卫师的驻地。 当第一坦克近卫师遭到鬼蛛攻击的消息传来时,科涅夫将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对方的目标是第一坦克近卫师!这是中路军最后的杀手锏,也是他手上仅存不多的精锐,想到这里他立刻不顾一切下令周边所有直升机马上赶去增援,同时再度召唤已经返航的战略轰炸机。通过几次实战获得的经验已经让他意识到,包括坦克在内的地面单位对这些昆虫兵器似乎作用不大,惟有空中打击才能克制它们,也只有飞机才能追上这些形如鬼魅的蜘蛛。 发布完命令后,科涅夫再次下令转移指挥部。伊万将军的死,还有前些时候空军战斗机和战术导弹莫名其妙轰击海滨公路的蹊跷事件都表明,那些鬼蛛似乎可以截听和伪装己方的各种通讯手段。如果这个推论成立,每次指挥部与外界的联络都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科涅夫不得不反复转移。他的警卫和参谋们早已习惯了一小时内搬两次家,虽然累得要死,但没有人抱怨,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鬼蛛已经给露军留下了深刻印象。 但是,仍然有一位参谋按捺不住,趁着与科涅夫同坐一车的机会靠近问道:“将军,为什么不使用核弹?二十万吨当量就足以抹掉这座城市,还有那些让人头疼的鬼蛛。” 科涅夫显然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的目光静如止水,根本没有去看发问的参谋:“你知道中国人在这座城市周边挖掘的地下工事有多深吗?现在已经不是战争爆发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可以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现在,中国人已经把这座城市周边挖成了一个兔子洞。二十万吨当量?即使是两百万吨当量也只能抹掉地表建筑,杀死那些蚂蚁一样的平民,但他们的军队仍然在超过百米以下的地洞中安然无恙,除非我们的核弹能直接命中地洞的正上方,但即便那样又能干掉多少?一个连还是一个营?至于那些让人头疼的鬼蛛,你能告诉我它们现在的位置吗?” 那参谋被驳得无言以对,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吭声。科涅夫舒展了一下寒风中僵硬的关节,用棉大衣盖住身体,靠在座椅上开始打盹,每次指挥部转移都是他休息的最佳时机。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没有说,按照当初西伯利亚远征军司令部制订的战略方针,这里不是主攻战场,真正的重点是西路进入青海的友军,他们的军事行动将为某种秘密武器提供关键性原材料。科涅夫的级别使他无法得知那是什么武器,但从尤里总统和雅科夫博士的态度中,他能断定那是一种能够改变全球政治格局的超级武器。尤里是个野心勃勃的领袖,而他,科涅夫只想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战争红利,至于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保住性命,完成中路军的既定战略任务。 合源机场是露军在一座民用机场基础上临时扩建的,两条三千米的大型起降跑道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跑道两侧仓促修建了大量预制板库房,用来存放各种转运的战略物资,其中既有枪支弹药,也有燃料、食物、医疗用品、通讯器材、武器配件,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两次受袭已经让机场驻军把警戒级别提到最高,机场最外围的第二道铁丝网正在施工,露军卫戍部队的指挥官打算让配有步话机的摩托车在两道铁丝网之间快速巡弋,尽可能以最密集的巡逻频率拦截试图潜入的敌人。在两道铁丝网之外的五百米带状地段内,露军埋设了大量地雷和传感器,只要地雷爆炸或强烈震颤触发传感器,机场警卫室内的警报会立刻发出尖啸。在更远的外围地区,机场周边三支部队也派出多支巡逻队,轮番巡视各处可能藏匿敌人的偏僻地段。在如此密不透风的警戒网笼罩下,没有人认为敌人还能再溜进来。 光天化日之下,两只零号机体紧贴着地面,一左一右相距百米,缓缓向着铁丝网靠近,只有成人巴掌大的他们在这寒冬的荒原上宛如两粒草籽般毫不起眼,千米之外经过的巡逻车队完全看不到它们。这两台零号机体用了很长时间清出一条通向铁丝网的攻击通道,通道上的地雷全部标注到智库的现场战术数据链中,传感器也被标出详细位置,当战斗打响后,二号机体经过这些地点时会自动降低速度以减轻地面震颤效应。 合源机场前两次遭到袭击都是第一支队的特种兵们干的,露西亚人在心理上也形成了对方可能仍会以步兵来袭的习惯思维。这种想法并非没有根据,能从q市过来的敌方装甲部队很难闯过己方空军和炮兵的轮番扫荡,因此,唯一能对机场构成威胁的只有小规模渗透过来的特种部队。只要是步兵,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不管战斗力有多高都扛不住集群步兵和装甲车的围剿,一旦增援的武装直升机赶到,偷袭者更是插翅难飞。带着这种轻敌思想,机场守军白昼间的巡逻多少有些敷衍了事,但天黑以后却是精神抖擞。原因也很简单,前两次特种兵的偷袭都在半夜里动手,在薛世杰的强烈建议下,这一次辛旭选择了白天发动进攻。 因为可以遥控指挥,运输车没有必要靠近战区,加上运输车的外形尺寸较大,防护性也差,舱底还有枚让人心惊胆战的核弹,所以辛旭把运输车藏在于五公里外的一处丘陵凹地中。安秉臣留下了三台零号机体和整整二十五台二号机体,对辛旭来说,这点兵力已完全足够。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零号机体完成战前信息收集工作,同时观察总结机场附近敌军的移动规律,为战斗后的撤退做好准备。 除去前往第一坦克近卫师诱敌的三台二号机体,他手里还剩二十二台,留下一台守护运输车,其它二十一台全都三位一组分成七个战斗小组,从不同方向避开露军接近预定的攻击出发地点。尽管二号机体的战斗力让薛世杰大吃一惊,但辛旭在心底却很清楚,二号机体在随机应变的灵活性上始终无法与活人媲美,一旦放手让它们自行战斗很可能会陷入莫名其妙的混战,甚至耽误全体成员的撤退。所以他只能根据零号机体扫描获得的机场地形图预先规划好战斗行进路线,所有二号机体将严格沿着预设路径高速冲锋,并在行进中根据目标重要性自行判定开火射击的优先顺序,唯有如此才能保证整场战斗在两分钟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 140章 忙碌 “攻击!”辛旭一声令下,二十一台蜷伏在不同地点的二号机体结束了隐蔽模式,纷纷在反曲足肢的支撑下站起来开始加速。三台一组的七个战斗小组彼此间保持着至少三十米距离,同一组内的三台战车以旋转三角体阵型前进。跑动开始后,每台机体两侧武器舱打开,露出蓄势待发的枪口和迫击炮筒。机器人们跑动的速度并不快,它们需要在推进速度和避免出发传感器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一群甲虫似的东西轻盈地蹦跳着接近了三米高的铁丝网,然后它们直接纵身跃起,稳稳飞过相隔两米的两道铁丝网,寻常步兵无法逾越的天险在它们罕见的弹跳能力面前不值一提。第四组二号机体飞过铁丝网后,库房拐角那头传来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绕场巡逻的露军摩托车不知为何居然提前67秒钟出现!无论是何种原因,正在飞跃铁丝网的战斗机器人肯定要暴露! 好在辛旭的预定计划中对此早有备用方案,已经越过铁丝网的一组机体跃起迎向库房拐角,当两辆双轮摩托呼啸登场的瞬间,两发五点八毫米的步枪弹迎面射来。两名露军骑手被子弹的冲击力打得向后飞起,连滚几圈后瘫软在地,眼看都没了活路。失去控制的摩托车一前一后顶到铁丝网上翻倒,恰如两只被掀了背的螃蟹。此时正值露军一架大型运输机正在着陆,巨型喷气式引擎的轰鸣声恰好掩盖了二号机体的枪声。 不过辛旭还是低估了露西亚人,当最后一组二号机体飞过双层铁丝网后,整个基地突然警报声大作,也不知是有人看见了机器人入侵,还是摩托车手和基地有某种约定的定时联络制度。偷袭变成强攻,不过攻击程序已经启动,剩下的行动只能按原定计划行动,辛旭即使再怎么临时调度也无法改变局面。以最大速度狂奔的二号机体战斗组瞬间涌入机场库房,枪炮齐鸣声中,弹药堆的殉爆绽开一朵朵巨大的橘黄色焰火,油罐车被击中后冒出的熊熊大火卷着黑烟扶摇直上天空。 从四面八方闻声赶来的露军士兵在弹无虚发的点射中纷纷人仰马翻,没有人能靠近到百米之内,高速运动的机体根本不是步兵们的双足能够追上,笨拙的装甲车和吉普车们仅倒车和转弯就花了不少时间,几台二号机体甚至以直角切线从它们身畔一掠而过,几发迫击炮弹随后落下,密集人群中又凭添一堆血肉横飞的残肢。 很快,露军发现和这些形如鬼魅的东西近距离作战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自动武器的扫射也很难追上它们全方向高速移动的身影。有人开始向远处跑开,从一定距离外瞄准这些怪物射击。机场跑道两侧的几辆四联装自行高炮也压低了炮口向着这边泼洒钢铁弹雨,怎奈人工操作的武器始终无法锁定保持无序移动的二号机体战斗群,它们既不按直线行进,也从不走回头路,怎么看也不像是在绕圈,总而言之那移动轨迹完全没有规律可言。偶尔两三发炮弹落到这些东西身上似乎没有明显效果,可附近的露军步兵和轻型车辆却倒了大霉,活人直接给崩成几块,防护能力弱的车辆瞬间被穿成筛子,里面的人都化作番茄酱飞溅到车窗玻璃上。 一些机灵的露军步兵开始趴到地上以卧姿射击,二号机体对这些人根本置之不理,它们的优先攻击目标仍然是库房和库房外堆积如山的各种军需物资。按照预定计划,三个战斗小组直接冲破板墙突入库房中开枪开炮纵火,其它四个战斗小组对跑道上所有的大型运输机都没客气,装满电子仪器的机头和机翼下的引擎都是它们施展野猪突击的最佳目标。露军追击的火力也帮了大忙,两台四联装自行高炮的交叉火力本来锁定了一台飞奔的二号机体,但那东西突然一招穿云夺雾竟从一架伊尔-76大型运输机左翼下埋低身形溜了过去,交织的两条光链毫无悬念地撕裂了伊尔-76的左翼,机翼内储藏的燃料顿时爆出巨大火光。 导航塔台上,露军合源机场的卫戍部队指挥官有如死了亲爹亲妈一样咆哮着让通讯人员立刻联系集团军司令部呼叫增援。一架不知从哪里赶过来的轻型观察直升机刚靠近地面上那堆乱蹿的甲虫怪物,驾驶舱前窗立刻挨了不下三十发步枪子弹,这可是没有装甲护板的侦察直升机,根本挡不住这种强度的火力,正副驾驶员不约而同一头向前栽倒,尸体的重量压下操纵杆,直升机当场埋头一个大角度俯冲撞到地上,连带着把几个运气太差的露军步兵铲成血沫肉渣。 “这是一种速度极快的装甲单位,用肉眼和人手操作的武器根本无法击中它们,我们需要初速更快威力更大的破甲武器!”指挥官捏着送话器几乎是在哀嚎。 耳机里传来科涅夫将军冰冷单调的声音,指挥官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他放下话筒,哆嗦的右手摸出腰间配枪塞入自己嘴中,塔台上传来的这声枪响在整个机场的混乱喧哗中微不足道,周围的参谋和通联人员呆若木鸡。 与此同时,远在几十里之外的安秉臣下达了出发命令,一百多名经过休整的特种兵跟在蜘蛛车后面向东加速前进。他们周围的天空中,不断可以看见直升机向西北方向快速飞去。 “开荒?种地?有没有搞错?”袁平平惊愕地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一把锄头。 徐鲁生的脸色根本不像是开玩笑:“没错,每个互助会成员都要参加耕种劳动和军事训练,没有人可以例外,包括那边那位双料女博士。” 顺着徐鲁生的手指,袁平平看见了山坡上几垄地之间弯腰劳作的沈莉,他认得她,也知道她的身份。但是,他可是捐了十万斤粮食的功臣,怎么到了来还是要和粮食打交道,而且还得自己种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荒唐制度? 心里想的东西,未必能拿到嘴上来说,不过袁平平还是表达了自己的委屈:“这不糟蹋人吗?让女博士来种地,让擅长管理经营的人来开荒,这是对文明的亵渎!我们不是有机器人吗?为什么不让它们来耕种?科技应该为人服务!” 徐鲁生对这种说法显然早已见怪不怪,他冷笑一声道:“耕种机器人?当然会有,不过培训期满后才能使用机器人,使用它的人必须先自己会种地,这是每个互助会成员必须掌握的两大基础生存技能之一。我就不明白了,找几个人合伙种几亩地,战乱时期自力更生,这样的劳动有那么丢人吗?或者,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大事要做?比填饱自己的肚子更重要的事?” 在旁边听了半天的严易轩抢着接过徐鲁生手里的锄头,一声不吭直接走向山坡上的荒地。袁平平不甘心地看了严易轩的背影一眼,放低声音问:“告诉我,培训期到底有多长?” “能自己种出养活自己两年的口粮就成,不过这个只是耕种考核,还有军事科目,两者必须全部通过才能成为互助会的正式会员。” 袁平平狠狠瞪了这位农业顾问一眼,从地上散乱的农具中抓起一柄锄头,扭头走开之前低声骂了一句:“老子捐的粮食够这里所有人吃两年了。” 徐鲁生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只是耐心地提醒:“松土的时候不要在石头上磕破了农具,具体细节和动作要点可以向前辈们请教,我在附近的时候问我也成。对了,种子和水具需要自己去库管员那里领取。” 他一点不奇怪对方的这种态度,先前陆续来投靠十里铺的人在种地和军训的双重压力下已经跑了至少三分之一,能够欣然全盘接受的人才是凤毛麟角。但是,没有烈火的考验,怎么能知道谁才是真金?安秉臣计划建立的可不是某个历史循环的政权,每个人必须首先成为能够独立自主的人,然后才能有真正平等的交流。 沈莉暂时停了下来休息,她看见挑着两桶水缓缓而来的向文迪,于是随口继续说起昨天讨论的话题:“向工,我昨天回去想了想,仅仅把解决生产线能源危机的希望寄托在电站或核电站上是不是路太窄了点?” 向老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虽然冬寒依旧料峭,但这种劳动强度还是让他出了一身汗:“你的意思是?” “我们还可以引入其它发电模式,潮汐发电对地形要求太高,我们可以借助风力、地热,还有太阳能。我申请了智库资源重新优化现有的太阳能光伏技术,理论上可以将转换效率提高五倍,几平方公里的光伏薄膜就能产生不亚于小型电站的电能输出。” 向文迪皱起眉头,作为严谨的学者,他不喜欢那些过于天马行空的遐想:“那么,你准备把这几平方公里的薄膜放在哪里?如何保护它们不受露西亚人或者难民破坏?” “我们可以把薄膜升到大气层外,或者铺放到荒无人烟的湖海水面,沙滩和沙漠里也行,一辆六足运输车就能带上二十平方公里的光伏薄膜。汽车和飞机去不了的绝地,我们都可以去,这是足肢车的最大优势。” 向文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容我想想,这应该是个不错的思路。” 林子风、袁伟义外加两台新赶到的二号机体去了海阳核电站,他们还带去了一套新的变频转换器,这个改良版的尺寸比原先进驻沙坪电站的老版本更小,也更便于运送和组装。如果能获得海阳电站所有机组的最大功率输出,双极电池的产量将比现在提高三倍,那意味着他们将能生产更多本地机体。按这个速度,一周之内,互助会掌控的各型本地机体将超过一百台。 141章 程序 带着大队人马的安秉臣一路异常小心,零号机体反复前出侦察,确定周边安全后才允许后面跟着的特种兵们赶上。这颗不比他单枪匹马,一旦有事可战可走,他要跑倒是谁也拦不住,但后面这一百来号特种兵可没地方跑。好在前方驻防的人民军两个师一门心思都在提防东南方向的q市,对侧翼和后面的警戒力度要小得多,安秉臣带着人绕了无数弯路,天黑时分终于来到q市外围,算是完成了薛世杰的托付。 告别脱险的特种兵们之后,安秉臣驾着蜘蛛车向北再次越过长城,这次他没有折向西北去追辛旭的车队,而是朝着内蒙古阿格图的方向快速前进。因为就在他带着特种兵们绕圈的时候,智库发来通知,车载电磁炮模块刚刚完成初步测试。 和露军坦克以及武直的多次交火已经证明,机器人军团迫切需要一种威力更大的反装甲武器,其迫切性甚至超过了对战斗机体数量的追求。此去拜科努尔虽说不是远征露西亚本土,但驻守当地的哈萨克斯坦军队也不是吃素的,更别提航天基地边上还有两个露军装甲警卫营。这种情况下,安秉臣更需要手上有压制敌方装甲目标的火力,哪怕只有一门都行,有和没有,那可是本质上的区别。自从得到蜘蛛车以后,每次遇上武装直升机他几乎都没占到上风,这种被撵得满世界鸡飞狗跳乱跑的感觉很不好。 腕式终端上蓝光微闪,安秉臣按了一下接受钮,辛旭的全息头像冒了出来。 “怎么样?没有损失吧?”安秉臣要打起全副精神带人突围,所以根本没去关注合源机场那边的战斗。不过,他看到辛旭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心里马上咯噔了一下。难道,又出了什么意外? 辛旭犹豫了一下:“我们刚刚摆脱露军追击,战绩不错,合源机场现在又成了一片火海。二十五台二号机体外加运输车,无一损失。” “那你这副表情,有什么不对?” “会长,二号机体的人工智能系统还是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辛旭的头像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段现场战斗的视频播放。 安秉臣一看,差点没气背过去。二号机体又出现了突袭第五集团军暗哨时的程序冗余错误,两台机体在跨越半米高的隔离墩时都出现反复举足不定的犹豫,就这么一犹豫,让它们当场挨了好几发高射炮弹,被打得趔趔趄趄差点翻倒。一名小个子露军士兵紧贴着二号机体绕圈狂奔,那台战斗机器人因为武器舱射界限制硬是拿对方没办法,最后还是战斗小组的其它机体开火命中那名狡猾的敌人才为它解围。 “智库,这是个老毛病吧?” “二号机体的人工智能系统在硬件方面完全正常,但由卡鲁临时设计的战斗程序在初始设计思路上有天生的逻辑缺陷,虽然经过多次修订仍然无法避免系统函数错误。” 安秉臣摇头,卡鲁和智库这种死脑筋遵规守纪方面堪称完美无缺,但让它们搞原创设计,那可是想不出纰漏都不行。但是,战场上老这么折腾,出丑丢人都是小事,耽误了生死攸关的大事才真正要命。“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一向表现得能言善辩的智库沉默了足有两秒钟,然后才开口:“智库建议借助本地资源重新设计包括战斗在内的任务程序。” “本地资源?嗯?”安秉臣又开始陷入云山雾罩中,他最讨厌智库莫名其妙的用词习惯,脸上肌肉一阵抽搐当场想发作。 全息图像池中显出某个从照片上截下的男人头像,年纪不大,一副大框玳瑁眼镜掩藏不住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邋遢男造型。安秉臣看了半天,只能勉强辨认出这是个亚洲人而已。 智库的声音越听越觉得优雅动人,音调也极有穿透力:“根据本地数据的统计资料,本地行星上仅有十一人有能力为我们的机器人重新设计任务程序。这十一个人中有八人距离太远,一人身患重病正在住院治疗。剩下两人的习惯定居地点都在两千公里范围内,其中一人因战乱失踪,疑为已经死亡。另一人据查十小时前曾在上海出现,他叫王实,今年二十三岁,公开身份为自由职业者、软件工程师和网络安全顾问,实际上此人一直从事非法网络游戏外挂设计工作,并涉嫌以自制木马病毒入侵多家跨国金融服务公司网站,他还是美国联邦调查局全球通缉的二十名网络知识产权重犯之一。” “这么牛?算是个黑客高手?”安秉臣瞪大了眼睛。 “不,王实真正擅长的是编程算法,他曾五次蝉联微软公司举办的全球最小最强软件设计大赛冠军,可惜是匿名参加的。此人独创的逆向条件语句和沙堆混沌算法开创了软件编程史上的新宗派,他以此开发的网络游戏外挂程序为他挣了不少非法收入。战前中国政府曾以三十二项罪名起诉他,不过就在法庭开审此案前夕,他逃跑了,从此销声匿迹。” “这个人能为我们的机器人设计新的完美的任务程序?” “根据他以往的表现,王实需要两百三十八小时即可完成新任务程序的设计,这个水平不是最好的,但他是距离我们最近的最适合的候选人。” “他现在躲在上海?” “对,带着他的三个女友。所有相关资料已经上传星网服务器。” 安秉臣点点头,他拨通了另一个腕式终端的号码。全息光束中,睡眼惺忪的沈莉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沈工,你去一趟上海,帮我找个人。”安秉臣毫不客气地发号施令,丝毫没有打搅对方睡眠的歉意:“这个人可以为我们解决二号机体任务程序的缺陷,所以要活的不要死的,抓到他之后会有船从海上来接你。” “我们也要去!”沈莉的头像旁边挤出两颗脑袋,安秉臣一看,居然是林子云和顾秀秀,看来三个娘们儿都在一起呢。 “不是去玩!是有重要任务,你们别添乱!”林子云身体还在康复中,安秉臣哪舍得让她出远门。 “南边又没打仗,我没去过上海,去转转也不行吗?”林子云的声音听着倒是中气十足。 “有我在,保证她们没事。”沈莉也不含糊,她好歹是个国防军少校,无论动武还是动嘴讲理都不弱,虽然痴迷卡鲁,但绝对不是个书呆子。 经沈莉这么一说,安秉臣还真动摇了。北境露军猖獗,但长江流域还算太平盛世,只有几个省会城市和重工业军工厂吃了蘑菇,社会秩序总体而言明显比黄河以北好得多。想到这里,安秉臣犹豫着道:“那行,你全权负责此事,我会让林子风他们从海阳电站那边南下与你们汇合。你们两个人,所有大小事都听沈工吩咐,明白不?” “那还用你说!”顾秀秀翻了个白眼,显然对安秉臣的说教没有兴趣。 林子云知道他的心思,安慰道:“你就别担心了,我们都带上枪,一路保持绝对低调。” 安秉臣笑起来,虽然不放心,但也没办法,不出去闯闯,藏在温室里的花朵,永远成不了气候。有腕式终端和星网的不间断信息网,她们始终处于自己的监护下,他决定再抽调十台新出厂的二号机体前去暗中护驾,另外还得通知东查那帮海盗南下接应。自从上次参加袭击渔业委员会后,东查等人按捺不住寂寞重操旧业,他们频繁袭击往来于韩国和日本等地的船只,抄掠物资钱财,渐渐也混出点名气。有机械天神卡鲁提供神奇的预知警告,他们总能逃过前来搜剿的各国军舰追杀。 一根短粗的金属管筒,底部完美融合于四棱方形基座,整件武器的长度中管筒占了三分之二,基座只占三分之一。光看管筒感觉好似上个世纪某种老爷爷级的水冷式重机枪,它看上去差不多有三只成年人胳膊那么粗,转到前面会看到这东西的枪口小得不像话。仔细再看可以发现枪口内侧居然不是密闭的,枪管外有一圈接一圈的黑色螺旋电磁导线箍缠绕着,导线箍外面厚实的套筒壁居然能够收放自如,看来这东西果然可以任意调节发射弹丸的口径。 整具电磁炮的实际重量超过了二十公斤,它被安放在一个临时的旋转底座上,肖连山和罗鸿山两人合力把这件神器抬到地库某个空旷的角落里。与此同时,几只卡鲁迅速在两百米距离外层层叠叠竖了十块从旧坦克上切下来的钢板,都是坦克正面的护甲板,每块厚度差不多有两百毫米。 “安哥,你瞅好了。”装好一枚小号双极电池,等待预备警示灯亮起后,肖连山带着兴奋和炫耀的神情按下了发射电钮。 一种异样的刺耳爆鸣在地库内沉闷的空气中炸响,这声音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一直扎到骨髓深处,搅动着灵魂的沉渣。 发射的五点八毫米弹丸以数十倍音速接连射穿五层钢板,巨大的动能在第六层钢板的阻拦下猛烈释放,钢花四溅铁屑飞舞,第六层钢板上的弹孔突然扩大了一倍,弹丸继续穿透第七和第八层钢板,每次洞穿都使弹孔比上一次变得更大。到第九层和第十层时,开始碎裂的弹丸直接轰塌了这两块钢板,并在十米开外的钢筋混凝土墙壁上留下一个两米直径的大坑。 142章 资源 “如果是薄装甲,弹丸直接洞穿而过。护甲太厚,反而会加剧碎裂弹头的溅射冲击效应。”罗鸿山已经试射过多次,对这东西的威力赞不绝口。 “这么沉,步兵用不了吧?”安秉臣沉吟着,想起卢长安也曾死皮白脸讨要步兵版电磁炮。 后面的卡鲁开口了,但却是智库的声音:“步兵用电磁炮仍然需要时间对整体结构进行优化,不过在现有材料条件下要将整个炮体重量缩减到十公斤以下恐怕很难。” “那就是说至少要两个人才能搬动?现有材料?还有别的更好的材料吗?” “目前所用的坦克装甲以及前段时间所用的战舰舰体品质都过于低劣,如果能有更优质的铁矿,配合卡鲁的原子阵列融合技术,理论上可以将武器重量削减为当前的四分之一。” “这东西现在只是个测试版,问题还不少,不能连发射击不说,两次开火间隔必须三秒以上。而且,每隔三百发射击之后,都要仔细清理发射管道,扫除崩裂的金属碎屑。”罗鸿山解释道。 安秉臣可没有吹毛求疵的念头,就刚才那一发的威力,已经彻底让他心服口服。罗鸿山说得没错,这东西要正式列装到正在设计的三号机体上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用在蜘蛛车上应该是没问题了。半个小时后,这台二十公斤重的夯货被强行融入了蜘蛛车的顶部,驾驶椅后面的空隙也塞了两箱刚出炉的三千发专用弹丸。 罗鸿山提到了另一个话题:“二号机体和三号机体的载人型都遇到了很多问题,最大的麻烦是载人座舱对机体武器舱和引擎舱的布局有不良影响,要让人坐得舒服,引擎和底盘的布局就会出问题,让它们舒坦了,驾驶成员的空间根本就不够。我这个活人模特儿被折腾了十多次了,每次出来都是腰酸背痛腿抽筋,全身不自在。”他和肖连山其实只算卡鲁们的助手,不过长时间耳染目濡,多少也学了些东西。 旁边的卡鲁立刻纠正罗鸿山的说法:“材料缺陷导致设计无法达到理论要求,生产线需要更多更高品质的原生金属矿。” 安秉臣看了一眼空旷的地库,那些原本躲藏在阴影中的旧式坦克已经消失了一半,它们被切碎后投入真空电熔炉,化作更多的本地机体。这里现在一共有十五条生产线,源源不断建造着不同机体的部件,然后由流水线尽头的卡鲁完成装配,最后由罗鸿山和肖连山进行测试检查。如果不是提供能源的双极电池不够,智库完全可以把这里的生产线数量再扩大两倍以上。 “智库,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开矿?那样应该能获得更多金属资源吧,不过,哪里才有你说的高品质原料。。。” “这是所有距离我们一千公里之内品质最高的金属矿点位置。”卡鲁的三角体目器内射出全息投影,一张立体地图放慢速度卷动而过,上面有十多个闪烁的银白色光点。“我们还需要更多卡鲁,以及更多的真空电熔炉和电站。” 安秉臣点头:“等我回来,我们就会有。更多的卡鲁,更多的生产线,更多的资源。” 两天后,当安秉臣与辛旭的车队在内蒙古西部的荒漠中汇合时,q市这边风云突变。 李大同以一纸电文将第105师以及法美联军拒之城外,91师的一个团甚至抢占了城南各处要道街口,显然不是为防范露西亚人。李大同尾大不掉之势已是昭然若揭,法军统帅吕布上校与美军军事观察团团长杰克逊中校脸色变得很不好看,苗文彬也愤愤不平却无计可施,无奈之下他只能扣住随军带来的辎重补给,不给城里一发子弹一粒米,意图以后勤压力逼迫李大同就范。 李大同在战前的剿匪行动中囤积了大批粮秣,靠着雄厚的家底城内守军纹丝不动。不过会战期间奉召进城的万余民间武装人员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弹尽粮绝的他们嗷嗷乱叫着四处寻找李大同申诉,可哪里又能找得到。这些人准备离城而去,李大同的部队倒是放他们通过,但城外第105师的人马却奉命要收缴所有民间武装的武器,这伙人两头受气忍不住拔枪动武。一场交火下来双方互有伤亡,虽然死伤不多,但这梁子可是彻底结下了。 一直在隔岸观火的露军得知后也没闲着,科涅夫将军指派汉奸人民军新1师伪装成土匪偷袭法军和105师阵地,随后又以一个坦克营追杀。105师师长白宗方和吕布上校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到南山一带,凭借险要地势才站住脚跟。看到对方的坦克和装甲车,这才明白是露西亚人暗中捅了自己一刀,不过这笔账怎么都要记在那些出城的民间武装头上。 露军偷袭前夜,美军军事观察团连人带车突然不辞而别,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朱灵带着苗文彬的亲笔信寻到十里铺这边的时候,105师营地里,赵振宇也迎来了孤身一人的上尉。 “到底怎么回事?”赵振宇注意到上尉穿的居然是便服,他便猜到原先自己组建的那个后勤营很可能已经不复存在。 上尉的精神面貌很不好,原本雄健的身躯现在肩膀耷拉着,头也垂着,一副颓废的样子:“赵处,城里的事,一言难尽啊。” “李指挥是个什么打算?投靠露西亚人?” “不,他打算自己脱离救国委员会单干。”上尉的嗓音沙哑,显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喝水,接过赵振宇递来的军用水壶狂饮一气后又放低声音道:“我听互助会的人说,李指挥准备在城里引爆核弹,夷平方圆二十公里内的所有人畜建筑。” 赵振宇已经从难民们的传言中得知了这个难以确证的消息,不过听到上尉真正提起此事,他还是楞了一下:“哦?后来呢?” “互助会的人自称接管了核弹,他们还公开宣称要废除李指挥的兵权,要接管城内所有国防军。赵处,你可能还不知道,互助会的领头人居然是上次我们离开w市时遇到的那个毛孩子!还有,我们在河边看到的那种昆虫外形的怪车也是他们的!他们弄了好几台那种怪车,在市立图书馆那边顶着毛子干了好几仗。” 赵振宇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这孩子,有点蹊跷啊。不光露西亚人,连美国人也在找他,还有苗文彬也想拉拢他呢。” “我们遇到他的时候,他也就是一个落魄学生,我在义勇军第二支队那边授课的时候也看到过他,他挂了把枪,手下似乎也有几号人。赵处,你说这个姓安的,会不会是露西亚人的奸细?” 赵振宇立刻摇头:“我们都看见了河边那场战斗,露西亚人可不会牺牲十二辆主战坦克来演戏给我们看。再说,这次去上海,我问了我父亲,他确实记得有这么个学生,好像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外貌描述也对得上号。” “如果这样的话,那好歹算是自己人。互助会有那些奇怪的战车,战斗力很强,他们带着一帮老百姓在图书馆那边居然撑到露军撤退。唉,现在局势这么乱,露西亚人虎视眈眈,李指挥和苗特派员相互看不对眼,后勤营编入工兵师后被空降入城的露军先头部队伏击打散,钟小勇他们也不知去向。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上尉说出了真正令他陷入迷茫的原因。 听到上尉的牢骚,赵振宇没有立刻开口。他所处的地位使他对整个局势看得更清楚,苗文彬这个特派员显然是救国委员会对朱灵在北方战区工作不力的补救措施,这两个人的使命相同,但苗文彬更加强势,斗志和决心都远胜垂暮之年的朱灵。就在昨天,苗文彬才在105师连级以上干部参加的军事会议上大谈要统一人民群众思想,建立紧密团结在救国委员会旗下的抗露统一联盟,言下之意是要尽快吞并和收编所有杂牌武装力量,彻底孤立困守城中的李大同军。 这些权术斗争的伎俩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但看不懂的普通百姓却本能地感觉到诡异的气氛。某些先知先觉的老狐狸们明白,这又是一次站队的选择。比如盘踞在西站货场由韩旭领导的革命卫队就迅速宣布接受苗特派员的收编,坚决支持以救国委员会为核心的抗露统一联盟。韩老头的招安带动了不少地方割据武装前来投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105师渡河来援,人马虽然比不上李大同多,但却奉有朝廷大义名分,后面还会有援军继续赶来,到时候总兵力未必不能超过李大同。再说,人家还有法美联军助阵,这可是获得了国际力量支持的正牌王师。 中国人民的反侵略斗争不是孤立无援的,国际局势正在为这场继二战之后最大的战争冲突而风云涌动。 143章 诸国 “杀人犯,凶手!”徐松用尽全力挥出右拳,本想攻击太阳穴这样的致命部位,但却无法控制力道和拳头轨迹,一下砸中对方眼窝。 他的对手发出惨痛到极点的哀嚎,徐松还没来得及得意,一个硕大的拳头突然从视界下方冲天而出,在他眼前迅速扩大。天旋地转,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漆黑一片中似乎有无数颗星星在闪烁。 等到视力恢复正常,他发现自己脸朝下趴在一堆倾覆的椅子上,鼻腔里热辣辣地溢出一股甜腥热流。 耳机早已不知打飞到哪里去了,周围全是人声鼎沸的低沉嘈杂。一只有力的大手把他扶了起来,有人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在咕哝:“住手!停止这种不文明的行为!”他扭过头,看见一张漆黑的面孔,黑脸的主人张大着嘴在吼叫,但声音为什么会那么小?参照附近传来的喧哗声音量,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的耳膜可能被打坏了。 这个结论让他的意识立刻被怒火淹没,他用力推开拦住自己的黑人,扭头寻找不知所踪的对手,却看见一张折叠椅迎面飞来。 拍在脸上的椅背并不怎么疼,但某个看不见的硬物却狠狠撞到嘴角,他的牙齿飞了出去,整个世界轰然作响,仿佛有五百只吊钟在耳边同时奏鸣。他摇晃着猛地向前冲去,一把抱住了某个人,对方身上的熟悉气味表明这正是他一直在与之战斗的对手。徐松横下一条心,抱紧对方双腿用力后蹬冲刺,他们像一对亲昵的恋人,胸贴着胸脸挨着脸,稀里哗啦冲垮了好几张桌子,最后在台阶边同时绊倒。 徐松如愿以偿骑到了对方身上,坐稳之后他开始挥动两只拳头向敌人脸上招呼,对方的颧骨咯破了他拳尖的肉皮,鲜血飞洒出来,他听到有女性的尖叫声,但却顾不得了。此时此刻,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压住对方,左右开弓猛击对方的头部。 足足五分钟后,从侧门进来的保安把两个血肉模糊的人拉开,并把他们摁到椅子上清洗伤口和血迹。 “这,这是对文明的亵渎!上帝不会原谅你们!”主席台上的联合国秘书长气得浑身发抖,他来自南美洲某国,自幼在欧洲读书,精通包括拉丁文在内的二十多种语言,在音乐和绘画方面的造诣也远高于寻常人。这位文质彬彬的老人不能接受任何暴力行为,在他看来,今天这场两大常任理事国代表之间的疯狂肉搏已经超过了自己容忍的极限,真正让他怒不可遏的是其他三大常任理事国代表的冷漠,以及会员席上更多与会国家代表的观望态度。 “几千万平民死亡,无数人在饥饿和病痛中挣扎,两个国家的代表在联合国会场大打出手,而你们这些人却置若罔闻,这是怎么了?人类文明已经堕落到地狱里了吗?”秘书长一点不傻,观望者的蹊跷态度,以及姗姗来迟的保安都证明某种阴谋正在进行中。 他是联合国秘书长,这个世界名义上权力最高的人,当然这只是个虚名,大家给的面子。但至少在这栋大楼里,他应该是名至实归的统治者,可他却对正在进行的阴谋毫不知情。 秘书长的目光滑过其他三家常任理事国代表的席位,他习惯性地知道,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混沌和阴谋的根源,通常都在那里。 美国代表低头看着桌面上的一叠文件,手指上的圆珠笔灵巧转动着,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会场上的斗殴事件,好像那叠纸里有所罗门宝藏的地图,整个世界再也没有比那叠文件更有吸引力的东西。 英国代表专心致志地审视着竞技场上两个被扶到椅子上的老头,锐利的目光中透出一股子不讨人喜欢的狡黠,他好像一个待价而沽的投机商,观察着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时机,却不知自己的嘴脸早已落在别人眼中。 法国代表是个瘦弱的中年妇女,她一边抬头看着会场上所有人的动静,一边走笔如飞在写着像是一份声明之类的公文。 会员席最前排,印度代表已经站起身来,他走到日本代表面前挥舞着激烈的手势,叽里咕噜说了很长一段话。日本代表认真倾听着,不时点头表示赞同。隔壁飘来韩国代表猜疑的目光,而另一侧的德国代表却慵懒地把双手挽到脑后,抬头张望着联合国会议大厅的屋顶,仿佛在鉴赏那屋顶钢架结构的设计。顺着再看下去,加拿大、澳大利亚、瑞典、芬兰、西班牙等国的代表都在以一种毫无表情的目光注视着斗殴双方,墨西哥代表惊喜交加,不时指点着现场与巴西代表评头论足。 秘书长叹了口气,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吞噬了他的怒火。他再一次感到,这些人压根没把自己当回事。联合国的会场,依然是荒诞闹剧的舞台,人类的文明礼仪和道德素质,似乎依然停留在那些装饰精美的书本中。 “什么素质!”秘书长用家乡话咒骂了一句。 56岁的中国代表徐松举起一只沾满鲜血的胳膊,用漏风的嘴向旁边的女口译员再次提出针对侵略者露西亚的全面制裁。从今天早上到现在,这个决议草案已经经过屡次修改,但仍然无法获得通过。原因很简单,五大常任理事国都有一票否决权。作为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露西亚人不可能同意制裁自己。法国人坚决要求对露西亚进行制裁,甚至提出有必要修改联合国宪章以应对特殊情况。英国人提议将制裁转入协商停火,冲突双方应尽力克制自己,将战线保持在现有阶段再谈其它。美国人,从头到尾投的是弃权票,什么态度都没有。 58岁的露西亚代表科宁睁着一只乌青熊猫眼怒瞪着五米外的徐松,他的鼻孔里血流如注,颧骨上淤青遍布。 “中国猪!”科宁骂道。不料斜里却突然冲来一人,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连人带椅子都踹翻在地。 来得是中国大使的随行武官,刚才出去到电讯间和国内交换信息,不想才走十分钟,这会场里居然就开了全武行。眼见代表徐松被打得不成人形,老毛子依旧气势汹汹。那武官四十不到,正是体力充沛的岁数,一股火冲上脑门,当即扑上来动手。可惜他只把科宁踹飞,还想再上去补两脚,却被露西亚代表的随从们死死抱住。 美国代表不再研究文件里的所罗门宝藏图,他抬起头来,向旁边迟疑不定的保安们抛了个眼神。六个保安立刻上前拽住中国武官,以及两名露西亚随从,两个人夹一个,把他们迅速押出会场。 注意到这个细节的秘书长气得一跺脚:“够了!我看够了!”他转身走下主席台,从侧门进了休息室,从此不再出来。无论外面再怎么闹,都不关他的事了。 比所有代表都年轻的美国代表用力咳嗽了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先生们,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说点更贴近实际的,更有建设性的内容吧,比如说停火,怎么样?” “同意!我们英国有一句谚语,用武力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能通过谈判来沟通。这个时候,冲动没有任何意义,大家先冷静下来,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谈,英国政府愿意为尽快停火提供所有可能的帮助。。。”英国代表立刻表态,仿佛他们是最公正的裁决者。 法国的大妈不等英国代表说完就抢先开口,意思倒是言简意赅:“既然无法通过制裁,我建议双方立即在联合国监督下停火,保护无辜平民的生命安全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科宁含含糊糊地嚷了起来:“我抗议!明明是中国人率先越过边境挑衅,在没有获得明确赔偿承诺之前,我国拒绝任何形式的停火。”席间众人一听哗然,连美国代表也皱起了眉头。这厮不但一副恶人先告状的嘴脸,看样子还是个生冷不忌的滚刀肉,刚才那顿胖揍显然完全没有撼动露西亚代表的灵魂深处。 徐松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缓缓走到主席台上早已空无一人的秘书长座位上,脱下自己的鞋子用力敲打着案台:“强盗闯入了我的祖国,在我们的国土上肆意屠杀民众,摧毁城市。都到了这种时候,你们这些素来以文明而自夸的诸国却仅仅建议停火?保持目前状态?露西亚人正在疯狂盗采原本属于我们的稀土矿产,他们不光杀戮,还在抢劫,赤裸裸的抢劫!现在,各位尽管可以袖手观望,不过等黑海兵工厂用我们的稀土造出足够多的激光坦克后,你们很快就会为今天的绥靖政策后悔!” 最后这句揭破天机的话让许多国家的与会代表瞪大了眼睛,露西亚代表科宁抢先开口:“我抗议,这是毫无证据的污蔑!我提议联合国观察小组可以直接前往战区调查,露西亚的士兵们只是在还击来自中国的挑衅,我们不是强盗,我们也是受害者!”不知是因为伤口疼痛,还是索性扯下了面皮,这厮说到最后居然毫无声嘶力竭的入戏感,只是纯粹干巴巴地念台词,一点不在乎别人是否能看穿自己的话是真是假。 美国代表毫无表情地看着下面交头接耳的代表们,他心里可是相当的痛快。中国和露西亚从来都是给自己找麻烦的主儿,今天居然能看到他们相互大打出手,无论美利坚最终立场如何,他都感到了一阵难以抑制的快感。现在出面还太早了点,有时候必须等事情再闹大一点,时机才算是成熟。于是,他低下头,再次研究起文件里并不存在的所罗门藏宝图。 徐松朝着露西亚代表席位的方向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这是他从事外交工作三十年来第一次当众做出这样失礼的行为。 “如果这个会场里无法找到公正和道义,我们一厢情愿的继续留下已经毫无意义。因此,我在此代表我的国家宣布,中国将退出联合国大会!” 56岁的徐松朝着会员席鞠了一躬,然后昂着满是伤痕的苍苍白头,挺着血迹斑驳的胸膛,傲然离开了会场。 144章 进展 一辆有些年头的道奇面包车缓缓驶到街边停下,戴着墨镜竖起领子的徐松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位置上,道奇车很快消失在纽约市的车河洪流中。 “他们,这是想要你的命啊。。。”驾车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华裔女子,说着话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左手掌着方向盘,右手伸过来抚摸着徐松伤痕累累的脸,满脸的痛惜。 徐松咬着牙,不说话,只是把对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掌心,让那份温馨的冰凉浸透自己全身。此时此刻,他的精神世界一片荒凉。 早在国内外交部工作时,徐松就认识了比自己年龄小了整整二十岁的她。他有家庭,还有孩子,但却无法从外交部世家的妻家获得幸福。两人初相识,情感的撞击瞬间跨越了年龄的障碍,春风一度,无尽情愫。随着他在仕途上的节节高升,她始终追随着他的足迹,进京,出国,没有名分,但她发誓要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要,只要在一起。 他欠她,太多。他们的关系比这辆道奇车的年龄还要久远。 “你已经为这个国家做了太多,再这样下去,你会。。。”带有鱼尾纹的眼角再度溢出泪水。 “不要再说了。”他叹了口气。 女人收住情绪,低声道:“我们走吧,去一个没有战争和冲突的地方。” 他摇头。 “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晚上去南非的航班。钱不是问题,护照也办好了,只要你同意,我现在就带你去整容医生那里。”她把车停到郊外大道的路边,看着他。 徐松楞住,他突然明白,她失踪的这几天去干了什么。早在五年前,岳父一家从国内转移了二十亿美金的资产到加拿大,徐松略施手脚从中截流了三千万,并将这笔钱全部存到她设在开曼群岛银行的账户上。这些钱当然不是补偿,她对他的感情已经不能用金钱来衡量。这三千万只是他的一点心意,也是他对未来的一个模糊规划。 “国家还需要我。”他抬头回望着繁华的纽约城,联合国总部大楼早已淹没在无数的高楼大厦中。那里,曾经是他叱咤风云的人生舞台。 那些过去的时光,辉煌的镜头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掠过。他曾与连续三任秘书长用不同语言在各种场合谈笑风生,曾在发言台上用二十多种语言向全世界演示中国相声和京剧,曾在国际鸡尾酒会上以二胡演奏西班牙民歌技惊四座。他的演讲中信手拈来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句子令英国代表为之汗颜,他随意将《圣经》中的名句倒背如流让那个还是小毛孩的美国代表瞪大了双眼。他还曾将自己的整月薪水捐给纽约市某个饱受艾滋病魔与毒瘾双重折磨的黑人女孩,那桩义举一度让他成为新闻记者追逐围堵的明星,《纽约时报》甚至在头版头条亲切地称他为“中国好人”。 但是,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不知为何,周围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 她拉住了他的手:“你已经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太多,现在该开始我们自己的生活了。” 一滴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低下了头。 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徐松突然失踪的爆炸性消息震撼了整个世界,刚被保安们释放的中国武官再次愤怒地扑向露西亚代表席位,那位武官用带着山西口音的英语咆哮着:“这是露西亚人的报复,是卑鄙的谋杀!是对国际人权的公然践踏!”他的拳头未能够到科宁,因为刚从露西亚驻美国大使馆中紧急调来两名露西亚海军陆战队搏击高手以随行参赞的身份拦住了他的去路。媒体记者们手中的相机疯狂闪烁着,记录下联合国会场上的新一轮肉搏实况。 主席台正中正襟危坐的秘书长脸色更加铁青,他已经在草拟一份辞职报告的腹稿。美国代表直接把那叠看了好几天的文件狠狠摔在桌面上,然后走到通讯间打了一通保密电话。 电话的另一头,自然是美利坚的最高领导人,梅隆总统。 放下电话的梅隆突然精神抖擞,他看了一眼椭圆办公室内汇集的一众白宫精英:“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团长失踪。”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中情局局长嘟囔着,看到四周向自己投来的猜忌目光,赶紧补了一句:“这又不是我们干的。” 梅隆挥手止住大家的联想:“那个中国人的失踪,当然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失去团长的中国代表团必然会和国内联系,这样的大事恐怕没有一定级别的官员无法做主。我们要顺着这条线摸过去,搞清救国委员会九名成员的具体身份,以及他们的下落,这是美利坚国家利益的需要!” 坐在门边的国防部长帕尔斯脸上一副遮掩不住的得意神色,梅隆没理睬这老家伙,一直等到安排好拦截监听联合国总部保密通讯线路的具体人员后,他才遣散众人,只留下帕尔斯以及国务卿鲍曼。 “比尔,那边有大进展。”帕尔斯用雪茄头点了点西面。 梅隆无动于衷地注视着一脸卖弄的帕尔斯,鲍曼这个老牌政客也低头看自己的新皮鞋,没有丝毫要接话的意思。很明显,这两位对帕尔斯故弄玄虚的卖关子早已熟视无睹。 帕尔斯尴尬地笑了两声,终于开始吐干货:“二十四小时前,猛禽小队已经找到那种昆虫机器人的基地,那些自称互助会的中国农民就躲在q市南面的山中。露西亚人前些天袭击了他们设在海边的另一座小型基地,猛禽小队勘察了那座废墟,他们找到的建筑材料碎片令人惊异!猛禽小组自带的设备检验表明,这些材料经过了某种比纳米级别更微小的原子序列重组,所有找到的碎片已经在打包送往日本的路上,我们在横田驻日美军司令部那里有一座高分子研究所,那里的专家很快会带给我们更多的详细报告。” 帕尔斯看了一眼两个变得聚精会神的听众,心中的骄傲溢于言表。他继续道:“猛禽小组进入了被摧毁的互助会基地废墟内部,因为露西亚人已经清理过现场,所以他们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物品。但是,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那座小型地下基地里有不少电器,这些电器本身没有什么异常,都是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用电器。不过,它们的存在表明,这座基地有某种电力供应。可猛禽小组仔细检查过周边,既没有外来输电线路,也没有找到任何柴油发电机存在的痕迹。他们在地板下面找到一个像是配电箱的装置残骸,所有房间的电力线路最终都联接到这东西上,它应该是整个基地电力供应的源头。技术人员采用暴力手段剖开了那个装置,他们发现里面有大量变频变压器件,但是关键核心区有一个东西被拿走了,从周围的卡座尺寸来判断,这个东西只有这么大。”帕尔斯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了一个只有几厘米宽的距离。 “电池,小型化的高能电池。互助会拥有微型的高能电池,比我的巴掌还小,但却能为整个基地提供电源动力!如果说他们的昆虫机器人可能会改变未来的战争,那么新发现的这种微型高能电池将给人类文明带来地震!” 鲍曼的喉头咕噜作响,国务卿的面部毫无表情,心底深处却在流血。就在上周,他的家族才在股市上逢低吃进了十亿美元的能源股票。 “这么说,那些昆虫机器人都是电力驱动的?”梅隆眯起了眼睛,为这个新发现也激动不已。 “没错,但这还不是最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帕尔斯咧着嘴,像个刚在烈马驯服大赛中胜出的德克萨斯牛仔:“猛禽小组那边,杰克逊和卡尔找到了某个认识互助会会长的中国军官,他们正在努力和对方建立沟通。” 梅隆深深吸了一口气,两眼闪烁着精光:“太好了!告诉他们,一定不要操之过急,特别要记住,千万不要刺激那些脆弱易怒的中国人。只要我们能提供的,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让他们明白到我们的诚意。” 帕尔斯连连点头:“今天晚上我就去日本,顺便巡视在冲绳完成集结的第82师和第4步兵师。另外,总统先生,第七舰队已在日本海整队待命,第三舰队已经从夏威夷出发赶往西太平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到下个月初,我们将在东北亚拥有超过露西亚的军事优势。。。”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打算了国防部长的发言,被吓一跳的国务卿鲍曼从茶几上拿起话筒。 半分钟后,他放下特级保密电话,面色凝重地看着总统和国防部长:“比尔,在芬兰的中情局行动组从露西亚叛逃者手里搞到了一件像是腕式电脑的东西,那东西应该是露西亚远征军从互助会手里弄来的。” 145章 排队 天刚亮,张路就从床铺上爬起来,挤出赶着参加军事训练的人群,朝十里铺的方向快步走去。今天是他领取配给粮的日子,互助会把所有人分成不同班组,轮番参加军事训练、耕种、领粮。 “这日子过得真窝囊,成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不说,还像他妈的劳改犯。”有个一同去十里铺的人在身后骂骂咧咧。 张路扭过头来,看见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四五十岁年纪,身上裹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捞来的破西装,那西装的本来面目已经看不清了,到处是绽放着线头的破口和污渍。这人不说话时,一对哨牙依然倔强地挺出唇外,骄傲地仰视着鼻孔。 从四面八方来投靠互助会的人不少,但过了几天日子后又自行离去的人也不少,没几天功夫,从城里跟出来的三千人就走了一千多。留下的人里对互助会满腹牢骚的至少占了一半,这些人没什么路子,无处可去,但又无法适应这种半耕半军的怪异生活,于是只能抱怨。 “这互助会有那么多刀枪不入的机器人,怎么不直接平推过去灭了毛子?一路打到莫斯科我看都没问题。凭什么窝在这山里瞎折腾我们这些人?那会长绝对是个脑残,唉,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哨牙旁边有个穿一件没徽章武警上衣的汉子也在发牢骚。 “你们说,这毛子还会再攻城不?”第三个人的声音轻轻响起,这是个戴眼镜穿了件褐色风衣的男子,他脸上的污垢和皮鞋上的一样多,看样子也是起床就出门,压根没有梳洗的主儿。听到这句话,张路放慢了脚步,他也想听听大家怎么说。 哨牙果断给出答案:“肯定不会来了,毛子在城里没占到便宜,又死了好些人,下次要来至少得先丢颗原子弹再上。。。” 武警上衣汉子打断了哨牙的发言:“毛子的原子弹不要钱啊?拿着跟爆米花一样乱洒?毛子死了人,我们也死了不少,城里的国防军你看看还剩多少,就是互助会这么猛,不也死了好些人。这仗啊,还得等国防军来收拾残局!你们知道不?从南方来的国防军增援部队已经到西站货场那边了,听说还有法国人,美国人呢。要不,毛子怎么会退得那么快?” “美国人也来了?那可有希望了,毛子再猛,也不敢跟全球霸主拧劲啊。看来这场战争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收复河山,指日可待啊,哈哈!”眼镜男看到了希望,突然变得亢奋起来。 “你懂个屁!美国人奸猾着呢,没有好处他们能来?你当他们是雷锋?我看啊,最后不管怎么闹,终究还得靠咱们国防军!”武警上衣汉子看不惯眼镜男的幼稚,出口教训了对方一通。 眼镜男被抢白后并不服气,冷哼一声:“国防军这么牛,怎么会让毛子冲进国门来?还在我们的国土上种了那么多蘑菇?” “咱们奉行的是绝不先使用核武器政策,被人家占了先机也没什么。中国地方大,乡下到处都有秘密兵工厂和导弹基地,就算没有外军增援,收拾毛子那也只是个迟早问题。” “我看不见得吧,打了这些天仗,怎么就没见国防军的战斗机出来亮相?是不是让毛子给灭了?”哨牙狐疑地提出不同意见。 武警上衣汉子张口就来:“孙子兵法你懂不懂?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阴阳之变,能屈能伸,不是不战,只是时机未到而已。上头的老帅们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你我之辈哪里能搞得清楚。” 可惜哨牙完全不吃这套:“小白兔永远腹黑?tm这套玩意儿我读初中时就听腻了!那帮孙子就算是被人摁到粪坑里吃屎,也是其中必然大有深意,对不?” 一行人吵吵闹闹,眼看来到十里铺城墙下,发粮的桌子前已经排了不少人,看来还有比他们更早来的。众人不再废话,赶紧挤上前去排好,三天的口粮,都等着呢。 张路排在最后,眼尖的他看见从领粮点取了米面的人走出去没多远就会被几个满脸狰狞的汉子拦住,对方伸手就到领粮人的袋子里强行抓一把米或面出来,看来是收保护费的活路。 “不给奎爷面子是吧?去你妈个b!”也有死活不给的人,当即被那几个汉子踹倒,手里的袋子掉落倾覆,米面泼洒一地。到这种程度还不服气的人就会吃上一顿耳光拳头,被连踢带推地赶开。领粮点那边只有两个互助会的人,排队的人群挡得严实,根本看不到这外面的风吹草动。 “奎爷,您来了。”几个汉子突然恭敬起来,一个膀大腰圆的黑皮汉子从后面懒洋洋走过来,对着这几个人点点头,然后径直走到队伍最后,用力一拨排在最后的张路,差点让他摔个跟头。这厮一路拨开所有挡路的排队人,气焰颇为嚣张。穿武警上衣的汉子怒眼圆睁,被他鼻腔里一声拉长的“嗯——?”又给逼了回去。眼镜男直接往后退缩让出位置,排在前面的哨牙扭头一看,脸上神色不变,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奎爷,来了?您先请,先请,我不急。” “算你这孩子有孝心。”那黑皮汉子冷哼一声走过,继续拨开前面的排队人。 “这是谁啊?”有人悄声问。 “奎爷,原先城南娱乐区的老大,手下几十号人,五毒生意全沾。”眼镜男看来认识这黑皮恶汉。 “都这光景了,还端着架子扮横?”另一个人问。 前面的奎爷偶尔一回头,眼镜男吓得哆嗦着放低了音量:“人家真能打,跟着互助会杀毛子时,奎爷带着兄弟们冲最前面,现在都以功臣自居呢。” 奎爷挤到最前面,肩膀左右一拱顶开两侧人流,咧嘴笑着对桌子后面的互助会民兵大声道:“小李子,来八个人的面,奎爷我帮兄弟们一道领了。” 那民兵看了奎爷一眼:“对不住,每个人得自己来领粮,不能代领。” 奎爷脸上就有些难看了,想当初不管是房地产公司的老板,还是市委办公室的高官,都没人能在他面前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个不字。他奎爷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义薄云天,他的面子比人民币的含金量还高,他的话比市长的还管用,想不到今天却卡在一个小民兵手上。 奎爷正想发作,后面有人用力推了他一下,他以为是手下的兄弟有事要禀报,赶紧转过身来却看见一个满脸脏污的半大孩子瞪着自己。 张路憋着一肚子火,没好气地说:“你凭什么加塞,到后面排队去!” 奎爷气极反笑:“哟呵,小兔崽子,教训起你奎爷来了,不想活了是吗?” “你不排队?”小张路也笑了,不过那笑容说不出的难看。 “小b崽子,你tm懂不懂规矩?想死是吧,看奎爷我今天只用一只手把你全身每一根骨头都捏成两半。”奎爷把刚才从互助会民兵身上受的气全撒到这没眼力劲的毛孩子身上,伸手就去抓对方领口。 张路既没躲也没让,让奎爷当胸抓了个正着。奎爷脸色狰狞,挥拳就朝孩子鼻尖砸去,他已经多少年没动手了,不过对付这么个毛孩子还没多大问题。 砰的一声巨响,奎爷的半个头颅突然炸开,红的白的天女散花般飞溅到周围人身上,那醋钵般大小的拳头也软了下来,耷拉着和无头的躯体滑倒在草地上。 张路手里端着卢长安给他的手枪,那只击毙过曾老四的枪。 “奎爷!妈了个巴子,小兔崽子害了奎爷,今天非活剥了你不可!”场外还在拦路收保护费的几个汉子闻声赶来,看到瘫在地上半截尸体,禁不住怒气填膺。 不过他们还没有冲到张路身边就被几杆自动步枪抵住了胸口,正在带人扛粮过来的何昌发听到枪声,赶紧跑过来,正好堵住这波人。 两个发粮的民兵把情况一说,何昌发立刻明白这里发生的事情。十里铺管事的人走了好几拨,卢长安带人军训去了,纪家兄弟在山上开荒,家里缺人手,要不也不会只留两个人在发粮点。 “会长有过交代,扰乱秩序者,死!还有,你们在老子的地盘收什么保护费?都给我绑了!”何昌发骂骂咧咧,眼前这几个牲口让他想起了当初偷袭十里铺城寨的那帮自由联盟匪军,都是一路货色,让他咬牙切齿的人渣。十几个战士扑上来,两下把奎爷手下的六个汉子全捆好,摁倒在地。 事到临头,何昌发依然记得安秉臣的嘱咐。他打开自己的腕式终端,调出隐藏在墙头上的零号机体摄下的视频纪录仔细看了一遍,清点人数和脸貌无误后这才正式下令:“互助会不留人渣,都给我毙了!” 那六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汉子一听差点给吓尿了:“冤枉啊,我们跟着会长在城里杀过毛子,没有功劳叶有苦劳啊!” “昌发哥!我们家里还有老有小,杀了我们,老的小的怎么活啊?” “去你妈个蛋,下辈子重来的时候再早点操心这些事吧!”何昌发解下自己背后的八一式自动步枪递给张路:“你来,敢吗?” 张路没说话,只是点头接过枪,拉了一下枪机查看膛内无误。然后抬高枪托,枪口微微冲下对着第一个跪地的汉子后颈就是一枪。 步枪的声音比手枪响亮得多,每一声响都让周围的人一哆嗦,半分钟之内,六具血葫芦般的尸体染红了草地。 “继续排队,再有插队的,或者觉得自己比这个什么鸟蛋奎爷还牛逼的,赶紧出来表演,老子赶时间呢。”何昌发接过张路递来的步枪,骂骂咧咧又带着人去搬粮食。 张路抹去脸上的血渍,继续排在队伍后面,不过前面的人却呼啦一下让开了老大一截空位。人群中的哨牙对他笑了:“这位小爷,来,排我前面,你先来,我不急,不急。” 张路没理睬,把腰里的手枪掖了掖,依然站在最后一个位置。 人群里有个老头低声嘟囔着:“互助会真够狠,仗还没打完就开始杀功臣,不得人心啊。” 穿武警上衣的汉子突然抬起头来对老头呸的一口唾沫飞去:“我操你m,你个老王八蛋,吃里扒外的瘪犊子!活该被爆菊的乌龟!”人群轰然,交头接耳中每个人都有不同意见。 领了粮的张路刚要转身,就被一个身影挡住去路,他本能地抓腰里的手枪,抬头却看见何昌发那张黑黝黝的脸庞。 “你愿不愿意加入互助会,成为正式会员?” 146章 加入 张路跟着何昌发进了十里铺,七拐八绕来到粮库,这里已经经过多次改造,沿着通道越往下走越宽,通道的高度和宽度都超过了三米,纵横交错的主干道两侧还开辟了许多房间,里面储藏的也不再仅仅是食物。令张路惊愕的是,主干道的尽头居然还有一道通向更下一层的台阶!互助会究竟在十里铺下面挖了多深? 最后,他们进了一间宽敞的石室,里面几乎没什么家具装饰,桌椅板凳也是石雕制成的,粗糙而坚固。有一个老头坐在面对门的石椅上,注视着他们,脸上的气色不是太好,仿佛大病初愈的模样。 张路认得这个老头,他是田建明,互助会的管事人之一。 何昌发点个头打了招呼,把人带到后立刻转身就走。 田建明似乎根本不在意何昌发的离去,只是看着张路,沉默了足有一分钟后突然开口:“为什么杀人?” 张路尽量挺直了胸部,面色坦然答道:“不杀他,他就会杀我。” 田建明皱起眉头:“那个什么奎爷,他说要杀你了吗?” “他抢夺粮食,威胁包括我在内所有人的生存。慢刀子割人,也是死。他要我慢死,我只能给他个痛快。” “年轻人,火气这么旺,就不能忍忍吗?”田建明的面容上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冷笑。 “如果是一次性抢劫,我可以忍气吞声。但这种抢劫和掠夺是长期的,所有的忍让最后只能通向死亡。” 田建明闭上眼睛,仿佛在沉思。半晌后,他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做得对,互助会不允许任何潜规则存在,尤其是那些与我们本意背道而驰的规则。但我们的人数实在太少,很多时候无法面面俱到。在所有人里,只有你站了出来,为自己的生存站了出来。” 他看着张路,后者默不作声,既没有受到赞许后的得意,也没有热泪盈眶的激动。田建明对这个半大孩子的表现非常满意,他咳嗽一声继续道:“所有人都想生存,都需要安全、食物和繁衍,人类文明的目标就是解决这些需要。历史已经证明,人类只有合作才能获得更好的生存环境。但是,总有一些人试图通过掠食和残害同类实现自己的生存,他们是文明的寄生虫,也是人类的败类,我们称他们为分饼人。分饼人像病毒,腐蚀着每一种制度和伦理,从肉体和根本上消灭他们是互助会的职责之一。” 这回轮到张路眉头微蹙:“分饼人?” “对,分饼人。这些自私的败类通过各种畸形组织压榨同类,贪婪垄断生存资源,散布欺骗和死亡。” “那么,您,或安会长与分饼人有什么区别?”张路看着田老头,目光清澈如水。 田建明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这个问题提得好。你记住,分饼人最显著的特征是阻断和扭曲信息交流,并以此从中获取私利。他们的目的是垄断和霸占超过自己生存所需的资源,因此必然压榨和残害同类,最终破坏整个人类生存链。比如说露西亚人发动的这场侵略战争,露西亚的分饼人试图通过抢夺获得稀土资源生产超级武器,然后再用这些武器完成对世界的征服。如果他们取得最后胜利,你认为他们会和所有人分享全球资源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露西亚人和奎爷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互助会的使命是建立畅通的信息交流,但在目前阶段,基于种种原因,我们只能保证成员内部的信息透明。”田建明抬起左臂,让张路看到他手腕上的终端:“此时此刻,我对你所说的一切,做的每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会被自动记录下来永远保存,并随时供其他互助会成员查阅取证。这个东西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是它同时也是套在我们头上的桎梏,我们在获得力量的同时也接受监督。直到有一天,我老了累了,或者不想干了,随时可以解下它获得自由,但同时也将失去力量。” “现在,我们来设想一下。如果我想成为分饼人,我必然要隐藏自己的想法和行为,那就只能脱下这个腕式终端,失去作恶的本钱。戴着它,我所做的一切都将公诸于众,根本不需要特务监察,也不需要军队威慑,更不需要帝王心术的钳制,我自身公信度的破产就已宣告了我的失败。” “机器的规则,难道不可以修改吗?”张路问。 “包括会长在内,没有人可以修改智库的运行规则。如果将来你能成为正式会员,你不妨可以尝试一下。当然,我必须先说在前面,你对腕式终端的任何输入动作都将被记录并永久保留。” “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主宰互助会的其实是一台机器?” “怎么看这个问题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有足够长的时间来核实自己的看法。互助会鼓励大家有自己的独立观点,只要不威胁到我们的生存,不对我们造成伤害,我们绝不做出任何干涉。” 张路想了一下,抬起头来:“成为互助会正式成员,我记得要通过耕种和军事两项测试吧。但是,我好像什么测试都没有参加过。” 田建明点头:“对,但这是特殊情况,所有会员投票表决通过的特殊情况。互助会需要培养一批机动骑兵,我们很快会有载人机体,但并不是所有步兵都适合这种新的战斗方式,所以我们选了一批人,你是其中之一。现在,我代表互助会正式问你,你是否自愿参加机动骑兵的训练?” “是的,我愿意参加互助会机动骑兵的训练。”张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 “你现在出门,右转走到尽头,从台阶下去,再下一层的第一个房间里,去见见你的同学们。祝你好运!” 张路走到门口时,停下来回头又问:“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 老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怎么样,你不会被灭口,也不会被洗脑什么的,互助会不是迫害狂的组织。你会被送回到难民中去,继续过你选择的生活。” 地下基地的第三层比上面两层更宽更大,花岗岩层被某种不可思议的机械切开并分割成许多近百平米的房间,石质巨室里的空气没有异味,只是略嫌冰凉。 张路走进指定的房间时,他看到了十多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其中年龄最大的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包括女生在内,每个人的衣裤上都有缀缝的补丁。从这些同龄人破烂的穿着来看,他们显然都是战争难民,几张面容依稀有些眼熟,不知是不是一同从城里逃出来的难友。 张路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了石厅的角落里,他本能地想找个安全而又便于观察的栖息地。但是,这个角落里已经有了一个男生,一个肩膀很宽,长着一对大眼睛的男生。当张路把目光投过去时,他立刻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这是个有些羞涩的男生。 张路决定主动一些,他挨着对方转了过来,和所有人一样把脸对着石厅的入口,然后仿佛不经意地说:“我叫张路,你呢?” “我,我叫彭友直。”这个男生犹豫着回答,看来并不是个见面熟的人。 张路不想引起对方更多的紧张,开始打量起周围来。他快速点了一下人头,正好二十个人,十二个男生,八个女生。 这时,两个女人走了进来,一个是挂听诊器的女医生,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个漂亮的女护士。两个人张路都认得,前面的女医生是卢长安的妻子章蕙兰,后面那位是互助会农业顾问徐鲁生的老婆——顾秀秀大姐。 “所有人脱下衣服,接受体检。然后到走廊尽头的浴室清洗,浴室门口有干净衣服,衣服上有每个人的名字,按名字拿。”章蕙兰的声音洪亮而清晰,一点不像她和卢长安说话时的温婉。 至于顾秀秀就没那么客气了:“快点,都脱了,排好队,旧衣服全丢地上。别找了,这里不分男女的!”几个四处寻找男女更衣室的男生顿时脸都红了,不过他们很快意识到,这不是战前的游泳池,没有那么多讲究。 十二名男生和八名女生脱得精光站成两排,所有人都廋骨嶙峋,严重营养不良。戴着口罩和手套的顾秀秀把所有的旧衣裤塞进一个大袋子里带出去销毁,章蕙兰则开始检查赤裸着身体的少男少女们,她检查得很仔细,发根、口腔、腋下、肛门、脚趾缝无一遗漏,章蕙兰检查的重点是肢体和手指骨节,以及体表的旧有伤疤,不得不跪在冰凉地面撅起臀部的受检者们脸色涨红。 几个羞涩的女生努力用手遮住自己的隐私部位,但看到大家都目不斜视,那些遮挡的手渐渐放了下来。等到检查完毕去浴室后,大家更是目瞪口呆,这里居然只有一个公共浴厅,也就是说只能男女混浴。没有沐浴露和洗发水之类的奢侈品,只有十来块粗糙的肥皂放在中央的石台上。莲蓬头里喷出的热水让所有人很快放弃了羞涩,战争已经让他们几乎忘记了正常的生活,还能有什么比温暖的热水溅射在头上身上更令人放松的呢? 彭友直拿起一块肥皂,不料却失手掉落,那肥皂噗噜噜翻着跟头滑到女生那边。目睹这一幕的男生们忍不住发出一阵哄笑,那边的女生也纷纷瞪大了双眼。 “哥们儿,故意的吧?”有人大声调侃,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每个人的性格都开始展现无遗。 张路直接走了过去,垂下目光拾起那块好色的肥皂,然后走回来递给彭友直。 “谢谢,真是,谢谢了。”彭友直的脸红得像只焖熟的龙虾,接肥皂的手都哆嗦起来。 张路比彭友直个子矮半个头,身板也瘦得多,不过却老成得多:“没事,听口音,你不是q市的吧?” 彭友直的回答被淹没在热水飞溅和男女喧哗的吵闹声中,张路没有听清楚,但是他并不在意。他有了一个朋友。 147章 圣战 尴尬的洗浴很快结束,冒着热气的湿润身体迅速裹上了门口条凳上放着的新衣服。一套套蓝色的厚棉布作训服,配有腰带、靴子和帽子。腰带是帆布的,只有皮带扣是金属质地,歪歪扭扭还没有镀鉻。靴子是厚胶底棉靴,仔细看会发现鞋底好像是从报废汽车轮胎上剜下来的。帽子是针脚线歪斜的带护耳软呢帽,隐约有点当年雷锋帽的风格。帽沿和上衣左臂上都有互助会的徽标,一手持枪一手持锄的双臂交叉图案。 全套衣服穿戴整齐后看上去土得掉渣,但二十个人里没有一个人抱怨,因为他们都知道外面有多冷,寒冬腊月里有这么一套衣服在身上,那种暖和的感觉只能用幸福来形容。要放在战前,这帮人打死也不会穿这种土到爆的怪异衣服,可惜,现在他们根本没有选择。 张路注意到,这套蓝色作训服的左袖明显要比右边宽得多,而且还有延长到肘部的开缝,用八粒双排小扣锁住。 “那应该是给腕式终端留的。”彭友直看到他的目光发愣,立刻说出自己的猜测。 张路恍然大悟,顿时对这位新朋友的敏锐眼光大感佩服。想到最终自己也会有那种神奇的装备,他的心里填满了各种憧憬。 在检查身体的石厅里,有一只卡鲁在静静地等待着他们。 绝大部分人都见过这种行走毫无声息的机械精灵,他们知道它的名字,也见识过这东西的能力。 “各位学员,大家好。”当最后一名学员走出浴室,卡鲁立刻开始自己的发言,非男非女的中性化的声音颇具穿透力:“作为第一批机动骑兵的候选者,你们将接受为期三周的强化训练,训练结束后通过考核的人才能正式成为互助会的机动骑兵。” 一个女孩举起手发问:“我们的训练内容有哪些?训练的同时还需要参加耕种和军事训练吗?” “所有候选人照常参加军事训练和耕种劳作,但你们会和其他平民分开,机动骑兵的训练将在军训和劳作的间隙进行。在不影响进食和睡眠的前提下,你们将接受身体素质、机体驾驶以及战术适应等三项课程的短期训练,最终考核结果将以三项课程考试的平均分为准。不过,我提醒大家注意,未能通过军事训练和耕种劳作考核的人最终也会失去成为机动骑兵的资格。” “训练什么时候开始?”张路举手发问。 “现在。所有人按领口上的编号列队出去,绕着十里铺的城墙根慢跑二十圈,然后到南山顶集合休息。”那只卡鲁说完,一个漂亮的转身滑出门外。 “我们什么时候能驾驶载人机体?”有个心急的男生追问,张路认得他就是刚才在浴室里大声调侃彭友根的那位。 卡鲁的声音从走廊里飘了回来:“先通过三项课程的考核再说吧。” 绕着城墙的慢跑把这些营养不良的少年们累了个半死,当他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攀上南山山顶时,那只卡鲁早已在此等候。两个互助会的步兵送来了四十张热乎乎的面饼,四十个煮熟的鸡蛋,还有一大桶新鲜的羊奶,那是十里铺不多的特产。 这是大多数候选人战后的第一顿饱饭,面对久违的食物,没有人犹豫和客气,也没有人多嘴多舌地抒情废话,一时间山顶平台上只听到狼吞虎咽的声音。 当男生女生们搓揉着自己胀鼓鼓的腹部时,卡鲁才开始讲话:“谁能告诉我,一个机动骑兵该做什么?” “为互助会而战斗!”一个男生举起攥紧拳头的右臂,这几乎是大多数人的心声。 “机动骑兵应该以强大火力摧毁和消灭敌人。”一个女孩犹豫着回答。 张路站起来,大声道:“机动骑兵为捍卫生存秩序而战斗!” 十米开外,那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三角体目器凝视着这个瘦小的男孩。 “你说得很正确。互助会的武装者们为捍卫生存秩序而战斗,互助会没有手无寸铁的人,也没有等待怜悯和同情的妇孺。有很多人认为,机器人撒出去,他们就可以坐享其成,继续过和从前一模一样的生活,既不反省自己是否有错,也不想想他们自己是否值得拯救?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想要什么东西,你必须自己去拿。这样的人,虽然未必是我们的敌人,但却没有资格成为武装者。” “在所有武装者中,机动骑兵是站在步兵和武装平民前面的精锐战士,你们将是劈开战争风暴的利斧,也将是第一批倒下的烈士。我将告诉你们,你们为什么而战,为什么而死,然后由你们自己做出最终的选择。但凡心怀疑虑的候选者,在培训期间随时可以退出。” “我们。。。我们如何辨别那些破坏生存秩序的敌人?是会长告诉我们该杀谁,我们就杀谁吗?”彭友直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他的音调不高,人也不敢直视那只机械精灵,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手持武器的侵略者,居心叵测的分饼人,都是破坏生存秩序的敌人。他们以掠夺和残食同类为生,他们自私、贪婪、凶残,善用奸诈的谎言编织利益的罗网。他们的存在,威胁着所有人类。要分辨他们,其实一点不难,不需要任何的指引,用你们的眼睛去看,用你们的耳朵去听,用星网赐予的力量洞悉他们的言行,用你们自己的思考分辨黑白,用你们的实际行动改变这个世界,用彼此之间畅通的交流与合作去赢得这场圣战!” “圣战?!”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在一个没有宗教信仰传统的民族中,这个含义很不和谐的名词相当罕见。 “对,圣战!人类自身的生存,在世俗世界里是勿容置疑的最大正义,那么,还能有什么比争取人类自己的生存更神圣的呢?这是一场人类谋求生存的圣战,而机动骑兵正是圣战的先锋!畅通的信息交流将最大程度保证我们的纯洁和正义,这是比任何载人机体更加犀利的武器,也是互助会的最高宗旨!我们的敌人不仅只有露西亚人,这场圣战将持续很长时间,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 “在漫长的斗争中,你们有人会成为英雄,更多的人可能会在黎明降临前倒下,何去何从全在自己选择。互助会不强征炮灰,也绝不以大义压人。希望你们能够明白,这条道路上不仅有光荣,也有死神,可能还有背叛、屈辱和寂寞。每一个机动骑兵都要牢记,自己为什么目标而战斗,这一点比用什么武器去战斗重要一百倍!” 一片寂然中,有个男生失声叫了起来:“不对,你不是人工智能。。。刚才在地下室里说话的声音和现在不一样,无论卡鲁还是智库,都不可能说出这些话!” 那只卡鲁岿然不动,扩音器里传出的声音充满了骄傲:“对,我不是人工智能。我是安秉臣,互助会的会长。我现在通过卡鲁向大家介绍机动骑兵的职责和使命,我希望知道,有没有人想现在就退出?” 二十双眼睛注视着那只外表光滑如镜的机械精灵,没有人开口。 “很好,我希望能早日看到各位驾驶载人机体与我并肩战斗。下面,请智库为大家讲解载人机体以及腕式终端的工作原理。”安秉臣从千里之外挂断了通讯频道,卡鲁的控制权瞬间被移交给智库。 二号机体和正在设计中的三号机体都在研发载人版本,但本地机体的先天不足导致乘员座舱与驱动系统总有无法兼顾的矛盾,智库最后采用了一个极其奇葩的解决方案:牺牲部分乘员座舱空间换取引擎和底盘的最大效率。这样的话,狭小的座舱只能容纳身高一米六以下的乘员,也就是说第一批机动骑兵只能录用身高不足一米六的人类驾驶者,这个条件通常只有未成年人才能达到,因此才有了张路等人的培训班。 为了这个荒唐的设计方案,安秉臣把智库骂个狗血喷头。但面对现实后他自己也无可奈何,如果要增加乘员座舱尺寸,一旦改动座舱部件生产线,必然引发整个机体所有相关部件生产线的连锁变动,阿格图地下武库中的十五条生产线将全部停工至少一周时间。 他耽误不起这个时间,互助会需要尽快建立自己的武装力量体系。二号机体的程序缺陷决定了它们无法脱离人类独立战斗,机动骑兵是当前唯一可行的解决方案,三周的培训时间虽然短了点,但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十里铺已经不再是隐匿于世外的桃花源,各方势力投来的关注迟早会将战火烧到这座山脚下的村寨。 他要对一百一十九名互助会会员负责,要对十里铺的两千多村民负责,更要对跟着他从q市追随而来的上千难民负责。这些人是互助会的负担,但也是互助会的职责所在。 148章 账目 坍塌的大楼有如被砸断成几节的死蛇,耷拉着隔断了既不平坦也不清洁的街道。纸片和废塑料袋随风飞舞的街面上,依稀可看到一摊又一摊深色的灰烬,这些灰烬里夹杂着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手表,戒指、钱包什么的。如果仔细观察,才会发现这些灰烬的轮廓模糊呈现出人体的形状,那么它们到底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一排排扭曲歪斜的路灯杆仿佛一群疲倦的驼背老妪,在为眼前的惨剧无声哭泣。灰色的建筑废墟,灰色的尘埃,灰色的天空,看不到其它能带来一点生机的颜色,没有人能认出这座曾经的西北重镇。 蜘蛛车的座舱里充斥着咔嗒咔嗒的碎响,那是辐射计量仪超标的警告声。安秉臣面色凝重地扫视着死一般沉寂的城市,无论他从三百六十度全角度舷窗里怎么看,除了随风而动的垃圾外,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活动物体。这座拥有四百万人口的西北重镇一度曾是丝绸之路上的繁华都市,现代公路铁路的动脉枢纽,更是当年所谓的兵家必争之地。但是现在,没有人再对这座死城有兴趣。 城市的中心位置是一个坡度平缓的巨坑,直径差不多超过一千米,整个坑平整光滑,边缘圆润无比,不知什么东西融化而成的黑色玻璃体状晶化物点缀着苍凉的巨坑,柔和完美的几何形体中透出一股暴戾之气。随着蜘蛛车的接近,辐射计量仪开始疯狂地发出更加急促的咔嗒嘶鸣。安秉臣看了一眼脚边的零号机体,电磁系统驱动的侦察机器人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正常工作,所以他在进城之前就把它收进了座舱。 他进入这座鬼城纯粹是出于好奇,同时也带了点想看看有没有幸存者的念头。但事实证明,这里恐怕连鬼魂都无法生存。红外扫描没有找到任何恒温动物的信号,四元相位扫描也没有发现地下或建筑物内有生物活动迹象。略微思索后他已经明白其中道理,周边生态环境已被破坏殆尽,强烈的辐射污染能杀死一切以细胞为基本组成单元的生物,别说动物,植物都没法存活,即便真有幸存的人类,也绝不会在如此致命的危险之地久留。 安秉臣是从内蒙古西部的沙漠过来的,这是他拥有蜘蛛车后最为痛快淋漓的一次旅行。单人独骑,无牵无挂,远离公路和铁路,走的全是地理环境极为恶劣的直线航程。当然,恶劣这个词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某种程度上他感觉比走公路更舒坦,因为能看到许多沿着公路和铁路根本无法看到的奇观异景,比如声势骇人的沙尘暴,还有荒原中成群结队的野狼。 肆虐的沙尘暴无法对蜘蛛车造成实际损害,但却足以把这个只有几吨重的小东西吹得东倒西歪,安秉臣挣扎了很久也无法顺利前进,遮天蔽日的沙雾彻底破坏了他的心情,最后他只能放弃挣扎,任由飞沙走石将蜘蛛车淹没,自己也趁机补了个瞌睡。睡到自然醒来之后,蜘蛛车跃出将自己深埋的流沙,外面又是一个晴朗的天空。意兴盎然的他把零号机体塞进座舱里,以超过两百公里的惊人时速一路狂飙卷过荒漠,直到南北走向的贺兰山挡住了他西进的脚步。他必须转头向南了,与辛旭约定的汇合地点在青海湖。 沿着贺兰山脉南下后,沿途的城镇渐渐多起来。中国国土虽然广袤,但人口众多,隔断东西的贺兰山自古便是人烟稠密地区。现在这些城镇大多已毁于战火,露西亚人驱逐当地居民的同时纵火焚烧房屋,甚至不惜埋设炸药摧毁水泥砖石建筑,将一座座城镇夷为平地。 虽然早已洞悉露西亚人的动机,但真正零距离目睹他们罪行后,安秉臣仍然无法抑制心头的震撼和愤怒。这也是他决定进入这座被摧毁的西北重镇的动机之一,他必须亲眼见证邪恶的现场。 “智库,如果q市的那三枚核弹爆炸,效果应该比这个更严重吧?”急促的咔嗒碎响声中,安秉臣再次望向那个巨大的弹坑。 “根据现有数据推算,这应该是一枚百万吨当量以上的核弹在地表爆炸造成的损毁效果,三枚千万吨当量的核弹爆炸产生的直接杀伤效果比严重二十至三十倍,间接杀伤和残余危害预计将提升五十倍以上,具体数值取决于三枚核弹引爆的高度,以及爆点之间的间距。” “毛子造了不少孽啊,这些杀人的核弹如果都给我,那该多好啊,什么收集者、星塔都不用愁了。”安秉臣不禁想到了造物主的星塔,四千五百枚千万吨级核弹头,那得攒到哪年哪月啊,而且这好像还不是攒就能攒得出来的吧?核弹这东西有钱也买不到啊,看看文艺作品中的那帮恐怖分子买颗核弹跟玩儿似的,可真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别说千万吨级,二十万吨级的手提箱核弹都是有价无货的珍奇商品,而且还是谁沾手谁倒霉的不祥之物。 四千五百颗千万吨当量核弹头,合计起来有四百五十亿吨当量。凑足这么多超级弹头,这任务的难度绝对比凑齐四千五百颗钻石更高。 智库似乎感知到安秉臣在想什么,一串串数据接连报出:“根据智库的综合分析,仅露西亚和美国两个国家就各储备有超过六百吨的高纯度成品浓缩铀,按平均每吨浓缩铀可产生五百万吨以上的聚变爆炸当量来算,六百吨浓缩铀可获得三十亿吨当量,这个数字即使翻十倍也不够四百五十亿的要求。所以。。。” “所以我们只能自行提炼浓缩铀?”安秉臣听得目瞪口呆,他最初只想到太平洋海底的那艘美国潜艇,那上面似乎还有不少洲际弹道导弹,不过他从没有考虑过四百五十亿这个具体数字背后的真相。听到智库的解析,他这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四百五十亿吨当量,那就是九千吨高丰度成品浓缩铀! 根据国际原子能机构的统计,整个地球的铀矿储藏量约为三千五百万吨,听上去挺多,不过这玩意儿纯粹是账面数字,真正具备采掘提炼条件的却不多。就拿铀矿最丰富的澳大利亚来说,号称铀矿储量六十四万吨,但每年真正的总产量也不过万吨左右,而且还不是高丰度的武器级浓缩铀。 人类现有的工业技术,两百吨铀矿石砸下去,只能得到一公斤百分之九十丰度的武器级铀235。这种一比二十万的提炼比,意味着九千吨高丰度成品浓缩铀总共需要十八亿吨铀矿。 十八亿吨!可整个地球的铀矿储量总共才三千五百万吨!这是明目张胆的坑爹啊! 面对无限接近石化状态的安秉臣,智库给出了贴心安慰:“智库能够提供更有效的提炼工艺,十八万吨矿藏储量足以萃取九千吨浓缩铀成品。” “十八万吨?那也不是一丁半点儿,这可是铀矿啊,工业文明的新能源,超级武器的火药啊!难道,真要让我和全世界作对?挨家挨户砸门勒索?” “你猜全世界第三大铀矿产出地是哪一个国家?” “中国?” “不,哈萨克斯坦,已发现的储量约25万吨,仅次于澳大利亚和加拿大。” 安秉臣听到这里,哑然一笑:“这么说,这趟去拜科努尔可以一箭双雕了?” “太阳火箭计划可以增加星台操作者的实力,这是短期之内必须实现的目标。在哈萨克斯坦开矿是一个长期的计划,我们需要有足够充分的准备。” “行了,说说你的方案吧。你当初选拜科努尔时就有这心思,对不对?” “两种方案。通过合法渠道接洽当地矿业公司,以贸易方式购买铀矿石,市面价每吨八十美元,价钱不贵,但是需要的手续复杂繁多。另一种办法是直接派出本地机体组成的采掘队实施秘密作业。。。” “本地机体?发动战争吗?” “不,智库能设计生产专用于采掘和运输的本地机体,一千台采掘机器人可以在九十五天内完成十八万吨矿石的任务,不过提炼和萃取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以及更多的机器人。” “一千台采掘机器人?”安秉臣发出痛苦的呻吟:“可是,我们现在连一百台都还没有呢!” “采掘机器人需要的材料仅为二号机体的四分之一。另外,太阳火箭计划的成功会使星台操作者的实力获得几何级数的提升。” “具体说来听听?” “首先,卡鲁的数量将扩大到两千台。其次,各种本地机体相关的生产线也会增加到四百条,还有各种配套设施的生产流水线。星台操作者过于依赖战斗型机体,这是不智的决策。正常情况下,后勤支援机体与战斗机体的搭配比例应该是八比一,这个比例现在几乎本末倒置,时间长了很多麻烦都会伴随而来。” 安秉臣挥手:“等等,听你的意思,似乎隐藏的问题还很多?即使太阳火箭计划成功了也依然解决不了?” “太阳火箭只能初步缓解智库系统的能源危机。我们还需要一个基地,一个安全的可以长期依托的基地。” “那就是说,我们需要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互助会会长陷入了沉思。 149章 垂钓 “我必须承认,你们的那些机器装备确实让我大开眼界。但是,说真的,互助会并不太适合我。”薛世杰说着话,把鱼竿伸到凿开的冰层下面,等待着浮上来透气觅食的鱼儿。 冬天的青海湖面已经结冻,根据卡鲁的扫描测定,厚厚的冰面甚至可以承受重型卡车行驶通过。战争让原本荒凉的湖畔变得更加空寂,那些为游人准备的客栈和小屋现在都成了破败的鬼宅,唯一不变的只有锋利如刃的呼啸寒风。这里的风很大,经常刮得衣角啪啦作响。风大的时候,人走路得勾着腰。 辛旭恰好站在下风头,所以他能毫无困难地听到薛世杰的话。 “互助会的机器人并不完美,你看到的实际上并不能完全代表我们的实力,那些机器人还会在不断实战中继续进化,一些程序上的缺陷最终可以避免。其实,我们也在想法改进战斗机器人的自适应程序。”辛旭耐心解释,他把对方的态度理解为合源机场之战中对二号机体表现失常的失望。 “不,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薛世杰微笑起来,这位前装甲兵军官脑子里装满了他的宝贝机器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无法单纯地用好和坏来定义,你们的机器人已经做得非常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我实在无法接受你们对工业文明开倒车的做法,半耕半兵的社会结构只适用于战争,最后必然造就斯巴达式的军事部落。” 辛旭愣了一下,到这时候,他才听懂薛世杰的意思:“互助会并不反对工业文明,我们希望改变的是城市化这个畸形产物。信息和物资的畅通流动,是文明发展必需的二元基础。远古人类通过单音节词合作围猎,他们共享食物和火堆,低强度的信息和物资流动足以保证基本的生存需求。但是,文明始终在进步,人的欲望也在扩大,语言的出现让信息交流变得更加方便,道路和交通工具也使物资可以流动到更远的地方。当群体人口日益增加后,信息和物资的交流逐渐受到限制,其中既有技术力量不足的原因,但更大程度上是由于分饼人的阻挠破坏。” “分饼人?”薛世杰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他的眉毛立刻跳动起来。 “对,分饼人。人类中的寄生者,他们阻断信息和物资的交流,以吸食公众利益而自肥。表面上看他们努力为大家分饼,但实际上的真相却是他们偷吃了大部分饼,有时候甚至是全部。分饼人自称养活了大部分人,实际上如果没有别人的劳动,他们连自己都养不活,他们擅长巧取豪夺,最拿手的本领是寡廉鲜耻。” “有意思的新概念,继续。” “分饼人干这些勾当的目的在于为自己和后代混个肚饱溜圆,实际上这么做只能让他们的血脉延续面临更大风险。暴君和专制者从来没有好下场,侥幸活下来的也是带着全族在全球竞争中混吃等死,历史书上这样的货色只多不少。即使是分饼人也无法否认合作是人类生存发展的唯一道路,但他们所做的根本不是合作,是欺诈和吸血,所以这个世界才有出卖、背叛和战争。”辛旭说的大部分内容直接摘自沈莉在智库公告板系统中发布的论文,因为这篇文章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此时此刻引用起来毫无困难。 “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政治制度决定了信息交流的模式,而商业贸易则决定物资的流动模式。城市文明本来就是人类生产力不足的权宜之计,为了方便获得信息和物资,人们不得不毗邻而居。人口高度集中的城市必然带来对自然资源的无度索求,狭小空间更容易引发人际冲突,导致失序化的恶性竞争,伴随而来的还有对环境的严重污染破坏。” “互助会有能力也有意愿保障这两种奠定文明发展基础的流动。如果我们的理想能够实现,这个世界上将不再有几千万人拥挤在一起的所谓大都市,因为物理距离不再成为信息和物资流动的障碍。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又怎么可能会倒退到斯巴达军事部族的水准?” “呵呵,理想总是美好的,但人总在不断变化。你们的理论,还需要时间来考证。”薛世杰微笑着回答,鱼竿上传来的颤动中断了这场对话。 一条足有四五斤重的大鱼被拽出水面,这鱼体型偏长,看上去呆头呆脑,正是青海湖中盛产的湟鱼,学名也叫青海裸鲤,肉质鲜美但生长缓慢,战前可是禁食的保护对象。 “你带我走了这么远,现在正是我用厨艺报答你的时候。”薛世杰挥动冰镐敲晕了挣扎扭动的大鱼。 “等等,安全起见。。。”辛旭跑回运输车,从座舱里拿了一个盖革测量仪来。 探头扫过鱼身,没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噼啪报警声,看来这湖里还没有遭到放射性污染。 “这年头,小心无大错啊。”辛旭笑道。 不远处守候在另一冰洞口的露西亚艺术家亚历山大突然发出一声得意的怪嚎,鱼竿甩动居然也拉上来一条更大的湟鱼。 三个人躲到湖边的一座旧屋里,生起篝火开始烤鱼,主持这场盛宴的是薛世杰。他的腿伤经过了卡鲁的妙手处理,虽然走起来还有点瘸,但从结疤的伤口来看已经在愈合中。 鱼肉的香味迅速传遍了整个房间,辛旭站起来从窗口眺望整个冰封的湖面。极远处一片白茫茫中,隐约有个小黑点在闪动,那应该是安秉臣的蜘蛛车。他们在冰层上打洞之前,辛旭就已经通过腕式终端把当前位置座标发给了安秉臣。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终于可以尝尝你的手艺了。”安秉臣裹紧衣领大步走进来,寒风把他的双颊搓揉得通红,外面的冰天雪地和蜘蛛车里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薛世杰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笑着递来半片串在竹签上的烤鱼:“下一步,做什么?” “西北方向的群山中,有个叫白日格的小镇,我们先去那里看看露西亚人的杰作。接下来,我们去哈萨克斯坦的拜科努尔。” “拜科努尔?真是一次有趣的冒险,我太喜欢这种能长见识的旅行了。”薛世杰眯缝着眼睛笑了。 安秉臣看着蹲在火边的露西亚音乐家亚历山大:“你不想打仗,对不对?”腕式终端立刻将他的话转译成露语。 经过这些天的旅行,亚历山大已经看出这几个人对他没有危险,神态也放松了许多,听到问话连忙点头:“是,我讨厌战争,我不想再回战场。” “那么,你帮我们做生意,如何?”安秉臣咬了一口烤鱼,接着说:“我准备投资在哈萨克斯坦开一家贸易公司,希望有个人能出面当经理,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用担心,平时你可以玩你的音乐,做什么都行,只是需要出面接洽的时候你可能会忙一些。此外,你还会有一笔不菲的薪水,每年。。。一百万美元,如何?” 亚历山大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烤自己手上的鱼,也不多问。 “这家伙挺聪明,不该问的从来不问。”辛旭若有所思道,随即又转向安秉臣:“但是,会长,我们哪来一百万美元给他?” “货币这东西,只是一串数字。在不引起太大关注的前提下,智库可以让银行账户里的那些数字存在,也可以让那些数字消失。一百万,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吧?” “这家伙也就一个逃兵,贸然委以重任,靠谱吗?”薛世杰皱起眉头。 安秉臣看了他一眼:“互助会不轻易发出威胁,但我们言必信,行必果。”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有足够证据后会直接采取行动。有时候,有错就改过不了我们这关。” 薛世杰耸耸肩:“算你们狠!要不干脆你也招我当个这样的便宜经理吧,我对赚钱可是很有些心得的。不过先说好,我可不加入互助会,也绝不戴你们的那种电子手铐。” 辛旭嘿嘿笑了起来:“你拒绝信息流通,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是个潜在的分饼人?” “我?我想要的只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薛世杰分辨。 安秉臣看着他,眼神里充满质疑:“你要钱做什么?”乱世中货币已经没有任何作用,自由市场上全是以物易物的交换,黄金和珠宝也不好使。 “我要为第一支队考虑啊。后勤彻底断了,李老头那里没油水,连要点弹药都难。q市码头上三天两头都有出售军火的走私船光顾,他们只收黄金和美元,听说刷卡也行。” “你对兄弟们感情很深啊。”安秉臣笑了起来。 “一起同生共死,怎么可能放得下。”薛世杰叹口气,放下手中正在炙烤的鱼片。 150章 矿区 冰封的西北之地,放眼尽是峰峦叠嶂的雪峰。天晴时还可以看见碧蓝如洗的天空,阴天时整个天地只剩下一片无处不在的茫茫灰色。 白日格原先是这群山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镇,汉藏混居的人口不到一千,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汉人,也没有任何藏人,方圆数十里只剩下来自遥远北方的斯拉夫人。星网的侦察情报表明,小小的白日格镇周边居然驻扎着两个露西亚摩托化步兵师,西北方向五十公里外还有一个山地师扼守着进出山区的通道口。 如果原先的白日格居民们还在人间,他们会惊讶地发现这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小镇已经没有丝毫村镇的模样,所有房屋和田地都被重型推土机碾平,几座谷口的小山甚至被炸平。在这片以人力生生造出的数十万平方米场地上,露西亚人建造了六座巨型厂房,每座厂房都有通向地下矿区的大型通道,通道两侧还各有一条运输小铁轨。从采掘区拖上来的原矿石在厂房里经过筛选和打碎,之后全部装入火车车皮,沿着一条人类历史上修建速度最快的铁路驶回本土。 整个山谷中充斥着各种大型机械设备的喧哗声,这里似乎变成了一个规模惊人的工场。 巨型厂房的外沿有一道四米高的水泥护墙,墙体再向外十米还有铁丝网,一队又一队的露西亚士兵就在护墙内外反复巡弋。天空中总有一两架轻型直升机在盘旋,在六座巨型厂房中央的空地上停放着十多架重型武直,一旦有紧急情况,这些死亡杀手会立刻升空迎敌。护墙外延有不下三十处地点发现了重型坦克和自行火炮的轮廓,这些战车彼此间距超过百米,显然是为了防备空中打击火力的群体杀伤效应。 零号机体还发现,两公里外的山顶有一个隐藏得非常巧妙的防空雷达站,那里似乎还有九米直径的大型卫星通讯天线,看来露西亚人在此下足了本钱。 “毛子就为这个发动战争?”薛世杰注视着全息图像上一列缓缓驶出采掘场的火车,这列火车有三十多节车皮,每节车厢都装得极满,顶上还覆盖着防雨帆布。 “他们用两个月的时间把铁路从青藏线铺到这山里来,还在这里建了这么多东西,也算是强大到逆天的工业实力了。”辛旭感叹道。 “这铁路,还有这些厂房,谁知道是不是国人的血肉铸就?”安秉臣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从零号机体的远焦距镜头中发现,工场里有不少被武装人员严密监管的劳作者,这些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从外貌特征看绝对不是斯拉夫人。 薛世杰顿时也变了脸色:“毛子这是烧中国人的油来熬中国人的肉啊。你们的侦察机体能不能再靠近一些?” 辛旭犹豫着道:“看到那两架轻型直升机腹部的黑球没有?那是最新的合成孔径雷达,对地面移动物体识别能力极强,零号机体贸然靠近恐怕会被发现。” 安秉臣道:“智库,马上判断对方机载合成孔径雷达型号和工作频段,我们可以降低零号机体的速度试试看。同时监听直升机的无线电通讯频道,随时准备撤离。”到了这里,不摸进去看看显然不行。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最远只能覆盖三公里,这个工作距离在城区绰绰有余,但在这放眼就是数十公里的荒郊野外明显不够。 十分钟后,零号机体从一段护墙的排水孔进入采掘作业场。这个小东西以最低速度摸索着靠近了第一座采掘厂房,然后开始四元相位扫描。 辛旭惊讶地发现,通向地下采掘区的通道并不深:“采掘深度还没有超过一百米,这差不多是露天开采了吧!这里的稀土矿品位不错,矿层又浅,难怪能吸引露西亚人发动战争。” 薛世杰却注意到另一个问题:“那些劳工,都是战俘!军人战俘!是咱们的人!” 零号机体近距离拍摄的视频画面清晰了许多,被露军士兵驱赶的劳作者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不堪,但仍然能清楚看出是国防军制服。 安秉臣皱起眉头:“此地戒备森严,又有重兵把守。搞他们一家伙添点乱倒是不难,但要救人,还要把人带出去,这可不容易。” 露军在此有两三万人的驻军,稍有风吹草动还能迅速叫来更多援兵。那些国防军战俘看样子也不下几千号人,就算能把他们救出来,带着这么多人在荒山里转悠,那就是等着露西亚人的武直和轰炸机来捞战绩。 二十五台二号机体,要对付两万全副武装的露军,还要营救数千名国防军战俘,这显然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旦开扁,能否全身而退都是个未知数。安秉臣倒是可以坐着蜘蛛车逃之夭夭,可是体型庞大行动缓慢的运输车多半逃不掉,车里的卡鲁倒是有金刚不坏之身,不过辛旭、薛世杰、亚历山大等人只怕都要陪葬。还有舱底那枚核弹,那可是太阳火箭的必需部件,若有闪失,这趟远征可就彻底宣告失败。 “他们活着,终归也是受罪。我们杀进去,他们或许还有机会趁乱反抗求生。”薛世杰的脸色变得阴沉。 安秉臣摇头:“这地方荒山野岭,又是寒天冻地,外面根本找不到食物,也无处可去。就算他们能抢到卫兵的武器,也活不了多久,这里离最近的公路有上百公里,到了公路边先看见的恐怕还是露西亚人。这种情况下,我们出手不是救他们,而是害他们。” “没有准备,很难有胜算。”辛旭也对采取军事行动不抱乐观态度。 薛世杰何尝不清楚这个死局,他只能恨恨地看着屏幕上身形佝偻的战俘们,长长吐出一口气:“所有罪恶的源头,就在这里,露西亚人的软肋,也在这里,可我们却束手无策。”这些国防军战俘现在被当作免费奴工,生存状态恐怕不能仅仅用悲惨来形容,一旦他们失去利用价值,露西亚人出于保密目的也绝对不会留下活口。 “既然无计可施,那我们还是走吧。”安秉臣果断下令。他还有更重要的大事要办,总有一天他会再回来,向作恶的侵略者讨还血债。 薛世杰拦住了他:“等等,我们为什么不先向露西亚人讨点利息?” “说说看,怎么个讨法?” 薛世杰指着屏幕上一列缓缓驶出厂房的火车:“满载稀土矿石的列车会返回露西亚本土,让你的侦察机器人跟车潜入提炼厂,在那里搞点破坏应该比炸矿山挖铁路的效果更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些提炼厂为黑海兵工厂的激光武器提供原材料的,即使不搞破坏,顺着这条线继续摸下去,说不定可以弄清露西亚人激光武器的秘密。按毛子的德性,他们迟早会用这种武器来对付我们,所以,如果我们能先搞到这种武器的详细资料的话,将来肯定会派上大用场。” “嗯,这个计划,我喜欢。”安秉臣打个响指。 十分钟后,当他们动身出发时,一只零号机体也悄悄爬上满载矿石的车皮,挡雨的帆布很好地掩盖了它本来就不大的身躯。零号机体努力挤进大块矿石之间的缝隙,最终消失在层层砂石中。 “所有信号反馈正常。”辛旭检查了一下从六十公里外通过星网中继传来的信号,如果这只小机器人能够深入到露西亚人的核心部门,他们一定可以获得更多惊喜。 “如果没什么问题,暂停除四元相位扫描外的所有工作进程,尽可能为以后节约能量。”安秉臣道。虽然零号机体理论上可以保持两年左右的持续工作期,但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特殊情况。保持四元相位扫描纯粹是出于安全考虑,安秉臣可不希望这只零号机体混杂在矿石中一道被倒进熔炼炉,这个神通广大的小东西承受不住那样恶劣的环境。 “我们将继续向西前进,沿着青藏高原的边缘地带进入新疆,然后进入哈萨克斯坦。”安秉臣调出卫星地图,迅速规划了一下路径。运输车不是封闭式气密舱,高原雪峰之间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选择行走于低海拔地区,尽量绕开雪山险峰,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横穿沙漠出境。 “我们中有人去过哈萨克斯坦吗?”车舱里开始新一轮颠簸的薛世杰问。 没有人回答,亚历山大不解地瞪着他。 他苦笑起来:“老天爷,我们像是一群去那里投资的商界大腕吗?” 座舱里的通话器传出安秉臣的声音:“很多时候,你觉得自己像,那你就会真的像。在路上,你可以借辛旭的腕式终端预先熟悉一下哈萨克斯坦的风土人情。要不,你考虑一下加入互助会,我可以直接给你一套。” 薛世杰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我说过,我对那东西不感兴趣,它让我有一种坐牢的感觉。” 辛旭和安秉臣同时大笑起来,亚历山大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151章 旅程 跨越新疆沙漠,一路艰苦自不必提。安秉臣等人遭遇的最大问题是食物,沿途城镇要么荒无人烟,要么就是露西亚人控制的地点,根本无处获得补给。淡水尚能从通过盖格计数仪检测的溪流小河中取得,但这食物就不那么好搞了。 薛世杰提出通过打猎自力更生,可这几位只有两把手枪,一杆一六式自动步枪,荒野中的大型脊椎动物们远远看见有人靠近就逃之夭夭,一六式自动步枪最大有效射程不过八百米,在这种天苍苍野茫茫的盐碱荒地里用来打猎实在太苍白了些。 几次枪声响起,但见猎物撒腿狂奔。三个人轮换着试手气,可惜全都铩羽而归。有一次,辛旭好容易打伤了一头老盘羊的腿,不过那老东西贼精,居然蹦跳着蹿上乱石嶙峋的山谷中成功逃脱。 薛世杰摸到一段丘陵上,蹑手蹑脚企图靠近一群野兔,但这帮兔爷老远就感觉到他笨拙的脚步,还没等他冒头全都四散逃开。守株待兔?他守候了足有半小时,但机灵的兔爷们似乎很清楚他的位置,没有一只兔子上钩。 安秉臣开始想到蜘蛛车顶新装的电磁炮,咽了咽唾沫还是决定算了,他不能保证这东西开火后会不会把一头大象打成碎渣,用来打荒漠中的任何一种生物都是高射炮打蚊子,动静太大。 最后,三个人经过冥思苦想都有了各自的办法。 安秉臣的计划是驾着蜘蛛车直接去追赶盘羊群,凭借高速与盘羊们并驾齐驱时,突然打开舱门掏手枪近距离连射将猎物击毙。 薛世杰想的法子是找到荒漠中所有动物都离不开的水源,隐藏在水源附近耐心蛰伏,等待猎物来喝水时将其击毙。 辛旭果然不愧是执掌机器人军团的新派军官,他的想法是调动二号机体分成若干小组围猎,从不同方向驱赶猎物,将其围拢后伺机击杀。 “你这法子成本太高了吧,二十五台战斗机器人陪你玩?”薛世杰被辛旭的大手笔给镇住了,安秉臣也给吓了一跳。为保证隐蔽性,二十五台二号机体都保持在运输车一公里之外的距离,一路上几乎是什么地形最恶劣,就让它们走什么地形,为的就是一点:尽量减少它们被发现的可能性。贸然让二十五台二号机体来一次大型围猎活动,浪费能量不说,也增加了被天上各国侦察卫星发现的几率。 辛旭对薛世杰的法子也不以为然:“你那法子成本也不低,花时间太长,在水池边要趴多久才能等来猎物?万一,来的就是一只兔子呢?” 两个人还在争论,安秉臣已经上了蜘蛛车蹿出去动手了。薛世杰的法子需要很长时间,最终结果难以确定;辛旭的方案动静太大,而且一次杀死太多猎物,他们根本不需要这么多,超过生存需要的杀戮是一种罪恶。半小时后,安秉臣成功击杀了一头差不多两百斤重的成年大盘羊,雅利金手枪连发五弹才放倒这只强壮的动物。接下来的剖肉熏烤花了整整一下午,最后他们带走的肉不足一百斤,剩下的都留给了鬣狗和秃鹫,远征队的食物危机终于得到解决。 三天后,他们沿着克拉玛依出境,进入哈萨克斯坦后第一件事是在阿拉湖畔休整。阿拉湖是额敏河下游最大的咸水湖,但这丝毫阻挡不了众人在此裸泳的雅兴。他们继续向西推进,沿着人烟稀少的巴尔喀什湖南岸潜入哈萨克斯坦腹地。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东南部最大最繁华的城市,哈萨克斯坦的前首都阿拉木图。拜科努尔距离阿拉木图有上千公里,但那座巨大的航天城却不是区区二十五只战斗机器人就能拿下的,安秉臣等人的目的也不是单纯的摧毁和破坏。 拜科努尔在南部绿洲带之间的荒漠区,这座世界闻名的航天城是露西亚唯一可发射载人飞船和地球同步轨道卫星的航天基地,其战略意义无与伦比。露西亚需要这个位置绝佳的航天基地,哈萨克斯坦也希望通过出租这座荒漠都市的行政权获取利益。前红色帝国崩溃瓦解后,露西亚以每年1。15亿美元的租金与哈萨克斯坦政府签署了长达二十年的租赁协议,后又通过外交谈判将租赁期延长到五十年。 拜科努尔不仅是一座航天基地,它同时也是一座六千多平方公里的巨型科技城市。这座荒漠中的科技城市人口不足十万,却拥有三座大型加油站,九个发射综合基地,十五个启动装置,十一处可装配航天器、运载火箭和助推装置的车间或试验库,还有现代信息计算测量中心、医疗保健中心、热电厂、燃气涡轮发电站、氧气/氮气厂、飞机场,470公里的铁路线以及包括公路、供暖、供热、供电在内总长1281公里的供应线。 拜科努尔是露西亚孤悬在外的航天要地,它担负了整个毛熊帝国几乎百分之七十的太空发射任务,其中有不少是军事性质的发射,据说哈萨克斯坦政府对此一直抱有很大意见。当然,这都是台面上的说辞。真正的内在原因是随着哈萨克斯坦国家实力的快速提升,阿斯塔纳政府那帮人对拜科努尔的看法出现了显著变化,光那点租金显然已经不能入他们的法眼了。 作为独联体系统内仅次于俄罗斯的第二大经济体,哈萨克斯坦不但是全球发展速度最快的国家,同时也是世界主要粮食出口国之一,外交上它奉行平衡政策,与欧安、北约、上合、伊合等形形色色的政治联盟都有往来。从各方面的综合实力数据来分析,称其为中亚地区的区域性强国一点不夸张。对这样一个快速崛起的国家来说,拜科努尔无异于埋藏在自己腚眼里的一个潜在祸根,每年得到的一亿多美元根本抵消不了巨大的政治风险。 如果露西亚能主动向哈萨克斯坦提供更多更紧密的军事政治援助,那大家也未尝不能成为好兄弟。可惜毛熊从来不是知寒问暖的厚道人,中露战争爆发后,哈萨克斯坦政府多次抗议露西亚从拜科努尔发射军用侦察卫星,但莫斯科方面只是厚着脸皮称自己的所有行为完全符合租赁合同条款,对哈萨克斯坦政府的抗议置若罔闻。 阿拉木图是古代中国通往中亚的丝绸之路必经的中亚名城,在哈萨克语中,阿拉木图就是“盛产苹果的地方”或“苹果城”的意思。这座城市给安秉臣的最大印象是无处不在的音乐和舞蹈,一到天黑广场上总有哈萨克族男女就着手机的音乐翩翩起舞。 薛世杰此前在泰国旅游时办过一张国际支付信用卡,智库小施手段就让那张信用卡里多了五万美元,从泰国盘谷银行转账过来的这笔钱派上了大用场。露语和哈萨克语都是本地通行的官方语言,亚历山大以来自露西亚的生意人身份带着辛旭到本地黑市上兜了几圈,他们先后买了十多套不同国籍的护照。这些护照不是拿来给他们用的,而是交给卡鲁作为参考模本,卡鲁在这些护照的基础上重新制作了新的独家伪造护照,说伪其实也不伪,因为卡鲁制作的护照即使拿到哈萨克斯坦国家海关数据库中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于是,不仅亚历山大有了以假乱真的露西亚护照,安秉臣等三人也顺理成章变成了他的韩国国籍保镖,他们用这些“真”护照顺利入住市内属于中档水准的阿斯塔纳酒店。不得不承认,哈萨克斯坦政府为发展本国经济,吸引外来投资做出了很大努力,亚历山大用护照和一万美元的担保金轻松申请注册了属于自己的贸易公司。当问到公司名时,真正拿主意的安秉臣沉思了片刻,最后起名为“大通”。 “这名字还真有点韩国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薛世杰躺在标准商务间的大沙发上懒洋洋地问,窝在沙漠里吃了好几天半生不熟的烤羊肉,他现在感觉自己简直就像在天堂里。 “互助会的宗旨是确保信息和物流畅通,大通,那是最好的诠释。”安秉臣回答。 大通公司的主营范围是国际贸易和物流运输,有了这么一个壳子,安秉臣才能以合法身份去接触各方人士。他的计划是虚构一笔国际卫星发射合同业务,拿出真金白银铺路,最后发射关头再搞个狸猫换太子把卡鲁和核弹弄进发射火箭。拜科努尔航天城的经济效益并不好,大多数时候为露西亚发射军用和科研航天器完全没有盈利这一说,可城里近十万的活人还得穿衣吃饭,于是就有了不下二十家提供对外技术服务的科研所和公司。中露战争爆发前一年,拜科努尔的这种外包卫星发射业务占了全年发射量的三分之一。如果不走这条路,就算凭武力踩平拜科努尔,光靠他们四个人,就算再加上全部卡鲁也根本没法实现发射火箭这样的浩大工程。 152章 金主 两天后,拜科努尔航天城最大的私营经济体——斯图尔特航天技术有限公司收到了一份来自新西兰的外包卫星发射业务询价单。这份询价单要求尽快协助发射一枚民用气象卫星,以满足新西兰渔业捕捞船外海作业的需要,询价单的署名是新西兰国家通讯委员会。 新年伊始就有这样的一笔生意上门,斯图尔特公司立刻欢腾起来。出于谨慎和安全考虑,业务总经理亲自致电新西兰国家通讯委员会,双方在长达一个小时的交谈中落实了更多细节。 那位业务经理甚至惊喜地发现,这只是国家通讯委员会准备在今年内发射的三枚通讯卫星中的第一枚,另外两枚原定将同样以外包合同的形式交给美国和法属圭亚那航天基地发射。 当得知国家通讯委员会准备发射的三枚卫星已在印度完成制造后,业务经理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把脆弱的卫星从亚洲运到遥远的美洲,运输费用将是一笔不菲的支出,另外沿途的安全性也是一个大问题。从印度到拜科努尔的路程要短得多,而且我们可以提供航空运输,费用比国际市场上的市价也要便宜得多。最重要的是,詹姆斯先生,拜科努尔航天城有足够实力接下全部三枚卫星的发射业务。从您给予的技术参数来看,这种小型民用气象卫星对于我们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斯图尔特公司每年的平均工作量足以保证二十枚这样的小型卫星发射。” 电话里传来还算客气的笑声,对方显然不相信业务经理的王婆卖瓜,这种态度顿时激怒了那位高级工程师出身的经理:“詹姆斯先生,我们可以保证一个星期内完成所有发射准备工作!这些可以直接写进合同条款里,如有违约甘愿受罚。另外,如果您很在乎时间,我们甚至可以提供一枚火箭同时发射三枚卫星上天的特殊服务,这样不但可以为您节省更多时间,费用上也比分步发射三枚卫星低得多。” “真的吗?能节省多少费用?”电话里的笑声嘎然而止,显然这个条件吸引了对方。 业务经理无声地笑了,他毫不思索地报出一个数字:“粗略算下来,大概只有分步发射总费用的百分之七十二。”这个数字比真正的国际市场行情高了三成,不过对方急于求成的心态让他感觉到有利可图。 “是吗?你这个价格好像有些偏高啊。”这句话让业务经理出了一身冷汗,他轻轻跺了一下脚,暗骂自己糊涂,这可不是小买卖,对方肯定早已做过市场调查。 “詹姆斯先生,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必须在这里先解释一下。”业务经理的脑子转得飞快,他立刻想到了一个摆脱尴尬的常用方法:“这个价格比最后的实际成交价提高了百分之二十,这百分之二十的差价将是合同双方在实际运作中的一些经费的预期支付,以及相关人员的一些酬劳。” 对方果然听懂了这种暗示,笑声再度从话筒里传来,不过这次再没有丝毫的奚落:“价格还是照你的报价来,不过那百分之二十,我要一半。” 业务经理哑然而笑,他差点要跳到桌面上去欢呼了。他从对方那里敲了百分之三十的竹杠,仅分三分之一给经手人,这买卖怎么都是赚,而且是大赚。按公司的规定,他个人也能抽到不少分成,仅这一笔买卖就能捞到比去年全年收入还多的油水。 虽然占了便宜,但口头上还是不能露马脚。于是经理在话筒里扮出一副为难的语气:“这个,我必须向董事会报告一下,您知道的,我们很少面对这样的特殊情况。” “如果贵公司的董事会认为实在有困难的话,我们也不勉强,我们还可以征求一下美国或法国人的意见。”电话里传来了急不可耐的威胁。 业务经理笑了起来,他已经可以肯定电话那头绝对是一个肥头大耳欲壑难填的死官僚:“不不,亲爱的詹姆斯先生,我认为这件事问题应该不大。那您看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把合同签了,还有印度那边的卫星准备得如何?很多细节上的问题,我们需要抓紧时间落实。” “你们尽快把合同样本传过来看看,两小时后我们也会把卫星数据和轨道参数发给你。对了,国家通讯委员会将注册一家全资贸易公司来具体承办这项业务,那家公司叫做大通公司。” “大通公司,好的,这好像是个日本名字,听上去真有一种东方的优雅。”业务经理见缝插针地赞叹着。 阿拉木图的酒店里,安秉臣放下了发烫的电话,顿时觉得头昏眼花。尽管有星网提供同声传译,身边三台卡鲁随时提供人际心理、国际贸易和航天专业知识咨询,两侧还有薛世杰和辛旭七嘴八舌出主意,但这种活路真不是他一个高中生能胜任的。 这个过程中,亚历山大坐在对面沙发上拨弄着哈萨克斯坦的民族乐器冬不拉。突然,他把琴丢在茶几上,捂着脸蹲了下来。 辛旭的腕式终端把所有对话都转译成露语,所以,亚历山大知道这帮人正在筹划的行动,但他完全不清楚他们到底想在拜科努尔干什么。 “我不想杀人,也不想炸掉那座航天城!”眼泪从亚历山大的脸颊上流下,他的肩头开始抽搐。 “你说什么!”辛旭愤怒地把手伸到腰间的手枪套上。 安秉臣按住了他:“亚历山大,没有人让你杀人,也没有人要去炸航天基地。” 亚历山大抬起泪眼看着他,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 “你自己想想,我们这一路过来,你见过我说谎骗人吗?” “不,等到我对你们没有利用价值,你们就会杀了我,把我丢进海里,埋进沙漠里,塞到水泥墙里,就像电影上的那些黑帮一样。不管怎么样,你们都会杀了我,我知道,我向上帝发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亚历山大跪在地上呜咽着,更多泪水泉涌而出,整个人接近崩溃的边缘。 安秉臣皱起眉头,努力抑制着恶心的感觉。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我向我的祖先发誓,我不会杀你,除非你先违背我们合作的约定。” 薛世杰拍了拍亚历山大的肩头,把鼻涕眼泪一把的俘虏从地上拉起来:“这小子人有点敏感,精神压力太大,要不给他找几个哈萨克妞,让他放松放松?” 两个小时后,当拜科努尔的斯图尔特公司收到来自大通公司的卫星技术参数清单时,阿斯塔纳酒店的豪华套房里,亚历山大左拥右抱着两位从夜场带回来的哈萨克佳丽,手上还攥了一瓶伏特加。在这间专门为他开的房间里,他俨然成了一位狂欢的国王。 “万岁!大通公司!向你致敬,伟大的安东尼!”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亚历山大一直管安秉臣叫安东尼。 “那些韩国人是公司的老板吗?”一个满脸兴奋的女孩在亚历山大耳边嘀咕。 “不,他们是我的保镖,顾问和会计!”亚历山大的舌头有点打搅,不过头脑还算清醒:“小妞,你猜猜谁才是大通公司的老板?” “难道是你?”两个女孩放声大笑起来。 “bingo!回答正确,都有奖励!安东尼,给她们来两份礼物!”亚历山大丢下空瓶,又从桌面上拧开了第六瓶伏特加,此时的他一脸豪迈,艺术家的气息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展现得淋漓尽致。 站在门边的安秉臣竭力扮演着保镖的角色,连接腕式终端的改装蓝牙耳机使他能毫不费力地听懂亚历山大的对话。他从怀里摸出两张五十美元的钞票递给两个喜不自胜的女孩。他已经通知了活动在日本海的东查,还有盘桓在菲律宾沿岸的昌尼,要求他们把所有资金全部转入大通公司的银行账户。智库只能篡改小笔金额应急,大笔金额的改动势必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从两帮海盗那里,他可以得到三亿美元,这些钱远远不够与斯图尔特公司的合同金额,但作为打消对方所有疑虑的预付款却是绰绰有余。 印度那边他也联系好了,一家isro(印度空间研究组织)旗下的二流小厂愿意以八千万美元的价格提供三枚老式民用气象卫星。智库查询到的资料表明,这三枚卫星很可能是印度人从欧洲某个旮旯收购来的旧货,也许根本不值这个价。但安秉臣愿意出这个价,他需要三颗真的卫星,否则无法让斯图尔特公司那边彻底相信。 只要拜科努尔的运载火箭准备就绪,其它剩下的一切都将成为浮云。 笃笃,豪华套房的大门被敲响。 作为名义上的保镖,安秉臣走过去打开了门。 外面站着三个面容桀骜不驯的年轻男子,圆盘脸细缝眼的典型鞑靼相貌,开口更是不客气:“这里有个露西亚人吗?刚才那个杂种在楼下刮花了我们主人的车。” 153章 惹祸 安秉臣禁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亚历山大一眼,突然他想起自己的身份是保镖,面对上门找茬的恶客,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失常。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对方三个人也看到了客厅里朝这边张望的亚历山大,三个男人立刻怒气冲冲推门而入。安秉臣挡在他们前面,同时撩开新买西装的衣襟,拔出腰间斜插的雅利金手枪。可惜就在他做这些动作的同时,对方居然亮出三只锯短的双管猎枪,枪口直指着他。这东西近距离范围内可比手枪厉害多了,只需要一扣扳机,他的脑袋铁定搬家。除了举起双手,安秉臣一时真想不出什么办法。 客厅里两个女孩一声尖叫扭头逃进厕所,亚历山大脸色发白,双脚一软瘫坐在沙发上。 三个人直接逼到亚历山大跟前,为首一人问道:“那酒瓶是你扔的吗?”哈萨克斯坦人人都能说露语,即使是哈萨克语也借用了大量露语的西里尔字母。加上这些人早已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个露西亚人,所以都操的是一口露语。 亚历山大这才想起刚才携美归来时在楼下随手扔了个空酒瓶,至于朝哪里扔,砸到什么了,他一概不知。现在看形势,应该是那个酒瓶闯了大祸,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赔礼道歉的时候。 “我没有扔什么酒瓶,你们一定是搞错了。”亚历山大嚅嗫地解释道。 为首那人上来就是一巴掌:“放屁,还敢抵赖,监控视频上扔瓶子的就是你!” 安秉臣向前跨了一步,看守他的人立刻把双筒猎枪口抬起对准了他的脸,另一个人动作麻利地拿走了他手上的雅利金。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根本没法开口,他不会说露语,也不会说哈萨克语,只能通过连接腕式终端的耳机听懂对方说的话,而且还是滞后两秒钟。 安秉臣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隔壁的辛旭和薛世杰肯定已经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那边房间里有一只卡鲁,就凭这点已经不用担心。几个月前的那个深夜,他曾经被上尉用枪指着头部,那是他经历过的最危险的情况,比险些死于露军狙击手还要惊心动魄。没想到在这里,又有人杀上门来用枪指着自己的脑袋。 面前拿枪的人把手伸到他怀里,不是找枪,而是从口袋里摸钱包。 钱包被摔倒地上,对方看了一眼里面的护照,毫不犹豫地拿走了夹子里的几百美元。哈萨克斯坦不允许公开使用美元交易,但这并不代表本地人不喜欢美元。 被人用枪指头,又被抢劫,这脸可丢大了。 “留个活口。”他用中文喃喃自语道。 门被一下推开,两个人闪了进来。薛世杰和辛旭手中的手枪和自动步枪同时开火,因为怕伤着安秉臣和亚历山大,他们没有扫射,都是单发点射。 安秉臣面前的看守者突然倒了下去,脑袋爆开,红白之物洒满地毯,那支短筒猎枪也掉落在脚边。从他身边走开的另一人正好背对着门口,听到响动回过头来时已晚,薛世杰连发两枪打中他的腹部,这人踉踉跄跄往后摔倒,抽搐着再也没有起来。正在拷问亚历山大的那人反应很快,见势不妙立刻揪起音乐家挡在面前,但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一只从窗外爬进来的小东西。 卡鲁蹿起来跃到半空中,挥动了一下锋利的前足肢,一只握住短筒猎枪的手掉落在豪华套房的绒毯上,过了半响才听到那人的惨叫声。 安秉臣从尸体上拿回了自己的手枪和钱包,然后飞起一脚踢在那个仍在惨呼的绑架者脸上,鼻梁碎裂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套间,一颗牙齿飞到玻璃茶几上哐啷作响。 “楼下有一帮人,时间恐怕不多。”薛世杰走到窗边挑开帷布向下观察,他们住在七楼,不算高也不算低,但隔壁的房客十有八九已经听到枪声。 “我去收拾东西。”辛旭收起手枪,返回隔壁去打点行李。 安秉臣打开腕式终端的同步传译开关,然后蹲下来,用力踩在那个尚在挣扎的家伙的断腕上。从对方的反应速度和音量来判断,这个动作的效果非常好,也非常提神。 当所有的遮羞布和规矩都没有的时候,他只能用一种方法说话,某种疯狂的欲望开始渗过所有的边界,这种时候他却变得格外冷静:“你的主人是谁?” “啊。。。哈桑少爷不会放过你们,我们还有十个人在外面。” “哈桑少爷?你给我介绍一下,他是个什么人,说吧。”安秉臣拿起那人丢在地上的短筒猎枪,枪口抵住他完好的左手手腕,确保对方能清楚理解他的意图。 “哈桑少爷。。。的父亲是内务部副部长,停在楼下的跑车准备用来参加明天的新年豪车大赛,前引擎盖被酒瓶砸了个坑。如果找不到负责的人,我们都得死。” 安秉臣冷哼一声,再提什么跑车已经毫无意义,现在的事情与酒鬼和跑车完全不没有关系。亚历山大扔的酒瓶砸坏了内务部副部长家少爷的座驾,中亚诸国的内务部相当于中国的公安部,管警察和内务部队的头儿。这麻烦惹得有点大,不过和露西亚人比起来还真不算什么。 那名打手见对方对内务部副部长的名头无动于衷,再看到对方居然能用手腕上的袖珍电脑同步翻译对话,旁边还有一只奇形怪状的狰狞机器人,心里顿时大呼不妙,有这种东西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夜市上的混混,江湖上的兄弟。虽然自己也算是杀人如麻,但那归根到底是杀别人,真轮到自己头上却是头一遭。这伙人动作麻利下手狠毒,看上去更像是军人,自己今天恐怕凶多吉少了。 “他们从楼道里上来了!”辛旭背着包冲进来,转身反扣上门,把躺椅推过去挡住门页。“要不要调二号机体过来?” 二十五台战斗机器人分成五组隐藏在郊外僻静处,如果紧急召唤的话预计三分钟内就能赶到。 薛世杰拉起尚在发抖的亚历山大,塞一只短筒猎枪到他手里,又把音乐家摁到沙发后面:“动静搞大了不合适,想办法擒王,带着人质出城。” “这个不行吗?”辛旭看了一眼手腕血流如注的那家伙。 薛世杰露齿一笑:“这种爪牙没有分量,出去说不定先被自己人打死,我们得逮个大的。”他们都是千军万马里杀过来的,真到了生死关头一点不慌,都知道除了战斗之外再没有别的求生之路。 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男人的大呼小叫。 “四元相位扫描。”安秉臣一声令下,卡鲁立刻开始启动扫描,同时通过三角体目器投射出全息图像。 走廊上有十五个人形目标,其中有两个正在向远处奔去,从外形来判断像是酒店的女服务员。靠近豪华套间的人低下身子,纷纷摸出武器,走在后面的几个人间距明显较小,看样子是有首领在其中。 “你们俩,开火吸引外面注意。卡鲁,从隔壁出去,把后面这几个人全部放倒,不要杀死他们,让他们丧失战斗能力就行。” 嘭的一声,有人一脚踢在门上,却被躺椅挡住。薛世杰毫不犹豫开火,一六式自动步枪在门上齐腰高的地方打了三个三角形分布的弹孔,外面传来身体倒地的咕咚声,有人惊呼有人在跑动。 一支短筒猎枪从门缝里伸进来开了一枪,轰的一声打碎了吊顶的玻璃灯,没等持枪人收回手,辛旭用手枪急速攒射命中了外面的这个冒失鬼,那只持枪的手就此卡在门缝的地上不再动弹。 与此同时,外面突然传来一片仿佛见鬼的惨呼声。卡鲁动手了! 辛旭挪开躺椅,一脚踢开门,先扔了张椅子出去吸引火力,紧接着贴地滑出去连开两枪打倒来不及扭转枪口的敌人,随后贴门露出半张脸的薛世杰以三发点射接连射倒墙边无险可守的三个人。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两个人都已经看清后面那堆人全都趴下了,没有一个人还能站着,地上散落着枪械的碎片,还有飞溅的血渍。 安秉臣一脚踢在亚历山大的屁股上:“用露语让他们放下武器,投降!” 亚历山大带着哭腔狂嚎起来:“放下武器,不然全死!” 剩下还有活动能力的人都半蹲在走廊的地面上,面对果断闪出以枪口相对的薛世杰和辛旭,他们在震惊中纷纷放下手枪和猎枪。 安秉臣揪起刚才断腕的那名打手来到走廊上,猎枪枪口贴着他的太阳穴:“谁是哈桑,指给我看。”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走廊里又死了至少四个人,加上豪华套间里的两个,总共就是六具尸体了。这种无赖混混哪见过这阵势,脸色忽青忽白,双腿颤抖得比亚历山大还厉害。安秉臣手上用劲,枪口杵了他脑门一下,这厮的左手立刻像弹簧一样跳起来,直指着那堆人中间一个瘦小的家伙。 安秉臣看了一眼就知道没错,这人虽然瘦小,但皮肤白皙,衣饰和鞋子的质地和周围那帮人截然不同。 于是,他把断腕的打手一脚踢开,上前揪住哪瘦小男子的领口,直接提了起来:“哈桑先生吗?我们到房间里去好好谈一谈。” 揪住这条大鱼的同时,他和对方的脸色都同时一变。 154章 少爷 安秉臣吃惊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伸手封住对方领口的同时,手肘上突然感到对方胸口软绵绵的颇有弹性,加上一股若有如无的香味,他立刻醒悟过来。 这tm哪里是什么少爷,是个娘儿们! 哈桑少爷是个女人! 仔细看眼角,对方应该是个小姑娘,最多不超过二十岁。 他顾不得许多,一把拽住这小娘子拖向豪华套间,墙角有个忠心的保镖突然跃起试图护主,安秉臣挥手一枪,那人额头上多个弹孔向后栽倒。 薛世杰和辛旭把走廊地板上的枪都收了,把人全部赶进豪华套间,喝令他们一个个双手抱头跪下。 安秉臣把这位女扮男装的少爷推到血迹斑斑的沙发上,对方摔了个趔趄,清秀俊俏的脸上立刻浮起一丝怒容:“混蛋,我要杀了你!” 可惜,她的愤怒没有获得任何回应,对方显然根本不在意她是生气还是高兴。 “你在外面还有多少人?” “我还有很多手下,你们跑不掉的,我父亲是内务部副部长,内务部队会包围整个酒店。。。” 这一次终于有了反应,对方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了她几秒钟,然后一口气扇了她十个大耳光,直打得哈桑少爷,不,小姐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嘴角和鼻孔里都渗出热乎乎的鲜血。 “外面还有多少人?”仍然是相同的问题,伴随而来的还有抵到额头上的枪口。咔哒一声,手枪击锤被扳起的声音,小娘子吓得肩膀都缩紧了。 “楼下还有四个人。” “你除了跑车,还有什么大车?” “有。。。有辆我休息用的丰田mpv。” “好,现在,你陪我们坐mpv出城。告诉你的手下,让他们不要跟来。” 安秉臣说着,又把她从沙发上拎了起来,完全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温柔。 哈桑挣扎了一下,脸蛋因为窒息涨成暗红色:“你们要什么?开个价?我父亲都可以帮助你们。” 安秉臣笑了起来:“我们不是绑匪,你也不是守信用的商人,对不对?现在规矩全乱了,一切必须听我的。” 哈桑转过脸去对跪在宽敞客厅里的手下交代了两句话,然后安秉臣紧紧搂着她出门,辛旭把卡鲁塞进背包里抢到前面先行一步,薛世杰和亚历山大跟在最后。 他们没有坐电梯,直接从楼梯下到一楼,大堂里的侍应生和服务人员见到他们手中的枪,纷纷退避逃开。 来到前院停车场里,安秉臣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门边停着一台法拉利徽标的黑色超级跑车,车的前引擎盖被砸了一个拳头大的显眼凹坑,跑车右前轮边有一个空的伏特加酒瓶,正是亚历山大喝的那种牌子。 车边看着的四个男子见主子被陌生男人挟持,不但不退反而立刻围了上来,辛旭和薛世杰用枪指着他们,哈桑开口嚷了一句才让他们放下武器退后。 五个人动作迅捷地钻进跑车旁边的一辆白色丰田mpv,辛旭坐到驾驶座上启动了车,一个很不流畅的甩尾冲出酒店前院,扑入茫茫夜色中扬长而去。 薛世杰把车窗边上的窗帘都拉上,然后狠狠瞪着亚历山大。 音乐家酒早都被吓醒了,在薛世杰的瞪视下,他垂下了自己的脑袋。 车内一片萧然,最后还是那位假少爷打破了寂静:“你们跑不掉的,大家为什么不好好谈一谈呢?” 安秉臣冷冷一笑:“谁说我们要跑?” 他把身体靠在柔软的椅背上舒展了一下:“我知道,你这辆车上有卫星定位系统,我还知道你父亲此刻正在忙着调兵遣将来救你。你肯定以为,我们会在边境上被追兵堵住,然后一个接一个死在内务部队的乱枪下?” “你们是中国人?”这女孩突然用汉语道。“我的外祖母也是中国人。”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先把脸上的血擦了吧。”安秉臣笑道,扯下座椅上的毛巾递给她。这孩子女扮男装透着一股桀骜不逊之气,出行前呼后拥身边有十几号人,显然平日里派头就不小,遇事直接让手下带枪去说理,看来绝非良善之辈。虽然身处险境,但却能迅速冷静下来,还想和自己讨价还价,怎么也该是个有心机的主儿。 “中国正在打仗,但我们哈萨克人是坚决支持中国的。”哈桑努力争取着舆论的同情。安秉臣和薛世杰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最后他们的眼泪都笑了出来。 哈萨克斯坦原来的首都就在阿拉木图,后来迁都到北面的阿斯塔纳,原因就是阿拉木图离中国太近,相比之下阿斯塔纳离露西亚更近一些,哈萨克斯坦政府的政治立场由此可见一斑。本来这个国家也是前红色帝国的一部分,文字语言上都有天生的趋近性,政治立场的选择本来也无可厚非,但小姑娘欺负他们不懂,满口跑火车就有些搞笑了,估计她把他们当成了从中国来哈萨克斯坦捞一票的土匪。 “政治的事情,你就不要太关心了。哈桑少爷,嗯,哈桑是男人的名字,你应该不是叫这个名字吧?”安秉臣揉着自己的肚子,收住了笑声。 “我叫妮娜,但是那是我父母叫的。我在外面,无论什么人,都只能叫我哈桑少爷。”女孩脸上一丝霸气闪现,安秉臣顿时明白了这小姑娘平时是个什么德性。 在中亚这种重男轻女传统思想浓厚的地方,豪门人家的孩子无法无天惯了,如果又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就算是女孩也必然趋向于把自己当男人。 “没问题,我也叫你哈桑少爷。那辆跑车的事,我很抱歉,不知道应该赔多少钱比较合适?对这些奢侈品我不是太懂行。”安秉臣平和的语气让妮娜有些不敢相信,这还是刚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吗?也许,这帮人是害怕了,心虚了,打算找个台阶服软了? “那是我刚从迪拜买来的法拉利超级跑车,今年的新款,不算运费都要一千五百万美元,你们赔得起吗?”小丫头说着话,气鼓鼓地瞪了亚历山大一眼。 “嗯,你开个价,弄平那坑到底需要多少钱?”安秉臣依旧保持着耐心。 “没有五十万美元修不了,送回迪拜再弄回来,怎么也要半个月。可是后天我还要用它参加新年豪车越野大赛,我要亲自驾车击败吉托,那个一直压我一头的混账东西。”妮娜说起这个名字,眼中突然闪烁着暴怒的火花,全然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怒火使骄傲的公主变得健谈,安秉臣没花多大功夫就全弄明白了。阿拉木图原本是本国首都,政府迁都阿斯塔纳后,这里仍然是全国的经济中心,不少官宦豪门家仍然定居于此城。每年开春后的哈萨克新年,一帮纨绔子弟们都会相约参加象征身份与地位的新年豪车越野大赛,即亲自驾驶跑车从阿拉木图出发,最先抵达一百公里外的赌城卡普恰盖的人为胜者。胜者不仅有一千万美元赏金,还能在阿拉木图的优先选择一块属于自己的控制地盘。 吉托是国防部长最小的儿子,这个年轻人连续蝉联了五届新年赛车冠军。不知是出于家族利益的恩怨,还是个人性格的天生不合,这小子一直看不惯女扮男装的妮娜,有事没事都要奚落挖苦一番,每次夺冠后选地盘总会索要妮娜的领地。妮娜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每年都积心处虑要亲手击败吉托报仇雪恨,可惜总是不能如愿。 “领地?什么领地?”辛旭听得莫名其妙。 薛世杰拍拍他的肩膀:“各种非法货物的市场,毒品、枪支、黄金、外汇等等。在人类社会里,法律越是禁止什么,上层人物就会越发趋之若鹜,要不怎么能显得他们高档呢?” “超越所有的法律和规则,这不是生存,这是堕落,通向灭亡的堕落。”安秉臣总结道,他对这帮纨绔子弟闲得蛋疼的江湖恩怨没有任何兴趣。他现在首先要解决与妮娜的矛盾,这起已经导致六人丧命的冲突完全超越了普通人所能控制的范围。不过还好,超越普通人的范畴解决问题,那正是他擅长的领域。 “现在,我们来了结一下这起民事纠纷。”看到车已驶出城区,安秉臣清了清嗓子,开始书归正传。 “哈桑少爷,你左侧的口袋里有只手机,不要惊奇,我知道那里有一只手机,而且我知道它的电池还很充足。你现在就可以打个电话给令尊大人,一来让他不要因为焦虑和着急失去理智,二来也便于我们就如何解决此事进行一些有建设意义的沟通。不,不,你不用担心,我允许你自由地打电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绝不干涉,也不会阻止。” 妮娜试探着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安秉臣,见他微笑着点头,立刻拨通了父亲的号码。 155章 交流 妮娜叽叽呱呱讲了一大通哈萨克语,最后放下手机望着安秉臣:“我父亲要和你说话。”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他能说中文。” “这么说素质很高罗。”安秉臣赞许地说着,接过手机放到耳边。 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中文说得有点拗口,但语气镇静,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谈,但是请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其实我们什么都不要,是你女儿把事情闹得太大。” “妮娜不懂事,请多包涵,这样吧,请阁下开个价?” 安秉臣叹了口气:“为什么总以为有钱就能解决一切呢?你旁边的技术人员应该锁定这个手机的信号源位置了吧?不过没关系,这也是我希望的。其实我可以让你更省点时间,我们就在城西的一个废弃牧场附近,牧场里有一栋二层高的小楼,这里的小山顶上有一对祭天的白石台子,应该很好认。” “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们到底有什么要求?” “那取决于你打算用什么态度来交流,副部长先生。”安秉臣挂断了电话。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位置了。”他把电话还给妮娜。 “开始准备?”辛旭问着,满脸按捺不住的喜悦。 “可以准备了。”听到安秉臣的答复,前装甲部队的军官了呵呵地跳下车跑开。 薛世杰伸出手指晃动了一下:“我刚才查看了一下阿拉木图市的警力部署概况,最近的内务部队都在百公里之外边境上,最先来的恐怕是警方的特别行动组。” 安秉臣看了他一眼:“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来做。你来具体部署吧,我打一把酱油,这个毕竟不是我擅长的。” “至于这位。”他看了一眼妮娜,摸出一副手铐交给亚历山大:“你找一把重点的椅子,把她锁在椅子上,放到楼顶。你要一直陪着她,如果她想打电话,就帮她拨号。” 亚历山大又开始哆嗦:“我,我不想杀人。。。” “没有谁让你杀人,仔细保护好哈桑少爷就行。”薛世杰呵呵一笑。“不过真有什么危险的话,记得躲到她背后去,有时候子弹真不长眼的。你又是我们的总经理,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当安秉臣钻进应召而来的蜘蛛车时,躲在二楼房间的辛旭已经把零号机体和二号机体编好小组撒了出去。一台零号机体就在二楼中央的房间里,在它头上的屋顶,亚历山大把妮娜背拷在一张厚重的金属椅上,同时拧亮了楼顶的照明灯。第二台零号机体被安放在出城公路的高架桥旁,那里可以有效监督所有进出城西的车辆。第三台零号机体暂时蛰伏在通向牧场的公路边,等待着来袭的敌人。三台侦察机体打开了所有扫描探测仪器,方圆十公里内的所有生物动作尽数落入智库监控之下。 经过和薛世杰一番商量,辛旭决定在牧场里放了四台二号机体,剩下二十一台分成七组,间隔隐匿于公路两侧。 他们仍然过高估计了阿拉木图警方的反应速度,直到半个小时后,城西高速公路出口上才出现了标有swat的特警车队。 三辆特勤面包车,五辆巡警轿车,最后还有两辆大卡车。这支车队风风火火冲到距离废弃牧场尚有千米之遥的地方突然停下,原因很简单,打头的巡警轿车上的人用望远镜看到了被绑在楼顶的妮娜。特勤面包车和卡车上呼啦啦跳下来足有四五十名身穿黑色特勤服头戴面罩的武装特警,这些人个个膀大腰圆,全副武装,下车后也不瞎咋呼,熟练地自行分成若干小组向周围散开。狙击小组寻找制高点,突击小组开始沿着公路两侧往前推进,手拿喇叭的谈判小组径直走到废弃农场大门。 当散向两翼的特警完成对整个农场的包围后,谈判小组会开始喊话,接着在交谈中寻找行动的机会。这是非常经典而且又行之有效的反恐战术处理方式,但安秉臣一点不在意这些人的行动。他和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生物。 他坐在蜘蛛车里,通过四元相位扫描核实了一遍所有六十三名警方人员的形态和相貌。 “目标人物没有出现。”座位后的卡鲁嘟囔着。 安秉臣要找的是那位以铁腕而著称的内务部副部长,妮娜的父亲看来对自己掌握的国家暴力机器充满了信心,因此他仍然打算以内务部长的身份来解决这起纠纷,而不是以一位父亲的身份前来谈判。如果这样的话,在打消他的自信之前,任何的谈判都是浪费时间。 “动手吧,全部消灭。”安秉臣叹了口气,要改变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成年人的固有思维,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 牧场里的四台二号机体突然从草堆中跳了出来,夜色为它们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让它们看上去更像某种恐怖的魔物。 矗立在牧场大门前的五个人当场被一阵自动步枪的弹雨泼倒,公路两侧的潜伏者们也出动了两个战斗组。合计十台二号机体前后跑动着,发出噼啪的单调射击声,奔跑着哀嚎的人体不断栽倒在浓浓的夜色中。根据星台操作者的指示,倒地后仍有活动迹象的敌方目标需要在神经节位置补枪,因此很多二号机体跑跑又停停,看上去动作相当迟缓。 三分四十九秒,战斗结束。六十三名敌方目标全部击毙,所有死者的身份和容貌也都确认并记录在案。 两个小时后,从环城公路急速驶来的几十辆卡车再度打破了废弃牧场的沉寂。这是从边境上紧急抽调来的一个营的内务部队,经零号机体扫描确定共有四百零七人。 这一次,辛旭动用了所有战斗小组,连留在废弃大楼里作预备队的五只卡鲁也投入了战斗,二号机体甚至还使用了迫击炮。 十二分钟零八秒,战斗结束。卡车燃烧的火光冲天,人体脂肪在火焰中散发着一股焦臭,荒野里躺满了尸体,仿佛秋天西瓜地里交叠纵横的果实。 一辆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在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车上有扛着摄像机的人跳下来拍摄。一个战斗小组的二号机体冲过去,用自动步枪解决了所有活动的人形生物,最后又发射迫击炮弹将这辆采访车炸了个粉碎。 “现在这里是战场,而我们的目标也不是成名。”安秉臣低语道,他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试射舱顶电磁炮的冲动。新闻采访车在他眼里从来没有什么神圣可言,尤其是一辆可能造成更尴尬局面的新闻采访车。到现在为止,那些惊慌失措逃跑的敌人没有一个逃脱,也没有人能发送出任何的警告信息。 妮娜的电话铃突然响起,安秉臣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钮。 电话那头的副部长喘息着,仿佛有某种沉重的东西正压在他的胸口:“我,我的女儿怎么样了?” “她很好,毫发无伤。不过你派来的四百七十五人现在都死了,他们的尸体就在野地里,身上流着血,脑门上有个弹孔,他们为你而死。” “我不相信!你是个魔鬼!”电话里传来气急败坏的咆哮声。 “换成是我都不相信!你猜我会怎么做?向总统和军队求救,告诉他们,你为了解救自己的女儿让四百多名警察和军人送命,这真是一个称职的内务部副部长啊!这样的故事拿到任何电视台去都是能够吸引所有观众的热门新闻吧?恐怕,你在内阁的那帮朋友们会比电视台的记者更想看到这个故事吧?不,我不会那样做!因为那太愚蠢了。那么,到底该怎么做呢?我的副部长先生,你自己决定吧。”安秉臣不等对方回答,挂断了电话。 天快亮的时候,偏僻的公路上驶来一辆老掉牙的别克车,车里只有一个人,一个面色阴郁身心疲惫的中年男人。四元相位两次扫描后确认,这就是哈萨克斯坦现任内务部副部长哈卡斯夫。 “你好,副部长先生。”安秉臣站在牧场门口招手致意。 哈卡斯夫下了车,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已经证明了一切,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已经明白,这些人不是土匪,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是中国人的军队!他的眼睛扫过整个牧场,最后看到了屋顶上正在和亚历山大聊天的妮娜,一丝生机从他褐绿色的眼眸中闪现。 “请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政治上的事情,我一个小小的副部长根本做不了主。”他本能地预感到阴谋的气息,中国人的军队出现在这里,那只能和最近爆发的中露战争有关。可牵涉到这种全球政局的大事,他一个平时威风八面的二流国家的内务部副部长,真就和一只苍蝇没什么区别。 “副部长大人太谦虚了,您居然能征调这么多人来和我们谈判,怎么能说是小小的副部长呢?” “那么,我们能不能不要浪费时间了,直接提出你们的要求吧。”哈卡斯夫解开风衣的扣子,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对方能毫不犹豫地杀掉四百七十五名执法人员,当然也能毫无困难地干掉自己。他和女儿之所以还能活着,完全是对方的某种意图所致。 安秉臣笑笑:“我的要求非常简单,这事情到此为止,你把女儿领回去,我们相互谁也不认识谁,好吗?” “什么?”哈卡斯夫瞪大了眼睛,他没见过这样丧心病狂的疯子,杀了四百多人,居然什么也不图,这可能吗? 156章 赛车 “我们来哈萨克斯坦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破坏和杀人的。这个美丽的国家真是一个天堂,在这里动粗实在大煞风景。不过,先是你的女儿,然后又是你,副部长先生,你们不断做出一个又一个错误的决定,完全忽略我们的良好意愿。所以,我们只能以实际行动让您冷静下来。” “那么,我现在能带走妮娜吗?” “当然可以,悉听尊便。”安秉臣耸耸肩,他根本不怕对方翻脸,或是秋后算账。 哈卡斯夫小跑上楼,亚历山大得到信号后解开了妮娜的手铐。当这对父女回到牧场入口时,安秉臣和善地提了一句:“今天的事情应该从记忆里彻底删除,对吗?” 哈卡斯夫看着他,半晌后点点头:“我会尽快派人来清理现场。” “和您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哈卡斯夫先生。”安秉臣伸出右手。 哈卡斯夫没有和他握手,扭过脸带着女儿直接上车离去。 薛世杰从后面走过来,他看了看荒地里扭七竖八的那些尸体:“那么,这些人,算是白死了?” “当然不是,没有他们的英勇献身,就不会有我们和哈卡斯夫的相互理解。”安秉臣脸上浮起一丝坏笑:“我已经让智库把所有阵亡人员名册发到副部长先生的私人电子邮箱,算是一个纪念吧。” “我真的好怀念阿斯塔纳酒店的沙发。”薛世杰感叹道。 安秉臣对着辛旭所在的二楼窗口打了个撤退的手势:“我们可以换一家更豪华的酒店,安慰一下你们这两个有功之臣。不过现在,还是赶紧走吧。”这个作战方案是薛世杰的主意,辛旭是主力打手。安秉臣潜伏在公路远侧,准备收拾漏网的残鱼烂虾,可惜他始终没有等到出手的机会。 二十五台战斗机器人对付成千上万的露西亚正规军也许力有不逮,不过要收拾这种二流小国的准军事部队还是绰绰有余。国家暴力机关既是对方的依仗,同时也是对方的负担。被拔掉獠牙的野兽会发狂,但被痛揍的政客却更容易放下身段妥协,因为他们所有行为的最终目的都是要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力。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敌人可以变成朋友,朋友也能变成敌人,种种千奇百怪,万变不离其宗。 五小时后,电视上爆出一条令人震惊的新闻:一伙卑劣的分裂主义恐怖分子袭击了内务部队某部营地,并造成两百多名人死伤,及时赶到的友军经过激战全歼这批恐怖分子,内务部副部长哈卡斯夫也亲自赶到现场慰问有功官兵。哈卡斯夫声称,这起事件标志着哈萨克斯坦在全球反恐斗争中的又一次巨大胜利。 “太完美了,这想象力,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穿着睡衣的辛旭看得目瞪口呆。 薛世杰冷笑道:“人有两种极限是永无止境的,一是智商的上限,二是道德的下限。” 安秉臣正在看斯图尔特公司发来的合同范本,智库已把它译成中文。他突然抬起头来:“我们的卫星合同有个新问题。” “什么问题?” “斯图尔特的奸商们提高了预付款额,这样的话,我们手上的钱不够,还差八百万美元的缺口。” “八百万?那可是一笔大钱啊,要不我们去借高利贷,再来个黑吃黑?”薛世杰咂咂嘴,接连几次武力行动的成功让他的胆子变得大了起来。 安秉臣沉思着摇了摇头:“我有一个想法。” 阿拉木图出城向北是一条横跨东西绵延起伏的险峻山脉,越过山脉群峰就能到达卡普恰盖水库,而新兴的赌城卡普恰盖恰好就在水库边上。 城北公路的某处僻静岔口聚集了数百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女,他们都是阿拉木图城中显贵人家的儿女,今日呼朋携友来到这里为的正是一年一度的新年豪车越野大赛。 岔口后面的停车坪几乎成了世界名车的展台,那里停满了各种品牌的豪华赛车,其数量之多,款式之杂,足以让资深车迷们流着口水癫狂失态。有的经过名家改装换了超强引擎,有的外形诡异充满着流体力学的美感,更多的是直接从国际一流厂商量身订制的独家超级跑车。 一辆红色法拉利超级跑车呼啸而来,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中以一个完美的一百八十度甩尾动作停到路边,车门被猛地掀开,里面走出身穿黑色男式猎装的妮娜。 “原来是哈桑少爷,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一个面容俊秀,身材高挑的哈萨克青年微笑着上前打招呼。 面对对方的热情欢迎,妮娜却报以冰冷的一瞪眼:“吉托,我不来,岂不是没有人能结束你蝉联六届冠军的美梦了?”原来这人就是妮娜的冤家对头,国防部长的儿子吉托。 “是吗?听起来口气不小。不过,你这车好像有点怪啊。”吉托狡黠地绕着红色法拉利转了一圈:“我记得原厂型号好像是没有这个镶钻金冠的吧?”他说着话,伸出手指使劲拨动前引擎盖上一个做工精致的镶钻金冠,那件饰品掉落开来,露出下面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坑。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桑少爷开了辆破烂二手车来参加比赛,这是新年最大的笑话吗?”吉托用最大的声音奚落着妮娜。附近的年轻人们闻声过来围观,议论纷纷中有不少人露出了鄙夷的笑容。这种炫富性质的社交聚会更像是一个残酷的角斗场,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只有赤裸裸的攀比和较量。 妮娜没有时间来处理这个凹坑,即使本地最高档的修车铺也无法在一天之内修复这个不大不小的创伤。情急之下她只能用那件饰品来遮掩,不料却被眼尖的吉托看破并当众揭穿。 当众出丑的妮娜顿时火冒三丈,脸上怒意大盛:“吉托,平时你故意嚣张找茬,我都让着你。但今天你故意弄坏我的车,这笔账我们今天一定要好好算一算!”眼见主子发话,她身后几名手下立刻冲了上来作势欲扑,可吉托也不是好惹的,旁边几个私人保镖立刻迎上去。这两位的宿怨由来已久,下面的爪牙们完全清楚对方主家的底细,所以剑拔弩张的对峙中谁也不敢先动手,只能指来指去相互对骂。 四周全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富家子,这伙人巴不得看到血溅当场卧尸盈野的刺激场面,可等了半天却见两边手下光说不练,纷纷觉得无趣至极。失望的小伙子们嘘声不断,美女们也扭腰转身准备把注意力投向别处。 就在这时,场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这声音像铺天盖地而来的浪潮,由外到内迅速席卷了所有人。 吉托抬头张望,也不禁大吃一惊。他看见一只奇怪的东西从公路上慢悠悠爬了过来,没错,用爬是最合适的动作描述,因为那东西有四条蜘蛛一样的反曲足肢,而它正用这四条足肢缓缓行走着。这东西有着近似于银灰色的亚光外壳,光滑却不炫目,菱形躯体的线条看上去比眼前的超级跑车们还要流畅,很显然,这是一件精雕细琢的工业机械。 蜘蛛车的侧面无声地滑开一扇门,仿佛鸡蛋壳上突然毫无来由地裂开了一条缝,舱门里出来一个人,正是安秉臣。 “哈桑少爷,我来替你参加这场比赛!”安秉臣笑道,随后又补充:“算是对你的补偿,不过先说好,奖金归我,领地归你,怎么样?”他说的是中文,现场只有妮娜能够听懂。 妮娜怔了一下,看到这辆外形怪异的车,她立刻想起那个血腥的深夜,还有父亲苍白的脸色。那天晚上,她坐在楼顶亲眼目睹了这种怪物的可怕。这哪里是什么赛车,这是杀人的机器! 好在妮娜可不是什么敏感晕血的小家碧玉,和眼前令人恶心的吉托相比,前晚的惊魂体验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而且她清楚地记得,这个年轻人已经和父亲达成了某种协议。如果那晚,吉托也在那群进攻牧场的炮灰当中就最好不过了,妮娜恶毒地臆想着,毫不犹豫地点头:“好,但你必须赢!” “哈桑少爷,这个日本人是谁啊?”吉托每次说到哈桑少爷四个字时总充满了阴阳怪气,让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他是我的朋友,既然你弄坏了我的车,就由他代替我参加比赛!”妮娜大声道,心里却有一种隐约的期望,如果,那个中国人在此大开杀戒就好了。 “参加比赛?小孩子的玩具也算车吗?哈哈哈哈!”吉托看了一眼那个四条腿的怪物,突然大笑起来。 那东西让人想起科技博览会上小孩子们制作的机器人,这种动作缓慢的玩具怎么可能和超级跑车相提并论?即使像吉托这样没读过几年书的纨绔子弟也知道,在平整路面上轮形载具的做功效率最高,因此移动的速度也最快。那东西的四条长腿交替划动着支撑身体前进,虽然看上去有些优雅邪气,但绝对不可能有很高的速度优势。 157章 竞速 出于一种示威的心态,吉托拍了一下身边停着的一辆银白色的超级跑车,这是他花了两千万美金从美国西尔贝公司定购的ssctuatara“大蜥蜴”限量版,七点零排量的v8双涡轮增压发动机,1350的极限马力可在2。78秒内提速到一百公里,理想情况下这车可以达到443公里的最大时速,甚至比直升飞机还要快。 “你这东西不会飞吧?”吉托冷笑着问,那东西透着一丝诡异气息,不知为何让他有些忐忑。 “你见过长四条腿的飞机吗?吉托,你是不是害怕了?不敢来就直接说好了。”妮娜鼻腔里发出蔑视的冷哼,让吉托皱起了眉头。 新年豪车越野大赛的组委会成员迅速检查了一遍蜘蛛车,当然他们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这帮人纯粹是跟着富家子弟们混口饭吃的孙子辈,他们没有看到任何火箭发动机之类的违规大杀器,在得到妮娜承诺这辆怪车绝对是地面载具的保证后,一块纯银的号牌递给了安秉臣。每个选手都有一块这样的号牌,最先跑到终点的人必须下车将号牌投入赌场正门前的藤篮内才算正式获胜。 和每年一样,组委会的裁判开始例行公事地朗读比赛规则。连接腕式终端的蓝牙耳机迅速将同声译文传到安秉臣耳中,不允许使用私人武器攻击,但允许赛车之间相互碰撞,允许驶离路面,允许中途更换车胎及比赛中损毁的零部件等等。这个所谓的新年豪车越野大赛完全是富家子弟找乐子的节目,所以规则放得很开,为的就是尽可能追求刺激效果。 吵吵闹闹中组委会宣布比赛开始,手持信号枪的裁判爬上路边一座高台。当看到他举起右臂,包括吉托在内的所有车手们不约而同地猛轰油门,公路上油烟缭绕,仿佛有无数只怪兽正在咆哮。 砰的一声信号枪响,吉托的那辆白色大蜥蜴率先冲出,后面二十多辆各种型号的跑车怒吼着紧追不放。 安秉臣的蜘蛛车提速不算慢,但和这些超级跑车比起来差得太多,没跑出多远就被主流车群拉下近百米。临时搭建的看台上一片笑声,不少人一边发笑一边把目光朝妮娜投来。 妮娜板着脸,捏紧了拳头,嘴里轻声念叨着:“杀了他们!” 安秉臣不知道后面发生的这些事情,360度全视角座舱中的他被疯狂冲刺的跑车们震撼了,这些工业文明的造物嘶鸣着一辆接一辆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宛如一枚枚划破空气飞过的子弹。 眼看来到山脚下,前面两辆黑色的跑车发生碰撞后突然翻滚爆炸,周围好几辆赛车躲闪不及全都撞了上去,这起灾难堵住了后面赶来的赛车,不想冲入火海的赛手们纷纷减速,或是冲下路面绕行。 安秉臣一点没有减速或者绕路的意思,他继续将加速踏板蹬到底,一口气从前面放慢速度的几辆赛车顶上直接踩了过去。这个充满攻击性的大尺度动作引发了出发点看台上的一阵惊呼,期盼已久的观众们终于看到了比较刺激的场面,他们开始兴奋起来。可是,蜘蛛车已经到了两百多公里的极限时速,再也没法更快了,它真的不是什么赛车。 吉托的白色大蜥蜴头一个冲上了盘山公路的第一道弯,到达山顶之前累计有不下二十道接近一百八十度的之字形弯道,这是通向卡普恰盖的最险恶路段,也是最考验赛车手甩尾漂移技能的地方。操作稍有失误不但会冲出盘山公路,甚至会连人带车摔下山谷,那时候是死是活就得看跑车的安全防护性能了。吉托对这段路有百分之两百的信心,他经常载着新认识的靓妞在这段山路上炫耀车技,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在每一个弯口准确无误地完成甩尾转身动作。 当他在第二道弯口甩出一个漂亮的s型漂移动作时,一个长着四条足肢的灰色影子毫无章法地沿着山坡直线蹿了上来,应该是那个日本人的怪车! 那东西根本没有来追大蜥蜴,只顾直线向着山顶冲刺!公路两侧的护栏对它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挑战性,只见那东西足肢轻舒就翻过了半米高的钢筋混凝土护栏,甚至行云流水爬上了三米多高的一堵断崖。 两百码的时速! 在怪石嶙峋的陡峭山坡上! 扭正车身后目睹这一幕的吉托眼珠子都几乎瞪落出来!这,这不公平!有这么玩的吗?他和后面一帮人在这二十多道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甩尾漂移猛打方向盘,油门刹车踩得不亦乐乎,双腿几乎都要痉挛,可那厮居然不理不睬,径直横穿公路向着山顶绝尘而去! 吉托发挥了有生以来最好的水平,他在剩下十多个弯口甩尾时基本保持了上百公里的时速,直道上的冲刺速度全在三百五十公里以上。 可是,当大蜥蜴翻过山巅的公路时,他只看到山脚下遥远的地方,有一个银灰色的小点在疾速狂奔。那小点前面的不远处,赌城卡普恰盖入口的水晶柱大门清晰可见。 而他的车还在山顶,要想下山还得再跑二十多条盘山弯道! “这是,这是tm的耍赖啊!犯规!”吉托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 在平直路段上,他的大蜥蜴速度是对方的两倍有余。如果是纯直线赛道,对方跟在大蜥蜴后面吃灰都来不及。可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完全直道的比赛? 他走蛇形弯道,对方直接横跨公路上山,他跑的路程比对方多十倍都不止! 这哪里是赛车,这摆明了是欺负人! 吉托每一根血管里的鲜血都开始沸腾,他带着从未有过的愤怒沿着下山弯道绕了半天,好容易来到山脚,却见到那辆怪车已经往回返转,正好迎面而来。 不用说,那个日本人肯定已经把假小子妮娜的银号牌丢在藤篮里了! 看到这辆该死的怪车,吉托的大脑就像点燃的火药库,轰隆一声吞没了整个意识。他的眼里只看见那辆怪车,什么也没想就踩下油门朝对方撞过去。 比赛规则允许赛车之间相互碰撞,这本来是组委会刻意制造刺激场面的小花招。都是上千万美元的高档跑车,安全性能比坦克还好,车手死亡的几率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借着这个方便弄得噱头出来让大家心跳一把,下次这帮豪门子弟们谁还会来看? 安秉臣当然知道大蜥蜴里的吉托要干什么,他老爸安东方曾经说过,甭管什么身家官职,高尚者注定高尚,无耻者注定无耻,简而言之就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吉托狗急跳墙要玩搏命,这太正常不过了。 但是,他不想杀人,至少不想在目前这个场合杀人。 大蜥蜴和蜘蛛车相撞的结果,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别看上千万美元的天价,那辆白色的超级跑车绝对不会比露西亚人的主战坦克更坚固。撞击的结果不会有任何悬念,但那个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他来这里仅仅是为了那笔赏金,如果弄死了对面那个高官子弟,事情闹大以后,大通公司一定会成为众所关注的焦点。他需要保持低调,至少在完成与斯图尔特公司的卫星发射合同之前必须保持低调。 这些念头在安秉臣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用力一提t字型操纵柄,蜘蛛车立刻高高跃起,一道白色残影从下方路面呼啸而过,大蜥蜴的瞬间时速足有四百公里! 安秉臣没有再看那辆豪华超跑一眼,蜘蛛车一路狂奔翻山越岭,片刻功夫就回到出发点的看台下。此时,赶后的大多数赛车才刚刚越过山顶。 整个看台一片死寂,妮娜用力拍打巴掌的清脆响声显得格外奇怪。看台两侧的巨型液晶屏上回放着蜘蛛车全程的身影,赛道沿途都安装有高清摄像头,所有人都看清了这辆奇怪的赛车是如何赢得比赛的。即使是小孩也看懂了,在这辆怪车逆天的越野能力面前,那些装有涡轮增压发动机的超级跑车玩的什么漂移、甩尾、液氮加速技术,全都是渣!没有任何意义的渣! “太棒了!我赢了!哈哈哈哈!”妮娜鼓掌到最后忍不住狂笑起来,面容扭曲的她把最后一点淑女仪态也丧失殆尽。 当得意洋洋的妮娜把一千万美元的现金支票递给安秉臣时,她怎么看对方都觉得无比顺眼,前夜那些噩梦般的回忆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那十几个大耳光虽然当时不好受,但能让吉托像现在这样瞪着血红的眼睛坐卧不安,她觉得怎么都值。 吉托返回出发点做的第一件事是踢了自己的大蜥蜴一脚,第二件事是和比赛组委会的裁判扭打在一起。看台上的大多数观众对这届新年豪车越野大赛的演出感到很满意,他们其实根本不在乎谁拿了冠军,谁得了那笔奖金,谁又抢了谁的领地,他们要的是惊心动魄的刺激,这是他们饱食终日后不多的消遣。 “我的朋友,你真是让我喜出望外!”妮娜激动得甚至握住了对方的手。 “这车是哪个厂造的?多少钱?”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安秉臣转过头,蓝牙耳机里很快传来智库的同声翻译。他看到了正上下打量着蜘蛛车的吉托,这家伙脸上的疯狂已经收敛了许多,眼里全是惊叹和好奇。 “请你告诉他。”安秉臣对着妮娜道:“这是互助会的产品,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没有零售版。要想得到这种车,只有一个办法。” 158章 培训 张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奔跑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喉咙里抖出来了。他的背上有一支步枪,两百发子弹,以及野外宿营的全套铺盖。身边的男女学员,全都和他一样,只不过女生的铺盖尺码略小一些。机动骑兵的二十名学员跟在新招的步兵队伍后面一同参加四十公里的野外行军训练,跑在最前面领头的是步兵总指挥卢长安。 “我们都变成步兵了!”疲劳至极的张路忍不住发一下牢骚。 “卡鲁说了,必要时我们也是步兵,也要拿起刀枪战斗。”旁边的彭友直完全没有这种怨念,这小子长了一身贼肉,体力忒好,扛着全副行头跑半天都没什么反应。 第一周的培训,除了研习机动骑兵的战术理论,大部分时候他们都跟在互助会新招的两百名步兵后面,完成同样的训练科目。当然,每天的田耕劳作从来没有停过。今天早上,他们的任务是从挑粪肥田,张路走在田坎上不小心摔了一跟头,结局令人不堪回首。 “也许你应该去当步兵?”张路看了一眼旁边稳若泰山的彭友直,这个新朋友在射击场上的表现让他吃了一惊。步枪二十发实弹两百米射击,每次成绩都没有下过一百八十环,天天均是如此。昨天,这家伙甚至打出了一百九十五环的逆天成绩。 “我喜欢射击,拿起枪就有特别亲切的感觉。”彭友直如此解释。他小时候的主要娱乐活动是自制竹木弓箭和钢珠弹弓,战争爆发后终于玩到了真枪。 “累死了,要有一杯冰凉的苏打冷饮,再来份意式馅饼就好了!”旁边有个女生听到张路的抱怨,也加入进来。这女孩身形矫健,犹带婴儿肥的脸蛋红彤彤胖嘟嘟的格外醒目。 彭友直摇头:“不会再有快餐店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有,想吃必须自己做,或是由机器人来代劳。田老头来讲话的那天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从前的生活不会再回来,我们作为机动骑兵将见证人类社会的彻底变迁。” 田建明的话在张路脑海中回响,他忍不住念了出来:“。。。有毒的城市生活腐蚀我们的灵魂,玷污我们的肉体,毁灭我们的未来。。。只要我们迈过当前的困难,最终的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这倒也是,不知道卡鲁能做几种馅饼?又能做几种冷饮?”那女孩大概是饥渴交加,开始陷入无限的想象中。 “从理论上来说,根据用料和配方的不同,可以有无限种组合。”彭友直索然无味地用数学来总结这个原本充满浪漫的遐想。 天黑的时候,部队返回十里铺。按照惯例仍然是热水浴,然后是一顿丰盛的晚餐,这些估计普通步兵享受不到,因为他们从来没在那座深深的地下基地里看到任何一名步兵。 包括女生在内的所有学员已经习惯了男女混浴,这种特殊安排就是为了最大限度降低男女性别差异带来的种种顾虑。在机动骑兵的队伍里,没有男女,只有士兵。 战术理论课给张路带来了极大的困惑。在他的印象中,机动骑兵应该是驾驭着战斗机体冲锋陷阵,向着敌人猛烈扫射,横扫整个战场的机甲斗士。但是,负责授课的卡鲁却不是这样说的。 “你们的首要使命是指挥和调度,把宝贵的战斗资源——也就是那些无人机体——迅速而及时地调派到最需要它们的地方,剩下的事情由机器人的人工智能来完成。除非载人机体受到直接攻击,否则最好不要沉迷于机载武器的手动发射。” 按照条例,每台载人机体里的每一位机动骑兵将负责掌控至少十台无人型二号机体。这十台无人战斗机体才是机动骑兵的武器,它们的外形上和载人机体完全一模一样,菱形光滑躯体,四条反曲足肢。陪护模式下的无人机体会自动跟随在载人机体周围,除非机动骑兵将它们调到指定位置。陪护模式下的无人机一般会自动与载人机体保持数米到数百米的间距,最远不会超过千米,理论上接受指派命令的无人机可脱离载人机体,前往星网覆盖的任何地域执行任务。机动骑兵的座驾本身也内置有人工智能系统,它其实也是一台无人机,增加了载人座舱的无人机。因为空间被腾出留给驾乘者,所以武器配备和携弹量都大幅缩水。 “机载人工智能的反应速度是人类平均水准的一千倍,人工智能的瞄准和命中精度更是远远超越了人类手动操纵各种远程武器的极限纪录。以我们目前的技术,完全不需要武器射击手,也就是那些热衷于扣动扳机的人。一位真正的机动骑兵,不应该是单枪匹马的射术冠军。” “我总觉得,这些话好像是专门在针对我说的。是不是因为我表现得太出色了一点点?”当时,在所有学员里枪法最好的彭友直带着赤裸裸的炫耀神情在张路耳边咕哝着,张路给他的回答是直接劈头一巴掌。在示范射击表演中,人工智能在两百米距离上的二十发射击成绩是两百环,一直是两百环,就像白天和黑夜的交替一样恒定,没有任何变化。 尽管人工智能可以指引无人机体完成所有具体战术动作,但机动骑兵也能随时接管每一台无人机体的控制权,极端情况下甚至可以全手动操控任意一台机体的移动和射击。当然,由人工智能自行移动和射击肯定省心得多,很多时候机动骑兵所做的仅仅是调整战术规则,基于战况发展作出预判,同时重新调整战斗资源的部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机动骑兵完全可以不介入直接战斗,载人机体只在必要时作为增援火力的提供者投入厮杀。这从机动骑兵携带的个人自卫武器上也能看出来,一只手枪,一柄佩剑就是每位骑兵的标准装备。 机动骑兵通过语音指令、腕式终端和座舱全息界面等不同方式指挥隶属于自己的无人战斗机体,但在此之前必须先输入一个十一位的限时授权码,随后智库系统还会根据已记录备案的生物特征数据核实指令者身份。 第一周培训结束的当晚,张路和另外十九位学员都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腕式终端。 第二天开始的训练果然与前一周大为不同,二十名学员每人都领到一只二号机体,这些战争机器跟随在他们身后,俨然一群庞大的超级宠物。第一天的课程是学习用语音指令模式指挥机器人,输入授权码并通过面部识别后,学员们开始按照要求以语音指派机器人完成移动、隐蔽、跳跃、射击等战术动作。这种基础控制模式可以实现的功能较少,通常只在紧急情况下使用。第二天,学员们开始学习使用腕式终端指挥机器人,这种模式比语音指令模式增加了许多实用功能,例如侦察信息反馈、机群阵型预设等。 在卡鲁的授意下,学员们指挥的无人战斗机体数量逐渐增加,开始是两台,然后是五台,最后是十台。随着无人机体数量的增加,指挥调动的难度也大幅提升,按照条例要求,十台无人机体通常按两台到三台的规模分成若干战斗小组,多余的机体自动作为载人机体的护卫僚机跟随行动,载人机体所在的小组也称为指挥小组。 同时操纵三到五个战斗小组看似简单,但要做到精确无误确实不容易,挨个接受测试的学员几乎人人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的情况时有发生,没有轮到的学员则坐在远处围观,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 “这仅仅是在徒步模式下的指挥,如果在驾驶舱里,机动骑兵还必须关注自身机体的运行情况,时刻注意躲避敌方火力和地形障碍。有时候,机动骑兵甚至需要指挥每一台无人机体,那个操作量更大,需要关注的即时信息更多,也只能在驾驶舱全息界面下才能进行。”卡鲁说话的时候,所有学员都在认真倾听,生怕漏掉一条重要的信息。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驾驶载人机体?”有个长着一头卷发的男生跳出来问,这人就是第一天在热水浴澡堂里大声调侃彭友直的那位,他叫孙真,为人性格外向,热情大方又不拘小节,几天下来俨然成了这群学员的领头人。 “明天。”卡鲁的回答干净利落,所有男女学员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到目前为止,他们只见过会长安秉臣的座驾可以搭载乘员,运输车那种庞然大物不算,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谁不想有一台属于自己的全地形足肢战车? 第二天,地库最底层的大厅里果然停放着一台载人机体。所有学员围上去又是看又是摸,激动不已。这东西和二号机体完全一模一样的外形,其实它本来也是二号机体的载人改型,深灰色的亚光外壳,四条敦实的反曲足肢处于非工作状态,放低的机身趴伏在地面,看上去懒洋洋的。只有凑近仔细看,才能在机体左侧找到一条舱门缝隙。 张路站在最外面远远看着,他前面站了一堆女生,因此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猛推猛攘。这时,耳边传来了彭友直的嘀咕声:“载人机体肯定不是从城墙大门进来的,这个地下基地绝对有通向村外的大型出入口。” 在外人面前,彭友直从来不是个健谈的侃大山高手,只有和张路在一起时,他才会变得多嘴饶舌。但这家伙的眼光很独到,总能注意到常人不太注意的细节,比如谁吃饭时偷偷藏了一块饼,比如女生们最关注的男生是谁等等。张路把这都归结于彭友直的眼神太好,要不,他的射击成绩怎么会那么好? “谁愿意先来?”卡鲁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中回响。 159章 初航 “我来!”几个人同时举起右手。 卡鲁伸出前足肢点了最前面的一个女生,正是行军时走在张路和彭友直身边那个婴儿肥脸蛋的女孩,她叫陈汝蕾,来自河北廊坊乡下的农家丫头,跟着父母一同逃难来到十里铺。 “把手掌贴到舱门上。”卡鲁命令。 陈汝蕾虽然激动,但仍然懂得听从命令,伸出右手打开成掌,贴在舱门上。深灰色的舱壁无声无息滑开,露出里面不算宽敞的座舱。 载人机体的设计很大程度上直接借鉴了蜘蛛车的原型风格,短粗的t字形操纵柄,脚部双踏板,包裹性很强的纤维材料座椅,仪表台一直从前面覆盖到座椅右侧。座椅上有一只漆黑发亮的头盔,静静躺在纤维垫上一动不动,猛然一眼看去好似一粒巨大的黑珍珠。 身后的喧哗声突然变成一片沉寂,陈汝蕾一咬牙钻进了座舱,她进入了一个从未涉足的世界。 按照理论课的条例要求,她关上了座舱门。四周与其头部同等高度的舱壁立刻变成六块透亮的区域,真实地显示出车身周边的情况。 头盔稍微大了一点,但并不严重。她扣好下颌的系带,把连接头盔的一根缆线插入座椅右侧扶手旁的插孔,接着又放下头盔的面罩,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只能听到自己悠长的呼吸声。之前她已经把手指放在仪表台右侧的总控开关上,深吸一口气后,她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开关。 全封闭式头盔的面罩瞬间变成透明,整个仪表台和座舱内的情况一目了然。有个陌生的女性声音从耳部位置响起:“学壹号机体人工智能系统欢迎您,陈汝蕾学员。当前储能水平为百分之九十,引擎工作正常,机体状态良好,武器舱空缺。” 陈汝蕾的左手摸到t型操纵柄根部,按下了启动键,外面的学员只看到眼前原本趴伏着的载人机体突然绷紧了四条足肢,众人在惊呼声中向后退去。这台神器的造物站了起来,抬升的座舱使它的整体高度达到两米左右。 “向前移动到黄色信标处。”卡鲁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大家面面相觑,前方哪有什么黄色信标啊? 可在座舱里的陈汝蕾却透过全息头盔清楚地看到,车窗前方两米处有一个缓缓闪烁的黄色箭头徽标。她握紧了操纵柄,把脚放在加速踏板上缓慢踩下,载人机体开始移动起来。 前后左右测试结束后,卡鲁命令:“打开全息界面。” 全息界面的绿色按钮就在t型操纵柄正中央,这里也只有这一个圆键。陈汝蕾摁下后,只觉得眼前一花,座舱里突然凭空添了许多的三维全息图标,仔细辨认后发现都是周围的人和物体的标示信号。 一台无人二号机体从大厅另一侧缓缓走过来,陈汝蕾透过舷窗看到了它,全息画面上也出现了一个黄色的菱形图标,她用指尖点了一下那个黄色图标,全息图中立刻闪出一个要求输入授权码的界面。输入完毕通过认证后,代表那台无人机的黄色图标立刻变成绿色,图标上方多了一个四位数字编号,耳机里同时传来人工智能的声音:“1457号无人机等待指示。”她再仔细观看,那绿色菱形图标上的编号果然是1457。 陈汝蕾的左手伸入全息图像中拨弄了一下,两个并列的六面立方体立刻出现,她选择了陪护模式,战术反应机制定为被动模式。这种情况下战斗机体不会主动攻击敌人,除非遭到对方先行攻击。 “现在,领着这台二号机体,从前面通道口离开地下基地。你现在的任务是绕行十里铺城墙一周,以红外探测和四元相位扫描仪核对沿途五百米内的所有人型生物身份。请记住,这只是一个侦察巡逻任务,不要尝试触动手动或火控开关,否则将视为测试失败。” 陈汝蕾的心脏不争气地砰砰乱跳起来,她的脸色因为激动涨得通红,有那么一阵子,她简直想大声尖叫,就像战前她在自家麦田里偶尔为发泄愤怒而尖叫一样,只不过这次是因为喜悦。 她抑制住自己的心情,缓缓拨动着操纵柄,手上传来的感觉很柔和,但也有相当的韧劲,载人机体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完成了这次缓慢的转向。四条足肢划动着,一步一步走向大厅尽头的隧道口,后面的那台二号机体保持在大约两米开外,速度不紧不慢,恰似跟着母亲返家的一只牛犊。 十里铺的居民们对出现在城墙下的两台机体并没有报以太多的惊奇,最近这样的事情已经太多,前几天同时出来的二十台二号机体已经让他们见过了世面,所有村民都知道这些巨大的东西是属于互助会的战斗机器人,和那种时隐时现的袖珍侦察机器人,还有纤细优雅的六足卡鲁一样,都是保卫十里铺的朋友。 南山山坡上洒汗挥锄的耕作者们停下手中的工作,借着休息的闲暇远眺着这两只绕行城墙的机器人,一边说些话解解闷。 “神气个什么劲啊,赶明儿哥们也弄一台,开出去兜兜风!”袁平平拄着农具,带着一丝羡慕嫉妒恨紧盯着山下缓缓移动的那两台蜘蛛形状的怪车,车体上枪锄交臂的蓝色徽标在淡淡的阳光下格外醒目。有传言说这些怪车里面可以坐人,如果是这样的话,用来代步应该感觉很爽。 旁边的严易轩也看了山下一眼,不过他并没有停下手上的活路,只是嘴里不咸不淡地道:“那应该是互助会的机动骑兵,听说他们只联系自己看上的人,不接受任何主动报名。你要想当兵吃粮,不妨到步兵营那边去,那边条件低,服役一年就能拿到互助会正式成员身份。”卢长安那边最近也吸收了不少愿意加入互助会步兵的难民,老人新人合计下来超过三百人,几乎达到了一个营的规模。 “呸,我才不去当兵呢,爷在这里种田,舒坦着呢!”袁平平吐了口唾沫和在手心里,抓起锄头继续开始刨地。马上就要开始春小麦的播种,此刻地里的松土非常重要,如果弄好了,即使没有化肥,秋天时每亩也能捞个两三百斤的收成。虽说春小麦磨的面粉远不如冬小麦好吃,但这种世道,哪里还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刨了两下,袁平平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最近弯腰劳作一点不觉得累了。原因很简单,全身上下积累的脂肪没有了。虽然每天吃的比以前多,但增加的劳动量更多,体内的脂肪就是想积也积不下来。再看自己的手臂,虽然指关节和手臂上伤痕累累,但胳膊伸出来明显结实多了,不再有从前那种肉滚滚的松弛感。摸摸肚子,居然也变紧了,他洗澡时偷偷看过,虽然还没有露出八块腹肌的迷人线条,但他相信那一天已经为时不远。 “想不到有一天老子也能变成壮男,真tm的带劲!”袁平平骂着,一副开心不已的样子。 只是当他低头的时候,一滴眼泪掉落在碎裂的泥土中,被贪婪的大地瞬间吸干。 想当年,他也是q市商界排得上号的小字辈人物。二十出头的年纪,车库里一辆宝马,一辆奔驰,两辆都是双门跑车,见天换着开。天天都有推不掉的应酬酒宴,约不尽的美女熟妇,签不完的大宗粮油订单。可谁曾想到,现如今居然混在一群农民当中,刨着散发有机肥臭味的泥土,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 他还年轻,他有耐心,也有头脑,只需要等待着机会。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生活用品极度匮乏,饮食和居住条件恶劣,加上农耕劳作和军事训练的艰苦,不少人意见很大,从城里跟来的难民已经走了三分之一。”田建明忧心忡忡地说,他正在竭力劝说安秉臣抽调部分卡鲁建几条生活必需品的生产线。 远在万里之外的安秉臣只能摇头:“所有的卡鲁全都在二十四小时运转,我们的现有资源已经到了极限,不可能再抽多余的卡鲁给你。只有等到海阳核电站那边能够稳定产出双极电池,我才能考虑你的要求。” 全息图像上闪出林子风的头像,他看上去一脸倦色,显然累得也不轻:“臣哥,老田,我这边至少要两天后才能开始变频转换器的测试运行。”海阳电站附近的不明武装势力活动猖獗,林子风带去的人不多,他们被当地土匪视作一块外来的肥肉,三天两头上门来偷袭。与互助会建立初步信任的电站工作人员伤亡惨重,本来已完成组装的变频转换器也被手榴弹炸坏,他们不得不在卡鲁的帮助下修复变频转换器,并准备将整套设备移入临时挖掘的地下工事中,这个过程将花费更多时间。 安秉臣没有责怪林子风,任何时候都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突发情况,相比之下他在哈萨克斯坦这边还算是一帆风顺。 可是,已经抵达上海的沈莉和林子云她们又怎么样了呢? 160章 魔都 一堵灰褐色的混凝土石墙挡住了地平线的大部分远景,城外较远的地方只能看到那堵高达十米的城墙,以及城墙后遮掩不住的高楼大厦,那是这座东方都市昔日繁华的余晖。破败倒塌的广告牌,以及时亮时不亮的霓虹灯,都在倾述着这里所受到的战争创伤。 面无表情的人们拥堵在城墙入口的巨型要塞大门前,竭力寻找每一个进去的机会。他们坚信,进去就意味着生存。没有人想过里面那么多人吃什么喝什么,他们只是从身边人的表情和语言中感觉到,进去,就可以活下来,在外面,死亡的几率要大得多。 比城墙还要高几米的要塞其实是一座碉堡,走廊上全副武装的纠察队员用警惕的眼光审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铁丝网的人,如果发现有人翻越铁丝网,他们会果断开枪射击。 要塞的正门前,三道铁丝网的后面才是真正的入口。两扇宽大的铁栅栏门后是架着机枪的沙包工事,没有通行证的人根本进不去。再往里走,一条由双层铁丝网构成的长达数十米的通道里塞满了手持临时通行证要进城的人,几十名武装纠察队员挥舞着手里的橡皮棍子维持着秩序,通道的尽头是检查站,即使有通行证,也要在这里接受危险品检查,通过后才能正式进城。 检查站的小屋顶上竖着一面国旗,旗杆中段挂了一面两米多长的黄色条旗,上面写着“上海人民纠察队”七个红色大字。 “侬不想进可以不要进嘛,如今城里天天抬死人,顿顿没饭吃,真不知道一帮憨头拼命挤进去做什么。”一名身穿帆布工装裤的纠察队军官一边擦着脸上如雨的汗珠,一边骂着某个倔强顶嘴的受检者。 这座东亚最大的城市奇迹般地躲过了所有蘑菇云的洗礼,有人认为这是城里有太多外国人令露西亚人投鼠忌器,也有人认为这里没有值得露西亚人丢蘑菇的军事目标,更有人说是军方战斗机拼死拦截了原本飞向这里的弹道导弹。反正,这座城市成了长江沿岸唯一没有受到任何攻击的幸运儿,西面绵延数千公里的辐射尘埃云让这一片区的国人大惊失色,他们纷纷涌入包括上海在内的港口都市,希望在码头找到门道登上一条前往海外的大船,从此摆脱辐射和战争的死亡威胁。 各种添油加醋的说法一夜间又衍生出更多版本,陷入恐慌中的人们不顾一切地奔向上海,仿佛那里是满地流淌着蜜糖和牛奶的圣地。这时候,一位从法国毕业归来的建筑大师向市政府提出了修造围墙的建议。关于这个建议,驻军部队的司令官,一位脾气倔强的国防军师长明确表示反对,他在嘲笑中质疑这种中世纪的防御手段能否挡住露西亚人的进攻。但市政府大部分成员都坚决支持修建围墙,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需要挡住的根本不是什么露西亚人。 国防军师长提出动员全市人民放弃这座无险可守的城市,分散到乡下去,准备一场声势浩大的人民战争来迎接来自北方的侵略者。按当时露军的推进速度来看,第五集团军一月内饮马长江并不是幻想。驻守各地的几大军区主力部队,尤其是机械化和装甲部队驻地都被露西亚人的大当量核弹重点关照,兵工企业,军港码头,通讯枢纽,战略机场都吃了不少蘑菇,军级以上的指挥所要么被汽化蒸发,要么成为光杆司令部。在露西亚人的倾力重击下,国防军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成功重建军用信息渠道,这也是军区制被骤然取消的一个重要原因。 越来越多的难民使事态变得恶化,本地企业员工和小区志愿者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大批武器,他们开始封堵入城路口,并竭力劝阻毫无理智的入城者折返,只是这种时候谁会听谁的?何况那些逃难的灾民当中,也有不少人身怀武器。两边言语不和,加上利器在手,杀心自起,一周之内爆发的枪战就造成了上千人伤亡。赶来试图弹压的国防军遭到来历不明的枪击,身先士卒的师长不幸中弹身亡。 新成立的人民纠察队包围了国防军驻地,经过三天围困,失去后勤补给又与外界断绝联系的国防军被迫投降并被解送出城。国防军余部被逐出城区的当天,修筑城墙的“家园行动”正式拉开序幕。 这座现代化都市充分展现了它强大的工业实力,市政府呼吁贡献力量保卫家园的号召也得到绝大部分市民的全力支持,这种齐心合力爆发的威力相当惊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道高达十米的超级城墙沿着宝山、嘉定、青浦、松江、金山一线拔地而起,西面的无锡、苏州、嘉兴、杭州全被隔在墙外,成为这座新时代巨城的缓冲区。巨型城墙沿线的要塞式入口检查站总共有十一个,它们是这座城市与外界仅存的陆上通道。 人民纠察队迅速接管了整座城市,他们以粗鲁的武力手段稳定物价维持治安,并对入城人员进行各种严格至极的审核,只有那些“有益于和平和建设”的来访者才能拿到临时通行证。与此同时,码头上引荐捎带远洋偷渡客的生意进入了一个空前火爆的黄金时期。从韩国和菲律宾过来的各种船只源源不断运来武器和粮食,返程的时候又带走大批“有门道的人”。 来自四面八方而又无法进城的难民们聚集在高墙外盘桓不去,数十个规模不等的难民安置区就这样慢慢诞生,这些难民营容纳了两百多万人,如此多的人挤在如此狭窄的区域内,食物、饮水和卫生状况令人堪忧。尽管人民纠察队每天都会在墙外三处地点开棚施粥,但这点供应对两百多万人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 进城之后的每个路口都有大幅液晶广告牌,上面反复播放着有关本城的各种即时消息,一个带着金边眼镜的秃顶中年男子正在讲话鼓舞士气。 “。。。这是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家园,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家园,我们的亲人。疲劳,饥饿,悲伤只能让我们暂时停下,我们绝不能倒下,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兄弟姐妹,我们的背后是老人、妇女和孩子,是上千万的市民,我们必须采取一切必要的行动和措施,团结我们的兄弟姐妹,保卫我们的家人,最终的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大屏幕的下方,沈莉仔细观察着这个画面上挥舞着胳膊的男人,他应该是现任代市长,人民纠察队的总指挥周行远。正是这个人,组建了人民纠察队,驱逐了国防军,并一手建造了“家园行动”工程,也正是这个人,一方面表示自己的城市将在今后的战争中“严守中立”,另一方面却允许国防军的战舰靠港停泊,据传他还派出了一个代表团与露西亚人建立联系。 这是个长袖善舞的家伙,这样的人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从来都不少。不过,他确实是在竭力保护自己的子民,同时也在竭力保护自己的利益。 沈莉扭过头来,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林子云和顾秀秀。她们用十根金条换来临时通行证顺利通过了检查站,但进城后如何寻找王实却让她们伤透了脑筋。城里的情况不比外面好多少,这里所有的警察和保安都换上了人民纠察队的工装制服,全城实施的军事管制让外来人员在街头闲逛变成一件非常危险的活动。她们已经看到不下三起拦截盘查,全副武装的人民纠察队巡逻组有权拘审任何行迹可疑的外来人员,只要有不对头的地方,哪怕对方持有临时通行证也统统抓走。如果不是她们故意打扮得土里土气,又是三个貌似弱不经风的女人,很可能早就引起了巡逻组的关注。 十五分钟后,她们住进了一家价格惊人,房间狭小而且又脏又臭的弄堂旅社。 顾秀秀对满大街的武装民兵和沙袋工事倍感失望,进屋后稍事洗漱就爬上唯一的那张大床休息。她们裹在难民潮里走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路上的饮食和休息比牲口还不如。现在终于找到一张勉强还算松软的床,顾秀秀再也抵抗不住洪水般袭来的倦意。 沈莉惊奇地发现林子云却没有上床休息的意思,这个小姑娘站在窗前,观察着临街上往来的人群,没有说话。 “你说,王实会在哪里?”沈莉打开行李箱,把底部夹层的暗袋打开,抽出里面藏着的手枪和腕式终端。入口检查站那里没有金属探测门,这不是他们的幸运,而是全城电力供应不足的必然结果。 “我感觉,这个人无家无业,也不可能有什么社会责任感,所以,他来这里应该是为了偷渡出境。”林子云喃喃自语着,一点一点把心中的想法抽出:“来偷渡的人,通常都会在龙蛇混杂的地方找门路,我们应该去码头区那边转转,在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应该可以找到线索。我们不妨也假装成想找路子出海的人,这样和人交流时更有说服力。” 沈莉点点头,她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更加不错了。 161章 夜路 虽然早已进入春天,但黑夜还是来得很快。告别转瞬即逝的落日余晖后,整座城市迅速被笼罩在一片混沌的暗色中。街道两侧的路灯全都没亮,只有一些显贵人家,或特殊场所的窗户中才有蜡烛的微光,除此之外就是路口检查点的火堆,以及巡逻小组手电筒射出的光柱。天际中残留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光芒,那是那些废弃的摩天大楼顶的霓虹灯,它们在风雨中苟延残喘着,缅怀着昔日的风光。 原先连接华东电力网的输电线路早已被切断,全城电力供应只能保持战前平均水准的十分之一,而且每天只有两个小时的限时供应,就这点电力也是市政府与附近两家电站多方交涉后争取的宝贵资源,人民纠察队为此将每周向两家电站提供一百张临时通行证。乱世里货币的作用微乎其微,大多数人更愿意选择以物易物,美元和黄金只在连通外界的地区才有点价值。 提前到来的夜幕为某些体型较小的生物提供了极大的活动便利,一只城市坑鼠正拖着半块馊臭的面团往家里赶时,一个大东西直接从它头上跳了过去,那只坑鼠没有像往常一样丢下面团蹿进下水道格栅里躲避,相反它蜷缩起身子,细小的眼中露出暗红凶光,那是准备战斗的信号。它已经饿得半死,巢穴里的配偶和孩子们也差不多,它不愿舍弃这块好不容易到手的食物,因此它只能选择和任何挑衅者死战到底。 但那东西似乎根本没有在意愤怒的坑鼠,它迈动着纤细的六条足肢,轻松爬上了一家早已关闭的餐厅外墙。 一百米外,有两个裹着套头衫的身影沿着空旷的大街缓缓走来。那是林子云和顾秀秀,沈莉则留在住处遥控着零号机体为她们提前探路。 “前方两点钟方向路口,有巡逻队,朝这边来了,隐蔽。”沈莉扫视着三维全息图像,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可以无视障碍透视三公里范围的所有物体,还能搜索到五公里范围内的热源,热成像信号在人口密集的都市里并不好用,所以她直接关闭了红外扫描,并将四元相位扫描的工作范围缩小到一公里,以便获得更好的侦测精度。 林子云和顾秀秀立刻闪进一条偏巷,破旧的砖墙后面有很多可以藏人的凹处,即使露出半截身体也无所谓,从街面上经过的巡逻队没有装备红外夜视仪,根本无法看到电筒光柱以外的区域,他们的任务并不是真要找出什么不法之徒,更主要的作用是象征性的震慑,表明人民纠察队对本地拥有无可争辩的控制权。 “到码头那边就没这么多巡逻队了,而且那边有大量灯光和热源,活动的人形生物也比西城区多得多。”林子云的耳机里传来沈莉的声音,她慢慢蹲下身体,小心地把自己藏在垃圾桶后面。 一阵几乎细不可闻的咕噜声从后面传来,那应该是顾秀秀的肚子在响。“好饿啊,不知道港口那边能不能找到吃的。我们应该带上枪,真遇上什么事,我也好保护你。”顾秀秀小声道,这话绝非大言不惭,经过这些日子的苦练,她的枪法进步神速,一把小口径九二式手枪在三十米距离上弹无虚发,虽说不是都中红心,但却绝少脱靶。更关键的是,她射的不是静止标靶,而是移动靶。这个水平,别说在互助会的女人中出类拔萃,就是大老爷们儿也没几个比得上。 徐鲁生为这事儿得意得不得了,顾秀秀也因此自信心大增,在十里铺一带也敢单身晚上走夜路了。这也是她这次敢主动提出跟着沈莉来上海,而徐鲁生也同意放行的原因之一。 顾秀秀的话让林子云有一丝感动,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出于降低风险的考虑,沈莉没有让她们带枪出来。在这种狭窄的城区,一旦枪响很难逃出纠察队的包围,再说她们也不熟悉地形。手上有枪,别人对你也更容易下狠手,对峙中通常会先开火再说话。 “走!”林子云拽了一把比自己高半个头的顾秀秀,两个人溜出小巷,沿着巡逻队来的方向向东而去,漆黑的夜色完美地掩盖了她们的身影。遇到路口检查站,她们就从旁边绕路翻墙过去,这几个月的耕作生活和武装训练已经让她们具备了一定的军事素质。虽然顾秀秀总会在徐鲁生跟前娇嗔抱怨,自己的臂膀怎么怎么变粗了,快成女拖拉机手了。但她暗地里已经清楚感觉到,某种近似于力量但又不能完全等同于力量的东西给自己带来了微妙的变化。 这座城市里残存了不少战前的消遣,比如酒吧和夜总会,比如网络,王实的踪迹就是通过网络被智库觉察到。这种人不可能离开计算机和网络,尤其在这种有网络的城市,他肯定会为自己找到一个网络接口,而且还会不断地保持网络活动。 林子云和顾秀秀此行的任务是赶到上次王实现身的位置,在那附近尽可能搜寻这个人活动的踪迹,同时在一个合适的隐匿点留下零号机体守株待兔。智库虽然还没有掌握王实的全部生物特征数据,但对他的身高、体貌轮廓却是一清二楚,只要他出现在零号机体千米之内,千分之一秒内就能把拥有类似形体特征的个体从人群中筛出并发出警报信号。 顾秀秀曾经认为,这样的任务完全可以交给零号机体独立完成就行。但沈莉不这么看,她提出此次任务的目标是带走王实,而不是找到或击毙那么简单。带走意味着劫持和撤离,王实既然在那附近出现过,他居住的地方十有八九也在周围,真人到现场探探路,实地摸一下情况,到实施行动时必然会更有把握。 听了这番话后,顾秀秀和林子云再次深感佩服。这位来自603研究所的女少校当初加入互助会时,她们俩不约而同投的都是反对票,主要原因是沈莉对卡鲁表现出的癫狂引起了她们的反感和憎恶。但在营地里,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她们对这位大姐的印象却渐渐融洽了许多。 “古代的圣人见贤心喜,不好意思,我的失态也差不多吧。我知道,它们能给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甚至整个人类带来什么,所以难免失去对自己行为的控制。”沈莉曾经如是解释自己曾经的癫狂,“科学的原则,可以胜任所有的社会实践,这不是嘴上的时髦,而是一种行动的准则。不管是研究探讨,还是杀人放火,只要你遵循科学的原则,就绝对不会失败。” 进入码头区后,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既有落单的艳妆女士,也有醉醺醺的水手,还有表情复杂眼神游离不定的不明人士,这些人多半是来这里寻找偷渡门路的异乡客。码头区巡逻的纠察队也不少,但却无法像在西城区那样拦查每一个路人,因为路上的人实在太多。整个码头区像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夜市,包容了绝望与颓废的同时,也弥漫着希望和振奋的气息。 “右前方一百米。”沈莉说着。 林子云抬起头来,看见有如列队学生般整齐的旧式居民楼,它们可能是这个码头第一批工作人员的住所。几乎每个窗子都有灯光,看来挺热闹,不像是普通的住户。 “我会继续往前走,你通过口述来调整我的方向。”林子云低声道,顾秀秀挽着她的手,两个人就像一对出来逛街的好姐妹。 沈莉像指引一个瞎子一样把林子云点拨到第二栋旧式居民楼的第一个楼口,五百米外的零号机体扫描已经发现,二楼正对楼梯的套房里有三台电脑,而且是正在联网工作的电脑。电脑的电源来自屋内轰鸣作响的一台柴油发电机,但屋主人显然是个节俭成性的人,有电供给电脑,屋内照明却依然用的是几根蜡烛。 敲门声响过后,缓缓打开的防盗门小洞里露出一张油光发亮的胖脸:“什么人?” “有人介绍我来,说这里有门路可以。。。出去?”林子云念出预先准备好的台词,根据已经掌握的情况,这里的住户绝非寻常人,他们的生意很可能与偷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走这条路的人,谁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生意呢? “哦?”对方眼神中的警惕立刻变成了评估;“一个人,五十条黄鱼。先说好,大的,不是小的啊。” “怎么会这么贵?能便宜点吗?”林子云扮萌发出惊叹。 “侬以为是买衣服?可以随便讨价还价?”那胖子没好气地回答。 “可我们手上没有这么多,得和家里人联系一下,听说你这里可以上网,能不能。。。?”林子云提出了新的要求。 “一条小黄鱼,两个小时,嫌贵就算。”对方面无表情地下达了最后通牒。 “好!”从门洞里塞进去的小金条像一把神奇的魔法钥匙,立刻打开了那扇厚重的防盗门。 162章 王实 屋里点着三根蜡烛,三台电脑一台一根。 林子云惊讶地发现这个黑网吧的生意还不错,两台电脑前都有人。先来的两位客人一位是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厚套头衫和冲锋衣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另一位居然是个外国男子,身材高大的他趴伏在屏幕前看着就让人觉得难受。不过当看到这老外的屏幕上显示的居然是互助会的网站时,林子云更是瞪大了眼睛。 没错,那是互助会的网站首页,枪与锄的交臂徽章在简陋的网页最上方,那是她亲自设计的,当时觉得不怎么样,但现在看起来却是那样醒目。 胖老板的嘟囔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这里的网速全上海最快,看幸存者网站包你没有任何延迟。”幸存者网站是美国谷弟公司在中露战争爆发第二天推出的特殊服务网站,这其实是一个大型在线公告板系统,未经注册的访客也能发帖注明自己的身份,籍贯和目前位置,还可以输入不超过一百字的留言。后台系统会自动将所有幸存者按姓名和籍贯分类,以便战乱中失散的亲人相互取得联系。 幸存者网站不但可以帮助战争幸存者获取亲朋好友的信息,同时也是各种公开或秘密联络的重要渠道,一些有特殊需要的人也会在上面发布暗含密码的消息,比如来到上海联系偷渡渠道的人,胖老板对此早已见惯不怪。 “根据零号机体扫描的身高数据和面部骨骼特征,初步可以确定这个老板的身份。”耳机里又传来沈莉的声音,她控制的零号机体已经进入了这栋旧楼,与这间黑网吧的直线距离仅有十米之遥。“金佑年,三十八岁,以前是期货交易所的代理交易员。” 林子云已经坐下,套头衫的帽子很好地遮掩了耳机,她装模作样地输入了幸存者网站的网址。 “老板,有没有吃的?”顾秀秀忍不住问道,胖老板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借着烛光,他这才看清对方居然是个面容妩媚的美女,男性的本能让他顿时呆住,嘴里本来要奚落人的废话也变了调:“。。。这位小妹妹,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正好也没吃,要不给你来碗面片汤?不要钱。” “给我也来一碗。”边上那个正在用电脑的年轻男人突然冒出一句。 “你去吃屎吧。”金老板毫不犹豫地回答,同时撩起衣襟亮出腰间的一把手枪。顾秀秀眼睛瞪得老大,突然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胖老板肥腰上卡着的正是一把九二式手枪。 金老板错误地理解了美女的目光,得意洋洋地开始数落那个年轻人:“人家两个苦命女子,乱世里不容易。你倒好,现在还欠我一屁股账,想吃面片汤,可以,先把帐结了!” 那人挥手悻悻地骂了一句,不再说话。 耳机里的沈莉突然道:“这个老板有问题。”林子云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 “零号机体再次扫描了三台电脑的网络接口,从这间房里出去的网线与五百米外的一条主干网的电缆相连,从连接点的线头和接入方式来看无疑是盗接。智库本地化数据显示,金佑年没有从事计算机工作的任何经历,他不可能靠自己搞出这个黑网吧。” “那就是说。。。”林子云低声道。 “王实!王实肯定和这里有联系,没准他才是这个黑网吧的真正主人!”沈莉嘀咕着:“王实带着三个女人,来这里也想偷渡出去,自己又怎么会干上帮人偷渡的买卖呢?” “假的。”林子云只说了两个字。金胖子已经到里屋去了,从声音判断他正在点燃液化气炉做吃的,看来顾秀秀的姿色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沈莉嗯了一声:“有可能,或许他们只是掮客,帮人牵线搭桥。”她的推测乐观了一点,码头上有不少帮人偷渡的水手把人带到公海,然后开枪打死抛尸大海,既得了金条,又没有麻烦。 林子云旁边的老外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人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又继续关注屏幕上的互助会网站。顾秀秀在一张油腻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警惕地扫视着这间宽敞的客厅,隔壁传来的响动和食物的香气让她全身松弛下来。 “我现在有一个计划,回来再商量。”沈莉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们去码头边上看看,然后尽快回来。零号机体已在楼顶就位。”东查的海盗们弄了一艘小型货轮,运着粮食从北面而来,他们也该到了。 金老板的面片汤看上去黑乎乎的,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面粉,但是进嘴的口感还不错。等顾秀秀吃完后,林子云提出告辞,她告诉金老板需要两天时间才能凑到足够的金条。金老板表现得很客气,最后道别时他依依不舍地把顾秀秀的手握了又握。 当两人在码头上兜了一圈,又买了些粮食返回住处后,沈莉仍然没有睡,她的表情显得很兴奋:“智库对王实的背景资料进行了交叉查询,最后的结果出人意料。金佑年是王实的舅舅,很早以前就脱离了家庭外出谋生。” “那就可以确定,这个网吧是王实的手笔。不过他到底在哪里?方圆一千米内都没有他的踪迹。他不会是已经上船走了吧?”林子云担心地问。 “既然这个黑网吧是他弄的,那么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出现。”沈莉笑着道:“明天晚上,我去把那个盗接口动点手脚,断掉他的网线。这种事情金佑年解决不了,那么,王实就会出来。” “然后,我们在楼下抓住他?”顾秀秀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 “不,东查的船还没到,动武也很容易引来纠察队。让零号机体跟着他,找到他的藏身地。他不是想偷渡吗?东查的船正好可以带他走,我们甚至都不需要绑架他,只要让他知道这个机会,他自己就会咬钩。等上船出海,最后开往哪里,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沈莉的话让林子云瞪大了眼睛:“这真是个好主意,沈姐!” 这个请君入瓮的完美计划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人民纠察队凌晨时分突然袭击金佑年的黑网吧,双方爆发了激烈交火。零号机体侦测到现场战斗导致三人死亡,其中一人正是金佑年。 “完了!线索断了!”顾秀秀叹息道。 沈莉摇头:“未必,舅舅死了,这当外甥的会不来看?王实带着三个女人,这件事本身表明,他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第二日傍晚,王实仍然没有出现,但东查的货轮却到了。他们在山东半岛南部的黄海海域遭遇国产海盗拦截,经过多次交火后,对方啃不下他们这才撒手,所以耽误了整整一天时间。 上次袭击q市渔业委员会仓库让东查大赚了一笔,加上有卡鲁鼎力协助,东查的力量数月内急剧膨胀,海盗团伙规模超过了百人,隐约有当初在菲律宾近海时的局面。他的队伍里有中国人、日本人、越南人、朝鲜人,甚至还有露西亚人。对他来说,战争带来的并不都是坏处。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东查早已看出自己效忠的那位主人实力深不可测,因此接到安秉臣的命令后,他立刻亲自带了二十多人以贩运粮食的名义前来接人。 东查的货轮仅用一个小时就获得批准入港。这种时候,港口的准入管理早已不像战前那样严格,对于所有运送粮食等生活物资的外来船只,港务局想都不想就立刻批准放行。 第三天傍晚,零号机体突然发出警报,四元相位扫描发现八百米外出现了一个生物特征近似王实的目标人物。四百米距离上,智库通过多次辨认核对后确认,靠近的这个人正是王实。零号机体立刻切换到跟踪模式,牢牢盯住这位传奇人物。 王实的外形变化不大,依然是不修边幅的邋遢男造型,他还蓄了络腮胡,扣上那副大框玳瑁眼镜看上去竟然有些不像个中国人。王实背着一个这时候常见的双肩户外包,貌似漫不经心地靠近了舅舅金佑年的黑网吧。 “那里有东西,有他想要的东西!”林子云的直觉让她突然开口。 果然,王实趁人不备钻进了二楼黑网吧的旧址,从满是弹洞的厨房墙根下面扯出了一个小布包。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探测到包里装的全是高密度的条状金属物,结合外形可以判断出是金条。那些金条,应该是大概和金佑年合力攒下的财富。 天黑透的时候,零号机体找到了王实的隐居地,那是位于外滩的一处地下室。附近的有很多这样住人的地下室,王实的地下室里还有三名年轻女性,完全符合智库前期掌握的情况。 “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是个多情的花花公子。”顾秀秀轻蔑地说道。 “这种时候,还敢带着三个女人一起逃跑,那可就不只是多情的花花公子了。”沈莉审视着全息扫描图像。 “说服他,还是干脆绑了他的女友们?码头上的货轮随时可以出发。”林子云问。货轮运来的粮食一天之内就卖光了,无论是出货的速度,还是利润的比例都让东查大吃一惊。 “我去找他,你们也收拾一下,我们要准备随时撤离,千万不要无事生非。”沈莉关掉了自己的腕式终端。 163章 条件 王实现在的情绪相当低落。 舅舅金佑年的死,不仅让他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信赖的亲人,同时也切断了他和三个女友的偷渡渠道。金佑年和码头上经营偷渡的蛇头们有联系,但这种联系只是纯业务的关系,那些家伙可不是给钱就会踏实办事的主儿。 “王先生吗?”地下室的门被轻轻拍响,一个女人的声音。 很多时候,貌似无害的拍门者通常都会暗含意想不到的杀机,比如送水送快递送外卖的。王实跳了起来,手迅速伸到椅子上的背包里摸出一把黑色的手枪。正在用奶粉和面做早饭的潘紫烟被他的动作吓住了,正在睡觉的蔡氏姐妹也被吵醒,两个人都睁开了眼睛。 对方如果发现骗门失败,完全可以砸开那扇薄铁皮和木板拼凑而成的烂门。是祸躲不过,抱着这种心态,王实把枪插到后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拉开了门。 外面没有严阵以待的大批武装人员,只有一个裹着厚厚棉衣的女人。这女人看上去年纪大约三十左右,但一双眼睛里透出的神光立刻让王实明白,她不是个普通人。 “这里没有王先生,你找错门了。”王实扮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配合他满脸的络腮胡,还是有可能吓住某些胆小的人。 “行了,别装了。你就是王实,我来找你。”沈莉一步迈进门里,立刻看到对方退后两步,手也往腰后伸去。她把双手摊开伸到前面,露出空空的手掌,脸上尽量露出微笑:“你不要害怕,我来没有恶意,我没有带武器。” “你。。。是谁?”王实松开了去抽枪的手。 沈莉把门轻轻关上:“我来找你谈一笔交易。你想出海,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先帮我一个忙。” 王实的眼睛眯缝起来,他注意到这个女人走路时肢体的挥动有板有眼,腰挺得笔直,双肩不歪不斜:“你是军人?我不为政府做事。” “现在已经没有政府了,我也不是军人。”沈莉找到一个堆满脏衣服的沙发坐了下来,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房间里的昏暗,也就看到了正在做饭的潘紫烟,还有床上的蔡氏姐妹。“你的智商指数高达一百八十二,我就不和你绕圈子了,合作应该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开门见山谈一谈,如何?” “智商?那种东西在这个国家有什么用?”王实也放松下来,对方看来对自己有一定了解:“我做电脑程序赚了不少钱,但是大部分都砸在股市里血本无归,几个智商不足九十的家伙轻而易举就把我,还有更多人的钱骗走。你这算是在讽刺我吗?” “智商指数这个东西片面性太强,观察力、记忆力、注意力、思维力和想象力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全部素质。”沈莉点头向呆呆看着自己的潘紫烟打了个招呼。 “是吗?那还差什么?”王实习惯性地从桌子上摸出一包揉得皱巴巴的香烟,看看身后的女孩们,又把烟丢回去。 “克制力。”沈莉笑道:“因为工作关系,我养过很多小白鼠。闲暇无聊时就训练它们取乐,这种动物的智商当然没有人高。但如果亲眼看到它们能用各种手段为自己取得食物,你肯定会为这些生物的求生能力感到惊叹。有一只老鼠甚至懂得爬到笼子顶上,用后腿从上面把自己悬下来,再伸嘴叼取食物。给我的感觉,它快要赶上黑猩猩了。” 王实白了她一眼:“这和克制力有什么关系?” “我把食物都放在捕鼠夹的触发器上。” “它们都死了?” “有一些智商高的小白鼠在第二次和第三次试验中才死,但是没有任何老鼠能挺过第四次。” “你还是在讽刺我!”王实大叫起来。 “克制力也是生物进化的重要素质,无法抑制食物和交配欲望的个体会很快被淘汰,人类作为一种动物同样也受这个定律的支配。”沈莉收起了笑容,“大多数高智商的人过于敏感,过于敏感意味着太容易受到外界影响。你知道,这个世界里存在着各种有毒的东西,不光是是食物和饮水,敏感的人相对更容易中毒,更容易变得疯疯癫癫,像那些知名的艺术家,还有自命不凡的文艺青年。总而言之,光有智商远远不足以生存。” 来客的话让王实陷入了沉思:“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我可能真是一个高智商的大傻瓜。那么,要我做什么?” “你做的网络游戏外挂程序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它们具有出色的独立运作能力,除了拥有媲美病毒的生存优势,它们似乎还具有自我学习和进化的特质。”沈莉看了一眼王实,发现对方无动于衷,只是呆呆地听着。 “从某种角度来看,你的作品是最接近实用化的人工智能系统,除了某些无法顾及的指令输出环节。当然,那不是你的错误。我还知道,逆向条件语句和沙堆混沌算法是你的独创,虽然它们已经被某个名牌大学研究所抢注了专利,但我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原创者。那些剽窃者只掌握了皮毛,他们并不了解这两种东西的真正本质。”王实的眼睛突然变得发亮,激悦的火花在瞳孔里闪烁,最后变成某种模糊的东西。 沈莉停顿了一下,让对方有足够时间稳定情绪:“我所代表的一些投资者希望你能为他们设计一种全新的自适应人工智能系统,他们对整个程序的大小和运行效率有严格的要求,具体细节我们可以在开始工作以后再详谈。作为对你合作的回报,我代表的投资者们将会把你转移到任何一个你指定的国家或地区,你,还有你爱的人。”她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三个女孩,这些女孩年龄看起来都不大,模样也还乖巧,只是恶劣的生活环境导致她们的精神状态普遍不怎么好。 王实问:“这个工作需要我投入多长时间?” “一个月足够了。” “这段时间,我们怎么办?”王实回头看了一眼三个女孩。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可以今天就出海,先把你们转移到安全地点。我们的船,现在就在港口等着。” “你的投资者们是露西亚人?还是美国人?” “都不是,是中国人。” “我绝不为政府工作。” 沈莉暗暗叹了口气,这家伙像驴一样犟,但她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我们和战前的政府,和救国委员会没有任何关系。” “我的工作是为战争服务的吗?”王实紧紧盯住她的眼睛。 沈莉点了点头。 王实突然咧开嘴笑了:“我早就知道,网络战争是存在的,黑客帝国的厮杀同样能决定现实世界的胜负。只是那帮红客从来都看不起我,几次都拒绝让我加入,现在终于有求于我了,呵呵。” 对他的臆测,沈莉已经觉得无话可说,她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王实突然收起笑容:“说说我的条件,送我们四个人去澳洲,另外我们还需要一些钱,三百万美元应该不算过分吧。” 沈莉默默地点了点头,安秉臣有过交代,多少钱都只是数字。 “如果我发现你对我撒了谎,我们的合作会立刻结束,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终结。我保证你会为此后悔不已,即使杀了我,也没有任何用处。” “成交。”沈莉伸出右手。 “ok,对了,我还没请教大姐贵姓?”王实的手热乎乎的,很软和。 “我叫沈莉,我为互助会工作。” “互助会?!是你们!我的老天爷,原来是你们!”王实看来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相信他一定访问过互助会的网站。 “我们现在走吧,你的朋友们最好不要带太多东西,看上去像要出远门的大堆行李会给我们带来危险。” 王实激动地对着沈莉看了又看:“这我知道,但是我们总该吃点早餐吧?” “纠察队为什么要袭击金佑年的网吧?” 王实思索片刻后回答:“我推测,估计是舅舅经手的偷渡客出了问题,很可能是纠察队军官的亲戚,他们要报复。”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沈莉却能听懂其中的险恶。纠察队的军官委托金佑年代办自家亲朋好友偷渡,这些人大概出海就被蛇头杀掉抛尸,但偷渡者与纠察队肯定有某种确定安全的信息渠道,见不到准信,当然知道凶多吉少,于是立刻毫不犹豫展开血腥报复。 “你有什么理由确定,他们不会找到你这里来?”沈莉冷冷地看着王实。 王实抬起目光看了一眼正在往小碗里盛奶粥的潘紫烟:“这倒也是,其实,周行远一直想抓我。” “为什么?” “因为我伪造了不少临时通行证,而且我的产品似乎还很行销。”王实的笑容里浮现出得意。 外面大街上传来杂乱的喧哗,几十双皮靴踏地的节奏声让屋里的人打了个冷战。这声音只能证明一件事,人民纠察队的武装士兵来了。 沈莉从散气窗里向外眺望:“纠察队来了,他们的效率真高。” “我们走地洞,穿过下水道出去,走,走,快!”王实推开潘紫烟,挪动床边的柜子,露出一个漆黑的地洞,里面散发出一股阴沟的腐臭味。 蔡氏姐妹毫不犹豫地爬了下去,沈莉这才注意到,这两个女孩是双胞胎,她们长得非常像。接下来是潘紫烟,王实背上自己的背包,看着沈莉做了个请的手势。 当他扣上地洞盖板,跟在沈莉后面没入漆黑的世界时,上面已经响起了密如雨点的砸门声。 “他们怎么找到我的?”王实嘀咕道。 沈莉略微一想就猜到了大概:“所有主要路口都有摄像头,监控计算机肯定安装了面部捕捉识别软件,只要找到你,然后顺藤摸瓜就行了。” 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闷雷般的震颤,沈莉熟悉那种震颤,那应该是某种爆炸物。 “进我的屋子,乱动我的东西,必然要付出代价。”王实冷哼一声。 164章 泊岸 东查没有对一帮女人登上自己的船感到惊讶,虽然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但随船的六足机械天神没有发出任何异议,仅这点就够了。他来这里的任务就是接一些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那是机械天神的吩咐,是神圣的使命。 无所不知的机械天神令他目前的事业蒸蒸日上,为他和兄弟们带来了巨大财富,让他们成功避开无数次居心险恶的伏击。所以,他已经习惯了无条件地相信机械天神的判断。 这伙人的首领是一个能说一口流利英文的女人,简单几句交谈立刻让东查明白,她需要带着这队人到北方那座城市去。越往北方走,局势越乱,出于安全考虑,她们也做好了随时在沿途登岸的准备。至于具体该在什么时候什么位置停船靠岸,那女人指着盘踞在驾驶舱桌台上的机械天神:“全听它安排。” 女人对机械天神的态度也让东查感到骄傲,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些人与机械天神的关系似乎要密切得多,因为她们有一些他根本不认识的东西。这个女人和另外两个姑娘的左臂上都套着某种腕表式的电子设备,那东西显然不仅仅是通讯装备,它还能在空气中映射出三维全息图像。东查远远瞥了一眼,立刻发现那三维图像居然是附近海岸的立体透视图。 对另外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东查的兴趣不大,他一眼看出那是四个逃难的灾民,这四个人刚上船时蓬头垢面,精神萎靡。但看到那女人对他们相当客气,东查也严令船员们尽量与这些人保持距离,没有事情不要贸然接近他们或与之交谈。海盗们虽然对这么多女人上船充满了好奇和猜测,但东查一向驭下有方,拒不听令的桀骜者不是被他丢进海里,就是被机械天神当众穿胸破肚。这些海盗虽然看似无法无天,但他们比普通人更清楚生死的界限。 东查率众在南下路上干了两票,打劫了两艘运粮船,大宗货物没动,人也没杀,但船上所有水手的私产和武器全都席卷一空。这样算下来,除了贩粮所得,每个人还能分到不少红利,喽啰们为此激动不已,大家出来玩命,为的不就是这个吗?但是,东查的目光却没有被那点蝇头小利掩盖,他在思索这路上看到的无穷无尽的运粮船。 最近一段时间,整个东亚沿海布满了川流不息的大小船只,它们运送的大多是粮食等基础生活物资,这些东西对于海盗来说并不是理想的战利品。海盗们虽然也要吃饭,但谁也不会没事囤个几百吨粮食,大宗物资的运送和保管从来都是一件麻烦事。 “如果能搞到一艘大船,专门来贩粮食就好了。”东查心中想着,他已经私下核算过,跑粮船的利润率比当海盗这种有一票没一票的捞法更高。一来一去基本上是五倍的利润,有这样发财的捷径,谁还想继续过打打杀杀刀口舔血的日子? 东查有八个情妇,这些女人为他生了十二个孩子,要抚养这群后代需要一笔天文数字的钱财,至少,靠海上劫掠是无法实现把孩子们全部送到美国去念书的理想。机械天神最近才让他把手上大约一亿多美金的财产都存入银行转走,这些钱去了哪里东查根本不清楚,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他不认为机械天神会为这点钱欺骗自己。当然,这对东查来说可是一次超级大失血,所以他做梦都在想着弥补亏空的法子。 沈莉对这群海盗的首领,那个高大的黑胖子有一定了解,出发之前安秉臣大致交代过他的背景,他没有说太细,沈莉也没有问太多,她知道很多时候关键还得靠自己。只是她有点奇怪,自从驶离上海后,这个黑胖子为何总是眼神怔怔地盯着海面上往来的船只,那眼神怎么看怎么邪乎。 “我们还要开多久?”身后传来王实的声音。他的三个女友没有坐过海船,个个吐得天昏地暗。 沈莉转过身来,抱歉地看着他:“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但是应该不会超过一周。” “我们一直在向北行驶,你确定这些海盗没有搞错吧?”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海盗?” “没有哪艘商船会聚集如此多不同国籍和种族的水手,他们身上都有武器,还有他们的眼神。这些人要不是海盗,我愿意把这艘船吃下去。互助会怎么会和海盗搅在一起?”王实狐疑地看着沈莉,如果不是他亲眼看见林子云将一只仅有巴掌大的六足机器人塞进自己的背包,他肯定无法相信这三个女人真的是互助会的人。 “你不要担心,晕船的症状会随着时间慢慢减缓,也许在那之前,我们就登陆靠岸了。”沈莉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耐心抚慰,她已经用三角测量法确定,东查的海盗船确实在以最大速度北行。晕船的痛苦让人感觉度日如年,尤其身边还是一群不知是否值得信任的伙伴时,这种感觉肯定更不妙。 王实有三个女友,所以,他必须倾听的抱怨是普通人的三倍,等待他安慰的灵魂也多达三颗,这是他享尽齐人之福的必然结果,也是所有广开后宫者无法逃避的副作用。每当看到王实在三个女人之间竭力周旋时,沈莉既有一种看笑话的娱乐心态,同时也对王实的充沛精力和机智头脑感到惊讶。这个小子如果没有这么多女朋友,也许他在程序算法上的造诣还会更厉害吧。 “军舰!有军舰在靠近!”林子云冲上甲板,对着正在船舷边和王实交谈的沈莉道,她的神色明显有些激动。 货轮正在沿着海岸线航行,沈莉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远海方向,水平线上灰蒙蒙的,没有任何船影。她立刻明白了,林子云是从星网监控系统中得到的警告。“什么国家?” “露西亚人的军舰,大大小小有十多艘,东北方向一百海里外,正在朝我们这边快速驶来!另外,它们还有战斗机前巡护航!” 东查的海盗船外形是一艘普普通通的民用货轮,露西亚人没有必要对它如此大动干戈,而且自己这帮人的行踪绝对是不可能外泄的。 天空中传来的战机轰鸣声让沈莉抬起头来,她的视线正好落在云层间爆开的一团金色火焰上。“天上!我们的战机和露西亚人的战机在交火!” 巨大的爆炸声也惊动了海盗们,他们一起抬头望着天空,今天是个阴天,云层高度很低,晦涩的雾霾之间隐约可见十几个小黑点在快速盘旋和俯冲,很快又有一团火焰在空中绽开,也不知是哪一方的战机被打得凌空爆炸。 沈莉迅速蹲下并打开自己的腕式终端,五秒钟后,星网完成对周边两百公里范围内所有军用设施的扫描和筛选。东北方向,直线距离一百二十七公里外,一支由十七艘战舰组成的露西亚舰队正以二十五节的速度向海岸线逼近。这些舰只中包含了四艘大型导弹巡洋舰,她由此立刻确定这是露西亚太平洋舰队的主力。 自红色帝国全面坍塌后,露西亚海军一直在走下坡路,甚至还不如国防军海军。可现在这支舰队已经越过胶东半岛,正在向黄海海域南下,他们要干什么? 战机的爆炸声惊动了东查,他带着疑惑的表情从驾驶舱里跑出来,走近沈莉后他却没有先开口,只是这样看着对方。 沈莉明白这个高大的黑胖子想问对策,但又不愿在手下面前掉了份子,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必须抓紧时间:“这附近可能会变成战场,露西亚舰队正在朝这边驶来,我们要赶紧找个合适的地方靠岸等待,至少要避开战火。”这种几百吨的小货轮,在交战双方的海军和空军眼里还真不够塞牙缝的。 东查看了一眼她手腕上的终端,立刻大喊着向驾驶舱里发号施令,甲板上所有人立刻陷入慌乱奔忙中。 空中的战机越来越多,云层里火光的爆炸也此起彼伏,看来双方打得异常激烈。沈莉看到货轮已经开始转头向海岸边上礁石较少的地方靠过去,她让林子云和顾秀秀把王实等人送回到舱里,然后自己也回到舱房中紧急联系安秉臣和田建明。 “露西亚人正在干他们想干的事,我估计应该是针对胶东半岛残存的国防军,尤其是国防军的海空基地进行打击,以继续保证北方战区的制空权和制海权。”田建明稍作思索便有了推测。 安秉臣对露西亚舰队的行动没有表示太多兴趣:“沈工,你们现在立刻下船登岸,带着王实从陆路继续北上。林子风他们就在不远处的海阳,我会通知他们等着你们。另外,先前派出的机器人小队应该也快抵达海阳了,我会让它们改道过来护送你们,授权码立刻发送到你的终端上。你没有接受过战斗机器人的战术培训,但你可以直接咨询智库。” “好的,我们马上登岸。需要给那个海盗头子,东查说点什么吗?” “不用,祝他财运亨通吧。”安秉臣的笑容随着全息图像一闪即逝。 沈莉立刻冲进王实的舱房:“收拾行李,准备离船上岸!” “这里的海岸线礁石不少,货轮上也没有舢板啊!我们怎么上岸?”王实吃了一惊,他刚才可是仔细观察过沿岸的情况。 沈莉笑笑:“我们从船舷挂着渔网下去,然后游几百米就可以踩到沙滩了。” 潘紫燕瞪大了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美丽的眼睛:“可是那样,衣服就会全都湿掉啊!” 蔡氏姐妹更是差点惊叫起来:“我们,我们不会游泳啊!” 沈莉从舱壁上摘了两个救生圈递过去:“把这个套在腰上,然后我用绳子把王实和你们拴在一起,这样你们就不会沉下去,他也可以带着你们游到岸边。” 王实一脸懊丧:“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拖着两个人,我游泳的速度会大减。”看到蔡氏姐妹不满意地嘟起了小嘴,他立刻强作欢颜:“但是,相信我,我肯定能把你们带到岸上。” 回过头,林子云把另一个救生圈扔进他怀里:“你也套一个吧,谁让你有那么多红颜知己,这时候再找几个老妈子来背她们上岸已经来不及了。” 当七个人生拉硬拽爬上礁石密布的海滩时,远处海平面上出现了若干战舰的身影,大口径舰炮射击的轰鸣声清晰可闻。零星几架国防军的战机贴着海面向敌舰发起了进攻,但是它们几乎都被对空防御导弹或速射炮击落。 沈莉朝着货轮方向用力挥手道别,她不知道东查那帮海盗是否能看到。接下来要尽快朝内陆深处迈进,尽快脱离战区。 165章 局势 天快黑的时候,回望的视野里已经再也看不到海岸,但依然能听到轰隆的爆炸声,天上捉对厮杀的战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销声匿迹。种种迹象表明,露军舰队正在对某个具有战略价值的目标实施大规模攻击。沈莉没有再打开腕式终端查看,她必须全神贯注地带着这支小分队避开战火,尽一切可能保证王实的安全。 坍塌的省级公路路基下面,突然冒出一个大约四米长两米高的菱形躯体,看到四条反曲足肢,沈莉的心情立刻放松下来。安秉臣说的机器人小队终于到了,她的腕式终端发射的指向信标为它们提供了导航。 她伸开右掌五指举起,示意所有人暂停前进。 那东西从夜色中缓缓靠了过来,速度比普通人行走还要慢,充满了警惕。后面传来一片惊呼声,是王实和他的三个女友,他们没有见过这种机械怪物。 这只二号机体一直走到沈莉前方半米远的位置,然后也停下,它稍稍埋低头部,正好对着沈莉,这是在做面部细节识别扫描。 “请输入授权码。”一个细微而冰冷的声音响起。虽然智库已经完成对沈莉的面部辨识,但该走的程序还是必须要走,这是不容篡改的制度。 沈莉上前贴近了二号机体,念出了一个十一位的数字,几秒钟后在机器人的提示下又念了一次。 “通过身份确认,暂编第四特遣小队等候指示。”二号机体发出的声音宣告沈莉获得了这支机器人部队的指挥权限。 随着声音的响起,路基下面冒出更多的同类怪物,它们有条不紊地爬了上来,正好十只,最后还有一只体型庞大的运输机体。看到这台六条腿的代步工具,顾秀秀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下可以少走些路了。” 一号机体的舱门打开,林子云示意大家赶紧上车,但王实却没有上去,他好奇地盯着沈莉,后者打开了腕式终端,正在制订回程路径和行军模式。 全息三维图上已经有一条黄色的回程路径,那是智库先前拟定的路线。第四特遣小队不仅携带了运输机体,还有一只零号机体。从它们出发时起,这十二台机器人就是一个整体,每一台单独的个体只是肩负不同职责的某种器官而已。 沈莉等人的加入扩大了这个整体的规模,还有林子云背包里的第二台零号机体也需要投入侦察警戒,这就使整个团体的组成结构发生了变化,沈莉需要对路径和行军队形做出调整。首先她要改道前往海阳,与林子风等人汇合,其次,两台零号机体需要负责不同方向上的侦察和哨戒,充分利用它们的扫描预警才能有效避开危险。 当完成这一切后,整编后的第四特遣小队与星网系统重新接驳,准备出发。 沈莉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王实惊奇的目光。 虽然不明白全息立体图像的操作方式,但他仍然看懂了沈莉的大部分操作。 “这是一种模块化的人工智能系统吧,它们始终是相互连通的?”王实犹豫着提出自己的疑问。 “对,始终相互连通,就像人体里的细胞。除了很特殊的情况,一般机器人都不会单体行动,在脱离智库的直接指挥时,它们的单体行动ai存在一些缺陷。” “我要做的就是为它们重新设计单体ai程序?”王实立刻猜到了谜底。 沈莉点点头,把他推进运输机体的座舱。 “我还有个问题。”王实的不屈不挠有时候让人感到恼火。 沈莉关上舱门,通过腕式终端下达了出发指令,然后坐下来道:“说。” “无人机这个东西其实不新鲜,但是,为什么互助会的机器人都是地面单位?为什么没有空中的,比如无人飞行器?制空权可是决定现代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啊。” 沈莉笑了笑:“制空权?你说的有些道理,我承认,至少到目前为止,制空权很重要。但是,正如制海权至上时代一样,这个时代也将成为历史。新的战争理论体系正在诞生,我保证,你会亲眼看到并且深切体会到,空中的飞行器会有多危险,它们纵横天下的时代马上就要结束。” 内蒙古阿格图地下武库的电磁炮工程已经基本完工,列装可变口径电磁炮的三号机体生产线刚刚投入运作。精简的武器舱终于腾出了足够的载人空间,即使是身高两米的大个子也能顺利跨入三号机体的驾驶舱。在高精度高初速远射程弹丸廉价的电磁武器面前,三千米至五千米范围内的任何目标都是一击必杀,天空中毫无遮拦的飞行器更是绝好的狩猎对象。 想着这些的沈莉没有开口,她没有必要向一个不是互助会成员的人解释太多,但就在这么一瞬间,一个念头突然从她心底冒出来。智库系统多会不会是自一个重力系数很大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升空飞行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所以只能靠地表移动,所以才有这么多的反曲足肢。 她的思索未能继续深入下去,就被田建明的来电打断。 智库对露西亚军在胶东半岛的军事行动有了初步判断,露西亚太平洋舰队的目标很可能是日照附近的国防军战略机场,这座依山而建的大型空军基地奇迹般地躲过了战争初期的核弹洗地,随着通讯渠道和后勤线路的修复,他们开始向北发动反击。三天前,从这里起飞的一个战斗轰炸机中队攻击了q市河源地区的露军,虽然造成的损失并不大,但露军掌握的制空权却受到挑衅。经过卫星侦察后,露军很快找到了这些战机的出发地。 从海参崴军港南下的露西亚海军太平洋舰队原本担负着为地面部队提供海上戒备的战略使命,各种信息渠道都已清楚表明,美军在日本大肆增兵,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准备介入这场战争,而伟大的露西亚从来不对别人的意图抱有任何幻想。此时大连、旅顺均已落入露军手中,太平洋舰队无需担心靠港补给等后勤问题。所以,太平洋舰队迅速南下,充当一道海上屏障的同时,也向驻日美军发出威慑暗示。 国防军日照战略机场有山体的庇护,因此不怕空中轰炸,有三条跑道甚至直接是修在山洞里的。但庇护这座基地的山脉位于西侧,东侧朝海的一面却是毫无遮拦,这个基地频临近海,经测量可以确定在大口径舰炮射程内,这种情况下动用太平洋舰队对其实施毁灭性打击是最好的选择。接到西伯利亚远征军司令部发来的密电指示后,露军太平洋舰队迅速展开了势如惊雷的攻击行动。 国防军空军在黄河以北的活动极大鼓舞了q市战区的士气,苗文彬和白宗方的105师与吕布上校的法军兵分两路推进了五十公里,一举击溃挡在河源机场前方的人民军两个师。对此露军并未作出太大反应,只是继续趴在河源一带按兵不动,仅出动战机骚扰对手的推进。 作为一名资深的指挥官,白宗方推测露军的不作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后勤补给无力。露军战线拉得太长,后方和侧翼远没有达到安全标准,加上不断驱逐和杀戮居民,各种民间抵抗活动愈演愈烈。打不过露军正规部队,中国人的游击队选择了炸断铁路、毁坏桥梁和公路,703战略后勤机场甚至遭到身缚烈性炸药的中国敢死队袭击。 白宗方只猜对了一半,露西亚第五集团军并不仅承受着后勤困难的折磨,科涅夫将军最担心的是那支神秘的机器人部队。前期的战斗表明,无论是武直还是主战坦克对付那些怪物都没有占到上风,对方令人惊讶的机动性和防护能力使他手中的各种暴力机器看起来像是纸糊的一样。 科涅夫将军感觉自己像躲在洞穴里的孤身旅者,知道外面的黑暗中有一只噬人的饿虎,但却不清楚对方到底在哪里,也不知对方何时会发起进攻。他在等待,等待对付这只饿虎的利器抵达。 在此之前,任何冒失的军事行动都可能带来无妄之灾,所以他只能选择忍耐。 这时候,十里铺的第一期机动骑兵培训已经接近尾声。 二十名学员只有三人被淘汰,两名女生的战术适应考核成绩不过关,一名男生因为生理上的某种原因,一到高速机动情况下就会反复出现呕吐,最后他不得不选择自愿退出。通过全部考核的十七位学员列队接受了授勋仪式,这十一名男生和六名女生组成的第一批机动骑兵将是互助会武装力量的核心,目前从内蒙古送来的二号机体已经有四十多台,加上安秉臣带走的二十五台,以及前往胶东半岛的十台,仍然不够满编所需的一百七十台,但凑足这个数字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互助会的战斗力已经成型。 淘汰的三名学员也被田建明收入新成立的参谋部,这个部门虽然名为参谋部,但却不仅限于作战任务,它将负责协调部队调动、战役计划制订、新学员培训、后勤物资运送等各项乱七八糟的工作。按照田建明的设想,即使那些通过三项考核的学员也要轮番抽空来参谋部任职锻炼,学习从宏观角度观察推算一场战斗,或是一次任务的全部进行过程。 张路成功在抓阄中赢得了第一批满编外勤机动骑兵的名额,而他的新朋友彭友直运气就没那么好,不过他主动报名参加第一期参谋部挂职锻炼,因此赢得了田建明的格外青睐。 166章 间谍 参谋部成立的第二天,临时担任学员教官的那只卡鲁在十里铺围墙上意外捕获了一只奇怪的苍蝇。准确地说,那不是苍蝇,而是一只外形宛如苍蝇的飞行间谍,它是一只迷你机器苍蝇。 卡鲁是在对周围作例行扫描时发现了这只半金属结构的飞蝇,当时它正在向外发射无线电信号。在对这只飞行机器完成四元相位扫描的瞬间,化作尖针的前足肢闪电般贯穿了它,准确破坏了它的无线电通讯构件,然后卡鲁带着这只瘫痪的战利品去地下基地里找到了田建明。 潜入互助会的机器苍蝇,这岂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孔夫子门前卖书?鲁班家院子里比划木匠手艺?田建明带着一丝怒意要求智库立刻对这只机械苍蝇进行全面分析,他同时下令新成立的机动骑兵立刻出动搜寻周边地区,这种小机械苍蝇飞不了多远,它的遥控者肯定就在附近。 四位机动骑兵各带五台二号机体向着四个方向搜索,张路负责的是东面大约九百多平方公里的地域。他没有采用正常的双机分组巡航编队,而是将整个小队的六台机体组成一个巨大的v字队形,以一台零号机体为前导,螺旋向外展开搜索,这是他搞清了扫描工作区域后自己琢磨出来的最佳侦搜队形。在所有学员里,他的综合成绩不高也不低,但反应速度和敏捷却是出类拔萃。 可惜机动骑兵的培训从不鼓励学员以手控模式驾驶或战斗,在毫秒级的人工智能系统面前,任何所谓的人肉手速只是个笑话。机动骑兵真正需要考虑的是战术策略和局势预判,基于这种要求,张路不得不竭尽全力表现得比其他人更勤奋。因为,他喜欢驾驭这具钢铁怪物的感觉,像骑在一只野兽背上驰聘于荒野,既有别于时刻循规蹈矩的轮式载具,又与脱离尘世的天际翱翔截然不同,那是一种真正的自由自在,一种令他无比陶醉的放松。 与此同时,星网也对周边上千平方公里的地表情况实施严密监控,所有可视范围内厘米级的细微动作都会被捕捉并审核过滤,当然,这个海量工作只能由智库完成。 田建明震怒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最近正和安秉臣商量寻找新安身之处的计划,十里铺显然已经越来越不安全,海滨棚屋的例子已经给了他们深刻的教训,如果仍然执迷不悟,下一次的损失恐怕会更大更惨重。这个计划关系到互助会的存身立命之本,可以算是重中之重的秘密。这种时候有恶客不请自来,无异于对他的最大挑衅,田建明发誓要找到背后作祟的人,并给予对方毁灭性的还击。 按照条例,一个完整的机动骑兵战术小队应该包含一台零号机体,一台载人机体,十台战斗机体,以及一台负责后勤运送的运输机体,还有一台负责维护修理的卡鲁,十个这样的满编小队才能称为一什。但现在基地里的条件就这么恶劣,别说凑足一个什,就连一个完整的战术小队都没有。除了训练期间,机动骑兵们就没有带过满编的十台战斗机器出勤。十里铺现在只有四十多台二号机体,勉强能凑足四个小队,零号机体也有,但是卡鲁和运输机体却根本无法补足。 很长一段时间内,卡鲁的数量是一个无法逾越的瓶颈。而运输机体则受限于生产线产能的严重不足。阿格图地下武库的生产线已经扩展到二十七条,但增加的八条生产线中有七条都是为二号机体和三号机体准备的,剩下一条是应徐鲁生紧急提议开辟的临时生产线,产品是一种四足通用机体,按生产序号被命名为四号机体。 这种外形酷似家畜的简版四足机体比一匹骡子还小点,它可以承担各种复杂地形下的运输任务,因为体型远远小于一号机体,所以它们更灵活,目标也更小。只要人能去的地方它们都能去,越野攀爬能力虽然比不上战斗机体,但比起普通家畜来那可是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徐鲁生一直想要一种可以代替家畜的低端本地机体,它们既能协助犁田耕作,又可以作为临时运输工具,满足驮人驮货的基础需求。 徐鲁生的本意是在平民中普及这种低端机体的使用,他认为这样的东西可以大幅改善目前的艰苦环境,提高整个十里铺的生产力。战争使十里铺失去了超过一半的青壮年劳动力,有不少家庭只剩下老弱妇幼,这些人无法像徐鲁生那样轻易挑起两百斤重的东西奔走如飞,但他们也要生存,分配的田地仍然需要耕作,四号机体是这类家庭最好的助力。 卢长安也认为这东西可以给他的步兵队伍带来显而易见的助益,它们不仅可以驮运重型装备和补给辎重,也能运送伤兵等失去行动能力的人员,甚至可以在背部直接安装重武器固定支架,变成一个移动火力平台。 机器家畜的概念打动了安秉臣和田建明,这种通用型低端机体造价低廉,除了电动引擎和四条粗壮的足肢外几乎没有什么复杂构件,但它却能驮着一吨载荷以五公里时速移动上千公里,无论是极度恶劣的天气,还是超过身高的水深,全都无法阻挡这头机器骡子的步伐。在动力和原料充足的情况下,新生产线每分钟可产出十台四号机体。 “我们的迁移计划也需要这样的小型运载工具,这是新时代的木牛流马。相比之下,一号机体太大,也太显眼了。”田建明说。于是,安秉臣不但立刻拍板决定投产,还把四号机体的生产计划排到了所有项目的前面,而一号机体则被放到了一个近乎遗忘的角落。 嘀嘀的警报声在参谋部大厅里响起,田建明和一帮参谋纷纷垂下目光查看巨大的桌面屏幕,闪烁红光的位置位于十里铺东侧,张路的战术小队发现了可疑目标! 担任前导的零号机体发现了草丛中高速移动的两个可疑物,这个年代在野外已经没有大尺寸的野生动物,四元相位扫描也表明这两个可疑物有金属部件,它们的外形轮廓貌似人形生物,但比例显然大得多,移动速度高达八十公里。 “追上去,围住它们,切换到视频模式。”田建明很想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在互助会头上班门弄斧。 “遵命!第十二战术小队开始追击。”张路打开了本机的动态视频摄像头,本队的零号机体因为速度最高只能达到六十公里,所以完全没有希望追上两个目标。判断出两个目标移动路径是一个圆弧后,张路立刻让零号机体抄近路走直线过去拦截,同时过去的还有两台二号机体。他自己则带着剩下三台二号机体紧跟上去,他们的时速迅速提升到一百公里,与两个目标的距离越拉越近。 “那是什么东西?”通过操控台上的显示屏,冲在最前面的张路看到了两个仿佛像巨人一样的直立生物。 随着距离的不断缩小,他看到了更多细节,不,那不是两个巨人,而是两个套在钢铁骨架里的人! 这两个身着黑衣的人,从头到脚都套着非全包裹的金属骨架,胸腹部是一个宛如中世纪胸甲的金属套笼,颈部与头盔相连,双眼有外凸的晶状物体,看来是护目镜之类的视力增强设备。腰部几乎是个全金属的粗壮小平台,往下腿脚外侧都有半包裹的金属部件,液压传动装置里面清晰可见是人腿,足部则是某种黑色的非金属质材,踩在地上留下一串似兽非兽的巨大脚印。这是种什么玩意儿? “单兵外骨骼机甲!”耳机里响起田建明惊讶的叫声,张路这才知道它的名字,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但现在可不是惊讶的时候,他果断地发问:“请参谋部指示下一步行动?” 两个外骨骼机甲的驾驭者扭过头来看到了逼近的二号机体,立刻急转弯妄图甩掉靠近的追逐者。仅就扭头这个动作,张路已经判断出他们是活生生的真人。二号机体的侦察模块也在顷刻间完成了对两个外骨骼机甲驾驭者的四元相位扫描,获得的部分生物特征将被转入智库数据库中永久留存。 “拦截阻止他们,警告三次无效可以开火。”田建明的声音又恢复了冷静。“第十三、第十五、第十八小队正在向你处赶来增援,所有小队按路径指引散开围堵逃窜的两个目标,作好战斗准备。” “第十四小队收到!”张路继续将加速踏板踩到最底,二号载人机体的速度瞬间超过一百二十,巨大的加速度下,座椅两侧的安全环带自动弹出抱紧了他的身体。 张路将行驶模式切换为全手控,双手握紧工字型操纵柄后赶上拼命逃窜的一台外骨骼机甲与其并驾齐驱。对方已看出无法靠速度逃脱,于是只能凭借灵活身形左冲右突,甚至分别朝不同方向奔逃。 张路没有理会这些伎俩,他的眼中只盯住靠自己这边的那台外骨骼机甲,从左边快速贴近之后猛地向右一扳操纵柄,嘴里同时嚷着:“我机奉命撞击你机!” 167章 对峙 张路有自己的打算,他没法同时追击两名窜逃的敌人,所以,他必须先放倒一个,再集中精神追赶另一个。这种所谓的外骨骼机甲看样子总质量无论如何不会超过一千公斤,比起五吨多重的二号机体来只能是小家伙,即使不考虑双方机体材料的强度,就这质量差距也能保证物理撞击下二号机体不会吃亏。何况,他也只是轻轻那么一歪。 但是,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正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狂奔。 被撞击的外骨骼机甲当场横着飞了出去,张路眼角的余光看到,这东西贴近自己这边的下肢已经折断,断的不仅是外面的金属部分,飞洒的鲜血,断口露出的森森白骨都清楚无疑表明了驾驶者的下场,他甚至听到了从拾音器里传来的一声惨绝人寰的狂嚎。 他反打操纵柄绕了一个s型,然后继续去追另外一台外骨骼机甲,那位已经跑出千米之外,这点距离对于张路来说不算远。那家伙跑不掉,更何况他已经从显示屏上看到,另外三个小队已经从不同方向赶来,他的战友们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向仅存之敌前方迂回的路线。多重夹击之下,堵住那家伙只是个时间问题。 “不对!”基地参谋部的大厅里,有个人突然大叫起来。 田建明看着当众失态的彭友直,没有批评他,只是就这样看着这个冒失的参谋。 “这两台外骨骼机甲逃跑的路线是先向东,然后折向北方。他们为什么不从开始就跑直线?我的意思是,遥控机械苍蝇的就这两个人?”彭友直挺直了胸膛,完全无视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 田建明点点头,立刻下达新的命令:“第十三战术小队保持前进,配合第十二小队围堵逃跑的敌人。第十五和第十八小队立刻向南全速前进,展开搜索队形,准备战斗。” “被撞毁的那台外骨骼机甲怎么办?”张路的声音响起。 “你们不用管了,十里铺这边已经出动三十名步兵赶往现场。第十二小队,警告你,不要再次撞击目标。” “收到。”张路吐着舌头答应了一声,打开武器舱解锁武器安全状态。此时,他距离前面的那台外骨骼机甲已经只有三百米不到。 第一声枪响,子弹飞上天空,对方依然没有减速的意思。 第二发子弹落在奔跑的人形机甲前方地面,扬起的草木尘埃不可能看不到。 对方再次来了个急转弯,在没有速度优势下做这种机动动作显得很滑稽,本来这是物理撞击的最佳时机,但已经收到警告的张路不敢重施故技,只能绕个弯继续追赶。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那台看似走投无路的人形机甲突然又一个急转弯,这次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对方直接转过脸来后彻底停下,以正面对着追近的二号机体。 张路没有看到对方头盔护目镜下的表情,但人形机甲左侧有一根突出外廓的管状物引起了他的警惕,他本能地向右一打操纵柄,一发像火箭弹之类的东西从二号机体左侧上空掠过,他说不清那是导弹还是榴弹。 “受到敌人攻击,第十二小队受到敌方火力攻击!”张路没有减速,他随手摆了一下操纵柄,直接从侧面冲过去,绕到对方后面。 从视频画面上看到这一幕的田建明不再迟疑:“摧毁目标!” 张路等的就是这句话,面对这种半装甲目标根本不需要动用迫击炮,机载自动步枪早已完成锁定和目标分析,田建明话音未落他就按下了开火按钮。 人形机甲的操作者也在转身,竭力让那根凸出的管状物对准绕着自己高速旋转的二号机体,可对方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点,还没有转过一半,九发子弹呼啸而至,除了有一发打在金属部件上,其他八发全部穿过金属笼肋缝隙,旋转着钻进操作者的躯干。巨大的冲击力推攘着人形机甲,对方踉跄退后的同时,张路看到这东西的下肢后侧居然弹出两个带液压杆的稳定支架,试图稳定即将失去平衡的机体。 这种努力最后以失败而告终,操作者和他的机甲轰然倒下,金属护笼里的躯体很快停止了抽搐,污血从弹孔中潺潺流出,染红了那些发亮的镀鉻部件。 张路从舱门里跳了出来,他的腕式终端已经打开,佩剑也拔出在手。 锋利的剑尖轻松划断对方下颌的皮质束带,这种真容电熔炉里出产的机动骑兵专用佩剑据说强度比二号机体更胜一筹。 张路抬手一挑,对方头盔护罩被拨开,露出一张高鼻深目的男性白种人面容,盔角垂下几缕金色头发。这人双眼圆睁,只是蓝色的眸子已经不再有任何神光。他已经死了。 “看看尸体上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田建明淡然下令。毛子没有这种东西,他已经大致猜到这些人的身份。 张路用剑割开了尸体的黑色紧身衣,死者里面穿的是一件深绿色军用弹力背心,没有字母标号,也没有徽记,但在脖颈间却有条项链一样的东西,挂着一块长方形圆角金属牌,牌子上面有字母和编号。 “美国人。”田建明嘀咕了一声,脸上冷若冰霜:“把牌子摘下带回来,尸体和人形机甲留给步兵,第十二小队迅速赶回增援第十五和第十八小队。第十三小队,去与步兵汇合,为他们提供护航和警戒。” “在东南方向海边发现可疑车队,六十二名活动人形生物,三辆吉普,五辆卡车,他们藏在滨海公路的路基下面。”执领第十三小队的陈汝蕾报告,“四元相位扫描的信息表明,这些人似乎正在破坏卡车上的某种仪器。” “立刻让他们放下武器到开阔地上投降,任何抵抗者直接消灭。”田建明看了一眼第十三小队发来的视频画面,最后又补了一句:“用中文喊话。”根据他掌握的信息,这一定是那支突然失踪的美国军事观察团。从他们的表现来看,这些人的目的已经很清楚了,他不打算对这帮鬼鬼祟祟的盗贼和小偷表现任何的礼仪。 杰克逊中校拦住了端起突击步枪瞄准的卡尔少校,他的经验告诉他,对面缓缓靠近的那些四足怪物恐怕不是突击步枪和枪榴弹就能搞定。 “通讯编码器已经捣毁了,数据库也全部完成上传,我们该做的都做完了,现在,还是投降吧。总统交代过,尽量避免冲突。”他夺过卡尔手里的步枪,关掉了开火保险。 旁边的观察团官兵们见状,纷纷放下手中的步兵武器,呆看着越来越近的四足战车。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的海面上,突然扫来一阵耀眼的白光,虽然是在白天,但这道强光也非常醒目。那是舰载探照灯的聚光光束! “海岸一千五百米外发现一艘不明战舰,正在分析外形扫描数据!”一名参谋叫道,同时手忙脚乱地切换到星网控制界面。两秒钟不到的时候,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是美国海军的民主号濒海战斗舰,排水量两千两百吨,该舰拥有57毫米舰炮一门,海拉姆防空导弹系统一部,50毫米速射机关炮四门。他们的舰炮和激光炮正在旋转瞄准岸上。不好,他们的舰载直升机正在起飞,看来是想救走岸上的那些人。”随着他的话音,这艘战舰的全息三维图浮现在操控屏桌上方。 田建明冷笑道:“一架直升机能带走六十多人?” 彭友直多了一句嘴:“也许,他们准备跑两趟?”田老头狠狠瞪来一眼,让他立刻低下了头。 另一名参谋大声道:“美军战舰发来明码呼叫!” “这里是美国海军民主号战舰,请靠近我方军事观察团的不明部队注意,请靠近我方军事观察团的不明部队注意,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希望你们立刻撤到一千米以外!我们没有敌意,但不要逼迫我们开火!” 田建明的脸色一下涨得通红,对方的奇葩逻辑和强盗理论让他差点脑充血。 他的右手用力拍在桌面上:“明码回电!” “我们是互助会的机动骑兵,这里是中国的土地,所有手持武器来到这里的异国军队只有两种选择,放下武器等待发落,或者选择光荣战死。我们要求军事观察团所有成员放下武器投降,民主号战舰停船落锚等候接收,所有武器和载具必须立刻停止运作,直升机靠近海岸必将被击落。我们没有敌意,但不要逼迫我们开火!” 听到如此荒诞的威胁,濒海战斗舰的驾驶舱里爆发出一阵可以压低的哄笑声。因为正处于战备状态下,所有军官和水手不得不拼命抑制了自己的声音。 “舰长,要不要让他们体验一下我们的真正火力?”一直站在舰长身后的武器官低语道。 舰长放下望远镜,又看了一遍无人机发回的俯拍画面,十二台长着四条反曲足肢的战斗机器人正从四面八方逼近岌岌可危的军事观察团。 旁边的卫星数据屏上,两公里外有更多的战斗机器人正在向这里快速赶来。 “他们的机器人只有自动步枪和迫击炮,那些都是石器时代的武器!”武器官咬牙切齿道。 舰长回过头来,瞪着一直想大显身手的武器官:“你让军事观察团的那些人全部死掉?” 武器官闭上了嘴,退后一步挺胸而立,仿佛自己从没有说过前面那些话。 “左满舵,航向095。命令直升机立刻返航降落。”舰长下达撤退命令的同时看了一眼扭过头来关注自己的通讯官:“给我接第七舰队司令部,马上。” 168章 审问 “我抗议,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们是中国人的朋友,我们来这里是来帮你们对付露西亚人的!拜托,我要和你们的指挥官说话!” 看到大批四足战车从四面八方靠近,杰克逊中校神色冷静地站出来大声交涉,但对方似乎根本没有人搭理他。那些怪异的机器人两只一组堵住了所有方向,六十二名军事观察团成员的背后是大海,民主号濒海战斗舰已经驶离。 他们成了俘虏,互助会的俘虏。 日本,冲绳美军临时基地。 来自第七舰队司令部的急电仅用三分钟时间就被传递到国防部长帕尔斯手中,此时他尚未结束对第82空降师官兵的巡视。 “。。。美利坚对全球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是时代赋予我们的使命,也是上帝给予我们的权力。你们是这个伟大国家的利剑和盾牌,我期待着看到你们在东亚能有出色表现,我更期待着下一次与诸位见面时,能为你们当中的某些英雄颁发国会勋章。谢谢大家!”帕尔斯看到秘书在会场角落里的手势,立即果断结束了鼓舞演讲。 在如雷掌声中,他接过秘书递来的电文仔细看起来。 “军事观察团全体被俘?可能有两人阵亡?”帕尔斯皱起了眉头,“我们的海军到底在干什么?” 秘书一言不发,抢在前面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通道门,最后把国防部长送上一辆悍马装甲吉普。 “机场。”秘书跳上前面的副驾驶位置,用力扣上了车门。汽车启动后,特制的隔音护板缓缓升起,隔断了前后座舱。 帕尔斯看了一眼早已坐在车里的某花白头发黑人老头:“乔纳森,你们中情局的人总这样鬼鬼祟祟溜进别人车里吗?” “我为军事观察团的事而来。” “你来晚了,他们全被中国人逮住了,依我看,接下来只能让鲍曼的人去谈赎金了。” “不,帕尔斯。特洛伊计划才开始。” 国防部长愣了一下,黑暗中他无声地笑起来:“乔纳森,我嗅到了阴谋的气息。说吧。” “军事观察团始终无法找到与互助会建立联系的渠道,兰德公司提出了一个特别行动方案,特洛伊计划。” “特洛伊木马?你是说,他们的被俘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黑人老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杰克逊中校自愿接受了这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兰德公司预测这次行动可能会损失一半的人手,现在看起来这个开局比预想的要好。第一,我们和互助会建立了实际联系,虽然是作为他们的俘虏,但这好歹打破了僵局。第二,我们可以确定,他们拥有某种毫米级的非电磁波侦测手段,这点必须在以后的行动中格外注意。” 帕尔斯长吁了一口气:“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包括你我,总共不超过五个人,甚至总统也不知情。我必须提醒您,国防部长先生,不要尝试在任何通讯频道上提及特洛伊计划。上个月,露西亚人的战术对地导弹和战斗机突然莫名其妙地攻击了q市南面的一条海滨公路,那里离互助会的基地相当近,兰德公司为此建立了一个数字化事件分析模型,他们推断互助会很可能拥有窃听甚至篡改无线通讯信号的能力。” 帕尔斯的眉毛扬了起来:“这么厉害?” “小心为上。”中情局副局长乔纳森看了一眼窗外起降频繁的大型军用运输机,那些不停闪烁的航灯映亮了整个军用机场。“我会亲自去上海,在那里建立行动指挥中心。” “祝你好运,乔纳森。” “愿上帝与我们同在。” “你们携带武器闯入一个主权国家,并使用微型间谍设备进行居心叵测的刺探,这就是你说的友谊和援助吗?”田建明坐在一张桌子后面,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这个自称陆军中校的美国人杰克逊。 六十二名俘虏被全部送到七姑洞关押,那里有足够的库房充当囚室,而且距离十里铺不远不近,既不用担心泄密,安全性也很好。缴获的卡车、吉普车、武器和电子设备被互助会步兵带回十里铺,经过卡鲁检查,几乎所有电子设备已被破坏,存储器里恢复的部分数据也都没有任何价值。 “尊敬的先生,军事观察团是贵国临时政府同意并批准入境的,我们的身份完全合法。而且,这里是战区,附近有很多交战的武装士兵,我们不得不使用各种手段警戒和自保,这种情况下有一些误会是难免的。如果因此触犯了互助会的法规,我愿意以观察团团长的身份向贵方致歉。” “杰克逊先生,你以为我是傻瓜吗?”田建明往后靠在椅背上,悠然地看着对方的表演。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这帮美国佬,这些俘虏人数不少,囚禁他们会给本来就人手不足的互助会带来很大麻烦,更何况这些家伙在囚禁期间还会持续消耗粮食。 杰克逊晃动着疲惫的头颅,最后抬起双眼看着田建明:“我无意冒犯阁下以及互助会,但我本人希望能与互助会的真正负责人做一些有深度的更具建设性的交谈。” 田建明惊愕地看着对方:“有深度的更具建设性的交谈?杰克逊先生,你完全可以向我敞开心扉。” 杰克逊把椅子往前挪了一点儿:“除了军事观察团团长的职务外,本人还是美国总统梅隆先生委派的远东特使,我奉命向互助会的最高领袖,安秉臣先生转达重要信息。” 田老头脸上的错愕变成了笑容,他一贯的那种挖苦的怪笑:“好吧,特使先生,美国总统想要对互助会说些什么呢?” 杰克逊看了一眼田老头,闭上嘴重新坐直身体,脸上的意思清楚无遗。 田建明没有发怒,也没有催促,只是一言不发地观察着杰克逊。 他在观察杰克逊,杰克逊同样在审视着他的表情,那场面好似两只老狐狸在相互嗅闻着对方,寻找着任何一个破绽。 最后,还是杰克逊首先放弃了沉默:“请问阁下是?” “我是互助会的田建明,安会长现在有事外出,这里所有事情暂由我负责。” “哦,原来如此。我对刚才的失礼感到抱歉,田先生。”杰克逊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回忆着东亚民族文化培训课程上的点滴记忆。 你必须想尽办法兜圈子说话,必须关注每个细节,每个眼神,每个语气助词里包含的每一个暗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必须保持足够的尊敬,至少是表面上尊敬,哪怕对方正在大口吞咽一坨屎,你也必须尽量面不改色地恭维他。否则,对方会莫名其妙变成充满敌意的毒蛇。 面前的这个老头应该在互助会里地位很高,否则提到会长必然会面露犹豫神色。但他没有一点表情的变化,很显然,这人是个能做主的角色。 杰克逊开始打量起对方的手指、发须、衣饰和鞋子,希望藉此找到一些性格上的特征。观察的结果让他充满了迷惑,从衣着上来看,这应该是个土得掉渣的中国农民,满是裂口和冻疮的手指表明他经常从事体力劳动,还有那双仍然沾满泥土的帆布套鞋,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清洗过了。但是,这个貌似农民的老头正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和自己交流!难道这个国家已经把英文教育普及到了乡下,甚至老年人都不放过?杰克逊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决心用地道的中国方式来开始自己的对话。 “露西亚人在东亚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是不折不扣的侵略和屠杀,这场战争不但给贵国带来巨大伤害,同时也严重威胁到我国在附近地区的盟友安全,甚至对整个亚洲的稳定也造成了恶劣影响。”他快速瞥了对方一眼,没有发现神色上有任何变化,于是更加小心翼翼地继续说了下去。 “对于破坏全球和平与文明秩序的野蛮行径,我国政府一贯持反对态度,但我们的态度将不仅限于口头上的声援。国会已经秘密授权总统向贵国提供军用卫星侦察信道,此外,我们还计划向所有黄河下游的民间抵抗组织长期提供武器和弹药,甚至人员训练和军事战术指导。” 看到田建明眉毛跳动,杰克逊立刻猜到了对方的心思:“不,请不要误解我们的善意,我们不是要扶持反政府武装,我们只是希望能够切实帮助那些真正有能力的队伍。简而言之,我们不希望看到露西亚人打到长江边上。在这一点上,我国与贵国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田建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战前香烟,撕开后丢了一支给杰克逊:“互助会不怕背上卖国的罪名,因为在这片土地上,我们还没有资格卖国。这个国家从前和现在都不属于我们,既然不是我们的,想卖也没法卖。至于将来,将来还未可而知。” 听到对方如此说法,杰克逊松了一口气:“互助会最近的表现令我国政府深感佩服,我们愿意与贵方建立某种稳定的合作关系,以此达到我国在东亚地区遏制露西亚人的需要,同时也能协助贵国争取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这将是一种互惠互利的战略合作关系,是美国政府与互助会的合作。” “开门见山吧,需要我们提供什么?贵国政府不会是无偿提供军事援助吧?”田建明狐疑地看着侃侃而谈的中校。 “是无偿援助。我刚才已经说了,遏制露西亚人在东亚的扩张,那就是我国的最大利益所在。”杰克逊郑重其事地说道。 169章 对策 “美国人?在联合国安理会表决时,他们投的可是弃权票。”辛旭没好气地说道。 田建明注视着全息图像上的安秉臣,他当然知道杰克逊说的未必都是真话,但有时候当别人对你说假话的时候,更重要的是你不能让对方看出你知道他在说假话,这是这个民族古老谋略之术的基本要素。 因为年龄的原因,安秉臣不会具备这种素质,如果是他和杰克逊面谈,十有八九会跳起来当面揭穿对方。但是,田建明不会这样做。他的人生阅历证明,对于谎言者,再没有什么比用谎言作为回应更合适。 “我没有表态,只是说等你回来拿主意,他们现在全关在七姑洞。”田建明看了一眼安秉臣,发现他气色还不错,看来那边的事情进展顺利。“苍蝇的事情我们没有公布,但消息仍然传得很快,很多人都知道我们抓了美国军事观察团。就在刚才,朱灵又来了,这是他第三次来找你,带着国防军第105师特派员苗文彬的亲笔信。” “信里说什么?”安秉臣问。 “那位特派员相见你一面,让你有空去一趟105师师部,他要好好和你谈一谈当前形势。另外,他希望我们尽快释放美军观察团全体成员,不要破坏当前的大好形势,否则只会令亲者痛丑者快等等。” “那只苍蝇是美国人的吗?还有那些人形机甲?” “这些人名义上隶属于美国陆军,但根据智库掌握的信息,这些人应该是中情局属下的一支名为‘猛禽’的机械化特勤小队。他们的基地在洛杉矶,执行的都是一些高危险度的侦察和情报收集任务。” “五辆卡车里有大量电子侦测设备,但几乎都被摧毁破坏了。我们找到了另外两只微型机械苍蝇,以及三台外骨骼人形机甲。智库通过卡鲁对它们进行了分析,这些东西都以洛克希德公司的高聚合物锂电池作为动力,持续工作时间不长,但有一些设计倒是值得我们借鉴,比如机械苍蝇的微型化,还有外骨骼人形机甲的弹跳能力也相当出色,但这东西对操作者的身体素质要求很高,没有长时间的训练,恐怕很难熟练操作。” “第十二战术小队攻击的那两个美国人怎么样了?” “一死一残,卡鲁已经对幸存的那名操作者实施了截肢手术,杰克逊中校要求我们立即将这名伤员转交给美国方面。” “拒绝。他们披着观察团外衣,从事的是间谍活动,不配享受真正军人的待遇。互助会的宗旨一贯是言必信,行必果,对人对己都是如此,没有人可以例外。” “但是,这样恐怕会让舆论对我们不利。因为机械苍蝇的事没有公诸于众,很多人都会认为是我们主动袭击了美军观察团。” “舆论?谁爱点评就点评好了,如果他们能用舌头把露西亚人卷回老家去,骂我什么都行。对了,十里铺那边还剩多少难民?” “不到一千人,很多人都陆续离开了,真正对我们有信心的基本上都加入了互助会步兵营,卢长安正在加紧操练他们。” “三号机体即将投产,驾乘者的身高不再受限。你有空也去步兵营看看,从里面挑选一些合适的机动骑兵人选。”安秉臣思索了一下,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本地机体的数量很快会越来越多,我们目前急缺合格的机动骑兵。选人的时候,不要太看重性别、体质和学历,关键是这些人要清楚自己为何而战,告诉他们,他们必须信守自己加入时的诺言,智库将见证一切。” “那些指望来享福的,想搭富贵顺风车的,野心勃勃要建功立业的统统不要,顶多让他们留在我们庇护下当个平民,就算进了候选人名单,也尽量把他们全留在参谋部。” 田建明犹豫着回答:“如果那样的话,参谋部很快会人满为患。” 安秉臣旁边的辛旭插了进来:“目前人力资源怎么都不嫌多,我们还可以成立后勤部分流一些人。战斗部队与后勤人员的正常比例应该是一比八,但我们的机动骑兵会把这个比例提到一比十以上。现在,如果不是全靠卡鲁顶着,我们的二号机体战斗集群根本没法正常运作。随着本地机体增多,后勤和维护的事情会越来越重要。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后勤部以后将成为我们最大的核心部门。” 田建明扫了一眼滔滔不绝的前装甲部队军官,内心有些不悦,对方无论从资历还是身份上都远远不如自己,商量这种重大事情时贸然插嘴,无论对安秉臣还是对自己都是一种轻慢无礼的行为。不到两个月前,这位前装甲部队的军官还是内蒙古阿格图地下武库里一只挣扎求生的老鼠,而现在他只不过跟着会长打了几仗,居然就把自己当成了机动骑兵的指挥官,这真是一件滑稽的事情。 田建明的嘴角向下撇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弧度,然后他竭力掩盖住自己的情绪,目光转向安秉臣:“打仗的事情,我其实根本一窍不通。会长,您看呢?” “老田,你就别谦虚了。我们有星网和智库,不需要太多运筹帷幄的兵家大师。找到敌人的弱点,然后揍他们,对我们来说,战争就这么简单。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后勤部可以先立个架子建起来,你先代管着。” “那些美国人怎么办?”真正让田建明头痛的是这些俘虏,看管和饮食都要耗去互助会本来就不富裕的人力资源。 “继续关着,让何昌发带人押着他们参加劳动,那名重伤员可以例外,不能让这帮人闲着。注意不要让他们接近十里铺,更不能让他们进入地下基地。大家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告诉他们,我们没有余粮给他们挥霍。” “那他们的援助提议?” “美国人没安好心,给他来个拖字诀,让他们自己表演,你和他们在援助细节上继续耗时间,就说等我回来才能拍板。” “美国海军第七舰队已经驶入黄海,露西亚太平洋舰队摧毁了胶东半岛的国防军战备基地,他们觉察到自己背后出现了美军舰队,所以从昨晚开始向北转移。” “国防军在日照的战备基地毁了?那么,q市这边的露军又要猖狂了。”来自日照基地的战机给q市附近的国防军带来了极大的士气鼓舞,不光第105师的前锋部队逼近合源机场,甚至城中据守不出的李大同军也有小股部队主动出击进攻露军驻防地区。现在,露西亚人再度夺回空中控制权,这个结果对于推进中的国防军诸部几乎是灾难性的。 “除了上次的那种重型制导导弹,露军空军对机动骑兵的威胁有限。在星网的监控下,我们的机动骑兵小队可以轻松避开对方的侦测和攻击,因此参谋部提议新成立的机动骑兵小队对露军指挥、通讯、后勤枢纽发动有针对性的突袭,一方面加快锻炼我们的少年机动骑兵,另一方面也缓解国防军所受压力,为我们赢得舆论的支持。” 安秉臣点了点头:“同意。这样,你代表我去一趟105师,看看那位特派员有什么旨意。我们现在才拥有十七名勉强合格的少年机动骑兵,拜科努尔那边的发射前期准备工作刚刚启动,我这里缺少资金,你那边缺人手,还缺能源和金属,就这情形来看,目前我们仍然不得不继续保持低调韬光养晦。” “我对互助会有不容置疑的信心。在我们之前的那些伟大英雄们,他们遇到的困难比我们要多得多,他们成功了,我们更没有理由失败。” 安秉臣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田建明,那边的时间已经是深夜一点钟。按照条例,明早起来包括田老头在内的所有人仍要参加地里的劳作。安秉臣的心里突然有一丝歉意,家里那一摊子事全都靠田建明在运作。就目前来看,田建明虽然不能称为诸葛再世,但他做得已经很不错了。“老田,你要多注意休息,我会尽快赶回来。” “太阳火箭是所有大事中的首要之重,你继续留在那边,这里我还能应付得来。还有,你们家的地,现在是徐鲁生帮忙照管着,不过他可是满肚子牢骚。”田建明微微一笑,农业顾问徐鲁生现在不但要独自照看自家的二十亩地,还得帮忙打理安秉臣和林氏姐弟名下的二十亩地,以及袁伟义和肖连胜合户的二十亩地。 “让他别抱怨了,等我回来,换他带老婆来这边旅游休假,我来帮忙打理他们家的地。” “说到地,我们没有足够的化肥,这季冬小麦的产量恐怕不高,加上不少生手搅在里面,未必能真正解决今年的口粮。” “嗯,我知道了。东查那边有心搞海上贩粮的生意,现在这买卖利润很大,我准备弄点资金让他往大里搞,一方面解决我们的资金紧张,另一方面也弄点余粮备荒。”安秉臣说着,外间的门响了,辛旭站起来去开门。 田建明看到他不喜欢的人走了,那边全息通讯频道前只剩下安秉臣,于是立刻见缝插针道:“还有,迁移地的选址问题,您有主意了吗?” 安秉臣沉吟片刻,道:“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170章 秘密 辛旭打开房门,将赴宴归来的亚历山大和薛世杰迎了进来。 亚历山大明显又喝多了,醉醺醺地傻笑着,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讨水喝。薛世杰注意到安秉臣已经关了腕式终端,正在若有所思地沉默。 “怎么样?”安秉臣问。亚历山大与薛世杰参加的是吉托的生日宴会,那家伙自从得知亚历山大才是货真价实的大通公司总裁后,有点什么社交活动都会把他请来同乐套交情,其用心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安秉臣当然知道吉托打的什么主意,他交待亚历山大的只有一条,吃喝玩乐随便,提到蜘蛛车就只管顾左右而言他,实在不行就玩命忽悠。亚历山大的惊人酒量迅速树立了他在阿拉木图公子哥当中的形象,现在很多上层人士都知道大通公司有个平易近人的露西亚老板,对男士他从来举杯不拒,对女士他也总能关怀备至。 “今天的宴会上,我们见到了哈萨克斯坦国家原子能公司的董事会主席。这个国家几乎百分之八十五的铀矿开采期权都落到了法国人手里。法国人打着共同开发共同利用的名号,从资金和技术上大力扶助哈萨克斯坦筹建核电站,然后大部分开采的铀矿都被运往法国,法国电力公司旗下的六十多座核电站现在是这个国家的能源供应主力。” “不是还有百分之十五吗?” 薛世杰无奈地回答:“早在十年前被日本和露西亚公司分了,这个行当的产业结构非常稳定,大通公司作为资历浅薄的外来新人,恐怕很难插进去参与竞争。” 安秉臣点点头:“看来,用合法的手段是很难得到铀矿了。” 听到这话,薛世杰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其实并不清楚安秉臣需要大量铀矿的真实目的。但以他对互助会的了解,不难猜到是用来做能源或武器,无论是哪一种,互助会的胃口看起来都大得惊人。这个世界上,手握核能或核武器的任何民间组织如果没有国家庇护都不会有好下场,以薛世杰了解到的互助会实力倒是足够面对千夫所指的挑战。 薛世杰更希望互助会要发动全面核战,反正自己的祖国也早已是满目疮痍,把整个世界拖进来未尝不是一件令人心情舒畅的好事。作为一个坚定的民族主义者,他期待着这种结局,也乐意为此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安秉臣丝毫不知薛世杰的内心此刻正在翻滚着狂热的岩浆,他想的是通过合法途径获得铀矿目前看来困难重重,那么就只能依靠自己手中的机器人军团实施偷挖采掘。互助会的偷挖采掘可不是几辆挖掘机和大货车就能搞定的小打小闹,他需要更多卡鲁,更多的地下土工作业机械。这事只能等到太阳火箭成功发射后,他也需要时间准备一支庞大的地下采掘队。 联想到刚才与田建明商议的迁移计划,他的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 迁移计划和铀矿采掘一样,都是对互助会工业实力的巨大考验。安秉臣在详细咨询智库后认为,模块化方案仍然是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以后肯定还有类似的大规模地下土工作业,他不希望建立一个迁移工程队之后又再建一个采掘工作队,模块化结构可以根据不同任务性质调整工程队的组成单位。 互助会不仅需要参谋部和后勤部,还需要工程部。 目前十里铺岌岌可危,白日格地库很快会随着旧式坦克的耗尽而失去存在价值。田老头提议将互助会基地向南方转移,但是,这个十几亿人口的国家,一向富庶的南方哪里还有人烟稀少的僻静地区?安秉臣的观点和他恰恰相反,向北的西伯利亚既有广袤天地,又无稠密人口干扰,冻土带的坚硬地表对互助会的工程机器人不存在任何困难,也最大限度减少了被发现的可能。露西亚人恐怕很难猜到,他们四处寻找的互助会居然把家安在自己鼻子下。 安秉臣已经认识到,互助会需要一个更隐秘更远离人烟的长期基地,否则别说露西亚人,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黑手都会伸到脸上来。 经过智库的综合评估,以及星网对地层结构的分析,他选择了东西伯利亚堪察加半岛北部的某处,那里的高纬度冻土积累了数千年的冰层,只要避开活动地层裂口和火山,在地下一千米进行土工作业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东面不远处的白令海直接通向太平洋和阿拉斯加,也是他计划中的水下运输舰的最佳出海口。在各国卫星的密集监控下,只有水下才是最安全的远程运输方式。智库已经在设计一种五万吨排水量的大型潜艇,材料方面的优势可以让这个庞然大物轻易突破三百米的常规潜深,最大甚至可以达到两千米。以人类文明目前的技术水准而言,这个深度绝对是人迹罕至的深渊秘境。巨大的水下运输舰不但可以解决新基地的补给问题,也能把互助会的战斗机器人集群投送到世界各地。 对此时早已无法无天的安秉臣来说,国界已经不是无法逾越的心理障碍。 露西亚人能南下,中国人又为何不能北上?而且,他也绝对不会坐视西伯利亚丰富的自然资源。露西亚人开发不了,他可以出手帮忙,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想到田建明在阅读自己的计划书时会露出怎样惊愕的神色,他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坐在对面的亚历山大醉眼迷蒙中误解了这个微笑,艺术家也嘎嘎怪笑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探头过来嘀咕了一句露语。 腕式终端迅速把那句话转译成中文,并在半秒钟内传送到他始终佩戴的耳机里:“哈桑少爷,那假小子,是个同性恋,她只喜欢女人。” 安秉臣看了薛世杰一眼,一瞬间两个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个秘密解释了吉托总对妮娜充满排斥的缘由,也解释了妮娜一向男性化的衣着打扮,更与她桀骜不驯的性格完全吻合。也许吉托与她还有利益的冲突在内,但对这些视钱财如粪土的豪门子弟而言,那种刻骨的敌视显然不光是经济纠纷所能导致。 中亚这个地方依然是一个传统观念浓厚的地区,虽然这里的豪门富贵们在奢侈消费品方面实现了与国际同步的时髦,但有些东西仍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即使是坐吃等死无聊空虚得蛋疼的那些富二代们,他们依然无法挑战传统习俗经过漫长岁月积累的威严。 然而,亚历山大随后的一句话差点没把安秉臣摔到椅子下面去:“但是,我喜欢妮娜。” 薛世杰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从借酒吐露心声的艺术家流转到安秉臣脸上:“她能接受你吗?” “刚才酒会上,我趁别人没有注意时偷偷吻了她一下。”亚历山大垂下头,梦呓一般坦露自己的冒险:“她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薛世杰强忍住笑,伸出两根手指头抬起亚历山大的下颌,这个轻佻的动作让酒醉的艺术家感觉非常不适,他摇动着脑袋试图摆脱薛世杰的调戏。 薛世杰仔细端详了半天艺术家的左脸,然后才松开手指:“巴掌印几乎看不见,应该不是真打。如果这样的话,你也许不该轻易放弃。” 亚历山大愣了好半会儿才明白了薛世杰的话,他突然呵呵笑起来,笑着笑着又跳起来冲向卫生间。很快,呕吐的狂嚎从那个方向传了过来。 安秉臣看了薛世杰一眼:“你在鼓励他?” 薛世杰摊开双手:“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自由,更何况,他其实很有可能获得成功。”他看了一眼卫生间,然后继续道:“哈卡斯夫副部长大人已经被我们吓破了胆,根据我了解的信息,这位副部长应该还有志于仕途上更进一步。也许,我们该帮帮他,这样无论是太阳火箭,还是你想要的铀矿,也许更容易找到解决的方法。” “你的想法很多。” “没办法,局面这样好,我总是忍不住要跳出来献计献策。不要瞪着我,打住,我知道你又要开始拉拢我了。我仍然要声明,我不想加入互助会。” “但你已经知道了太多的东西。”安秉臣的脸上不再有丝毫笑容。 “你会因此干掉我吗?”薛世杰嬉笑着问,他的眼里闪烁着调侃的光芒,只是那光芒后面隐藏的东西没有人能真正看清。 安秉臣低下眼脸,往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大丈夫无事不可对人言,我相信你。” “也许,你以后会改变主意,那大概就是我的宿命吧。”薛世杰也收起笑容。 辛旭拿来了冰镇果汁,听到这番话,他警惕地注视着面无表情的厨子。 171章 平乱 巨型冷凝塔上挂着的串串冰锥让王实想起了原先自己住的那栋公寓楼,每到冬天那栋小楼的楼檐也会挂满冰锥,有时候还会掉落下来,变成一堆碎裂的冰块。 电站外面又响起一阵零星的枪声,但没用多久就重归平静。前来滋扰的盗匪们肯定三下五除二就被战斗机器人解决,这十台机器人彻底改变了海阳电站原本危在旦夕的局势,出现在它们有效射程内的敌人很少有能全身而退的。刚到海阳的第一天,王实曾经亲眼看到一只战斗机器人有条不紊地射杀了五十多名武装暴徒,几乎都是头部或颈部中弹。 当时,王实的三位女朋友全吓傻了,剩下的所有力气都用来尖叫。她们没有见过这样冷酷无情的杀人方式,就连王实也呆在原地半响作声不得,他也没有见过这种阵势。仅仅十只机器人,不到两分钟时间就冲垮了数百人的围攻。 二号机体战斗群的赶到终于让林子风和袁伟义从地下工事里爬了出来,他们和剩下不足百人的电站职工奋力抵抗着无数匪帮的轮番袭击,虽然有零号机体的信息优势,但以纯粹的人力完全无法抵抗永无休止的游击骚扰。武装匪徒们固执地认为这里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飞蛾投火一般纷纷扑来,大有不彻底摧毁电站防御誓不罢休的味道。他们的逻辑很简单,如果这里没有值得守卫的东西,那么里面的人凭什么药拼死抵抗呢? 这种莫名其妙的偏执让不少人丢了性命,其中既有匪徒,也有电站职工,变频转换器因此还挨了几颗手雷。卡鲁不得不将修复的转换器转移到仓促挖掘的地下工事中,整个电站的防御重点聚焦在地下工事的入口。人数上占绝对优势的匪徒们妄图用人海战术淹没林子风的防御阵地,但他们的如意算盘被及时赶到的战斗机器人集群彻底粉碎。 援兵的赶到让整个局面生了戏剧性逆转,现在林子风利用腕式终端遥控着机器人们逐一清剿周边地区的各路武装势力,不管有没有参加过对海阳电站的围攻,只要有人有枪,就必须作出明确表态,是接受互助会的收编,还是彻底灭亡。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林子风多给了这些人一个额外选择:放下武器投降,离开核电站永不再回来对抗互助会。 不少心存侥幸的家伙放下武器投降离开后又再度跟着同党们卷土重来,只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躲在暗处的零号机体早已记录下所有俘虏的生物特征,没有一个人可以蒙混过关,所有第二次被俘的武装人员一律枪决。在强大的数据库面前,任何的运气都是浮云。 互助会的“残忍杀戮”震撼了周边所有武装势力,一些弱小的帮派开始主动前来投奔,更多的人开始打起了远离海阳的念头,只有两三家实力较大的武装势力依旧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中立姿态保持观望。 海阳地区秩序重新稳定后,林子云却对这里混乱的根源感到困惑。 除了前些时候露军太平洋舰队对日照战备基地的打击,胶东半岛的大部分地区其实并没有受到露军直接攻击,核战爆发的第一周内,这里的基层社会组织全线崩溃,物价飞涨到货币完全失去作用不说,谣言一日三变,人心惶惶。短波频道里的救国委员会中央电台不断重复着各地人民情绪稳定,战局对我军大为有利,年前即可收复失地等没有养分的空话,很快所有人都失去了收听广播的兴趣。 国防军部队几乎全都收缩到日照战备基地附近,大部分城市断水断电,生活无法自理的市民们纷纷外逃,城市周边的各村镇乡迅速开始囤积粮食并结寨自保,他们拒绝任何外乡人靠近自己的营寨,也不向经过的难民提供任何道义上的援助。这种情况下,饿死的人开始随着时间逐渐增多。 在沈莉的极力主张下,互助会的战斗机器人部队有选择地攻破了囤积粮食的村寨,将夺取的粮食尽可能公平地分配给无助的难民。这个消息的传播速度似乎比无线电更快,不到三天时间,海阳电站附近就汇集了上万万闻讯赶来的饥民。 “这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你们还有没有国家意识?我们,真的还是一个民族的同胞吗?”林子云大声质问着某个城破被俘的武装民团首领,这是个五六十岁左右的老汉,他好像是本地的前任乡长兼乡党委书记。 反绑着双臂的老头不屑地看着发出质问的女孩,仿佛在看着一个白痴:“我现在只知道,你们抢了我们的粮食,我的家人,我的乡亲都会饿死。除非你能变出粮食来,否则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他看了一眼旁边人头攒动的灾民。 “你们就算靠那点粮食,能活一辈子吗?所有人都死了,你们真就能活?能毫无负担地活下去?”林子云愤怒地问道,她无法想象这些人的冷血。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们也要活命,你们有什么资格抢夺属于我们的粮食?就凭你们有更强大的武力?那你们和露西亚人有什么区别?你们杀了我的儿子,我仅有的两个儿子,你们让我绝了后,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老头瞪着血红的眼睛扑了过来,两个互助会民兵迅速架住了他。 “拉下去。”林子风打了个手势,让民兵把这个老家伙押下去立即执行枪决。对于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残酷斗争,他已经见得太多。在生存面前,从来没有太多可挑选的道路。对于姐姐皱起的眉头,他其实并不在意,他只在乎姐姐的安全。 他认为沈莉说得很对,大规模的群体恐慌让所有人都失去了控制,平日里积累未决的矛盾瞬间扩大了千百倍,那些只存在于宣传作品中的虚幻泡沫一个个破灭。每个人都清楚,谎言不会成真,于是他们又倒退回去,变成原始的野兽,各自为战的野兽。露西亚人还没有打来,这里就已经乱成一锅粥,一盘散沙。 互助会要重建这里的秩序,只能暂时依靠武力维持粮食与人口之间的平衡。 但是,建设永远比破坏困难无数倍,失去的人心要重新收复,需要的不仅是时间,有时还得付出鲜血和生命。 海阳电站附近的人口每天以千人的规模在持续增加,这个数字让所有知道的人都感到莫大压力。林子云只能叹气,林子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和袁伟义一样,只知道向着敌人发起攻击,但却无法为饥肠辘辘的灾民找到一条救赎之路。 最终,所有的重担落在了沈莉肩上。作为一名学者,她选择了直接的解决方法:“粮食,粮食是稳定人心的关键。我们既然在这里了,就有责任帮助我们的同胞,包括那些囤积粮食结寨自保的自私者。一句话,我们必须搞到更多粮食。” “可是,附近的六七个乡镇都被我们扫过了,再没有更多粮食了。”袁伟义苦着脸道。所有互助会的人都知道,目前的粮食储备仅够三天的稀粥伙食,这还是建立在不再有灾民来投的假设前提下的计算。 沈莉拿出地图来看了一提出了新的建议:“我们可以去日照,那边的军事基地已经被摧毁,但基地里应该还有大量存粮和物资。把还能动弹的青壮灾民们带上,大家一起去搬东西。” 顾秀秀犹豫道:“可那里都是军用物资,基地里应该还有残存的士兵吧?他们会让我们搬东西?” 沈莉冷笑一声:“日照战备基地已经彻底瘫痪,也就是说它不再是一个军事基地,那些存粮和物资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如果他们不让我们用来救人,我们手里的武器是吃素的吗?” “对!不服就干他们,干挺了再说道理!”林子风听到这种自己一心向往的论调,当即表示无条件的支持。 林子云白了弟弟一眼,用商量的口气对沈莉道:“沈姐,我看还是先派人去商量一下比较好。先礼后兵,怎么也不输理是不是?” “好,我去走一趟!”袁伟义立刻跳了出来。 第三天头上,数以万计的灾民从化作废墟的日照战备基地里搬走了大量军用物资和粮食。按照事先谈好的约定,这里幸存的数百名国防军残部也转移到海阳电站,与挂着北方战区义勇军第三支队名头的互助会民兵互为依托。他们的头领,一位空军少校计划带着这支七拼八凑的部队稍作休整后继续北上前往q市投奔友军。 王实跟着海阳电站出产的第一批双极电池来到了传说中的q市,他在十里铺受到了田建明的热烈欢迎,田建明为他在地下基地里安排了一间最大的石屋,紧挨着沈莉的临时研究室。 没有人对王实的三个女友说三道四,也没有人质疑他的爱国热情到底有几多水分。在这个时候,凡是能渡过黄河向北而行的人,不管他们之前做过什么,信仰什么,只要他们面对着祖国的敌人,背朝着自己的同胞,都是这个民族中为数不多的真正志士。 172章 系统 王实坚信一条真理,所有的人工智能程序系统都有缺陷。 系统越复杂,要求的功能越多,缺陷也就越多。系统越简单,要求的功能越少,缺陷也就越少。但是,这个规律同样也是一柄双刃剑。缺陷越多的系统,往往蕴含着无法估量的潜力,缺陷越少的系统,其实已经没有太多提升的空间。 正如印度诗人泰戈尔的名句,当你把所有错误都拒之门外时,真理也会被关在外面。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人类的大脑,运算速度和存储能力都远远不及电脑,大量的冗余错误和模糊误差导致了极低的运算效率,但就这个重约一千四百克的器官,包含百分之八十水分的器官,肩负着人类文明近百万年的进化重担。 原因就是大脑所具备的非线性逻辑分析和归纳总结能力远远超过了电脑,电脑永远不会从喷香的食物联想到娇艳的美女,这种毫无逻辑关系的联想对它来说是一种低级错误,但正是这些看似错误的突变孕育了人类大脑非同凡响的非线性逻辑分析和归纳总结能力。 智库为本地机体设计操作系统时明显模仿了人类文明的计算机语言,不过人工智能采用的却是一种非常怪异的六进制语言,和王实此前接触过的所有程序语言截然不同,为此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这种新的语言体系。两天后,他自认为终于摸清了二号机体的操作系统,并准备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造。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有史以来最可笑也最可悲的错误。 在特定语句中,那些六位进制数列会自行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每位数最多可以出现四种不同的变化数值!这不是六进制,这是六的四次幂,也就是一千二百九十六位进制了!这样一来,增加的工作量绝不是单纯的六进制的二百一十六倍! 王实忍不住抱着脑袋,开始在巨大的显示屏幕前痛苦地呻吟起来。 他的工作地点就在学员训练大厅的一角,远处开阔地那边正有第二批少年学员在学习载人机体的驾驭,不少人听到这怪异的声音后纷纷投来注视的目光。 同样听到声音走过来的还有沈莉:“怎么了?” “这不是六进制,这是一种一千二百九十六位进制语言,这太可怕了,单位数值会在特定条件下自行发生四元变化。恐怕得等到人类毁灭那一天,我才能彻底搞清所有变化。”王实无助的眼光散乱失焦,隐约有精神崩溃的前兆。 “自发的四元变化?”沈莉从来没有想过智库还有这一手,但王实在这方面的造诣,以及他的神情,显然并不是在胡说八道。 突然,王实拍了一下大腿:“我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能不能让我检查一下那东西!”他的手指直直点着矗立在学员们面前的卡鲁。 沈莉眼中顿时精光大盛,差点忍不住就欢呼雀跃起来。这个提议是她一直的梦想,如果不是向文迪去了海阳,估计那老头也会跳出来举同时举起双手双脚支持这个提议。 这事田建明也做不了主,只能请示货真价实的星台操作者安秉臣。安秉臣的回答很简单,他拒绝对卡鲁实施任何物理性的解剖和损毁,王实只能通过扫描检测其内部结构,或通过四元相位接口对卡鲁的核心操作系统做出分析评估。 这个回答再次让沈莉大失所望,但却足够令王实感到满意。在沈莉的主动协助下,王实立刻利用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接口对卡鲁的数据传递进行了仔细分析。 结果几乎让两个好奇的人当场精神崩溃。 微米级四元相位扫描表明,卡鲁体内没有任何类似电路或传送装置的东西,整个六足机械精灵的内部似乎是某种浑然一体的高密度物质,没有电磁辐射,也没有热辐射,除了偶尔可见的微弱能量漾动,看不到任何精妙玄奇的结构,仿佛这小东西是用一团泥捏成的。 卡鲁通过四元相位频道发送的数据链也没有位制概念,相位频道的带宽远远超过了零号机体的测试上限,但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诧的,最可怕的是每一位数值在测试的半小时内居然出现了未见重复的自发动态变化!也就是说,每个单位数值的变化接近无穷量?! “完蛋了,冯·诺依曼体系和布尔逻辑,全都完蛋了!计算机科学的教材要全部重写了!”王实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沈莉的嘴唇也开始颤抖起来,她在记忆中捉住了某些模糊的念头:“这是,这好像是量子概念的计算。。。”她隐约记得,尚在理论中的量子计算机据说存储器可以容纳超过宇宙全部原子数的数据量,但眼前这台小小的六足机器人怎么就能以一个单位字节容纳整个宇宙?如果这样的话,卡鲁和智库系统内流动的无数数据岂不是容纳了无数个宇宙? “我,我无法完成无穷量的工作,全世界的计算机专家一起都来也不行。相比之下,我宁可去继续研究那边的一千二百九十六位进制语言。”王实哀叹着,把目光转向放在桌上充当扫描仪的一台零号机体。 他无法挑战无穷,没有任何人类个体可以挑战无穷,与冰冷的无穷无尽相比,本地机体所采用的一千二百九十六位进制语言确实要更和蔼可亲得多。 当沈莉与王实呆坐在那里无言相对时,接受扫描的实验对象卡鲁却爬了起来。 一个娓娓动听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根本不需要计算无穷,只要设定算法规则,即使是无穷也没有任何意义,毫无意义的无穷等于零。” 听到这话,王实的眼睛一下亮起来。他想到了自己独创的沙盘混沌算法,那本来就是一种理论上可以容纳无穷变量输入的算法规则!无穷大的变量当然不能逐一辨别和既定,但逆向条件语句正好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当沈莉还在模模糊糊中抓不到方向时,王实已经跳了起来:“我需要一台,这个什么,机器人帮助我测试一下!” “乐意效命。” “对了,人工智能机器人,你有名字吗?” “卡鲁,或者,你也可以称我为智库。我懂得五百多种地球编程语言,但我无法像你那样。。。” “你不要说话,不要打断我的思路!让我们先从障碍物判断函数开始。。。”王实激动地咆哮着,以无可争议的权威彻底压制了唠叨的智库。 沈莉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于是她悄悄离开返回了自己的实验室。 实验室里有位穿蓝色制服的机动骑兵参谋正在耐心等候着,她记得这个少年好像就是那位实战考核时总出现眩晕呕吐,最后不得不自愿退出的倒霉蛋。其实,这少年的身体素质并不错,他的指挥战术水平在同期学员中经常位列前五名之内。如果不是身体敏感度的原因,他多半也会成为第一批统领无人机群的机动骑兵。 “沈工,你好,我是机动骑兵参谋部的杨道明。”那孩子大大方方地向她行了个军礼,互助会直接沿用了国防军的举手礼,这些方面无论是安秉臣还是田建明都不怎么讲究。 “有什么事吗?”沈莉对这些互助会的精英战士从来都很客气。 “我希望能再次申请加入机动骑兵。” 听到这句话,沈莉立刻以为他的过敏体质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你的敏感体质有了改变?” 杨道明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没有改变,但我有一个建议。” “哦?”沈莉觉得这个孩子大概是太想驾驭那些四足的造物了,但她不想打击对方的热情:“说来听听?” “我们为什么不开发一种遥控驾驭的系统,腕式终端的全息系统已经相当完善了。今天早上,我看到了新的模拟驾驶培训舱。机体的共振抖动对植物交感神经的干扰是造成我的敏感症状的主要原因,但我坐在模拟驾驶培训舱里却没有任何不适,于是我想,为什么不能遥控驾驶呢?” 杨道明飞快了扫了一眼女工程师的表情,看到没有任何不快,他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这个设想,当然包含了我个人渴望驾驶载人机体的动机,但是我们目前人手严重不足,机动骑兵的培训太短,预计的战损伤亡高达百分之十三。如果我们通过遥控操纵,那是不是就能大幅降低各种危险?” “只损失可重复再造的机体,不让遥控驾驶者受到任何伤害。而且,遥控驾驶需要的培训时间会更短,一些外围人员经过十二小时强化训练后即可掌握基本的战术动作,让他们通过遥控操纵机器人,既不会有太大危险,也能保证参谋部对战斗机器人的完全控制。” 他看到沈莉的眼神开始有呆滞的迹象,立刻加快了自己的语速:“从理论上来说,所有互助会的成员,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接受这种短期培训。只要有足够的本地机体,只要有四元相位通讯端口,只要有一个全息头盔,他们就能组成一支机器人部队。关键在于,这些遥控者不需要身处危险的战场,他们也不需要聚集在某个特定的地点,这些特点既能完美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又可以随时随地隔绝人员与机体的互动,对于内部安全和维护修理都有积极意义。” 沈工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杨道明最后绝望得几乎想闭上眼睛,他仅存的勇气伴随着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心希望沈工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过了很久,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沈工的声音,一下子让他的世界全部燃烧起来:“你真是个天才,全体机动骑兵应该为你而骄傲。” 173章 谋局 林子风回到十里铺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田建明讨要一台载人机体,他羡慕安秉臣的蜘蛛车已经很久,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后早已是迫不及待。田建明以目前教学训练机只有三台为由拒绝了林子风的要求,他建议林子风还是去参加机动骑兵的正式培训。 然而,林子风根本不想成为一名机动骑兵,在他看来,指挥调度十台无人机战斗是一件相当无趣的事,他只想要一台属于自己的载人机体,无论如何也要先去兜兜风过过瘾再说。 田建明挡不住这家伙的死缠烂磨,只好让他在基地大厅里开着学三号教练机得瑟了一宿,林子风还不满意,悄悄把教练机开到了南山脚下,深更半夜在积雪未化的灌木丛中来回奔跑了好几趟。因为他私自关闭自动模式,全靠手动模式快意驰骋,结果接连两次撞上山石。林子云知道这事后立刻把林子风揪去痛骂一顿,逼着他到参加机动骑兵的正式培训,否则就滚回海阳电站去和袁伟义继续作伴。 第二天,培训班里又多了一位表情尴尬的新学员。 少年版二号载人机体对林子风来说只够勉强坐下,抬头伸腿都有局促感,头部空间的极度压抑让人很不舒服。新鲜劲一过,培训就变成了充满痛苦的煎熬,好容易听到三号机体即将投产的消息,林子风又到田老头那里吵着闹着要预订一台三号载人机体。看着这孩子一瘸一拐的走路动作,田建明心软了,他答应会把第一台三号载人机体交给林子风使用,但林子风必须先通过机动骑兵的三项测试。 林子风喜上眉梢,立刻放弃了讨价还价的打算,他可是少数几个知道三号机体详情的内部人士。三号机体的设计方案经过了多次调整,为保证适应成年人体型的驾驶舱,最后甚至一天六次修改才正式定型。与二号机体相比,这种新机体的综合防护性能更好,不光是机体外壳强度又有提升,座舱气密性和承压能力也大为改善,入水作战或在泥泞沼泽地形下的表现相当出众。三号机体搭载的标准武器虽然只有一门可变口径电磁炮,但无论威力还是射程都远胜二号机体。 第二届机动骑兵培训班人更少,只有十五个少年,加上半路出家的林子风也才十六人。十里铺原住民加上来投奔互助会的千余难民,总共也才三千人出头,要在这么点人里选择合适的少年机动骑兵,又不接受主动报名,这难度实在是大了点。 预计从第三届培训班开始,机动骑兵将不再局限于身材较矮的少年,即将量产的三号机体将允许招收成年机动骑兵。但就这三千人,卢长安的步兵营已经筛过一道,还能剩下多少合适的机动骑兵候选者? 因此,当沈莉带着杨道明的遥控骑兵建议来找田建明商量时,田老头的眼前顿时出现一条金光大道。就他所知,互助会庇护下的那些平民中有不少人对驾驭战斗机器人大有兴趣,甚至互助会网站的全球访问者中也有不少发来电子邮件询问加入的条件。当然,这些人素质良莠不齐,忠诚度也是未知数,大部分甚至不是互助会正式会员,把威力巨大的载人机体交到他们手里显然是后果难以控制的冒险。 但是,以遥控方式参战就完全不同了。人机分离的工作模式可以最大限度保证安全,这个安全,既可以指对外作战的安全,也可以指对内管理的安全。一旦出现任何意料之外的安全隐患,由智库即时切断遥控数据信道,即可隔断遥控骑兵与战斗机体的互动。 从技术的角度来看,通过星网实现远程遥控作战完全没有任何障碍,参加战斗者经过短暂培训后很快就能像打电子游戏一样投入战斗,胜了自不必说,败了也不会有人员伤亡,机体损失对互助会来说已经不是大事。任何战场上的机体损毁,都可以通过时间得到回补。现在二号机体的生产线已经能达到日产三台,随着海阳电站的双极电池产量也在飙升,这个数字可能还会进一步提高。 “我们可以试着在全球范围内招收遥控骑兵,志愿者也好,雇佣兵也好,先试着搞一批人来看看,我感觉是个好主意。”田建明谨慎地表达了自己的乐观态度。 很快,互助会的网站上挂出一则中英文双语通告,面向全球招募特别志愿兵。二十四小时内,林子云收到了六千多封报名邮件。 与此同时,十里铺附近的难民们有数百人在闲暇期间收到一个奇怪的询问:“你愿意以特殊的方式为互助会而战斗吗?”有超过一半的人选择了肯定的答复。 “把这些人的名单都统计出来,让智库先仔细做好背景审核,筛选其中最合适的,分列为不同等级,统统作为我们的兵员储备库。”田建明激动得双颊发红,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解决了兵力严重不足的困窘。 然后,他带着安秉臣的委托,去了一趟105师师部。 105师师部就在西站货场,安秉臣曾在这里和韩旭的“革命卫队”交过手,还救出了卢长安一家三口。现在这里已经成了国防军的指挥枢纽中心,货场里的巨大弹坑表明露西亚人的轰炸机曾经特别关照过此地,105师的官兵们在库房里挖掘地下防空洞,师指挥部就设在最大的一个防空洞里。 听到田建明来访的消息,原北方战区政治部主任朱灵跑得飞快迎了出来,他恭敬地把田建明一直带到指挥部里。昏暗的灯光下,大桌子后的几个人缓缓站了起来。 田建明只认出其中一人是韩旭,这位西站货场的老书记换了一套国防军军官制服,挂着少校军衔,腰挺得笔直,看样子对改编以后的生活充满了信心。有一个看样子三十来岁穿便服的年轻人走上前来挡住了韩旭,虽然他消瘦的脸庞看上去极为憔悴,但双目中却有着猛禽一般的犀利光芒。 这个年轻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在朱灵的介绍下伸出了右手,脸上立刻浮起某种谦逊而客套的笑容:“你好,我是105师特派员苗文彬。” 苗文彬身后,一位面无表情的中年军官仅仅微点了一下头:“105师师长白宗方。” 挤在人群后面的韩旭补了一句:“田会长,苗特派员可是直接受救国委员会领导的。” 田建明皱了一下眉头,当初互助会出于唇亡齿寒的担忧也曾出枪出粮资助过西站货场的韩旭所部,但现在看来,这老家伙完全已经忘记了从前的那些交情。 “首先我要声明一下,我不是互助会的会长。安会长有事外出,我只是代表他应邀来这里聆听苗特派员的指示。” 苗文彬闻言连忙摇头,同时发出爽朗的大笑:“指示?谈不上,谈不上。目前国难当头,大家有力的出力,有智的献计,一起商量一起努力,共同将露西亚人赶出我们的国土。对了,我叫你老田,你不会介意吧?” 苗文彬客客气气将田建明请到座位上坐下,一个眼神,立刻有勤务兵端茶上来。 “当前形势对我军一片大好,105师与法军友军以双钳之势逼近合源机场。我军空军也开始争夺北境制空权,露军空军活动受到很大影响,无力再对我们实施火力压制。我们正准备发动一场新战役,目标是此地露军的核心主力——第一坦克近卫师。” “第一坦克近卫师?”田建明眯起了眼睛,这支装甲部队在大空降袭城作战中没有投入战斗,实力一直保存完好,算是q市战线上露西亚人寄予厚望的主力军。 “对,第一坦克近卫师。打掉它,就砸断了露西亚地面部队的刀尖。露军第五集团军属下第27师与第14师均在攻城巷战中遭受重挫,尤其14师据说减员过半,此时他们未必能够缓过气来。还有个第31独立空降旅,这支部队虽然强悍,但也受了伤,折了锐气,兵力和装备都不占任何优势。” “苗特派员有什么具体计划?”田建明不动声色问道,他不相信面前这位特派员还不知道日照战备基地已经被毁的消息,对方坚持称国防军空军依然会出动助战,那只能是别有用心了。 苗文彬转过身,在大桌子上的地图上开始指点起来:“春节战役之后,我军与法军曾合击第一坦克近卫师,这支露军受到惊吓后退缩至合源机场后方,死活不再前出。在它的前面,不仅有合源机场,还有27师和14师组成的屏障,再往前还有人民军两个师,但这两个汉奸师数日前已被我军击溃,基本无法构成真正的威胁。” 说到这里,苗文彬靠近了田建明,低声道:“老田,你能不能给我们交个底,互助会现在的兵力是个什么情况?” 田建明毫不犹豫回答:“三百来人,一个营的规模。” 特派员点了点头:“那种。。。机器人有多少?” “四十台。” “都能参加战斗吗?” “没问题。特派员的计划是什么?” 苗文彬再次把目光转回地图,嘴里吐出四个字:“引蛇出洞。” 174章 火并 “引蛇出洞?怎么个引法?”田建明问。 “集中多路人马猛攻合源机场,力争击溃或隔断敌27师、第14师及第31独立空降旅诸部。合源告急,第一坦克近卫师必然出动来救,我们在这里打一个漂亮的伏击。”苗文彬的食指点击着地图上一个叫王家店地方,那里是露军第一坦克近卫师从驻地赶往合源机场的必经之地,附近山多沟多,很长一段公路必须穿沟越谷,甚至还有三段涵洞,极大限制了坦克和装甲车火力与机动性,正适合设下埋伏。 “互助会负责哪一部分?” “105师的对手是露军第27师,青年军负责对付露军第14师,而你们将与韩旭少校的独立团配合监控截击露军第31独立空降旅。法军反装甲火力足,他们与105师一部共同担任伏击主力。” 青年军是几个高等院校学生自发组建的民间武装,虽然成员中不乏工人和农民,但绝大部分仍然是学生。这个组织有很多年轻人,显得朝气蓬勃,加上对逃难民众一向不予余力提供帮助,因此名气和人望提升很快,短短数月就坐拥上万武装人员。提到青年军,韩旭身边有两个身着迷彩服的年轻人神色顿时活泛起来,双眼中透射出发自内心的骄傲和自信。不用说,彬找来的青年军当家人。 “如何保证我军各路人马动向不被敌空军所掌握?” “我不是说了,我方空军正在积极争夺制空权。。。” 田建明一下子站了起来:“据我所知,日照的空军战备基地已经毁于露军太平洋舰队之手,哪里还有积极争夺制空权的空军?” 这突如其来的责问让苗文彬当场瞠目结舌,白宗方立刻接过话头:“不光日照,郑州那边还有国防军空中增援会协助我们夺取战场制空权。” “郑州?那里的国防军战机只有不到二十架,而且飞到q市这边至少要两小时,中间有什么变故来得及做出反应吗?还有,露西亚人的防空火力和战机都是吃干饭的?”田建明大声问。 苗文彬迅速恢复了正常神色,他摊开手掌放在地图上,竭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困难,是有一些。但胜利从来都是争取来的,很多时候我们无法保证百分之百的稳妥,战争这种事情始终有很大的冒险和运气因素。而且,我们也不能再等了。击溃第一坦克近卫师才能夺取战场主动权,才可能顺利拿下合源机场,只要有这个机场在手,整个北方战局都会起死回生。要不然,我们就窝在这里和露西亚人干耗?” “一旦露军通过空中侦察获悉我们的动向,这个伏击计划不但可能失败,甚至各参战部队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吧?” 砰的一声巨响,白宗方的手掌用力砸在放地图的桌子上,他的咆哮震耳欲聋:“那你什么意思?眼看着露西亚人在我们的国土上肆虐?畏敌如虎!胆小如鼠!” 田建明冷眼看着这位主动跳出来的国防军少将:“打仗当然会死人,互助会在q市巷战里死过很多人,我们不怕死,也不畏敌。但重要军情隐瞒不报,有点大小事情藏着掖着,鼓动别人去冒险送死,这算是胆大还是勇敢?” 白宗方怒睁双眼,一个箭步冲到田建明跟前:“你信不信?只要开打,老子第一个冲上去杀毛子!我105师的军官,全都是冲在最前面的好汉!没有躲在后面唧唧歪歪的孬种!” 跟在田建明后面的两名互助会步兵见势不妙,立刻把肩后的自动步枪转到身前,枪口向下虚指着白宗方的方向,指挥所里的国防军卫士也不约而同把手放在了枪柄和扳机上。朱灵已经不为人知地挪到了指挥所出口边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观看着这出闹剧。 最后还是韩旭站出来圆场:“误会,这是一场误会!我说老田啊,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苗特派员和白师长精心筹划的这个方案,终究是要对付毛子,不是要为难咱们自己人啊。你这个老田啊,一把年纪了,怎么就没有点城府和胸襟呢。” 韩旭走过来拍肩拉胳膊以示安抚,等到把田建明拽到离桌子远点的地方后,这老头放低声音问:“老田,日照那边真的全完了?” 田建明甩开原西站货场书记的友谊之手,转过身来注视着苗文彬和白宗方:“这不是胆小和畏战的问题,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隐瞒实情,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想杀露西亚人还是自己人,我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铤而走险失败后如何收拾残局?” “你还没完了是不是?来人啊!”白宗方火冒三丈,习惯性张嘴一咋呼。他平时沉默寡言,给人的印象是军容肃穆,但实际上脾气相当火爆。他曾亲自带着手下士兵把一家为非作歹的黑社会背景洗浴中心砸了个稀巴烂,等对方重新装修完毕后又再次回去再砸了一遍。 环围在四周的几个卫兵答应着立刻拔枪在手。 “老子就不信,今天治不了你这种鸟人!”白宗方瞪着田建明,眼露凶光,那强大的气场压迫得韩旭也蹬蹬往后退了两步。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声,指挥所的门突然被一个挂少尉军衔的国防军军官推开,他头上的帽子也歪了,一脸惊恐的神色:“报告师长,外面。。。外面来了好多机器人!” 仿佛为了响应他的惊呼,冬日的阳光把一个巨大的影子投进了指挥所的门洞。伴随着地面的微微震颤,一只二号载人型机体矗立在军营中的空地上,周围还有更多打开武器舱的无人机,它们动作敏捷地占据了所有有利地形,有三四只甚至跳到货场仓库的屋顶上,踩得年久失修的耐火砖哗啦直往下掉。 田建明扫视了一遍屋里的人,大步直接走了出去,众人不由自主全跟了出来。 “擅冲军营,哨兵怎么不开火?卵子长到屁眼里去了?看老子不一个个毙了你们!”看到乱七八糟四散奔逃的士兵,白宗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田建明冷笑一声:“你也有枪,你为什么不自己开枪?敢不敢试一试?” 他已经无心在此继续逗留,来这一趟已算是完成了安秉臣交待的任务,也给了对方足够的面子。十里铺的事情还很多,他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苗文彬往前跨了一步:“老田,不要耍脾气,请以大局为重!” 田建明看看他,点了点头:“好。除非你们说动李大同一道出兵,不然,互助会拒绝参加这次战斗。” “李大同,那个居心叵测的军阀头子,早已背叛了国防军,背叛了人民,背叛了祖国!他不配和我们并肩而战!”白宗方口中一连串的罪名交叠罗织而出。 田建明笑了起来:“那我们也不配和你并肩而战,你自个儿忙去吧。”他带着两名互助会步兵大步而去,临上运输车之前,回过头来瞪了白宗方一眼,丢下一句话:“就你这水平,给李大同提鞋都不配。” “呼叫母巢,第十二战术小队已经完成接应,准备返航。”眼看田建明三人都上了运输车,堵在指挥所门口的张路拨动操纵柄,紧贴在运输车后面离去。 参谋部值班的战术联络官正好是彭友直,他看着全息画面上奔腾而行的机群,羡慕地舔了舔嘴唇:“怎么这种出风头的事总是轮到你?” “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啊!里面吵起来要火并,我不赶紧进去亮个相,万一田老头他们有什么三长两短,会长责怪下来,我这机动骑兵就别想干了。” “那帮家伙有这胆量吗?做什么都想让别人出力,自己独捞好处,自以为心机纵横天下,都把别人当傻子,就这德性能成得了气候?”彭友直嗤鼻一笑。 张路哼了一声:“你倒是说得轻巧,我可不敢担这个风险,反正出事倒霉的不是你,要不等你来带战术小队时试试看?” “切,我等三号机体出来,新机型宽敞得多,火力也更强,开起来肯定格外带劲!” “我看不一定越新就越厉害,不信等你领队时,咱俩来切磋一下,看看是你的新机型厉害,还是我的老机型管用。”作为拥有腕式终端的机动骑兵,张路也早已听到了三号机体即将量产的消息。三号机体与二号机体采用了相同动力的系统,三号机体护甲更厚,标配电磁炮加上两千发弹药的重量也不轻,综合机动性比起二号机体来似乎还略有退步。如果不是一击必杀的精准远程火力威慑,他还真有信心靠着手上这台二号机体把对方玩个团团转。 彭友直当然知道对方心思,他也没打算给对方耀武扬威的机会:“得了吧,你小子,还在迷恋近身战术动作?我可不跟你较量什么手动操控,两千米外先给你来个透心凉,然后咱们再来较量?” “没劲,你这人忒没劲!”张路再怀疑谁都不会去怀疑人工智能的火力瞄控精度。 “知道就好,别老琢磨那些过时的老古董把戏,发现敌人还想近身格斗,迟早会害死你自己的!等着我带三号机体来收拾你这个肉搏迷恋者吧!”彭友直斗嘴占据了上风后心情大好:“对了,说到三号机体,我听说第二期培训班里有个学员居然抢定了第一台三号机体。” “谁?” “林子风,会长未来的小舅子。” “凭什么他要第一台?就因为他是会长的小舅子?”张路一听就不乐意了。 彭友直了解到的信息显然比张路要多:“人家是会里的老人,一向劳苦功高,而且还丢了半条腿,怎么说也该有这个资格。” “哼,论资格,他还是第二期学员呢,怎么不让你们这些一期学员?我要去挑战他,帮你把第一台三号机体抢过来!”张路可不信这个邪。 “你可别乱来,会惹祸的!”彭友直开始有点担心了。 “怕什么,我公开挑战他,又不是暗箭伤人。智库会见证一切。”张路丝毫没把对方会长小舅子的身份放在眼里,他想要帮助彭友直拿到第一台三号机体,他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因为有一个人曾经对他说过,你想要的,必须自己去拿。 175章 灾难 涂成全黑色的鱼鹰旋翼机发出噗噜噜的闷响,宛如一只来自地狱的悬浮幽灵,它始终保持在五百米高度向东北方向飞行。 国防部长帕尔斯和秘书坐在宽敞的客舱里,这里没有民航飞机的那种高靠背沙发椅,只有紧挨着机舱壁两侧的条凳,让人联想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盟军伞兵们搭乘的运输机。离他们远一点的地方坐着四名警卫局特工,他们宽大的风衣里藏有微型冲锋枪,耳背上缀着永不关闭的有线耳机。 “横田机场快到了!”秘书看了一眼手上的平板电脑咕哝着,电脑上的导航图表明目的地离他们越来越近。 横田机场是驻日美军与美国第5空军的司令部所在地,同时它也是远东地区的美军重要基地,但这里并没有战斗部队,更多往来的是侦察和运输单位。米迦勒高分子实验室就设在横田美军基地的边缘,这是一座位于地下两百米深处的秘密研究机构,从事的大多是军事性质的研究任务。 从北欧辗转运来的那件像腕表一样的袖珍仪器,现在就存放在米迦勒高分子实验室的危险品保管舱。多种仪器的测试已经证实,来自互助会的这件东西并不发射电磁信号,它甚至没有任何工作的迹象。 实验室已经对这东西做了一个初步评估,ct扫描表明它内部的零部件精密度甚至超过了纳米级别,在这个东西的核心部位有一个打火机大小的长方体,那个长方体的几何形状与猛禽小组在海滨棚屋遗址发现的配电箱凹槽完全一致。所以,它很可能是一种高能电池,为这个腕式袖珍仪器提供动力的电池。但更多的扫描发现这个长方体内部没有任何电磁辐射特征,因此也有部分学者认为它并不是电池。 两种意见的争论最终汇集在一个焦点上:只要按下这个腕式袖珍仪器侧面的红色按钮,那么大家立刻就能判断出那个长方体到底是不是电池。 但是,没有人敢去摁这个红色按钮,没有人敢冒这个风险。 对纳米级集成电路的解析需要很长时间,在没有弄清整个电路系统的工作原理和结构之前,研究人员们无法确定长方体物品的真正作用。米迦勒实验室的所有研究人员无一例外地暂停了手上工作,全部人力都投入到对这件神秘物品的分析评估上。 米迦勒博士,这个实验室的主管,不顾被鱼鹰旋翼吹得东倒西歪的头发,看到帕尔斯的第一眼就大声问道:“部长先生,你们从哪里弄来这个东西的?” 帕尔斯看了他一眼:“博士,恕我无可奉告,这是国家机密。我来这里的目的是希望你能从专业人士的角度告诉我,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办法从中获得有意义的信息?” 米迦勒博士抢在帕尔斯面前推开了全钢密封门,走道里的海军陆战队士兵见到国防部长亲临,立刻立正敬礼,帕尔斯则对他们报以亲切的微笑。 “部长先生,这个东西从形状上来看是佩戴在人手腕上的,那么它很可能是个人终端之类的东西。纳米级集成电路的分析已经接近完成,这个电路的主要作用是聚光投射和发出声波信号,主要动力源就是那个长方体,没错,那应该是电池。但是,集成电路里没有发现任何远程通讯功能模块,整个电路只是为了在本地播放声音和光信号。” “你是说,它只是一个纯粹的播放器?” “不,部长先生,我只是说,这东西里面的纳米级集成电路只是为了在本地播放声音和光信号。但是,我们发现这东西还有三分之一的部分是某种浑然一体的未知物质。” “未知物质?”帕尔斯瞪着博士,停下了脚步。 “对,光谱分析和密度测试证明,这种东西不属于元素周期表上的任何一种元素。但是,我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部长先生,它的密度一直呈现出某种微弱的动态变化!这很不寻常,一种会自行改变密度的物质!在我们的保管舱里,温度和湿度都是恒定的,但它的密度仍然在持续变化。虽然没有测试到任何放射性辐射,但这种不稳定的变化让我感觉很不好。” “它可能是一种武器吗?”帕尔斯跨进升降电梯的同时问道。 米迦勒博士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种未知物质很可能才是这个袖珍仪器的通讯模块,它采用了某种特殊的工作方式,不同于我们熟知的电磁设备。但就我所知,没有什么物质能通过改变密度来发出或接受信号,这不是这个星球上的技术。” 帕尔斯得意地笑了起来:“你最后这句话算是说对了,博士。” “外星人?他们在哪里?”米迦勒博士惊愕地张开了嘴,他就是坚定的地外文明存在论支持者。 帕尔斯高深莫测地看着他:“在某个很遥远的地方,我们迟早会与它们建立联系。还有,博士,我来的另一个目的是带走这东西,洛杉矶国家电磁实验室那边有更好的设备和人力资源。” 米迦勒的目光停在国防部长身后的一名警卫局特工手上,那人拎了一个貌似公文手提箱的东西,但从他的步伐来看,这个东西显然很沉,绝对不是什么公文手提箱。那是一个铅匣! “我反对这样做,部长先生,我们这里有足够的人手,而且它根本就不是什么电磁产品,换人从头开始会浪费更多的时间。” “对不起,博士,我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的。”帕尔斯笑着径直走进观察大厅。 隔着厚度将近半米的防弹玻璃,国防部长注视着正在摆弄那件腕式设备的研究人员。尽管没有发现任何有害的电磁辐射或毒素,但所有研究员仍然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中情局芬兰办事处从一名露西亚投诚者手中得到了这个东西,天知道露西亚人手里是否还有更多这样的物品。也许莫斯科的国家战略实验室也在做着和眼前这些研究人员同样的事情,如果让他们抢先一步的话,事情会变得很不妙。 中国驻联合国大使揭露的黑海兵工厂的秘密已被证实,露西亚人不予余力发动战争已经是凶相毕露,如果再他们得到这个腕式设备的秘密,那后果很可能是灾难性的。不出二十年,全球政局会全部改变。梅隆总统已经下令所有战略核弹头都处于一级戒备状态,国家核武库中接近一半的武器铀储备被紧急提出用于生产更多千万吨级核弹头,此前这种大当量武器的生产已经停止了十五年。 帕尔斯突然问道:“你们有人试过按下那个红色按钮吗?依我看,它就是个电源开关。” 米迦勒像看一个傻瓜一样审视着国防部长:“电路分析表明,那个按钮是本地声光信号播放电路的一部分。但是,播放电路并不是这东西的全部,我们也无法保证红色按钮还会有别的什么功能。” “试一下,有人敢来吗?米迦勒博士,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帕尔斯脸上又冒出令人憎恶的顽皮笑容。 博士怔在那里足有半分钟,最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 保管舱里的所有研究员奉命撤离,米迦勒博士独自一人走了进去,他没有穿防护服,只戴了一副护目镜。 博士用微微颤抖的手按下了腕式设备上的红色按钮,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东西没有任何反应。他们等待了十分钟,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也可能电源早已耗尽。”实验室的副主任嘀咕道。 帕尔斯向防弹玻璃那边,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米迦勒博士竖起了大拇指,他现在终于可以肯定,这东西应该是安全的。 “马上装箱!现在!”国防部长大声下令。 后面的秘书按下手机听筒,回身报告:“部长先生,我们的专机已经准备完毕,一个小时后起飞离开日本。” 在万里之遥的中亚某城,睡眼惺忪的安秉臣躺在床上,通过全息画面目睹着这一切,智库已经通过面部特征扫描核对了防弹玻璃后面那个红脸老头的身份。 “国防部长?这条鱼够大。”他是被智库从睡梦中唤醒的。这种时候,机器的优点表现得清楚无遗。它们完全不需要休息和进餐,而他却刚刚睁开眼睛,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神智。 当安秉臣彻底恢复清醒状态后,搭载帕尔斯一行的军用喷气式客机已经进入太平洋上空。 “尊敬的部长先生,你也是一个小偷。”安秉臣嘀咕着,在全息界面上的某个红色虚拟按键上点了一下。 随后,他痛苦地发现,清醒的自己现在要想办法继续入睡,否则,他根本没有足够精力跟随亚历山大去拜科努尔与斯图尔特航天技术有限公司的代表面谈。 一串流光火焰在阿留申群岛南部约一千五百公里的万米高空徐徐绽放,腕式终端里的双极电池喷发出的强电弧瞬间熔化了半截机舱,所有的惊呼和尖叫都淹没在高空强风的呼啸之中。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全身挂满各种针头吊瓶,床边站着一位穿黑色制式皮风衣的格鲁乌军官。 “欢迎你从地狱归来,谢尔盖少校。”那人和蔼可亲的笑容让他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我们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协助。” 176章 杀场 三月中旬,仿佛是寒冬女神最后的耀武扬威,北方地区连降数场暴雪,q市附近的平均积雪深度达到半米,无论是露西亚人还是国防军都暂时停止了军事行动。除了低空偶尔掠过的露军战机,茫茫雪野里几乎很难找到活动物体。 王彦斌抓起一团雪,用力擦拭着自己发麻的脸,如果不这样做,他面部裸露的皮肤会很快冻伤,一天之后会出现红斑和水肿,最严重的情况甚至会导致肌肉和肌腱受到不可恢复的伤害。被称为“鬼脸”的冻伤者在青年军中相当常见,因为他们总在最恶劣的天气出动,这种时候露军空军带来的威胁最小,与大量士兵冻伤的风险相比,青年军更宁愿选择后者。 王彦斌所在的青年军部队准备伏击汉奸武装人民军的一支巡逻车队,这是青年军获得武器装备的重要途径。青年军的最高首领徐庆邦戏称为“以战养战”,所有的敌人在他口中都变成了青年军的运输大队,络绎不绝地向着这支学生军的部队输送武器辎重。 当然,像王彦斌这样的基层士兵完全没有这种轻松的幽默感。他们每一个人都深知,在没有把敌人彻底击倒之前,就绝谈不上任何缴获。如果死在敌人枪下,那自己也完全可能成为对方的“运输队”。无论从战术素质还是武器装备上,青年军都比不上露西亚正规军,所以,他们只能选择更次一档的人民军作为对手。这样,胜算更大一些,更容易缴获武器装备。这种欺软怕硬的策略是青年军成功发展壮大的秘诀,徐庆邦总能明智地选择较弱的敌人,青年军因此越打名气越大。 为了防备敌人从防线空隙间渗透接近合源机场,露军组织了多条巡逻路线,每天都有连级规模的装甲部队交叉巡弋。暴雪封路后,露西亚人暂停了寸步难行的机械化巡逻,改由战斗机和武装直升机执行空中巡查,同时督促人民军各部派出步兵在双方势力控制范围边界加强巡逻。 这种情况下,隐藏在战线最前沿的青年军侦察员很快发现了机会。人民军的步兵徒步巡逻也是连级规模,但移动速度并不快,露军提供的空中掩护却有二十分钟的间隔。 二十分钟,准备充足的话应该能吃掉一个轻步兵连。 徐庆邦立刻下令出动近千人的兵力,深夜赶往设伏地点,这些人将在雪地里通宵蹲守,等待凌晨时分光临的人民军巡逻队。 青年军的装备与人民军相比差距很大,有不少人用的还是比自己年龄还大的老式半自动步枪,子弹也不多。王彦斌穿了一件嵌钢片的土制防弹衣,好在现在是冬天,身上随便裹点什么都不会嫌累赘。 人民军配备的都是标准的露式自动武器,但他们的士气根本无法与青年军相比,两者之间的悬殊恰似他们装备上的差距。 第一声枪响后不到十分钟,战斗已经结束。九百多人的青年军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了所有战利品,接下要做的是处决战俘。 自从这些国家和民族的叛徒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后,他们就已经给自己打上了死神的烙印。青年军没有粮食,也没有足够人手来看管这些俘虏,而且这些败类大多是露西亚人从国防军战俘中甄选出来的投诚者,他们有相当的军事素养,加上道德的彻底堕落,放虎归山不会让他们幡然醒悟,只能使这些败类的恶行变本加厉。 “青年军的使命是保卫国家,扶助同胞。露西亚人已经荼毒了六千万国人,帮着他们继续戕害同胞的叛徒,一律为我青年军之仇敌,通杀无赦。”徐庆邦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激进观点,青年军不留俘虏也是出了名的。 随着一阵阵枪响起,雪地里倒下一排排穿着灰色制服的人民军俘虏。有不敢坐以待毙的俘虏在哀求哭号,也有垂死挣扎的反抗者,这些人最后都倒在枪口的火焰下,但各种意想不到的混乱耽误了撤离时间。 等到带队的指挥者发觉不妙时,地平线上已经冒出三架露军武装直升机。这三架直升机的提前出现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指挥官这才想到这支人民军部队带有无线电台,肯定是他们战败前的呼叫引来了这些瘟神。 白色的雪地背景下,任何移动物体根本无法藏匿行迹。三架武直的第一轮机炮扫射就掀倒了几十人,高喊着疏散隐蔽的青年军指挥官也被打成几截,支离破碎的血肉飞溅散落在自己发誓要保卫的这片土地上。他和他的战友们,以及刚被他下令枪决的敌人一同横尸荒野。 王彦斌刚从人民军士兵的尸体上扒下一件雪地迷彩服,并把它仅仅裹在自己那件土制防弹衣的外面,上身感觉尺寸挺合。这个意外的收获让他心情不错,接着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朝着队伍俯冲过来的露军武直。 这不是王彦斌第一次遭遇武装直升机,他不假思索往雪地里一钻,感觉到身边有好几道热线刺破寒冬的空气穿梭而过,后面传来一连串的惨呼声。他回头瞥了一眼,只看到满地散落的内脏、残肢和断裂的枪支。 他埋下脸,保持不动,只用眼角的余光搜寻着直升机的影子。现在,战场上一片混乱,他的战友们在努力散开队形,有人用步枪向武直瞄准射击,还有人发射了一枚火箭弹,可惜并未击中正在左右蛇形晃动的武直。 近千人的队伍,瞬间被三架武直打得分崩离析,一方面是因为青年军失去了指挥官,另一方面也是地形和武器对地面部队极为不利。除了便携式火箭筒,青年军并没有携带更多防空武器,就连火箭筒数量也极少,刚才发射火箭弹的那位青年军战士迅速成为露军武直关注的焦点,没过十秒钟就被集束火箭炸得灰飞烟灭。 “机枪揍它们!”有人在大喊。一挺机枪的弹药手跪下,双手过肩高高举起机枪脚架,站在他背后的射手瞄准武直疯狂扣动扳机。 机枪子弹打在直升机侧面发出叮当乱响,露军飞行员一听声音立刻向侧面一拨操纵杆,直升机斜着荡出去,从机枪枪口喷吐而出的弹链顿时落空。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另外两架武直的机关炮弹像冰雹一样覆盖了这挺机枪,弹药手和射手当即翻倒在血泊中,他们的机关枪也被大口径炮弹砸成数截,滚落在红色血迹和白色冰雪之间。 “我就要死了吗?”王彦斌闭上眼睛,将一团雪咬在嘴里,冰冷的凉气直冲天灵盖。空气中不断有高速掠过的弹头拉出嗤嗤的尖啸,王彦斌知道自己绝不能站起来,否则被流弹击中的可能性会大幅提升。 他手上的那杆半自动步枪只有八颗子弹,能不能击中高速贴地飞行的武直都是个未知数。上次遭遇露军武装直升机的经验告诉他,发足狂奔的人注定跑不了多远,直升机上的火控手对雪地中移动的活动目标格外敏感。现在大家都乱成一团,死者伤者躺了一地,露军武直未必会打开红外侦测仪,他只有耐心静伏在雪地里,等待活命的最佳机会。 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王彦斌抬起头,看到一架露军武直朝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他甚至都能看到机首下部不断喷吐火焰的机炮口,今天的运气实在是太背了! 紧接着,他看到了自己毕生难忘的景象。 空气中突然炸响某种刺耳的凄厉尖啸,像是超音速战斗机低空掠过时的爆鸣,王彦斌还没来得及去寻找这声音的源头就看到眼前那架露军武直毫无征兆地突然解体,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内,貌似坚不可摧的武直轰然崩裂成数以百计的碎片,这些零件碎片泼洒在雪地里,为红色和白色交织的大地铺上了一层黑色的点缀。 “我们遭到袭击!我们——”另外两架武直见状大惊,立刻向陆航团指挥部发出呼叫,同时降到十米高度准备机动逃逸。 但他们的保命措施显然还是太慢,接连两声类似的爆鸣再度响起,两架武直宛如被铁锤砸中的瓷娃娃一样崩碎,它们最终都化成无数零件散落在雪地中。躺在地上的青年军幸存者们都捂住了耳朵,有人甚至被这尖利的爆鸣声震晕。 “互助会的机器人!”顺着呼喊者的手指,王彦斌看到了十多台昆虫形状的足肢战车正从五百米外飞驰而过,齐膝深的厚厚积雪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妨碍到它们,据他目测这些东西的运动时速绝对不低于六十公里。 所有青年军的幸存者们呆呆地看着这支神奇的机器人部队,一直到它们消失在雪野的凹凸丘陵后。尽管关于互助会的机器人部队有许多不同版本的说法,但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它们。从头到尾,这些机器人都没有表示出要和青年军交流的意向,青年军的幸存者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和它们打招呼。 王彦斌杵着半自动步枪站了起来,周围也有不少和他一样的幸存者从雪地里爬起来。有人用不屑的语气小声嘀咕:“这些家伙虽然厉害,可惜数量实在太少。” “刚才它们用什么武器打掉的直升机?”王彦斌大声问,他环视周围,看到的却是同样迷茫的眼神,没有人知道那种发出巨大爆鸣的武器到底是什么。 “我们赶紧撤吧,带着东西,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虽然失去了指挥官,但青年军对这种事情早有预案,大部分人都知道完成伏击后的集结地点。 王彦斌吐出嘴里已经化成水的雪沫,捡起地上几具同伴尸体旁的武器,和半自动步枪一道扛上肩头,跟着自发聚集的人群向东而去。 走出几百米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生死修罗场,那些散落的直升机零件突然让他打了个哆嗦。 177章 决斗 青年军宣布在针对人民军的某次伏击战斗中使用单兵火箭筒击落了三架露军武装直升机,这个战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很多人猜测青年军是不是采用了某种更合理的防空战术,或者是从法国人手里获得了新型的单兵防空导弹,甚至没有人关心这场战斗消灭了多少人民军。 科涅夫将军虽然不相信火箭筒击落说,但恶劣的天气使他无法派出值得信赖的侦察步兵小队前往战斗现场勘查,如果让步兵搭乘直升机前往,陆航团方面又担心这些直升机会不会遭到和武直一样的下场。青年军一向以用兵诡秘而著称,他们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发动伏击或偷袭,针对同一个哨点三番五次发动突袭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在各种困难的干扰下,这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唯一对此心知肚明的互助会压根没有分享内幕消息的打算,参谋部提出的针对露军指挥、通讯、后勤枢纽的突袭现在已经成为机动骑兵们必不可少的实战锻炼课程。通常由载人机体与无人机混合组成的战术小队负责执行攻击任务,载人机体的驾驭者都是实习阶段的机动骑兵,这些人在战斗中的实际表现将成为他们是否能通过最终考核的重要参考因素。 作为保险措施,另有两个常规战术小队在附近两三公里外担任接应和后备,这两个警戒小队的无人机小队里通常有三到五台新投产的三号无人机体,它们装备的可变口径电磁炮已在实战中证明自己是对付空中威胁的利器。别说空中敌机,就连某些钢筋混凝土的地堡在这种高动能武器的轰击下也会崩塌碎裂。田建明有充足理由相信,这种武器甚至可以毫不费力地击穿露军的主战坦克。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种新机型显然会成为互助会攻坚火力的骨干。 不过,当第一台三号机体的载人版运抵十里铺基地时,却发生了令人不太愉快的争执。 兴高采烈的林子风正要登上这台名义上已经属于自己的新机体,却被一个瘦小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你是第二届学员,有很多人比你更有资格驾驭这台新机体!”张路瞪着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的林子风。 “比如你?”林子风惊愕的表情持续了几秒钟。他认得这个孩子,张路开枪击毙曾老四的时候,他也在现场。 张路摇头:“除了我之外,还有很多第一届机动骑兵培训班的学员,他们都比你更有资格驾驶这台新机体。不过我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认为自己有资格优先得到它?你认为互助会是你们家开的夜总会,还是我们都是你的奴才?或者,你真的以为你的考核成绩比所有学员都更优秀?” 林子风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憋了好半天,他才讪讪地发出一串蔑视的冷笑:“看起来,你比你那死鬼老爹要有胆色得多。” 这恶毒的话语让张路的眼神变得冰冷,他说话的音调也变了:“有时候,说死人的坏话并不能让你高人一等。是的,我那死鬼老爹胆子不大,不过临死前好歹还替我挡了一枪,他不愧是我的父亲,值得我永远记着他。当我的死鬼老爹替我挡枪子时,你的死鬼老爹却不知道躲在哪个墓穴里等着投胎吧?正因为你那死鬼老爹压根帮不了你,所以你只能靠你姐姐吧?” 林子风闻言勃然大怒,右手伸到腰间抽出了佩剑。 张路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他的脸上可没有一丝惧色。 机动骑兵的远程作战技能主要依靠人工智能的火控系统,但每位骑兵还可以选修枪械或剑技,作为脱离载人机体情况下的防身保命技能。张路自认枪法不如彭友直这样的怪胎,因此他选修的是剑技,每天傍晚只要不是轮到自己出勤都会苦练不辍。 “本来,我只想问你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为何你认为自己有资格坐在别人头上?但是,你侮辱了我的父亲,这个人不但赐予我生命,为了保护我他最后还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你没有资格这样对他,也不能这样对我。所以,智库见证,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张路说这话,试探性地刺出了第一剑。虽然下定了决心,但他并不冲动,也不急于求成,这是在与同伴们长期较量剑技后养成的耐心习惯。 林子风显然有些气急败坏,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在愤怒中挥动着佩剑用力砸在对方剑刃上。 两个人的剑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林子风在力量上的优势迫使张路退后了一步,这让林子风得意地笑了起来:“看来你的剑法并没有你的口才好!” 但这话才刚说完,对方的剑刃就贴着他的肋下滑了过去,张路收剑一半又突然改向刺出,如果不是林子风躲得快,那还真有可能是一招透心凉。 林子风的脸色有些发白,不再开口说话,只是用力挥动着佩剑,掀起一阵阵划破空气的风声。张路灵巧地跳跃闪避,同时观察着对手招式用老之后露出的破绽,伺机予以致命一击。 合金铸造的佩剑不算长也不怎么重,但也架不住林子风带着怒火的狂舞,很快他的速度减慢下来。张路像一个耐心的猎人,总会在对方气劲将竭的瞬间刺出闪电一击,林子风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躲开这要命的攻击,为了挽回劣势重占上风,他又不得不发动更为猛烈的进攻,这种恶性循环使他的力气以惊人的速度在飞速流逝。 周围的机动骑兵,还有大厅里的学员们都走近开始围观这场奇怪的决斗。这些人中有不少是练剑的,专业人士一眼就能看出林子风的前景大为不妙。有人开始指指点点,还有人发出低声嘲笑,没有人对这个试图抢夺第一台三号机体载人版的骑兵公敌抱有任何同情心。 林子风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他的视线竭尽全力跟随着张路的剑锋,但这正是他的对手想要达到的目的。 张路的剑尖掠过林子风的面颊,带走了几缕头发。林子风正在暗自庆幸自己又躲过了一次死神的追索,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当他向后飞出去的同时,正好看见对手抬起的右脚。 这一下摔了个结结实实,林子风手里的剑都脱手滚了出去,但张路显然没有表示出任何宽宏大量的骑士精神,他斜提着狭长锋利的佩剑,一个箭步冲上去,准备完成最后的扑击。 “住手!”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一男一女。 女的是林子风的姐姐林子云,跟在她后面的是田建明。老头一见基地大厅里成了决斗场,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互助会好容易才培养出几个机动骑兵,居然这就开始了窝里斗,还是当着新学员们的面相互斗殴下死手! “什么时候机动骑兵开始杀自己人了?”林子云见弟弟险些丧命,自然是脸色大愠。 张路没有理睬她,只是看着田建明:“我想知道,他作为一名第二届培训班的学员,为什么能优先得到第一台载人三号机体?而我的同期同学们,还有不少人没有自己的载人机体。” “这个问题值得拔剑杀人吗?”田建明冷冷地问。 “智库可以见证,他侮辱我的父亲,更无视互助会的秩序,那是每一个机动骑兵发誓要捍卫的秩序。所以,他是我的敌人,而不是我的朋友。” “你这样的疯子,不会有任何朋友!”林子云怒气冲冲说着,把弟弟从地上扶了起来:“他的脚受过伤,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一位功臣。” 张路收起了剑:“脚受伤可以去养病,我愿意为他提供保护。如果他争的是与会长共进晚餐的权力,我本人没有任何意见。但三号机体是属于真正的机动骑兵的武器,它应该交给有资格驾驭它的人,我愿意为这个资格接受他的任何挑战。” 林子风从失败的懊恼中迅速恢复过来,他用力推开了姐姐,恶狠狠瞪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张路:“你敢和我比枪吗?”他对自己的枪法有绝对的信心。 “我是他的朋友,也是第一期学员,我愿意接受你的挑战。”彭友直从田建明背后冒了出来。 “我叫孙真,我也是他的朋友,也是第一期学员。我希望挑战你的战术适应课程,如果你能在模拟器上击败我,我才认可你有驾驭第一台三号机体的资格。”卷头发的孙真也站了出来。 “我叫陈汝蕾,我也是他的朋友,也是第一期学员。虽然我已经有自己的战术小队,但我更想看看阁下的战术水平,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挑战。”一个有着胖嘟嘟脸颊的女孩也站了出来。 林子云后面挤出来身穿蓝色制服的杨道明:“我也是张路的朋友,也是第一期学员,虽然因为身体缘故我无法驾驭载人机体,但我也希望能和阁下在模拟器上过过招,看看你是否有资格成为第一位驾驭三号机体的机动骑兵。” “战术?战术?战术个屁啊,我就想开开新的载人机体而已,我才不想当什么机动骑兵。其他人都别废话了,我就跟你比枪法,赢了,三号机体归我,输了,我认栽,三号机体交给你们。”林子风指着彭友直,他完全不信对面这个表情木讷的小子能在射术上超过自己。 178章 众怒 林子风的这番话却在围观众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杨道明转头看着田建明:“智库见证,一位机动骑兵培训班的学员,当众自称根本不想当机动骑兵,但他居然还想获得最新的三号机体。我想请老田给大家说一下,他是怎么进入培训班的?我更想知道,大家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同学?以后在战场上,各位是否愿意和他这样的人并肩作战?” 林子风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造成的结果是灾难性的。机动骑兵有自己的集体荣誉,那是安秉臣和田建明苦心积虑建立的大厦基石,而他因为急于求成忽略了这个团体的规则,因此必然激起众怒,难怪刚才有那么多人跳出来帮着张路和自己作对。 但林子风终究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面对一群满怀敌意的对手突然豪气顿生。他看着彭友直,大声道:“你敢跟我比吗?” 彭友直看了看周围的朋友,大多数人都点头表示赞同,于是他才开口:“步枪,二十发速射。” “来就来!” 室内靶场响过一阵噼里啪啦的爆鸣,两根烟的功夫,胜负已决。 林子风的成绩是一百九十五环。 彭友直的成绩是两百环。 “万岁!友直!你终于赶上人工智能了!”陈汝蕾兴奋得欢呼雀跃,包括张路在内几乎所有机动骑兵都用尽全力为他鼓掌。 彭友直腼腆一笑:“超水平发挥,小意思!” 林子风的自信心完全崩溃,他低着头想拾起刚才与张路决斗时掉落在地的佩剑,但张路大声叫了起来:“那是我的战利品,你不能偷偷拿回去!而且,你也根本不需要它,因为你不是机动骑兵!” 林子风狠狠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少年,大步走出地下大厅。林子云地看着满脸欢庆的机动骑兵和学员们,努力掩藏着心中的愤恨,跟在弟弟后面走了出去。 田建明清了一下喉咙:“智库见证,对于这件事情,我负有不可推卸的管理责任。在此,我向全体机动骑兵道歉,希望你们能接受我最诚挚的歉意。”老头说着,面向所有人弯下了腰。 田建明指了一下彭友直:“第一台三号机体载人版将交给挑战的胜利者,希望你能无愧于这个光荣的称号。我向大家郑重保证,在所有机动骑兵尚未获得自己的战术小队之前,除非涉及到互助会的生死存亡,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优先拿走你们的武器。” 欢呼和鼓掌声淹没了田建明后面的话,机动骑兵们拔出佩剑,让剑尖在空中轻击,学员们相互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热忱和激悦。这才是值得他们为之战斗的团队,一个公正而有序的集体! 大厅一角的王实惊讶地目睹了整个过程,他若有所思地问走过来的沈莉:“这些孩子总是这么无法无天吗?” “如果要求公平的秩序也是无法无天,那么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向露西亚人投降算了,那样可以更直接也更容易得到你想要的世界。”沈莉把一份系统反馈统计表扔给了他:“不光我们,所有互助会的正式成员都在通过腕式终端看着他们。其实,我认为他们比某些成年人更勇敢。” “可是,有时候,这种内斗会带来不必要的流血伤亡,还有难以用时间化解的持久仇恨。” “适当的内斗可以提高生存竞争力,再说,人总是要死的。和那些一团和气坐以待毙的家畜相比,我更喜欢这些有朝气的小战士。他们的纯洁既是他们的弱点,也是他们最大的优点,我们的希望就在这些孩子身上。” “嗯,我在想,如果我有孩子的话,也许我会考虑让他来加入你们的这个什么机动骑兵。” 听到这话,沈莉脸上泛起嘲弄的神色:“那你得赶紧和你的三个女朋友加把劲了,我很看好你,你绝对能打造出一个满编战术小队来。” 两天后,彭友直获得了第一台三号机体载人版,同时他也得到了一支完全由三号无人机组成的满编战术小队。十一台装备可变口径电磁炮的三号机体小队,这是机动骑兵中火力最强的小队,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多数机动骑兵掌控的战术小队都混杂有二号机体和三号机体,惟有彭友直的战术小队始终是清一色的三号机体。 到三月底的时候,机动骑兵终于凑足了一什的兵力,在编作战机体达到一百二十台。 本来在安秉臣原先的设想中,十只战斗机器人才合称一什,但经过田建明仔细斟酌,这个编制最后还是变成了十台载人机体才能合称一什。也就是说,最后定型的一什总共包含了十个战术小队,十台载人指挥机加上一百台无人机,合计共一百一十台作战机体。 根据智库的综合数据分析,一什战斗机器人的实力足以抗衡师级规模的人类部队,无论是机械化步兵还是重步兵都没有什么区别。即使在无线电通讯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上万人的师级单位也无法做到指使如臂,指挥者永远不可能实现全体人员瞬间攻击方向的完美同步,但一什机动骑兵却能做到以毫秒为单位的同步攻击,加上他们强大到逆天的机动性,除了原子武器外,没有任何堑壕或装甲单位可以阻挡这些四足机器人的突击。 互助会机动骑兵堪称攻无不克,但这同样也成为了他们最大的缺点。机动骑兵擅攻不善守,参谋部的一份内部分析报告称,用“不善”来描述机动骑兵糟糕的防御能力甚至都有过奖之嫌。让他们突破敌防线,摧毁指定目标,那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但要让他们坚守某段阵地或某座村镇,机动骑兵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是主动出击,在敌人发起进攻之前将其击溃或消灭,美其名曰以攻为守。 不过如果遭到优势兵力敌人多路围攻时,主动出击更可能会带来丢失阵地的恶果。在静止的防御作战中,战斗机器人的高机动性完全发挥不出作用,精准的低射速攻击也难以形成阻挡群敌重复的密集火力。 “事实证明,机动骑兵不是万灵药!他们仍然离不开精锐步兵的支持,而互助会的步兵将为英勇的机动骑兵们提供最有效也最可靠的支援!我们会像满含深情的母亲一样照顾好每一个机动骑兵的战术小队,引领他们走向最终的胜利!”坚定的大步兵主义者卢长安看到那份名为《机动骑兵论》的分析报告后忍不住拍案而起,大有一副拯救天下舍我取谁的主人翁意识。 自从机动骑兵开始招募成年人以来,报名参加步兵的候选者就越来越少。林子云牵头主持的遥控骑兵征募工作更是吸走了大量人力资源,据说这个安秉臣亲自下令组建的秘密兵种甚至可以允许兼职,甚至步兵里差不多有一半人都悄悄去报名参加了这个什么劳什子的遥控骑兵,得知此事后卢长安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机动骑兵论》的出现让二级军士长眼前一亮,他感觉自己发现了一直想要寻找的方向。卢长安从来不认为战斗机器人可以完全取代传统意义上的步兵,你不是机动性出众攻坚能力超强吗?再怎么牛逼得一谈糊涂,照样得靠步兵给你提供支援和防御协助!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就算你牛上了天,最后还得返回基地休整,那时候没有步兵行吗? 本着彼之毒药我之甘露的辩证观点,卢长安开始全力强化手上这个步兵营的防御作战能力。每个士兵的土工作业训练内容翻了一倍不止,单兵掩体和防炮洞都成了小儿科,如何快速刨出一个足以掩埋隐藏战斗机器人的土坑,如何判断受损机器人的残存战斗力,如何配合作战机器人实施纵深防御作战等等。 这些训练差不都全都是瞒着机动骑兵指挥部那边搞的,除此之外卢长安还果断以辎重运输工具的名义搞到了第一批产出的四号机体,对这些电骡他可是垂涎了很久,到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智库申请改装移动重火力平台,三台四号机体有两台装上了弹链供弹的大口径重机枪,两侧各挂三千发弹药箱,机枪由人工智能模块控制发射,等同于一台没有护甲的战斗机器人,不过那火力强度远远超过一个战术小队。 第三台四号机体装的是最近人气急涨的一门可变口径电磁炮,从填弹到索敌甚至开火均由人工智能火控系统负责,伴随行进的步兵可以借助腕式终端或语音控制这座移动式智能电磁炮平台。开始卢长安考虑过让电骡扛国产红旗反装甲导弹发射器,但导弹这东西打一发少一发,补给困难,完全不像电磁炮,只要真空电熔炉开机,高硬度合金弹头只管哗哗往外滚落。弹药便宜威力又大,防空反装甲两不误,正好解决了互助会步兵长久以来饱受露军空军蹂躏的苦闷。 卢长安是纯正的实践主义者,电骡武器平台改装完毕后,他时常带着几十人的小队外出实战锻炼。机动骑兵那边,嗷嗷待哺的小崽子们也频繁以战术小队的规模出击猎杀小股露军。 他们这头练得欢快,但第五集团军科涅夫将军那边却皱起了眉头,不到一周时间,各哨所遇袭、巡逻队全员失踪、运输车队人间蒸发等怪异事件骤然飙升,露军士气每况愈下。 179章 理想 “对于那件事情,我本人要负很大责任。我没有做到尽可能的公平,也没有预料到事情的发展会失去控制。”田建明在腕式终端的通讯频道上向安秉臣坦承了自己的失误,他没办法不这么做,几乎所有拥有腕式终端的互助会正式成员都调阅了决斗现场的记录画面,有的人查看了还不止一次。 现场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是公开的数据。如果仍然保持缄默,那他的智商可就真有问题了。 “你不是神仙,当然无法预料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安秉臣端详着略显疲倦的田老头,自从他离开以后,一直是田建明在主持基地工作,把老头累得够呛。 丢了面子的林子风负气去了海阳,林子云委托正在电站的向文迪和袁伟义照看着他。在基地里持械斗殴是个不小的罪名,本来张路会受到暂停职务的严惩,但他并不是首先拔剑的人,另一位当事人林子风已经跑了,如果只惩罚张路必然引发更大的骚动。因此,田建明什么也没有做,他为自己的无所作为而感到不安。 “老板,我想辞去参谋部的职务,专心主持后勤部的工作。”田建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他并不是在发脾气耍性子。干活越多,出错的几率也越多,这是自然界的真理,一个人能承受的压力终归也是有极限的。“我已经不适合管理机动骑兵,也许换一个更年轻更有朝气的人会比较好些。” “为什么?你事后的处理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我,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林氏姐弟。”田建明说着话有些难过。当初他赤身裸体裹着件风衣跟着安秉臣回到海滨棚屋,是林子云给了他一条秋裤,也是林子风递给他第一块烤红薯。 虽然是林子风先拔剑,也是林子风先恶语伤人,但是主事官仍然偏向于他,这就是人情。亲疏有分,最自然不过的人性。 安秉臣点点头,表示对老头心情的理解。即使是最赏罚分明的人也只能做到尽量公平,谁也逃不掉人情世故的大网,互助会同样无法例外。掌握权力者总会习惯性地将权力当作私有物品,甚至不自觉地施舍给予关系亲密者。有时候,上位者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一个眼神,一段话,经过权力变压器的层层放大后就会变成一道霹雳,一阵惊雷,一场地震,摧毁无数的个体,以及家庭。 “机动骑兵的团结令我感到意外,但我个人认为,这里面也暗含着隐患,张路的行为全然无视秩序和纪律,发展下去的话。”田建明回忆了一下当时机动骑兵们人人同仇敌忾的场面,他感觉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什么事都怕认真,我们不妨来认真探讨一下。”安秉臣的脸色变得郑重:“说到秩序和纪律,难道第二期学员就可以挑衅和侮辱第一期学员,他们的前辈?这是什么样的秩序和纪律?张路持械斗殴肯定不对,但一个尚在培训班的学员就能优先预定一台新型机体,到底是谁在不予余力地破坏秩序和纪律?人必先自辱,尔后人辱之,古人说的真是一点不错。” 听到安秉臣的话,田建明瞪大了眼睛,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的权威与尊严何在?”他其实想说的是,像自己这样的资深元老的权威与尊严何在,但这话最后滚到舌尖上时还是变成了“我们”。 安秉臣笑了:“当我像一条野狗一样逃命时,当你偷食物被人打得半死时,我们的权威与尊严又在哪里?我们为什么会落到今天的地步?表面上看,我们都是受害者,战争残酷地夺走了我们的一切,看看,我们多么可怜,多么无辜。但是,为什么是我们?如果权威与尊严真的像天赋皇权那样神圣不可侵犯,为什么我们会有那样的下场?你不觉得该好好反思一下吗?” 田建明无不忧虑地说:“可是,掌握武器的人理应受到钳制,拥兵作乱的军人在古今中外都有很多,他们对国家造成的伤害远比他们消除的外患更大。” “机动骑兵已经在钳制之中,互助会的力量本身就是一种钳制。”安秉臣指了一下自己的腕式终端:“智库赋予的力量越大,钳制也越多。”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像田建明这样的管理者,同样也受到智库的监控。透明的信息制度,本身就是最大的钳制,野心家和阴谋者还来不及施展邪恶才华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原形毕露。 作祟者要想隐藏自己的心机和行止,唯一的办法是解下腕式终端,脱离互助会的全天候监控,但那样就会让自己变成一个普通人,一个完全自由,但却不再拥有智库赋予的任何优势的普通人。这种解脱的自由对某些心境豁达的人也许是一种甘美的享受,但对野心家来说却是残酷的阉割,他们要保全自己的阳物,就只能继续拥抱智库的监控。 对于管理阶层的腐化堕落,以及武装力量失控的隐患,智库都有预案,安秉臣也有心理准备。 如果田建明依然保持缄默,他会毫不犹豫地撤掉老头的所有职务,把他逐回平民阶层养老。互助会可以养闲人,但绝不容忍害虫。如果情况比想象的更糟糕,他还带着二十五台二号机体,这些兵力用来平叛应该绰绰有余。作为星台操作者,安秉臣能随时随地关闭任何一台本地机体,因此他从不担心机动骑兵的叛乱。如果真有一天,所有的机动骑兵都起来反对自己,那么他宁可选择自行离去。 对各种力量的垄断必然导致各种奇葩的邪恶,独裁者和官僚阶层对权力的醉迷就不用说了,军人发动兵变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拥有垄断武力的优越感,他们认为自己利器在手,他们认为自己不再是凡人,他们认为可以用刀和剑为自己讨要更多的特权,他们认为自己拥有主宰他人生死的天赋神权。 击碎这种幻觉的最好方法就是全民武装化,让每一位公民都成为武装者。所以,安秉臣一听到遥控骑兵的设想就毫不犹豫地批准了这个项目,这个看似荒唐的计划将把所有互助会成员都培养成潜在的机动骑兵,他甚至准备对平民们也开放这个培训项目。这样的话,当有需要时,无论是通过遥控还是实体驾驶,这些预备役机动骑兵都有足够力量保卫自己。 “我们,到底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政权?”田建明再次陷入了疑惑,他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这个年轻老板。无论如何看去,安秉臣既不像一位开国建业的君王,也不像一个悲天悯人的圣贤。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田建明的眉毛拧成两团麻花,如果对方不是他的老板,他可真要发火了。 安秉臣笑了起来,他的心声源源不断涌出:“我真的不知道该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政权。我对政治没有一点兴趣,我也没有建立不朽帝国或者霸权的雄心壮志。有许多人对自己和别人的未来有着清晰的、有条不紊的计划,他们对自己的计划从来都深信不疑。但我不是这样的人,有时候,我连自己未来几天要干什么都很难搞清楚。所以,我经常在想,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政权,那也许该留给后人去抉择。而我唯一能知道的,就是自己现在想要什么。” “我想要安全、自由、有尊严地活下去,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不受我拒绝认可的法律限制,也不需要对我不爱也不感兴趣的陌生人卑躬屈膝,更不会用我的劳动和血汗去养活豺狼虎豹和寄生虫。我希望我,还有我的后代,我爱的人,我尊敬的人,以及他们的后代,都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这比建立不朽的伟业,成为不世的帝王更有意义。” “我知道的历史早已证明,那些王侯将相和分饼人只不过是些苟延残喘的窃贼和虱子,他们的基因和血脉根本无法像他们自以为是的那样沿袭千年绵延不绝,小偷和寄生虫的后代通常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愤怒的人群吞噬,他们的所谓万世基业不过是海滩上可笑的沙垒城堡。所以,我不需要施展帝王之术的心机,也不需要所有人对我臣服,我只希望把那些绝望的人们组织起来,尽可能让他们活得更好更安全也更有尊严。” “如果没有智库,我大概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宅男,但上天赐予了我这个机会,我如果只想重蹈前人的覆辙,沉溺于那些低级的本能欲望,那我岂不是浪费了这个机会?这种浪费应该是对我,以及我的种群的智商的最大侮辱。” 田建明沉默了很久,然后才说出自己的担忧:“可是,只有具备高度组织性的群体才能赢得生存竞争的最终胜利。现在,愿意跟随我们的人越来越少,十里铺外面的难民已经不到一千人了。” 安秉臣轻轻摇头:“有时候,人数的多少并不能代表对或错。比如有一大群人认为该没收你们家的全部财产,掠走你的妻子,把你的孩子扔到井里,他们的全票赞同是否就能代表正义和真理?当然,很多时候,大多数人都会观望大势,我们不该指责他们的投机心态。因此,我们只在志同道合者中进行投票表决。在互助会的逻辑里,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互助会并不是自由散漫的无政府主义者,我们同样具有高度的组织性。我们拥有最透明最快捷的信息交流渠道,我们拥有强大的足肢载具,我们有完整的组织机构,还有维持这些组织的秩序和纪律,虽然不是很完善,但我保证会用智库的力量把它们打磨得更加锋利,足以割断任何想要挑战它的人的喉咙。” “是智库将我们凝聚在一起,而不是捉摸不透的人性,也不是弹力十足的道德,更不是某个赌运逆天的救世主。我已经能够看到,智库带来了人类自我救赎的曙光,我愿意引领大家走向一个全新的时代,而不是驱策着一群牲畜走向末日屠宰场。加入我们将获得人类从未有过的力量,拒绝我们同样是自由的选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等待所有人做出选择。” 田建明彻底放弃了争论的欲望,因为即使隔着万里之遥,他也能看见安秉臣眼中闪烁的明亮光芒。“我已经太老了,恐怕看不到你的新时代了。” “新时代,还很遥远,人类的惯性千年难改,可能我也未必会看到那一天的到来,但我好歹迈出了第一步。”安秉臣发出梦呓般的低语。 180章 缺钱 “那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田建明直接问出了他最关心的话题。 “很快。发射塔已经架设完毕,运载火箭也已就位。但是,斯图尔特公司这边坚持提出需要一笔续补付款,他们对我们好像有些不便明说的顾虑。” 大通公司打着新西兰国家通讯委员会的招牌,但这个幌子显然远远不够,为了预防斯图尔特公司去核查,智库已经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由总经理亚历山大以友善的口气通知对方,由于新西兰大选在即,为避免在野党拿这事兴风作浪,官方将不会公开承认发射卫星的事情;另一方面,智库已经入侵并控制了新西兰国家通讯委员会的电话总机以及所有办公室电脑,以防某个突如其来的查询电话或邮件坏事。 尽管如此,斯图尔特公司依然表现得不太对劲,不再像开始时那样极力配合。安秉臣私底下认为,亚历山大身边太多的亚裔随从可能已经让对方感到蹊跷。接连两天的谈判,斯图尔特公司都把话题集中在付款条件上,显然他们在担忧某种未知的风险。安秉臣不想采用武力手段解决这件事,惟有金钱的巨大能量,才能迅速消除对方的疑虑,让这件事情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可是,目前他手上的资金早已灯尽油干,互助会这边一向是有进无出,战争让货币几乎变得毫无用处,东查那边把仅有的美金都砸进了东亚沿海的粮食贩运买卖。留在菲律宾沿海活动的昌尼手头也不宽裕,不过他刚发来消息称这两天准备干一票大生意,也不知能捞到多少。 “钱,钱,到处都等着要用钱!也许,我们该想办法做点来钱快的生意。”安秉臣为大通公司的财政窘况哀叹着。 听到这话,田建明忍不住笑了起来。除了核武器,他不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武力手段可以阻挡那些迅疾如风的四足战车。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悍的暴力机器,还愁弄不到快钱吗? “我有一个办法,但是比较危险。” “哦,说来听听。” “卢长安那边招募的步兵里有个人战前是经警主管,他说自己知道央行三号金库的具体位置,根据战争爆发前的最后一次盘点账册,那里存放有至少六十吨黄金。”田建明看了一眼安秉臣的虚拟幻像,犹豫了一下:“但是,现在帝都方圆百里内没人敢靠近。” 战争爆发当天,帝都连吃了至少两枚千万吨级大蘑菇,整个城市连同周边的卫星环带区的地表建筑全部化作灰烬,直到现在那里依然是一片焦黑的惨状,没有任何人有兴趣或者说有胆量靠近。 安秉臣粗略估算了一下,别说六十吨黄金,有三五吨就够解目前的燃眉之急了,这事值得一试。“我们的载人机体的理论设计值可以抵御一千伦琴以下的辐射剂量,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辐射应该有所衰减,未必会高于致人死伤的四百伦琴。你立刻让卢长安带点人去看看,我记得我们有缴获的露制防护服,让他全带上,把基地里的全部运输机体都给他,再派两个战术小队。” “好。” “如果辐射量太大,直接让二号机体开楼破墙,不要担心装备损失,千万要注意人员安全。”各种机体的产量越来越大,安秉臣唯一担心的是严重不足的人手。 “我们争取做到零伤亡。如果有希望弄到这些黄金,我会立刻再与你联系。”田建明暗自决定马上派出一台零号机体,星夜兼程前去查探。这种国家级金库应该都在地下,只要不是被直接命中,应该不会轻易毁于核爆。类似的金库在全国应该都有,不过它们的具体位置都是严格保密的,没准通过这次探索能找到更多金库的资料。 “另外,那个苗特派员,他和李大同联系了吗?”安秉臣的话打断了田建明的盘算。 提到那次拉风的经历,田建明脸上顿时容光焕发:“上次见面,那帮家伙被我气得不轻,不过他还算是识时务的家伙。105师已经同意将一半辎重交给李大同,作为交换,李大同会出动最精锐的第89师出城配合作战。但是,无论是105师还是法军仍然不得进入q市辖区以内。” 听到这个消息,安秉臣不由得一愣:“这么说,他们已经达成了协议,这一仗还真是要打?” “那位特派员雄心勃勃,在他看来,只要能重创第一坦克近卫师,第五集团军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露西亚人的补给线也很长,物资和人员的补充没那么容易,而且这里并不是露军的主战场。我们近期轮班出动战术小队袭击露军小股部队,击落多架无人机和武直,只是这些战果好像都被算在法军头上了,甚至露军也认为是法军的mct导弹在捣鬼。” “那些虚名,不用在乎。我们的机动骑兵现在能正面对抗露西亚人吗?”安秉臣急切地问。 田建明缓缓摇头,脸上没有丝毫犹豫的神色:“这个,作战机体的数量还是太少,目前才勉强凑足一什编制,搞点小打小闹不在话下,但真要对付数以万计的正规军人恐怕还是有困难。我们的步兵人数更少,单兵战斗力也很弱,基本无法独立作战,只能充当辅助部队。”他和卢长安深入交谈过,两个人对机动骑兵善攻不善守的特点都达成了一致共识,只能攻不能守,再强也是个流寇的命。 “不用和数万精锐士兵缠斗,我们只要能击溃第一坦克近卫师就行。新列装的三号机体应该超过二十辆了吧?”安秉臣完全认同那位特派员对战局的看法,第一坦克近卫师确实是第五集团军的骨干力量,也是露军的军心所在,打掉这支部队必然会导致整个北境格局出现变化。无论如何只要能把露军逐离q市,离十里铺更远一些,那也是安秉臣乐于见到的结果。 “可变口径电磁炮对坦克和装甲车的攻击效果未经测试,这个很不好说啊。” “那我们就来一场实战进行测试。” “为什么这么急?” “露军一直在收缩防线,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安秉臣算了一下日子,自己出来也都快一个月了,第五集团军始终趴在合源附近不动窝,不但没有试图进攻q市,甚至连外围的一些控制点也都主动放弃。以他对毛子瑕疵必报脾性的了解,这绝不是对方认怂,更可能是某种疯狂的前兆。经过前几次接触,露军应该已经对互助会的战斗机器人有足够认识,他们的忍耐,是在等待时机,还是在为主战场尽力拖延时间?安秉臣不想等着答案揭晓,他更愿意抢在敌人之前先行一步。 “好吧,我会让参谋部尽快拟出一个作战计划。”田建明说完后立刻切断了通讯线路,他这下要更忙了。 参谋部的作战计划总是以详尽的情报为基础,从确定计划开始,星网和零号机体构筑的多元信息网将分秒不停地监控作战目标和战斗地区,并由智库对所有相关信息进行筛选过滤,直至战斗计划彻底结束。在这个过程中,作战机器人的厮杀其实是最无足轻重的底层环节。经过几次战术计划的作业后,年轻的参谋们迅速领悟了这一点,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成就感相比,驰聘沙场的热血澎湃显然肤浅了许多,除了少数执着于追求驾驭机体快感的热血者,大部分人都不再把成为战术小队的指挥者作为自己的最终理想。 安秉臣打了个呵欠,正想睡觉,腕式终端浮空投射的全息界面又弹出一个熟悉人影。 林子云注视着遥远的伊人,眼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两行湿痕沿着脸颊滑落,小巧精致的鼻翼抽搐着,眼眶也瞬间涌红:“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看到这情景,本来想说的话全都不翼而飞,安秉臣的心一下软了。 他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想起了三个人躲在岩石后与强盗们的殊死战斗。 “我很快就回来。”安秉臣斟酌着自己的语句:“小风的事情,冷处理一段时间,大家都是年轻人,劲头过去就没事了。” 不提还好,一说林子云哭得更厉害了:“他年纪小,做事草率,犯了众怒,可对会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们差点杀了他!这不公平。” “事情是他先挑的,这个你也该知道。既然拔剑,不赢就要有死的觉悟,否则拿决斗当儿戏,既是对别人的侮辱,也是自个打自个儿脸。”安秉臣说了两句,再看林子云眼泪更多,赶紧刹住口风:“好好,你别难过了。小风这也是吃一亏长一智,你多开导开导他,以后很多事情不能由着性子来,做人低调点才不吃亏。在互助会里,任何人都不能搞特殊化,那是走向腐败和堕落的第一步。当然,这事也有老田的管理责任,开了个坏头,等我回来非把他扒个精光丢回自由市场去,连件风衣也不给他!” 此时不在现场的田建明理所当然成了安秉臣临时抓来的替罪羊,听到风衣一词,想起田建明当初走进海滨棚屋的猥亵模样,林子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谁能想到,现如今挥斥方遒高深莫测的田老头几个月前还是个衣食无着的可怜乞丐? 181章 风声 看到林子云破涕为笑,安秉臣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目光却变得深邃起来:“你看,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我们的身份都变了。要适应这种变化,要想带着这帮人在这世道里讨生活,可不是换件风衣就能解决的。不光我,还有你、小风、老田、鲁生他们,都要好好想想未来。我们肩负的责任很沉重,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身边的人,一点一滴绝无小事。我们应该走在大家的前面,想在大家的前面,做在大家的前面,只有这样别人才能服气,我们才能真正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而不是一盘沙。” 林子云情绪稳定了一些,说话也有了条理:“道理我都知道,我会说服小风回来给人赔礼道歉,但他也没法回机动骑兵这边了。老田让我来主持遥控骑兵的事情,我想让小风来帮我,他好歹有点基础。有我看着他,做事也少点毛糙。” “行,还要什么可以去找老田。”安秉臣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告诉小风,我回来会给他一辆三号机体。还有,我回来以后要亲自教你,你要管遥控骑兵,不能一点儿不懂本地机体的驾驭。” 林子云眉头微蹙:“遥控骑兵,这名字太难听,好像某种儿童玩具。” 安秉臣挠头一琢磨,感觉也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张口道:“要不,改叫影武士?” “嗯,这个感觉好点,形象又生动。”林子云的兴致一下给提起来:“报名的志愿者很多,我准备初步筛选两千人接受培训,再根据实测表现分为三种级别,以后可以按照性格和任务性质进行优化组合,实现全球同步并联作战。” “现在智库和设备都没问题,但训练场地有些麻烦,首先影武士的培训应该与机动骑兵彻底隔绝,其次应该尽可能为境外候选者提供足够方便,因为他们在报名者中的比例远远超过了互助会内部人员。如果这样的话,无论是出于保密还是安全的目的,我们的训练场地都不该设在十里铺。那么,这又带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资金的问题。影武士的境外培训需要钱,大量的金钱,即使他们不要任何报酬,我们也仍可能要为以后的培训和行动付出各种费用,这些费用累加起来肯定不是一个小数目。” 安秉臣呻吟着用手掌捂住了脸,这是最近十小时内第三个在他面前唠叨钱的人。 “我们会有钱的,面包,会有的。”互助会会长满怀幽怨地安慰着自己。 菲律宾,巴拉望岛海岸的某个隐秘落脚点。 昌尼心满意足地看着躺在自己脚边酣然入睡的两个女人,她们都是身形高大体魄健壮的另类美女,最矮的那位仍然比他高出将近十公分,她们都是他新近组建的女性护卫队成员。这些女人都是穷困人家的孩子,比起在家里朝不保夕的潦倒生活,她们宁可跟随他投入享福的海盗队伍。 昌尼伸手去够床边的水烟,想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 几块木板拼成的房门突然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砸得粉碎,两个女人被声音惊醒,昌尼本能地丢下水烟管去抓手枪,但屋里突然冒出一道无比明亮的强光,让三个人瞬间失去了视觉。两个女人尖叫起来,挣扎滚到床后试图躲藏看不见的危险。昌尼比她们的经验要丰富得多,他凭直觉朝门口的方向扣动了手枪扳机,杂乱的脚步声中有人发出闷哼。 子弹很快打完,但昌尼依然在徒劳而疯狂地扣动扳机。这时候视力终于恢复了,他最后看见的是一只扑面而来的枪托。 一盏油灯的模糊光亮吞噬了漫长的黑暗,昌尼醒来发现自己被反绑在一张带小桌的木椅上,对面长桌后面有三个戴着头罩的人,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貌,但他感觉到这些人都在审视着自己,像鲨鱼审视着猎物。 “你们是谁?”昌尼感到自己的嘴里有一股腥味,右侧下牙床疼得要命。 三个人不说话,从旁边上来两个人,一个人用力压住他的肩头,另一个人捞住他的右手摁在桌面上,昌尼挣扎着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那人另一只手上紧握的榔头落下。 整个世界瞬间颤抖起来,但无论怎样的颤抖都被昌尼的惨嚎声所掩盖。他挣扎,哀求,哭号,尖叫着,但那两个人仿佛没有任何听力,他们有条不紊地砸断了他的十根手指头,这个过程中昌尼昏厥了一次,但很快就被泼到脸上的冷水激醒。等到十根手指头砸完,他脸上的肌肉已经抽搐得不成样子,汗水、血沫、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 “昌尼先生,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如果同意的话,请点一下头。”对面的三个人中的一位说话了,但昌尼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一个人在开口,此刻他的眼前只有三个模糊的影子。他用力点着头,仿佛啄米的小鸡。 “三月二十八日,你和你的手下在闹市区伏击中央银行的押款车,杀死三名押款员,并抢走价值六亿美元的现钞和有价债券。对吗?” 昌尼点头,同时心思开始飞速转动,一种巨大的恐惧突然淹没了他的整个意识。他根本不怕自己抢劫押款车的事情败露,但眼前这些人绝对不是警察。对方说的是英语,没有任何本地口音。 “三月三十日早上,你派人到文莱将三亿八千万美元分五次存入银行,当天晚上,这些钱全部汇入哈萨克斯坦一家名为大通公司的企业账户。对吗?” 昌尼的身体突然停止抽动,他甚至忘记了点头,这种不经意的冒犯立刻为他带来了直接后果。 拿着锤子的人和同伴摁住昌尼,不过这次他手上换了一柄东南亚常见的狗腿砍刀。昌尼的右手食指已经被砸得很扁很扭曲,但当看到这根丑陋的指头被刀锋切断并脱离身体时,他再次爆发出一阵发自内心的哀鸣。 但审问者却没有重复上一个问题,新的问题接踵而来:“菲律宾自由解放阵线联盟,也就是你们这群海盗,原先的首领是东查,他目前在东北亚海域活动。我们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与东查分手的?到底是谁让你和东查几乎没有火并地分道扬镳?又是谁干掉了原先的二头领诺金?” 昌尼犹豫了一秒钟,旁边的两个人立刻猛扑上来,这次他失去了左手的食指。 虽然他挣扎着哀嚎尖叫:“我说,我全都说!”但是,那两个人并未停下手里的动作,直到砍下他的左手食指后,他们才放开了他。 “现在请你继续说。不过我要警告你,昌尼先生,如果你还想保住剩下的八根手指头,最好不要试图隐瞒,或是篡改某些内容,把那些秘密带到坟墓里去没有任何意义。说实话,那是你活命的唯一机会。否则,当我们把头罩摘下来的时候,你想说什么都没用了。” 昌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从精神到肉体都陷入彻底瘫软。 上海,一间窗口正对着码头的陈旧办公室。 中情局的副局长乔纳森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书认真阅读着,他的目光偶尔会从书页上移到窗外码头,缓缓扫过那些悬挂着不同国旗的远洋货轮。在乔纳森背后的墙面上,贴满了各种公司章程和业务人员联系电话,门口的屏风上写着“史密斯进出口公司”的中英文字样,屏风后面的接待台坐了一个打瞌睡的中年白人女性。 门上轻轻响了三下,正在打瞌睡的白人大妈没有改变趴在桌上的姿势,只是右手已经悄悄伸到腋下。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的白人壮汉走了进来,他是中情局上海站的主任史蒂夫。 史蒂夫做了个手势,接待台上的白人大妈立刻走了出去。他大步走近窗边的乔纳森,脸上的惊喜之色呼之欲出。 “互助会的人确实在哈萨克斯坦。”史蒂夫压低声音,眼光扫过窗外的码头:“我们的人从阿富汗驻军司令部借了一架直升机,五小时前,三名观察员抵达阿拉木图。根据我们手头仅有的资料,他们已经确认,那四个人里有互助会的会长,还有一个露西亚人,不知道什么来头。” “大通公司查了没有?” “查了,你做梦都猜不到他们在阿拉木图干什么。”史蒂夫笑了起来,他有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大通公司准备委托一家拜科努尔的航天技术有限公司为他们发射三颗卫星,以新西兰国家通讯委员会的名义。” “哦?真有意思。” “这是个动手的好机会,我们可以让阿富汗那边的海军陆战队行动,肯定能把他们一网打尽。能跟着会长出来的人身份肯定不低,即使没有情报价值,用来交换杰克逊他们也够了。” 乔纳森合上手里的书,看着史蒂夫沉思了片刻:“不,不能行动。” “不?”史蒂夫瞪大了眼睛。 “想办法把消息漏给露西亚人,做得自然一些,让他们打头阵。我们保持密切监视,当然,阿富汗那边也要做好随时行动的准备。”乔纳森说着话,把手里的书放在办公桌上。史蒂夫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那本书,他的中文不错,能够认出书封面的四个方块字:《三国演义》。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去北方?”乔纳森此行的目的并非视察上海情报站,而是前往北方试图与互助会接洽,史蒂夫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人员和装备。 “北方行程取消,我必须立刻回国向总统述职。今晚第七舰队的直升机会在海上接我去日本,我会从冲绳直飞夏威夷。” “述职?出了什么大事?”史蒂夫一脸惊愕。 尽管对方的好奇心已有越权之嫌,但乔纳森没打算隐瞒,史蒂夫是他从基层特工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何况,这个问题的答案明天一早全世界都会知道。 “帕尔斯死了。”乔纳森淡然道。 182章 葬礼 美国,华盛顿,国家公墓园。 “.他是一位伟大的爱国者,他是一位慈祥的父亲,他是一位敬职敬业的官员,他也是一位和蔼可亲的朋友.” 国家公墓里每天都有身着黑白丧服的吊唁者参加的葬礼,但今天的规格明显异于寻常,站在墓地旁的大多数男女都是白宫椭圆办公厅的常客,葬礼现场外围百米布满了警卫局特工和海军陆战队士兵,公墓外面的公路也被暂时封锁。 美国总统梅隆长达十分钟的发言吸引了大批记者,比起牧师例行公事的简短祷词,他的演讲充满了由衷的哀伤,每一个用心倾听的人都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悲痛。但记者们真正感兴趣的却是总统演讲后有五分钟的记者提问时间,那才是他们真正的战斗时间。梅隆习惯亲自回答媒体记者的问题,他手下的新闻发言人很少有表现自己的机会。 当白宫办公室主任奥斯瓦格授意可以提问后,一名《华盛顿邮报》的金发女记者抢先开炮:“请问总统,国防部长先生遭遇的这次空难到底是机械故障,还是人为所致?专机上的黑匣子是否找到?” “国防部和海外驻军司令部组成的联合调查小组已经抵达冲绳,全国所有的同型号飞机全部停飞检查,我也在等待他们的初步结论。与此同时,我们的海军正在阿留申群岛附近的海面努力寻找黑匣子,在找到黑匣子后一周内,调查小组将给出正式的调查报告。无论何种原因导致的这场灾难,这都是联邦政府和美国人民的巨大损失。” 《先驱论坛报》的一位络腮胡肥男记者发问:“总统先生,所有遇难者的遗骸都找到了吗?” 梅隆摇了摇头:“恐怕我得把您的话反过来说,几乎所有遇难者的遗骸都无法找到。失事地点位于太平洋中北部,那一带几乎没有可用的港口或岛屿,水文地理和气候条件也极度恶劣。” “这会是一次恐怖分子的蓄意袭击吗?”一名挤在后排女记者大声发问。 “女士,没有证据的揣测毫无意义。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恐怖袭击的迹象,对美国抱有敌意的恐怖分子不可能潜入美军基地,他们更无法知道国防部长视察的行程时间表。” “这起空难是否与正在进行的东亚战争有关系?” “我们不认为这起悲剧与那场战争有任何联系。” 五分钟时间很快就到,警卫局特工拼命挡住群情激动的记者和人群,六个戴墨镜的贴身护卫簇拥着梅隆夫妇快步登上总统座车。有人发现第一夫人上了另一辆防弹豪华轿车,立刻有好事者开始臆想这是否是总统婚姻危机的信号,他们根本不知道,总统座车的后排上已经多了两个人。 身材魁梧的中央情报局局长穆勒冲着梅隆点了点头,他没打算说话,今天他也不是主角。梅隆坐定之后,目光转到穆勒旁边的乔纳森脸上,这位副局长是昨夜从上海马不停蹄赶回来的,一夜之间跨越了太平洋和整个北美大陆的旅行让他满脸倦意,但是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梅隆拧开身边的雪柜,往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龙舌兰酒递给乔纳森。他没有急着开口,一直等车队驶出墓地进入高速公路后才用轻缓的语气道:“特洛伊计划?帕尔斯和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秘密?” 乔纳森啜了一口杯子里金黄色的液体,酒精的力量让他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他把杯子轻轻放在座位旁边的卡座上,坐直身体开始了漫长的讲述。 梅隆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天空中很远的地方有两架海军陆战队的武装直升机。表面上看这两架飞机是在执行例行训练任务,但实际上它们全副武装,满载实弹,随时可以开火消灭任何可能威胁总统车队的袭击者。 “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特洛伊计划,把所有猛禽小组成员送进中国人的监狱里吃牢饭,我应该代表联邦政府感谢你们为缓解财政支出所做的努力。如果奥德修斯和阿伽门农知道这事的话,他们恐怕会被气得从坟墓里直接跳出来。”梅隆揉着太阳穴,他最近一直没有休息好,糟糕的睡眠让心情变得更坏。 “不,总统先生,特洛伊计划没有失败,按照我们原先的计划,猛禽小组仅仅是那只特洛伊木马。现在,木马已经被特洛伊人拉进了城。” “那么,请你告诉我,乔纳森,这只被缴械的木马准备什么时候跳起来咬中国人?” “特洛伊的木马里隐藏有希腊人的士兵。猛禽小组里也有一个人,这个人会改变一切。这个人只接受我指挥,他的代号叫‘希腊人’。总统先生,请相信我,我们现在必须耐心等待。” “一个人?你的卧底是不是名叫约翰·兰博?你把互助会的基地当成一所幼儿园了吗?” “总统先生,‘希腊人’不是普通人。”乔纳森看了一眼身边的顶头上司:“他是从阿拉斯加灰山疗养院来的。” 这一下,不光梅隆张开了嘴,就连一直正襟危坐沉默不语的局长穆勒也瞪大了眼睛:“阿拉斯加灰山疗养院?” “是的,阿拉斯加灰山疗养院。”车厢里一片死寂,连喘息声都消失了。 梅隆再次念叨了一边那个神奇的名字,他咬住嘴唇很快恢复了理智:“乔纳森,我很抱歉,你恐怕要立刻回到日本去。我命令你二十四小时监督此事进展,并随时向我报告最新情况。” “遵命,总统先生!但我有一种不好的直觉,任何通讯频道恐怕都难以挡住互助会的窥探。” “是吗,那我们可以使用暗语传递信息。你打电话给我的秘书助理,再由她把原话转给我。” “还有一个新情况,总统先生,互助会的四名首脑人物目前正在哈萨克斯坦活动,其中包括他们的会长安秉臣。有可靠证据表明,他们准备通过拜科努尔的一家商业航天公司发射三颗气象卫星。” “哦,中国人想重建他们的卫星网络?” “我不这么认为,总统先生,那三颗卫星都是从印度人手里买来的过时破烂货。我们的分析专家认为,这很可能是他们的障眼法。” “那他们准备干什么?发射前换上核弹头?” “那四个人没有携带任何大件行李,目前也没有证据表明互助会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很显然,他们需要将某种东西推送到大气层之外,某种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那么,我们怎样才能知道这个答案?”梅隆停止捻动手指头,全身肌肉绷紧,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总统先生即将失去耐心的信号。 “我打算把消息漏给露西亚人,让两边的人都动起来,我们正好可以坐在旁边看清楚,互助会的人到底要做什么。最后,我们找个时机,出手帮互助会一把。” 梅隆点点头:“不错的计划!采取行动前早点告诉我,我会给阿富汗驻军司令部那边打招呼。”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现在就去机场。”乔纳森提出了第一个要求。 穆勒点头,从口袋里摸出电话:“我帮你立刻联系飞机。” 梅隆看着重新拿起酒杯的乔纳森,突然提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那么,关于国防部长的空难,你有什么看法?” “总统先生,我不知道。没有证据,我也没有看法。” “如果有证据呢?”总统的眼眸中缓慢流淌着某种复杂的暗芒。 “我会果断采取行动。”乔纳森回答。 “不,你一定要先通知我。在获得我的授权之前,绝对不允许擅自行动。否则,你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叛国的罪证。”美国总统厉声道。 “遵命,总统先生。” 乔纳森是在进入夏威夷上空时被一名空中乘务员叫醒的,这位女孩摇醒了宽体客机机舱里唯一的乘客,什么也没说,只递过来一部黑色的卫星电话。 乔纳森接过电话,话筒那一头是中情局中亚行动处的负责人贾斯丁,他也是紧急派往哈萨克斯坦的小组组长。核对身份完毕后,贾斯丁念了一串句子,这是根本没有任何语法逻辑的一些词汇的组合。他念完之后又重复一遍,然后挂断了电话。 乔纳森打开座椅旁的照明灯,翻开随身携带的那本中文版《三国演义》。贾斯丁念选择的单词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这些单词的排序以及它们的组成字母数才是关键,以这些数字为页码坐标,他很快在那本中文书里找到了对应的汉字。 谁也不会想到,他竟以异国的语言为密码译本。 “礼物已送到,祖母正在准备盛宴。” 那就是说,消息已经传到了露西亚人的耳中,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实施行动了。 183章 警报 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 这座繁华城市的午后总是洋溢着恬静的休闲气息,迁都之后这里的政府公务活动大为减少,街上的车流和噪声再也没有从前那么多,富人们在自家天台上举办的优雅茶会让烈日的炙烤也显得温柔了几分,偶尔会有好奇的路人为天台上传来的音乐声和笑声驻足聆听。 亚历山大正在表演小提琴独奏,他拉的是意大利小提琴圣手帕格尼尼的《随想曲第二十四首》,所有小提琴演奏者公认的高难度神曲。亚历山大的技巧当然比不上帕格尼尼,但在座的豪门贵族中没有人能听出这点,在他们眼里,这位流露出忧郁气质的露西亚青年已经俨然是一位音乐大师。哈萨克斯坦不缺艺术家,但很少有这样融艺术家与企业家为一体的年轻人。 当看到坐在凉亭里的妮娜看向自己时,亚历山大的琴声变得更加活泼轻快,虽然八段变奏的变化中拉错了一个音,但他仍做到了右手拉奏配合左手快速拨弦的神来一笔,稍有见识的人都被这种观赏性极强的表演震惊了。 表演完毕的亚历山大迎来如雷掌声,他在向众人致意的同时朝着妮娜投去一个迷人的微笑,那微笑让袖手静立在走廊上的安秉臣和薛世杰不约而同泛起了大粒鸡皮疙瘩。 就在同一秒钟,一份从莫斯科发往露西亚南部边境重镇鄂木斯克的加密电令触发了智库预设的最高级别险情警报。 这份电令的加密方式过于低级,错位编码的排列顺序几乎十年未变,也许使用者们从没想过,内务部门专用的有线通讯线路有朝一日也会变得不安全。但潜伏在内务部交换总机系统里的一段蠕虫病毒程序却没有这么多瞻前顾后的想法,经过它简单过滤还原的电文源码里有两个关键词:阿拉木图和互助会。作为中亚最繁华的城市之一,阿拉木图在任何电文里出现都不奇怪,但和互助会一同出现就不一样了,能把这两个词并列在一起,意味着安秉臣等人的行踪已经暴露。 收到蠕虫病毒从土耳其辗转发来的警报后,智库立刻启动红色紧急预案。同时,它再次核对了那封密电。自从上次海滨棚屋遭到露西亚人突袭后,安秉臣采纳智库的建议开始着手实施全球主动防御项目,这个项目的内容很简单,散发数以亿计的自适应蠕虫病毒渗透全世界各国核心部门的计算机系统。 这个任务对于已经完成本地化的智库来说难度不大,而真正的麻烦在于过滤和审核蠕虫病毒发回的大量误报警讯,这个凡人根本无法胜任的工作只能交给智库。即使这样,也仍然有不可避免的错误或漏报,被安秉臣诅咒过无数次的智库增加了一道重复核对的接口协议。再次核对的结果表明,这封密电的真实性和严重性都不容置疑。 五秒钟后,安秉臣的蓝牙耳机里传来了智库柔和的声音:“警告,露西亚人已发现星台操作者。” 安秉臣的眉头皱了起来,比起自己的行踪暴露,他更担心太阳火箭的安危。常言道好事多磨,真正做起事来才发现果然如此。昨天从昌尼那里汇来的三亿八千万美元好容易冲淡了斯图尔特公司的疑虑,没想到今天就迎来了更大的危机。 难道,这两件事之间有某种必然的联系?和所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们一样,昌尼手下的海盗们没有按预先指定的流程转账,经手人直接从文莱国家开发银行把这笔巨款拨划到哈萨克斯坦的大通公司账户。 他来不及细想,迅速给薛世杰做了个有事先回的手势,让他继续跟着亚历山大,随后大步走出这套有着三个半露天花园楼台的豪宅。 酒店客房里辛旭踱来踱去显得坐卧不安,他刚刚细读了智库随后跟进的详细书面报告,其中包括密电的全部内容,以及收发者所隶属部门的背景调查。从这些关键字延伸出去的更多背景资料正在交叉过滤中,大量线索背后隐藏的真相需要更多时间的数据回溯和对比才能有结果。预计一个小时后,智库才能呈递更多有价值的分析报告。 安秉臣一进门,辛旭就迎了上去,从会长的脸色不难看出,对方也已收到红色警报。 “我们在格鲁乌的老朋友已经抵达了鄂木斯克,整整一个中队的红星突击队,五十八人。我估计他们在等待最后的情报确认,露西亚人的眼线可能已经到了阿拉木图,也许此刻正在酒店外面呢。” 谢尔盖少校率领的红星突击队曾经成功突破海滨棚屋并生擒了田建明、林子云、林子风等五名核心成员,虽然最后安秉臣长途奔袭救回同伴,陈和平的双极电池之爆也给予了红星突击队足够强力的回礼,但这些露西亚格鲁乌情报局的精锐特种战士显然没有被彻底打垮。这些专职的武装杀手是互助会遇到过的最危险的敌人,他们不但装备了最精良的武器,也拥有整个情报局最尖端的技术支援,上次这些人使用的超声波探测阵列杆就成功突破了貌似坚不可摧的海滨棚屋地下要塞。 “我只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太阳火箭计划的安危,安秉臣必须慎重应对。只要找到了人,跟着线索摸下去,露西亚人会很快发现自己在哈萨克斯坦注册的大通公司。接下来,格鲁乌特工多半会在哈萨克斯坦商务部的数据库里找到大通公司与斯图尔特公司的航天卫星发射合同,如果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太阳火箭计划就算彻底失败了。 烦躁不安的安秉臣脱下了用来遮挡腕式终端的中亚传统长袍,露出里面的贴身短袖t恤衫。艰苦环境的磨练让他对寒冷的抵抗力提升了许多,后肩和上臂隆起更多肌肉群,胸膛也变得比以前厚实得多。 辛旭挑开窗帘的边角观察着楼下,他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鬼鬼祟祟的身影。也许,那些暗中潜伏的眼睛并不存在。 “别看了,找服务台要点吃的东西。如果他们都到楼下了,那我们也差不多输定了。”现在每一秒钟都格外重要,安秉臣知道必须在局势变得彻底无法补救之前采取行动,但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仍然有待于智库的情报归纳和分析结果。 三十分钟后,智库反馈回第一批有价值的信息。 七小时前,有人以哈萨克斯坦海关总署的名义向韩国领事馆核实三名韩国人的身份。那正是安秉臣等三人的公开身份,韩国领事馆的回应当然是查无此人,但格鲁乌驻哈萨克斯坦分部最近正在调查一桩有韩国人介入的军火走私案,他们一直在监听韩国领事馆,截获这封回电后却意外发现其中一人正是情报局数据库中榜上有名的互助会会长安秉臣。 六小时前,位于莫斯科的格鲁乌总局开始出现不正常的人员和通讯活动上升迹象。 五小时前,一个中队的格鲁乌直属红星突击队搭乘军机赶往南部边境重镇鄂木斯克集结,那里是距离哈萨克斯坦最近的露西亚城市,也是发动远程奔袭的最佳出发点。 “哈萨克斯坦海关总署?什么人发现了我们的破绽?”安秉臣不能理解,如果海关总署发现有问题,早就应该发作了,怎么会等到现在才不急不慢地区咨询韩国领事馆?这当中似乎有未可而知的蹊跷。 “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名字太潮了?”辛旭犹豫着问道。三个人的韩国名字是智库随机选定的:朴大昌、朴公昌、朴又昌,这恶俗的名字让安秉臣和薛世杰都倒足了胃口。他们是名义上的同胞三兄弟,可惜很少有人真正注意到他们相貌上的差异。难道,海关总署那边有精熟东亚人种面部特征的能人异士? “智库,我要知道大通公司是否已经被列为调查对象,以及格鲁乌目前到底掌握了多少有关我们的情报。” “潜伏在哈萨克斯坦商务部服务器的预警蠕虫程序并未激活,证明大通公司的登记数据没有遭到正常访问频率以外的反复调阅。”智库有条不紊地列出了最近访问大通公司登记数据的所有授权用户名单,这些用户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格鲁乌总局的计算机服务器采用不定时人工切断操作模式,因此无法与植入的蠕虫程序取得顺畅联系。但目前智库已成功突破鄂木斯克分局的防火墙,正在分析最新的行动数据信息。” “加紧了,智库!你应该知道,这可是关系到你自己的生死存亡。”安秉臣说的没错,说到底,太阳火箭的最终目标就是为了解决智库日渐枯竭的能源危机。 “智库已启动所有空闲资源。十分钟前,针对阿拉木图全市范围内所有人形生物的身份识别扫描工作已经开始,因为零号机体数量的严重不足,这个进程可能会需要较长时间,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唯一办法。” 安秉臣嗅到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是一种要坏事的预感。每当遭遇这种突发事件,他总能觉察到智库的有心无力。人工智能从来不善于应对紧急情况,那么,也许他不该过于依赖智库。 “不能再等了,每多过一分钟,太阳火箭的泄密可能性都会倍增,我们必须主动出手,把威胁终结在摇篮里,趁现在还来得及。”安秉臣下定了决心。 “我们怎么做?攻击鄂木斯克的红星突击队?那只会让我们暴露得更快!”辛旭问。 “不,我们去拜科努尔,马上送卡鲁升空。” 本书最新章节由首发,最新最火最快原创网络作品首发地! 184章 兵变 “出事了,出大事了!”薛世杰与亚历山大双双推门而入,脸上布满了惊惶神色。 “哦,嗯?什么大事?”安秉臣脑子里转个弯才发现情况不对,这两人不可能知道格鲁乌准备动手的事。 薛世杰关上门,打开了客厅里的电视。只见电视上,两辆行驶在大街上的步兵装甲车正用车载大口径机枪朝着看不见的某处开火,街边行人都在仓惶逃离战场,背景里某处已经冒起了冲天黑烟,不知是什么爆炸物所致。电视画面抖动很厉害,看来摄影师在一边跑动一边拍摄。 “阿斯塔纳刚刚发生兵变,国防部长苏曼率部攻入总统府,他声称现任总统纳扎耶夫背叛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目前忠于纳扎耶夫总统的部队正与苏曼的叛军在阿斯塔纳街头激战,哈萨克斯坦国家电视台在双方激烈下几度易手。”薛世杰一口气说完了他掌握的消息,这个突如其来的新闻无异于一场政治地震,音乐聚会当即中断散场,两个人听了一些传言后也赶紧往回赶。 “苏曼?那不是吉托的父亲吗?”看到电视新闻下方的滚动简讯上有苏曼的名字,亚历山大满脸忧色。吉托一直对妮娜充满敌意,这苏曼要是造反造成了真龙天子,那吉托可就是皇太子,想怎么收拾妮娜甚至妮娜一家都不是问题,心系妮娜的亚历山大怎能不为此担忧。 “兵变?来得正好啊,这下我们可有救了!”安秉臣突然面露喜色。 刚听到兵变的消息时,他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醒悟过来,这是一次浑水摸鱼的绝佳机会。 “有救?”薛世杰丢下手中的遥控器,疑惑地看着口吐真言的安秉臣。 “我们四个人的身份已经暴露,哈萨克斯坦海关总署不知为何对我们起了疑心,他们向韩国领事馆咨询我们的真实身份,但这封回电不知怎么落到格鲁乌手里。两小时前,露西亚人的红星突击队抵达鄂木斯克。拜科努尔的太阳火箭计划现在面临着巨大危险,我准备撕破脸强行发射火箭。”安秉臣没打算隐瞒什么,他只能从大层面上看到有浑水摸鱼的机会,但具体如何操作恐怕还得薛世杰来谋划一番,他不擅长搞这种事情,辛旭也不是行家里手。 薛世杰坐下来,他接连问了几个有关细节的问题,然后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腕式终端的转译器没打开,亚历山大搞不懂他的雇主们在谈什么,但辛旭粗通露语,连比划带关键词很快让他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这事的关键在海关总署,消息是从那里走漏的,格鲁乌如果查起来也会从那里找到突破口。”薛世杰站起身,从侍者刚送来的点餐小车里抓了一块酥饼。“必须堵住这个漏洞,虽然不能彻底解决露西亚人的威胁,但可以为我们争取到更多时间。” “摧毁海关总署和商务部的数据库?”安秉臣顿时明白了厨子的想法,他当即命令智库对哈萨克斯坦海关总署和商务部的所有计算机服务器发动最猛烈的破坏性攻击。 “露西亚人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但他们未必知道大通公司。我们需要掐断这条线,最好再销毁所有与大通公司有关的登记注册档案,但这种事情必须靠我们亲自动手,现在首都的兵变正好为我们的行动提供遮掩,我们现在就去阿斯塔纳。” “现在?”辛旭问,他掌管着那支规模不小的机器人部队,如果要奔袭阿斯塔纳需要提前作好准备。 “快看!”亚历山大喊了一声,他指着电视机。 画面上的新闻主持人正在播诵一条新消息,苏曼的叛军攻陷了阿斯塔纳的内务部大楼,内务部部长捷连科夫被乱枪打死,正在阿拉木图处理紧急公务的内务部副部长哈卡斯夫宣称将坚决平息苏曼发动的叛乱。 “你的准岳父似乎不看好吉托他爹啊。”薛世杰冷笑一声,示意安秉臣打开转译器后对亚历山大道:“现在是你表现的时候了,你现在就去妮娜家找到哈卡斯夫,告诉他你手里有一支精锐的铁血雇佣兵愿意协助他前往首都平叛,他在阿拉木图的牧场见识过那支部队的战斗力。如果他同意的话,别说正部长的位置,再往上爬一层也不是不可能。记着告诉他,时间不等人。” “我们这算是唱的哪一出?”辛旭惊讶地问,他的思路一下跟不上来。 “大通公司在必要时也可以提供军事服务。”薛世杰高深莫测地看了辛旭一眼,“你带着机器人部队和亚历山大一同去阿斯塔纳,明面上的事尽量交给亚历山大,让他出面活动。不要害怕,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你只要记住两件事,第一,找机会赶紧把海关总署和商务部的证据清理了。第二,把红星突击队集结在鄂木斯克的消息捅给媒体,暗示露西亚人才是苏曼发动兵变的幕后黑手。” 最后,他看了一眼安秉臣:“我们俩去拜科努尔,另外,我们可能还需要一笔钱才能在要求提前发射时更有说服力。” 包括亚历山大在内的三个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安秉臣喃喃道:“老哥,你这是要逆天啊。可是,我从哪里去弄一笔钱?” 薛世杰做了个鬼脸,指着亚历山大:“相信我,他的准岳父肯定会出这笔钱。你们一定要跟哈卡斯夫先生好好谈一谈,看看他认为总统这个职位值多少钱?大通公司愿意为他扫平所有的障碍,毕竟在兵变的混乱中,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对不对?” 通过转译器听清楚这些话的亚历山大脸色忽红忽白,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你.是个魔鬼。” “一个可以帮你娶到哈桑少爷的魔鬼,怎么样?阿列(亚历山大的昵称),干还是不干?这个世界上课没有免费的午餐,不过,我很看好你哟。”薛世杰带着促狭的表情回望着亚历山大。 “好计谋!”辛旭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击掌欢呼。 “你们在阿斯塔纳闹得越欢,我们在拜科努尔越安全,全看你们的了。”薛世杰脸上浮起得意的微笑。 烈日炎炎之下,中情局中亚行动处主任贾斯丁努力踩着抛锚的越野车让自己站得更高一些。幸好他停下的地方是盘山道的高处,他用望远镜才勉强看清那群向北绝尘而去的足肢机器人。那支队伍是冲着沙漠里去的,如果它们走的是纯直线的话,跨过沙漠就能抵达这个国家的首都阿斯塔纳。但是,没有任何轮式交通工具能走这样的路线。 那些怪物的速度很快,而且根本不在乎公路和野地的区别。他几乎快把油门踏板踩断才勉强跟着跑了几公里,过快的速度加上恶劣路况很快让四驱越野车的两个前轮都爆了胎。贾斯丁彻底死了心,就算他的车没有任何问题,他也不认为自己能赶上那些该死的跳蚤。 贾斯丁只能拨通乔纳森的卫星电话:“互助会的机器人向北进了沙漠,我用尽吃奶的力气也跟不上这些怪物。它们很可能是去了阿斯塔纳,几小时前那里爆发了兵变。” “兵变?这两件事可能有联系吗?” “我不知道。” “能让阿斯塔纳那边派人盯着它们吗?”中情局在阿斯塔纳也有办事处。 贾斯丁无声地苦笑起来:“这些怪物基本不走公路,我无法判断它们会走哪一条路,如果对它们来说还有路这个概念的话。依我看,就算有直升飞机,也未必能在不被觉察的情况下盯住它们。” 乔纳森的思绪陷入了混乱,他不能理解互助会为什么会介入一场莫名其妙的兵变,但是长年的逻辑思维习惯仍然让他找到了关键点:“你现在带着人去拜科努尔,接触一下那个斯图尔特公司,我会让阿斯塔纳的人接手那边的监视工作。” 一架直升机呼啸掠过沙漠,机舱里坐着内务部副部长哈卡斯夫,除了身边的两名心腹卫士,他对面的位置上端坐着亚历山大和辛旭。 哈卡斯夫神色显得很轻松,不时跟亚历山大用露语交谈着。辛旭几乎不开口,他通过连接腕式终端的蓝牙耳机能听懂双方的交谈。每当提到机器人部队时,作为加强语气的肯定态度,他会偶尔点头致意,除此之外不再有更多废话。 他们没费多大劲就说动了哈卡斯夫,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不久前的牧场之战,哈卡斯夫对机器人的战斗力有着最直观最清晰的认识。他对手下的内务部警察部队的战斗力不抱乐观态度,苏曼的国防军无论人数还是装备都远胜内务部掌控的武装警察。要想夺取平叛的胜利,他必须借助外界的力量。 互助会开出的条件令人难以拒绝,无论美国人还是露西亚人都不会如此慷慨:机器人部队将作为内务部直属的秘密特遣队,也就是他,哈卡斯夫的私人部队参战平叛。而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五亿美元的佣兵酬金,哈卡斯夫还可以获得为期一年的“战术”服务。就上次牧场交手之后对方的表现来看,他们的信誉是没有问题的,因此这笔买卖无论怎么看都是划算的。更何况眼前这位露西亚人还承诺愿意全力帮助哈卡斯夫成为下一任哈萨克斯坦总统,但这项“额外”服务需在事成后支付另外五亿美元。 “你们如何担保自己的履行合同的诚意?”哈卡斯夫希望能得到更多的保证,他的政客本能让他无法无视这次合作中的政治风险,一旦对方翻脸再把消息捅出去,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卖国贼和叛徒。 “在平叛胜利后,我希望能娶您的女儿,妮娜小姐为妻。我愿意为她加入哈萨克斯坦国籍,并一直为您,也为我的家庭效劳。”亚历山大饱含诚意的面孔有些微微发红,这让哈卡斯夫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但他很快变得惊喜交加。副部长大人笑了起来,伸手握住了亚历山大的手掌。 辛旭坐在一旁冷眼观看这场怪异的求婚,但在他心里却充满了对薛世杰识人眼光的惊讶和佩服。尽管亚历山大有着一颗柔弱纤细的内心,但这家伙忽悠起人来完全是专业人士派头,坚定的语气,夸张的修辞,恰到好处的时机选择,甚至让辛旭自己都快要忘却了这位年轻艺术家的真正身份。 本书最新章节由首发,最新最火最快原创网络作品首发地! 186章 叛乱 运输车里颠簸着的薛世杰一边看着安秉臣的腕式终端直播的直升机舱画面,一边评头论足总结着:“我从不担心哈卡斯夫,像他这样的政客,一定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予余力去奋斗,从他一手遮天掩盖牧场之战的真相就能看出来,更何况现在还是我们主动贴上去开价。” 安秉臣对此深有感触,他叹了口气:“官僚,真是一种奇异的生物。作为平等交易者,你会发现他们浑身上下充满了人格魅力,但作为他们治下的民众,你只想杀了他们全家。” “他们都是小偷,你常说的分饼人而已。只有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们,要让他们做到自律,那简直就是劝猴子别去碰放在桌上的香蕉。不过,我得承认,当手里有东西可以交换他们手里那些偷来的社会资源的时候,那种分赃的感觉还真是很让人开心的。” 安秉臣点头表示赞同:“我想,应该没有人可以抵挡那种诱惑。” “当然没有人可以抵挡那种诱惑,老祖宗说的,人之初,性本善,完全错得一塌糊涂。我看应该是人之初,性本私。这个私未必全是贬义,伸手到别人口袋里当然非善,不过自私求活也应该是动物的本能吧。这当中的界限,不好定啊!一味倡善或一味求私,都是走火入魔的节奏,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人盯人,人来制衡人,失去制约的权力迟早会吞噬人类自身。” “权力的制衡机制?如果这个办法有效的话,那古代的御史和现代的检察官应该早就建成大同世界了吧?一只猴子能监督另一只猴子对香蕉的渴望?你不觉得这个东西说穿了很可笑吗?”安秉臣注视着他的厨子朋友。 薛世杰没有打算就这个话题展开进一步争论,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行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个悲观主义者。但是,我是个乐观主义者。总有一天,我会让我的国家不再有那些肮脏的小偷,至少不能让他们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他们可以尽情表演各种恶心闹剧,但要把手伸到大家碗里之前最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爪子是否还能保住。” “贪婪和恐惧之间,能做出明智选择的,恐怕终究只是少数人。” “对,贪婪。现在,我们来赌一下那位斯图尔特公司的业务经理的人性本质,你看多少贿赂可以让他帮助说服董事会提前发射运载火箭?” 根据亚历山大与哈卡斯夫的协议,阿斯塔纳的平叛战斗打响后,副部长大人将立刻全款支付五亿美元以表诚意。也就是说,最迟明后天,大通公司的账目上就会多出五亿资金。 “我准备拿一亿砸他,剩下的钱支付给斯图尔特公司。”安秉臣果断道。 薛世杰微笑着摇头:“不,我有更好的建议。” “嗯?” “把五亿全给他,让他自己权衡公私之间的份量吧,他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安秉臣尴尬地楞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笑起来:“确实比我的主意更好。我真的很奇怪,你能把人性的黑暗面看得如此透彻,为何你还能是一个乐观主义者?” “黑暗与光明,只是硬币的正反面而已。最光明之处,通常隐藏着最丑陋的黑暗。最黑暗的地方,却往往孕育着最耀眼的光明。”厨子望着舷窗外的荒漠,眼眸之内云淡风轻,一副从容不迫的神色。 阿斯塔纳是一座仅有百万人口的年轻城市,这座原名阿克莫拉的农业城市放在全球来看小得不值一提,但就中亚地区而言,它却是数一数二的大都市,而且还是一座飞速成长的新兴城市。哈萨克斯坦政府的迁都北移政策使阿斯塔纳获得了大量政治经济的优惠照顾,工业污染的瘟疫尚未在此地冒出萌芽,因此穿城而过的伊希姆河依然清澈幽蓝。此时此刻,在城内各种奇形怪状的未来派风格建筑下已看不到往昔出没的人影,街头巷尾频繁响起的枪炮声撕扯着每一个居民的灵魂,让他们胆战心惊,只想躲进家中避开这场无妄之灾。 哈卡斯夫把临时指挥中心设在城南十公里外的一座别墅,这里地势较高,用望远镜甚至能看到高达百米的巴依杰列克观景塔,城内传来的枪炮声清晰可闻。苏曼发动兵变的部队大约有三千人,都是国防军各部中对他言听计从的死忠分子。叛军将轻型坦克和装甲运兵车开进首都,并趁夜猛攻总统府大楼,纳扎耶夫总统的卫队利用地形优势打退了多轮进攻,天亮后叛军召来空军战斗机轰炸了总统府大楼,但打击效果并不理想,直到现在总统府附近仍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苏曼的手下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当即果断分兵进袭电视台和内务部等要害部门,准备先控制整座城市,再来慢慢煨骨头汤。进攻内务部大楼的战斗很顺利,叛军没费多大力气就消灭了这里的内务部警察部队,内务部部长捷连科夫撤退时不幸遭到叛军伏击,死于乱枪之下。阿斯塔纳国家电视台驻有内务部最精锐的草原雄鹰营,指挥军官警惕性也极高,听到城内有异动后迅速封锁了电视台大院入口,并在制高点架设了三挺机枪。 叛军针对电视台发动的偷袭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守军的反坦克火箭手接连摧毁了两辆试图冲破障碍攻入大院的轻型坦克,机枪的交叉火网对伴随坦克发动冲锋的叛军步兵造成了巨大伤亡。叛军正面强攻电视台不成,又从电视台大楼后侧以及地下车库发动迂回偷袭,他们曾两度攻入演播厅,还播放了苏曼预先录制的告全国人民演讲视频。 苏曼在视频中以激昂的措辞宣称纳扎耶夫总统是“背叛了整个国家和民族的独裁者”,他为纳扎耶夫罗列的主要罪状有二,首先是操纵议会篡改宪法,寡廉鲜耻地将原定为七年一届的总统任期改为不受任何时间和次数限制,纳扎耶夫想当多久就当多久,总统实质上已经成了汗王。其次,纳扎耶夫家族成员明目张胆的贪污腐化丑闻已严重影响到整个国家的经济发展,这些蛀虫对国有资产的无节操吃相在底层民众中引发了对政府的普遍不信任感。 这个节骨眼上,军人世家出身的苏曼呼吁人民起来反抗纳扎耶夫的暴政,他承诺将在铲除卖国者和叛徒后致力于建造一个更廉洁也更光明的哈萨克斯坦。可惜这段最煽情的结尾没能在国家电视台的公共频道中播放出来,因为发动反攻的内务部队迅速夺回了演播厅,潜入的叛军敢死队全军覆灭,苏曼的演讲被拦腰掐断。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哼!”看完从电视台送来的缴获视频录像,哈卡斯夫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他清楚地知道,苏曼绝不是一个对国家民族未来充满忧虑的正直之士,那胖子发动兵变的真正原因是纳扎耶夫毁了他的总统之梦。原先说好的大家七年轮流一坐被纳扎耶夫坏了规矩不说,近些年来纳扎耶夫越发跋扈骄狂,明显不把老兄弟们放在眼里,以苏曼为代表的军人实力派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决定趁着手上有兵发动拼死一击。 “总理从乌克兰发来密电,支持内务部尽快平息叛乱。” “马利日斯(下议院)议长和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已经逃出阿斯塔纳,我们派的人正在接他们过来。” 听着护卫们送来的利好消息,哈卡斯夫脸上不动声色,心情却越来越好。原本从资历和职位来看,他在内阁里的座次基本属于尾巴尖的档次,但苏曼发动的兵变把原先的秩序搅了个天翻地覆。多年压在自己头上的正部长捷连科夫死了,财政部长和副总理在战乱中下落不明,参议院的大部分权贵也死了,外交部长陪着总理在乌克兰进行国事访问。这场兵变,简直就是老天爷恩赐给自己的机会。 带着愉悦的心情,哈卡斯夫转向了静立一旁的亚历山大。他小声地问:“侦察准备工作还没有结束吗?我们的特战队该出动了吧?”兵马未动侦察先行是互助会机器人部队的铁律,在潜入城内的零号机器人没有获得足够信息之前,辛旭不会贸然采取任何军事行动的。亚历山大知道这点,但哈卡斯夫并不清楚,在他看来催动人马杀上去就搞定的事,为什么要花这么长的时间等待呢? 亚历山大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哈卡斯夫先生,请耐心一些,我们的指挥官已经开始行动。您最好抓紧时间集结内务部的人马,妥善分派好进城后的治安维持工作。” 哈卡斯夫的手上现在有将近千人,真正有战斗力的不足四百人,他准备入城时把这些精锐都带在身边以壮声威,其余的老弱分散作为维持治安的临时警察。但现在,谁也不知道辛旭的机器人部队进展如何,他迫切希望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入城,如果拖到总理从乌克兰回来,那局势很可能就会有一些不太愉快的微妙变化。 相对于已经是一片火海的商务部大楼,海关总署办公室要难找得多,零号机体一面扫描和分析着周围五公里范围内的所有人形生物,一面根据智库提供的场景地形努力搜寻着。 最后,它找到了海关总署办公大楼。 那是在地标建筑沙特尔可汗大帐篷斜对面的一栋黄色四层小楼。 “全部机体,启动!”辛旭一声令下,蜷伏在草地里的二十五台二号机体轰然站起,沙土和草屑纷纷落下,扬起少许灰尘。它们一直潜伏在阿斯塔纳市西南湖畔的对岸,那里没有大型建筑,也不是商业区,荒凉的湖畔正好为这些四足战车提供了绝佳的庇护。 187章 灭亡 零号机体轻巧地爬上了沙特尔可汗大帐篷,那不是真的帐篷,而是一座巨大的帐篷状穹顶建筑。兵荒马乱中,没有人留意到这只巴掌大的“蜘蛛”,零号机体表层的隐蔽色自适应功能也掩护了它的行踪,百米开外一眼扫过很难会察觉有这么个东西存在。 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再次确认,对面那栋黄色小楼里没有任何人形生物活动,包括地下停车场里全都空无一人。 城南,二十五台战斗机器人沿着湖畔西岸开始向北发起冲锋。 跑出两百米后,它们自动散开分成三个战斗群。第一战斗群有十二台,它们的任务是突击总统府大楼;第二战斗群的九台机体直接向着零号机体所在的海关总署办公楼而去;第三战斗群只有四台,它们的任务是控制城中主干路口,击溃任何超过二十人以上的叛军部队,同时担任应急救援队的角色。 辛旭躲在湖边的一间小屋里,依靠腕式终端的全息界面遥控指挥着这支庞大的队伍。腕式终端的全息操作模式没有载人机体驾驶舱的功能全面,在相对简陋的条件下要同时关注二十五台战斗机体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因此他只能将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第二战斗群上。 他本打算留下第三战斗群保护自己,但零号机体先前的侦察已经表明,湖畔方圆五公里内没有大规模人群活动。阿斯塔纳城南部地区尚有忠于内务部的警察部队在与叛军交火,他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安全的。而城内的叛军人数经粗略统计已超过三千人,考虑再三,辛旭还是决定把第三战斗群撒进城投入战斗。 几乎所有战斗群按照默认标准分为三台一组的若干小集群,同战斗群每个小组之间保持着至少一百米的间距。当时速提到八十公里后,所有机体打开了被动战术反应模式。在这种模式下它们不会主动开火攻击已发现的敌对目标,但如果对方先开火的话,那就肯定会受到猛烈而致命的回应。 辛旭习惯性地切换到星网的对地俯拍画面,从数万米的高空欣赏着这支钢铁劲旅的突击阵型。一串灰色小点沿着蓝色湖畔向北涌去,如同晨曦的露珠在草叶上滚过散落。在它们的前面,城市里的街巷之间不断闪烁着火光和浓烟,那是叛军在和内务部队交战的痕迹。 “我们来了,我们必将改变这个世界。”辛旭喃喃自语道。 横跨伊希姆河的钢架大桥仍在内务部队掌控中,桥头两侧都已垒好了沙袋工事,还架上了机关枪。如果叛军成功控制首都,这里将是接应溃友军的最后防线。 蜷伏在沙袋工事后的一位机枪射手听到身后传来惊讶的呼喊声,他转过戴着钢盔的脑袋,看见大桥钢梁架上有许多灰色的影子在跳跃蹿动。那是一些有如轿车般大小的菱形金属物体,它们拥有四条怪异的反曲足肢,以及与粗壮身材完全不相配的敏捷动作。 “那是什么?机器人吗?!”旁边有个年轻的警察带着哭腔叫喊起来。这些东西的模样看上去很狰狞,一点没有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和善,紧接着它们从沙袋工事上跳了过去,一跃之间的高度至少有五米,把所有人和机枪火力点全都盖在腹下。 从他们头上跳过去的那些怪物中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那是哈萨克斯坦语:“内务部执法,请勿阻碍!”这句话一板一眼地重复了数遍,最终随着怪物群的远去而消失。 “是我们的机器人!”小警察激动地大喊起来,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 机枪射手一巴掌扇在那孩子的钢盔上:“闭上你的鸟嘴,不想死的话,赶紧趴下来!” 由南向北的团结大街早已没了往常的繁华,这条主干道两侧的高楼大厦里交错纵横布满了叛军和内务部队的火力手,这些人都是各自为战的游兵散勇,他们用步枪和火箭筒隔着一条街相互对轰,人行道上满是子弹壳和打空的火箭发射筒,但路边血肉模糊的尸体却大多是些过路的无辜行人。 正对着大街的塔楼顶上有一挺叛军的机枪,这挺机枪已经收割了十几条人命,都是些试图通过团结大街的人影,没人关心那些被击毙的是敌军还是平民,只要有人敢踏上这条大街,就别想全身零件齐整地离去。 三人机枪小组的头目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街面,突然,他的镜头里冒出一只长了四条腿的金属怪物!这怪物速度极快,贴着人行道两步就跨出十多米。 “开火!开火!”头目大叫着。旁边的射手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五百米开外的那东西,因为它并不是个小东西,而且移动的速度也太快了。 一阵急促的裂帛声炸响,机枪手先打了个点射矫正弹道,紧接着冰雹般的弹雨笼罩了那只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然而,五发一隔的曳光弹清楚地表明,打到那东西身上的所有机枪子弹无一例外崩飞,跳弹落在地上和墙上激起朵朵尘花,而那怪物的速度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本来沿着人行道跑动的怪物突然蹿上了旁边的围墙,也就见它一伸腿,居然飞起来两米多高。它踩着围墙向上再度跃起,三扑两蹬居然就爬上了一座公寓楼。机枪手惊恐地大叫起来,他无论如何快速调整弹道也无法让喷吐的弹链追上这东西,它攀爬的轨迹不是直线,而且三个人都看出,这东西居然能毫无困难地向左右方向水平移动,速度还和往前冲刺一样快! 机枪小组的头目从脚下抽出一具穿甲火箭发射筒,他们早已准备有反坦克火力,本打算用来对付冲上街面的装甲车,现在正好让这怪物尝尝鲜。 “来吧,你这狗杂种!”头目咬牙切齿地骂着,努力用咆哮驱散心中的恐惧。 他端平火箭发射筒,然后就愣住了。不知什么时候,塔楼侧面的百货公司大厦顶上出现了三只相同的怪物!这三个东西距离他们的阵地不到两百米! 怪物背上爆出闪光,头目反应极快,瞳孔里看到火焰的同时立刻蹲下,手上的火箭发射筒也直接丢了。身边两人没这么幸运,机枪手软软瘫了下来,太阳穴上多了个弹孔,另一侧脸全被溅出的红白之物盖住,弹药手则被子弹的冲力直接推出塔楼后窗,惨呼着掉了下去。 惊魂未定的头目伸头到窗角张望,正好看见刚才还在街面上飞奔的那只怪物已经扑到塔楼下,那怪物踩着路边的电话亭再次跃起,跳到空中的它转动了一下背部,然后,一发迫击炮弹从右侧的武器舱里飞出来,直直灌进塔楼的前窗,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炸个粉碎。 团结大街上的狙击手们都看到了这一幕,所有人,包括内务部的枪手们全都离开了临街窗口,他们准备撤到后街巷子里去,那里显然更安全。 当第三战斗群在主干道上抢夺街道控制权时,第一战斗群已赶到总统府大楼。 苏曼的人已经把总统府大楼围了个水泄不通,然而这栋超级建筑在设计修造时充分考虑了军事防御需要,每个入口都狭窄无比不说,进去还有长达十米的迎宾直道,直道两侧没有任何掩蔽物或凹处,里面的人却能从直道两侧的射击孔攻击进攻者。很显然,在楼内守军没打光弹药之前,任何冲进入口的人只能是找死。 地下停车库的入口已被守军用炸药轰塌,叛军试图用炸药爆开一条通道,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大楼上的人从窗户里放冷枪打倒了不少叛军,叛军的装甲车用小口径火炮还击,但对方人早就逃了。总统府大楼的窗口多,建筑结构也相当坚固,从窗口射进去的炮弹除了把玻璃震碎把窗框震裂外基本没法造成更大杀伤。里面的总统卫队也有火箭筒,他们从窗口发射火箭打中了一辆靠得太近的装甲车,令叛军士气大挫。 苏曼气得破口大骂,再次让通讯兵呼叫战斗机和自行火炮赶过来增援。虽然他自己也清楚,以本国空军的空地协作攻击水平根本奈何不了这座坚固的要塞,但好歹总要做做样子给手下人鼓鼓劲才行。他真正等的是152毫米自行火炮,只有这东西才能在二楼窗口轰开个口子,然后大家爬上去,把里面包括纳扎耶夫总统在内的所有人全部杀光。 突然装甲车外传来一阵喧哗,应该是步履蹒跚的自行火炮到了!苏曼激动地推开车门跳了出来,却看见他的几个心腹将领在四散奔逃。叛军的阵地外围有十几个快速蹿动的灰影,这是一些长着四条反曲足肢的金属怪物,苏曼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东西。 这些怪物越过沙包工事后丝毫没有减速停下的意思,它们分成三只一组,向左右两侧行云流水般掠过,跑动中这些怪物背部舱门不时闪烁着武器发射的火光,戎马一生的苏曼立刻听出那是自动步枪和迫击炮的声音。每次火光闪过,混乱的人群里都会倒下一名或者一堆叛军士兵。 一辆装甲车上的机枪开火了,子弹打在这些怪物身上叮当作响,斜飞出去的跳弹却扫倒了更多自己人。一只怪物突然纵身跳起,数吨重的躯体狠狠砸在装甲车顶部,那名可怜的机枪手连同武器一起被压陷进车体内,他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气里,让所有人加快了逃跑的步伐。两秒钟不到,这辆装甲车就成了一堆扭曲的废铁。 苏曼目睹了这一幕,转过身来却发现,另外两只相同的怪物已经逼到自己身后。 “你们是谁?”苏曼愤怒地大吼起来,手里握紧了自己的手枪,他从来不是一个胆小鬼。 回答国防部长的是一粒5。8毫米口径的步枪弹头,当壮志未酬的苏曼带着满脸惊愕倒下时,他的耳朵里隐约听到一个冰冷干涩的声音:“内务部执法,请勿阻碍!” 188章 刺杀 听到内务部的名号,缩守在总统府大楼里的守军发出一阵热烈欢呼,更多的人从窗口里探出身子来瞄准外面四散奔逃的叛军射击。没一会儿功夫,大楼外面躺了百余具尸体。双方都有不少人亲眼看到苏曼被打死,这个场面给叛军带来的心理震撼远远超过人员伤亡造成的效果。 十二台二号机体第一轮扫荡就点杀了大部分军官,那些佩缀星肩章戴大盖帽的人形目标永远在人工智能攻击序列的最优先位置。失去指挥的进攻者树倒猢狲散,他们的士气像阳光下的冰挂一样迅速融化,刚才还气势汹汹围攻总统府的叛军很快跑了个精光。 有个脑袋从窗口探出来大声发问:“你们是什么人?” “内务部执法,请勿妨碍!”数个瓮声瓮气的冰冷电子声一起轰响。 “捷连科夫来了吗?”发问者急切地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捷连科夫部长已被叛军杀害,现在是哈卡斯夫副部长在城外指挥平叛部队,和他在一起的还有马利日斯议长和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我们奉命来护送总统撤离到城南指挥部。” “内务部什么时候组建了你们这样的。部队?你们的带队长官是谁?”对方的疑心看来很重,这个问题可不容易回答。 通过全息图像看到这一幕的辛旭笑起来,他已经预计到对方会提这样的问题。在敏感问题上纠缠的时间越多,对方的疑心反而会越重。说谎的成功诀窍,不是天衣无缝的解释,而是转移注意力。 “没有带队长官,我们是哈卡斯夫副部长指挥的试验型治安机器人部队,为了对付叛军不得不临时出动。现在苏曼已经伏法,如果总统先生不需要护送,我们将转道前往国家电视台,那里已被叛军占领,急需增援。”发话的二号机体竭力抬高身形,以使自己的声音能够传得更远。 “等一等!”提问的人显然不够资格做出决断,他把头缩了回去,估计是去请示纳扎耶夫总统或是别的什么能拿主意的上司。 几分钟后,那个脑袋又冒了出来:“我们跟你们一同去电视台,纳扎耶夫总统要在电视台发表平叛讲话。” “遵命,进入护送模式。”为首的二号机体发出响亮的回应,它后面的十一台机体全部散开退到远处,以免挡住狭窄的出口。 在遥远的湖边小屋里,辛旭发出嘿嘿的冷笑声。一切都如他预料的那样,像纳扎耶夫这样的职业演员,怎么可能错过抛头露面的机会呢?他的最大对手,兵变的始作俑者,国防部长苏曼已经被当众击毙,这场兵变的最终结果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如果不趁这个时候站出来振臂高呼吸引公众目光,那他还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吗? 总统卫队的武装人员熙熙攘攘地从出口挤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通道里尸体烧焦的臭味真不好闻,不过外面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纳扎耶夫的卫士们还剩下四十多人,这些人手持武器,警惕地望着这些横扫叛军的机器怪物。如果稍有不对,他们会立刻护着纳扎耶夫退入通道逃回总统府大楼。 那条通道对二号机体来说也是无法逾越的天险,四米长两米高的机身根本无法挤进勉强两人并排行进的通道,最关键的是,和苏曼一样,二号机体也没有足够强悍的火力轰塌这些坚硬花岗石构筑的通道。 第一战斗群十二台机体自行分为四组,一言不发径直向东推进。它们自动与总统卫队保持了大约百米的距离,不让对方过于紧张,同时又能给予足够的火力庇护,毕竟这个时候,街道上还有零星叛军活动。二号机体自带的四元相位扫描已经确定,纳扎耶夫总统本人就在后面的卫士队伍中,那是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干巴老头,此君面容看上去颇有几分威严,但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勿容置疑地暴露了这个人的本质。 辛旭没有急着动手,他还需要等待。全息画面切换到另一处地方,第二战斗群的九台二号机体正在有条不紊地蹂躏着那栋黄色的砖石楼房,这九头钢铁野猪以物理撞击的疯狂方式拱塌了海关总署办公楼的半边山墙,三只二号机体从裂口挤进楼内,每找到一间装有文档资料的办公室,它们就直接近距离发射迫击炮爆破房间。 不到片刻功夫,二楼和三楼的走廊被炸得摇摇欲坠,四楼是官员办公室和会议厅,因此才得以逃过一劫。伴随行动的零号机体扫描了地下室,那里面存放了不少服装被褥,没有发现类似文件的东西。 如果这样的话,显然没必要炸塌整座大楼。辛旭看着烟雾弥漫中熊熊燃烧的乱纸堆松了口气,他的首要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任何人要把这乱摊子理清,并发现大通公司的资料遗失,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第二战斗群撤离,全速赶往第一战斗群所在地!” 收到命令的九台二号机体猛然一愣,挤在废墟里的三台机体不约而同蹿出海关总署大楼,加速赶上正在结队离去的六只同伴。有两名叛军步兵与这群钢铁怪兽狭路相逢,惊恐之下对方抬起自动步枪开火扫射,第二战斗群没有减速停下,甚至连行进方向都没变,就这么从边上一掠而过。 街面上丢下两具尸体,在他们惊愕瞪大的双眼中间,各有一个殷红的弹孔正在淙淙冒血。 纳扎耶夫总统已经看见了电视台的发射塔尖,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前面的那些机器人没有故意绕路,也没有走错方向,它们还消灭了不少沿途拦截的叛军余党,隔开近百米的总统卫队不时会走过路边蜷曲的尸体,那些尸体都穿着军队制服,这是叛军最明显的标志。 突然,前面的机器人停住。 它们仿佛一群受到魔法师攻击的巨人,一瞬间全都变成了石头。 “怎么回事?”纳扎耶夫的第一反应是遇上了叛军的装甲部队。可是,前面没有看到坦克,也没有听到大口径车载武器的射击声。 几名手持武器的侍卫立刻把纳扎耶夫围了起来。 总统卫队队长提着自动步枪赶了上去:“怎么回事?” “内务部执法,请勿妨碍。”伴随着这声不含任何情绪波动的号令,前面的十二台机器人开始转动身体。 最先完成转身动作的机器人毫无预兆地开了火。 它左侧的武器舱中闪出一团耀眼火焰,走到七十米距离上的卫队长往后一仰倒了下去,他的武器和脑浆全都飞了出去。 目睹此景,所有卫队成员都异口同声大喊起来:“退!退后!”机灵的人立刻冲向街道两边寻找庇护,那几个忠心的侍卫拖着纳扎耶夫迅速向后狂奔。 可惜,他们没跑几步就被从后面街口拦腰冲出的一群四足机器人挡住去路。 “为什么?!”悲愤交加的纳扎耶夫握紧拳头厉声喝道,但他很快就醒悟过来,脸上的肌肉突然变得扭曲狰狞:“哈卡斯夫!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几名侍卫拿起挂在肩上的步话机想呼叫,只可惜躲在暗处的零号机体立即发动电磁干扰,他们只能听到耳机里传来的噼啪干扰声,既不能发射无线电信号,也无法听到任何远方的信息。 “内务部执法,请勿妨碍。”前后两个机器人战斗群同时开火,它们在有条不紊推进的同时也发射了十多枚迫击炮弹,逐波清理躲在障碍物后的敌人。这条繁华的商业大街两侧几乎没有可供逃跑的巷口,这是预先选好的最适合伏击的地点。 十五秒钟后,四十多具尸体横七竖八塞满了街道。 纳扎耶夫喉部和胸部各中一枪,倒在几名贴身侍卫的尸体旁,圆睁着双眼。初春的寒风吹拂着他花白的头发,冰冷的躯体很快忘却了欲望,忘却了烦恼,忘却了整个世界。 “行动结束。”辛旭相信安秉臣一定也在通过星网观看着这一幕:“现在所有战斗群全部撤出城区。”电视台那里仍然激战正酣,但那就不是他所关心的问题了,剩下的事必须交给哈卡斯夫来收拾,好歹也要让副部长大人的内务部队有所表现才更真实。 最后,辛旭拿起了直通亚历山大的卫星电话。 亚历山大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淡定神色走近自己未来的岳父:“副部长先生,城里已经安全了,剩下还有两百名叛军在电视台外围。该你们上场了。” 哈卡斯夫神色凝重地看着他:“真的都安全了?”他的眼神充满了询问,亚历山大当然懂得这眼神里的真正含义。 亚历山大往前走了一步,努力把声音放到最低:“纳扎耶夫总统在转移途中遭叛军乱兵袭击身亡。” “是吗?”哈卡斯夫激动得声音都变了,他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仿佛无法承受这个令人悲痛的消息。“这,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悲剧。这都怪我,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啊!” 哈卡斯夫掏出一张丝绸手帕沾了沾眼角,随后他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大声对着稍远处茫然不知所措的议长和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道:“我无法再坐视匪徒们摧残首都杀戮无辜者了,我要带着剩下的内务部队入城,直到消灭所有的敌人,或者我被他们打死。” “所有的哈萨克勇士们,愿意跟着我来的人,都来吧,用你们的斗志,来保卫我们的祖国!”哈卡斯夫抛下那张没有一点湿润的手帕,拔出腰间的自卫手枪,大步走向城区。 山坡下集结待命的内务部队都看到了副部长的表演,有人面面相觑,有人犹豫了一番还是摘下背后的武器,跟着越走越快的副部长大人涌向城南。 马利日斯议长惊讶地对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道;“他可真是一个爱国者!” “哈卡斯夫万岁!”士兵中有人开始高呼。 很快,更多的士兵开始振臂高呼:“哈卡斯夫万岁!万岁!” 哈卡斯夫笔直举起持枪的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向前的弧线,他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迈进,宛如一位毫无惧色登上断头台的烈士:“为了祖国,前进!” 一位混在人群中的记者用相机及时捕住了这一时刻,次日全国多家报纸的头版都刊登了这张照片,哈卡斯夫的声望达到有史以来的最顶点。直到许多年以后,总统哈卡斯夫的办公室里仍然悬挂着这张照片的巨幅放大版。 189章 条款 电视台的战斗出人意料地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第二天凌晨,阿斯塔纳国家电视台附近的街区中仍有叛军的零星抵抗。从全国各地陆续赶到的内务部队使首都的平叛兵力超过了一万人,部分始终保持中立的国防军开始向胜券在握的哈卡斯夫效忠。 阿斯塔纳的秩序正在恢复中,政府部门高官们的下落也被迅速查清。前总统纳扎耶夫在撤离出城途中遭到叛军袭击身亡,上议院议长大人的尸体也在其住所被发现,这位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权贵经常在媒体上以嘲笑国防军为乐,兵变后叛军最先洗劫了议长大人的豪宅并给予屠灭满门的回报。次日下午,临时选出的上议院代理议长与马利日斯议长根据宪法赋予的权力联名推举原内务部副部长哈卡斯夫为代理总统,正准备从乌克兰回国的总理和外交部长对此决议表示理解和支持。 “总统先生,恭喜您!” “总统先生,愿我们的祖国在您的引领下走向更繁荣富强的美好明天!”多名政府高官纷纷向哈卡斯夫表示了衷心的祝贺,但这些亲切动人的声音远没有窗外传来的内务部队的呼喊声响亮:“哈卡斯夫万岁!” 亚历山大打心眼里并不喜欢这种屁味浓郁的社交场合,但他仍然不得不站在几名武官后向哈卡斯夫敬礼。此时此刻,他全身上下已换上内务部警督制服,摇身一变成了内务部的军官。据哈卡斯夫对外界的解释,亚历山大是他两年前特别委派的内务部特勤队指挥官,这支尚在试验阶段的秘密武装在这次平叛战斗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没有人质疑代理总统的解释,所有人都知道当内务部队入城时,城内叛军大多已经被击溃,街头巷尾到处是尸体和激战过后留下的建筑物残骸。事后有人从俘虏口中得知,曾有一支自称隶属于内务部的机器人部队扫荡了首都的各条大街小巷,所有阻拦的叛军都被干净利索地屠灭。一些俘虏称那支机器人部队有二十多只,有人说至少上百只,甚至还有人发誓亲眼看到了上千只机器人冲锋陷阵的场面。消息传得很快,也传得越来越玄乎,但哈卡斯夫没有打算给予任何澄清的意图。 哈卡斯夫做的第一件事是向上议院和马利日斯提出修改宪法的建议,将总统任期改回五年一期,并重新制订更公平更公开的选举法。这个措施立刻赢得了两院议员们的热烈拥护,也得到了原内阁成员幸存者的交口称赞。纳扎耶夫贪婪成性想吃独食,所以才有今天的下场,他怎么死的早已不是众人关心的话题,关键是未来,所有活着的人的未来。很明显,哈卡斯夫和纳扎耶夫不一样,他知道大家想要什么,也愿意以合作务实的态度与所有支持自己的人共同分享胜利的果实。对所有心存悬疑的人来说,知道这点就够了。 “谢谢,我的雄鹰。”哈卡斯夫笑容可掬地轻拍着亚历山大的肩膀,右手也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在他们的周围,闪光灯频频亮起。他忍不住回忆起半个月前那个令人不堪回首的夜晚,那个恐怖的牧场,但是,现在看起来,他当时做的决定显然是英明正确的。 人生,总是这样充满了福祸难测的转折,但只有充满智慧的人能笑道最后。 哈卡斯夫笑了起来,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总统先生,内务部特勤队坚决服从您的指挥!”亚历山大向代理总统行的军礼无可挑剔,没人注意到这位年轻的警督敬礼前悄悄把一张纸片从右手转到左手塞进衣袋,那是刚才哈卡斯夫握手时塞进他手心的支票。 一张五亿美元的支票。 斯图尔特公司的业务经理狐疑地看着找上门来的两位大通公司代表,这两人中他只认识那位年轻的总经理秘书,另一位据说是大通公司的董事会副会长,本该露面的总经理亚历山大却没有出现。 更让业务经理感到蹊跷的是,两位代表都不会说露语或者哈萨克语,但他们带了一个貌似扩音器的小东西,那东西后面有一根线连入总经理秘书的袖管里,他们说的话会被直接转译成露语,而业务经理的回答也会被转译成他们的语言。业务经理是个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世面的人,他依稀能够分辨出,那两位谈判代表说的好像是中文。 新西兰国家通讯委员会聘请露西亚人出任外包公司经理,这个他完全可以理解。但是,这个公司里居然有这么多年轻亚裔职员,而且还都是些高层人员,业务经理从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那台能瞬时翻译语言的仪器让业务经理更为震撼,这种神物完全能让所有翻译都失业,他从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有这种东西存在。但两位代表都坚持称,这是一种仍在试验阶段的高科技产品。 虽然心里充满疑惑,但业务经理嘴上却不会直白地说出来:“说句老实话,贵公司租用的质子s型运载火箭的表现其实并不稳定,仅去年就出了三次发射事故。现在又是冬季,根据最新的安全协议,必须等待三天时间完成发射前的例行检查,这是我们完成工作必需的步骤,也是对贵方提供的运载货物的负责态度。” 安秉臣撇了一下嘴唇,心说原先签合同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谨慎呢?不过对方眼神里的疑惑他倒是看出来了,那绝不是什么技术上的障碍。 “贵国首都近日发生的兵变令我们感到惶恐不安,大通公司无意于卷入任何政治纠纷,但为保护我们以及委托代理人的利益,我们迫切希望贵公司能将正式发射时间提前到明天或者后天。” 业务经理正想振作精神继续用一堆技术专业名词和合同条款击退对方的无礼要求,但那位戴蓝牙耳机的总经理秘书却突然把上半身探过来,对方的脸几乎快要贴到他的椅子扶手上:“我们与贵公司签署的合同总金额是多少?” 业务经理本能地脱口而出:“合同总金额八亿四千万美元。目前已收到贵公司支付及续付共三亿零九百万美元,尚有五亿三千一百万的尾款。” 从对方对这一串串数字如此捻熟来看,这恐怕正是目前困扰他的最大心结。也就是说,斯图尔特公司担心大通公司无法支付全额费用。所以,才有如此多的疑虑,才有如此多的推托和借口。薛世杰看了一眼安秉臣,两个人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心领神会的释然。 “为表示我们对合作的诚意,大通公司将一次性支付五亿美元。”安秉臣说完这话的同时,腕式终端也把露语译文朗读出来。 听清这段话后,业务经理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双手用力摁在桌面上,仿佛在担心自己会飞到天花板上去:“什么时候?” “现在,这笔钱已经在大通公司的开曼群岛银行账户里。” 经理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警惕地望着两位谈判代表:“但是,斯图尔特公司的账户无法接受来自开曼群岛的银行拨款。你们也许不知道,拜科**市政府这边要求我们所有的银行账户都必须接受严格监管,所有的公司都必须遵守统一的金融纪律。” “我们能理解,但是我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薛世杰接过话头:“贵国发生的军事政变令人担忧,我在电视上看到露西亚人已在边界调动精锐部队,有专家认为他们和这场兵变脱不了关系。这种情况下,哈露合作的拜科**航天城恐怕也会受到波及,我们不想等着那些节外生枝的麻烦光临,所以我们需要尽快赶在灾难发生之前完成这笔合同。” “账户的事情只是个小问题,我们可以直接把款项拨付到您的私人账户中,再由您转到公司账户上。据我所知,您也是斯图尔特公司董事会成员之一,这样做应该无伤大雅。”安秉臣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你们就不怕我个人拿了钱跑路?”业务经理惊愕之余,忍不住开了个玩笑。斯图尔特公司的财务部一向以灵活而著称,用自己的账户为客户转款并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但五亿美元可不是个小数目,他们没有任何理由给予自己如此高的信任。 两位谈判代表都没有笑,仿佛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幽默。 “这些钱并不是全部支付给斯图尔特公司的,里面也有一部分是给您的礼物。大通公司的一点心意。”业务经理也收起了笑容,他没有见过比这更露骨更直白的行贿,虽然对方的手法拙劣得令他感到恶心,甚至有一种被侮辱的尴尬,但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有最具耐心的渔夫,才能钓到最美味的大鱼。 紧接着,对方的下一句话彻底让他陷入崩溃:“至于这笔钱的公私比例,您可以自行决定。我们不会发表任何意见,只要您决定以后通知我们一声即可,我们将按您决定的数目向斯图尔特公司发出正式通告。” 五亿美元。公私比例自定。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业务经理用颤抖的手捏住了自己的喉部,他用力拉开领带结,好让多一点空气涌入肺部。最后,他用已经沙哑的声音说道:“明天早上发射,怎么样?” “可以,但我们从印度请来的技术专家组必须参与对发射前的最后巡检工作。”安秉臣说的是花了八千万美元从印度买来的三颗垃圾卫星后获赠的附带技术服务,一个六名印度人组成的卫星专家小组将会在发射前夕对三颗卫星进行再次检验,以确保它们能够在升入太空后正常运作。技术专家组从印度来到拜科**的费用并不包含在八千万美元合同金额中,大通公司必须支付一笔额外款项。 当初安秉臣本想拒绝这种捆绑式销售的技术小组服务,但薛世杰劝说他改变了主意,他们需要这个专家小组做掩护,有这些人在现场,把卡鲁弄进运载舱应该会变得更容易一点。 “那么,今天晚上,我们看来都要加夜班了。”查看了自己的个人账户余额后,业务经理愉快地站起来,开始套上外衣。他是一个说干就干的实务派,习惯于用行动表现自己的诚意。 190章 难题 苍凉辽阔的拜科**荒原上,十余座航天发射塔稀稀落落地散布在方圆二十公里的区域内。盐碱地上草草铺设的公路笔直而坚硬,车队轰然疾驰而过,路边尘土飞扬。 进入拜科**第81号发射基地需要通过三道由机枪和狼狗把守的哨卡,在斯图尔特公司业务经理汉特的引领下,安秉臣和薛世杰以及六人专家小组未受任何刁难地通过了这三道卡口。但最后进入发射基地大厅前,他们仍然要接受严格程度媲美机场安检口的搜身检查,在各发射基地执勤的保安队只对航天城市议会负责,平日里这些人每隔一周就会调防,有时还会随机打散重编成新单位,为的就是杜绝混脸熟的情况。 安秉臣主动打开了自己的背包,薛世杰也打开了用来装样的公文手提箱,当然还有那六位印度专家的随身箱包也受到几名持枪彪形大汉的严格检查。 汉特注意到,两位大通公司代表的背包里没看到那种神奇的语言翻译机,他们全靠看手势搞懂了武装保安的检查意图。这真是两个奇怪的人,他们的年纪怎么看都不像超过三十岁的年轻人,尤其那位总经理秘书,但他们镇定自若的神态却明显超越了自己的年龄。 那不是装出来的气定神闲,而是拥有强大自信心的本能表露。 这两个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但是,汉特已经没有时间来打探大通公司的隐私。他需要抓紧时间让眼前那枚五十多米高的质子s型运载火箭在明天早上天亮之后顺利起飞升空,在他的全力说服下,航天城管理委员会以及斯图尔特公司都派出专家技术组连夜加班完成这枚运载火箭的发射前检查。 汉特只打算将五亿中的四亿上交给公司,他私自截留的那一亿美元足够他下半辈子过上衣食无忧的天堂生活。为此,他必须做出足够有诚意的表现。 早在签署合同之前,智库对斯图尔特公司上下进行了详细的背景调查,这位汉特先生是二战后从露西亚移民到以色列的犹太人后裔,因为婚姻关系又再度加入露西亚国籍,可惜他的妻子两年前因病去世,留下三个年幼的孩子。他需要钱,迫切地需要。 印度专家小组对三颗卫星进行了反复多次检查,当吊机长臂将它们提升到火箭运载舱时,这六位专家都伸长了脖子,异常紧张地注视着灯光下冉冉升起的卫星。安秉臣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们在祈祷这些破烂货不要在这个时候散架,即使要散架最好也等到火箭升空后再散架。如果质子s型运载火箭升空后发生故障或者爆炸,他打赌这帮印度专家肯定会面露喜色。 分别隶属于不同部门的技术人员跑来跑去,更多的操作工人在顶塔上协助装运卫星入舱,每个人都在竭力完成自己的任务。燃料组的卡车已经抵达,司机们吵着要求尽快开始向多级火箭中注入燃料,他们不想把整个晚上都耗费在这里。发射指挥所派来的通讯联络小组让现场变得更加混乱,他们的带队小组长甚至和一位卡车司机爆发了激烈的语言冲突。 安秉臣拍拍汉特的肩膀,做了一个小便的手势。 汉特看懂了他的意思,指着厂房外面,大笑起来。这里是拜科**,不是肯尼迪国际机场。走出发射基地的大篷厂房,外面的荒漠就是天造地设的厕所,在大自然的原野中迎风而尿是拜科**的光荣传统。 安秉臣也笑起来,他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塑卡身份牌,大步向着厂房区外的荒野走去。 在一处盐碱地的凹沟中,早已悄悄摸进来的五只卡鲁在那里等待着他。它们带来了腕式终端和两把手枪。他和薛世杰早已预测到这些东西无法通过严密的安检系统,武器就不用说了,腕式终端这种功用极度不明的异物绝对会引起后果难测的猜忌和恐慌。 腕式终端和手枪的体积都不大,但是,装有核弹头的运输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种大型载具根本不可能在不被觉察的情况下穿过三道外围护栏。长达两米直径近一米的核弹头同样也是个显眼的大家伙,此时此刻,安秉臣手上除了运输车外还真找不到其它可以运送这东西的载具。不提航天城自己的警卫保安力量,检查卡外围东西两头还各驻有一个露西亚机械化装甲营,如果听到任何异样响动,他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如何把核弹拖进戒备森严的81号发射基地,这是当前最棘手的大问题。 就在安秉臣苦思竭虑的同时,五只潜入发射场的卡鲁已经自行散开隐蔽,它们开始运用远程侦测手段对运载火箭的各部位进行扫描和评估,为即将到来的改装做好准备。 直升机快速离地的轻微失重让谢尔盖眼前泛起无数金星,一阵强烈的眩晕几乎淹没了整个意识,少校大口喘着气,用力抓紧座椅两侧的扶手。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季米科夫的两发子弹都打在要害处,医生切除了一个肾脏和四分之一肺部后才勉强保住他的性命。 本来他应该躺在莫斯科海军医院的病床上,需要修养半年后才能出院。 但是,哈萨克斯坦出现了特别紧急情况,他不得不带病出征。 四小时前,格鲁乌外勤行动组借着兵变混乱突袭了中情局设在阿斯塔纳的据点。这次蓄谋已久的行动获得了意料之外的惊喜,被击毙的四人中居然有一人是中情局中亚行动处主任贾斯丁,而生擒的唯一一名俘虏透露,中情局发现互助会可能与哈萨克斯坦的兵变有关,而且互助会的人似乎准备借助拜科**的航天公司发射卫星! 这个惊天消息差点把格鲁乌莫斯科总局给震塌了!局长副局长全部冲到医院里约谈谢尔盖少校,情报局里硕果仅存的互助会专家,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露西亚公民能比他更有资格评估互助会的威胁。 如果哈萨克斯坦兵变是互助会在幕后捣鬼,那无异于在露西亚腹部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如果互助会成功通过拜科**发射卫星,没有人敢确定最后上天的到底是卫星还是核弹头,即使真是卫星,那也很可能是中国人的军用侦察卫星!如果真让中国人睁开了太空之眼,二十万露西亚远征军危在旦夕! 苏曼发动的兵变在全国各地都有不少军人响应,这些人举旗造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切断全国光纤电缆通讯网络,大量无线基站也遭到人为破坏,莫斯科直通拜科**的多条国际专线全部瘫痪。格鲁乌无法通过官方渠道联系拜科**,拨打卫星电话又正好遇上周末休息日,大多数高层管理人员都不在办公室,全在家里坐看直播兵变的电视新闻,那些笨重的卫星电话被丢在办公室里无人接听。 无奈之下,有人想到通过短波无线电台联系驻守拜科**的两个露军装甲营,但格鲁乌情报局接洽国防部办妥授权手续就花了四个小时,拜科**驻军的回电速度很快,但内容却不容乐观。 因为格鲁乌特工从俘虏口中得知的仅仅是一个模糊线索,具体的发射内容和委托公司名称都不知道,而航天城目前处于预备发射状态的外包运载火箭就有六处,其中没有任何处与中国人甚至与亚洲人有关联,如果都不分青红皂白全叫停,势必对承揽发射业务的航天城公司造成巨大损失,拜科**市议会那帮惟利是图的官僚绝对不答应。 这座城市名义上属于露西亚人,但从市议会到下面做实事的人既有哈萨克人也有露西亚人,再没有受到明显的威胁之前,这些人真正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露军驻扎部队每年的物资补给和部分军饷还得仰仗航天城市议会拨款,在没有掌握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们当然不愿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另一方面,如果冒然强行动武,一半哈萨克斯坦人一半露西亚人组成的航天城保安队只向市议会效忠,这些人无论在战斗素质还是火力上都未必落于下风,他们拥有足够铲平一个装甲师的反坦克火力强度,两位营长并不想亲身测试这些火力的真实性。 当然,这些话肯定不能拿到桌面上来。最后,两位营长只答应帮忙尽快联系市议会成员,同时立刻让部队进入战备状态。在没有明确证据之前,他们能做到的,仅此而已。 眼看远水不解近渴,格鲁乌立即着手准备对拜科**实施远程奔袭。早在格鲁乌接洽国防部要求联系驻军装甲营时,谢尔盖少校就已从病床上挣扎着爬起来直飞鄂木斯克,他是唯一有资格担任行动指挥的人。已在鄂木斯克待命的五十八名红星突击队官兵将是这次奔袭的主力军,出动红星突击队进入哈萨克斯坦执行军事任务无疑会让更多人相信苏曼兵变幕后有露西亚人参与,但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面子上的事。如果真让中国人把核弹头砸到脸上,那可是连面子带里子都没有了。 为保证才从鬼门关捡回条命的少校的安全,局长特别指派两名贴身保镖和一名护理医生,全天二十四小时跟随谢尔盖,吃饭睡觉上厕所都紧跟在他身边两米之内。这三位贴身跟班现在就在后面机舱里坐着,和一堆全副武装穿着各色乱七八糟迷彩服的红星突击队员挤在一起。 想到三位小心翼翼的贴身跟班,想到局长担忧的眼神,谢尔盖少校的嘴角咬出一抹嘲弄的冷笑,他自己很清楚,当选择了互助会作为敌人后,没有谁能保证他的安全。 但是,他宁愿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接受这场胜负未知的挑战。 抹掉国籍标识的直升机群低空掠过露哈边境线的荒漠,径直向着南面的拜科**而去。所有参与行动的飞机全部严格保持无线电静默。 191章 预警 中情局阿斯塔纳分站受袭的消息传到上海时,乔纳森正好跨进“史密斯进出口公司”的办公室。 得知贾斯丁的手下被俘,乔纳森立刻明白,互助会的拜科**计划已经泄露。他压根没有料到露西亚人会趁着兵变对己方发动袭击,这个意外让中情局假扮哈萨克斯坦海关总署咨询韩国领事馆的曝光行动彻底脱离了原先预定的发展轨道,简单来说,就是这事搞砸了。 乔纳森并不在乎阿斯塔纳分站受袭的损失,他也没有恼羞成怒的急切报复欲望。既然做了这行,脑袋就是掖在裤腰带上的,早死和晚死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有目光短浅的人,才会斤斤计较于锱铢必究的报复。现在还不是对露西亚人报复的时候,当务之急得赶紧把消息捅给互助会,否则这个免费人情很快就要过期作废。毕竟猛禽小组还捏在互助会手里,及时作出一些表达友谊的行动显然有利于己方被俘人员,也会更有利于希腊人接下来要展开的行动。 十分钟后,互助之光网站收到一封来源不明的电子邮件。互助会每天都会收到数以百计的咨询邮件,有询问情况的,有要求报名加入影武者的,有提议合作关系的,甚至还有发垃圾广告和木马病毒的。为了保证网站的安全,智库将会先过滤一遍所有邮件以确定它们的可读价值。 两秒钟后,林子云的腕式终端发出短促的警铃音,那是智库在紧急情况下才会发出的主动警告。 三十秒钟后,安秉臣收到了林子云转发过来的警告邮件。智库的回溯追踪确定,有人在泰国国家光纤线路上的某个未登记端口发送了这条信息,发送位置找到了,但发送者的真实身份却无从查清。 那封邮件的内容很简短,仅有一句话:“莫斯科已知道拜科**计划。” “这么说,毛子要来了?可航天城这边似乎没有动静啊?”薛世杰接过安秉臣递来的手枪,瞥了一眼在发射塔下指手画脚的工程师们。燃料组的卡车队离去后,斯图尔特公司的技术专家们也来了,看来汉特经理果然是施出了浑身解数。 “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是周末吧。智库已经渗透了航天城的通讯系统,还没有发现任何指向大通公司的危险信息。三个小时前,辛旭远程指引二十一台二号机体从阿斯坦纳南下增援我们,首都那边的动乱已经结束。”说着话,安秉臣看了一眼手表:“再有两个小时就进入发射流程。不过,几分钟前,智库通过露军内部通讯网核实,驻扎在鄂木斯克的红星突击队已经离开营地。” 薛世杰面色变得凝重:“必须先找到并拦截露西亚人的突击队,不能让他们接近拜科**,否则很难保证火箭最终顺利升空!” “目前中亚地区的天气情况很糟糕,过厚的对流层云团妨碍了星网对近地空中区域的扫描。”安秉臣又一次深刻感受到四元相位扫描的致命缺陷:这种可以透视一切障碍物的侦测手段作用距离实在太短,仅仅几公里的侦测距离根本无法有效防范来自空中的高速目标!星网的侦测效果会因恶劣气象条件受到严重限制,这种时候仅靠地面单位的四元相位扫描提供预警也就比瞎子好一丁点而已。 就在此时,安秉臣的耳机里突然传来智库轻柔的声音:“全频段无线电监听始终没有发现红星突击队踪迹。但是,航天城外的两个露军装甲营突然进入战备状态,军营里有人试图借助民用通讯器材联系市议会,但已被智库暂时屏蔽。” 安秉臣顿时恍然大悟:“他们知道我们在拜科**,但却不知道我们的具体位置!” 薛世杰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们必须先发制人,他们找到我们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们现在找不到他们,他们暂时也没法找到我们,就像两个在黑暗中搜寻对方的剑士。只是,时间对我们很不利。”安秉臣在心中估算着二号机体战斗群抵达的时间,如果露西亚人先到一步的话,他手上除了五只卡鲁就没有更多可以阻挡对方的力量。 这些卡鲁还肩负着改装运载火箭的重任,而且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找到把核弹头偷运进来的方法,而时间只剩下两小时不到。如果惊动航天城的管理者,或者让他们感觉到某种证据确凿的威胁,他们很可能会中断第81号基地的发射进程,那意味着太阳火箭计划的彻底失败。尽管安秉臣掌握着强大的机器人部队,但他手上的力量显然无法压制整个航天城,他可以杀光所有人,但确保运载火箭的顺利发射远比单纯的杀戮要难得多。 薛世杰注意到安秉臣脸上有一丝转瞬即逝的焦躁,他自己心里其实也不轻松,踱了几步后突然一条妙计浮上心头:“他们不是在找我们吗?不如我们主动给他们制造一个目标,吸引住他们,拖延时间。” “你是说,来个调虎离山?”安秉臣皱着眉头,有些犹豫:“如果把动静搞大了,同样会惊动航天城方面。” 薛世杰稍作思忖,心中的谋划也丰富了许多:“我们先把主动权抓在手里,只要能牵着他们的鼻子走,这动静还不是想大就大想小就小?拜科**终归是露西亚人的地盘,这里有太多坛坛罐罐,他们不敢使用核武器,那我们就稳赢不输。” 他看了一眼安秉臣,又放低声音道:“如果不闹出点动静,我们能有机会对运载火箭做手脚吗?” 安秉臣报以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他们的时间还剩下一小时四十五分钟。 汉特从控制厅旁的休息室里出来,看到安秉臣和薛世杰,他立刻大步走了过来。这位仁兄脸上惊愕的表情让安秉臣心中猛然一紧。难道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我刚才看了电视新闻,阿斯塔纳已经平息了苏曼将军发动的叛乱,内务部副部长哈卡斯夫暂时代理总统职务。不过,你们猜我在总统身后看到谁了?”汉特的表情突然变得诡异,腕式终端的电声转译配上他的奇怪神态,说不出的别扭。 安秉臣与薛世杰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他们完全不明白汉特想说什么。 汉特似笑非笑地审视着两人:“我看到了你们的总经理,亚历山大先生。难怪他没有亲自来,原来是有更紧要的事情。亚历山大先生居然是内务部的高层人士,他那身警督的制服可真是笔挺啊。。” 安秉臣最先反应过来,他低下头猛烈地咳嗽一声,然后带着坚决的表情道:“哦,汉特先生,我们必须声明,大通公司与内务部没有任何关系。您刚才的说法想必是出于个人的臆想,这种没有根据的猜测非常有失妥当,也很不利于我们今后的合作。” 汉特眨巴着一对小眼睛,得意地笑起来:“好了,不用跟我说这些,我对你们的秘密没有任何兴趣。对,我可能看走眼了,或者认错人了。但是,请记住,斯图尔特公司能提供全世界最优质的航天技术服务,要把什么东西送入太空,来找老朋友汉特,绝对没错。” 说到得意之处,汉特挥舞着手臂,完全一副行商走贩的嘴脸。安秉臣第一次发现,这家伙还真是个人才。 安秉臣也笑起来,他伸手握住汉特那只毛茸茸的大手:“那么,老朋友汉特,你能不能现在就帮我们一个忙呢?” “乐意效劳,请说。”汉特的语调变得更加客气。 “马上清理发射场,撤走塔下所有技术人员,让他们去休息,或者吃饭上厕所都行。我们的印度专家需要花点时间对货运舱做一些小小的调整。”安秉臣扶了一下自己的耳机,然后确认道:“我想,只要二十分钟就够了。” “没问题,我马上清场。”汉特点点头,转身就走。看着这位仁兄雷厉风行的办事效率,安秉臣不由得再次感叹,一亿美元的威力还真是不可小看。 汉特走进控制室里没半分钟,外面发射场的喇叭传出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斯图尔特公司为奖励通宵工作的劳动者们,特地在休息区餐厅准备了免费的伏特加和腌肉火腿肠。听到这个消息的工人和技术人员迅速汇成数队走向厂房休息区,他们头盔上的顶灯在夜色中闪闪发亮,仿佛天幕上跳动的星辰。 安秉臣大步向厂房外走去,寒风中传来他的低语:“机器人战斗群到了。” 薛世杰松了一口气:“真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在所有人中唯一不高兴的是印度六人专家小组,因为他们被告知还要再检查一遍火箭运载舱里的三枚卫星。这是雇主方根据合同条款提出的要求,六位老头儿不得不再次摸黑爬上几十米高的塔台,冒着凛冽的寒风查看那些又冷又硬的金属坨子。 安秉臣需要这六名印度专家充当掩护,否则卡鲁的活动万一被某个运气太好的家伙抬头看到肯定会引来很大麻烦。有这六名专家,任何不同寻常的踪迹都可以往他们身上推。巨大的发射塔架本身也是一个最好的掩护,行动缓慢的专家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碰上耳聪目明身手敏捷的卡鲁。 192章 时间 当运送专家们的卡车在发射塔下停住时,东面远处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爆鸣声。发射基地里的人偶尔抬头朝发出响动的方向望了一眼,又继续埋头沉醉于伏特加和腌肉的盛宴。那很可能是外面的驻军在练习射击,至于驻军为什么会在凌晨练习射击,没有人愿意去多想。 只有安秉臣和薛世杰才明白,那应该是辛旭控制的机器人战斗群开始进攻露军装甲营营地。 尽管已经奉命进入所谓的战备状态,但整个装甲营从上到下没有任何人能预见到这场莫名其妙的袭击。对他们来说,所谓的战备状态通常是指准备全军出动去攻击某个目标,而不是准备挨打受袭。拜科**地处哈萨克斯坦腹地,周边几乎全是露西亚的卫星国小弟,美国人控制的阿富汗还在遥远的南面,中间隔着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 东面的中国正疲于应付露西亚的进攻,跨越天山山脉西进不仅成本高昂,也没有任何战略意义。这种相对安全的环境造就了拜科**驻军的麻痹大意,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从来都是进攻方,很少会把自己当做防御者。所以,装甲营外围布置的警戒哨完全是敷衍了事,无论从预留缓冲距离还是观测装备来看都乱七八糟。 当一名露军哨兵用肉眼发现有大群四足金属怪物扑近时,机器人战斗群已距离营地不足五百米。 五百米距离对于时速上百公里的二号机体来说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二十一只二号机体分成七个三角小组,如同七道旋风掠过陷入混乱的露军军营。辛旭根据安秉臣的指示限定了攻击目标,所有机体的首要攻击对象是照明灯火和载具轮胎,只有那些主动攻击的人员和重武器操作者才会享受到二号机体精准单发射击的福利。 面对从未见过的怪异足肢战车,号称训练有素的露西亚军人们没几个能保持稳如泰山的镇定,尤其当看到自动步枪甚至火箭筒都啃不动这些金属怪物后,大部分神智清醒的人本能地选择了逃散和躲避。面对措手不及的露军,机器人们并不恋战,它们仅仅虚晃一枪就踏营而过。二十一只狂奔的钢铁怪兽推开多道外围铁丝网,趟过环绕航天城的锡尔河,兵锋直指拜科**最北面的第102号发射基地。 几乎同时,西侧露军装甲营和航天城保安队都收到紧急遇袭警报,双方各派出一架侦察直升机追向102号发射场。五分钟后,这两架轻型直升机在102号发射场外围地区遭到多只四足机器人的密集火力围攻,其中一架受到重创后坠落地面迫降。这下可炸了马蜂窝,再没有脑子的人都能猜到102发射场那边肯定有蹊跷。 当露军装甲营和保安队的增援部队涌向北面的102号发射基地时,航天城南面漆黑一片的河面上,有一只体型庞大的六足怪物也在涉水横跨锡尔河。南岸滩头还有一只体型略小的菱形蜘蛛形怪车呆立着一动不动,仿佛在为先行一步的大家伙观望把风。 它们的目标,是拜科**最南端的第81号发射场。 当安秉臣和薛世杰带着专家小组的人登上发射架时,五只卡鲁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运输车,它们不需要像人类那样寒暄招呼,这时候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卡鲁们迅速扯开水渍未干的舱门,协同合力将底舱中的那枚巨大的核弹头抬出。卸下货物的一号机体立刻自行沿着发射场边缘的黑暗区域撤离,智库引导它找了个合适的藏身地躲起来。 一号机体不是气密封舱,过河时舱内有少许渗水现象,但这并不会危及底舱内的核弹头。因为早在从国内出发前,智库已对核弹头进行了高分子聚合物封膜处理。这是考虑到万一有紧急需要可直接将核弹头埋入地下隐藏,那层高分子聚合物封膜能够保证弹头内的电器部件不受各种外界恶劣温度和湿度影响。这个预防措施本身也包含了对运输车非气密舱设计的考虑,没想到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 “核弹头运上发射架。”安秉臣的耳机里传来智库的声音,这不仅是在汇报进展,也有要求他配合引开专家小组的意思。 安秉臣和薛世杰嘀咕了一声,两人打着手势,用含混不清的英文要求专家们撤离发射架顶的平台。六个印度老头儿其实早就完成了最后的检查,他们对这个寒风呼啸的塔架绝顶也没有任何留恋之意,看到雇主的示意后,这些人立刻走下塔顶平台钻进升降电梯。 简陋的箱笼电梯载着八个人缓缓降下,抬着核弹头的卡鲁们走的是步梯。由于发射准备工作已接近完成,技术人员的上下全走升降电梯,所以步梯上的照明灯都被关掉。当电梯靠近时,所有卡鲁立即停住脚步,静卧于黑暗中。电梯顶部的照明灯光一晃而过,直径足有一米的核弹头正好放在灯光照不到的死角里。智库事前预演推算了与电梯遭遇的每一个环节,不光核弹头的摆放位置,就连每只卡鲁的站位都有毫米级精确度的预案。 根据智库的设计方案,核弹头必须被安放在第三级助推火箭与运载舱的中间。 当火箭发射后,一级和二级助推火箭会相继脱落,第三级助推火箭将在飞出大气层时脱落。按照正常流程,进入指定轨道高度时,运载舱将自动打开并释放三枚卫星。 但这显然不是智库想要的结果,太阳火箭将在第三级助推火箭脱落后启爆那枚千万吨当量的核弹,运载舱和卫星什么的都会瞬间灰飞烟灭,唯一能留下来的只有伴随运载舱升空的那只卡鲁。借着这股毁天灭地的巨大力量,卡鲁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向太阳。 和所有智库系统的成员一样,卡鲁不会毁于核爆的死亡之焰。但如何控制核弹爆炸的作用力方向将是太阳火箭成败的关键,智库为此特地准备了一种叫做导流遮护板的折叠设备。 这东西不大,展开后也就一把伞的尺寸,它的作用是在毫秒级别的反应时间内完成对核爆力量的引导,确保导流遮护板后的卡鲁能够准确飞向太阳而不是冥王星什么的。导流遮护板完成自己的使命后也将熔解于核爆的烈焰,整个火箭最终只剩下卡鲁,它会像一枚出膛的炮弹那样飞向太阳。 十四个地球日后,这位圣徒会将异能源的福音赐予整个智库系统。 对于能够随意融解物质的卡鲁来说,切开运载舱底部塞入核弹头完全是小事一桩,它们的精准手法足以保证这个规模巨大的外科手术不会伤及舱底的每一根电缆管线。 植入核弹头耗费的时间最长,四分钟。 在运载舱底部安装导流遮护板,一分半钟。 卡鲁遁入运载舱内三枚卫星之间的空隙,五秒钟。 此时,下面的工间休息餐距离结束还有五分钟。 “改装工作完毕,交还发射架顶平台监控摄像头控制权。”站在发射塔下的安秉臣看不到上面的动静,耳机里传来智库的语音报告才让他明白事情已经搞定。 安秉臣长长吁了一口气:“妥了。” 薛世杰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脸上的神色并不乐观:“还有一个小时多才能升空,不知道那边能拖多久?” 第102号发射基地中央矗立着一枚尺寸更大的质子m型运载火箭,这枚计划十二小时后升空的火箭将会把两枚通讯卫星送入太空。卫星的主人是澳大利亚某科技公司,承揽此项业务的是一家和斯图尔特公司大同小异的航天城科技服务公司。 此时此刻,委托方代表和承办方人员全都傻了眼,因为整个发射场莫名其妙变成了血腥战场! 二十多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四足机械怪物占据了发射场四周的建筑物制高点,它们跑动的速度快得惊人,更让人咋舌的是,这些菱形身躯的怪物侧向和倒退移动时的灵活程度与前进居然没有任何区别!当看到它们纵身一跃飞起五米多高时,所有工程师都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它们背部两侧打开的舱室中偶尔喷吐出武器射击的火焰,听声音应该是自动步枪和迫击炮,驻守此地的航天城保安队十分钟不到就全线崩溃。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保安员先后被撂倒七十多人,这伤亡率远远超过了任何一支武装力量所能承受的极限。技术人员和工人们哭喊着连滚带爬逃离战斗现场,在他们眼中,整个发射场现在就是恶魔掌控的血腥地狱。 委托方代表团在承包公司人员的陪护下狼狈不堪地逃进了发射场地下控制中心,有几名勇敢的断后者果断推翻了一辆叉车挡住控制中心入口,这样也许可以挡住那些身躯足有四米长的机械怪物。凄厉的警报啸声响彻整个基地,但这可怕的声音却是所有幸存者最大的安慰。只要警报响天城保安队的增援即刻就会赶到,城外驻扎的露军装甲部队也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找到了,在第102发射基地出现大批四足机械怪物!”机务组通讯员发出的呼喊盖过了直升机引擎的沉闷轰鸣:“保安队重武器组已经赶往102发射基地,两个装甲营也过去了。” 谢尔盖眼中一亮,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和这些怪物打过太多交道,吃过很多苦头,便宜几乎没占到多少,唯一换来的就是对它们越来越多的了解。“派一架武直先过去看看,其余人员就近降落,准备战斗。提醒所有机组人员,必须与目标保持至少千米以上距离。” 193章 拖延 二十一台二号机体被分成七个小组绝不是为了耍酷,负责远程遥控的辛旭只是凡人,他这样的肉体凡胎无法像卡鲁那样可以同时锁定关注两千个目标。 智库对人脑结构的分析结果早已证明,在极限情况下,一个普通人最多只能管理十二台机体。这里所说的管理包含了位置移动、环境预判、危险预案和反应模式调整等详细的战术操控。如果完全依赖机体的人工智能系统,一个人可以同时操纵成千上万台机器人都没问题,但那绝对不会得到最理想的效果。 辛旭最多同时指挥过二十五台机体,到现在为止他也算是机动骑兵中实战经验最丰富的人。但他自己很清楚,那种数量级别的操控已经超过了他的极限,如果不是对手几近弱爆,加上有零号机体提供战场侦察优势,他的机器人战斗群恐怕很难不出丑。 很多时候,他只能选择让一部分机器人以陪护模式跟随领先者协同参战,比如现在,他选择的小组模式就是以一台机体为主,另外两台切换为陪护模式,三机组合成一个整体,以此减少操控的工作量。二十一台机体,通过小组模式被简化为七个可控单位。发射场内地形宽阔,正适合体积庞大的三机小组游弋。 但是,他的使命不是摧毁和歼灭,而是尽全力在102发射基地吸引各方关注。 安秉臣的指示非常明确,无论如何也要拖延至少一个小时以上,绝对不允许让航天城和露军把注意力转移到太阳火箭那边。辛旭心里清楚,为了保证太阳火箭的顺利升空,这支互助会的远征小队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他指派的四个机器人小组已经守住102发射基地的四角,一个小组负责封锁发射场地下控制中心入口,那里被逃生者推翻的一辆叉车挡住,其实他也并不打算攻进去,但封锁的样子肯定是要做足。另外两组二号机体在发射塔下五百米外来回巡逻,做出一副誓死捍卫的造型。 这支机器人集群的真正核心,那台零号机体早已悄悄爬上了发射塔顶部,它倒挂在一根钢梁架底部,把自己藏匿得滴水不漏。与此同时,零号机体的红外探测器传来警讯,北面五公里外的低空出现七架大型飞行载具,千分之一秒内智库立刻判断出其中三架为运输直升机,四架为武装直升机,都是标准制式的露西亚军机。 “发现红星突击队!他们分乘多架直升机正在从北面接近中。”坐在阿拉木图酒店套房里的辛旭骤然间感觉到巨大压力,上次就是这支特种部队突袭海滨棚屋抓走了田建明等人,他赶紧通过星网向安秉臣报告:“不,他们正在102基地发射塔北面四千米位置降落!有一架武直朝这边过来了!” 对红星突击队的出现,安秉臣早有预料。露西亚人一贯就这德性,只要起了心就绝不会半途收手罢休。格鲁乌已经知道拜科**这边有异常,所以那五十八名特战精英绝对会来。从鄂木斯克飞到拜科**用不了多少时间,更别说这时候首都阿斯塔纳那边因为兵变正处于无政府的混乱状态,恰恰是混水摸鱼的好时机,毛子干这类事情历来是有目共睹的一流好手。 “那边由你全权指挥,放开手脚干,不要怕!”安秉臣突然有一种冲动,他真想接替辛旭指挥机器人,给那帮宿敌一点颜色看看。但是,他真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这边的事情肯定比痛快淋漓的厮杀更重要。 薛世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安秉臣转过身来,看到打着饱嗝的工人和技术人员陆续走出餐厅,汉特站在餐厅门外,看着这边做了一个ok手势。很显然,休息餐结束了。 四只完成改装工作的卡鲁藏在发射塔架上,在火箭未升空之前,它们都将留在那里,守护着这枚外表没有任何异样的质子s型运载火箭。 “我收到消息,102发射基地那边似乎有怪异的武装袭击事件。”汉特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亚洲人,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安秉臣和薛世杰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吃惊的表情:“袭击?这里也有兵变?不会影响到我们这边吧?” 汉特摇头:“保安队重武器组和外围的露军装甲营都过去了,应该问题不大。”他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安秉臣的蓝牙耳机:“对了,你刚才进来时好像没有戴耳机吧?” “我把它放在口袋里的,或许你记错了。”安秉臣微笑着回答。 汉特淡淡一笑,略过这个话题:“所有准备程序都已经进入尾声。控制中心正在调试卫星的通讯频道,发射塔清场工作马上开始。” “我建议,立刻停止航天城所有正在进行或正在准备的运载火箭发射!”谢尔盖少校斩钉截铁地说道。 对面的航天城管理委员会副主席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那不是羞涩,而是愤怒的表情。这位胖乎乎的副主席是跟着保安队援兵来的,他算是现场职位最高的管委会人员,因此很快被推到谢尔盖少校的面前。 他看了一眼少校的肩章,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抹不屑。他手下的保安队里有五个少校,其实按行政级别来算,他自己也够得上将军军衔了。而且,对面这位少校是格鲁乌情报局的人,可从行政关系上来讲,国防部才是航天城货真价实的顶头上司。一个格鲁乌的少校跑到这里来对管委会里排第三把交椅的他指手画脚,这显然非常有失水准。 “少校先生,这里不是莫斯科,更不是格鲁乌情报局的总部大楼。102发射基地正在被一小撮恐怖分子袭击,而您却躲在这里,要我关闭全部发射基地。你知不知道,如果强行关闭其它发射基地会给整个航天城带来多大损失?” “你知不知道,恐怖分子可能会利用运载火箭发射核弹,危及露西亚的国土安全?”谢尔盖针锋相对地反问。 “你的意思是,航天城保安队都是白痴吗?所有进入发射基地的人员和货物都要经过严格安检程序。核弹?就是一枚手榴弹也别想带进去!” “那么,102基地里的那些怪物是从哪里来的?” “它们是从东面装甲营驻地那里突破防线进来的!装甲兵们根本没能挡住它们!他们有坦克,有装甲车,居然还是放它们过来了!”胖子悻悻地说着,眼中的恨意清楚表明,他绝不会对装甲营的失职表现善罢甘休。 谢尔盖看了一眼正在向前涌去的保安队士兵,这些人的装备与平常驻守发射基地的保安队有明显区别。他们都穿着全套防弹衣和战术携具,手里拿的也是全尺寸的自动步枪,甚至还有反装甲火箭筒和班用轻机枪。 根据他的经验,这些重武器未必能对付得了那些机械怪物,但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他果断放弃了争吵:“好了,我不跟你吵架。副主席先生,能不能先介绍一下,102基地原定的发射计划?” “102基地的运载火箭原定在十二小时后升空,载荷物为澳大利亚拓尔科技公司的两枚通讯卫星。目前那两枚卫星还在预检中心,尚未送入发射基地,就在刚才我已经下令再次检查卫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拓尔科技公司?他们的人在哪里?” “拓尔公司的代表团被困在102基地的控制中心出不来。航天城有贯通全城的单轨地铁网,保安队正准备从单轨地铁隧道里过去救人。”副主席递过来一台工作平板电脑,上面是几小时前拓尔公司代表团在航天城停车场的工作合影。 谢尔盖逐一看过去,发现代表团里全是白种人,没有一个亚洲人。他皱起眉头,开始沉思。 但是,他面前的那位胖子可没有耐心等待了。得到营救小组已经进入102基地控制中心并找到拓尔公司代表后,管委会副主席立刻下令重武器组发起进攻。 重武器小组已从生还的同伴口中得知这些机械杀手的枪法惊人,所以他们选择了预先埋伏在机器人巡游必经的路边,等对方经过后再探头出来从背后发动致命攻击。 三发齐射的破甲火箭弹呼啸而出,居然全部命中走在最后的那只机器人!保安队重火力组的三位反坦克手明显经过严格训练,从探头出来到开火没有超过两秒钟时间。 然后,他们都死了。 二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早已发现了躲藏在排水渠中的反坦克小组,但辛旭选择的被动防御模式让它们只会在受到进攻的情况下才反击。两秒钟的时间足够整个小组的二号机体完成转身并锁定目标开火,人工智能系统的反应时间只有千分之一秒,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机体转身这个动作上。 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没有对机器人的射击精度起到任何妨碍作用,三位经过严格训练的反坦克手前额瞬间多了三个弹孔,他们以相似的动作同时向后倒下。这一幕吓坏了旁边的弹药手和轻武器支援者,爬在沟渠里的几个人都没敢动弹,只能用步话机呼叫后面的友军求援。 指挥他们的保安队军官惊愕地放下了微光夜视望远镜,他看得非常清楚:三名反坦克手打出了三发全中的优异成绩,但是三枚足以洞穿数百毫米复合装甲板的反坦克火箭弹却没有对那只机器人造成任何伤害!连外壳那层灰色的漆皮似乎都没有擦破一点儿! 可他的反坦克火力手全部瞬间报销!三名花了大量时间和资金培养的专业反坦克火力手! 194章 光炮 “这是毫无意义的送死,把你的人都撤下来!”谢尔盖少校愤怒的声音在管委会副主席身后响起。 胖胖的副主席带着张皇失措的惊恐表情回望少校:“这些怪物是从哪里来的?哈萨克斯坦绝对没有这种东西!” 谢尔盖往前跨了一步,鼻尖几乎戳到胖主席脸上:“如果你不想事后被更多寡妇包围,赶紧把保安队的人撤下来!这里的战斗交给我,我才知道该怎么对付它们!那些怪物让你害怕了?如果不赶紧制止它们,我可以保证你还会见到你这一辈子都从未见过的更可怕事情!副主席先生,现在请你立刻把整个航天城近期所有的合同客户信息交给我!” 副主席不是个眼光短浅的人,他已经看出这些刀枪不入的机械怪物意味着什么样的技术实力,也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格鲁乌少校会带着人马不惜入侵邻国领空追赶到此。 犹豫三秒钟后,副主席拿定了主意:“我将尽力配合您的行动,少校先生。”副主席做的第一件事是下令重火力组后撤,第二件事是派出心腹立刻去找管委会所有核心成员,第三件事才是从航天城中央数据库中调出九个基地近期的所有外包发射业务合同。这事情已经越闹越大,大到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 谢尔盖少校根本没有时间去关注副主席的小心思,他忙着指挥红星突击队员们从运输直升机上卸下三个一人多长的黑色金属箱。 “这是什么东西?”两位奉命赶来商议对策的露军装甲营营长正好看到十多个人在搬箱子,不由得好奇地发问。 谢尔盖没有直接回答,他指了一下102发射基地那边:“先生们,那边有二十多只昆虫机器人,我在西伯利亚远征军时和它们打过很多次交道。相信我,它们的躯壳能抵挡除核武器之外绝大部分常规动能武器的攻击。” “少校,你是说,它们是中国人的武器?” “不,这些怪物属于互助会,一个中国毛孩子搞的把戏。如果没有这些东西碍事,战争早就结束了。” “互助会?就是那个互助之光网站背后的抵抗组织?谋杀伊万将军的那帮小丑?”两位营长对远东正在进行的战争并不陌生,他们都是少校军衔,足够接触到某些内幕信息的级别。 谢尔盖点头:“没错,正是他们,他们不远万里前来肯定别有用心!而我,带来了唯一能够阻止他们的东西。请允许我来介绍一下,露西亚国家战略技术研究所的最新产品,门捷列夫聚能光束炮!” 两名红星突击队的士官三下五除二装好了这件体型庞夯的武器,一根接近两米多长的,宛如旧式马克辛水冷重机枪的中置管状物上缠绕着不同颜色的电缆。这根管状物两侧水平挂着两口大小不同的“箱子”,两个箱状物忠实保持了露西亚军工品一贯的傻粗黑特质。一位营长凑近了细看,惊讶地发现箱状部件的外壳真的是镀锌铁皮! “这是一台500千瓦功率的固体热熔激光发射器,它能瞬间融穿两千米外的主战坦克前装甲护板,并把里面的乘员变成烤肉。但是,它还有很多缺点,其中最麻烦的,是发射瞬间所需的惊人能量。” 谢尔盖指着连接在武器尾端一根小孩手臂粗细的电缆,两名红星突击队员拖着这根缆线扯到一架运输直升机旁,然后把电缆端头的十六根线柱插隼用力塞入直升机机首下方的巨型插座。 “那架直升机里装着它用的锂离子电池组,合计共有三吨多重。即使这样,每次充电完毕后,它最多只能持续工作五秒,然后必须等待至少十分钟的充能重载。除非你能把它连接到一座核电站上,否则别想像机枪那样扫射,就算能痛快扫射了,你还得时刻当心这根电缆!” 两位装甲营长听得目瞪口呆,以他们的职业经验,完全无法想象这样一件需要拖着三吨电池模块的武器能有多大实战价值。 “这个门捷列夫聚能光束炮,能对付那些机器人?” “国家战略技术研究所用中国战场上缴获的机器人残骸碎片进行了试射,千米距离上完全能瞬间融穿。”谢尔盖看了看两位营长,他的耐心解释并不是闲得无聊的举动:“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坦克或者装甲车掩护诱敌。你们也看到了,这件武器行动极为不便,它本来应该装在乌拉尔坦克厂生产的阿尔马塔履带底盘上的。但是,中国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两位营长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然三个人都是少校军衔,但这位谢尔盖少校还是格鲁乌情报局的人。加上事态严重,两位营长没有任何推诿余地,只能咬牙硬撑到底。好在并不需要两位营长亲自上阵冲锋,所以他们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少校,我会立刻调集所有重型坦克从左侧展开攻击,吸引对方火力。”一位营长立刻提出了自己的计划,刚才他已经看到保安队重火力组的反装甲火箭弹表演,眼前这位格鲁乌少校说的显然没错,但是他也不相信自动步枪和迫击炮能对坦克造成什么伤害。 另一位营长眺望着远处仍处于混乱状态的发射场,越来越多的保安队士兵正在向后退缩:“攻击,是否会对敌人造成刺激?它们的机动能力似乎不能小看啊。” 谢尔盖露出一丝难得见到的微笑:“没错,当它们发疯时,绝对会给你们留下深刻印象。但是,这些机器怪物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它们缺乏对空攻击能力。因此,当你们发动牵制进攻时,门捷列夫会从空中给予致命一击。先生们,赶紧动手吧!” 顺着他的目光,两位营长看到十二名队员合力将那台名为“门捷列夫”的怪武器抬进运输直升机舱门,机舱里乱七八糟堆满了黑色的金属箱,这些箱子之间还有粗大的焊条固定彼此之间的位置,直升机起落架底端的胶轮变形程度清楚无遗地表明了这些货物的重量。 第二位营长终于也开口表态了:“我会多派一些装甲车,尽可能对那些东西的活动范围构成限制。最后,我希望您的门捷列夫光束炮能瞄得尽可能准一些,不要拿士兵们的生命开玩笑。” 谢尔盖点点头,门捷列夫左侧的金属箱中有一台火控计算机,它采用的特制十二核中央处理芯片能在三毫秒内锁定两千米距离外掠过的超音速战斗机,并能综合当前环境湿度、温度以及风力等参数算出射击提前量,然后自动开火。 整个过程,不会超过十毫秒! “这里是这个月内,航天城全部九处发射基地的项目合同清单。”胖胖的管委会副主席把刚才那台平板电脑递了过来,眼睛却在审视着摇摇晃晃升空的那架运输直升机:“舱门边上那根管子是武器吗?它会对发射场造成严重损害吗?” 谢尔盖摇着头接过平板电脑,数据库列表上总共有十四份合同电子文档,他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位年薪百万的精算审计师,开始用最大的猜忌心态查看每一份合同的委托人资料。不过当目光扫过那一串串冗长的公司名和地址时,一股焦躁的情绪仍然抑制不住地从他心底渗出。 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管委会副主席询问的眼神:“那是一种专门用来对付那些机械昆虫的激光武器,不会对基地设施造成损害,我们马上开始行动,请让你的人尽量后撤,以免误伤。对了,保安队搜救组不是找到了拓尔公司的代表吗?请把他们都带来,我要和这些人谈一谈。” 跟在后面的保健医生看到谢尔盖的身体晃了一下,赶紧把一张折叠椅塞到少校屁股下面,又递来两粒药丸。在左右两位贴身保镖恶狠狠的目光威慑下,管委会副主席决定暂时屈服,他扭头去找拓尔公司的代表们。 五分钟后,十七辆露军坦克突破102发射基地外围的铁丝网栅栏,向着发射塔架这边快速推近。 最先发现露军动向的是发射塔架顶部蛰伏的零号机体。辛旭正在为智库无法提供星网卫星侦察支援而烦恼,刚才零号机体最后一次周边红外扫描数据发现一个熟悉的个体热辐射信号,与智库本地化数据记录对比后判断目标身份为露西亚第五集团军的谢尔盖少校。只是当零号机体切换到四元相位扫描后,这个热源信号很快丢失,应该是转移到扫描范围以外了。 听到辛旭的紧急报告,安秉臣也吃了一惊。 谢尔盖少校劫持田建明等人后抢走腕式终端,不料都到莫斯科了却功亏一篑,被有心投靠美国人的格鲁乌情报组组长季米科夫半途杀出来黑吃黑。安秉臣一直以为这位老对手早已命丧黄泉,不料却是个命比小强还硬的铁男。 “他居然没有死,看来还真是命大啊。不过既然是老朋友,这次怎么也该全力送他上路吧。”安秉臣到此时已经明白,突然来袭的红星突击队的领头人十有八九是这位少校。 谢尔盖少校是最早与安秉臣打交道的露西亚人,他对安秉臣以及互助会的了解程度甚至远在大多数正式会员之上。以往的经历已经证明,这是个极其危险狡诈的敌人,只要他还活着,互助会就绝不会有安宁日子。如果能先干掉他,不但可以彻底打乱突击队的军心,也算是为互助会除去一个心腹大患。 195章 算计 辛旭答应一声,手指在全息操控界面上弹动,发射场中央巡游的两组机器人立刻直接让开道路,表现出一副作势欲退的模样。他压根就没打算真的死守,现在又收到命令要灭掉谢尔盖少校,稍作思忖便决定集中手上兵力对露军自以为安全的后方指挥枢纽来一次斩首突击。这种闪速高效的点穴战术一直是战斗机器人最拿手的活路,能够最大限度发挥机器人军团在机动性方面的先天优势。 一位合格的机动骑兵必定是一位优秀的战术指挥者,而一位优秀的战术指挥者永远会把情报侦察放在头等位置。零号机体离开发射塔架,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突袭行动收集战场信息,在这个小东西的帮助下,辛旭很快获悉,东面有大量露军装甲单位沿城内公路涌来。 看着那些笨拙粗蠢的东西挤在狭窄路面上等候前面的车辆让道,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在他眼里,这些曾经威风八面的钢铁战车现在不过是待宰羔羊的同义词。虽然二号机体现在的反步兵火力还奈何不了它们,但正在列装的可变口径电磁炮会彻底改变一切,到那时战斗将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只是,辛旭压根没有想到,他在这里算计对手,对手同样也在算计他。 零号机体迅速溜出发射场周边的铁丝网栅栏,它后面的二号机体已经与突入基地内的露军坦克交火。说是交火其实并不妥当,二号机体蹦上蹿下轻盈躲避着坦克的主炮炮口,它们对并列机枪等武器的攻击则视而不见,任凭密如雨点的弹头落在银灰色外壳上四散崩飞。 “注意不要靠近它们,这些东西的结构强度可以撞弯主炮炮管,还能直接破坏坦克车身!”谢尔盖通过武直的远焦视频摄像头关注着战场,看到对方主动退却,他立刻发出口头警告。 他永远不能忘记当初在w市河畔目睹12辆重型主战坦克被怪车开膛破腹的惨烈场面。但自那以后,类似的恐怖战例再也没有发生过。黄牛村北部同样遭遇怪车集群的露军坦克营报告称,这些昆虫型的战斗机器人仅撞弯了不少坦克主炮的炮管,它们没有再次展现河畔的极端暴力行为艺术。 谢尔盖相信,肯定有某种未知因素导致了互助会战车性能的变化。但他压根想不到,他所看到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足肢车。其实这也不怪他,二号机体在不开武器舱的情况下与蜘蛛车外形相似程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别说谢尔盖没有机会靠近端详,就算他有这个机会,这位装甲板学院高材生外加格鲁乌精英也未必能靠肉眼看出蜘蛛车和二号机体的细微差异。惟有沈莉那种经验丰富的材料学专家,才可能在近距离内发现这两者的材质区别,可惜这样的高端学者并不是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辛旭调动了五组机器人向南发动突击,它们紧跟在零号机体身后五百米处,随意点杀任何自作聪明冒头窥视的露军步兵或保安队员。一千米内,载具之外的单兵,只要露出拳头般大小的身体部位,就得做好吃枪子的心理准备。 红星突击队员们熟知互助会机器人的战斗风格,这些人都接受过谢尔盖亲自主持的特别培训,他们全都躲在建筑物或装甲车后面,低着头一声不吭。驻守拜科**的露军装甲营官兵哪里见过这阵仗,有人稍一抬头就没了半截天灵盖,打手势动作太高的手掌被洞穿,露半截肩头的这辈子再别想扛重物。没几分钟,大部分装甲营官兵面如死灰,直接趴在地上拒绝动弹。眼前所见所闻让他们发现,这是唯一最安全的保命方法。 “这种打法对普通步兵的士气影响太大。”谢尔盖在心底哀叹着,同时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突然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战斗机器人?” “发现目标!零号南面七点钟方向2400米处!”零号机体的扫描终于找到了一个与预存数据高度吻合的人型生物个体,警告信息通过智库立即转到辛旭那边。 “不好,它们冲我们这边来了!”一名红星突击队员指挥官高喊道。 其实根本不用他发出警报,谢尔盖少校已经能看见那些昆虫战车跳跃纵腾激起的尘雾。 “它们来了!这是。是冲我来的!”谢尔盖少校常年从事的工作性质使他对危险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直觉,现在这种直觉清楚无误地告诉他,那些机器人知道他在这里!它们冲过来,为的是杀死他! “少校!请立刻撤离!”两名贴身保镖不容分说直接架起少校就往一架轻型观察直升机那边跑,他们甚至撇下了可怜的保健医生。那架飞机奉命一直保持引擎处于工作状态,为的就是情况不妙时方便少校逃命。 “不!”谢尔盖不知从何而来的惊人力气,居然挺直身体拦住了两名保镖:“我不走!如果门捷列夫挡不住它们,就算我跑到莫斯科也没用!” 仿佛为了响应少校的宣言,天空中突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绿色光芒! 这道光芒的持续时间不足零点一秒,但它的亮度却超过了东面地平线上初升的旭日! 门捷列夫毫无预兆地发射了聚能光束! 没有正面对着光源的人只看到周围所有物体表面泛起一片刺眼的反射绿芒,但眼睛正好不慎正对那架运输直升机的倒霉鬼们损失更大,这些人下一秒钟直接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哀嚎起来!直到两分钟后,他们才渐渐恢复视力,即便如此,有超过一半的人也留下了永远伴随终生的视神经受损后遗症。 “这是什么?!”远在阿斯塔纳的辛旭失声大叫起来! 通过零号机体的高清视频摄像头,他看见一架低空盘旋的大型直升机上射出一束极其明亮刺眼的绿光。光束一闪即逝,但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却在瞬间探测到巨大的能量波动。 高达数百千瓦的能量波动! 天生对能量嬗变敏感的四元相位扫描模块当即向智库发出警报。 不需要智库再做进一步的数据分析,辛旭通过全息操控界面已看到这东西造成的伤害。冲在最前面的三台二号机体有两台信标消失,那表示这两台机器人受到毁灭性重创。 从高清视频摄像头传回的图像更直观一些,两台机器人中,有一台正前方躯壳上多了个饮料杯大小的焦黑大洞,这台二号机体当即向前扑倒,从此再没能爬起来。光束洞穿第一台二号机体后波及到它身后的同组伙伴,威力犹在的聚能光束在第二台二号机体的左侧熔出一个不规则的条状洞穴,差点将机器人劈成两半。 第二台二号机体失去了平衡,仰翻在干硬的水泥地面上茫然地伸足蹬腿挣扎着,看上去像是一只频临死亡的跳蚤。它身边的地面上,有一条被激光犁出的小沟,那沟不长,也就一米多点,但切口光滑程度和深度都令人毛骨悚然。 “本地机体战斗群遭到光能聚焦武器攻击,该武器瞬间功率大约在四百到五百千瓦之间!毫秒级攻击,两台二号机体被毁!”智库的报告同时传到了辛旭和安秉臣耳中。 互助会的机器人军团不怕动能武器攻击,即使是大口径火炮也未必能啃动它们坚硬的外壳,但光束武器可就不一样了,这种武器在攻击接触点聚集的瞬间峰值能量远远高于动能武器,貌似坚不可摧的二号机体当场败下阵来。 辛旭大惊失色,这可是他执掌战斗机器人集群以来的首次遇挫。尽管零号机体已经发现谢尔盖少校,但现在看来,那很可能是个陷阱,吸引机器人进入激光武器火力圈的陷阱。辛旭不知道露西亚人还有多少这种光束武器,也不清楚这种武器的射击频率。在一片茫然的情报真空中,出于安全意识的本能,他下令五个攻击小组立即回撤。 看着几乎要扑到跟前的怪车军团转身如退潮的浪花一般散去,谢尔盖咬紧了嘴唇,眼眸中闪过一丝绝处逢生的喜悦,他身边的两位保镖也长长出了一口气。 “门捷列夫注意与敌方保持距离,允许自由射击。”谢尔盖冷冷下令道。 迄今为止,他终于有了可以正面对抗互助会的武器。 “露西亚人的激光武器!”正在81号发射基地塔架下漫步的安秉臣猛然停住脚步,脸色变得凝重。露西亚人终于把他们精心研制的秘密武器投入了实战应用,那东西应该是这帮野兽发动战争杀害六千万同胞的邪恶之源。从实战效果来看,这玩意儿的威力不容小觑,首次开火就让两台机器人彻底报废。 那架运输直升机退后了一段距离,半分钟后门捷列夫又一次开火,无柄无锋的绿芒神剑在空中再度闪动,又一台二号机体被光束击中。但这次损失不大,那台二号机体仅被切断一条后腿,主躯干并未被击中,它用剩下三条腿挣扎着躲到一辆装甲车残骸后面。 196章 识破 情况立刻变得明朗,露军的光束武器就在那架低空盘旋的大型运输机上。但辛旭手上的火力却根本够不到它,只装备了自动步枪和迫击炮的二号机体完全不是聚能光束武器的对手。很显然,对方也非常清楚互助会这边缺乏防空火力的底牌,所以才躲在步枪射程之外用光束肆无忌惮地切割着机器人。 “怎么办?就这样躲下去?”辛旭向安秉臣发出了紧急呼叫。 安秉臣看了一眼手表,距离81号发射场运载火箭升空还剩三十分钟。 “继续拖延时间,哪怕。”他犹豫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哪怕损失所有机体,也要缠住他们。” “可现在完全被对方压制,没有任何主动权了!”辛旭的声音充满了焦急,这位前国防军装甲兵的军官打了太多顺风仗,并没有受过严重挫折。现在,这种缺乏逆境磨练的结果充分暴露无遗。 “智库,我要你暂时接管星台控制权,为102号发射基地那边提供对空火力增援,目标:击毁露军搭载光束武器的运输直升机。”装备有可变口径电磁炮的蜘蛛车,是这附近唯一能够提供增援的火力单位。虽然安秉臣自己无法脱身前去战斗,但智库完全能驾驭这台神奇的初型战车。 “我们要准备撤离了。”安秉臣身边的薛世杰低语道,发射现场的人员清理已经进入最后阶段,汉特在控制中心入口那边朝他们不断挥动手臂,看样子也在催促他们离开危险区域。 谢尔盖少校结束了与最后一名拓尔公司代表的交谈,他带着失望神色站起身来。这些人都是地地道道的澳洲佬,他们的口音和个人履历无懈可击,从格鲁乌发来的背景调查反馈也表明,这笔合同的委托方确确实实是一家在亚太地区经营多年并且还小有名气的通讯技术公司。 表单上的十四家公司还剩十三家公司,按照胖主席的说法,这些委托方有一半以上目前无法联系,更不要说把人请来面谈。格鲁乌总局那边仍在对剩下十三家进行背景调查,根据最乐观的估计,至少还需四个小时才能全部完成。 少校的目光扫过摊开在折叠椅上的航天城地图时突然定住不动。 102号发射场在航天城最北端。 拓尔公司显然和互助会没有任何关系。 那些奇怪的四足战车在102号发射场高调亮相。 有人在罗织一个拙劣的骗局。 少校沉思着,最后把视线投到航天城南面,那里是第81号发射基地。 翻开那张表单,81号基地承接的发射业务委托方是新西兰国家通讯委员会,但合同签署人却是一家叫大通公司的商业机构。半小时后,一枚准备完毕的质子s型运载火箭会将该公司的三颗气象卫星送入太空。 少校又快速浏览了一遍十三份委托合同的简略信息,即将在一小时内发射运载火箭升空的有三家。除了81号基地,另外两处发射基地都在北面,而且它们的位置正好紧邻着102号发射基地。 “少校,航天城管理委员会主席来了。”胖子得意洋洋的表情在谢尔盖面前晃过,少校抬起头来,看到三个年纪不小的老男人满脸怒意地快步走来。 谢尔盖没有理会胖子的挑衅,直接用手指点着81号发射基地那一栏:“副主席先生,这个租用81号发射基地的大通公司,他们有亚洲人吗?” “有,今早正好我带队值巡路过那里,好像是两个韩国人,还带着六位来自印度的技术专家,但是他们都顺利通过了安检,没有携带任何危险品。” 谢尔盖闻言脸色大变,伸手从内夹袋里摸出一张手绘照片,那是格鲁乌总局特种画师根据他口述描绘的安秉臣的肖像。“里面有这个人吗?” 胖子低头看了看,犹豫不决道:“好像是这个人,但是,我不是很肯定,当时只是随便扫一眼。两个韩国人看上去年纪都不大,这点我可以肯定。” 谢尔盖的眼睛一下发出耀眼的亮光,他一把推开满脸疑惑的管委会副主席大叫起来:“所有单位,立刻去南面的81号发射基地,阻止那枚火箭升空!” “你是格鲁乌的谢尔盖少校吗?我是。”几个老头走到近前后,为首一人气势汹汹抢先开口。 但心急如焚的谢尔盖少校根本不打算倾听对方的任何发言,他咆哮着直接推开老头们冲向刚才那架准备用来逃跑的轻型直升机:“互助会的人在81号基地,赶紧去!所有人,装甲营,保安队,全部出动,中国人准备在那里发射核弹!” 情急之下,他把自己心底最大的忧虑直接嚷了出来。 听到中国人和核弹两个词,再迟钝的人也恍然大悟。谁都知道正在进行的战争已经将这两个国家变成了一对不死不休的绝敌。这种情况下,无论谁掺和进去,无论有什么样的托辞和借口,都别想轻易摆脱追究。 三个老头面面相觑,胖胖的副主席反应最快,他开始呼叫保安队指挥官。红星突击队的中队长立刻用无线电告知了两个露西亚装甲营,同时所有直升机机组也收到通知。 正在抵近搭载光束武器直升机的零号机体截获了这些短波无线电的呼叫,当智库把破解的译文内容传来后,辛旭的一颗心立时沉了下去,他知道这次自己彻底失败了。 现在,他唯一还能做的就是迅速接入安秉臣的通讯频道:“会长,露西亚人发现81号基地了。” 安秉臣楞了一下:“是吗?看来那个谢尔盖比我们预计的更精明,你再全力拖他们一会儿,防空火力马上就到。”他的话音里没流露什么激动情绪,但辛旭却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佯攻任务失败,醒悟过来的露军马上会涌向81号发射基地,太阳火箭还能成功升空吗?他简直不敢想象失败的后果。 既然伎俩已被看穿,辛旭也顾不得许多了。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把留守在102基地的剩下两组机器人全抽上来,除受创失去战斗力的三台二号机体,总共合计六组一起向刚才发现谢尔盖少校的位置发起全面突击。与此同时,他向零号机体也下达了全频段无线电屏蔽的命令。虽然只能遮蔽敌方通讯四十秒钟,但这时候能拖一秒是一秒了! 悬停在空中的露军直升机立刻洞悉了机器人集群的企图,运输直升机上的火控手早已获得自由开火许可,一见这么多敌人蜂拥而来,想都不想马上开启自动射击模式。耀眼的绿色光束频频划过空气,打头的一台二号机体被正面洞穿,轰隆一下瘫倒扑地。 后面的第二台机体却不打算坐以待毙,只见它接连跨出三步后拔地跃起,同时背上的迫击炮也在跃起瞬间开火,人工智能火控系统似乎打算将那枚迫击炮弹像灌篮一样投入机舱内。但直升机驾驶员一直在注视着这边,第二台二号机体尚未跳起,驾驶员就已猜到它要发动某种非常规攻击,于是本能地拨动操纵杆向后退开,一发迫击炮弹呼啸着堪堪从机尾旁不足一米的空中掠过。 二号机体人工智能火控系统的运算速度快如闪电,只可惜迫击炮弹的飞行速度实在太慢了点。 直升机驾驶员松了口气,继续将飞机高度往上拔高到五百米。根据谢尔盖少校的介绍,下面这些怪物只装备了自动步枪和迫击炮。在这个高度上,直升机底部的加厚防护板应该可以挡住唯一能够到的步枪子弹,而后舱的“门捷列夫”聚能光束炮则可以充分发挥居高临下的优势继续点杀下面的机械怪物。 驾驶员呼出的那口气尚未结束,直升飞机突然猛烈震颤了一下,仿佛被某只巨大的巴掌拍中! 驾驶员和副驾驶座上的导航员都被这股巨大的力量颠到椅背上,如果不是系有安全带,两个人怕是要直接滚到后舱去。 等到重新坐稳后,两人发现仪表盘上早已闪起一片红灯,无论怎样扳动操纵杆,机身都无法恢复平衡,高度一致在持续降低。驾驶员急得满头大汗,导航员无意中回头望了一眼却被吓得灵魂出窍,他看到整个机身后尾全都不翼而飞! 某种东西刚才击中了直升机的尾部,引擎舱侥幸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因此螺旋桨还在正常工作,但货舱后半截,以及整个尾翼都被打得粉碎,仅剩下支离破碎的骨架,几组锂离子电池箱从货舱后面的豁口不断掉落。本来坐在电池箱中间的火控操作员也人影全无,不知道是被轰成碎片还是掉下去了。 “我们被击中!门捷列夫损毁!门捷列夫损毁!敌人有重武器。。”导航员立刻发出警告呼叫,但无线电耳机里却传来某种异样的噼啪碎响,敌人正在干扰通讯频道! 谢尔盖少校的座机也已升空,虽然通讯频道被干扰,但他亲眼目睹了搭载光束炮的运输直升机突然失去整个尾部的恐怖情景。 可是,他无法找到这恐怖的攻击来自何方,攻击瞬间没有看到任何光束,也没有看到炮弹,以他肉眼的视力,只能看到运输直升机的尾部崩塌断裂,仿佛那股破坏的力量源自机身内部。 但他很清楚,那只是一种错觉。很多时候,人类器官的感知能力不但迟钝,而且很不可靠。他听不见,不代表没有,他看不见,不代表没有。 互助会拥有某种高速动能武器,一种此前从未亮相过的新武器。 197章 图穷 地面上乱哄哄的挤满了突入临时指挥部的四足机械怪物,它们和四散奔逃的装甲营士兵、保安队员夹杂在一起,让102基地南部的这个区域变得更加混乱。 那架失去尾部的运输直升机无法保持平衡,主旋翼徒劳地支撑着,最终斜砸到102基地外围铁丝网栅栏后的一座警戒哨塔上。整个前舱被撞变了形,坐在那个位置的驾驶员和导航员看来凶多吉少。 谢尔盖少校已经无暇关心失去作用的门捷列夫聚能光束炮,他摘下耳机,径直朝着旁边负责操控的飞行员叫嚷:“走,走,去航天城南面!” 飞行员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拨操纵杆立刻回转机身向南掠去。就在这时,少校看到了地面上更令人惊讶的一幕。 从南面有一道灰影绝尘而来,谢尔盖的视力勉强能够看清,那条灰线的最前端是一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四足怪车。这东西没有丝毫避让的意思,直接迎着领头向南推进的露军装甲营车队呼啸而来。 看着这似曾相识的身形、速度和气势,少校心中突然莫名其妙一紧。他抓起话筒想发出警告,但耳机里却依然只有噼噼啪啪的干扰声。 没等谢尔盖作出更多反应,那台怪车已像炮弹一样突入装甲车队,从最前面两辆并肩而行的坦克中间冲了过去。两辆坦克的间距不足一米,任何敢于冲到这个死亡空间中的物体,肯定会被两条履带压轧成渣。 撞击,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是连串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滚滚尘雾中激射而出的金属零部件漫天飞舞,打在附近同伴身上发出叮当脆响。等到灰土散尽,再看那两辆坦克已经各自少了半截身躯,宛如两块被赤红烙铁扫过的奶油蛋糕。 后面的装甲车队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谢尔盖少校只看到灰影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坦克和装甲车恰似田野里被疾风卷过的麦浪,沿着那台战车犁出的轨迹向两翼外侧倾覆翻滚。 “门捷列夫,开火!”少校情不自禁地吼叫起来,话已出口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上唯一的王牌刚才已经毁了。 下面那道灰影突然一个大角度急弯戛然而止,时速瞬间从上百公里骤降为零,从开始减速到最终停下仅仅滑出两米不到。然后这四足怪物微微抬头,空气中突然炸响一道凄厉的刺耳爆鸣。 现场大多数人看到,那怪物头部附近的空气因为某种高速物体快速掠过产生的气浪漾动现象。谢尔盖一眼看出,它在发射某种远远超过音速的动能武器! 千米之外,一架正在对蜘蛛车进行火控系统锁定瞄准的武装直升机被打得凌空解体!没有看到炮弹,也没有看到爆炸的火光,一大堆金属零部件和驾乘人员的残肢碎骸像下雨一样哗啦凌空洒落,仿佛这架武直是自己不小心打个喷嚏后突然散架的。 谢尔盖少校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耳机里突然传来嘈杂的呼叫声才让他恢复了清醒。这是噩梦中唯一的好消息:无线电通讯终于恢复正常! 联想到刚才这台超级战车出现的方向,谢尔盖更加确定,那个81号发射基地绝对有问题。虽然失去了门捷列夫光束炮,但互助会的踪迹也终于暴露。可是,互助会用假名租用的运载火箭,应该马上就要升空了! 这时候,时间就是一切。阻止火箭升空,远比消灭眼前这只恶魔更重要! 少校立刻不顾一切地发动全频段呼叫:“呼叫航天城保安队,要求立刻封锁81号发射基地,切断所有动力能源供应,中止一切正在进行的发射准备。警告:81号基地有准备发射核武器的中国奸细!” 81发射基地控制中心大厅,谢尔盖少校的呼叫声在高音喇叭里响彻全场,正在为火箭升空做最后准备的技术人员纷纷停下手上的工作,惊愕地看着主控台上那两位“韩国人”。 不用听智库的转译,光看那些人朝自己投来的眼神,安秉臣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 薛世杰反应很快,一下子亮出手枪抵住尚在惊疑中的汉特经理:“不要乱动!”事出紧急,他已经等不到智库的转译,直接用英语发出大喝。 门口值守的两名保安队警卫见势不妙赶紧拔枪,安秉臣抽出藏在后腰的雅利金手枪抢先开火,四十米距离上连发三枪击倒其中一人。另一警卫正待扣动扳机突然觉得心口一痛,低头看见一件金属利器的刃尖从自己胸口透射而出。 四只半米大小的机械蜘蛛满含狰狞杀意踏入控制大厅,它们所过之处,所有人都自发转过脸去抱头蹲下。看到这血腥场面,控制中心大厅里有两名年轻女学者尖叫起来,完全一副电影里常见的恐怖袭击场面。 不过,安秉臣可没把自己当成恐怖分子。如果说杀人多就是恐怖分子,即便他屠尽整个航天城的十万居民,坐在克里姆林宫里那些战争贩子仍然比他更有资格赢得这个头衔。 可惜在这个世界里,谁是恐怖分子通常由强者说了算,弱者和死者都没有资格说话。这个规则,从过去到现在都是屡试不爽的真理。他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也是为了能有资格为自己的祖国,也为死去的同胞讨还公道。 在此之前,他不打算用道德和良心来说服整个世界倾听自己的哀怨。 “先生们,女士们,我很抱歉让大家陷入危险。”安秉臣垂下枪口,也让薛世杰放开汉特:“我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完成最后的工作,我保证只占用大家十分钟的自由。十分钟后,所有人都会重获自由。任何人针对我们的敌对攻击行为,都将获得和他们相同的结局。”他指了一下那两名倒在血泊中的保安,控制中心外面也许有更多保安的尸体,但这两具尸体已经够有说服力了。 “你们果然是中国人。”汉特咕哝着,安秉臣通过耳机听清了智库的转译。 一亿美元的交情,在国家利益面前真不算什么。 不过和国家利益相比,大多数人仍然更看重自己的生命。 安秉臣面色从容地低声道:“汉特先生,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照。但是,现在情况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我不得不使用暴力促使大家保持合作。对此我深表歉意,但却绝不后悔,希望你能充分理解我的心情。” 比起那些失声尖叫的同事,汉特显然要冷静得多,他从头到尾连看都没有看薛世杰的枪口,反而向前跨出了一步,低声道:“航天城总控中心会很快切断这边的电力供应,一级火箭助推器将无法启动点火,这样运载火箭肯定不能升空。” 这不是安秉臣第一次面临危机,他的神经早已在多次生死关头被锤炼得无比坚韧。尽管外面已经打成一锅粥,但他的思维依然保持着清醒,立刻听出汉特话里的意思:“你说,他们很快会切断?那现在就点火!” “各级助推火箭未经模拟参数调试就点火后果难测,质子s型可不是成功率最高的运载火箭。”汉特犹豫着说道。 安秉臣注视着汉特,暂时没有说话,他在等待智库对这段技术陈述进行核对。 “汉特的描述基本正确,质子s型自从面世以来的发射故障率高达百分之四十三。智库建议由卡鲁接入主控计算机完成模拟参数调试,调试过程预计耗时十五秒钟。二十秒后,一级助推火箭点火!”智库柔和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 安秉臣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计划。他把手枪收了起来,拍了拍汉特的肩膀:“谢谢你的建议,现在请你告诉大家,我的机器人将接管剩下的发射工作。如果你们能站到旁边保持安静,我和我的伙伴们将不胜荣幸。” 81号基地发射塔架下方的地面颤抖了一下,大量的冷却剂泡沫开始从尾焰导流槽中涌出。 飞临基地上空的轻型直升机内,谢尔盖少校看得清清楚楚,他明白那枚五十多米长的运载火箭马上就会喷吐火焰升空。他不知道这东西运载舱里装的到底是不是核弹,但他能肯定,那绝对不是对露西亚有益的东西。 刚才那只“坦克终结者”用某种高速动能武器点杀了他带来的全部武装直升机,但却莫名其妙放过了搭载红星突击队步兵的运输直升机,也许对它来说运输直升机的威胁度不高,也许它打算先对付周围的坦克和装甲车。 由此得以幸存的四十多名红星突击队员是谢尔盖少校手上仅有的打击力量,这些人此刻已经全部降落在81号基地的停车场上,前面不远处的地下控制中心入口躺着几具身着保安服的尸体,看来互助会的人抢先动手了。 198章 破釜 “攻进去,不惜一切代价攻进去!阻止他们发射火箭!”少校声嘶力竭嚷着,他的脸色变得煞白,从飞机驾驶舱里跳出时险些摔了一跤,他踉跄着单膝跪下,后面跟来的保镖迅速将他扶起。 突击队的指挥官大声发布号令,他手下那帮永远乱穿不同款式迷彩服的突击队员们迅速分成几组,彼此交替掩护着向入口推进。因为没有遭遇火力阻击,这些人的移动速度很快,几乎接近小跑。 谢尔盖少校找了一辆卡车靠着蹲下,耳机里传来那位管委会副主席的声音:“少校,我们无法切断81号基地的电力供应,有某种像是病毒的东西隔断了主控计算机。” “那些该死的机械妖怪干的好事!他们能直接窃听我们的对话!”少校忍不住破口大骂,他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互助会有能力监听周边无线电通讯频道的所有谈话内容。 “我准备让保安队手动破坏整个航天城的主干电力线路,但是那些从102基地冲过来的四足怪物让我的人没法靠近输电塔,你手里还有那种光束炮直升机吗?” 少校惨然一笑:“没有了,门捷列夫只有一台,而且已经毁了。我们目前正在强攻81号基地的地下控制中心,互助会的人就在里面,他们可能劫持了所有技术人员。而且,那枚火箭看来马上要点火升空。我想问一下,如果直接向助推火箭射击,是否能引发爆炸?” 无线电的那头,副主席的声音显得无比沮丧:“理论上行得通,但仅凭步兵轻武器无法击穿火箭助推器外壳,坦克和装甲车都被那些怪物缠住,根本无法靠近81号基地。”副主席没法不沮丧,他周边的露军坦克和装甲车正在被那些刀枪不入的四足机械怪物翻来覆去地蹂躏,这些车辆的火炮炮管大多在剧烈碰撞中被折弯成各种古怪角度。 不过,就这已经算是很好的下场了,最后出现的那辆四足怪车宛如挥舞着镰刀的死神,这东西和开始杀出的那些怪物外形上没有太大区别,但从它顶部发射的神秘武器能将空中的武装直升机震成碎渣,而且它的物理冲撞更加致命,高速掠过之处只剩下一片钢铁和血肉混杂的残骸,所有车辆都在拼命躲避这台可怕的怪物,不少乘员甚至不惜弃车逃命。这种情况下,保安队和装甲营根本无法组织有效反击,更别提什么向81号基地推进。 控制中心入口处传来凄厉的惨叫,攻入的红星突击队小组连滚带爬逃了出来,他们身后冒出一个纤细身影,这是一种比宠物狗大不了多少的小型六足机器人。它挥舞着锋利的前肢,寒光闪过,跑最后的突击队员立刻身形一挫,两条小腿瞬间齐膝而断。不等那个倒霉鬼发出惨呼声,这东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突然向前一跃,飞到空中的同时前肢微微一点,居然由上至下扎穿了另一名突击队员的全钢头盔,让那人当场毙命。 尽管已经发现了互助会的真实位置,但谢尔盖少校痛苦地发现,自己这边怎么看都不像要大获全胜的样子。除了门捷列夫,他没有任何可以克制对方的手段。而那台唯一的聚能光束炮,也在激战中被对手的神秘新武器摧毁,那种新的远程动能武器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无论是坦克还是武直都无法挡住那惊天动地的致命一击。他无法想象,拥有对空作战能力的互助会将给整个远东战场带来什么样的噩梦。 除非,他能将互助会的邪恶根源掐断在这里,否则,就没有什么未来可供谈论了。 一个保安队员小心翼翼地跑了过来,看他游离不定的眼神,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最后谢尔盖少校惊奇地发现,他居然是在找自己。 这人摸到跟前向他敬了一个礼:“少校,从81号基地里逃出来的几个印度人告诉我们,控制中心大厅里只有两名恐怖分子,保安队突击小组准备从单轨地铁隧道发动突然袭击。管委会希望你的人能摧毁那枚火箭,点火程序已经启动!总控中心那边的主计算机遭到入侵,我们现在无法中断发射流程,三分钟后火箭就会升空!” “摧毁?我拿什么来摧毁?”少校苦笑着喃喃自语。 跟在他身后的突击队指挥官冒了出来:“少校,我们可以在火箭外壳上装炸药,把所有人带的塑胶炸药都合在一起,威力应该够。”红星突击队队员们通常携带有五十克烈性塑胶炸药条,特定情况下用来破门除障,这东西的威力比手榴弹大得多,如果能凑足两百克以上,安放在火箭尾部的要害位置未必不能起作用。 “那就快点,我们还剩下三分钟不到的时间!”谢尔盖的斗志再度被点燃。 突击队指挥官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好!我去装炸药,你们赶紧把身上的炸药都给我,还有尸体上的也都收集来!”至少有六个人立刻交出了自己携带的塑胶炸药条,在他们的帮助下,指挥官很快得到一大包塑胶炸药。他丢下枪,抱着这堆东西径直向发射塔架那边冲去。 安秉臣根本没有注意到侧面那扇小门什么时候开了,在他的印象里,那应该是通向厕所或是库房的通道,但下一秒钟那门里却突然冒出至少五个手持武器的保安队员。看他们的服饰和装备显然并非普通站岗的保安,而是训练有素的特勤突击小队。 这些人一亮相立刻盯住了主控台上的安秉臣和薛世杰,五支自动步枪同时开火。安秉臣大喊一声推了下薛世杰,自己刚趴下就感到头顶上掠过一串灼热气流。汉特旁边有位工程师被流弹击中,前胸突然多了一个血窟窿,那人尖叫着扭头就跑,但没跑出两步就栽倒在地。大厅里立刻爆发出更多的尖叫,还有袭击者的大喝声,有人开始乱跑起来。 安秉臣抽出手枪贴着地面朝那些穿着军靴的脚开火还击,他打空了一个弹匣,也没有看清是否击中对方。正在操控计算机的两只卡鲁立刻暂停手上工作,挥舞着前足肢迎了上去。保安队突击组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几支枪口同时集中火力向这两只怪物扫射,子弹打在卡鲁的弧线身躯上向四面八方迸飞,站得近的几名技术人员可倒了血霉,都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乱飞的流弹所杀。 接下来的十秒钟,突入控制中心的十名保安队突击小组成员全部阵亡。但大厅里的技术人员至少逃了一半,安秉臣决定暂时不管他们,他也没有更多人手去关注这些非武装人员。两只卡鲁在守卫着控制中心入口,还有两只在监控发射流程。 安秉臣喘着粗气爬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仰躺的薛世杰。厨子的腹部有一块暗色的血渍,血迹还在不断扩大。 “你的运气怎么那么差?”他撕开对方的衣服,看到一个指头大小的弹孔,暗红色的鲜血正从里面不断涌出。 “好像是从那把金属转椅上反弹过来的流弹。”薛世杰脸色苍白,但说话的语气并不惊惶。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战斗,也不是第一次受伤。 “卡鲁,赶紧给他取弹,封闭创口!”安秉臣大喊道,一只卡鲁立刻如同幽灵一般晃了过来,刚杀完人又开始扮演起妙手仁心的角色。 “我和你,似乎是这里最没用的人。”薛世杰自嘲地笑着。 “现在是该考虑一下撤退的问题了。”安秉臣看了一眼控制中心入口那边,有一枚扔进来的手雷爆出耀眼的火光。 “我们还能活着离开吗?”薛世杰问。 他的话,让安秉臣皱起了眉头。 整个航天城都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更多的保安队也在往这边赶,这些人携带的武器可不是只有自动步枪。这种情况下,让装甲薄弱的六足运输车进来接人并不安全,安秉臣倒是可以登上蜘蛛车夺路而逃,卡鲁们的撤退从来不是问题。 但是,受伤的薛世杰失去了移动能力。他没法按原定计划在战斗机器人集群和蜘蛛车掩护下退到河边,再在那里登上运输车。安秉臣倒是想搀扶着这位朋友,两人一同悲壮地逃命,不过这么干的结局多半是两人都被某个狙击手射杀,更不用说厨子的伤势是否还能允许他在安秉臣的搀扶下保持移动。腹部中枪是致命伤,只有电影上的孤胆英雄才能在挨了一发步枪子弹后依然奔跑如飞,如果薛世杰也这样做,他更可能会因为内出血而迅速死亡。 “把我留在这里,你们走吧。”薛世杰显然看懂了安秉臣的困惑。 但安秉臣不假思索地回应了厨子的大义要求:“放屁!我要保不住你,互助会上上下下都该吃屎去了!”他拥有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怎么可能自甘堕落去玩那些壮士断腕的凄婉调调,那是弱者和输家的专利。 “这样吧,我让蜘蛛车过来接你,智库会引导它带你杀出重围。我徒步跟着卡鲁和战斗群渡河,过河后再上运输车。”安秉臣很快拿定了主意。他一个人目标小得多,而且有二号机体战斗群和卡鲁交叉掩护,问题应该不大。 辛旭首先提出了抗议:“会长,这样做太危险,我反对。”虽然互助会的机器人犀利,但也架不住对方人多,混乱中随便飞来一颗流弹,都可能给安秉臣造成致命伤害。 紧接着,智库也开口了:“警告,有总共超过一万名武装人类正在向这里聚集,新撤退计划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三十五。” 越来越多的敌人涌来,六足运输车更不可能强行闯入81号基地接走所有人。狭小的蜘蛛车只能带一个人走,是受伤的薛世杰,还是安秉臣自己? 正文 199 沉舟 安秉臣从来不是一个习惯用理性思维分析所有事情的主儿,听到要放弃薛世杰,一股热血立时冲上脑门,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种方案。厨子虽然不是互助会的正式成员,但他一路上起的作用可不小。如果连这样一个朋友都保不住,互助会将来如何面对整个世界?如何面对自己人的质疑? “我不管,反正这个人不能死!现在就让蜘蛛车把他带走,抓紧时间,没准还来得及赶回来再接我!再拖下去,谁都别想走!再说,现在火箭还没升空,我也不能走!”安秉臣大声说着,把耳机一把拽下。 “蜘蛛车已抵达控制中心入口,请立刻撤退!”腕式终端弹出一幅入口处的三维全息画面,两只卡鲁竭尽全力把围攻的敌人逼到两百米开外,蜘蛛车稳稳停在入口处,不时有流弹飞来打在它身上擦出火花,显然有许多敌人在关注着这里,如果想徒步杀出去的话十有八九跑不了多远。 安秉臣不再犹豫,奋力抱起薛世杰冲向入口,大厅里的两只卡鲁立刻跟了上去。 “新撤退计划估算中。”智库的语速加快了许多,不知这人工智能是否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焦躁。 外面的枪声和爆炸声响成了一片,安秉臣看到从102号基地过来的二号机体们已经赶到,封堵控制中心入口的红星突击队因为它们的出现而陷入慌乱,躲在暗处的枪手们开始抽身逃跑。辛旭控制的战斗群在门捷列夫聚能光束炮攻击下损失了四台战车,102号基地已经失去假目标的作用,因此剩下十七台二号机体全部赶来增援81号基地这边。 安秉臣小心翼翼地把薛世杰塞进座位,尽可能不触动他腹部的伤口。卡鲁已取出弹头并用能量灼烧封闭了体表创口,但厨子腹内的伤口不可能瞬间痊愈,剧烈的动作仍然可能带来致命伤害。 薛世杰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厨子的眼神很清澈,没有一丝激动:“我很清楚,只要这枚火箭升空,你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有了更强大的力量,你会做什么?你还记得自己原来的方向吗?你会迷失在力量和欲望的漩涡里吗?” 战场上的枪炮声突然间变得遥远,安秉臣沉思片刻,然后才给出回答:“未来究竟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该做什么,我心里清楚。” 薛世杰没有再问,只是握紧了安秉臣的右手:“保重。” 安秉臣把手放开,对着腕式终端道:“智库,请接管蜘蛛车控制权,立即向南突围。” 蜘蛛车的门悄然滑闭,四条足肢骤然一紧,无声无息蹿了出去。现在,整个航天城里,就只剩安秉臣自己人了。 地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震颤,发射塔架那边,火箭助推器开始点火了。 “智库,现在怎么办?”安秉臣埋下头避开空中飞舞的流弹,他根本没有兴趣观看二号机体与红星突击队的缠斗。第一级火箭已经成功点火,他该赶紧想办法撤退了。 “有一个新方案,成功率大于百分之七十五。” “哦?千军万马的包围中,我还能以百分之七十五的成功率逃脱?说来听听,怎么个逃法?”安秉臣现在根本不害怕,凭着四只卡鲁,外面还有十多台二号机体,他完全能守住整个地下中心。哪怕对方人再多,如果不使用核武器,未必能冲进狭窄的入口。只要拖到蜘蛛车返回,他一样可以全身而退。 “请星台操作者迅速进入运载舱,搭乘火箭撤离。” “什么?!还真是要我上天入地?等等,这火箭不是要飞往太阳吗?飞出大气层后不是还要引爆后面的核弹吗?我掺和进去算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安秉臣直接怀疑智库是不是想要谋杀自己。 火箭顶部运载舱的剩余空间倒是宽敞,别说他一个人,三五个人都容得下。可是,他从没打算把自己送到太阳表面那个炙热地狱去,而且路上整整十四天,他吃什么喝什么啊?估计还没到太阳,他就变成干尸了。 “智库将控制火箭在大气层外提前开启运载舱释放星台操作者,然后再引爆核弹。” “那我怎么返回地面?人肉陨石?我可不要变成夜空中燃烧的流星!” “81号控制中心服务区有备用宇航服和伞降包,斯图尔特公司的汉特先生知道它们在哪里。请星台操作者立即找到以上装备登舱,卡鲁将在升空过程中对宇航服进行紧急改造,现在距离火箭升空还剩220秒。” 听到最后一句,安秉臣差点没腿软。他几步冲到汉特面前:“快带我去找服务区的备用宇航服和伞降包,赶紧!” “朴先生,你这是要。天哪,你发疯了吗?”汉特在惊讶中猛然醒悟,不过这醒悟却让他陷入了更大的震惊。以他的职业素质,怎么可能猜不到对方的意图。 “趁我还没有真正发疯前,赶紧帮我一把,汉特先生!”安秉臣推攘着目瞪口呆的经理,低声补充道:“我脱险以后,你的私人账号里还会再多一亿美元。” 汉特目中立时精光大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带着我一起走!今天闹成这个样子,斯图尔特公司已经完了,我也肯定跑不掉。我还有三个孩子,我不想死,也不想坐牢!所以,你必须带我走。”虽然听说运载火箭上有核弹,但汉特早已想清楚了利害关系,这位朴先生怎么看也不像个自爆爱好者,对方敢坐,他又有何坐不得? “运载舱可以容纳两个人,应急方案调整修改中,请星台操作者尽快撤离入舱!”腕式终端上再度传来智库的声音。 “好,但我们要快点了!”安秉臣点头应承。汉特这人虽然贪财,但并不误事,也从来没有为钱故意刁难过自己。他是个航天专家,互助会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说是服务区,其实就在控制大厅隔壁。跨过满地尸首的单轨地铁走廊,汉特推开一扇双开金属门,内室第二间两侧墙上挂满了相同式样的宇航服和头盔。他直接踢倒门边储物柜,拽出一个帆布工作包将两套宇航服和两个头盔都塞了进去,然后拉起安秉臣就朝另一扇侧门狂奔:“走这边安全通道,可以更快抵达发射塔架!” “请星台操作者与汉特尽快入舱,时间还剩183秒。”智库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催命。 “所有卡鲁,都跟上我们,一同撤离!辛旭,让你的机器人清理塔架周边!”安秉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汉特拿过手枪对着前面铁门上的金属锁链连开三枪,推开安全通道的斜门,他们冲出来正好来到发射塔架下方。 “点火测试成功,准备开始正式点火。发射倒计时开始。警告,暂停转移发射塔架,请星台操作者与汉特立刻上升降电梯!”智库控制的升降梯早已降到地面等待,持续喷出的冷却剂烟雾掩盖了安秉臣和汉特的身影,但远处仍然有人看到了他们,几发子弹飞来落在电梯笼架上,但开枪的人很快被掩杀过来的二号机体踩踏成肉泥。 电梯启动上升的瞬间,四只卡鲁全都从烟雾里蹿了出来,它们准确无误地扑跳到电梯上,跟随两人一同升到塔架顶端。 运载舱盖开着,原先躲在里面的那只卡鲁早已熔化了三枚装门面的气象卫星,将舱底尽可能变得平整。安秉臣率先跳了进去,接着是汉特,还有四只卡鲁。 “火箭升空瞬间的重力加速度可能会让我们丧命,至少六个g。”汉特瘫软在舱底大口喘着粗气,他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而安秉臣又从未接受过航天训练,怎么看都是凶多吉少的趋势。 “请勿担心,舱底缓冲层改造正在进行中。发射时间还剩25秒。”智库不紧不慢地说着。 运载舱门徐徐关上,五只卡鲁在黑暗中悉悉索索地爬来爬去。安秉臣能感觉到它们在拖拽切割着舱底的绝缘层,屁股下面不时传来诡异的震颤和抖动。想到更下面不到五米的地方还有一枚千万吨级的核弹,他咽了一下口水,决定暂时不把这个无助于鼓舞人心的秘密告诉汉特。 “蜘蛛车已经过河,遭到敌方武装直升机攻击,正在全速脱离接触中。”薛世杰脱险的消息传来,安秉臣心中顿时一轻。 “发射塔架转移进行中,正式点火流程启动。一、二、三,点火成功!30秒钟倒计数开始!”本来要等发射塔架转移完毕,火箭才能正式点火起飞,否则固定火箭的塔架和升降电梯将在火箭助推器喷出的高温火焰中熔毁。可是,现在已经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了,无论是智库还是安秉臣都不会打算再来这里再用这个发射塔架。 在接连不断的报告声中,安秉臣和汉特被卡鲁们强摁着躺下,两个人脊背着地,四肢摊开。卡鲁把某种类似搭扣带的东西缠绕在他们身上,汉特用手指轻轻摸了一下,他感觉到这扣带里面似乎还有金属部件。 正文 200章 升天 “一级火箭助推器全部点火完成,各级助推器检测信号正常。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起飞!”智库喊出起飞的瞬间,安秉臣和汉特立刻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量迎面袭来,那是他们为摆脱地球束缚而付出的代价。 “不要深呼吸,感觉要晕的时候,赶紧憋半口气,加快呼吸频率。”汉特大声道。 “你上过天吗?”安秉臣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这可不是坐游乐园里的过山车。 “没有。愿上帝保佑我们!”汉特居然是个基督徒。 “父亲,保佑我!”安秉臣在心中默念。 质子s型运载火箭从尾部喷吐出波澜壮阔的明亮火焰,膨胀的焰流熔化了来不及转移到安全距离外的发射塔架,一级火箭助推器喷口附近两百米范围的所有物体全都沉浸在地狱烈焰的洗涤中。 谢尔盖少校目瞪口呆地看着塔架下刚刚安好塑胶炸药的突击队指挥官,那个强壮的高加索汉子只跑了十米就在如同暴风般卷来的烈焰中灰飞烟灭,不到一秒钟内整个人瞬间消失,甚至连燃烧挣扎的动作都没有。 智库已经接管了整个发射流程控制,发射场上也没有高音喇叭转播的倒计时通告,因此对除了安秉臣之外的现场目击者来说,质子s型运载火箭仿佛是毫无预兆地突然发射升空。 这个五十米高的庞然大物以漠视万物的姿态缓缓升空,然后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在肉眼可见的高度上,一级火箭助推器分裂脱离。 直升机上的谢尔盖放下了望远镜,他往地面上看去,那些装备了自动步枪和迫击炮的四足机器怪物正在向东面撤退。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任何战车能阻挡它们狂奔的步伐。 他咬紧了嘴唇,发现自己又一次陷入失败的窘境。 “立刻向战略空军防御局发出警报,国内各大城市准备迎击弹道导弹袭击!”他把头靠在椅背上,声音里充满疲惫。 “少校,国家战略技术研究所的雅科夫博士指名要和您说话。”他的贴身保镖递来一台卫星电话。 谢尔盖少校并不知道,当他在垂头丧气之际,数千米高度上的火箭运载舱里,安秉臣和汉特两人正承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煎熬。 “啊啊啊啊啊!——”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扭动抽搐着,胸腹里仿佛有人在挤捏着所有内脏,安秉臣除了放声大喊,什么也做不了,他现在甚至无法抬起自己的一根手指头。可即便是喊叫,在自己的耳中听来也完全变了调,好似某种动物在垂死挣扎的咆哮。 旁边的汉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喉咙里也发出嗬嗬嗬的怪声,牙齿上下打战,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由于剧烈的抖动。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处关节都要断开了,胸腔里怎么也吸不上气,眼前的景物周边隐约出现了淡红,他快要昏厥了。 “一级助推器脱离完毕。宇航服与伞降包改造完成,请星台操作者与汉特更换宇航服和伞降包。运载舱120秒钟后开启。”智库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奶奶的,我现在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恐怕只能靠智库您来把屎把尿了。”安秉臣苦笑着道。 “二级火箭助推器脱离后,速度会保持相对稳定,你们将有60秒钟时间穿上宇航服。”封闭的运载舱里,一盏灯突然亮了。安秉臣勉强扭转视线,看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五只卡鲁,也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瘫软如泥的汉特,汉特的裤裆中间有一大块尿湿的斑痕,看来他承受的痛苦并不比自己小。 很快,安秉臣发现自己能够把手举起。不到十秒钟后,他漂浮着坐了起来,第一次体验到失重的滋味。他用力推攘着汉特,将斯图尔特公司的经理从昏迷中弄醒:“醒醒,老头,该上班去了。” 重力加速度超载引起的昏迷通常并不会持续很久,汉特几乎是立刻醒了过来。两个人也不多话,相互帮忙套上了宇航服。安秉臣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但汉特看着宇航服和头盔的惊诧眼神让他莫名其妙:“怎么?” “宇航服轻了至少一半,还有,这头盔原来不是这样的!”汉特念叨着,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这两套宇航服可是两人保命的最后护身符,真有什么不对,那可就全完了。 安秉臣仔细一看头盔,还真变了,他记得汉特在服务区库房里塞进包的头盔比现在这个更大,而且前半部分是透明的某种强化玻璃,后半部分则是金属质地的。但现在这个头盔缩小了不少,变成了一个漆黑的浑圆球盔,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就这玩意,能顶用? 安秉臣没有抱怨,直接拿过头盔往头上一套。里面一点不黑,他居然能清楚看见汉特伸出手掌在自己面前晃动,他伸手做了个ok的手势。 汉特将信将疑也套上头盔,随后立刻陷入漫长的沉默。两只卡鲁蹿过来,从外面拧紧了头盔固定栓,又不知戳点到那里,他居然听见汉特的声音。这头盔里还附带有内部通话器!这通话器显然与智库接通,因为耳朵里很快传来了智库对汉特原话的翻译:“这不可能,这头盔完全不是刚才那个!” “三级火箭已经脱离。20秒钟后开启运载舱,请星台操作者与汉特尽快装备伞降包。”智库的声音发出了警告。 汉特显然听懂了智库的警告,三下五除二就扣好了伞降包,肩带胸带腹带全拴得好好的,顺手帮着安秉臣也捆好了伞降包。 “阿臣,你现在怎么样?”林子云急切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听起来是那样遥远,又那样亲切。 回想起刚才那场生不如死的肉体折磨,安秉臣简直有点后怕:“我很好,就是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快给挤散架了,这宇航员还真不是普通人能干的差事。” “你呀,总是冒险行事,也不告诉我一声!你一个非专业人士,能承受几倍重力加速度?还有,你们怎么着陆?这样没有计划的冒失行动真的非常危险!” “你别担心,小云,智库都安排好了,拟定方案时考虑过我们的身体承受极限。” “你老婆?她可真啰嗦啊。”汉特的漆黑头盔抬起来,虽然看不见里面,但估计肯定是在瞪着安秉臣。 安秉臣这才想起,智库会自动转移频道里的所有对话,这下个人隐私全曝光了!不过,经历过那么多生死考验后,伴随着实力和眼界的提升,安秉臣的胸怀早已不是普通同龄人所能比拟,这点小尴尬当然不会放在心上纠结不散。更何况,太阳火箭的成功发射,让他胸中的块垒为之一松,心情有说不出的舒畅。 别说是面对同舟共济的汉特,就是生死大敌当前,他也照样能谈笑风生。 死都不怕,还怕尴尬吗? “是我老婆。女人嘛,都这么惊惊乍乍的,哈哈!” 智库的警告打断了安秉臣的洋洋得意:“现在,准备开启运载舱舱门!倒计时开始,五、四、三、二、一!舱门开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为舱门打开后的眼前景象震撼不已。 一个蓝色的巨大星球出现在他脚下,那梦幻一般完美的圆弧曲线,那飘渺云层与苍凉山脉交织的地表,那蓝得令人神往的海洋,在漆黑星空的映衬下显得如此动人。 那是人类的家园,也是他的故乡。 在这颗美丽的星球上,从古至今人类为何要自相残杀? “目前高度一百二十五公里,请十秒钟内脱离运载舱。你们将沿着近地轨道向下坠落,减速器会在需要时自动打开。接近地面后听到提示再开启降落伞。警告,不要过早开伞!” “明白,我们出去。”安秉臣拨拉着舱壁上的一个把手,轻轻滑出了运载舱。出来之后,他看到了右手边的太阳,可那并不是运载舱前进的方向。 智库继续着进展汇报:“运载舱将环绕地球四分之一圈后引爆核弹,提供终极动力的同时也完成最后的方向调整。装有卡鲁的运载舱将穿过金星和水星轨道飞抵太阳,对这两颗地内行星引力产生的干扰也已列入计算,最终误差率预计在两万公里以内。”对于直径长达一百四十万公里的巨大恒星而言,这个命中率已经很不错了。 汉特跟在安秉臣后面滑出了运载舱,他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刚才我觉得自己快死了,不过现在看来,这趟旅行还真是物有所值。”汉特的手指着北极方向,那里的天空隐约有绸缎一样的幻影在微微抖动,是极光。 安秉臣看到他腿上居然还挂着两只卡鲁,低头再看自己,膝盖那里果然也挂着两只卡鲁。太空里没有重量的概念,挂多少也不会感觉吃力。 运载舱里只剩下一只卡鲁,那只奔赴太阳的使者。 他想起了第一次在海底见到这种机械精灵的情景,它们没有个体之分,人人即众,众即人人。 但他仍然忍不住说出了最后的道别:“祝你好运,卡鲁。” 耳机里没有任何回应,运载舱像一只凝固的陀螺,静静地越飘越远。 安秉臣俯视着自己居住的行星,深深吸了一口气,头盔里的空气清凉浸润,让他的肺部感到无比舒畅。 “我来了!”他张开双臂,向着遥远的地面呼啸坠落。 几分钟后,当扭头回望运载舱离去的方向时,他看到了漆黑的太空中绽放出一蓬耀眼的绚丽火花。因为距离的原因,那朵烈焰之花看起来不过一个巴掌那么大。爆炸的火光向着四面八方迅速膨胀,在发出刺眼光芒的同时生生挤出一道椭圆的蓝色电离弧圈。 一息之后,所有的光芒又重新归于黑暗和沉寂。 这枚核弹如果在地球表面爆炸必定是毁城灭国的惊天一爆,可放在宇宙里却如此微不足道,仅如同天幕上撕开的一道裂口而已。 安秉臣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宇宙的浩瀚和广袤。 “那是什么?”汉特也看见了核爆的火花,惊诧地问道。 “送别的礼花。”他笑着回答。 正文 201章 着陆 尽管太空中的核爆对安秉臣和汉特两人没有任何影响,但智库明显从中获益匪浅,能量储备比例当即恢复到百分之六。安秉臣看到,挂在汉特腿上的两只卡鲁突然瞬间迸发出蓝色幽光。这情景让他想起核战爆发当晚,他在家中看到那块石头突然发光的场面。 智库系统对强烈的能量波动非常敏感,它们甚至能隔空从聚变反应的爆炸中吸取能量,这应该就是核战当晚那块石头被激活的真正原因。可在苏醒之前,它又沉睡了多久?一万年?还是一百万年?或许是一亿年? 第七世界的机械文明掌握了广谱元素的聚变技术,对目前还在氢聚变阶段苦苦探索的人类而言,这种对能量的运用水准显然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广谱元素聚变对聚变材料没有严苛限制,但链式反应的启动却需要难以想象的高温和高压,目前地球的技术水平根本无法实现。 纵观整个恒星系,确实只有太阳这颗永不停息的超巨型氢弹才能满足要求。只要卡鲁能穿过太阳表层的日冕,进入高达上亿摄氏度的中心区,那就意味着远在一亿五千万公里外地球上的智库系统将重新获得异能量补充。 “系统能源储备指数恢复到百分之六。”智库甜美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安秉臣非常怀疑,如果可能的话,智库恐怕很乐意接受全世界所有核弹的洗礼。 “我们预计会在哪里着陆?”他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降落。 “目前高度九十五公里,坠落速度三倍音速,预计着陆地点为大西洋中部地区。智库将反复调节减速器改变下坠轨迹,尽量让你们降落在陆地上。” “三倍音速?但是我好像没有燃烧的感觉。”安秉臣抬起手套,没有看到意料中的红光。 “空气摩擦的燃烧现象要进入大气层后才会出现,你们还有八分钟的旅程。” “对了,能不能让我降落在黄河以北?最好q市附近?” “尽力而为。”智库的话音未落,安秉臣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吓了一跳。 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视网膜毛细血管爆裂的黑视现象,高速飞行的战斗机飞行员因为超负荷过载经常会发生这种情况。但他侧头张望,左右两边的星辰依然清晰可见!他这才明白,有某种黑色的东西挡在了自己前面,伸手一摸,触感软软的,因为有一层手套隔着,摸不出是什么,但应该是从宇航服上弹出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把头转到另一边,看到汉特身前也出现一个黑色气囊一样的东西。这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也不知道是从宇航服哪里弹出来的,但他看到这东西四个角上各有一个细小喷嘴,分别朝着四个不同方向,某些细碎的颗粒状物正从喷嘴里快速向外飞泻。 “减速器启动,请保持身体稳定状态!” 过了一会儿,他看明白了。这气囊似乎渐渐在缩小,看来是通过喷出囊内容积气体来达到减速或者调整方向的效果。这应该是智库和卡鲁的临时作品。 半分钟后,气囊突然自动脱离,像断开的火箭助推器一样,毫无预兆地突然与宇航服分离。 “即将脱离中间层,进入平流层。第二套减速器准备启动。” 作为隔断地表与太空的保护膜,大气层只是一个笼统的名称,它由下至上共分为五层空间,地面到十七公里高度为对流层,十七公里以上是平流层,再往上是中间层、热层和外层,最外面的外层可距离地表一千公里以上。不同层次之间不但有高度区别,温度和电磁效应的表现也各有不同,例如在对流层,越高温度越低,但在平流层反而是越高温度越高,可再往上进入中间层后,又会变成越高温度越低。 进入平流层后,周围一片清朗,没有水蒸汽形成的云团,地表景物因此变得更加清晰。当看到脚下遥不可及处的苍狗白云,安秉臣恍然有一种凌驾凡尘之上的超脱感。 云团缓缓飘远,露出下面一块形如石矛的大陆。 “非洲。”汉特的声音响起。 “这,这误差是不是太大了点?智库师傅,能不能换个地方靠边停?”安秉臣可不想降落在充斥着鬣狗和狮子的荒原上与黑叔叔们作伴。 “第二套减速器启动!”和刚才那种气囊相似的东西再度弹出,挡在两个人面前。 这次,安秉臣看到气囊前面开始出现与大气摩擦产生的高温红光,他用眼角扫了一下自己的手套,果然指尖部位也红了。可手套里的手却根本没有感到任何不适,这隔热效果简直匪夷所思。对能直接融化重组材质原子序列的卡鲁来说,这也许只是小儿科吧。 两个人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横向移动,智库不时吩咐他们展开四肢,通过增加滑翔截面来提升调控效果。 “我们最后不会在海上降落吧?”汉特的头盔朝这边扭了一下。 安秉臣听出了他的困惑和不安,笑道:“不用担心,亲爱的汉特先生,就算落到大西洋上,我们也能安全回家。”开玩笑,有四只卡鲁相伴,这天下哪里去不得? “可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汉特的回答多了几分凄凉。 “要不,你跟着我干吧?” “不,我不能去中国。虽然我并不看好克里姆林宫那帮政客,不过我还有三个孩子。” “你不用去中国,你的三个孩子也会很快与你团聚。但你面前有两个选择:作为航天工程师接受互助会的外围聘用,我可以给你五百万美元的年薪,工作地点仍然在露西亚境内;成为我们的正式会员,终生无偿为互助会工作。” 汉特的头盔扭动了几下,但他很快做出回答:“我选第二个。”安秉臣顿时对这人的眼光和分析能力大感惊讶,这本来是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想到对方立刻做出了最优选择,换作他自己都绝对不可能如此果断。 “欢迎你加入互助会,汉特先生。”两个带着诡异漆黑头盔的谈判者在数十万米的高空握手庆祝,他们的手套上溅射出空气燃烧的殷红光芒。 “对不起,我有博士学位。” “哦,对不起,汉特博士。我想,应该先向你介绍一下互助会。” “阁下可以从挂在我们腿上的这些小机器人说起。” “好的,汉特先生。” “咳咳,我有博士学位。” “非常抱歉,汉特博士,请让我从头说起。。” 汉特见多识广阅历又丰富,与人交往时通常几句话就能摸清对方性格轮廓,但安秉臣的坦率仍然让他倍感诧异,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毫无心机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年轻人。固有的社会经验使他无法相信那些匪夷所思的描述,但那些陈述在逻辑上却无懈可击,他的学识也不难判断,对方说的是真话,而这更加让他感到震惊。来自第七世界的机械文明?真有这样的事情吗? 安秉臣没有觉察到汉特的惊愕,他不是一个擅长玩弄心术的人,因此他宁可选择更直接的方式。如果没有智库,他只能是一个命运多桀颠沛流离的中二青年,但是当拥有强大力量后,他的坦诚不再是招人嘲笑的缺点,相反却成了强大自信心的神圣光环。 汉特为安秉臣坦诚到无限接近幼稚而感到惊讶,但他却不知自己在对方眼中其实更加透明。完成本地化进程的智库可以随时提供每一个人从出生以来的所有官方存档记录,毕业院校、学习成绩、工作履历、婚育病丧,以及详尽的生物特征数据。除了他大脑里的思维,汉特在智库眼中是完全透明的。 当信息交流达到最大限度透明时,任何阴谋诡计等同于浪费精力和时间,也就是愚蠢的代名词。在绝大多数交流中,安秉臣从来不觉得自己应利用智库的优势尽可能占对方便宜。他不是一位天生的阴谋家,更不是一位喜欢蜷缩在暗处的猥亵男。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超乎寻常的坦荡也为安秉臣带来了异样的人格魅力,汉特能从他的话语中充分感受到自然流露的信心和从容,这绝不是虚张声势就能装出来的气场。陌生人当然可以拿安秉臣当纯中二看,但汉特却亲眼目睹了这个年轻人在拜科**的实际表现,能在航天城保安队和露西亚正规军合力围攻中稳占上风也许可以归功于那些神奇的机器人,但生死关头对朋友不离不弃,仅这点就足以令许多人相形失色。 跟着这样的人混,汉特觉得更有信心一些。他对自己因为婚姻而获得的露西亚国籍压根没放在心上,唯一能让他牵挂的,只有寄养在乌克兰母亲那里的三个孩子,他们才是他生命的全部焦点。 至于那五百万美元的年薪,对于一个已经坐拥一亿横财的人来说真不算什么。 汉特明白,要让自己,还有自己的孩子真正安全,光有钱可远远不够。 正文 202章 财祸 第四套减速器脱离宇航服后,两个人的宇航服表面已经因为高温反复灼烧出现了白色斑纹,与原先的黑色混杂在一起显得非常难看,好似某种粗制滥造的杂牌牛仔布。不过直到这时,他们身体各部位仍然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目前高度十二公里,请准备打开降落伞包,在你们腹部中央有个黑色圆形拉环,听到十秒倒计时归零时即可拉动环把释放降落伞。” 安秉臣看了一下,脚下不知何时又换了一块大陆,但从轮廓上看,显然不是刚才的非洲。 “好像是亚洲中部。”汉特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智库报出最新数据推演的结果:“根据目前高度和速度,结合气流速度,预计着陆点为陕西榆林地区,两支战术小队已从基地出发。” “中国?我不能去中国,对我来说那里太危险。”汉特惊呼起来,他对政治并不关心,但也能猜到经过核弹洗涤后,那片土地对露西亚人会有怎样的仇恨。 “汉特博士,不用担心,我会保证你的安全。”互助会会长安慰着新加入的小弟,两个人同时向着地面飞速坠去。 四套减速器已经成功将他们的速度降到了音速以下,但最后开伞仍然是至关重要的减速环节。如果开得太早,受风力影响,着陆点很可能又会发生变化,如果开得太晚,以接近两百公里的时速撞击地面的后果不言而喻。 “嘭!”没等智库的倒计时结束,不知是不是心情过于紧张的缘故,汉特的伞包抢先打开。 安秉臣微微一笑,也拉动了腹部的圆环,一朵浅蓝色的圆伞瞬间抖出,几条束带同时一紧,下坠的速度立刻骤降。 两分钟后,他站在一片新垦的农田中,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头倒地惨嚎不已的奶牛。 那是安秉臣落地时神差鬼使撞上的牺牲品,巨大的冲击力弄断了这头畜生的一条后腿,把它顶出几米开外。剧烈翻滚中,新鲜的牛奶洒了一地。 “悲剧啊,怎么会这样?”安秉臣解开伞包,摘下头盔,不知所措地望着趴在地上苦苦挣扎的奶牛,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种事,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在一条小河边着陆,你在哪里?”耳机里传来汉特的声音。 “某个农场?我好像撞伤了一头奶牛。” 背后突然响起某种金属的哗啦声,有人用带着浓厚口音的方言嚷了一声:“你个孬孙!” 他勉强听懂了那是一句骂人的话,但那金属声却再熟悉不过。 某位哲学家曾经说过,那是人类历史上最有效的语言。 安秉臣缓缓转过身来,看见一个穿着破旧工装裤的大胡子举起一支古董级的栓动步枪对准自己。 按照标准警戒规则,任何武器瞄准星台操作者都是不可接受的高度危险行为,两只卡鲁贴着地表从侧面迅速靠近老头。安秉臣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诚意,同时迅速命令卡鲁停止行动:“不要杀他。” 虽然腰里还有雅利金手枪,但自己误伤了人家的牲口,有错在先已是不争的事实。他不愿为了面子把一件小事弄得血雨腥风,何况他现在也不急着赶时间。事情的对错,不该以实力大小来衡量。他的机器人军团,也不是用来滥杀平民的。 “我赔。”安秉臣想了想,蹦出两个字。 大胡子看来年龄不小,满是沟壑的眉头皱得更紧更深:“钱现在就是废纸,政府也没了,你拿什么赔?”听他的口音,应该是黄河中上游地区的人。 说着话,他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枪握得更紧,看来战斗经验应该很丰富。 “钻石行吗?”安秉臣说着话,从靠近的卡鲁前肢上接过一粒晶亮的东西。 那是一粒钻石,足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 一截掉落在地的树枝拥有和钻石一样的碳原子,只是组合方式不同而已。卡鲁瞬间重组这根树枝的原子序列,于是,一截树枝就变成了一粒钻石。 大胡子眯起眼睛,警惕地注视着那只卡鲁。直到这时,他才看到这只和小狗差不多大的怪物,那东西的一对前足肢看上去可是相当锋利。而且,他立刻发现,对面这个人的另一侧,还站着一只相同的怪物。它们深灰色的躯体看上去并不引人注目,但那些纤细足肢在移动中展现出的灵动敏锐却让人很难保持镇静。 “这个应该可以赔偿你的损失。”安秉臣伸出手掌摊开,微弱的阳光下,那粒钻石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你到底是什么人?”大胡子又退了一步,丝毫没有想去接钻石的意思。对他来说,眼前这个手掌里放着钻石的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安秉臣看出对方的戒备,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把钻石轻轻放在地面一片枯叶上。“如果没问题,那我走了。” 大胡子等安秉臣走远,才伸出颤抖的手拾起那枚钻石。指尖搓揉和牙齿啃咬都证明,这是真货,不是那种战前地摊上的玻璃珠子。 没等他收起这粒宝贝,一群人从山坡后面冒出来,个个手上都有家伙,有猎弩,有土造火药枪,还有生铁铸的砍刀。为首一人四十上下,体格健壮,面目透着一股狠劲,手里拎着一把警用左轮手枪,咋咋呼呼叫道:“老烟,听说有人找你麻烦?” “没事了,就一不长眼的孬孙,撞伤了我的牛。”大胡子回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个怪人早已不见踪迹,估计是上了公路。 “大家乡里乡亲的,哪能不相互照看着点。哎,你手里拿的啥?”拎左轮手枪的人一把拽住大胡子的右手。 大胡子没挣脱,犹豫了一下,只能摊开手掌露出那粒钻石:“他赔我的。” “钻石?”有识货的人惊呼起来,无数形如实质的目光聚焦于那粒晶莹透亮的宝石上,周围空气顿时陷入凝固。 啪的一声,大胡子脸上挨了一巴掌跌坐在地,那粒钻石也咕噜噜滚到地上。 几根脏兮兮的指头把钻石捡起,左轮手枪掖进裤腰,只剩下满脸的鄙夷:“老烟,你这可不厚道!忒不厚道!你可知道,这东西能换多少粮食和汽油?大家乡里乡亲的,你怎么就把人给放走了呢?” “狗日的老烟,我们好心好意过来帮忙!你却倒好,心里压根没替大家伙考虑过!还有一点乡亲情分吗?”两个人说着话,把大胡子从地上架了起来:“走,带我们去找人!” 大胡子挣扎着:“那人。是天上挂降落伞下来的,想必是政府的人呢!” “政府的人又怎么了?现今这世道,如果国家能管到这片,我那宝贝女儿会活活饿死?”拿着钻石的汉子拍拍腰间左轮手枪:“说来说去,还得靠这个!大家说,对不对?” 一伙人齐声应道,架着大胡子就往公路上追。 跨过公路大桥后,安秉臣在卡鲁的指引下很快找到汉特,后者着陆在河边烂泥地里,鞋子和裤子浸湿不说,还沾了两腿的黑泥。当安秉臣看到他时,博士已经逃出泥滩,正在河边洗鞋子。 “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息,接应的部队要二十小时后才能抵达。”安秉臣帮着汉特收服和降落伞,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雅利金手枪。 “奶牛是怎么回事?”汉特好奇地问。 安秉臣简单地说了一遍前后经过,还没说完腕式终端就闪烁起红光:“警报,卡鲁的四元相位扫描发现,一公里外有十七名武装人员正在靠近!生物特征辨识表明,其中一人是刚才的奶牛主人。” 听到同步露语转译的汉特叹了口气:“你有麻烦了。” 安秉臣虽然不过中人之资,但毕竟不是傻瓜,稍一思忖便已猜到,这伙人十有八九是冲着那粒钻石来的。 “想不到我好心反而办了坏事,古语有云财不露白,果然是人心难测啊。也好,今天恰逢这桩闲事,也正是我施展手段,重树秩序的大好良机。”安秉臣想到这里,一声令下,让四只卡鲁就近隐匿起来。 须臾功夫,一群人就从公路路基那边追过来,个个枪上膛刀出鞘,四面八方围了上来。这伙人衣衫褴褛,脸上愤恨之色溢于言表,口中骂骂咧咧,好似安秉臣刚才掘了他们祖坟。 安秉臣扫了一眼,果然看见刚才那大胡子也混在人群中,被人拎着领口,脸上的五指痕迹清晰可见,看来是被胁迫而来的。 这伙人靠得近前来,看见居然还有个外国人都纷纷吃了一惊,脸上神色游离不定,不少人把目光都投向那拿左轮手枪的汉子,等他拿主意。这一下,安秉臣立刻明白了谁是打头的首领。 “各位,这是什么意思?”他朝着那人发问,脸上尽力扮出一副惊惧表情。 那人审视了安秉臣与汉特半晌,突然一举枪咋呼起来:“你们先把武器交出来!”他早已看到安秉臣腰间鼓鼓囊囊有家伙。 这一咋呼,旁边人都举起了武器刀枪,齐声喝道:“缴枪不杀!” “为什么?”安秉臣沉住气问道。 “你他妈还敢问为什么?!问问你身后那露西亚人,你个狗汉奸!最后说一遍,把武器交出来,动作快点,不然一枪崩了你个孬孙!”那人声音凭空提高了好几度。安秉臣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汉特穿的还是81号发射基地的工作服,胸口上的确有一串露语字母。 正文 203章 鬼奴 安秉臣把手枪摘下来,轻轻放到地上。“你们是。?” “啧啧,露西亚人的雅利金手枪!果然没有看错!狗汉奸,你听好了,爷爷我是中原抗露联军第五支队支队长谢长青!今天早知道你们要在这里空降搞破坏,一直带人就守在这里呢!”那姓谢的挥舞着左轮手枪,唾沫星喷到了安秉臣脚下。 “搜他们,仔细搜!”一声令下,四个人扑上去摁住安秉臣和汉特,八只手把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摸了一遍,连屁股缝里都掏了两把。 “头儿,口袋里是空的!” “谢头儿,没有!” 这位谢支队长脸色一沉,提着手枪靠近厉声喝道:“你们的活动经费,那些钻石呢?” 安秉臣闻言咧开嘴笑起来:“想要钻石?没问题,五颗放人,十颗把我们送过黄河。怎么样?” “放你娘的屁!你听清楚了,老子是中原抗露联军第五支队支队长谢长青!不是你这种数典忘祖的王八羔子!”谢支队长满脸义愤填膺,破口大骂着凑到近前,突然放低声音道:“你他妈的逗老子玩呢?没有二十颗钻石,别想走人!” “你们这是明抢,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安秉臣抗议道。 “天理?王法?”谢支队长白了一眼,拍打着腰间的左轮手枪:“现在,这就是天理,这就是王法,比什么都好使!” “有枪就有道理吗?”安秉臣似乎被对方的肆无忌惮惊呆了。 “嘿嘿,别他妈跟我穷墨迹了,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大家一拍两散,各走各路!在这片地界,你家谢爷爷我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谢支队长两手叉腰昂立于河边,一股冲天豪气油然而生。 别说没有钻石,就算有,拿出来铁定是被杀人灭口的下场。 “我有一个问题。”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带的这个人不是露西亚人,我也不是什么汉奸,所有的钻石都可以给你。但是,我希望你回答我,是不是有枪就有道理?”安秉臣木然地注视着对方。 那汉子乐了:“哟呵,你小子脑袋吓傻了还是怎么着?枪在我手,天下我有,你是孙子我是爷,横着竖着还不都是爷爷我一句话。对了,是不是想用露西亚人来威胁爷爷我?就算露西亚人来了,连我们的影子都别想看到。告诉你,爷爷我现在上不挨天,下不着地,过的是自由自在的逍遥日子!” 安秉臣看看他们身上那些露肉现腿的破衣烂衫,忍俊不住:“自由自在?逍遥日子?就你们这扮相,和乞丐差不多啊!” “还敢嘴硬,来人,给他卸一只手!看这孙子还敢叽歪不!” 两个瘦骨嶙峋满脸凶相的男人逼上来,安秉臣往后退了一步:“等等!钻石给了你们,就是我们送命的时候,对不对?” 谢支队长脸上阴测测一笑:“看来,你小子也不傻啊。也罢,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以为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先把这小子的两条胳膊卸了,看他说不说。早说,早给个痛快,自己选吧,别耽误大家时间。”这人心机被识破后也不以为然,索性撇开一切伪装亮出流氓吃相,看样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凡有所求,必有所获。”安秉臣不再退后,叹了口气:“解除他们的武装。” “说什么呢?给我老实。”最先抓住他胳膊的那人大骂着,突然觉得自己手上一轻,似乎被对方挣脱了,惊疑之中低头一看,立刻发出震天的惨叫。他的一对胳膊齐肘而断,白森森的臂骨清晰可见!一道从地上跳起来的灰色影子掠过自己眼前,然后旁边伙伴也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目睹四条胳膊滚落在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姓谢的支队长第一个反应过来,刚抽出手枪,枪口还没抬起来就感觉眼前划过一道灰影。仔细再看,那支警用左轮手枪已经只剩下握柄和半截弹仓,里面的六发子弹全部齐腰而断。 “妖——妖怪!”有人喊出肝胆俱裂的一声,双腿却忍不住打起颤来,甚至连逃跑的力气都似乎被瞬间抽空。 几起几落之间,这十七人携带的八支热兵器已经全部断作两截。所有人都看清了,四只长着六条长腿的金属怪物是这场噩梦的缔造者,它们看上去像是某种足肢机器人,但从来没有人见过有这样速度的机器人。 安秉臣缓缓走上前去,拾起地上的雅利金手枪。 两名断臂的男子成了两个滚地葫芦,他们的哀嚎声响彻寰宇。安秉臣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你们太吵了。”甩手两枪,弹无虚发,一人脑门上吃了一枪,就此扑地哑然无声。 剩下十五个人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为首的谢支队长,本以为这半大孩子是个缺心眼儿的学生,没想到居然如此手狠。他觉得自己裤裆里一热,忍不住就跪了下去:“爷爷,饶命!” 看到这厮动作麻利地跪下,安秉臣突然想起了张路的父亲,面对凶徒的拼死一搏,也是这么一跪。跪尽了所有的尊严,跪完了生命的意义。既然如此,苟延残喘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脸上露出更加厌恶的神色。 谢支队长察言观色,顿时把这表情当作了杀意,吓得连连磕头:“这位小爷,我们愿意护送两位过黄河,做牛做马,冲锋陷阵,绝无怨言。” “省省吧,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现在的赌咒发誓吗?”安秉臣收起雅利金手枪,此刻他的心里没有报复的冲动,只有无穷的郁闷。为什么,这片土地上有这么多的货色? “我不喜欢杀人,但是,你们每一个人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既然你们骨子里崇拜暴力,那你们就该享受暴力,过你们自己选择的生活。”他一字一句地说着,仿佛脑子里同时在思考什么。 谢长青等人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煞神小爷犯了什么病。不过性命保住看来是没有问题,这些人相互交换着眼色,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从今往后,你们将成为我的战争奴仆,为我冲锋陷阵,为我攻城掠地。你们不再有姓名,只有编号,没有武器,没有粮食,想要,可以,从敌人手里夺,这不正是你们擅长的吗?我不会给你们任何照顾,也不会给你们任何人类配享的待遇,因为你们在不把同胞当做人类的同时,也早已放弃了自己作为人类的资格。你们习惯了戕害同类,习惯了迷恋暴力,习惯了言行不一,你们这些人类中的渣滓,分饼人的子孙。既然如此,那就用你们热衷的一技之长,为同胞们尽点义务,为你们自己赎罪吧!”大段话语从安秉臣口中奔涌而出,他仿佛像着魔了一般滔滔不绝,听得那十五个人面如土色。 “你们将是互助会的鬼奴军,罪孽之旅,有生之年都将在你们热爱的暴力中自我超度!逢战必前,逢退必后,违令必斩,偷逃必死。” 安秉臣从谢长青手中取过那粒钻石,走到大胡子跟前,把钻石放进他的手心:“惟有你,可以带着我的赔偿离开,继续过你的生活。” 大胡子如释重负般喘着粗气,连滚带爬跳起来就往公路路基那边狂奔。 “去你妈的!老子跟你拼了!”安秉臣背后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突然拔出腰间的短刃扑了上来。 安秉臣头也没回,根本没有理睬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他转身走过沾满血渍的河滩,走过那具前胸多了几个血窟窿尚在抽搐的尸体,面对着剩下十三个人。 “我,是互助会的安秉臣。你们可以试着反抗或者逃跑,亲自考验一下互助会对规则和秩序的重视程度。你们的今天,都是自己的选择。” “爷,那我们错了还不行吗?”人群里有个小个子哭丧着脸,磕头如捣蒜般哀求。 “知错就改,当然行。”安秉臣把目光投过去,看到的全是惊惧躲闪的面孔。“但是,下一次选择,等十年之后。” “我家里还有老婆和孩子。”那小个子放开嗓门哭号起来。 “不,你没有!当你决定跟着大家来抢劫杀人的时候,你就已经没有了老婆和孩子。一个真正为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考虑的人,是不会跟着别人去为非作歹的。”安秉臣最后看了一眼那小个子,没有丝毫同情:“你们现在都站起来,排好队跟着我,我们今晚必须过河。”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谢长青身上:“而你,还是这支队伍的队长吧。反正,谁来当,不是当呢。” “如果有人逃跑,那我。?”谢长青面如土色,刚才的豪气荡然无存,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他的那些强盗逻辑早已灰飞烟灭,唯一剩下的只有战战兢兢的服从。 “互助会从不搞连坐,只针对每一个人。有人逃跑,死。如果发现你在当中也有牵连,死。鬼奴军不需要王法,不需要道理,我记得你不久之前还是这样说的,对不对?”安秉臣嘲讽地笑着,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现在的心情无比舒畅,因为终于为那些人渣找到了一个物尽其用的好去处。 这片土地上有太多像谢长青这样的货色,他们自诩拥有美其名曰的生存优势,没准日后还能进化为分饼人,或者当个分饼人的爪牙。但现在,他决定把他们聚到一起来,用他们自己擅长的方式,为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做点有意义的事。 他们崇拜暴力,热衷于相互倾轧,喜爱猴群风格的生活,那他就给他们这样的生活。 凡有所求,必有所获。 正文 204章 命运 当晚过河,这支队伍里有两人试图趁黑逃跑,他们的尸体被当着剩下十一人的面扔进黄河。 过河之后的第二天,为口粮而爆发的激烈冲突中,又有一人在斗殴中送命。 但是,在接连遭遇两股强盗后,鬼奴军的规模扩展到三十六人。 当机动骑兵第十二战术小队与第十八战术小队与他们汇合时,鬼奴军的人数已增加到五十人。安秉臣和汉特身边也多了十位经过甄别的无辜难民,这些人有的是强盗掳掠的人质,有的是频临绝境的难民,经过劝说后他们都自愿跟着安秉臣去十里铺谋生。 两个战术小队带了两辆六足运输车,安秉臣让所有难民跟着他和汉特上车,至于那些鬼奴军,他们会在卡鲁和战术小队的监护下走完余程。 坐进了运输车后,汉特低声问道:“你这是把人分成不同阶层吗?”目睹了安秉臣怪异行事风格的他一路没有多话,只是默默地观察。直到进入运输车后,他终于有了询问的机会。 安秉臣摇头:“我没有分,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结果。人类历史上有过无数阶层体系,性别、宗教、信仰、财富、地位、血统、肤色、相貌都曾经成为划分阶层的标准,可惜这些标准根本不能体现每一个人的真实自我。高高在上的神圣阶层中不乏苍蝇秃鹫,贫民窟里同样也有贤德圣人。历史和常识已经证明,这些划分的标准纯粹是扯蛋玩意儿。” “把个体与群体混为一谈是技术落后时代不得已而为之的愚行,每个人的行为只能代表他自己,智库将见证每个个体的行动,根据行为给予甄别对待,而不是按阶层和族群来划分。崇信暴力者,我的鬼奴军必然不会让他们失望,信口雌黄者,必然是分饼人的子孙,切身体验一下他们鼓吹的乐园,难道有错吗?那些想要活下去的人,愿意以诚相待的人,能用劳动养活自己的人,难道不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吗?我没有改变谁,也没有强人所难,只是让他们各随所愿,难道这不正是他们所追求的吗?” “每一位个体?这个星球上有百亿人,你分得过来吗?”汉特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 “我只是个凡人,但智库会见证一切。”安秉臣报以淡淡一笑。 这微笑让汉特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面前这年轻人到底是疯了还是野心勃勃。于是,他决定把话题转开:“你准备怎么安排我?” 安秉臣沉思片刻,缓缓道:“你会在十里铺待一晚上,之后我立刻送你到堪察加半岛。互助会目前正在那里修造一个新的秘密基地,你是莫斯科国立大学的物理学博士,去那里正好能派上用场。另外,我会尽快把三个孩子从乌克兰接来与你相聚,生活上需要什么可以告诉也在那里的工程部部长沈莉博士,她将是你的直接上司。” 在可变口径电磁炮逐渐列装机动骑兵部队后,沈莉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为什么不直接利用电磁炮来发射高轨道卫星呢?如果开辟了属于自己的通向太空之路,以后就不用再搞隐姓埋名潜入拜科**出生入死了。 下一次能量不足时,直接用电磁弹射器抛射卡鲁以第一宇宙速度脱离地球,然后直接飞向太阳岂不是更方便?智库正在研制中的反卫星平台从理论上已经足够将一只卡鲁发射到十万米高度,如果能加大发射功率,这个数值还能再度提升。到那时,智库系统就可以从太阳获得源源不断的能源。 沈莉领导的工程部正在研制电磁卫星弹射系统,汉特这样的物理学家正是他们当前急需的人才。 “哦,我能有行动自由吗?” “当然,但我要再次提醒你,你的所有言行举止都会被智库录入数据库,不光你,我,还有所有互助会的成员均是如此。不过,你随时可以选择脱下腕式终端,成为互助会庇护下的普通平民,过自己想过的自由生活。” “我已经受够所谓的自由了,我只想和我的孩子安全地在一起。” “这个你放心,如果有任何人威胁到你或者你的孩子,我保证,他们会为此付出毕生难忘的代价。”安秉臣的郑重承诺让汉特想起了鬼奴军中的那些可怜虫。 “第十二战术小队向会长报告,目前运输车队距离十里铺基地还有十九小时路程,第十八战术小队正在监护鬼奴军行军途中,预计五天后抵达十里铺基地。十小时后,我们将在山西境内休整过夜。”耳机里传来张路的声音,安秉臣的眼睛顿时一亮。这孩子最近可是很拉风,把林子风给揍跑了不说,还亲手宰了一个半美国佬,让林子云和田建明等一帮资深成员头疼不已。 “张路是吧,听说你一直在苦练剑技,是不是怕林子风来找你麻烦?”安秉臣仿佛打趣地说道。 “报告会长,我不怕任何公开挑战,也不会容忍任何背叛互助会宗旨的行为。机动骑兵为捍卫生存秩序而战斗!” “好小子,你这是连我都一起骂了?”安秉臣笑道,几天不见这孩子,胆子越来越肥了。“不过呢,我喜欢!林子风要敢来找你麻烦,单挑时你记得叫上我!互助会只讲号令统一,人人协力,没有尊卑贵贱之分。觉得自己做了点事就了不起的,完全可以不做,当个平民去养老,不用费劲哭累喊苦却死活不挪窝。” 自古以来,权力总意味着对信息和资源的优先使用,这种优先权本该以为大众谋利、推动文明发展进步为目的,但却在分饼人手中沦落为残害同类敛财聚富的私器。 在信息蔽塞的社会结构中,权力的负面效应更是体现无遗。猴王及其党羽们从来不会止步于基本生理需求的满足,他们既不事生产也很少致力于生产力的发展,大多数时候他们更热衷于倒行逆施,为抢夺垄断资源的权力甚至不惜阻碍生产力发展,种种上行下效,遂滋生出道德水平与社会地位成反比的人间丑剧。在这样的社会体系中,人人自危,尔虞我诈,哪里还谈得上发展进步。遇上稍强一筹的外敌,纵有花钱买来的火器铁舰,终归也是银样镴枪头,仍然免不了被打得个满地找牙。 互助会不打算重蹈这样的覆辙,利用智库系统保持最大限度的信息透明,这种开放式结构所带来的益处远远超过弊端。任何个体成员有意无意的错误会在最短时间内被发现,并能通过群体制约机制得到迅速纠正,整个集体的损失也会因此被控制在最小范围,而不是一错再错,最终陷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身为万物之灵,人的独立思维永远是一个社会体系的最大财富,这种财富在双向开放的网络渠道中自由流淌才能增值,每个人的才智才能得到充分发挥,也必然能让所有以公益为名的丑恶无处藏身。因为阴影只存于隔绝阳光的旮旯,而邪恶也总出现在光明无法照亮的角落。 互助会不控制内部言论,也禁止任何钳制舆论的措施,所有职务者必须在享受权力的同时也接受全天候监督,感觉压力太大或不愿接受监督者,可以申请调换岗位,或辞职当个普通会员,甚至脱下腕式终端去当没有任何职责也没有任何权力的平民。 互助会目前下设参谋部、后勤部、工程部三大部门,各部长下分设多个因事而立的项目组,具体监管项目的组长共计有四十九人。不到一月时间,这四十九人已有接近一半出现人事变动,既有申请调岗转走的,也有生病或能力不足自行请辞的,还有被项目组成员公开投票罢免的。 智库会根据各项目组的工作成绩和效率拟定资源分配计划,有能力者自然可以得到更多资源,无能力者要么设法改进工作方式,要么推倒组长重换领头人,如果仍不见效将被智库要求取消项目组。参谋部因为其特殊性,组长人选的流动率算是最低的,但也达到了十人三换的比例。 “很多事情不是仅凭主观愿望就能有结果,目前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非常宝贵的资源。如果总做不好,那只能证明目前这个项目对我们并不适合,我们的人力资源必须分流到更急需的领域。”田建明在内部公告板中总结时如是说道。 每一位拥有腕式终端的正式成员,都能看到他的发言,也能在公告板系统中发表自己的观点。每位组长,每位部长的人选均由公开投票决定,安秉臣也发表过特别声明,提议发动全员公选,让大家公选真正不负众望的会长。这个声明震撼了所有互助会成员,有人认为这是会长虚怀若谷的表现,有人猜测这是打草惊蛇的阳谋试探,还有人认为这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必要步骤。 截止到目前为止,互助会正式会员共有一百九十五人,因为种种原因,拥有腕式终端的正式会员才一百四十二人。以智库系统当前的效率,完成这样的一次选举表决统计只需要几秒钟。但是,包括田建明在内,没有人敢回应会长的这份声明。 安秉臣大致能猜到大家的心声,虽然年轻,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纯粹是靠了智库的力量,要说天生有什么大智慧大谋略,那绝对是嘴凑牛腚眼里用力喷出来的。他没有田建明的世故,也没有薛世杰的心机,更没有沈莉的学识,正因如此,为求生存他更需要凝聚身边所有齐心合力者的智慧,而不是以自己的智商为饺子皮,自以为是地压制其他人的才干。 正文 205章 归来 古往今来拥有大智慧的先贤们并非不明白集思广益的好处,他们的智商和理论水平远胜安秉臣无数条街,但他们没有一个高度发达的信息平台系统,更没有乱世的险恶环境迫使人们必须紧附于这个平台才能求生的特殊条件,他们只能以自己转瞬即逝的短暂寿命和效率低下的语言文字竭力传递协作之道的奥义,同时还要时刻面临分饼人和猴王们的屠戮与篡改。 因此,这些睿智的先贤们最多也只能停留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理论阶段。 安秉臣多次出生入死历尽艰险,虽然天资有限,但眼界和见识的增长却是无人可比。 他已经意识到,保持一个社会系统的良性运作,远比指望几个横空出世的超级英雄更靠谱。就他自身感受而言,救世英雄这个角色并不好当,所以他不对所谓的英雄抱太大希望。其实在心底深处,安秉臣更想陪着林子云去领略绝顶雄风和海底深渊的绮丽景观,而不是做一个杀伐决断的乱世枭雄。对他来说,做个星台操作者已经心满意足。 然而,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 眼下整个互助会几千号人的命运都系于他一身,他因缘际会获得星台的神奇力量,也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包袱。而这包袱,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 未来,在安秉臣的眼中渐渐变得清晰。他明白,自己的真正使命,就是守护智库这个平台,守护互助会的这块奠基石。 十里铺的变化很大,安秉臣一眼看出,镇墙外往来的人少了许多。除了参加军事训练和农耕劳作外,大多数人的活动都已转入地下基地。干净而空旷的土路上没有垃圾,村人的脸上仍有菜色,但已看不到绝望和无助。十里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就连小孩也有拾柴的分工,所以大家都在忙碌,根本没有人围观站在镇门口的田建明和徐鲁生等人。 沈莉已经带着工程部的技术精锐出发前往堪察加半岛启动新基地建造工程,向文迪和袁伟义在海阳核电站坐镇,林氏姐弟去了魔都准备着手筹建影武士遥控骑兵部队,而卢长安带了几十号人在两支机动骑兵小队掩护下去了帝都废墟搜寻战前金库。一帮人走的走,忙的忙,十里铺基地这边实际上没剩下多少管事的。 田建明身后的何昌发带着三分郁闷,三分惭愧,三分期盼和一分焦躁注视着靠近的六足运输车,他的身边分两排整齐站列着当初参加过抗击自由联盟匪帮战役的民兵老队员,这些人也参加了q市守卫战,原先的十九人只剩下十一人。 以何昌发为首的这十二人都是铁心誓死追随安秉臣的元老级战士,他们被默认为安秉臣的私人卫队,既不隶属于参谋部的机动步兵编制,也不受卢长安的步兵营统辖。有人给这个小集体起了个绰号叫“老民兵”,一来二去叫熟传开来,何昌发也不以为意。但作为会长的私人卫队,居然没有跟随安秉臣远征哈萨克斯坦,这显然是一件说不过去的丢脸事。 所以,自从安秉臣走后,何昌发的心情一直处于极度烦闷。他只能以身作则带着这十一人严格遵循会长定下的条例,每日操练劳作毫无怠慢,做的活路,完成的训练量总要比别人多出一半。这些人全是十里铺本地的土著,有他们带头在前,镇上百姓们对互助会的亲近感又多了几分,一些原本拒绝参加军事训练的村民也渐渐放弃了原先的立场,开始逐渐靠近靶场尝试着介入。 镇墙外围搭了一圈又宽又大的篷布,这些篷布可不是用来防雨防雪的,它们的真正作用是遮蔽来自天空的卫星侦察。运输车准确无误地驶入篷布遮蔽区,尾部舱门无声打开,安秉臣第一个走了下来,但他后面跟着的汉特却让等待迎接的人吃了一惊。 “老板。”田建明握住了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会长的手,他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虽然在他眼中,这个年轻人是那样单纯,有时候甚至有些幼稚,但当他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老头的心中仍然会增加几分难以言述的温暖。 “老田,你辛苦了。”安秉臣当然清楚,自己这趟远门出去,家里大小事情全靠田老头在撑着。即使有智库的协助,能维持这么个几千人的摊子保持正常运作,那也绝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路。 田建明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老板,你回来了就好,我终于可以摞挑子了休息休息了,现在就连参谋部的那帮小子也对我整天发牢骚呢。” 旁边的徐鲁生一瞪眼:“老田,早知道你想把脚伸到后勤部来!你以为这边就清闲?尽管来,别找这样那样的借口,直接来坐我的位置,我给你打下手,绝对没任何意见!”徐鲁生可不是在装样,后勤部部长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每天都有大堆人找上门来,要口粮的要种子的要农具的,还有要补给要器材要物资的,能把他从早闹到晚不得半分空闲,连和顾秀秀聊两句开个玩笑的时间都没了。 为这事,徐鲁生已经多次把手下的二十三个组长轮番拎来痛骂,如果每一件事都要他这个部长来亲力亲为,那还要这些组长干什么?他也要参加军事训练,也要去打理自己的地,还要帮忙招呼安秉臣和林氏姐弟名下的地,更多时候还要不断指点那些从未种过地的城市难民。农民工出身的徐鲁生根本没有管理经验,很快陷入人山事海中找不到北,开始还勉强支撑着,搞到最后已经是苦不堪言,吃饭吃不下,睡觉睡不香,小身板接近崩溃边缘。 安秉臣看过徐鲁生在公告板上的诉苦,笑着打断了他的抱怨:“鲁生不要生气了,怪我没有考虑周到。我想过了,今后后勤部全部交给智库负责,可以让大家省去不少精力。”能源危机的解决将让互助会拥有更多像卡鲁那样的高端原型机器人,那些繁琐细碎的工作正适合这些人工智能发挥优势。 “那我去哪儿?”徐鲁生好奇地问。 “马上会成立农业部,你和纪友贵共同负责。” “这没问题,让我和庄稼打交道,成!让我听那些人成天唠叨可不行,他们喷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我说不听吧,他们还能撵着我念,真日他姥姥的烦!”徐鲁生脸上浮现出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 “老田,参谋部这边你暂时还不能脱手,但我准备再建一个情报部,由你来全面牵头。这次在哈萨克斯坦,明显有人在捣鬼,想看我们和露西亚人鹤蚌相争,嘿嘿。这些先不说,以后我们必须抢占先机,提到情报信息,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和我们比?一个月内完成组建,人员物资尽你优先。” 田建明眼中一亮:“好,但情报部这个名称。似乎有些值得商榷。” 安秉臣稍作思忖,道:“那么,叫信息部?” 田建明点头赞同:“行,信息部听上去更中性化一些,这事我立刻办。” 安秉臣回头看了一眼汉特:“对了,这是我从拜科**请回来的汉特博士。鲁生,你去给汉特博士安排一下食宿,一晚就成,明天我就让他去沈工那边。另外,车里跟着来的这些难民,都要安排一下。请你这个后勤部长,站好最后一班岗,怎么样?” 徐鲁生笑了起来:“没问题,小事情,只要别缠着我嗡嗡嗡,让我跪下喊爹都成。”说罢,他领着众人径直离开。 目光从浅笑吟吟的纪友贵和纪友富两兄弟脸上滑过,安秉臣看到了他们后面排成两列的十二名老民兵队员,也看到了为首挺胸肃立的何昌发。当初与这帮老兄弟斩砍杀自由联盟强盗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能叫出这十二个人每一个人的名字,也记得那些已经消失的音容笑貌。残酷的战争让他迅速成长,也让他深刻体验了生与死的冰冷边界。 “弟兄们,你们辛苦了。”安秉臣拍打着每一个人的肩膀,和每一个人都紧紧握手。 “会长,”何昌发说了两个字,眼中忍不住泪光隐现:“不能跟着你,那才是真辛苦。” 安秉臣点点头,表情有些黯然,他当然听懂了何昌发的意思。“是我对不起老兄弟们,但外面情况险恶,人多反而目标大。我这趟出去也是九死一生,一言难尽啊。” “老民兵誓死追随会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一名站在后排的队员大声道。 安秉臣闻言为之动容:“说得好!各位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而战?” “为了生存,为了赶走毛子,为了还我华夏河山!”何昌发毫不犹豫回答。 “没错,如今我们的国土在燃烧,人民颠沛流离,作为一名中国人,没有人能对同胞的惨状熟视无睹,他们的苦难,就是我们的苦难。我们要战斗,要复仇!但是,怎样才能战胜敌人?光有热血光有武器远远不够,我们必须凝聚成一个拳头,一个紧密无隙的拳头,才能狠狠砸在毛子鼻子上,让他们滚回熊窝里去!” “但是,我们要怎样才能捏成一个紧密无隙的拳头?喊几句口号?剁两根指头?还是找机会和毛子同归于尽?”环视四周,他发现所有人都在倾听,于是声音变得更大。“不,都不是!我们是炎黄子孙,神的后裔,秉承英雄的血脉,不是下三滥的窝囊废!对付一群蛆虫,我们不能也跳到粪坑里去撕咬!” “每一个人,都要用心做好自己的工作!每一个人,都必须拥有坚韧不拔的意志!每一个人,都能倾听不同声音!那我们合起来,就是一个战无不胜的整体,一个能将祖先的荣耀继续传递万年的族群!当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把自己,也把别人当成真正的人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将没有人能俯视我们!” 如雷的掌声中,一道目光扫过安秉臣的脸庞。当他无意中朝那边看过去时,目光的主人却迅速移开视线走远。 正文 206章 去留 王实用力搓揉着自己因为熬夜而麻木的面部皮肤,他踢开脚边堆满的烟灰缸,从口袋里新开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呆滞的目光滑过这间石洞的光滑洞壁。什么样的机械可以如此轻松劈开坚硬岩石,在这处地下过度开拓出一个如此宽广的空间?这是工程部专门为他开出的一间石洞,是整个地下基地中面积仅次于中央训练大厅的超大型石洞。 明亮的灯光从洞顶洒下,让这原本漆黑的地下世界变得清晰。因为王实离不开烟,所以沈莉特别为他在石洞里安装了一套抽风换气设备,这样他的喷云吐雾就不会影响到三位同住的女友。 石洞的尽头是一张大到夸张的巴洛克风格精雕木床,那是徐鲁生带人从西站货场那边用粮食换回来的。田建明一见这床足有三米宽,当即就让人给王实送了过来。 三个女孩都出去了,她们不喜欢呆在这明亮但却空旷无人的石洞中。但王实不一样,他没有觉得自己身处石洞。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生活在无穷无尽的代码行中。 新的“沙盘”智能系统已经完成了接近一半,但是,他又陷入了迷茫。这个名字是他起的,为了纪念自己独创的沙盘混沌算法,也算是对战前某名牌大学剽窃自己劳动成果的廉鲜耻剽窃行径的公开反击。想到公开这两个字,他简直忍不住想笑,这算什么样的公开?这个神秘的互助会,千疮百孔的地下基地,从未见过的各种怪异足肢机器人,那些昔日嘲笑又嫉妒他的败类们能知道他在这里吗? 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飘了进来,是潘紫烟,他的第一顺位女友。潘紫烟身材高挑,烟视媚行,清丽的五官中透出一股超脱红尘的灵气,越看越让人觉得心旷神怡。两年前,王实第一眼就迷上了这张拥有魔力的脸。 潘紫烟脱下皮大衣,顺手丢在地上,从桌边捏走一根香烟给自己点上。石洞里冬暖夏凉,比起外面的寒天冻地,完全是两个世界。 闪动的火星,配上娇艳的红唇,煞是好看。 “互助会的会长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看到他了,在镇门口,那姓田的老头带着一帮人迎接呢。” “听说那会长是个半大孩子吧?”王实好奇地问。 “是,但也不是。” “这话怎么说的?” “这人年纪是不大,不过看上去不简单。” “你对他有兴趣?”王实朝空中吐了个烟圈,懒洋洋地问道。 “滚你妈x。”潘紫烟的回答很直接。 听到情人的这句话,王实的肾上腺激素突然剧烈分泌。 他喜欢潘紫烟的容貌,更喜欢她在私密场合肆无忌惮的粗口。每当听到她爆粗口的时候,他就特别想要,尤其渴望着猛烈地占有她。而潘紫烟也会迎合着他,发出更粗俗更下流的咒骂,直到两人抵达激情的巅峰。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几分钟后,王实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吼,然后瘫软在包围整个世界的娇喘中。 “你注意到没有?这里的人和外面不太一样。”赤裸着身体的潘紫烟又点了一根烟,毫不在意烟灰掉落在床单上。 “我来以后出去总共还没五趟呢,再有十来天,手上的活路完了,我们就立刻出发,去澳洲。”王实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仿佛在重申自己的理想。 “你他妈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吗?这里的人,有点不一样!”潘紫烟捏紧了手里的烟。“难民安置区里的那些人,怎么看都是行尸走肉,这里的人,像是有活气的人。” 王实笑了起来:“难道你想留在这里,跟着那帮傻逼去种地,去扛枪?” 潘紫烟一下子坐起来,恶狠狠地看着男友,一片烟灰无声掉落在她丰满挺拔的胸部。“老娘绝不会去种地,也不会扛枪当兵!但是,我不想去澳洲,在那边听不到家乡话,吃的也不习惯,听说天气也不好,这里应该比澳洲更好。” 王实把脸埋到枕头里开始大笑:“你以为,这里是自家开的养老院?你知道吗,整个十里铺地界,只有我们不用参加军事训练和劳作!为什么?因为我!我对他们很重要!” 两行眼泪从潘紫烟脸上滑落,她把头埋在膝盖上,不再说话。王实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有点不好意思。他是个大老爷们儿,犯不着如此消遣一个女人。何况,他是真爱着她的。 “我们去澳洲吧,离开这里,等战争结束了再回来。凭我的本事,给鬼佬打工,养活你们三个人绝对没问题。相信我。如果我不是最棒的,互助会也不会来找我,对不对?”他抱住了抽泣的女孩,竭力安慰着她。 “这里,那里,到处是死人。我不想死,不想死啊。”潘紫烟捂着脸,歇斯底里地哭号起来。王实知道,她想起了在魔都难民安置营的日子,那是他们生命中最为漫长的一段噩梦。 他用自己两条精瘦的胳膊抱住她,竭力让自己的身体给予她足够的温暖:“你到底想怎么样,说来老公我听听?”他知道她有想法,而他是唯一的听众。 “我听说,互助会很多部门都在招人,工作表现出众的可以超额提拔为正式会员,能领到那种腕表一样的东西,补给配额也比普通人高很多,真正成为那个圈子里的一员。”潘紫烟缓缓说着,仿佛在讲述一个梦。实际上,她对那个年轻的会长没有兴趣,但对方在人群中一呼百应的那种气势让她心底深处的某根弦被轻轻拨动,她并不在乎那个会长,但她羡慕那种感觉。 王实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也听说,没有人可以不经军事训练和耕作考核而成为互助会的正式会员,这好像是那个会长自己定下的铁规。你有什么本事让他们高抬贵手放你一马?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就算进了互助会又能做什么?” “互助会有医院,我可以去当护士。昨天我遇到的那个美女,她就是护士。” “拉倒吧你,那美女我知道,她老公是后勤部部长!就她这身份,每天还得照样参加军事训练和农务劳动。你跟她,比不了的!还是跟我出国吧,这里乱成这样,早晚得打仗,打仗肯定要死人,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犯不着掺和。”王实耐心劝解,不料却见潘紫烟双眼一瞪。 “好啊,你才看到过一次,就把那美女的家底都打听清楚了,老实交代,你这个大色狼是不是起了贼心?” “我。嗨!说什么呢!我就算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就算贼心贼胆凑齐了,我成天坐这儿忙个天昏地暗,哪有时间去逮那贼啊!”王实赶紧陪着笑脸。 潘紫烟不依不饶,扑到他身上,用柔软的胸部搓揉着他:“我不管,反正你得帮我想办法!” “嗨,帮你?那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我的小乖乖,你就忍心离开我?” 潘紫烟搂住王实的脖子,耳朵贴着恋人的鼻孔,倾听着他的喘息声:“干脆,你也别走。我看他们挺器重你的,如果你能留下来,他们肯定会关照我们。这地方有很多机器人,我从来没见过的机器人,依我看,互助会未必会输给露西亚人。” 感受到她言语中的坚定,王实开始陷入沉思。潘紫烟说的的确没错,他经手处理过的许多接口函数表明,互助会的那些四足机器人绝不是什么旅游观光车,它们不但拥有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扫描侦测方式,还能以车载武器发动毫秒级的火力攻击。王实没有当过兵,也不是军迷,但他完全明白,这样的智能火控系统意味着什么。 还有那种叫卡鲁的东西,似乎已经不能用机器人来称呼这些奇妙的精灵,它们的移动速度和动作精准程度屡屡让他大吃一惊,但最让他感到毛骨悚然是它们的博学程度,它们似乎知道所有学科的所有知识,虽然缺乏灵活变通,但光这种博闻强记就已经远远超过了任何人。王实从来没有见过,甚至连想到没有想过世上会有这种东西。他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那位互助会的会长肯定非同凡响的背景。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应该是蔡氏姐妹回来了。石室大门上装有指纹锁,只有获得授权认可的人才能通过识别开门。 果然,门一开,蔡芊、蔡芳说着话冲了进来。打头的蔡芊看见两人赤身裸体也不以为意,只咯咯一笑道:“好啊,你们又在乱搞!”后面的蔡芳害羞,脸上立刻飞起两朵云霞,脚步也放慢了许多。潘紫烟却毫无羞涩,大大方方拾起内衣,闪到屏风后去梳洗装扮。 这对姐妹花是王实在途径徐州时收留的破家难民,两人虽是孪生但却性格迥异,姐姐蔡芊开朗泼辣,妹妹蔡芳内向羞涩,各有一番萌态,引得王实恨不能将无尽怜爱尽施两女。潘紫烟虽然开始大为不满,但蔡氏姐妹为人聪颖机灵,四人结伴逃难倒比先前省力了许多,随后她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你们也来抱抱?”王实扮出一副色狼嘴脸,伸开双臂想去抱蔡芊,早被对方尖叫躲开。他佯作扑空,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红袖环围,软玉温香,他感到无比的幸福。 “实哥哥,我们的指甲油都用完了,还有护手霜也没了,这地方穷乡僻壤的,到哪里去买啊?”蔡芊娇滴滴的声音把他从幻境中唤醒。 “对了,我的口红也没了,你得想办法给我多弄些来!”潘紫烟瞬间挽了一个精致的发髻,换上一套鹿皮猎装才从屏风后钻出来。 指甲油、护手霜、口红,除了魔都,也只有遥远的南方才有这类东西。但是,他现在能去吗?王实开始呻吟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种问题。 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完美的东西,有时候女人也是麻烦,而他有不止一个麻烦制造源。 正文 207章 安排 在互助会会长安秉臣的盛情邀请下,王实携三位女友出席了一场简陋午宴。宴席上没有美酒也没有佳肴,宾主双方唯一能享用的只有无限量供应的白开水和现场烤制的肉酱烙饼。当然,食物不是这次宴会的主题。安秉臣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愧疚,王实本人不太在意粗糙饮食,他在这里已经在住了半月有余,对十里铺的生活条件非常清楚。 王实一直在观察着身边这位传奇人物。从相貌上判断,安秉臣的年纪应该在二十岁左右,但这个人的目光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初看上去像是一汪清冽的泉水,这在年轻人中本来很常见。但对方从容不迫的神情,不紧不慢的语速,又让这份清冽多了几许洞悉世情的老练。 王实明白,那汪清冽的泉水只是一种假象,他能看到那宁静泉水下面隐藏的狂热,当这狂热喷薄而出的时候,那汪泉水很可能会变成一眼喷吐熔岩的火山。这是个很危险的人。所谓危险,并不仅指嗜血杀人或不择手段的疯子。偏执,或者叫坚韧不拔,同样意味着危险。 在魔都逗留的时候,王实曾经试着入侵互助之光网站。和所有在计算机技术上有所造诣的人一样,他也想刺探这个神秘组织背后隐藏的秘密。知道和不知道,是构成这个世界权力结构的一条重要分界线。但是,和所有那些他知道以及他不知道的人一样,他失败了,而且败得莫名其妙,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入侵是如何被发现的。 拥有能抵挡他入侵的计算机高手,全世界不超过二十人。而互助会的实力,似乎超过了那些人的总和。当来到十里铺后,他的想法果然被很快印证,互助会的背后有一台超级人工智能。那个叫智库的人工智能系统才是他们所有力量的源泉!但是见识过智库系统无尽位数据制式的他被这种超越自己理解能力的东西彻底吓懵了,那绝不是人类计算机发展史中可能诞生的东西。 “王实先生,我非常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互助会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朋友。”安秉臣说着话,目光扫过王实右侧,发现紧挨着他的那位漂亮女友正皱着眉头看着粗陶碟中堆放的肉酱摊饼。 他抱歉地笑了笑:“十里铺的生活条件很恶劣,我们一直在努力改善,但还需要足够长的时间才能有起色。”田建明多次提到过这个问题,大量资源被投入到武器装备的生产中,日常生活用品和食物已经降低到原始人标准,不少来自大城市的难民因为极度恶劣的生活条件离开了十里铺。这场战争必然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互助会要想支撑到最后,需要做的努力还有很多。 “小何,把那些牛肉罐头拿一些来。”田建明小声吩咐站在门口的何昌发,两名老民兵立刻领命而去,很快抱来一整箱二十四筒牛肉罐头,战前国产军工补给物资,这还是当初钱麻子留下的。 王实把卫士们递来的罐头放在潘紫烟和蔡氏姐妹面前,自己却拿起陶碟中的肉酱摊饼嚼了起来。主人表现得如此体贴人意,他又怎能不识好歹?一个微小的动作,通常意味着很多东西。这种微妙的时候,他不能犯错。 果然,那位年轻的会长脸上的笑意更浓。“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王实先生,无愧于你一百六十二的智商。” 王实尴尬地苦笑起来:“安会长,能不能不要提这个?自从认识沈工之后,我感觉自己更像一个弱智。”在他所接触过的互助会成员中,他唯一真正佩服的只有当初去上海找到他的沈莉。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安秉臣端起面前的土碗,喝了一口白开水:“沈工如果在这里,她肯定会很高兴。”说着话,他又看了一眼王实:“当初沈工和你谈好的条件,我们绝对会一点不打折扣地兑现。除了这些,你们在生活上还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提,现在当着我的面提,也可以找机会和我,和老田提,都成。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我们一定会解决。” 王实犹豫了一下,仍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会长,这个,不好意思,如果能帮忙搞到这些,我会非常感激。” 安秉臣瞄了一眼差点没愣在当场,他猜到那张纸上多半是王实需要的物资清单,但却没猜到居然都是指甲油、护手霜、口红、丝袜之类的女人玩意儿。 “没问题,我会立刻让人去魔都弄来。”安秉臣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把笑意收入腹中,忍不住又溢出一些透在脸上:“嘿嘿,王先生果然不愧为红粉知己,人间情圣啊。” 王实多少有些尴尬,只能赔笑道:“真不好意思,让会长大人见笑了。” “不必介意,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要客气,尽管说。”需要一个人诚心诚意帮忙,那自己当然也得拿出足够的诚意。这点觉悟,安秉臣还是有的。 王实这个人,对于互助会很重要。二号机体,甚至三号机体的战术模块都将会用到他设计的沙盘系统。互助会以后还会有更多针对特定用途的本地机体,虽然智库可以百分之百复制他的代码,但却永远无法临摹他的设计思路。 如果能留下这个人,当然是最好。但从沈莉当初与其谈定的条件来看,他和他的三位女友显然无意留在国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也是这时候国内大多数人的正常想法。安秉臣不打算强人所难,但收拢人心的姿态肯定是要做足。 王实扭头扫了一眼潘紫烟和蔡氏姐妹,沉吟片刻后道:“安会长,我们来到这里十多天,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我的三位朋友,希望能抽空帮忙做点事情,也算是报答互助会给予我们的关照。” 安秉臣闻言大喜,虽然不清楚王实的真正用意,但这是个好兆头。王实很可能因此增加与互助会的接触和信任,说不定最终真会选择留下来。他不怕王实别有用心,互助会的秘密和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秘密不一样,最不怕的就是泄密。 他正想说明天就让三个女孩去后勤部登记,左边的田建明却咳嗽一声挡住了他的话:“咳咳,王先生和朋友们有这份心意,我们互助会自然是非常欢迎。只是本会还在草创初期,十里铺穷乡僻壤,生活物资匮乏,劳作艰苦,很多工作并不适合女孩子。把王先生的朋友们累坏了,我们可赔不起,哈哈。不知你们是否考虑过选择做什么样的事呢?” 田建明的这番话让王实揪紧的心立刻松了下来,他当然不愿三位女友天不亮就背着步枪去出操,更不愿看到她们挥舞锄头刨地。他其实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压根不愿意自己的女人做任何工作。但是,来到十里铺后,半禁闭的生活让三位女友烦闷无比,她们还年轻,本性上绝对不会喜欢被禁锢在地下石洞里十天半月不出去。所谓的工作,也只是让她们找点事情做,开个心解个闷而已,但这种要求肯定不能挑明了提出来,否则人家能不丢几个大白眼回来就算是够客气了。现在互助会竟然如此体贴人意,倒也让他真有几分不好意思。 “这位是潘紫烟,她学过一些护理工作,希望能到医院,也就是章医生那里去帮忙。”卢长安的老婆章蕙兰本就是外科医生出身,老公掌兵主杀,她管治病救人,顺理成章成为十里铺医院的领头人。王实刚来时因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去过医院,所以认得章蕙兰。 “这个没问题。”安秉臣点头,和田建明交换了一下眼神。 “至于她们两姐妹。”王实嚅嗫着看了一眼蔡芊和蔡芳,“她们非常喜欢贵会的足肢载具,特别是那种载人版二号机体,希望会长能。” 载人版二号机体?这对孪生姐妹想玩二号机体?这是什么样的异想天开? 兵者,大凶也。一台落单的二号机体?对虎视眈眈觊觎已久的各路势力来说,这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一块大肥肉。实战已经证明,二号机体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坚不可摧。即便不考虑足肢载具的损失,无论谁驾驶这台机体,被俘以后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田建明的嘴角猛烈抽搐了两下,强作笑容道:“载人机体是互助会的作战武器,这东西原则上是不能单独行动的,只有参加过学员班专业培训并通过考核的机动骑兵才有资格驾驭它。而且,每台足肢载具都需要相当繁琐的后勤维护系统才能保持正常运作,它可不是单独一个人就能操控的自行车。” “我们可以加入机动骑兵学员班嘛!我看里面也有女学员!”蔡芊涨红着脸喊了一句。 田建明看了一眼情绪激动的小姑娘,微笑着耐心解释:“机动骑兵是互助会最精锐的武装部队,学员班也不接受自主报名,另外所有学员必须参加军事训练和农务劳动,就这两项考核未经合格者无法毕业。而且,我们的学员培训很艰苦,淘汰率也很高。” 田建明简短介绍了一下机动骑兵学员培训班的细节,听到所有学员必须参加军事训练和农务劳动,王实已经瞪大了眼睛,再听到无论男女都要同室洗浴,同睡行军通铺,他立刻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这,这像什么话。这绝对不行!”蔡氏姐妹可是他的心头肉,他的个人禁脔,哪里舍得放出去受苦,更何况在外人面前赤身露体,那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底限。 宾主尴尬的气氛中,安秉臣大笑起来,他突然发现,王实这个人,其实很可爱。 最后,安秉臣站了起来,手里捏着大半截没吃完的卷葱摊饼:“老田,别吓着姑娘们。王先生也不要着急,一星期后,我会送你两台新的足肢载具,比学员班的那种更小更漂亮,操作也更简单。到时候,我会派已经毕业的女机动骑兵来培训她们,不用她们到培训班去吃苦受累。” “好啊,好啊!”蔡芊和蔡芳忍不住跳起来欢呼。王实和田建明各自在座位上目瞪口呆,前者甚至连道谢都忘了。 正文 208章 力量 “老板,你这是在害他们!三岁小儿持金过闹市,等着谋财害命的各路煞神多的是!最后弄出大祸来,恐怕还得要我们出面料理后事啊!”田建明气急败坏地追在大嚼摊饼的安秉臣后面抱怨着。 “怕什么,这本来就是我们必经的一步。”安秉臣漫不经心地回答。 “必经的一步?这是怎么个说法?”田建明蹙眉停步,警惕地问道。 “本地机体的民用化推广已经开始,四号机体只是个起步,最终,我们要让所有人都拥有足肢机体!”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足肢机体?!”田建明瞪大了眼睛。 安秉臣咽下最后一口摊饼,停下转身问道:“你认为,足肢机体到底是什么?” “强大的力量。”田建明不假思索地回答。 安秉臣不置可否地笑了:“那东西不仅是武器,也是劳动工具。” 对这个星球上超过一半的人口来说,觅食求生仍然是放在首位的大事。 有了更好的劳动工具,人就能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从自然界获得更多生存所需的资源。从生产力发展的角度来看,这也是改变原有社会关系的第一步。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四号机体远超预计的受欢迎程度。 因为材料不足,阿格图生产线出品的第一波四号机体总共造了两百零五台,这种能驮能拉能越野的小型电骡抵达十里铺后立刻被哄抢一空,其受欢迎程度远远超过自动步枪发放时的盛况。所有分发都是免费的,附赠一块小号双极电池,这块电池足以保证电骡驮着两百公斤货物匀速移动两千公里,这逆天的续航力完全突破了乡民们对传统运输工具的习惯性概念。如果电力耗尽,乡民们还可以用粮食到互助会后勤部去凭空电池换购新电池。 四号机体优先发放给互助会步兵的直属家人,以及历次军事行动中的阵亡者家属,然后才考虑那些伤残病弱家庭,最后才是普通家庭。家里能添一头这样不吃不喝不用照看的机械牲口,简直就是凭空多了两个壮劳力,这样的好事无异于天上掉馅饼。于是,许多没有分到四号机体的十里铺乡亲们追着徐鲁生咒骂他祖宗十八代,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坚决拒绝参加军事训练时的固执。但他们的心情,却是安秉臣完全能够理解。 当人们凭借新技术演化的生产力吃饱穿暖甚至还有节余之后,无论原先的社会结构和生产关系被神棍和砖家们吹嘘得如何神圣如何不可侵犯,大多数人必然会抛弃那些腐朽没落的垃圾,这是历史潮流的大势所趋,也是文明进化的必然规律。 军事训练的目的是让所有人都拥有足够自卫能力,而智库系统也不仅仅是用于战争的人工智能系统,它是一种拥有自我完善和繁衍能力的技术平台,越来越多型号本地机体的诞生已经证明了它的无敌价值。这种超前的技术必然会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每一个领域,在给人们带来更好生活条件的同时也改变传统社会结构,改变人与人的关系。 每一个人在成为武装者的同时,也必须成为独立自主的劳动者。 要实现这个最终梦想,就必须全力推广足肢机体的应用,让每一个人都成为智库系统的受益者,而不是受压迫的对立者。 因为太年轻,太单纯,或者叫太幼稚,安秉臣根本没有把智库当作私家神器窃为己有的念头。残酷的现实已经让他认识到,即使以智库系统的神通,他在露西亚人手里依然没有讨到太大便宜。面对全世界疆域面积最大的帝国,整个互助会屡屡处于下风,核弹、高爆导弹、聚能光束炮,样样都是克星。要想对抗一个国家,必须唤醒整个族群。否则,他所拥有的神通,顶多只能做到全身而退。就算跑路,他又能跑多久?他能当一辈子的尼摩船长吗? 田建明目光闪动,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老板,你是说。要来一次大革命?” “对,但不是通过自相残杀实现的所谓大革命,是自我救赎的进化。时代已经变了,我们自身也必须变,否则无法改变我们固有的缺陷,更无法谋求更好的生存。但是,我们有智库,它提供的技术足以承载这场大革命的震荡。空口白牙描绘的天堂之梦注定只能是虚幻的肥皂泡,惟有真实可见的生活改善,才能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我们。” 对于那些抱残守缺的固执己见者,只要对方不以武力干扰,安秉臣也不打算强人所难,更不打算采取任何过激行动,因为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包括现在互助会庇护下的难民,只要愿意来投,一概统统收纳,除了严格要求劳作制度之外,对于政治信仰和宗教倾向一概不闻不问。 来去自愿,人人劳动,这是目前互助会收容普通平民的唯一准则。安秉臣坚信,随着互助会模式影响力的扩大,带头先行一步的武装者们肯定会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占据人类的大多数。 “这个过程,恐怕会很长吧?人类惯性的力量,可是非常强大的。”田建明眯起眼睛,在脑海中品味着这个宏伟的梦想。 “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我也要做。即便我死了,智库还在,只要还有一只卡鲁留下来,我的理想也将得以保存。”安秉臣的微笑看起来没有一丝杂质:“这也是我的一点小小私心。只有这样,我才能有别于那些古往今来的分饼人。当后世之人想起我时,必然抬头仰望心怀敬慕,而提到他们时,不过是一群忙着争食交尾的猴王。” 不光田建明,一同跟着的徐鲁生和何昌发也楞在当场。安秉臣当着他们吐露心声,这虽然令众人感到激动和荣幸,但会长描述的景象却让他们嗔目结舌。 让每一个人都拥有足肢机体?这比分发枪支推行全民军事训练更匪夷所思! 神器天赐,按这丛林世界的规矩,怎能轻易拱手让予他人? 万一辗转流入敌手,反过来变成对付自己的武器,怎么办? 安秉臣似乎也猜到众人心中所想,冷笑一声道:“这世间最强的武器是什么?是人与人的合作,是社会契约的规则!惟有保持信息和物资顺畅流动的社会契约规则,才能建立万众归心的政权,才能孕育层出不穷的新技术,才能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和武装部队。蒸汽机、火枪、核武器,这些曾经的尖端技术有哪一样能永久保密?历史上拥有这些神器的国家,未必个个都是强者。因为,他们只为拿到手的鸡蛋沾沾自喜,却没有注意那只下蛋的母鸡。” “我想要的,正是建立这样的规则,打造一个信息和物资都能顺畅流动的新世界。智库的技术,必将成为吸引追随者的灯塔,无论他们心怀何种动机,愿意跟随我们前进的,自然会接受我们的准则,成为我们的同路人。不愿跟进的,必定会被历史所淘汰,不需要肉体消灭他们也会自行堕亡。当我们的理想被奉为人人信奉的准则,那就是最终的胜利,至于我们自己存亡与否,在这浩瀚的时间长河中,又有什么意义呢?” 徐鲁生和何昌发听得振聋发聩冷汗淋漓,田建明却是心中起了一丝狐疑,这番言语中透出的大智若愚,种种睥睨天下的气度,似乎不大可能出自他所了解的安秉臣之口。 “老板,这是。你的想法?”他小心翼翼问道。 安秉臣的目光投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南山山脉,群山之巅依旧披银裹素。此时早已入春,但山脊上的融雪始终不化,地面气温也未见升高,这天气多少有些古怪,不知是不是核爆的影响。 “智库的模拟演算已经发出警告,人类文明进程正处于自我毁灭进程中,按目前的发展速度,不出千年整个世界将全面化作废墟,苟存的人类也将无力延续文明的火炬。无论是作为中国人,还是一名地球人,我都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虽然我本人可能根本看不到最后的末日,但我这个人,见不得死后洪水滔天。” 说到这里,安秉臣的眼中又闪过田建明熟悉的光芒,惟有这一瞬间,大家熟悉的那个热血青年似乎又回来了。 “所以,智库为我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他缓缓道出真相:“虽然没有立竿见影的速效,但它的成功率是最高的。” “既然老板拿定了主意,那我们也没有意见。那么,民用机体的推广,就从蔡氏姐妹着手?”田建明永远最关心的还是眼前的实务。 安秉臣点头:“我已经下令让智库重新设计二号机体简版,降低壳体强度和厚度以减轻重量,同时取消武器舱,改扩驾驶舱为可容纳四名乘员的大舱,这种足肢机体会逐步配发给支持我们的平民作为日常运输载具,也可在战时征调为军用载具。一星期之后,首批简版二号机体就出来了,头两台就送给王实他们,你安排两个女教官,去教那对孪生姐妹。” “安哥,我们付出这么多,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徐鲁生发言表示了自己的不满,在他看来,安秉臣的行径差不多是在竭力讨好王实了。难道,这世界上的计算机专家都死绝了吗? 安秉臣拍拍他的肩膀:“本地机体的生产只需金属、电池和中央处理器,双极电池的产量现在早已供大于求,金属资源和废弃处理器也随处可得。如果对支持我们的人都吝啬小气,那又如何能扩大我们的影响?千金买马骨的故事,你难道不知道吗?” 田建明低头看了看腕式终端,不知不觉已是下午两点。“老板,现在正好是机动骑兵们的训练时间,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好,走!”安秉臣早想检阅麾下这支最强打击力量,闻言当即答应。 正文 209章 检阅 足有数千平米的中央大厅里灯火通明,排成双列队形的机动骑兵们异口同声喊道:“全体机动骑兵欢迎会长归来!”他们的身后,停放着几台打开舱门的载人版机体,还有一具拆散开来的可变口径电磁炮,显然不久前还在讲解授课。 安秉臣在田建明和何昌发等人的陪同下缓缓走近,他仔细打量着前后分成三队的机动骑兵们。 排在第一队的是三十四名身着蓝色作训服的少年机动骑兵,他们是最早的两届机动骑兵少年培训班学员。第一届二十人里,只有十七人通过考核,第二届学员班十五人,通过考核的毕业生仅有八人。没有毕业的学员最后都被调入参谋部,这些男女少年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即便没有通过考核,也算是机动骑兵作战的行家里手,留在参谋部里帮着谋划军务再合适不过,比如平衡神经过敏的杨道明,但这家伙今天没来,他跟着林子云和林子风去了魔都。 通过考核顺利毕业的学员中也有不少人去了参谋部,这里面既有自愿者,也有因为战斗机体配额数量不足的临时借调。 少年机动骑兵中队目前仅有十六个满编战术小队,占了当前机动骑兵总兵力的绝大多数。除了彭友直的第二十小队是清一色的三号机体,其余全是二号机体与三号机体参半的搭配,这种搭配主要是为了兼顾反步兵和防空反装甲作战的不同需求。 排在第二队的是十四名成年机动骑兵,这些人是三号机体投产后招募的第三届培训班毕业生。因为都是成年人的缘故,他们的平均身高明显比第一队高了一大截。安秉臣走近细看,这些人虽然高矮胖瘦不一,但个个目光平视前方,一副气定神闲不怒自威的模样。 因为座舱尺寸的缘故,成年机动骑兵只能驾驭三号机体,但他们统领的小队全部由二号机体构成,即便这样成年机动骑兵中队到现在也只有八个未满编小队共计三十七台作战机体,无论从数量还是战斗经验上都无法与少年中队相提并论。 “你,出列!”安秉臣走到成年中队前,目光停在末位的一个小个子脸上。 那小个子立刻一步跨出,昂首挺胸敬礼道:“机动骑兵第三十六小队范建!请会长指示!” 这名字让安秉臣眉头微皱,他慢慢审视了一遍小个子全身上下,从对方的着装到佩剑配枪上都没找出什么瑕疵,这才发问:“参加过实战吗?” “报告会长,我参加过两次巡逻作战,指挥击毙露军八人。”巡逻作战是互助会机动骑兵目前采用频率很高的实战训练,以小队为单位游弋突袭合源外延数百公里战线上的敌方侦察部队。一方面可以让学员通过小规模实战迅速成长,另一方面也能隔绝露军的地面情报收集工作。即使是携带反装甲武器的精锐步兵侦察组,遇上哪怕是未满编的机动骑兵小队,下场只有一个字:死。 指挥击毙不同于亲手击毙,那意味着这个叫范建的机动骑兵麾下的无人战斗机体击杀了八名露军。经过机动骑兵洗涤的战场上很难有敌方俘虏幸存,互助会通常也不需要俘虏。很多时候,战斗结束后无人机体还要巡视扫描一遍战场,收集所有战死者的生物特征数据,同时为那些尚有呼吸和心跳的敌人补枪,这才算是正式结束战斗。 为了尽可能拖延电磁炮曝光的时间,参谋部已有明令要求,在没有受到敌方大型目标直接威胁情况下,包括战术小队长座驾在内的所有三号机体应尽量避免介入战斗。范建所驾驶的三号机体装备有一门可变口径电磁炮,一但开火必然有天崩地裂的动静,因此他只能选择指挥击杀。 “不错!”安秉臣退后一步,满意地点点头。 排在最后的第三队是第四届培训班的二十一名新学员,他们中既有少年也有成人,因为尚未结业,正好又恰逢安秉臣归来,所以独成一队接受检阅。安秉臣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老熟人,自由市场的商家少爷严易轩居然也在里面! 看到安秉臣的目光射过来,严易轩立刻把胸脯挺得老高,目光保持平视,不卑不亢,一点没有熟人要打招呼的样子。 这个人懂得分寸,有眼光。 虽然知道严易轩对林子云隐约有那么点意思,但安秉臣心中对他的好感却又增加了几分。他现在是这支机甲部队的最高统帅,如果以私人感情影响军务判断,不仅显得气量太小,更可能会在紧要关头贻误大事。 安秉臣走到队伍尽头,又回过头来注视着这支六十九人的武装力量。 六十九人,除了培训班学员,人人都有腕式终端。佩戴短剑的机动骑兵,显然是拥有自家战术小队的领兵者,没有佩戴短剑的机动骑兵,则是参谋部非战斗人员,或未毕业的培训班学员。 互助会现有的两百多台作战机体已经是一把成型的钢刀,唯一所欠缺的是机动骑兵的战斗经验,毕竟小规模突袭战终究不能和大规模会战划等号,这把钢刀需要敌人的尸山血海才能打磨得更锋利。 环顾左右良久,安秉臣突然大声喝问道:“请问诸位,我们为何而战?” 众人齐声应道:“为生存秩序而战!” “不错,我们为生存秩序而战!露西亚强盗觊觎我国中宝矿,毁我河山,屠我同胞,种种兽行令人发指。怎奈,天不亡我中华!这片土地还有我们!身为中华儿女,自当同心协力奋勇杀敌,纵然一腔热血尽数泼洒也在所不惜!”安秉臣的目光扫过全场,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无不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提到露西亚人,个个圆睁双眼咬牙切齿。 “这世间的任何语言,都不是用来和禽兽打交道的!只懂得用拳头说话的东西,我们就用枪炮对他交流。不想做人的,我们可以让他连兽都做不成。敌人可以夺走我们的生命,但别想让我们交出尊严。他杀我一人,我便屠他一营,他毁我一城,我必灭他一州,瑕疵必报恩怨分明,这才是人间正道!机动骑兵们,请牢记你们的使命,每一位无辜同胞的血债,都将由我们连本带利讨回!” 安秉臣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厅里回响着,片刻沉寂后,有如雷鸣般的怒吼声从六十九人喉间喷吐而出:“杀敌!雪耻!”就连田建明和何昌发等人,也被这冲天的战意所感染,不由自主跟着一同振臂高呼。 安秉臣挥动着双手止住大家的呼喊,等到所有的声音恢复平静,他才再度开口:“大反攻即将到来,届时,我本人将与诸位一同冲锋陷阵。让智库来见证,互助会的炎黄子孙中,到底有几个是真正的勇者!” 听到这庄重的宣言,机动骑兵们都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作为这支机甲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居然宣称要参加一线作战! 这个自古以来过分注重韬略计谋,坚信运筹帷幄可平定天下的民族很少出现这样的军事领袖。 安秉臣当然知道,统帅的职责首在调度全局,热衷于冲锋陷阵的指挥官是一个不合格的指挥官。 但是,他也清楚自己筹划全局的能力,那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事情真的不适合他,他也不想躲在安全的指挥部里和一群参谋混在一起等待胜利。他的心底始终有个声音在低语:去战场,去冲锋陷阵,去亲手杀敌,那才是他的宿命。 田建明悄悄把脸凑了过来:“老板,蜘蛛车至少要有一个星期才能到。在此之前,我建议你不要参加任何军事行动。” 田老头知道蜘蛛车和普通本地机体完全是两回事,所以他并未阻拦安秉臣的参战宣言,但却希望这位不安分的老大能等到蜘蛛车归来后再投入作战。蜘蛛车将身受重伤的薛世杰送到阿斯塔纳后又在智库引导下踏上归途,从哈萨克斯坦返回十里铺的路程可不短,虽然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但出于谨慎考虑有时也需要迂回绕路避开露西亚人控制的地段。 “不用等,我正好可以试试载人版三号机体,体验一下机动骑兵们的感觉。”安秉臣看到远处那台打开舱门的三号机体,一颗心已经有些跃跃欲试。虽然明知二号机体和三号机体都是临摹蜘蛛车的克隆版本,但他仍然抑制不住想要尝试的欲望。 田建明却脸色尴尬,面对貌似无敌的本地机体,露军的抗衡手段其实进化得很快,战术核弹、重磅高爆弹,还有新出现的门捷列夫聚能光炮都已在实战中证明了毛子强大的军事潜力。面对活动越来越频繁的机动骑兵,要说露西亚人没有警觉那绝对是假的。田建明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毛子肯定在准备克制机动骑兵的种种手段。下一次交锋,互助会未必还能稳占上风。如果安秉臣选择驾驶本地机体参加战斗,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就是互助会的末日。 不过,熟悉安秉臣性格的田建明知道,此时出言劝阻未必有效,而且当着这么多机动骑兵谈论本地机体的安全性也不合适。因此,他决定采取迂回路线。 “老板,工程部已完成对露军门捷列夫聚能光束炮的技术参数分析,测试实验室就在隔壁,我们要不顺路去看看?”田建明貌似毫不经意问道。 门捷列夫光束炮在拜科**瞬间洞穿二号机体的场面令安秉臣记忆犹新,这是二号机体不多的几次吃亏之一。搭载光束炮的运输直升机被击毁后,最先赶到现场的零号机体立刻对武器残骸进行了四元相位扫描的结构分析,智库根据记录数据重新构建门捷列夫的数字化三维模型,工程部一直在对这个数字化三维模型进行全方位的性能模拟演算,希望能找到抵御它的办法。 正文 210章 局限 沈莉离开后,工程部日常工作主要由江欢博士主持,这人是当初跟着沈莉的两名助手之一,都是所谓的603研究所老人。露军针对q市的春节空降作战失败后,这两人带着一帮技术员脱离李大同所部来到十里铺投靠沈莉,这些人构成了工程部的主力阵容。当时,安秉臣还特地为他们开了个小型欢迎会。 “会长。”身材消瘦的江欢从工程部分区石门里迎了出来,他刚收到田建明的紧急通知,防护服也没脱就跑了出来,原本苍白的脸颊上一片潮红,看起来非常激动。 田建明和江欢私交不错,知道这位大忙人不擅客套,当即开门见山道:“会长想来看看聚能光束炮的研究进展。” 江欢顿了一下,脸上兴奋的神色骤然消失:“这个,情况不太乐观。” “哦?”安秉臣和田建明都皱起了眉头。 “这是一种极其简陋的固态激光发射器,通过对直升机舱内的锂离子电池组数量进行分析,我们推测它的瞬间发射功率大概在四百千瓦左右。露西亚人采用了某种近似美国诺格科技有限公司首创的激光链汇流技术,他们利用从白日格获得的钆钪同位素掺入石榴石后制成的透镜在光电能量转换率上居然出现了数以倍计的增长,智库目前仍然在分析钆钪同位素与这种倍增效果的关系。” 看到安秉臣和田建明露出疑惑神色,江欢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常人无法明白的专业词汇,于是他立刻换了口吻:“简单来说,这种名为门捷列夫的聚能光束炮利用钆钪同位素材料的特殊性获得了性能飞跃,一万米距离内只需要单次照射,它就能熔穿包括二号机体和三号机体在内的所有装甲目标。” “怎么可能?三号机体也挡不住吗?”安秉臣倒吸一口凉气,三号机体的外壳硬度比二号机体的一千两百兆帕标准增加了近一倍啊! “激光武器与动能武器的物理撞击杀伤概念截然不同,这个不是更硬更厚就能挡得住的。根据智库的推算,门捷列夫在一万米距离内可在普通金属物体表层瞬间产生摄氏十万度的超高温。二号机体和三号机体的机体材料均由排列紧密的压缩原子序列构成,这种结构能有效抵御各种可怕的动能撞击,但却无法吸收高能激光产生的局部热能波动,瞬间进入超高温状态会使原本紧密排列的原子序列出现崩溃并瓦解,最终形成二号机体上的那些大洞。” 江欢的目光从镜片后面扫了安秉臣一眼:“也就是说,面对这种聚能光束武器,二号机体和三号机体的强化护甲和一张硬纸壳的表现没有太大区别。” “这么厉害,啧啧,那你刚才怎么一脸兴奋?”田建明问。 “沈工刚才发来视频联系,她把我狠狠骂了一通。”江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安秉臣与田建明更是面面相觑,难道这位博士是受虐狂,挨骂了特高兴? “江工啊,这话怎么说?”田建明犹豫着问。 “沈工说了,激光武器虽然犀利,但并非完美无缺。我老去惦记门捷列夫的威力,却根本没有往克制它的方向上考虑,不是一个合格的军工技术人员。” “克制?连三号机体都挡不住,还能克制住它?”安秉臣闻言惊讶。 “光束聚焦武器在大气层内的使用有太多限制,水汽、烟雾、沙尘等空气中的悬浮微粒都会削减它的威力。如果能有抵御或吸收超高温的新材料,威力再大的激光武器也就是盘菜。在沈工的指示下,我们刚刚成立了新的项目小组,准备借助智库的运算资源开发这种新材料。” 江欢想了想,又补充道:“另外,从露军采用大量锂离子电池组为门捷列夫输送能量来看,他们的这种新武器在尺寸上还有无法逾越的瓶颈。但我们有双极电池,中型双极电池已经足够保证门捷列夫完成上百千瓦功率的发射。” 这回安秉臣听懂了,互助会拥有的技术优势可以对这种武器做出进一步优化和提升。虽然这种武器在大气层内的使用效比显然不及动能电磁炮,但毛子白送的好东西,他又怎么会拒之门外呢。 “继续保持研究,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尽量缩小体积,提升威力。不过,不能再叫门捷列夫了,到了我们手上,就不能再跟毛子姓。”安秉臣想想,道:“改个名字,叫夸父吧。” 夸父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巨人,徒步奔行追逐太阳饥渴而死。安秉臣取这个名字是有原因的,目前列装的可变口径电磁炮在工程部项目组中的代号是共工,也就是神话故事中怒撞不周山的那位铁头哥,取其以硬碰硬坚不可摧的寓意。有了共工这个名字在前,后面的新研发武器索性全部采用中国古代神话人物作为代称。 “露军的门捷列夫真能洞穿三号机体?”田建明再次强调发问,同时眼光瞥了一眼安秉臣。 江欢不知其中蹊跷,张口就答:“当然,智库模拟了几次发射,三号机体的外壳材料绝对挡不住。” 安秉臣闻言脸色转暗,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想到新组建的机动骑兵必然会在这种武器的攻击下产生伤亡。从拜科**归来之后,安秉臣自忖实力已足够正面对抗师级编制的露军正规部队,他开始跃跃欲试找个试刀的机会。一旦飞向太阳的卡鲁解决能源危机,机器人军团更加将获得爆炸式增长。 按智库的计划,获得足够异能量补充后,卡鲁的数量将先扩大到两千只。仅这一点,就能让目前本地机体的生产效率提高近百倍。在保证充足能源和金属供应的前提下,理论上只需一周时间就能产出近万台二号机体,有这么多战斗机体,淹也能把敌人淹死。 由于互助会人员规模始终无法扩大,武装力量的建设一直走的是精兵路线,包括学员在内的机动骑兵是整个互助会最宝贵的财富,这些人哪怕掉根手指头都会让安秉臣心如刀绞。可是,面对毛子新武器的威慑,如果退缩避战更是丢脸挫士气的缩卵做派。 “那么,卡鲁呢?卡鲁能抵御这种聚能光束炮攻击吗?”安秉臣沉声问道,心中尚悬一线希望。 江欢摇头:“卡鲁是个特例,它的结构完全不同于本地机体。我们无法通过模拟推演得出结果,必须在项目小组造出第一台门捷。不,夸父后通过实弹射击才能有定论。” “什么时候能造出来?” “三天时间吧,很多相关生产线都需要重新调整参数。”江欢说着话,靠近安秉臣放低声音:“会长,还有一件事,阿格图的那些报废坦克的消耗已经接近库存底限,不光我们的项目小组需要的材料不足,后勤部那边的很多生产线也都面临停工。我们需要尽快找到足以替代阿格图的金属资源,否则下个月将有一半的生产线被迫停工。” 阿格图的地库虽然储备了上千辆报废的重型坦克,可无论如何也架不住近百条大小生产线的疯狂吮吸,这些生产线不光制造本地机体,还有大量武器配件和特殊用品,例如机动骑兵的佩剑头盔,工程部新设计的通用防护服,以及需求量越来越大的腕式终端。太阳火箭的成功发射让陷入饥荒的原型机体有了盼头,海底潮汐电站加上海阳核电站也勉强解决了双极电池的供应,但金属资源储备的枯竭却又成为安秉臣面临的一个新危机。 离开工程部后,安秉臣习惯性地张嘴想叫徐鲁生,却突然想起这位后勤部长已经卸任并转职为农业部长。而且,他记得在出发去拜科**之前曾让智库着手搜寻合适的高品位矿点。 “智库,上次提过的铁矿勘探进展如何?” “已派遣上百架次零号机体对周边两千公里范围进行地表深层扫描,发现高品位铁矿矿点一百二十七处,结合储量和矿层深度进行过滤后筛选出五处适合矿点,再考虑到与当前基地的运输距离,最终确定南京至芜湖、马鞍山沿江一线的宁芜铁矿是当前最适合进行采掘作业的地点。虽然那里已经数百年开矿历史,但深层矿床的藏量仍然超过二十亿吨,而且都是平均含铁量高达60%%u7684富铁矿。” “采掘作业组的准备情况怎么样?”安秉臣相信,以智库有条不紊的习惯,肯定在派遣勘测机器人的同时就已经开始准备组建采掘作业组。 “新设计的五号机体样机已经完工。”腕式终端上弹出一幅全息三维画面,安秉臣看了第一眼就彻底愣住。到目前为止,智库设计的各种本地机体基本上全是流线外形,腹侧有多条反曲足肢的雷打不动造型,但这一次,安秉臣却终于看到了截然不同的玩意儿。 正文 211章 投票 那是一只像蠕虫一样的东西,纤细的蛇形身体足有六米长,头部硕大呈现为锥形,锥尖部位却是能开启自如的星状裂隙,开启状态下的锥尖化作一圈锋利的合金獠牙,看样子好像是某种高硬度的挖掘器。五号机体周身竟然有八条足肢,前面四条后面四条,但这些足肢并不分腹背,均匀分布在躯干上下左右四个方向,显然是为了适应在洞穴中穿行爬动而设计。 “这就是五号机体?” “是。五号机体可以在深度不限的地下岩层掘洞采矿,内置磁共振循环筛矿网和真空电熔炉可实时提炼矿锭。如果在理想的富矿地层作业,每台五号机体能够日产百吨以上的高品位铁锭。如果能保证动力供应,让它挖穿地幔都没问题。如果与运输机体配合,它还能各种恶劣环境下修造建筑。”听到智库的介绍,安秉臣划动全息图像细看那东西的八条足肢。果然,每根足肢端头都有八根宛如人指的合金节指,或抓或握或推或捏无一不可,无论力量还是精准都远胜人类。 随着互助会对各种矿藏资源需求的日益扩大,以及今后可能会建造更多地下基地,互助会迫切需要一种可同时胜任建造、采掘甚至冶炼等重型作业任务的新机体。以往小型土工作业还能依靠卡鲁,但那种用法无异于牛刀杀鸡的资源浪费,而且工作量增大后,卡鲁数量不足的劣势更加表现无遗。 一号机体和四号机体相继解决了大型货物和小宗物资的运输载具问题,但互助会要发展壮大,光有作战机体和运输载具显然远远不够。五号机体的出现填补了互助会缺乏大规模工程作业机体的空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战略重要性足以媲美抢占信息制高点的零号机体。 当晚,在安秉臣的督促提议下,互助会第一届公议大会顺利召开。 所谓公议,即为全体互助会成员参加的公开议事大会。借助腕式终端和智库强大的通讯手段,所有一百九十五名正式成员全部暂停手上工作,无一缺席地参加了这次虚拟界面的盛会。尽管还有五十三名正式会员尚未拥有自己的腕式终端,但在智库见证下,他们通过其他会员的腕式终端同样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公议大会第一项,全员投票选举新会长。 安秉臣获得一百九十四票推选。一百九十五名正式会员中,仅有一人投了反对票。而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在这个全票通过的推选中,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又有多少人是跟风观望,没有人知道。安秉臣虽然没能如愿以偿卸下会长这个包袱,但他并不失望,只要保证这个规矩,有一个良好的开端,以后说真话的人渐渐会越来越多。 公议大会第二项,全员投票选举七名执事。 七名执事组成的执事团是互助会的主要行政核心,他们主要职责是管理人员和经办具体事务,行政关系上执事对会长负责,同时拥有各项资源调配权。 很快,执事公选投票结果公布。田建明、徐鲁生、沈莉、卢长安、向文迪、江欢,互助会步兵营的副营长高怀亮等七人依次获得最多票数。林子云因为弟弟和机动骑兵发生冲突的事给许多会员留下了不良印象,她的得票排到第十九名,显然已经无缘执事团的位置。 这个结果没有让安秉臣感到意外,因为获选的这些人全是终日忙碌的主事者。表面上看,互助会的权力结构仍然是会长、执事、会员组成的金字塔形状,但智库的介入使信息交流变得更加方便高效,全透明的信息交流让任何人都不再有秘密可言,阴谋和恐惧一同裸露在智库的见证之下,拥有权力的上位者受到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监督和束缚。 只有会员之间不再存有秘密,部件和螺丝们的结合才能做到最紧密。当然,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当做部件和螺丝的人,他们很快会被清除出去。这些人可以选择以平民身份继续生活在互助会的庇护下,或是离开十里铺,在数亿难民中重新寻觅自己的英雄梦。 公议大会第三项,面向全体会员征集互助会正式会规细则。 所有提交的细则逐条接受全体成员公投,全员赞成率超过50%%u7684列入会规。会规细则讨论以一月为期,全员表态投票的可当场决定是否生效,没有全员投票的以截止到下月公议日时的赞同率为准。 接下来的提议大多为界定会长和众执事责权利的条款。 会长和执事的工作表现由智库和全体会员共同评定,会长和执事任期满一年即举行评定,评定及格者继续留任,不及格者立刻取消职务,同时另选其他人填补空缺职位。 当有三名以上会员共同质疑会长或执事的公务行为时,这三名会员有权申请启动弹劾程序。全体会员将基于智库的数据记录作出公投裁决,通过有罪判决则罢黜被弹劾者,同时对其造成的损失和伤害进行追责,如果通过无罪判决则取消申请弹劾者的会员资格。针对普通会员也有弹劾程序,只要两名会员同时提议就能申请启动,裁决投票也只需十一名正式成员即可进行。 所有互助会正式成员全天二十四小时活动都受智库监控记录,任何会员都可以在申请登记后调阅察看,无需会长或执事的批准。当有会员提到这样做是不是太侵犯个人隐私时,安秉臣当场回答:“从会长到执事,再到正式会员,都必须接受智库的见证。说监控也好,说侵犯隐私也好,我只有一句话:在互助会,要拥有权力就别妄想保留隐私。” “也许在某些地方,只享受权力不承担责任是一种堂而皇之的优良传统,但在互助会,绝对不允许有这样的勾当存在。互助会是一台高效运作的机器,包括我在内,每一个部件每一根螺丝都必须紧密贴合。如果你不愿成为部件,不愿成为螺丝,或者认为个人隐私更重要,我们尊重这种选择,你完全可以辞职,或脱下腕式终端退出互助会,成为普通平民。” 当他说这番话时,不少人看看自己手上的腕式终端,又想想身边的足肢机体,再掂量掂量那些从未见过的神奇机械,心中念头纷杂。放弃这一切,做个衣食无忧的平民,那不是脑子有问题吗?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哪怕知道那权杖里藏着致命的鱼钩,照样得吞下去,先抢在别人之前吞下去,然后再考虑别的。 公议大会第四项活动是讨论当前互助会的目标和计划项目。仅有会长和执事有权提出工作议案,普通会员无权提议,但可以在公投中用赞成票或反对票来表达自己的意见。 91%%u7684会员投票赞同互助会当前首要目标是驱逐入侵中国的露西亚侵略军。此外,继续强化武装部队实力、五号工程作业机体与六号远程预警机体投入量产、开辟宁芜铁矿、开辟堪察加半岛新基地、组建信息部、组建农业部、扩大粮食作物种植规模、增添二十七条日杂用品生产线等多个项目提案均获得80%%u4ee5上的赞同率。 这些野心勃勃的提案把徐鲁生吓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及时脱离后勤部去了农业部,他相信自己就算有三头六臂恐怕也只能被活活累死。但现在,智库全面接管了后勤工作,原先超过百人的后勤部不但没有扩编,反而仅剩下二十多名物资协调员,他们只管按智库指示经办具体的物资转运和储备工作。与缩编的人员相比,后勤部掌控的机体数量却翻了三倍,整个互助会一半的六足运输车都被智库强行收走,甚至即将出产的第二批两百台四号机体也被后勤部尽数预定。 公议最后一项是对七名申请加入互助会的特例候选者进行全员表决。通常情况下,会外人士只要通过耕种和军事两项科目考核,再经智库背景审查合格即可成为互助会正式会员,但这个时间按正常流程走最少也得半年。 但是,为尽快吸收互助会急需的各种人才,每位正式会员有权推荐特例候选者,特例候选者必须通过背景核查,并在公议会上由全员投票决定是否接受其加入,得票率超过三分之二者才能顺利成为正式会员。 安秉臣推荐的是亚历山大和汉特博士,前者已成功潜入哈萨克斯坦警界,并有望成为新总统哈卡斯夫的乘龙快婿,这对互助会今后在当地的发展有利无弊。后者不但是工程部急需的物理学家,同时也是精通航天工程各环节的多面手人才,危急时刻他已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完全可以吸收入互助会。 然而,七位申请者中竟有两名露西亚人的事实引发了全场哗然。不少会员情绪激动,露西亚人是杀人抢劫的野兽,不对他们实施肉体清除就已经算够客气了,怎么还能邀来作为并肩共事的同道? 当从申请信息表上看到推荐者居然是会长安秉臣本人后,身在各地的会员们暂时停止了喧哗,但他们气鼓鼓的表情证明心中的怒火并未熄灭。亚历山大仅仅获得十几票认可,而汉特获得一百三十票,基于一百九十五人的全员基数,这个得票率恰恰卡在三分之二的门槛上。按照规定,可是要超过三分之二才能算通过。 正文 212章 异议 安秉臣哪里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心头有如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当场按捺不住跳出来发言:“各位会员,你们当前所用的装备中也有不少露式武器,难道露西亚武器可以用,露西亚人就用不得吗?露西亚人并不都是坏蛋,我们的同胞里也并非全是好人,这个观点,有人反对吗?” 一名身在勘察加半岛的步兵立即作出回应:“会长说的当然有道理,那毛子物理学家暂且不提,但我是个军人,无法接受一个逃兵和胆小鬼成为我的战友,不管他是什么总统女婿还是警察总监,在我眼中就是一坨狗屎。”公议大会中,所有会员都能对任何发言快速投票表示赞同或反对。这人的话立刻赢得了一百五十人的赞同,而安秉臣的发言只得到不足半数人的支持。 坐在安秉臣旁边的田建明见势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举贤不避亲仇,用人不究私德,这本来是互助会一贯的务实原则,希望大家能体谅会长的良苦用心,眼光也不要局限于当前的战争。露西亚人嘛,嘿嘿,仅就现在来看,他们能算我们的对手吗?” 听到这番发言,没有人露出诧异表情,互助会的真正实力远比表面上显露出来的更可怕。在拥有自己的腕式终端后,所有正式会员都渐渐达成了一个从未言明的共识:露西亚人不再是什么可怕的敌人,毛熊帝国只是挡在互助会前进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仅此而已。 接下来申请发言的是参谋部的杨道明:“举贤不避亲仇,用人不究私德,这本来是好的。但互助会应该是为生存秩序而战的信仰团队,不能完全接受我们信念的人,无论他是什么样的国籍,无论他有多大本领,最好还是先保持一定距离观察评测。这俩露西亚人,一个懦弱的逃兵,一个贪图钱财的学者,对于他们,我认为应该给予优厚待遇,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但让他们加入互助会,完全共享我们的资源,分享我们的荣誉,我个人表示坚决反对。”他的话立刻赢得绝大部分人的投票赞同。 远在阿斯塔纳的辛旭看了看病床上昏睡的薛世杰,叹口气放弃了发言的打算。 安秉臣本来心中邪火乱冒,不过想到这帮会员虽与自己意见相左,但能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似乎比刚才全票投选自己更大胆了些。 这是一种进步,他发誓要捍卫的秩序已植入每个人心中,而且一个小时不到就开枝散叶初见成效。尽管个人观点受挫,但他却不能算一个失败者。 想通这一节,他脸上阴霾顿时散去,竟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这笑容让所有能看见他表情的人产生了一些很不好的联想。 “我,安秉臣,服从公决意见。”此言一出,全员哗然。 很多人都预料会有一场暴风骤雨降临,一些有心机的人期待着能目睹会长与异议者的激烈交锋,有了矛盾和冲突,才能看清身边每一个人的立场。但是,最终的结果却让他们目瞪口呆。 那可是互助会全体武装力量的统帅,手握智库系统,驾驭无敌蜘蛛车的会长大人啊!虽然只是个拥有两百核心成员的组织首领,但任何一位领袖毕生追求和捍卫的,难道不是予取予求主宰天下的权威吗?这年轻的会长大人,是真傻到缺心眼了呢?还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在不同地点的全息操作界面旁,有人从心眼里泛起鄙夷的不屑,有人为自己的意见战胜了权威而倍感兴奋,也有人在若有所思地发呆,更有少数人似乎嗅到了淡淡的一丝机会。 十里铺地下基地,最深层的机库区。 巨大坡状岩壁上布满了许多六角形石洞,这些密集排列的洞窟里蛰伏着各种库存作战机体,既有二号机体,也有三号机体,甚至还有一些直属智库指挥的零号机体和四号机体。智库主持的挖掘作业深度已超过三百米,整个十里铺地下基地的一半都是这样的蜂巢状洞库。 田建明默默无语跟在安秉臣后面,两人一前一后从凌空横跨于岩壁间的栈桥上缓步走过。安秉臣不时张望两侧高达百米的巨大岩坡,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蜂巢的蚂蚁,在巨大尺寸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渺小。 “老田,想什么呢?”安秉臣转过头,看着始终保持沉默的田老头。他猜田老头一直在等自己先开口,不过他从不在意这种心机的博弈。 田建明抬起眼脸,毫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从逻辑上来说,人数的多少,其实跟正确与错误没有必然联系。那么,如果群体的决策是错误的,怎么办?” “当我从智库那里了解的东西越多,就越清楚,个体的作用,实在是太小。”安秉臣明白老头还在为刚才的公议大会纠结,这种纠结的出发点,当然是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忠诚。“正确与错误,本来就是相对的概念。光明与黑暗交汇的边缘,其实从来都朦胧不清。一个团体,一个族群,甚至可以说一个生物个体,要想生存发展的基本素质是自我适应能力。” “有益于生存的,就是正确的。不利于生存的,就是错误的。随着时过境迁,原先正确的可能会变成错误的,原先错误的也许会变成正确的。食古不化抱残守缺,只有被淘汰的下场。根据环境的变化,及时作出调整,适应新环境,这才是生存和发展的不二之道。” “互助会要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团体,需要保证它的每个成员都是心心相印的统一整体。绝对的秩序源自透明的信息和物资流动,自作聪明的人为隔断,只能是自残肢体,取死之道而已。你说得对,大多数人的集体意见未必总是正确,但那又有什么呢?我无法保证自己永远正确,我也相信没有人可以保证。只要能保证每个人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那就够了。” 田建明反驳道:“可是,人的寿命是短暂,而下一代人未必能记住上一代人的教训。历史上的很多错误依然在不断重复,人类的记性总是很差。你看,有不少白痴甚至拿着几千年来都没几个人做到的准则去要求几亿人效仿,还有宗教什么的,我都懒得说了。” “不错,人的寿命是有限的。但是,我们有智库,智库将见证一切。”安秉臣回过头,又开机迈出新的一步:“智库存在的意义,不是让我们变成比分饼人更堕落的寄生虫。它是一面不受任何人控制的镜子,让我们可以看清自己,它也是一副望远镜,能够眺望人类的未来。而互助会要做的,就是保卫智库,保卫它带来的新秩序,哪怕我们因此失去生命,失去亲人,失去荣誉和权势。只要新秩序还在,我们的灵魂将与智库同在,我们都将获得永生。” “永生?”田建明愣住了,他在惊愕中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 “没错,永生。自古以来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们梦寐以求的永生。只是,这么一条永生之路放在眼前,他们却是打死也不会走的。想超脱凡尘,要成仙成神,却又放不下自己那点低级动物欲望,这可不是叶公好龙吗?所以,想通了这一节,即便无法颐气指使,又算得了什么呢?”安秉臣的声音听起来风轻云淡,宠辱不惊。 会长话语中的轻松似乎也感染了田建明,他一直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也就是说,我们将与智库相互守望,直到永远?” “嗯,永远。”安秉臣侧头看到一只从洞库中爬出的零号机体,那小东西似乎是受到了智库的某种召唤,如同一阵疾风般蹿下石壁悄无声息而去。 “这是,智库给我们的指示吗?”田建明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不,这是我的意思。”安秉臣收回视线,看着田建明:“这个星球上已经有过太多分饼人和猴王,再添我一个,也没什么意义。我要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我要建立新的秩序,让所有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动手,创造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过了很长时间,田建明才给出回答:“但是,理解并且能支持你的人恐怕不会很多。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在为基本的生存而斗争,只要有人扔给他们一个面包,他们就会赤手空拳把你撕碎。” 安秉臣笑起来:“那我先扔给他们两个面包,行不?” 田建明也笑了,他发现自己的这个比喻不是太恰当。 安秉臣继续探讨着这个话题:“当然,有人会扔给他们三个面包,那么,我也加价,给他们四个,甚至五个面包。你猜,攀比到最后,谁会支撑不住?” 谁掌握的生产力低,拥有的资源少,谁就最先支撑不住。但在这个星球上,技术水平能超过智库的,没有。 “老田,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安秉臣一把抓住了田建明的手臂,袖管里的左手手腕上空空如也。 田老头没有戴腕式终端,他希望自己和安秉臣的交谈能够暂时脱离智库的记录,或者叫监控。 “秩序永远比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更重要。”安秉臣微笑着,捋开左手袖子,露出里面的腕式终端。 田建明垂下目光,无奈地摇着头:“有时候,我觉得你太单纯。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点,你能放弃许多人执着追求的东西。别人不敢说,至少,我本人绝对做不到。” 年轻的会长无声地笑了:“我要做前人从没做过,甚至都不敢想的事。我是不是很傻?” 正文 213章 步兵 腕式终端发出的预约唤醒铃音打断了安秉臣的美梦,他用力把睡意从脸上揉散,然后坐起来去拿牙刷和毛巾。 时间是早上七点正。 外面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那是早班出训的机动骑兵起床的声音。 何昌发等十二名老兵早已穿戴整齐站在门外,看到这些忠心耿耿的卫士,安秉臣既感动又心痛,这些人也是爹生娘养的肉体凡胎,没日没夜地跟在身后,搞得自己像个黑帮头子不说,每个人怎么休息,每个人自己的事都不做了吗? 他不喜欢前呼后拥的排场,更不认为自己在十里铺会有什么危险。智库直属的零号机体巡逻组会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扫描十里铺方圆十公里以内的所有人形生物,并同步进行背景核查以确定其危险级别,足以引发警报的任何可疑人员尚未靠近十里铺就会被步兵营设在外围的巡逻队拦截盘查。 何昌发看懂了他的不悦,连忙解释:“我们的使命,就是保护会长大人。这是全体执事团的临时决议。”安秉臣摇摇头,带着这支亲卫队加入了机动骑兵的跑操队伍。 十五分钟后,他们来到训练靶场,这里早已是枪声大作。男女老幼数百人都在举枪练射,人群中有几队全副武装的巡逻小组往来游弋,巡逻小组的使命是监控全场,指导那些生手的同时谨防某些持枪者暴走伤人。很多人平时看着蔫不拉几,拿到枪以后会因为手持生杀利器而出现心态失衡,严重失控者甚至会在癫狂情绪中开枪乱射。巡逻小组的任务是预防这种情况,解除失控者武装或直接将其击毙。 今天靶场的值日官是步兵营副营长高怀亮,这人三十来岁年纪,战前是个小有名气的建筑工程师,为人正直,行事果断勇毅,平时沉默寡言略显木讷。虽然高怀亮话不多,但却胜在是个土木建筑的大行家。 步兵营驻地就在南山脚下,这里同时也是地下基地的机库出入口,一方面步兵营可为机库出入口提供哨戒守备,另一方面机动骑兵也能以最速度增援步兵营。不过高怀亮把整个营地变成了一座依托山体沟壑交错猫洞密布的要塞工事,即便遭到露军空地单位联合突击也能支撑至少一个小时以上,正好弥补了机动骑兵善攻不善守的短板。就为这个原因,扬眉吐气的卢长安一手把高怀亮提拔成副营长。 安秉臣和高怀亮谈了几句,发现这位副营长思路敏捷,言语富于条理,一点没有他表面看上去那样呆板木讷。 “步兵营需要至少两台五号机体,这样我们能进一步巩固山脚下的交通坑道。”高怀亮说话的时候,语速慢条斯理,眼睛牢牢盯住对方,给人一种不容反驳的学究气印象:“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战场环境会变得更加恶劣,所以我们的步兵需要更专业的防护服,不仅可以防御子弹和碎片,还能隔冷防热、绝缘、抵御毒气和生物污染、阻断电磁辐射。。” “你想让步兵都变成宇航员?”安秉臣问,他感觉这个步兵营似乎有变成工兵营的趋势。 “我只想让他们活下来。”高怀亮大言不惭:“步兵营现有的三百六十五名步兵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他们是互助会最宝贵的财产之一。这场战争恐怕不会很快结束,很多时候,机动骑兵仍然需要足够的步兵支援,因此在我看来,他们并不比机动骑兵的重要性低。如果宇航服能让步兵在战场上多一些生存的机会,那就应该给我们宇航服。” 他说的是实情,尽管机动骑兵风头无双,但那些四条腿的杀神无法顾及许多细节上的繁琐杂务,包括地下基地在内,整个十里铺的警戒巡逻和治安维护全都是步兵营在负责。 安秉臣回答:“你也是新当选的执事团成员之一,完全可以自己提出议案。” 高怀亮露出谙熟内情者的狡黠笑容:“走正规流程需要花很长时间,但是会长,只有你可以直接向智库和卡鲁发号施令,我想稍微快一点,这样或许可以救不少人的命。这个月和上个月,难民中都有人在外出寻觅食物时遭到辐射感染,我们的步兵活动范围更大,更需要防护服。” 目前步兵营的普通士兵除了一套标志性的蓝色棉质作训服外没有太多标准配备,武器五花八门就不说了,头盔和鞋具更是千奇百怪。不少士兵通过在自备的战术携具口袋里插上钢片来增加防弹效果,但因此增加的重量和获得的防御效果完全不成比例,反而严重降低了步兵的机动性。时值冬天,外出巡逻的步兵小队还要携带被服寝具,这样搞下来累计负重已经超过四十斤,一旦遭遇战斗,通常要做的第一件事只能是丢下包袱,然后再去寻敌和瞄准。 “互助会走的是精兵路线,可精兵就要有个精兵的样子。”高怀亮瞥了一眼安秉臣,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机动骑兵和步兵都是互助会武装力量的重要组成,我们不要求和机动骑兵一样的待遇,不过如果步兵的装备太差,我们就会成为最薄弱的环节,如果被敌人发现。” 建筑工程师的话打动了安秉臣,他挥手止住对方的唠叨:“行,我马上安排。一周以后出样品,到时候你要安排一个小组配合实战检测。”安秉臣确实忽略了步兵的装备问题,经高怀亮这么一提,他多少带着点内疚,想也不想就立刻答应下来。现在双极电池产量已经上来,能源暂时不愁,但随之而来的金属矿藏采掘必定需要步兵出大力。机动骑兵干打打杀杀的事情在行,搞这些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不尽快提升步兵的装备质量,将来的损失也许会更大。 高怀亮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眉开眼笑的得意劲溢于言表。 安秉臣三下五除二打完定额二十发子弹后离开了训练场。何昌发见安秉臣匆匆离开,猜到他想去田里看看,于是吩咐卫士们自行解散,自己先独自一人跟了上去。 属于安秉臣和林子云、林子风的二十亩地里,无数的春小麦已经起身拔节,矮小但却绿油油的麦苗看上去让人心生希望。周围的田地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劳作,毗邻的田垅上坐着一人,正是满头冒着热气的徐鲁生。他们家的地紧挨着安秉臣的地,合计四十亩地平时全靠他打理。 “鲁生,你来得真早啊。”安秉臣扛着农具上前打了个招呼。 徐鲁生看他一眼,呵呵笑道:“四十亩地,当然得花不少时间啊。” 安秉臣听出对方话里有小小的牢骚,不过仍然赔笑道:“我知道你辛苦,这些日子全仰仗你了。”他名下的这二十亩地多数时候都是林子云在打理,他自己和林子风都是经常不着家,林子云这一去魔都,地里的事就全托给了徐鲁生和顾秀秀。 “我们下种晚了点,好在春化期算是过了,麦苗全冒了头,看这起身拔节的模样都还不错。如果能保证水肥,再治治麦蚜,每亩五百斤产量不成问题。”徐鲁生砸吧着嘴道。 每亩五百斤,二十亩就是一万斤,整整五吨的收获。优质白面粉每百克所含热量为三百五十千卡,互助会的普通成年人都要参加军事训练和农耕劳作,算是中等强度以上的运动,每日需要消耗的热量绝对不会低于三千千卡,折算成面粉是八百五十七克。按这个比例,一万斤足以让十六个成年人吃上一年。 不过,徐鲁生接着的话让安秉臣傻了眼:“不过,现在很难搞到化肥,杀虫剂也是没影的事,而且这天气怎么看怎么邪乎,我估摸着,到秋天每亩能收个三百斤就算不错了。”一万斤瞬间变成了六千斤,勉强够九个成年人混饱一年而已。 “这差距,也太大了吧。”安秉臣忍不住喃喃自语。 徐鲁生点头:“那当然,如今种田全靠化肥,有机肥都不怎么顶事。还好我们种的是小麦,要种稻谷又没有化肥的话,我们的底裤都要赔个精光!” “工程部那边的无土水栽法不知道如何?”安秉臣想起沈莉曾经提过,工程部有一个小组正在卡鲁的配合下研究无土水栽法,以便将来在地下基地里也能做到自给自足。农业部成立后,这个研究小组被转到了农业部辖下,直接受徐鲁生领导。 “他们那研究才开始没多久,现在八字都没一撇呢。无土水栽这种技术种点蔬菜瓜果还行,要大规模地上稻谷或小麦这类主粮,没人搞过,不过到最后还是离不开化肥啊。”徐鲁生感叹道。 所谓化肥就是农作物生长所需的各种常量以及微量元素的混合添加剂,现代农业技术的发展很大程度上是化肥技术的进步,没有施肥的农作物在产量上根本无法与施肥充足的同样农作物相提并论,有时候甚至差两三倍都属正常情况。 安秉臣打开腕式终端查看了一下无土水栽的最新研究进程,这个研究小组共有五人,主攻小麦和稻谷两种主粮作物的无土水栽,目前研究工作只在水施元素配方上获得少许突破,但试种的麦苗和稻苗也才冒芽,尚需更多时日才能看出端倪。 正文 214章 洋马 安秉臣跟在徐鲁生后面给麦苗施浇有机肥,不知不觉间就搞到了下午。十里铺镇内和镇外的平民驻地都有严格按标准修筑的公厕,几千号人生成的粪便敞开免费供应,只要有力气,尽管自己来挑。分到四号机体电骡的人家最省力,半天时间就能把自家二十亩地全部打理完毕。 何昌发背着枪远远跟着两人,没敢上来帮忙,他太清楚这位年轻会长的脾气了,如果死活要揽过对方挑粪的担子,搞不好安秉臣真会让他把全镇所有田地都施一遍有机肥。何昌发家里有五口人,自家的地基本上全靠弟弟和妹妹收拾,老爹和老娘偶尔帮下手,正因如此他才有时间片刻不停地跟着安秉臣。 满头大汗中,安秉臣眺望积雪覆盖的南山山巅。微凉的寒风从皮肤上掠过,脚底踩踏着松软的泥土,鼻腔中呼吸着略带氨味的野外清新空气。这样的体力劳动,对他来说也是难得的放松休闲。 怎奈,人不找事事找人,他的腕式终端很快发出轻微震动,是田建明。 “七姑洞的那帮美国人又闹着要见你。” “他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田间劳动时,他们从村里人那里听到的消息。”十七名美军俘虏一直被要求参加耕种劳作,尽管开始他们对这种侮辱性的惩戒安排报以强烈抗议,但在互助会无动于衷的坚持下,猛禽特种小队的精英们不得不屈服。很快,这些战俘和邻近耕地的村民们建立了只言片语的联系,本来毫不搭界的两种人群渐渐变得熟络起来。 村民们搭话的目的更多是出于好奇,而战俘们则努力从村民口中套取重要信息。对这一切,田建明既不阻止也不鼓励,除了一个班的步兵全天看守外,智库通过零号机体也在昼夜不停监控着这群战俘,他不怕他们玩出任何花样来。 即便这些人成功夺枪逃走,不等跑出七姑洞外的山谷,随时待命的机动骑兵战术小队就会抵达。所有战俘已经被公开反复告知,逃跑只有一个下场:击毙。田建明希望这些战俘中有人能主动出来挑战一下这条红线,这样他也好找机会树立一个榜样,但是这帮美国人还真没有人敢越雷池一步。 战俘不生事,看守的士兵们压力大减,于是对他们和周围的村民们聊天交谈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郭芦恭舔了舔嘴唇,紧了紧肩上的枪,死死瞪着前面那群金发飘飘臀部摇曳的美国娘儿们。 那胸部,那屁股,那腰身,该凸的凸,该翘的翘,全是百里挑一的水准。就这迷死人的身材,还当什么兵,撇开腿往炕上一躺,吃香喝辣什么都不用愁,要不怎么说这美国人脑子有点秀逗呢。 “要能骑上这样的一匹大洋马,就算死了也值。”郭芦恭盯着那群洋妞,竭力掩盖着脸上垂涎欲滴的表情。 他看了看走在女人前面的那些男人,十七名战俘中九男八女,这九个男人平均身高都超过一米八五,除了领头那个叫杰克逊的老头子外,其余人从身胚看个个都是肩宽腰细的练家子,要说不是经常锻炼鬼都不信。所以,看守男战俘的士兵有七个,监护女战俘的士兵只有四个。这十一个士兵都被上峰反复告知,一旦发现战俘有逃跑动作,他们可以立即开枪射杀。 郭芦恭总会想法和别人换班,把自己调到看守女战俘的小组里来。他对那些男战俘其实并不在意,肌肉练得再结实又能怎么样,一发五点八毫米的步枪弹照样乖乖趴下。这些跑到别人土地上来耀武扬威的东西,不杀他们已经算是够客气了。 但是,女战俘给他的印象就不一样了。 不知是不是牛肉牛奶可劲造的缘故,这帮洋婆子的胸部咋就那么大呢? 郭芦恭多次想象自己把头埋在两座巨大的充满弹性的山丘中的美景,每次这样的幻想都让他感觉到生命的无限美好,也让他开始萌生了更进一步的欲望。 但是,作为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他还有点智商分清幻想和真实的界限。他从来不敢和女战俘搭话,更没想过试图动手动脚,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伟大崇高的理想,而是因为无处不在的智库之眼——零号机体——随时随地在监控一切。 战俘们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被智库记录在案。对于违反纪律的士兵,步兵营的处罚从来没有任何折扣可言。互助会从来没有将功补过的说法,有功者,重赏,有过者,重罚,两者之间绝无相互抵补的沟通。 郭芦恭是这个步兵班的副班长,他的前任因为扣发配额物资被枪决,那个无知的笨蛋把本该分发给士兵的弹药和粮食私自扣下三分之一,准备通过镇里的亲戚拿到黑市上去交换。最后这个家伙被当众枪决,这家伙的亲戚一家也被逐出十里铺。因为,他不知道,他那倒霉催的亲戚也不知道,这片土地上总有无孔不入的眼睛在监视着一切。 前任副班长干的那些勾当的视频记录在镇门口公开放映了整整一周,很快郭芦恭从正式会员们的交谈中获悉了智库之眼无处不在的秘密,从那以后他变得格外谨慎,随后因为表现突出而获得提升。这次提升刺激了他的野心,他渴望着更进一步,爬上班长、排长甚至连长的位置,也许有一天还能成为互助会正式会员,手上戴着那种奇怪的腕表,神气活现地挽着个妞儿,当着众目睽睽来点接吻,裸泳什么的,那该多带劲啊。 他把这些欲望都藏在心里,直到这群洋妞出现,反复撩动着他那颗寂寞已久的枯槁之心。 我要骑个洋马,骑个大洋马。 他反复对自己说道。 如果只是一厢情愿的单纯幻想,郭芦恭还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的。 但是,那帮洋妞却注意到了他。她们发现这个表情刻板,做事一丝不苟的士兵总是出现在附近,第一个女孩开始尝试投以微笑,当发现这个士兵并不拒绝,甚至有些脸红后,紧接着更多女战俘纷纷效仿,她们很快把和郭芦恭的点头致意变成了日常沟通活动的一部分。通过观察他的瞳孔、嘴唇和肢体细节变化,她们猜到了这个士兵的一些浅层次心理活动。 战俘和看守好比老鼠和猫,但猎物和狩猎者的地位并非固定不变,聪明的猎物同样也会持续观察狩猎者,分析和评估对方的弱点。 郭芦恭完全不知道她们受过什么样的训练,他的见识仍然停留在一个乡下饭店伙计的境界,他在惊喜中一厢情愿地断定,洋妞们喜欢和自己套近乎是因为自己魅力太大的缘故。他好歹也有超过一米八的身高,不考虑单眼皮和塌鼻梁的话,他的相貌大体上也算堂堂男儿。 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竟然蕴藏着无穷潜力时,他的自信心必然会以超光速剧烈膨胀,甚至超过整个宇宙所能容纳的空间。 大洋马,我要骑个大洋马。 大不了,这身皮不要了,互助会严格讲究量刑施惩,只要没有对战友造成危害,顶多也就是个开除的下场吧?再说了,那帮洋妞明显是对自己有意思的,这种事情一旦两厢情愿,就不算违反纪律吧?郭芦恭的欲望开始蠢蠢欲动,试图攀越禁忌的围墙。 直到下午劳动结束,郭芦恭始终处于神智恍惚中,带队班长喊了好几嗓子才让他醒过神来,张罗把战俘们往七姑洞赶。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班长找个机会跑到后面来问郭芦恭。 作为这个小团队的领头人,他有义务关注所有成员。最近难民营地里闹得纷纷扰扰的辐射沾染事件让班长更加担心,一旦发现有异常症状的感染者,第一措施就是立刻隔离处置。如果未能及时发现手下人中出现的感染者,主官肯定要承担责任并受到惩罚。 “没事,只是昨晚上没睡好。”郭芦恭大致能猜到班长的心思。 班长还是有些担心,他打量着对方有些浮肿的眼脸问道:“那,要不今晚我来替你值夜班?” “不用,班长,我回去早点补个盹就好。”郭芦恭有自己的打算,因此毫不犹豫地谢绝了班长的这份人情。 班长带着忧心忡忡的神情转身走了,郭芦恭的视线扫过他的背影,很快又落在几个女战俘身上。 走在最后面穿着一件棉布飞行夹克的那个金发妞好像叫南希,她的女伴们好像都是这样叫她的。在所有女战俘中南希的个头最矮,身材却最为丰腴。最重要的是,她是第一个对自己报以微笑的女孩。 不知是否有某种感应,南希忽然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正好和郭芦恭的视线相撞。郭芦恭突然感到有些慌乱,立刻把目光移开,不过,他眼角的余光仍然捕捉到南希投来的微笑,那笑容很甜很纯净,像婴儿一样。 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冒出一句电视剧里听熟了的诗词“心有灵犀一点通”。难道,这便是前生注定的缘分? 郭芦恭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感觉自己被某种温暖的东西包裹起来,全身每个毛孔都塞满了舒坦和幸福,忘却了食物不足和冰天雪地的苦楚,忘却了训练和劳作的艰辛,忘却了核战辐射的死亡威胁。 他用最后仅存的理智分析了半秒钟,很快得出一个明显的结论:他找到了自己的爱情。 一个人不该因为爱情而受到惩罚。所以,他决定晚上去找她。 正文 215章 赎救 晚饭后,当被两名穿着蓝色棉布制服的士兵领到一个点着油灯的岩洞单间里时,杰克逊中校立即猜到自己早上的抗议已经有了结果。 互助会的会长终于要见他了,期盼已久的机会来了。 来自德克萨斯州的老牛仔并不介意自己的囚犯身份,他只在乎自己的任务。军事观察团从成立时起的使命就是尽可能接触互助会,为美利坚牟取最大利益。为此哪怕牺牲整个猛禽小队,牺牲他自己都在所不惜。何况,他手里还有很多底牌,远远谈不上山穷水尽。 等待半个小时后,走廊里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最先进来的是他认识的田建明,这个满脑袋乱蓬蓬花白头发的老滑头。 田建明后面跟着一位年轻人,这人穿着一件尺码偏大也不甚干净的蓝色制服,没有扎腰带,但衣服却并不显得空荡。年轻人双眸中流露出与洞窟中阴寒湿气截然不同的宁静,仿佛他只是某位闲暇时出来喝两杯的逍遥酒客,既没有紧绷严肃的气息,也不见傲慢无礼的骄狂。 杰克逊已估到这人是谁,主动点头致意,脸上不怒不笑:“安秉臣先生吧?我是美国军事观察团团长萨缪尔·杰克逊中校。” 充当临时翻译的田建明立刻把他的话译成中文,与此同时,腕式终端也通过耳机把智库的转译送入安秉臣耳中。 “你好,萨缪尔·杰克逊中校。”安秉臣在桌子后面坐下来:“无论是猛禽特种小队,还是军事观察团,到这里来的目的我们彼此都很清楚。一个拥有微型苍蝇侦察机和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的ieu二代单兵外骨骼机甲,背后还有两个太平洋航母战斗群撑腰的军事观察团?” 杰克逊闻言后面无表情怔了片刻,丝毫没有被人揭穿的尴尬,最终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因为不用说太多废话。既然这样,我们开门见山谈一谈?” 安秉臣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根据我们掌握的消息,黑海兵工厂研制的高能激光武器半年前已进入实用化阶段,这种武器的出现必然会打破目前全球军事平衡。莫斯科对白日格稀土矿不择手段的攫取充分表明了他们的急不可耐,这场战争也清楚无疑地证明,莫斯科压根不打算继续维持原先的平衡格局,不管是亚洲还是全球。” 看到对方脸上不置可否,杰克逊加快了语速:“等到露军完成新武器全面列装后,北极熊的爪子肯定还会伸得更长。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们最终只能成为美国的敌人。因此,我们需要在全球范围内寻求拥有共同敌人的各类盟友,而互助会正是这样的合作对象。” “中校先生,等梅隆总统找齐他的盟友时,也许露军已在北美登陆。”安秉臣的语气略带嘲讽,杰克逊的分析无不道理,但美国人明显还在做绥靖政策的美梦。只要战火还没有烧到自己头上,他们就不打算动手,顶多花钱请一些所谓的盟友充当炮灰。二战之前,珍珠港之痛才让他们彻底清醒,但人类果然是健忘的,时间之轮还没有转过百年,又有人忘记了血淋淋的教训。 “美国政府不会坐视威胁升级,我们主张的先发制人战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当前驻日美军兵力已提升到自二战以来的最高人数,欧洲驻军也全部进入戒备状态,我们已经做好了战争的准备。”杰克逊吹嘘着,色厉内茬之意却表现无遗。 但安秉臣不想戳破这个肥皂泡,他劳碌了一天,累得要死,压根没有指点江山的欲望。更重要的是,他对这些空洞无物的高端话题毫无兴趣。 “嗯,别的先不提了,我现在希望阁下解释一下猛禽小队窥探互助会基地的动机。” “一般来说,我们总是希望能对潜在盟友有足够的了解。” 这个厚颜无耻的回答让安秉臣愣了一下,随后他笑了起来:“中校先生,我知道你肺部有颗七点六二毫米口径的步枪子弹,那是你在波斯尼亚执行任务时留下的旧伤。我也知道你把一颗睾丸永远留在了阿富汗,塔利班游击队的地雷工艺不是太好,否则你留下的部件可能会更多。从猛禽小队的性质和装备来看,你们的使命显然不是来寻求友谊,虽然我受过的教育不多,但这点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有。”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到现在为止,中校先生,你始终没有正确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是我们无法正常交流沟通的真正障碍。你既不明白我们需要什么,也没有尝试过站在我们的立场考虑问题。你的愚蠢让你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们和这片土地上几百年前的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 听到这些,杰克逊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小看了对方,虽然这位会长的确是个单纯而容易冲动的年轻人,但他却忽略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对方完全清楚自己的背景和动机,而自己对互助会却知之甚少,这场交锋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称的信息博弈。 “不管挂着怎样的名字,拿着怎样的装备,中校先生,你和你的手下只是一帮奸细而已。互助会讲究言必信,行必果,我们坚信,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杰克逊的眼皮跳了一下,最后这句话让他清楚感受到赤裸裸的威胁。他已经看出这位年轻会长没有任何合作的意愿,那么自己这帮人就显得多余了,接下来会不会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审判和枪决呢?他突然打了个寒战,嘴上迅速摊牌:“猛禽小队直接受国防部长帕尔斯先生指挥,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够借用你们的通讯设备引荐阁下与他亲自沟通。” “哦,你恐怕无法如愿了,帕尔斯先生不久前在太平洋上空坠机身亡。”安秉臣无动于衷地注视着这个变得越来越紧张的老牛仔。 “什么?!上帝啊,帕尔斯他。”杰克逊立时目瞪口呆。 “节哀顺变吧,中校先生。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的人已经在上海与贵方代表达成初步协议,白宫许诺用五万吨粮食赎回你们。一周以后,当这批物资抵达q市后,你们将被解送到上海交给贵方代表。” “那我们的运输车辆和装备呢?” “犯罪工具一律没收,除了你们身上的衣服,什么都别想带走。” 才松了口气的杰克逊一听差点跳起来:“你们这是抢劫!你知道一台ieu的制作成本是多少钱吗?” 安秉臣乐呵呵道:“听你这么一说,应该很贵吧。不过既然这样,我个人建议你们下次最好带点便宜货来。也许你说得对,我们可能是在抢劫,但你们作为奸细和小偷,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们?” 林子云等人在上海周边地区以互助会名义公开为即将组建的影武士部队招募人手,消息传出去后,最先找上门来却是无孔不入的美国人。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通过谈判协商尽快解救被羁押的猛禽小队。 帕尔斯死后,五角大楼与中情局仔细分析过不下十种远程突袭的武装营救方案,但考虑到互助会机动骑兵所表现出的战斗力,这些方案的推演成功率低得令人目不忍睹。于是,坐下来谈判成了唯一选择。经过在上海的初步接洽,林子云代表互助会许诺放人,但美方必须交出五万吨粮食作为猛禽小队从事间谍活动的赔偿。 原编制十九人的猛禽小队在摆脱机动骑兵的战斗中一死一伤,受伤的那名外骨骼操作员在转送到上海途中因伤口感染引发的器官衰竭并发症而死。如果目光也能杀人的话,美方人员眼中的怨毒足以把林子云杀死上百遍。面对对方的滔天恨意,林子云却连眉头都懒得皱一下,只管咬住五万吨粮食的赎金价码死活不松口,毕竟主动权在互助会这边,美国人时间上拖不起,最后只能认栽。 互助会本打算把ieu外骨骼机甲等猛禽小队的装备作为谈判中的侃价筹码,但秘密会谈中美方出乎意料地只要人不要装备,这事随即成了一个大家都避而不谈的尴尬话题。美国人不提,林子云这边索性也装聋作哑,反正对方不出血休想把东西拿回去。 不过,就算美国人把东西要回去也为时已晚,智库已掌握了从间谍苍蝇到ieu等缴获装备的全部三维透视细节图,工程部的一个三人项目小组正准备利用新材料和新方案在ieu基础上改良设计一套更简便轻捷的单兵外骨骼系统。这东西虽然从安全性和功能性上远不如足肢战车,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也许能发挥用处,所以留家主持工程部的江欢批准了这个为期半年的研究项目。 吩咐何昌发等人把杰克逊中校押回去以后,安秉臣带着田建明走出七姑洞,他们还要赶回十里铺去。 此时外面已是半夜,冰凉刺骨的温度瞬间吞噬了安秉臣的睡意,他抬起头来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看样子明天的天气好不到哪里去。但他知道,厚厚云层的上面是布满星辰的广袤宇宙,脚下的世界和那更加辽阔的天地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耳机中传来智库的声音:“飞向太阳的卡鲁刚刚通过金星公转轨道,目前情况一切正常。” 正文 216章 欲望 目送着会长一行人离开后,驻守七姑洞的看守士兵们暗自松了口气,现在他们终于可以休息了。 郭芦恭排在晚上值哨的第二班,交班之后他稍候了片刻,等待前一班下岗的那家伙走远,然后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女囚室的房门。 借着走廊上油灯投进去的光线,他看见几个女战俘睡眼惺忪地望着自己。 “南希,out!”他压低嗓门喊道,指着坐在靠墙的那个女孩,脸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冷峻。 旁边几个女俘虏本能地犹豫了一下,有个女孩试图阻拦正在站起来的南希,但南希轻轻推开了这位好心人的手臂。当她过来时,郭芦恭发现这女孩脸上似乎略带一丝笑容。显然,她认出了他,而且满心欢喜。 那一刻,他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她喜欢自己!这匹可爱的小洋马对自己有意思! 七姑洞的洞口没有布哨,洞外唯一的固定暗哨隐匿在洞顶山崖上,那名占据制高点的哨兵可以清楚看到下面山谷里的动静,无论有人试图逃跑或靠近洞口都逃不脱他的视野。但是,哨兵却看不到洞口周围的情况,这是郭芦恭仔细观察后发现的秘密。 在一公里外有零号机体在昼夜不停地绕行巡逻,如果有人试图跨越这道界限逃跑,机器人将立刻发出警报。但是,郭芦恭根本没打算走这么远。 他牵着南希温暖的手,俩人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洞口,然后贴着山壁绕行到一段内凹的岩缝中。这里也是他早就选好的地点,既很僻静,也没有寒风刺骨之苦。嗅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郭芦恭的手哆嗦了一下。南希像头乖巧的小鹿一样,悄无声息地跟着他钻进岩缝。 两个人搂在一起滚到地上的瞬间,郭芦恭只觉得自己脑袋里有几百座火山同时爆发,心脏传来的强力搏动几乎要撑破每一根血管的束缚。他本来满心期盼着南希娇羞地把头埋进自己的怀里,但却发现对方主动把温润的嘴唇凑上来,好在那两片柔软包含的甜美让他几乎窒息。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握住自己梦寐以求的那对巨大山峰,轻轻把整个脸都埋进去。 梦想实现的刹那,整个世界都溢满了幸福。 郭芦恭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在公共浴室中从冷水池跳到热水池里,欢快地扑腾着,叫喊着,自由自在,肆无忌惮。有个比母亲还要温柔的声音始终在耳边喃喃低语,这声音让他浑身每个毛孔都舒畅到了极点,可是他一句都没有听清那声音在说什么。 他梦见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偷家里人的钱去买零食。 他梦见了自己的青年时代,一个人躲在厕所里疯狂手淫。 他梦见了战争爆发以后,他饥一顿饱一顿的逃荒生活。 他梦见了自己来到十里铺,加入了互助会的步兵营。 嗯?等等!他不是正在和一个大洋马欢快地偷情吗?干吗要回忆这些毫无关联的充满了苦涩与酸楚的过去? 郭芦恭挣扎着抬起重逾千斤的眼皮,他发现自己仍然把头紧贴在南希那沟壑起伏的巨大胸部中,两个人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全都甩到了地上,她坐在他身上正奋力发出野兽般的呻吟。 不过他同时感觉到,有一双手正用力按在自己两侧的太阳穴上,某种炙热的宛如流质一样的东西透过那几根柔软的手指渗入自己的脑海,这些翻涌滚动的岩浆没有造成任何痛苦,但却让自己昏昏沉沉,无法集中精神。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彻底失去了控制,脑海里开始疯狂地回放来到十里铺之后的一幕幕情景。艰苦的体能训练,射击场上的挫折,培训教官的辱骂,总是不够吃的伙食,各种各样的怪异机器人,战友间流传的机动骑兵的故事,被提升成副班长,第一次见到会长。。 无数的画面和声音蜂拥挤进郭芦恭的大脑,他的双眼开始翻白,口角有呕吐物溢出,赤身裸体在冰凉的地上抽搐着,宛如一条濒死的鲤鱼。 同样裸体的南希蹲伏在他面前,她的两手已经松开郭芦恭的太阳穴,但一直紧盯着对方双眼的瞳孔却变成了两汪深不见底的幽幽黑潭,没有眼白也没有虹膜,只有无穷无尽的黑色。 当这个猥亵的士兵开始偷偷觊觎她的身体时,她就已经预料到现在的结果。 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交配是仅次于进食的第二大本能欲望,从弱小到勉强肉眼可见的昆虫,到以智慧而见长的灵长目动物,无一能例外。她要做的只是循循善诱,让对方解除所有戒备,把自己当做最理想的交配对象。 只有这样,灰山疗养院的读心者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进入目标的深层意识,获得尽可能多的记忆信息。 这也是紧急情况下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读心者通常需要一段时间来培养与目标的情感,只有当对方完全放弃了潜意识的戒备和抵触情绪后,读心者才能轻松入侵。第一次入侵必须借助身体接触,但未必都需要像交媾这样的激烈方式,有时候一个吻,一次握手,一个拥抱也能发挥效果。 经过第一次入侵后,读心者下次不用再通过物理接触也能读取目标的思维,但这种奇术仍然会受一定距离限制,而且会对目标当前的大脑皮层活动造成明显干扰。目标会表现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似乎是短暂的癫痫症发作。 通过诱惑交配可以迅速达到读心者需要的理想状态,但这种激烈方式本身却充满了许多未可知的危险,对某些占有欲过于强烈的男性目标,在交媾中尝试读心有可能会导致可怕的反噬效果。倒霉的读心者不会反被对方控制,而是直接七窍流血死亡。 南希是灰山疗养院最出类拔萃的读心者,她比起大多数同类多了一项能力:她能在窃取对方记忆的同时干扰某些特定部位的脑神经触突,从而诱导目标做出复杂的系列动作。也就是说,她能简单地操控自己的读心对象,而不仅仅是能窃取对方脑袋里的秘密。 南希的外表始终显得纤弱、性感和柔顺,这是疗养院对她进行特别改造的结果,长达两年的整容和心理培训方案充分融合了不同人种男性的性选择偏好,同时也考虑了大多数女性容易产生好感的平均性格模型。 这些优势,使她成为灰山疗养院中数一数二的密探和奸细。 表面上,她是猛禽小队的通讯技师,骨子里,她却是无可抵挡的猎心者。 代号希腊人的读心者,南希。 郭芦恭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被他踢到小腿的战友恨恨地嘟囔了两句,然后转过背去继续重温梦境。 他坐起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全班睡通铺的宿营房里。梦里的那些画面如此清晰,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三下五除二披上衣服跳下炕头,出门时还差点和换班回来的班长撞了个满怀。 “你他妈见鬼了?”被吓得抓紧步枪的班长很不满意地骂道。 洞口隐约有了几分暮色的光亮,走廊上的油灯还剩下奄奄一息的火苗。 郭芦恭以最快速度打开女囚室的观察小窗,用手电照进去查看,八名女俘都在。南希躺在最里面的草堆上,睡得很香,脸上依稀可见几分倦容。 看到门口值班的哨兵不解地瞪着自己,郭芦恭讪讪地转过头,又大步走到另一头关押男俘的囚室,照样打开小窗用电筒看了一遍,九个高大的白人男俘都在。 没有少一个人。 但是,自己的梦怎么解释? 和南希尽情欢好之后,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又怎么换班的?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低下头用力摇了一下脑袋,竭力想回忆某些关键细节,但是除了南希那对巨大的山丘,除了她温柔得发烫的手掌,除了那些听不懂的呓语,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郭芦恭犹豫着,强行摁下心底的不安感。他隐约感觉到不妙,但自我保护的本能让他选择了沉默。 当押着战俘们前往田地劳动时,他第一次选择了走前面,和战友们一同押解九名男俘。走到半途中,满腹疑问的班长从后面追上来问:“郭芦恭,你小子早上到底发什么神经啊?”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做了个梦,梦见有俘虏逃跑了。” 班长鄙夷地竖起了中指:“去你妈的,你神经啊,以后少吓我!” 他只能赔笑,无言以对。 女俘群中的南希悄悄抬起目光,扫了一眼最前面那个只有背影的高个士兵。 她觉察到对方绷紧背部透露出的不安情绪,很显然,他感觉到不妙,这也是昨夜激情带来的负面效果之一。但是,不要紧,她有很多机会可以安抚他的惊恐,让他重新恢复对自己的好感。 猛禽小队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这条信息渠道不能中断。 短短的片刻功夫,她已经获得了五角大楼和中情局梦寐以求的大量绝密信息。互助会拥有不止一种足肢战车,更可怕的是这些五花八门的战车背后的某种叫智库的东西。目前她还不清楚,那是某种数据库,还是某种人工智能的代称。因为她控制的目标在互助会内的级别显然不高,距离核心部门还很遥远。 但是,她一点不急,很多秘密都有迹可循。从这个小兵的脑中,她已经知道步兵营驻地后面是一个巨大地下基地的出口,那里面有多达上百辆的足肢战车,它们采用的是一种叫双极电池的袖珍动力源。互助会的部门结构,人员编制,标识代码,核心人物,只要是郭芦恭能打听到的秘密,现在都无一例外向她敞开。 她甚至知道昨天晚上,互助会会长亲自来这里和杰克逊中校见面。当时门外站岗执勤的正是郭芦恭,他偷听到了大部分对话。所以,南希已经知道自己这帮人将会很快获得释放。 但是,她并不喜欢这个消息。她的信息渠道才刚刚建立,她不能就这样离开。那样的撤离方式,对读心者来说是一种可耻的失败。 那位野心勃勃的年轻会长永远不会想到,他的背后已经多了一双能够穿透心灵的眼睛。 正文 217章 测试 一粒黄橘般的冬日挣扎着从东面的海平面上蹦了出来,早晨的温度没有什么提升的迹象。这个时候还早,除了寨墙上的固定岗和镇外的巡逻队,十里铺镇内镇外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步兵营驻地内的洞库大门突然开启,一辆经过气密舱改装的新版六足运输车悄无声息驶出,紧接着后面又跟出一个机动骑兵战术小队。 接到命令的步兵迅速打开三道关卡放行,裹着蓝色棉制服的王彦斌斜背着步枪,手忙脚乱地跟着班长把包铁皮的横杆升起。不到片刻功夫,这支车队离开营地遁入茫茫雪野中。 “指挥中心,第十二战术小队跟随运输车进入护航路径,零号机体前推十七公里,沿途一切正常,没有发现敌方飞行物。” 坐在二号机体里的张路通过全息头盔审视着周围数十公里范围内的动静,只要是体型比兔子更大的活动物体,无一例外都会在全息三维图上显示。这是零号机体与星网俯拍数据交织而成的战场全息场景模型,整个场景模型以毫秒级的刷新频率直接反馈到战术指挥官信息端。 “第十二小队,一路多加小心!”参谋部指挥控制中心内,田建明发出最后的叮嘱。少年中队的这些小屁孩都是他的心头肉,虽然平时骂得凶,不过真要出点什么问题,他比谁都着急。自从林子风和张路的冲突事件后,出于某种不可明言的内疚心理,田建明对这帮孩子更加呵护备至。 “收到,老爹请放心。”和所有出外勤的机动骑兵一样,张路已经习惯了田老头的叮嘱。 零号机体和星网组成的环球信息矩阵虽然犀利,但在恶劣气候条件下,机动骑兵战术小队的中远程预警能力不足仍然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大隐患。过厚的云层和暴雨雪天气都会严重削弱星网节点的对地侦测能力,这种情况下战术小队的远程预警只能依靠零号机体的远程红外侦测,可五公里的作用距离对于动辄上百公里的空中打击火力来说简直就是个笑话。 互助会急需一种更有效的中远程预警平台系统,尤其是针对空中目标的侦测和锁定。在可变口径电磁炮出现后,这种需求变得更为迫在眉睫。 工程部在智库配合下已研制出一种名为“复眼”的新型对空远程预警系统,这套系统融合了相控阵技术和合成孔径技术,在新材料和双极电池强大动力支持下预计可以侦测到最远两千公里外的小型无人飞行器。 这套系统的雏形版被装在经过密封改装的六足运输车底盘上,正是张路护送的那辆外形怪异的一号机体。这辆车里除了器材设备外还有三名乘员,其中一人是汉特博士。这支车队的使命是护送汉特博士前往勘察加半岛,同时沿途测试“复眼”远程预警平台。 如果各项指标测试都能通过的话,这套借助一号机体底盘的预警系统将正式成为一种新型足肢车,按投产序列定义为六号。 六号机体的出现将极大提高机动骑兵的防空作战能力,由此弥补机器人战斗集群目前最致命的缺陷。一旦有这样一台千里眼在队伍里,远程来袭的无论是核弹头还是巡航导弹都将被提前发现,随后的拦截工作将交给20毫米口径电磁炮,这种可怕的武器能在六十公里外以不低于百分之九十的精确度击中任何来袭飞行物。 毋庸置疑,正式投产后六号机体必然成为大型战役战斗的核心中枢。 所以,这次测试之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本来安秉臣打算派出三支战术小队全程陪护六号测试机体,但田建明坚持认为越低调越好,队伍规模越小越不容易被发现。如果毛子觉察到自家后院有不速之客,不但六号测试机体会面临巨大危险,甚至勘察加半岛的新基地建设进程也将受到影响。 看着田老头指挥参谋部的少年们忙碌起来,安秉臣退到一边拨通了远在哈萨克斯坦的辛旭的腕式终端:“厨子怎么样了?” 拜科**之战后,蜘蛛车在智库引导下将薛世杰直接送到阿斯塔纳,警界新贵亚历山大立刻安排他进了特护病房。厨子的伤不轻,加上沿途耽误了些时间,到医院时已是严重昏迷,经过通宵三次开腹手术才抢救过来。直到现在,厨子仍然躺在急症监护室里,全身挂满了各种输液管线。 “他没事了,但需要个把月才能起床。”辛旭的表情显得很疲倦,看来有好几天没睡个囫囵觉了。 “怎么了?有事?”凭着对辛旭的了解,安秉臣感觉对方还有话没说。 辛旭犹豫了一下:“露西亚人已经知道,出现在拜科**的足肢战车也介入了阿斯塔纳的军事政变。从莫斯科来的外交代表正在和哈卡斯夫激烈交涉,虽然亚历山大的那位岳父未必会出卖我们,但到了这一步,很多事情可不是他说了能算的。智库收集的数据分析表明,前国防部长苏曼的儿子,那位吉托少爷已经抵达鄂木斯克。他可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潜逃过去的,沿途都有红星突击队的人保驾护航。所以我认为,我们的老朋友,那位谢尔盖少校很可能又会有所行动。” 阿斯塔纳的军事政变战斗中,有许多民众和士兵亲眼目睹了那些长着四条反曲足肢的怪异战车。露西亚人很容易就能找到足够多的描述证人,这样一来,代总统哈卡斯夫与互助会的关系已经昭然若揭。以露西亚人的想象力,他们肯定认为这场政变背后有互助会的影子。 哈卡斯夫纵然再能长袖善舞,也抵挡不了北方帝国的强大实力,这不是耍点小机灵搞个锦囊妙计就能解决的问题。这个隐患不但会牵扯到亚历山大和辛旭,还会威胁到互助会在哈萨克斯坦刚建立的关系网,从而影响到今后的铀矿开采工程。 这个隐患必须被尽快解决。 “你马上拟个计划,一劳永逸解决这位少校。暗杀也好,真枪真刀也行,总而言之,干掉他。需要什么援助,我这边会全力支持。”想起在拜科**的惊险,安秉臣对谢尔盖少校仍然心有余悸,这个人是他遇到过的最危险的对手。 “好,我会通过智库全力搜索他的位置,找到之后会立即给你回话。” 挂断与辛旭的通话后,紧接着林子云的全息头像蹦了出来,从背景的都市楼群来看,她似乎正站在某栋高楼上。 “你肯定无法相信,这座城市的主人给了我们最高规格的欢迎。” “周行远?他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安秉臣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秃顶中年男子,自封为人民纠察队总指挥的魔都实际统治者。 “他想买我们的二号机体来保护自己,上个月发生了两起针对这家伙的刺杀事件,不知道是救国委员会还是露西亚人的手笔,反正把人民纠察队总指挥大人给吓坏了。他的夫人出面把我们请到府上作客,周行远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他许诺给互助会在魔都的所有活动提供便利,还希望能找个机会和你面谈。” “嘿嘿,你怎么看?”安秉臣微微一笑,像周行远这样的乱世投机者,为了保住手中权力可以做任何事。他压根不相信这家伙想要二号机体只是为了保命,善于夹缝中求生存的周行远肯定需要一支真正有实力的武装力量,缺乏实战经验的人民纠察队吓唬难民还差不多,真要遇上什么事未必能派上大用场。 所以,他瞄上了互助会的战斗机器人。 “周行远要是那样怕死,就不会开始跳出来篡权夺位了。很明显,他想建立自己的机器人部队,拥有自立于乱世的武装力量资本,保住他到手的权力。”林子云有条不紊的分析着:“但是,我们的机器人不是商品,执事团绝对不会允许把二号机体当作牟利的货物,周行远这样的分饼人也不是我们志同道合的同路者。” “你拒绝了他的提议吗?” 林子云眨了眨眼睛:“还没有,但我有一个想法。” “哦?” “我们可以向魔都出租机动骑兵小队,提供类似雇佣兵的有偿军事服务。根据我的观察,他们非常缺乏针对空中袭击的预警拦截系统,也迫切需要能对抗大规模正规部队的装甲单位,而我们的机动骑兵完全可以满足这些要求。作为交换,我们可以在魔都建立自己的联络站,还能无偿使用他们的港口和仓库,这对互助会未来的发展绝对有益无害。只要机动骑兵还在我们掌控中,周行远就不敢玩什么花样,对于这样长袖善舞的家伙,只有这种手段才能把他的生存和我们的利益绑紧在一起。” “子云,你这招够狠啊。”安秉臣发出由衷的感叹,如果是他出面肯定只会丢下一句战斗机器人概不出售,哪里会生出这么多心思。 “我有八成把握,周行远不会拒绝这个提议,他现在迫切需要来自外界的武装援助。即使清楚里面含着鱼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先吞下去再说。”林子云信心满满地道。 正文 218章 人才 “招人的事怎么样?” “来应征的人超过了两千五百人,其中有一半是从互助之光网站听到消息从海外来的,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都有,征募会场那边简直成了万国人种大聚会。没来现场,通过网络邮件报名的有三千多人,现在我正让智库对所有人的背景进行过滤核查。但是,这还不是最大的收获。你知道吗?魔都围墙外的难民安置营简直是个大宝库,昨天我在那里随便逛逛就找到二十多个人才,既有电气工程师、建筑设计师、机械设计专家,也有技艺娴熟的车工钳工焊工,还有医生、厨师、园艺师。我已经征求过意见,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愿意在保证家人温饱前提下为我们工作。” “这些人全都收下来。”安秉臣点头:“但是一定要严格甄别,安排让智库考核一下。”工程部现在非常缺人,不算沈莉带走的,目前江欢手下自愿组合的项目小组就有三十八个。即便这样,工程部仍然是最缺人的部门。 新材料和双极电池为当前技术领域的突破提供了无限种可能,同样的设计不再有同样的瓶颈限制,每一种新思路都能衍生出惊人的飞跃。充满各种奇思妙想的技术人员们尽情挥霍着自己的想象力,而智库会不遗余力地为他们的设计补足技术上的缺失。于是,工程部每天都会弄出一些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的新玩意,其中既有像腕式终端那样的神器,也有像卫生纸重复利用烘干机之类的无聊东西。 所有互助会成员都有权向工程部提出项目建议,有兴趣的技术人员自愿结成小组针对该项目进行限时研发,研发结束并投入生产后获得的公众评分直接决定项目小组的功绩,成绩卓越的项目小组成员可在未来的研发中享有获得更多资源的优先权,而表现不尽人意的小组会痛苦地发现,可供他们挥霍的资源越来越少。 无论是安秉臣还是执事团都从不干涉工程部的内部事务,或者说,这个部门里几乎没有什么管理人员。安秉臣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干涉具体的技术工作,他还没有昏聩到把自己当作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圣哲,也没有无聊到打算指导母鸡如何下蛋,教育公鸡如何打鸣。 管理者们唯一存在的意义是安排最优化的资源物流,但历史实践已经证明,大多数时候,大多数所谓的管理者们最擅长的反而不是这个。因此,所谓的管理者通常是一种降低平均水准的多余累赘。智库全面接管后勤物流工作后,就连江欢自己也找了个项目小组加入。 “还有件事。”林子云打断了安秉臣的思索:“有个叫泰勒·苏瑟兰的怪家伙要见你,他还带了个德国记者舒尔茨。” “怪家伙?” “他是加拿大人,不过也不能算加拿大人。我的意思是说,他不属于任何政治团队。”林子云谨慎地选择着自己的用辞。 “那是什么意思?”安秉臣听得莫名其妙。 “苏瑟兰原本是绿色和平组织的资深成员,他后来脱离绿色和平组织自创了一个叫自然教的准宗教组织,宣扬拥抱自然排斥工业污染的环保生活方式。” “神棍?”安秉臣皱起眉头,欧美发达国家里有很多这样的货色,装神弄鬼作秀大玩特玩环保噱头,但真要让自己出门步行走路,回家不开空调,绝对都会无一例外地露出原型。 “如果是个神棍,我也就不会提他了。”林子云自信看人还是有点眼光的:“这个苏瑟兰确实是在身体力行,没有玩假把式,所以短短几年时间他就吸引了数十万的信徒,在北美地区颇有影响力。” “他也想从我们这里买战斗机器人?”安秉臣无法理解,这种人干嘛要来找自己? “自然教一直宣称,城市和公路是毁灭自然环境的最大凶手,不知道苏瑟兰从哪里得知了互助之光网站,他认为我们的足肢车才是最环保最绿色的交通工具,希望能与我们建立合作关系。” “想要我们的足肢车?可他能给我们什么?” “他将号召信徒加入支持互助会的队伍,而且他本人和大批忠实信徒也想加入互助会,在不放弃自己的信仰的前提下。” “信仰?自然教?”安秉臣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听起来好像很高端,不过他们能接受互助会的宗旨吗?”一个有所谓信仰的团体必定会对外界充满排斥,信仰这东西有太多无法理性考证的因素,虽然有时能爆发出惊人能量,但这些能量却是一柄难以掌控的双刃剑,把这样的一个群体纳入互助会显然是一件充满风险的举动。 “互助会为人类生存秩序而战,苏瑟兰声称自然教的信仰与此并不矛盾,他说保护自然环境就是为了保证人类的生存。” “你认为,他说的是真话吗?”安秉臣凝视着林子云,很显然,这个叫苏瑟兰的人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林子云点点头。 “苏瑟兰和他的信众们可以暂时先收入影武士部队,所有考核和筛查都按规矩来,但注意要把这些人和其他加入者隔离开。让我们花点时间来看看,这个自然教是否真的能接受我们的宗旨。至于是否接受他加入互助会,我个人持赞同意见,但你最好提议由执事团举行一次全体会员公决。”互助会目前的力量还很单薄,安秉臣并不反对结交一些有诚意的盟友。是否有诚意,时间会验证一切。 所有正式的影武士只统一接受来自指挥部的征召命令,在需要时赶到指定地点通过虚拟终端远程遥控作战机体执行战斗任务,除此之外影武士平时完全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影武士之间最多只能以数字代码相互称呼,这也仅限于任务场合下,在任务以外的任何私下联络都是严格禁止的,一经发现必受惩处。 这是智库定下的纪律,也是影武士自我保护的基本法则。 “还有,那个德国记者是怎么回事?” “《****》的专栏作者舒尔茨,我们上次来上海时,我在金佑年的黑网吧里见过他。舒尔茨本来要对苏瑟兰做一个长期专访,听说苏瑟兰要去互助会也想跟着来。我想我们也该让外界对互助会有所了解,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我们为何而战。” “第一批影武士什么时候能够成型?”安秉臣点点头,问道。他知道首批影武士的培训已经接近尾声,这些人大多是十里铺地区的村民和难民。比起真正的机动骑兵,这些遥控战士的训练要简单得多,唯一可能导致受训者被剔除的原因只有一个:纪律性。 因为种种原因,影武士战士无法像机动骑兵那样以一人之力约束十台无人战斗机体,每位影武士只能遥控操作一台机体。虽然遥控战斗不用担心安全,但仍然有人不懂令行禁止的重要性,临阵退缩的人几乎没有,可是无视号令擅自主动进攻的却大有人在。这些人同样是不利于团队生存的潜在威胁,一经发现轻则降级重则除名。 “首批培训下周三结束,预计能通过最终考核的学员大概不少于五十人。这这些人里有一些文化程度高的,我准备把他们抽调出来建立一个教导队,今后可以分派到各地去培训更多学员。” 林子云的这个计划堪称星火燎原的高招,比起各方面条件都受到严格限制的机动骑兵培训班,这种由教导队主动上门培训的模式可以更为迅速地扩大影武士数量。安秉臣一听哪能还不明白,当即大喜:“很好!遍地开花,我们的影武士总有一天会遍布全世界!越多越好,越快越棒!” 林子云笑了笑,安秉臣语气里的急切根本瞒不过她:“你这么着急,是不是准备有大行动?” “嘿嘿,没错。露西亚人最近也没闲着,他们和105师在北面干了好几仗,参谋部准备趁着这个机会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端了合源机场?”林子云问。拿下合源机场就等于摧毁了第五集团军的立足之地,也意味着中路露军的彻底失败。现在的互助会已经有足够实力攻克合源机场,何时发难仅仅是一个时机选择的问题。 安秉臣笑了笑:“我们好不容易攒了这么点家底,要动手就要把他们彻底揍个半死全晕,仅仅拿下合源,可不会让露西亚人伤筋动骨。” “嗯。”林子云犹豫着是否要继续追问。这次公选她没能入选执事团成员,按道理没有资格过问这种军事行动的核心内幕。虽然心里不高兴,但顾忌到自己与安秉臣的关系,她并不打算再多事引来更多非议。 她是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安秉臣地咧嘴一笑:“告诉你,我要亲自带队去把白日格那个狼窝给铲了,让毛子们苦心经营的这场战争变成枉费心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捂着蛋蛋蜷在地上翻白眼。哈哈!” 看着他毫无心机的笑容,林子云没来由地心里一抖,整个人已经被感动淹没。安秉臣说了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他没打算向自己隐瞒。虽然,自己不是执事团的成员,虽然,自己还背负着公众舆论的指责,但他,心里终究还是向着自己的。 “你,要多加小心。”她的眼泪止不住地突然流了下来。 面对枪林弹雨安秉臣可以毫无畏惧勇往直前,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恋人没来由的眼泪却让他手足无措:“你看你看,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去送死!” 为什么,女人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感性生物? 正文 219章 密议 步入初春的南方虽然已经告别冰雪,但气温却依旧透寒浸骨。 几名国防军步兵漫步游荡在山间公路上,他们的胸前斜挎着枪口冲下的一六式自动步枪,这个挎枪姿势可以保证他们能在最短时间内抬起枪口开火。这支巡逻小队完全没有什么队形,三三两两岔开,无论从前后还是左右看,军容军姿太都乱七八糟到了极点。 但这只是外行人的看法,懂行的人会发现,这支巡逻队已经把人员躯体密集重叠度降到了最低,无论从哪个方面射来的子弹都很难同时贯穿多人。巡逻队员彼此之间严格保持着至少三米以上间距,每个人的目光看似慵懒,实际上却不停着观察周边的树林和草丛,两手一直放在自己的武器上,似乎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种种非同寻常的证据表明,这些人来自一支精锐部队。而在战后严格实施粮食配给制的当下,这些士兵脸上居然没有丝毫菜色,毋庸置疑,他们来自一支补给充足的精锐部队。 巡逻队慢条斯理地绕着环山公路行进,快到山腰的岔路口时,他们停下脚步,不再超上山方向前进。岔路的分支通向一个没有任何标志的涵洞,这山洞看上去很大,黝黑的洞门紧闭着。门边坐着一个穿胶皮雨衣的年轻军人,制式钢盔的帽檐突出到雨帽外格外醒目。从山下来的一辆卡车轰鸣着驶近涵洞,那年轻人立刻站起来,露出胸口原本被雨衣挡住的伞兵短管版一六式自动步枪。 看到卡车的那一刻,正好经过附近的巡逻队员们也纷纷握住武器,全身肌肉绷紧,锐利的目光审视着这辆卡车。这是一辆标准的封闭式货厢卡车,金属质材的车厢侧面印着某某副食品公司的字样。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卡车司机动作麻利地熄火下车,走近门边的年轻军人,一言不发地把手里的卡片递了过去。 那军人看到卡片,握紧枪把的右手这才松开,他用左手接过卡片,小跑着进了洞口旁的一间钢筋混凝土搭建的小屋。小屋里有三名军人,两个人坐在一挺重机枪后面,枪口从窗户缝里伸出去,射击线正好能覆盖从岔口那边过来的整条公路。第三个人坐在一张水泥桌后面,这是一名国防军中尉军官。军官接过哨兵递来的卡片,小心翼翼地塞进桌上的读卡器槽缝,然后自己又在输入键盘上按了一串数字。 仿佛变魔法一般,外面那涵洞入口突然震颤起来,紧闭的洞门徐徐缩向左右两侧,借着洞内稀稀落落的照明灯光,隐约可见一条笔直向前的隧道公路。看样子,这条公路居然通向山腹深处! 卡车驶入涵洞后,两扇金属大门很快闭合,洞口周围立刻恢复了原先的宁静。穿胶皮雨衣的哨兵回到椅子上去继续打盹,或是装着打盹。岔路口巡逻队的人也转过目光,继续以乱七八糟的队形向山下走去。 进洞后,越往里走灯光越亮,而且这条隧道公路渐渐变得越来越宽,最后甚至能同时容纳三辆卡车并肩齐行。两分钟后,这辆卡车拐入一条岔道驶进某个灯火通明的巨洞,这里似乎是一个停车点,上万平米的场地上停着不少吉普车、装甲车,还有两辆如出一辙的副食品公司卡车。 新来的这辆卡车一个转弯,准确无误地驶入先来的两辆卡车中间,司机熄火停车,然后坐在车里不再有任何动作。 停车场上早已列队待命的两队武装军人快步跑来,士兵们按照演练了无数次的步骤在卡车周围散开警戒。 副食品卡车的车厢后门咣当一声开了,从这声音可以判断出车门的厚度绝对不薄。车厢后门打开后,里面还有一扇厚厚的宛如保险库的金属门,那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里面冒出来一个挂上校军衔的国防军军官。 与此同时,电动伸缩台阶发出嗡嗡的呻吟,几秒钟功夫,从车厢地板到地面添了一段多层铝合金台阶。 上校下车后踩了几下铝合金台阶,感觉牢固程度没话说,这才站到边上昂首挺胸,大喝一声道:“敬礼!” 周边警戒的武装士兵全都哗啦一声举枪致意。 一双穿着圆口布鞋的脚轻轻踩在铝合金台阶上走了下来,脚的主人是个上了点年纪的老头。他有一对极浓极粗的眉毛,因为年纪的缘故,眉毛里也夹杂斑斑点点的银霜,这使得他原本犀利的目光更加令人不敢正视。 下车之后,老头扫视了一遍周围,没有任何言语。他后面跟着出来的有三个人,两人便装,一人军装,手里都拎着军用公文包。 刚才打前站的上校上前做个请的手势:“首长,请!”说完,转身前导带路。 老头背着双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走前面的上校仿佛背后长着眼睛,尽管他没有任何扭头动作,但却能根据老头的步伐自动降低了速度。 “零九号国家战略永备基地,这里深处湘黔交界群山之中,储备有大量补给物资,据说可在与外界完全隔断情况下保证上万人生活两年。”说话的是三名随从中一个穿便装的年轻人,脸上得意神色溢于言表。 老头停了一下,微微侧脸道:“小郑,专心走路。” 那年轻人正在卖弄自己见多识广,陡然听到老头口中有不满语气,当即闭嘴埋头走路。剩下两人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吭,无形中还悄悄拉开了与年轻人的距离。 带路的上校走进一条有武装卫兵把守的步行甬道,然后又绕了两三个岔口,最终来到一扇圆形钢门前。经过短暂的交涉,门前两名卫兵转动门上环形转盘打开了厚厚的金属门。一行人由此进入一条宽敞明亮的走廊,走廊上有很多房间,每间房门前都有武装士兵站岗。上校领着四个人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推开厚实的合金门页后侧身肃立不动,右手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 里面是一间近千平米的会议大厅,灯光明亮不说,还有端着装有茶点托盘的女服务员往来奔走。一群坐在圆桌边说话的人听到门响,全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永贵?怎么是你?!”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胖老头站了起来,目光里既有惊愕也有喜悦。 “是我。”刚进门的浓眉布鞋老人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鹰隼般的眼睛迅速扫过会议厅里。 会议厅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但这些人明显分成两群,一群以刚才站起来惊呼的胖老头为核心,另一群人的核心也是个老头,此人脸色蜡黄身材削瘦,一双精光灼灼的小眼睛朝门这边看着,但却没有站起来打招呼的意思,显然他和浓眉布鞋老人并不相识。 叫永贵的浓眉布鞋老头看了看会议厅正中的时钟,走过去在会议席中找个座位坐了下来,他的三名随从形影不离地跟着。带路的上校走到老头面前,敬了个军礼后大声道:“请委员耐心等候。” 老头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但却连眼皮都没抬起来。说完这话的上校转身离去,他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接下来还要去赶下一班呢。 那边的胖老头犹豫了一下,他看到浓眉布鞋老头选择的座位离自己这边有相当距离,稍作思忖便放弃了过来聊天的打算,收起目光缓缓坐下,和身边的亲信们重续刚才的话题。 三十分钟过去了,陆续有新的人群在某个校级军官引领下推门而入。这些人群全都是以某个老头为核心的小队伍,他们保持着严格的生物集群特征,与自己人都紧密相挨而坐,但与别的集群的人至少隔开两个座位以上的距离。好在会议厅很大,座位极多,完全能容纳这些小集群的间距要求。 一个小时过去了,会议厅里凑齐了八伙泾渭分明的人群。 女服务员们川流不息地送来了简餐和茶饮,但不光随从,甚至老人们脸上也渐渐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总不能这么无限期地等下去吧?”叫永贵的浓眉布鞋老头霍地站起来,大声道。他身后的的三位随从也全站了起来,大声吆喝着抱怨。 几分钟后,侧门里快步走进一个满面笑容的中年军官,他的金色肩章上有一颗将星,居然是个少将。 “各位委员,大家好,我是零九号国家战略永备基地的副总指挥,国家安全局副局长石友安。”少将的微笑很有亲和力,一点没有商人们脸上常见的那种虚伪势利的面具感。“九位委员尚缺一位,我们目前无法联系到最后一位委员,现在按照既定程序,只能算那位委员缺席了。会议将在十分钟后正式开始,请大家做好清场准备。各位委员的随从和护卫可以在隔壁休息厅里等候,那里也有卫生间,也可以通过服务员点餐。” 十分钟后,可坐千人的会议厅里只剩下九个神色肃穆的人。 八个老头,外加那位叫石友安的将军,他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人,也是会议记录员。处于种种安全方面的考虑,这次大会不采用任何电子设备记录,只能由唯一的外人,也就是石友安来手写记录。 “我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二届救国委员会第一次大会,现在开始!”麦克风里传来石友安洪亮的声音。“第二届救国委员会全员九人,实到八人,缺席一人。” 正文 220章 大会 “现在进行大会第一项,核实所有与会委员身份。”石友安说完话,按了一下桌上的传唤电铃。 三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抬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开始对八个老头进行指尖血样采集,同时还要取指纹,检验眼底虹膜。所有样本都在至少两个人的目光下贴上标签封存,最后放入箱中送到医疗站去立即检验。 根据二十多年前就已制订的紧急状态法案,第一届救国委员会由和平时期的*****委员提名并通过不记名投票选出。救国委员会原名紧急状态委员会,这编制本来是个预防万一的应急措施,除了每隔十年更换一次的例行公事,很少有人会提到它,被选中者既不会接到通知,也不会有任何职务和地位的改变。从各方面来看,这就是个摆设性质的东西。 但是,突如其来的核战,改变了一切。 第一届救国委员会接管国家权力后尽管只存在了十个小时,但那十二位委员仍然做了一些实事。例如决定向法国人租用侦察卫星改变军事上的被动局面,发表《告全国人民书》呼吁全民参战,以及确定第二届救国委员会成员名单。 十小时后,露西亚人的一枚远程弹道导弹准确命中了第一届救国委员会秘密聚会的城市,五百万吨当量的核爆把那座号称鱼米之乡的省会城市刨出了一个直径十公里的弹坑。第一届救国委员会全体成员都在城内一处秘密人防工程基地内,虽说是人防工程基地,但距离地面仅有两三米的深度,根本挡不住这种级别的核爆。 整个人防工程基地内包括驻军在内的上千人全部灰飞烟灭,没人知道露西亚人是怎么掌握了救国委员会的聚会地点,有人推测是叛徒内奸走漏了消息,也有人认为是委员们乘坐的高档进口越野车暴露了他们的行踪,还有人认为委员随从们携带的卫星电话才是祸根。不幸中的万幸是,第一届救国委员会及时留下了第二届委员会的名单,共和国的火种侥幸得以保存。 再没有任何人敢提议在人烟密集的城区召开这种级别的聚会,第二届救国委员会成员初期都保持着接近潜伏状态的工作模式,直到越来越复杂的局势迫切需要他们来一次面对面的聚会,这才有了由国防部和国安局主持安排,在零九号国家战略永备基地举行的第二届救国委员会第一次大会。 “八名委员身份核实无误。现在进行大会第二项,确定第三届救国委员会候选委员名单。”石友安宣读的语速有些快,他用眼角余光迅速扫了一下手表。 虽然零九号国家战略永备基地位于深山之中,但千万吨级当量的核弹拥有移山填海的威力,只要找到准确位置,要摧毁整座基地并不难。根据技术专家的建议,这次大会最好不要超过十小时。作为知情的主持者,他必须加快会议进程,争取赶在死亡线之前结束这次聚会,并将所有委员全体疏散撤离。 需要商量的紧要事项很多,但确定下届委员会名单的重要性也不低,上届委员会的教训已经摆在那里,谁也不敢保证下次开会时没有核弹来袭。所以,第二届救国委员会必须为他们自己预先选好接班人。 救国委员会候选人的提名没有严格限制,只要是战前省部级副职以上的干部都可以。不过提名是一回事,通过不记名投票正式成为候选者又是另一回事。从提名到投票都是由救国委员会成员一手包办,即使在战争时期,也有人质疑过这种执政模式的合法性。但是,第一届救国委员会共同签署发表过一个书面声明,所有十二位委员都发誓效忠自己的民族和国家,坚决反对滥用权力为己谋私。 这份声明书的最后是一句振聋发聩的政治宣言:“没有人可以剥夺救国委员会为人民服务,为国家尽忠的权力!”准确地说,这是十二位委员的心声。 现在已经不是和平年代,出任救国委员会委员职务意味着空前的巨大风险,意味着随时可能在核弹的爆炸中人间蒸发,意味着永无休止的工作和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国难当头,这种情况下能留下来的都是经得起考验的好同志。 物资的极度缺乏已经让国朝各级别官僚对资源的调配权直线下跌,捅开窗户纸来说就是当官的油水暴减。收益和支出比发生剧变后,各级官员弃职逃逸携家潜逃的事件时有发生,即使是救国委员会这么个顶级机构同样也不被看好,第一届救国委员会原定成员十五名,但战争爆发后接到紧急通知的成员中有一人已经死于核弹爆炸,另有两人选择了主动弃职,剩下十二人组建了第一届救国委员会,彻底取代了原先五大班子的传统权力架构。 在真正有头脑的人眼中,巨大的风险同样也意味着难得的机遇。高层官员的巨大伤亡虽然看着触目惊心,但也因此腾出了大量空位,这些位置是为有能力有眼光的人准备的。战争不会永远延续,当和平到来时,拥有这些位置的智者将为自己前期的艰辛付出获得千百倍的收益。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即便再有能力的人恐怕也要在论资排辈的队列中耐心等候个二三十年。 这就是机会,战争带来的机会,攀登权力阶梯的机会。 如果没有权力,别说拯救国家民族,就连在乱世中自保都很难做到。这是一个基本的常识。 完颜永贵坚信自己是收拾这个烂摊子的不二人选,但他必须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这种时候,任何的民主协商和集体决策都等同于慢性自杀,他不相信那些没有担当的人能通过商议解决生死存亡的大危机,这些人也不可能拥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将任何政策执行到底。 他不假思索地在候选人提议表上写下了三个名字,每位委员可以提名三个候选人,放下笔后他发现自己居然是八名委员中第一个写完的人。 旁边的胖老头是第二个写完的,那家伙叫独孤群,曾经是他在交通部任职时的同僚。根据刚才石友安发的委员履历表来看,从自己转调到国防部后到现在,独孤群的职位似乎没有太大变动,这个人的官运仿佛一直在停步不前。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他大概就在交通部离退休干部局的二把手位置上一直熬到退休了。 独孤群对完颜永贵颇有好感,因为后者曾小施手段帮独孤群解决过一些麻烦,但那种好感更多是一种弱者对强者的自然依附。完颜永贵并不喜欢这个醉心于养生保健术的老官僚,他和他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他的目光扫向在刚才进会议厅时看到的那个脸色蜡黄的精瘦老头,不料却发现对方恰好放下笔,也正在饶有兴趣地打量自己。两个人的目光相碰瞬间,谁也没有退让。 耶律刚,来自宣传部舆情信息局,以铁腕工作手段而著称。但极具讽刺意义的是,此人在局里连三把手的座位都没排上,由此可见人缘之差。综合对方的面相特征,完颜永贵立刻得出这人绝非善茬的结论。 片刻功夫,石友安收走了所有人写好的候选人提名表。 会务组人员统计名单和整理下届候选人资料需要至少三个小时,因此大会进入第三项,也是此次聚会的核心内容——议政。 刚才带着完颜永贵一行人进来的那名上校军官再次出现在会议厅,这次他直接走上主席台,面对会场里坐在第一排的九个人敬礼:“国防军总参谋部战略规划部余坤为各位委员介绍情况。” 上校背后的液晶墙屏无声地亮了,显出一副全国地图,画面放大聚焦至整个北方地域。 “自露军不宣而战发动核袭击以来,全国总体局势不容乐观,尤其北境地区几近糜烂。军事方面,黄河以北国防军及武警部队成建制失去指挥联系的兵力多达七十万,整个东北已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局面,西北纵深至青海腹地皆落入露军掌控,惟华北战场尚有驻守q市的李大同一部,以及渡河增援的第105师仍在抵抗。” “我军卫星以及高空侦察手段均已在战争前期为露军尽数摧毁,由此导致的制空权丧失使陆军部队作战难度陡增。露军空军肆无忌惮越过黄河长江频频袭击南方军工基地和集结中部队,在类似袭击中我们损失了至少四个装甲师。不久前,露军太平洋舰队甚至在空中掩护下对位于山东日照的我方战略空军基地发动了大规模袭击,我军损失惨重。” “民政方面,北境地区市县级以上行政部门工作已经陷入全线瘫痪,超过一半比例的干部擅自携家潜逃,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动给应急救灾造成很大困难,更关键的是,群众对我们的信心一跌千丈,从而引发了各地民间武装割据乡里的混乱状况,对前线军队的后勤支援工作完全无法开展。” 上校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眉头几乎褶成了一个粗体的川字。别说他,下面包括石友安在内的九个人没有不皱眉的。 正文 221章 舌战 但是,坏消息远还没有到此结束。 余坤用手里的激光笔点了一下身后的地图,画面又缩小到全国疆域。 “全国情况的恶化程度也超出了战前最大胆的预测,自从露军以弹道导弹轰击我国中部地区多座城市,破坏国家级通讯光缆干线后,华东至东南沿海地区一带,有七十五处未直接卷入战火的城市或地区自发切断与外界联系,这些城市或地区既不响应救国委员会全民抗战号召,也不作出任何表态,隐约有脱离中央独立行事的趋势。某些地方还发生了针对政府工作人员,甚至武力对抗国防军的恶性事件,其中尤以上海立墙锁城的影响最为恶劣。” “混账东西!目光短浅的鼠辈,叛徒!这些人怎么就不明白,没有国,哪里来的家?!”有人把茶杯重重顿在桌面上,完颜永贵侧目看去,居然是那位脸色蜡黄的精瘦老头耶律刚。 “这些人注定不是和我们一条心,最后十有八九会走到露西亚人那边去。对他们,绝对不能手软,否则整个国家整个民族都会深受其害。”一位穿武警中将制服的红脸老将军声音洪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完颜永贵迅速对照了了一下名单,判断出这位将军是武警西南总队政治部主任慕容胜。 所有人脸上都流露出愤慨的表情,这时候,一个阴阳怪气的尖锐声音从左侧最边上响起:“凡事都有因果,现在这个局面,就是和平年代疏忽了政治斗争的结果。一味追求经济建设,没有原则不讲路线,最后果然是捡了芝麻丢西瓜,舍本逐末的惨痛教训啊!”发言者说着话竟然站了起来,这是个身形敦实的北方汉子,尽管岁月的力量让他的脊背有些微驼,但那依旧厚实的肩膀和修长粗壮的四肢表明,这人年轻时多半是个热爱运动的体育健将。只不过,他说话的声音和他这身胚实在毫不相衬。 这人是司法部副部长宇文治,在场的人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当然不是因为他那公鸭嗓似的尖锐嗓音,而是他长年以来极力鼓吹的政治斗争至上路线。 宇文治一直是国内左脚派阵营的领军人物,这个政治派系主张将社会人士分成两类,一类是走路先抬左脚的人,一类是走路先抬右脚的人。根据人的心脏生长在身体左侧的科学依据,抬左脚的人必然更容易从心脏获得血液供给和养分,因此他们必然比先抬右脚的人更健康,也更聪慧,所提出的各种观点也更趋于正确,对整个社会的贡献明显也更大。左脚派人士主张行事雷厉风行,以高射炮打蚊子的手段整肃社会清理异己,直到最终实现理想中的大同极乐世界。左脚派人士行事狠辣果断,几年时间下来倒是做了不少立竿见影的大事,因此在民众当中颇有些影响力。 听到宇文治开始跳出来抨击战前政府的治国方针,包括完颜永贵在内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 果不其然,席位右侧很快有人给予了回应:“露西亚人觊觎我国中宝矿,强盗进家烧杀掳掠,怎么会扯到经济建设有罪上去?难道按宇文副部长所言,整个国家大搞阶级斗争,全部向左脚派人士看齐,那露西亚人就不来入侵了?” 完颜永贵垂下目光,开始打盹蓄养精神。他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这位是宇文治的宿敌、右脚派党魁拓跋力。拓跋力出身红色贵族世家,几代经商谙熟交易之道,全球范围内但凡做生意的跨国巨腕,无一不是他家中往来谈笑的座上宾。 拓跋力原任商务部部长,战争爆发当日因正出使东南亚诸国而侥幸躲过一劫。这人在政治上力主国家发展应走全球化路线,通过市场经济和普世价值的渗透彻底与世界各国融为一体,不分你我再无彼此,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乘谋略完成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价值观的输出大业。 拓跋力和他的追随者们始终遭到以宇文治等左脚派的强烈反对,他们被左脚派人士视为骑墙投机者,甚至被上升到卖国求荣的级别,而宇文治等人在拓跋力眼中却是一堆茅坑里的石头,坐井观天不思进取之辈。本来没有右脚派一说,但官场上有好事者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与宇文治等左脚派作对的官僚们统统戏称为右脚派,流传开来后大家都觉得形象生动,遂沿用至今。 熟悉这两位的都知道,无论何种场所,但凡两边唇枪舌战一开,没有几个小时决计收不了场。上届救国委员会提名宇文治时,估计也同时想到了拓跋力。这两个人和他们所代表的阵营一样,已经成为某种特定的政治符号。让这两个针锋相对的人共事一堂,这种安排本身就包含了深谋远虑的策略,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智慧。 随着辩论的展开,宇文治从生物优势论延伸到左脚派无可厚非的工作成绩,言辞之间,他开始旁敲侧击地指责拓跋力及其亲信的贪污腐化和无能,而拓跋力则毫不客气地以滥用职权,破坏社会生产力的倒行逆施罪名来反击对方。 “两位委员,我们能不能暂时放下成见,商讨一下当前的对策呢?”石友安黑着脸出言劝解,从大会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根据专家的建议,十小时的安全期限还剩八小时。 “够了!”完颜永贵听不下去,猛地立身站起来大喝一声。 一瞬间所有声音都归于寂静。 “要吵架的,找个时间换个地方吵!我们今天是来商议大事的,大会需要讨论的问题还有很多。这么吵下去,开到明年都没有结果!”他的目光恶狠狠地扫过刚才还在脣枪舌剑交锋的两人。 拓跋力冷冷一笑,只是把目光转开,也不说话。但宇文治可就没有这种涵养,他被刚才那一声暴喝打断了思路,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服完颜永贵。 “你又算老几?我也是委员,为什么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现在是不是已经不讲民主集中制了?还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宇文治像只斗红眼的公鸡,瞪着完颜永贵,一副永不言败的模样。 完颜永贵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具体对策,不需要路线和理论,也不需要分出好人和坏人。”突如其来的战争确实提供了无数平步青云的机会,但抓住这些机会爬上来的并不都是真正有头脑有能力的人。 “具体对策,好啊!我们左脚派人最讲究的就是办实事看行动,那你说该怎么办?发动群众?某些利欲熏心之辈折腾了这些年,现在还剩多少群众相信我们?还有多少人愿意跟着我们走?”宇文治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神色,尽管情绪激动,但他的言辞逻辑却丝毫不乱,一瞬间又把话题转到了对右脚派人的谴责上。 完颜永贵听得眼冒金星,正欲勃然大怒时,坐他旁边的独孤群却冒出来插话:“各位,大家听我一句,河山之固在德不在险。当务之急首要的是重聚人心,人心散了,什么工作都没法开展。” 完颜永贵听得心里叹气,这胖子和十年前一样,仍然擅长和稀泥打酱油,力所能及的尽是些不着边的调调。收拢人心,现在来得及吗? 他大步走上主席台,站到了余坤旁边:“目前局势凶险至极,外有强敌大举入侵,内有虎狼蠢蠢欲动,这个时候还谈什么收拢人心?面对外地内患,用什么才能换得他们回心转意?怕是献上在座诸君的人头也没有用吧。”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包括宇文治在内的所有人都无可辩驳,只是看着完颜永贵,等他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 “既然以身伺虎也未必能保全平安,那我们只有拼了!太祖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现在,这个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民心不稳,军队也乱了,很多地方的部队也不怎么听指挥了,少数别有用心之徒隔岸观火,待价而沽。我看我们应该感谢这些人,是他们让我们看清了真相,也看到了唯一的出路,那就是斗争到底!”完颜永贵审视着七位委员的表情,有人陷入沉思,有人面露不屑,但是让他满意的是,没人有开口反驳的意思。 “我个人的意见只有两点,就两点。”他提高了声音,努力让自己的讲话变得简短有力。“第一,我强烈建议救国委员会结束此前分散行事的工作模式,我们是一个凝聚的集体,也是这个国家的象征。只要我们在一起,这个国家就还有最后的希望。只要我们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如果因为担心安全而继续保持各行其是的工作模式,我们的灭亡只是个时间问题。我们必须站出来,做有担当的领导人,至少也要装个样子,为下面的人做好榜样!” “第二,我们需要建立一支新的军队,一支绝对效忠于救国委员会,不怕流血牺牲敢于战斗的军队。国防军大部分早已糜烂至不堪大用,中部和南部地区尚存百万兵力,只可惜这些太平兵里真正敢战能战的十中无一。我是国防部的,这些内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们不仅需要一支更强大的军队抵御外敌,也需要这支部队来震慑和对付那些别有用心的叛乱分子。我相信,在我们做好第一点的前提下,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爱国者愿意加入新军,他们将是我们走向胜利的保障,也是我们赢得这场战争的唯一希望!” “我们用什么建立新军?现在各地粮食紧缺,基础生活物资匮乏,就算是想从牙缝里挤,也得有挤的地方啊!”下面的拓跋力发出质问。 正文 222章 决心 完颜永贵向前商务部长投去了冰凉的一瞥,他太清楚这类人的想法了,既想捞到所有好处,又不愿承担一点责任。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这场战争不会很快结束,露西亚人的手伸得太长,而且显然没有缩回去的意思。美国人肯定不能容忍自己的全球霸主地位受到挑战,露西亚人从来也不是韬光养晦的民族,更何况他们还拥有了进入实战阶段的激光武器。当他们之间的矛盾公开化之际,那就是我们结束这场战争的最佳机会。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坚持到那一天,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民族,也为了我们自己!” “一支强大军队的建立,除了靠血与火的拼杀,再没有别的任何捷径。没有经过实战的军队,永远是襁褓里的婴儿。那些囤积物资的奸商,那些待价而沽的地方势力,那些勾结外敌的汉奸,都是我们的敌人,他们的血可以磨利我们的刀,他们的财产可以充作军用。我们必须以雷霆手段清除内部潜在的隐患,才能腾出手对付来自外部的威胁。” 这段血与火的宣言回响在空旷的会议厅里,下面至少有一半的委员都惊呆了。 “这么做,会不会太极端了?”拓跋力嘴唇动了动,冒出一句话。 “非常之时,必有非常手段。”完颜永贵耐心解释:“不能再犹豫了,同志们,现在已经是最危险的时刻了,我们的脚下已经是万丈悬崖,尚有懈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红脸武警将军慕容胜是最先举手表态的人:“我,完全赞同完颜委员的两项提议。” 瞪着完颜永贵看了半天的宇文治出人意料地也举起右手表示赞同,这个举动让完颜永贵对他立刻有了刮目相看的意思。想不到,这位左脚派急先锋说话虽然冲,但头脑还是清醒的。 完颜永贵松了口气,现在他已经争取到两位盟友,剩下的人大多是摇摆不定的骑墙派,他并没有把这些家伙放在心上。而且,他相信剩下五位委员中,支持自己的肯定不止慕容胜和宇文治这两个人。 最后,他看了一眼台下的石友安:“以上,只是我个人的提案,希望能由全体委员讨论通过后再投票表决。” 表决结果很快出来,除拓跋力投了弃权票,其余所有七名委员都投了赞同票。 “我也有提议,新军组建应优先吸收国防军中尚有战斗力的部队,尤其是那些服从委员会号令的,政治素质绝对可靠的部队。我们可以试着在南方先组建一个集团军来看看,集团军中层以上干部人选必须由委员会定夺。”慕容胜别有深意地看了完颜永贵一眼。 完颜永贵当然知道投桃报李的典故,略作思索举起右手表示赞同:“我同意慕容将军的提议。但是,我也要补充一点,某些特殊军种的接收和整改工作一定要慎之又慎。”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委员席位中间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位从头到尾没怎么出声的便装白发老人,南海舰队司令员赫连无为。 他口中说的特殊军种,指的不仅是二炮部队,也包括海军战略核潜艇部队。 在战争爆发当天的反击中,露军投射超过百枚百万吨当量以上的核弹头,给国内的军民目标造成了重创,但国防军却只回敬了四十枚洲际弹道导弹,其中大部分是中部地区和东部地区的二炮部队射出,原本被寄予厚望的战略核潜艇部队表现令人失望。 九艘主力核潜艇只有一艘成功发射了六枚巨浪四型潜射洲际弹道导弹,其余八艘中,有两艘潜艇泊港轮休,战争爆发后船员们始终无法集结。执行巡航任务的六艘潜艇中,有三艘潜艇自称发生机械故障,无法完成发射,随后与指挥部失去联系,也不知是被露军击沉还是脱离指挥擅自行动。另有一艘潜艇爆发内乱,艇长和政委都被反对发射洲际弹道导弹的大副等人杀害,该舰最后被海军航空兵反潜直升机发射深水炸弹击沉。另外两艘装备有世界最先进磁流体推进技术的战略核潜艇被发现在福建和菲律宾沿岸搁浅弃置,船上早已空无一人,没有任何战斗痕迹。 如果这些核潜艇上的巨浪能够悉数射出,莫斯科现在肯定已经是一片废墟。任何导弹拦截系统都有一个承受上限,超过这个上限的饱和攻击注定无法拦截。露西亚人的拦截技术比起美国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如果升空的洲际弹道导弹能超过一百枚,而不是四十枚,那毛子一定会为自己的强盗行径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但是,战争没有如果。 赫连无为根本没有抬起眼皮,但他似乎知道完颜永贵正在注视着自己。 “海军一定会严惩所有玩忽职守,贪生怕死的败类,给救国委员会,给全国人民一个交代。”白发海军司令员淡淡地说着,脸上表情波澜不惊。 有那么一瞬间,完颜永贵突然明白了赫连无为始终保持低调的原因,那应该是一种尴尬的无奈。但他明白,现在不该是算账的时候。 “过去的事情先暂且不提,我个人的意见,一切都该着眼于未来,避免新军再犯同样的错误。”完颜永贵话里带了一丝安慰的意思。 “我赞同完颜委员的意见。”那位来自宣传部舆情信息局,脸色蜡黄的耶律刚也开口了:“过去的事,该怎么处理,自有国法军规收尾。但今后,类似的错误不能再犯。我提议,必须建立一支直属委员会的军内纠察武装部队,对有腐化苗头,有搞山头主义的害群之马从重从快打击,绝不能让他们有滋生发展的空间,务必保证把新军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耶律刚不是军人,也不是公检法系统的出身,但他的冷血手段却比任何暴力机关更有名气。 五人赞同,两人反对,一人弃权。救国委员会直属宪兵大队由此宣告成立。 “接下来要探讨一下民间武装的问题。”石友安打破了会议厅里浓郁的萧杀气息,把讨论的焦点转到另一个新的话题。“自从战争爆发以来,南北两地的各种民间武装层出不穷,根据国家安全局的粗略统计,各地有名有号的武装力量不下三千,这些组织大部分各自为战,既不听中央号令,也没有积极参加抗露作战行动。其中势力最大名气也最响的当属东北地区的自由联盟军,其次是q市地区的一个叫互助会的神秘组织。” “东北地区的自由联盟目前拥有上万作战人员,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来自原先国防军和武警部队的精锐,这股武装已成为东北地区举足轻重的政治势力。但是,我们今天主要讨论的不是他们,而是互助会。”在石友安的示意下,台上的余坤拨弄着讲台下的遥控器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这段视频的拍摄者显然不是专业人员,镜头摇晃得很厉害,模糊的远景只能隐约看清大概是一座城市,当镜头粗暴地扭动时,可以看到周围天空全被黑烟笼罩,街面上甚至有被击毁的装甲车,还有蜷伏的尸体。一群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手持各种乱七八糟型号的武器,围聚在一处原本是公共设施的空地上。 随着镜头拉近,画面上显出人群中间的一个年轻人,他正在面对众人说话。由于周围人声嘈杂加上远近不断的枪声,年轻人说的什么根本听不清,但这人的肢体语言和脸上神情都清楚表明,他拥有这个群体的绝对主导权。在座八位委员都是精于此道的行家里手,一瞥之间立刻看了出来。 “这是我们的人在q市春节战役中偷拍下的视频。”石友安做了个手势,余坤迅速将视频画面定住并放大了五倍。“画面上这个人是互助会的会长安秉臣,这是我们目前获得的有关他本人的唯一资料。” 因为放大而显得格外粗糙的颗粒画面上,年轻人脸上的擦伤和淤青清晰可见,鼻子和嘴唇之间还有一抹干涸的血迹,但精神状态看来不错。 “这应该还是个毛孩子吧。”独孤群低声道。 “我们的观察员跟随互助会经历了整个战斗,从观察员牺牲前发回的最后评估报告来看,安秉臣的年龄不大,军事指挥才能也不高,他和他的人甚至鼓动民众拿起武器参加巷战。这种极其幼稚的手段表明,互助会的领导人严重缺乏基本的军事素养。”石友安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他打了个手势,余坤立刻快进到另一段动态视频。 “但是,互助会拥有一批来历不明的战斗机器人。” 这次画面上显示的是一种四足机器人,这东西给人第一印象是四条怪异的反曲足肢,它们支撑着足有两人多长的菱形光滑躯体,看上去异常灵活。这台昆虫形状的机器人突然做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侧移闪避动作,没有任何预转弯,就这么往旁边一跳跃出足有一个机身长度的距离。紧接着一发露军的火箭弹拖着尾焰从机器人身边擦肩而过,看样子如果没有这一跃,那发火箭弹肯定会砸到机器人身上。 看到这里,在场不少懂行的委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普通工业级别的人工智能系统不难达到这种反应速度,但是在集成电路里有这种反应速度是一回事,能让引擎传动和底盘行驶系统跟上这种速度又是另一回事,没有足够强度和柔韧性的材料,所有超负荷的突然动作都可能导致车体结构崩溃甚至散架的悲剧。 以人类身体的强度,如果能及时发现危险来袭也可以做出刚才那一跃,但那是几百万年不断进化和适应的结果。而人类自己的技术造物,最长的也不过几百年历史,压根做不到如此高效! 正文 223章 机会 “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红脸将军慕容胜嘶哑着喉咙问道。 石友安摇着头:“潜入互助会的观察员已经在春节战役中牺牲,根据他此前获得的信息,以及第105师北上之后了解的情况,我们只知道互助会最早是从一家做鱼肉的小摊贩起家的。当时,安秉臣等人与北方战区指挥部辖下的某军需供应商发生激烈冲突,他与李大同由此互生龃龉。春节战役中李大同试图引爆核弹玉石俱焚,但互助会的机器人劫走了核弹,安秉臣与李大同也彻底翻脸。” “李大同那个堕落军阀头子不提也罢,问题是,这孩子从哪里得到这些机器人的?”宇文治尖锐的声音响起:“难不成,他的背后是境外某些别有用心的国际势力?” “根据603研究所,也就是军事科技研究所第三分所的报告,这些机器人的人工智能系统水准并不高,它们装备的武器大多是从国防军中接收的装备,但这些机器人拥有美国人也望尘莫及的材料结构强度,以及某种效比远超锂聚合物电池的动力模块。这些材料和能源技术,当前地球上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做到。” “哦?那么说,是外星人的技术罗?呵呵。”宇文治冷嘲热讽地笑了起来,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同时也是一个走火入魔的经验论唯物主义者。 石友安却没有笑:“原北方战区政治委员朱灵曾经向救国委员会递交过报告,强烈要求将互助会改编为特种独立师,安秉臣本人出任师长。几乎就在同时,李大同也以互助会民兵组织为骨架建立了义勇军第三支队,由安秉臣担任支队长。” 慕容胜抬起头来大声道:“那份报告在我手里,我一直拖着没批呢。开玩笑,二十啷当岁的毛孩子,能当师长吗?!朱灵的话有太多水分,搞不清楚他收了互助会多少好处!” “继第一位观察员牺牲后,我们又派遣了第二位观察员潜入互助会。我们通过他了解到,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互助会扣留美军军事观察团事件其实别有内情。美国人对互助会的机器人同样很有兴趣,这个军事观察团很可能也是一个间谍小队。但是,他们的行动似乎被互助会觉察,双方爆发了武装冲突,美军观察团一死一伤后剩余十七人悉数被俘。根据我们的了解,赶来增援的美军濒海战斗舰也未能成功迫使互助会放人,而互助会在这场战斗中没有损失任何人员和装备。” 宇文治收起了冷笑,慕容胜瞪大了眼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各位,我们的嗅觉和动作似乎都慢了一拍啊。”完颜永贵叹口气,悠悠地道。“但是,事情还有一线希望。互助会几乎把所有方面都得罪了个精光。春节战役中,互助会机器人远程奔袭露军第五集团军指挥部,成功击杀包括第五集团军总司令伊万将军在内的十一名将校军官,他们的网站互助之光甚至向全世界公布了所有被击毙的露军官兵遗照。” 石友安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美国人更不必说了,直到现在他们仍在通过外交渠道向我们要人,受伤的那名美军士兵在送往上海转交途中不治身亡,美方代表昨天向我们提交了最强烈抗议,要求我们必须就此事给予交代。” “交代什么?一帮小偷,还想索要赔偿吗?”宇文治冷笑道。 完颜永贵开口:“理是这么个理,但话不能这么说。从现在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还需要美国人的助力。” 宇文治不依不饶地哼了一声:“美国人能指望?我看他们是对互助会的机器人更感兴趣吧。” 完颜永贵再次发现了这位左脚派明星人物的缺点,这家伙虽然脑筋灵活,但政治觉悟还是差了点火候,说话完全没有遮掩。不过他并不打算就此展开深入讨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等露西亚人把手伸得更长一些,美国人想不动手也不行。” “那我们对这个互助会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拓跋力眯缝着眼明知故问。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至少在我们有足够力量之前,互助会不该成为我们的敌人。”完颜永贵回了一句值得玩味的话,随后又补充道:“当然,我建议由全体委员表决裁定这个问题。” 六票赞同与互助会建立合作关系,两票弃权。没有人表示反对。 “第105师抵达q市后已经积极展开与互助会的联系工作,但是互助会的表现同样令人失望。根据特派员苗文彬返回的报告,互助会派来参加军事会议的谈判代表态度骄横狂傲,一言不合拂袖而去,他们甚至出动了战斗机器人突入105师营地内示威,气焰相当嚣张。”石友安的发言好像在诵读特派员的报告片段。 “苗文彬可能太年轻了点,还有,105师师长白宗方的脾气一向不太好,这当中很可能有些误会。”提到苗文彬的名字时,石友安的目光下意识地扫了完颜永贵一眼,后者的眉头快速跳了一下。 虽然低垂着眼脸,但完颜永贵仍然觉察到对方投来的这道目光。不用说,这个国安局的头子多半知道,苗文彬是自己的儿子。完颜文彬化名苗文彬,本来是为了避嫌,这种事情肯定躲不过国安局的耳目。 而且完颜永贵很清楚,在座的救国委员会成员迟早也会知道这个秘密。这一点他并不担心,他这点事情和其他人比起来真的只是小巫见大巫。比如说,赫连无为的侄儿,领头弃船逃跑的核潜艇艇长之一,那人现在已换了身份,躲在泰国清迈隐居享清福。 当初他毅然让完颜文彬随军出征,一来是想锻炼下儿子的能力,二来也存了点未雨绸缪的心思,如果完颜文彬能立下大功,那最少也是连跨两级提升,妥妥的省部级待遇,算是一只脚跨进了救国委员会的门槛。他这次提名的三个候选人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他有充分把握相信其中至少有两人能进入下届救国委员会,到时候再让他们帮个忙出点力,抽扶文彬上去应该没多大问题。 但是现在看来,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互助会显然不是丢块骨头就摇着尾巴过来的廉价货色。一般来说,这意味着对方要求更高的价码,这当中的谈判技巧和开价权限可就不是文彬和白宗方能够把握的。 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然后完颜永贵不假思索地开口说了出来:“必须尽快把互助会拉到我们这边来,所以,我想亲自去一趟q市,把这件事办了。” “你疯了,永贵,那边正在打仗!”独孤群惊讶地看着这个老熟人。 完颜永贵已经懒得投去鄙视的目光,他现在已经没有太多兴趣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从文彬那里得到的信息还有很多,但他都不打算向这帮委员公开。 一周前,美国国防部长帕尔斯莫名其妙因坠机身亡。 三天前,国防军对空侦测雷达捕捉到远地卫星轨道上出现了一次千万吨级的核爆,露西亚人和美国人都保持了罕见的沉默,也没有任何国家和政治组织宣称对这起事件负责。 微妙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事件的背后似乎都有互助会的影子在闪烁。因此,这趟看似危险的旅行很可能会有巨大收获,风险永远与收益成正比。 这是一次物有所值的冒险,值得他付出目前所拥有的一切。 他干笑了一声:“我们这些人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也算够本了。再说,我们肩上还背负着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未来。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周围所有人纷纷投来形形色色的目光,这些狡猾的老狐狸都是隐藏自己表情的大行家,他已经不想再去细读那些目光中包含的复杂情绪。 这个冒险的出使提议获得全票通过,组建新军以及直属宪兵大队的具体负责人选最终被确定为慕容胜、拓跋力以及耶律刚三人,这个结果让完颜永贵非常满意。接下来的议题是关于驻联合国大使徐松失踪事件的处理,提出这个话题的是一位戴着厚厚眼镜学者模样的委员,这位是新任临时外交部长纳兰冒顿,真正正牌的语言学博士,此人不但精通二十多门外语,还能讲四十多种国内少数民族方言。他之所以能出任外交部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可以直接用方言与驻各国大使明线交谈,根本不需要什么电码加密。 完颜永贵暗自摇头,心想这种事有必要拿到大会上来商议吗?那位联合国大使十有八九是摞挑子不干了而已,现在走这条路的人不少。把事情提到桌面上来讲,让委员会该怎么处理?他们不是国际刑警,全世界找人可不在行,而且现在还在打仗。处理不了?或是不作任何处理?那就是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纳兰冒顿毕竟是个知识分子出身的半瓶醋,处理问题的水平差得太远。和他一样,大部分委员对此事并不上心,有人脸上已经开始露出倦意。 正文 224章 发现 “对了,还有一位委员怎么现在还没到?而且,我看履历表上似乎也没有这位委员的介绍啊。”宇文治拍了一下手里的那叠委员履历表,貌似漫不经心地向石友安问道。 石友安犹豫了一下,满脸歉意地回答:“我们到现在仍然无法和这位委员取得联系,联勤组目前正在确认该委员是否遭遇不测。根据原先制定的国家应急法案,在该委员列席参加聚会或正式确认死亡之前,我们不能公布其真实身份。” 宇文治若有所思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 休会一小时后,下届候选者名单通过投票表决方式获得确定。完颜永贵惊讶地发现,他提名的三人居然都进了正式候选者列表。这个结果,让他对未来又多了几分把握。 正当会议进行到商讨今后集体工作的具体分工时,一直坐在后面,刚被训斥过的那名姓郑的年轻人把头伸过来贴到完颜永贵后脑勺边,耳背的位置,小心翼翼低声道:“主任,文礼那边,出了点事。” 完颜永贵曾任国防部国家应急预案小组主任,在没有外人的场合,跟随他多年的这几个老部下都习惯了以主任称呼他。文礼,是他最小的儿子完颜文礼,今年刚满二十岁,时下正在德国慕尼黑某私立贵族学校读书。 “嗯?”完颜永贵的眉头,微微皱起。 “文礼他们组织爱国留学生上街宣传募捐,游行队伍受到当地种族主义暴徒袭击,十五名学生被打伤。文礼左小腿骨折,已经进了医院。他刚才打电话给我,情绪很激动,吵着要亲自和你说话。我已经请示了夫人,她说立即给德国大使馆那边打电话。” 此时,大会正在讨论拓跋力提出的抑制物价稳定货币新政策,几位委员争吵得非常激烈。完颜永贵面色岿然不动,但握紧茶杯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话语从齿缝里轻轻吐出:“文礼不是有德国护照吗?” “那帮种族主义者都是疯子,不认这个,只看肤色下手,要不怎么说他们是不通礼教的蛮夷呢。文礼是德国国籍,让大使馆以官方身份出面抗议不太合适,我已经说服了夫人,让那边负责的同志先报警备案,再把文礼接到大使馆医务所里静养一段时间。” “好。”完颜永贵赞许地点点头。小郑虽然偶尔喜欢翘尾巴抖威风,但真正做起事来还是滴水不漏,所有关节各种利害都考虑得面面俱到。年轻人嘛,有些缺点也是难免的。 小郑把声音放低了几度:“夫人刚才提到。要不让文礼先回来,到南边找个地方待着?” 完颜永贵摇了摇头,脸上顿时阴霾翻涌。 这时候全国上下都兵荒马乱的,现代战争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前方和后方,后方未必安全,前方未必危险,让那从小就不安生的猴崽子回来岂不是凭空添乱?老婆平时精明能干,此刻护犊心切,出的却是昏招。他心里没来由突然冒出一股邪火,脸上神色顿时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小郑察言观色的功夫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当即明白了完颜永贵的意思,没敢再多啰嗦一句,只是缩回头轻轻坐到自己座位上。 卢长安从望远镜里再次观察着东北方远处那片黑糊糊的废墟,从方位上来分析,那片地方应该是石景山区和丰台区的残骸。战前他多次来过帝都,但从来做梦都没想到,这座繁华了数百年的古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星网俯拍生成的画面上,两发千万吨级大蘑菇生成了一个直径十多公里的灰黑色大坑,原先高楼大厦群立的繁华景象全都不翼而飞。再往市中心进去一些的地方,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海淀、朝阳、东城、西城等四个核心区已化作历史的尘埃。所有曾经的缤纷和风流,那些光荣与骄傲,那些喜怒哀乐,全都被核爆冲击波卷起的尘土所覆盖。现在剩下的,只有死亡和寂静。 卢长安带着人马沿京石高速公路而来,经过房山和大兴区后,接近六环西南线时不得不停下脚步。原因只有一个:地面辐射强度越来越高。过了涿州还没进房山区就不再能看到有人活动的迹象,就在他此刻站立的半截高架桥附近,地表尘土的辐射强度已经达到两百伦琴。 虽然这个数值仅仅只有四百伦琴致死级别的一半,但卢长安不想拿自己的手下去冒任何风险。互助会武装部队的兵力一向捉襟见肘,从来没有嫌太多,所以必须尽可能避免意外损失,所有步兵在离开运输车之前都已穿上隔绝辐射沾染的防护服。 半小时前,率先进入辐射区的零号机体已经抵达原右安门一带,那里探测到的辐射强度高达六百伦琴,部分采用电磁机制工作的零号机体已经表现出受到强烈干扰的不稳定状态,视频和音频信号根本无法传回,现在只能靠星网配合四元相位扫描确定侦察机体的具体位置。 出于安全考虑,卢长安已命令零号机体停止向爆炸核心区靠近,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通州区内大型地下金库,勘察帝都废墟只是顺路而为的数据采集行动。现在看来,穿过废墟中心区走直线捷径切入通州区已不太可能,那么就只有沿着六环南线绕过去这一条路。 卢长安手上有两个机动骑兵战术小队,以及分乘四辆六足运输车的二十三名步兵。这支小部队拥有三台零号机体,两个战术小队各自标配一只,第三只隶属于步兵营,也就是受他指派深入帝都废墟的那只。这一路过来,他特意选择远离城市和交通要道的偏僻路线行进,所以除了被一些乡下农民远距离围观外,几乎没遇到什么人。 到了帝都附近,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这里毕竟是昔日的国家首都,周边近千公里范围内星罗棋布着诸多卫星城市,不少来历不明的搜索队抱着打探消息或搜寻物资的目的从四面八方赶来,徘徊流连于废墟外围久久不去。 卢长安不想让这些人发现自己这支淘金队的行踪,因为那样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打算让零号机体尽可能多做些前期工作,先找到金库具体位置,勘察周边地形,准备好全套计划后再出动人马。 “第十五战术小队申请进入坑区边缘侦察。”头发卷曲的任真全副武装坐在自己的三号机体驾驶舱里,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核爆遗址,三号机体的壳体据说能够抵御上千伦琴的辐射剂量,也许可以再进去几百米看看? “申请拒绝。第十五第十六小队向运输车队靠拢,保持隐蔽模式。”卢长安哪里会不知道这帮猴崽子的心思,带了几辆装备电磁炮的三号机体出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找个活物练练把式,在基地附近只能向岩石和树木开火试射已经不能让他们感到满足了。 他们也不想想,自己爽够了倒是撒腿就能跑,可这帮步兵外加运输车队却没他们那么快的速度,如果真从地下金库里搞到黄金,车队行驶速度还会更慢。一旦遭遇强敌,哪里还有周旋的机会? 卢长安不怕打仗,但他不愿打没有把握的仗。再说了,这趟帝都之行也不是来打仗练兵的,就算他消灭了再多敌人,只要折损一名步兵都是极不划算的买卖。 “第十六小队报告,本队侦察机体在前方路口发现八具新鲜尸体!通过对衣物和武器进行外形分析,好像是国防军士兵!”正当步兵们准备搭建野营帐篷休息时,卢长安的腕式终端上突然传来第十六小队机动骑兵的报警。 “全体步兵登车,准备战斗。第十五小队的零号机体,立即搜索车队侧翼和后方!”卢长安的冷汗一下冒了出来,前驱的零号机体一直向城内而去,周边城郊地区反而没怎么注意搜索。国防军可不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一下死了八个,绝对不是什么自然事故。敢动这些士兵的人,同样有很大可能会袭击互助会车队。 敦促所有步兵钻进运输车后,卢长安迅速打开腕式终端的全息画面,切换到第十六小队侦察机体的同步数据链查看现场视频。 几具衣衫破烂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处空地正中,卢长安看了半天,突然明白过来,那处空地是一座加油站的废墟。 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这些人死了大概有好几天。仔细看尸体身上被鼠虫咬烂的衣服,果然是国防军制服。但是,这些死者的武器都丢在尸体旁边,身上的弹药一律原封不动。 袭击者没有拿走武器和弹药,这个现象不正常。 这个时候,每一件武器,每一发子弹都是可以换取食物的硬通货。如果袭击者根本不稀罕这些东西,那么,他们的杀戮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 还有,这些国防军士兵为何出现在这里?这里的辐射强度虽然短时间内不足致命,但长时间暴露在辐射下,积少成多也能造成各种慢性病症。谁会闲得无聊了到这里来逛? “第十六小队就地隐蔽,让你的侦察机体以环形路径巡游周边十公里半径,注意搜寻活体生物。”卢长安下令的同时,也让步兵营的零号机体从市中心向这边靠拢。两台零号机体配合交叉扫描,效率要高得多。 “会不会是露西亚人?”第十六小队的机动骑兵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他终于找到可以光明正大使用电磁炮的机会了。 “我不知道答案。机动骑兵,你最好认真搜索每一个角落。”卢长安给了一个相当无趣的回答。 正文 225章 寻宝 搜索结果令人失望,两台零号机体在城南废墟地带转了将近三个小时也没有找到任何热源生命体。 侦察无果让卢长安变得更加警惕,他没有年轻的机动骑兵们那样毛躁,也不认为袭击者早已远走高飞。作为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一厢情愿的懈怠本身就是失职,他更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手下有任何损失。要做到这一点,就只能靠格外的小心和谨慎。因为一旦爆发战斗,最容易受到伤害的依然是步兵,他亲手训练出来的互助会步兵,宝贵的步兵。 “卢头,有没有可能是国防军自己内讧?”卢长安身后,有个穿蓝色粗布制服的步兵低声问道。这就是那位曝出地下金库秘密的前经警孔耀祖,因为带着献投名状立功的心思,一路上表现得非常积极主动。卢长安因为苦于人手短缺,想拿他做个千金马骨的榜样,所以也几乎是有求必应,言听计从。 听到这种假设,卢长安摇了摇头:“你没注意看尸体的伤口吗?那可不像是枪伤啊。” 再大胆的推测都要有证据,否则就只能是臆想。那些尸体衣裳上的破洞并非完全是鼠虫啮咬所致,绽开的制服裂口中能看到深可见骨的割伤,还有脖颈部位的扭曲抓痕,这证明他们遭到了某种冷兵器袭击,而不是死于乱枪。 作为一名警察,哪怕是经警,这孔耀祖的眼力劲看来确实不怎么样。如果不是智库已结合本地数据做过交叉背景核查,卢长安绝对会质疑孔耀祖的身份,以及他描述的那座地下金库的真实性。这应该是个不称职的警察,大概也就是混吃等死的那类人,现在只想凭过去知道的一些信息在互助会继续混口饭吃吧。 天黑以后,卢长安下令机动骑兵向运输车队靠拢准备过夜,他选择了一处空旷地作为宿营点,机动骑兵的两台零号机体以宿营点为圆心昼夜不停巡逻,而第三台零号机体则离开车队继续向东进入通州勘察地形。 在没有发现可以目标的情况下,该做的事情还得赶紧做。 孔耀祖曾担任某国有银行押送组组长,他掌管的那辆装甲保安车多次去过通州的这个地下金库运送贵重物品。至于运送的是什么贵重物品没有人知道,像他这样的保安员只管开车和警戒,车厢里的专职押送员会亲自搬运那些沉重的铁箱子。不过从箱子的尺寸和重量来分析,孔耀祖能猜到箱子里肯定是黄金之类的贵金属。 其实那地方压根不像金库,倒像座兵营,门口有正规武警把守,内院也有好几排一看就知道是士兵宿舍的红砖平房。专职押送员会拎着沉重的箱子进入院内一栋三层办公楼,然后过很久才会出来。那栋大楼所有的窗户都装了铁护栏,而且窗帘从来不开。孔耀祖猜测,这栋办公楼可能只是一个幌子,它应该是通向地下金库的入口。 在当时那种条件下,孔耀祖的猜测只能停留在私下推理的阶段,即使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去打这种国家级地下金库的主意,那可不是几个人几杆枪就能搞定的事情。可是,战争改变了一切,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带着一帮全副武装的人去寻找那座神秘金库。 核爆的冲击波荡平了附近所有的高层建筑,掀飞的广告牌和车辆,加上坍塌的建筑楼群严重改变了当地的地形地貌,原先灯红酒绿的闹市街区现在只是一堆黑呼呼灰蒙蒙的废墟。在工程部技术人员的建议下,卢长安让孔耀祖先在战前三维地图上指出那座金库的位置,然后再由零号机体在相同经纬度附近扫描搜索。 这个方法果然奏效。 零号机体的第一轮扫描就发现地下三十米深处有一座巨大的混凝土建筑物,从尺寸和外形上来看绝对不是什么民用地窖或防空洞什么的。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同时探测到,这座地下建筑物内有大量重金属,其中绝大部分金属密度约为每立方厘米十九克。毋容置疑,那是黄金! 找到金库,任务也就算完成了一大半。身为执事团成员的卢长安当然明白,这个金库对于目前物资紧缺的互助会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办好这事不仅可以解决当前的粮食危机,同时也能为步兵营脸上添些光彩,让那些趾高气扬的机动骑兵们知道,他们并不能包打天下。 通过对金库进行透析扫描后,智库构筑了一张整座地下建筑的三维全息图。从图上可以看到,进出地下金库的唯一通道,那座电梯竖井完好无损,但地面上作为掩蔽物的办公楼却已倒塌,原本隐藏在密室中的电梯间也被乱石砖瓦掩盖,电梯还能正常运作的概率微乎其微。其实就算这电梯还能工作,此时此地哪里还有什么电力供应? 电梯不能用,但电梯井却仍然是一条畅通之路。 工程部这边很快在智库协助下设计了一条斜井隧道,从侧面以三十度角掘入电梯井,最终在井底贯通,由此可获得一条略有些坡度的隧道,步兵们可借助这条隧道进入地下金库将金条搬到地面装车。 根据智库的演算,以卢长安手上人力,挖通这条斜井隧道需要六十小时左右的作业时间。如果让新设计的五号机体出马,大概一个小时就够了。但卢长安率队出发时,五号机体尚未面世,现在他也不愿干坐着傻等十里铺那边将第一台未经测试的五号机体送来。思前想后,他决定还是采用人工作业方式挖开斜井隧道,尽早完成这桩差事。 万事俱备,卢长安最后检查了一遍临时营地的岗哨,这才心满意足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开始的挖掘工作一帆风顺,除两名机动骑兵继续担任外围警戒任务,包括卢长安在内的所有人全部上阵充当工兵。二十四个人分成两班,每隔两小时轮番作业,锹铲飞扬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到傍晚时分,隧道与电梯竖井的距离已经过半,不过这二十多人也累得够呛。他们可不是真正的工兵,也不是长期从事重体力劳动的建筑工,弄这么一天下来个个腰酸背痛,连站都站不起来。 随着隧道掘进得越深,作业量变得越来越大。到第四天中午,隧道终于贯通了电梯竖井底部。 一只零号机体迅速从竖井钻入地下金库,勘察地形的同时也在抽验空气质量。爬出电梯井但见一片漆黑,但这对零号机体来说完全没有任何阻碍。周围二氧化碳含量略高,但还未到让人窒息的地步。离开电梯井十米处是一扇厚达半米的全钢机械密封门,零号机体通过四元相位扫描已确认,门后才是真正的黄金储藏库。 卢长安并不担心那扇厚实的钢门,出发之前工程部对这种情况备有预案,因此他们携带了足够的烈性炸药,准备轰破钢门两侧的薄弱区域进入金库,这是最省力的办法。剩下要做的还有两件事,第一,估算金库内的金条数量,以此为基础制订最有效的人工搬运计划。第二,搜寻有关其它国家级秘密金库的文件资料。 零号机体出来后,孔耀祖毛遂自荐要求第一个进入地库实施活人现场侦察。卢长安让一名爆破专家跟着他一起下去,两个人在里面逗留了十分钟后撤出。看到两人都没有出现精神萎顿的模样,大家这才确信里面的空气质量确实没问题。 第五天一早,一阵沉闷的爆鸣从地底接连响起。 五十公斤炸药把全钢机械门旁边的混凝土墙炸开一个大洞,但洞内的手指头粗细的钢筋依然纠缠不散。经过半小时的电焊切割作业后,那洞口终于可以容纳两人并肩通过。 卢长安抢先一步跨了进去,他身后的孔耀祖提着一盏应急灯找了个高处挂好。 应急灯的灯光有些昏暗,但仍然映得地面一片金光闪闪。那是被炸药冲击波崩到地上去的金砖,卢长安俯身双手抱起一块来,入手感觉极沉。定睛细看,那块金砖呈现圆角梯形锭状,表面刻有“12。5kg”字样,翻过背面再看,右下角一行小字:“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银行”。 “卢头,咱们发达了!”孔耀祖欣喜若狂喊道。 卢长安摇头:“发什么达,别瞎说,这些玩意儿都要拿去换粮食!”这里大约有五千来块这样的国标金锭,合计下来真有六十多吨,按战前国际金价折算足有几十亿美金。 但卢长安根本没有发财的欣喜,这场战争已经让他彻底明白,蘑菇云下无论贫富贵贱全都一个下场,他不觉得个人拥有太多财富值得羡慕。 更何况,这几十亿美金的金锭并不属于他个人。 “对对对,是咱们互助会发达了啊!哈哈!”孔耀祖立刻换了口吻,卢长安没有吱声,心中已经把这个昔日的经警定位为一个老于人情世故的混混。因为自身提干之路饱受挫折的缘故,他对这种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家伙抱有一种天然抵触情绪。在他看来,这类人并不适合拿枪当兵,尤其是在需要齐心协力才能生存的战场上。 “这趟回去,你就是正式的互助会成员了。”卢长安知道对方想要什么,索性挑明了直接说出来。 “太好了,谢谢卢头,谢谢卢头!其实,我还想报名参加机动骑兵呢。”孔耀祖在步兵营呆了不到一个月,但这期间所见所闻已经让他眼界大开。本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准则,孔耀祖理所当然地把目光瞄准了福利待遇极高而且又风光又安全的机动骑兵。 卢长安本来想笑,但是最后还是忍住,对方已经差不多是正式会员了,他作为互助会的执事之一,肆意嘲讽打击新人难免有不够厚道之嫌。 于是,他只补了一句:“机动骑兵那边不接受主动报名,他们从来都是自己挑人。” 正文 226章 袭击 五千多块12。5公斤的金锭可不少,每个人每次只抱两块,也要跑两千五百趟。挖的斜井隧道没那么宽,无法让二十来人同时并肩狂奔,让一个人下到金库里抱上两块金锭,再慢慢爬上来把金锭卸到运输车里,这一趟就得好几分钟,而且还得没别人抢道才行,要把五千块金锭全这么弄上来至少得花好几天功夫。 志满得意的孔耀祖灵机一动想出个好办法,二十多人串排在隧道里,来个击鼓传花把金锭从地库里直接传到地面上,这样每个人用的时间少得多,整体运送效率更高。唯一的缺点就是劳动强度暴增,二十五斤重的金锭片刻不停传来递去,两个小时不到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腰要断了,这活路比挖坑掘井累了不止一倍!有人已经开始小声抱怨,如果当初带几台四号机体来就好了,这些吃苦耐劳的电骡一只能顶四五个壮劳力。 卢长安现在骑虎难下,除了增加休息时间,只能不断鼓励大家加油。 到中午休息时,大多数人已经累得不行,出了斜井随便找块地方就趴下不再动弹,好多人连饭都不想吃了。卢长安支撑着爬上来喝点水,嚼了两口干饼,找个避风处和衣而卧。 昏昏沉沉中,他听见不远处有人喝道:“什么人?!” 这一声大吼把他惊醒过来,眼睛才刚睁开,就听到哒哒哒三声脆响,一六式自动步枪的扫射。 卢长安一个滚蹦了起来,同时右手已经抓住了斜倚在旁的步枪。 怎么回事?有敌人来袭? 卢长安的脑子还在仓猝惊醒之后的混乱中,根本没来得及想太多。他伸头张望,但见灰蒙蒙的废墟中一片毫无生气的沉寂,看不到任何移动的人或物。枪声意味着危险逼近,这次卢长安带出来的都是步兵营里的佼佼者,战斗素质都很高,听到枪响瞬间全都爬起来准备战斗。 “谁他妈打枪?是谁?”旁边有人骂道。但是,除了寒风,没有任何人回答这愤怒的询问。 突然,卢长安感觉自己全身泛起了鸡皮疙瘩。他看了眼左腕上的终端,绿灯,工作正常。不过,在外围巡逻的机动骑兵,还有零号机体怎么全都没了声息?按照事先的约定,即使什么情况都没有,两位机动骑兵也该每隔半小时主动联系一次。但是,他们已经多长时间没吱声了? 一种巨大的恐慌席卷了卢长安的思维,他不假思索地发出呼叫:“第十五小队,第十六小队,汇报情况?”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赶紧散开,大家都散开!”军人的本能让他迅速作出避险反应。 不过,身后却是一片寂静。 卢长安扭头看时,包括孔耀祖在内,十几个人全东倒西歪趴在地上,手脚抽搐,双眼翻白,不知中了什么邪。 “你们。”他刚说了两个字,就觉得自己的舌头仿佛不再听使唤,剩下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不,不是舌头,是整个口腔。 不,不是口腔,是整个身体,甚至包括了他的大脑,全都失去了控制。 他像一滩烂泥一样垮塌下来,压在自己的步枪上,不再有任何知觉,也不再有任何思维。 不知过了多久,一线朦胧的意识从冰凉中滋生,在寒风中苏醒。 卢长安醒来之后,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肚子下面有个东西咯得他的肋骨生疼,等到明白是自己的枪后,他立刻伸手握紧了武器。 旁边传来一阵呻吟声,卢长安扭头看去,周围倒下的步兵们也纷纷醒来,不少人抱着头在哼哼唧唧,他晃了一下脑袋,果然晕沉沉的,好像喝了劣质白酒宿醉后的感觉。 “第十五战术小队呼叫步兵车队,你们怎么了?”一个惊慌的声音从腕式终端里响起,那是第十五小队的任真。 “你们,死到哪里去了?”卢长安扶着地面坐了起来,可一晃动身体感觉头更疼了。 “我,我刚才突然失去了知觉。不知道怎么回事。” 任真的话音未落,第十六战术小队的那位少年机动骑兵也在通讯频道里嚷起来:“怎么回事?!我怎么晕倒了?!” “都给我闭嘴!”卢长安大喝一声压住全场的恐慌情绪。“机动骑兵,检查零号机体是否正常,同时扫描周边地区。另外,所有步兵,全体起立,列队报数!” “一、二、三。。二十三!”步兵居然一个不少,还好,人都在。 “检查各自装备!”卢长安松了口气,眼光扫过掉落在运输车尾的几块金锭,那些金锭原本是堆砌好的,现在却垮塌下来,好像被人推了一把。最上面一块金锭的表面,有一个泥乎乎的指印。 “对了,刚才是谁打枪?”卢长安突然响起昏迷前听到的枪声。 “是我,营长!”一个戴眼镜的壮实小伙站了出来:“我看到有东西在街对面杂货店里动,一紧张不小心扣了扳机。” “混蛋,有情况为什么不喊,没有命令怎么能擅自开火?你击中目标了吗?” “报告营长,开完枪我就昏倒了,不知道是否命中。” 孔耀祖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卢头,武器装备都在!但是,放在运输车里的口粮全没了!” 卢长安回身走过去一看,果然,放在第二辆运输车货厢里的面饼、肉干和淡水等食物全部消失。 有某种未知的怪物来袭,弄晕了所有人,掠走了所有食物。 互助会的机器人部队已经习惯了被人称为怪物,但没想到今天却遇到了真正的怪物。最窝囊的是,从头到尾都没见着对方什么样。 “第十五小队报告,周边三公里范围内没有发现比田鼠更大的生物。”任真那边很快也有了结果。 “第十六小队报告,没有发现可疑热源体生物。” “他妈的!”卢长安额头青筋暴露,一拳砸在坚硬的六足运输车舱壁上。 包括孔耀祖在内的所有步兵面面相觑,也不怪卢长安发火,他们拥有当下最先进的高科技侦测手段,没想到仍然吃了哑巴亏。 卢长安抽回砸得生疼的拳头看了看,突然咧嘴怪笑起来。这举动把孔耀祖等人吓得直哆嗦,以为他是不是犯了失心疯。 卢长安没理会手下的惊恐,抬起手上的腕式终端大声道:“智库,申请调阅零号机体扫描记录,从半小时前开始!” 活人给弄迷糊了,可包括零号机体在内的机器人却不是那么好晕的。机动骑兵的两只零号机体在外围地区巡弋,但步兵营的那只零号机体却一直趴在运输车旁的废墟里,就算没有直接的视频信号,查查四元相位扫描记录也能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 腕式终端射出三束明亮光锥,它们在空中交汇构织出一幅清晰的三位全息图像,这应该是零号机体智能选择拍摄的视频纪录。 画面上,远处横七竖八倒了一群人,看那纹丝不动的模样,不是步兵营这帮倒霉蛋还能是谁? 一个外形似球非球的毛茸茸的东西背对着镜头慢慢冒了出来。 它小心翼翼地绕着倒下的步兵们转了好几圈,最后停留在那辆装有食物的六足运输车旁。车门敞开着,分发午饭配餐时散发的味道可能吸引了它。 这个东西杵在那里好半晌,然后突然伸出一个头来,这一幕把观看全息图像的人全吓了一跳。 卢长安却看得清楚,这不是什么怪物,竟然是个人!一个裹了块毛毯或是床单之类东西的人! 刚才这个人一直勾着腰,用一种接近爬行的姿态接近车队,加上那块覆盖了全身的毛毯,所以从背后看去就是一个似球非球的怪物。 这位神秘来客不知为何要采用这种奇怪的姿势爬行,但发现食物显然让他放松了警惕。他从那块破毯子里探出身来,一下子蹿进运输车里。这人的动作疾如闪电迅如奔雷,比奥运会体操运动员更敏捷,既没见膝盖怎么弯,也没看到手臂挥动发力,就这么倏的一下,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直接推攘进车厢。 没多久,那神秘客拖着一个巨大的包袱从车厢里出来,这包袱皮居然就是他刚才裹在身上的那张毛毯。这时他正好转过身来面对零号机体的摄像头,大家勉强能看清楚,这神秘客是个骨瘦如柴的男性人类,蓬头垢面一脸脏污,无法断定具体年龄。 神秘客把包袱放下,又在倒地昏迷的步兵们身上搜索了好一阵,找出些杂粮饼干什么的尽数塞入包中,卢长安丢在身边的半块面饼也被他一网打尽,随后那人被运输处尾的金锭堆绊了一下,他拿起一块金锭看了看又扔下,最终拖着那巨大的包袱消失在镜头前。 “这家伙,好像只对食物有兴趣。”孔耀祖说道。 卢长安眯起眼睛摇了摇头:“食物,不是关键。他不知用了什么邪法,把我们这群人全放倒了,对了,还有外围那两个机动骑兵。如果他趁我们昏迷,一人当胸戳一刀,或者直接拿块石头把各位脑袋当西瓜砸,那后果。” “可他只取食物,没有伤人吧?” “你没看到他的手吗?那骨节,那指甲有多瘆人?”卢长安说着说着突然恍悟:“我现在知道,那些国防军士兵是怎么死的了。”想到那些尸体上的伤痕,那些透胸而过的致命刺口,他突然打了个冷颤,为刚才的昏迷感到庆幸不已。 正文 227章 怪客 任真也看到了同步播放的视频,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出零号机体永不间断的扫描纪录,神秘客的行踪立刻露出水面。满怀忿恨的他很想让这个神秘客尝尝电磁炮的滋味,于是叫嚷起来:“那小偷是向北面走的,要不我追上去干他一家伙?” 卢长安冷笑一声:“他能在零号机体五公里的探测半径外发现并让我们全体陷入昏迷,你认为他会看不到你接近?你的电磁炮恐怕永远也发射不出去。” “卢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孔耀祖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赶紧把金锭装完。”卢长安悻悻地道。“等正事忙完了,我们腾出手来再收拾他。”虽然二级军士长也不甘心吃这么个闷亏,但终归还知道轻重缓急。而且,外勤任务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按规定必须向基地汇报,否则后面再弄出更多乱子,他肯定要承担隐瞒不报的责任。互助会对职权行使者的渎职行为惩戒很重,撤职查办都是最轻的。有零号机体和星网在,要核实真相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你说什么?他能在五公里探测范围外发现你们,还能把你们全部弄昏?” 十里铺,地下基地工程部大厅内,留守主持工作的副部长江欢瞪大了眼睛。 他身后不远处,几个男男女女呼啦一声全围了上来。这几位都是生物学科的专家,不是博士就是硕士,可自从成立以来除了帮着章蕙兰忙点医务所的杂事外基本没派上大用场,看到农业和军工小组整天忙得四脚朝天,自己却闲得蛋疼,那叫一个窝火,现在突然听到有这么一桩奇人奇事立刻全围了过来。 这帮人全是行家,看完同步数据链上的全息视频后获得的信息远比卢长安这帮大头兵更丰富,惊诧之余七嘴八舌全炸了窝。 “他往北方去,至少在五公里之外,那应该是残余辐射最强的城中心,那里正常人绝对没法生存。这很可能是某种变异人。” “刚才画面放大时,注意到他的眼睛没有?没有眼白!他没有眼白,眼脸里全是黑色的!” “还有他的手腕和手掌,已经严重变形了,像是风湿病人,不!像麻风病人!” 江欢自己也是生物工程专业的科班出身,听说还有比零号机体更牛叉的活人,又听到这帮专家的吵嚷,立刻眼中放光:“老卢,你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人给我弄回来。” 比起这帮高谈阔论的学者,精于沙场求生的卢长安更清楚利害关系:“你让我怎么弄?他徒手干掉了好几个全副武装的国防军,又把我们这帮人弄成一堆死猪,看样子远近程都不是吃素的。你就这么狠心,让我手下这帮兄弟去白白送死?” “这个。你得想办法啊!人长了大脑,就得多用,对不对?”江欢和卢长安还有高怀亮等一帮步兵军头平时都很熟络,说起话来也就少了许多客套。 卢长安听出对方话语中的奚落,脸当时就拉长了:“好你个老小子,骂我脑残是不是?” 江欢不屑地切了一声:“别的我就不说了,还记得上次说的步兵防护服不?只要你想办法把那人弄回来,我让军工组那边加几个夜班,立马给你弄几件样品出来,怎么样?”安秉臣亲自催促过此事,工程部也给了一周的担保期,但出门在外的卢长安并不知情,江欢玩了点小心思,决定拿这事做个顺水人情。 合成纤维步兵防护服,那可是卢长安梦寐以求的装备,这东西既有超强韧性阻滞动能杀伤,又有宇航服级别的密封保温效果,在这个乱世中可真是步兵的保命法宝。不过先被奚落又遭敲诈,对方完全没把自己当盘菜,卢长安顿时双脚跳着咆哮起来:“智库见证,你这是滥用职权,勒索,讹诈!” “少扯别的,你就给个话,行还是不行?”江欢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直截了当摊牌。虽然有智库纪录,但他根本不怕被揭穿。这种事情,就算揭穿了也没什么。 “成交!你个老兔崽子,白请你喝了那么多酒,真tm不是个省油的灯!但是,你得给我送几只卡鲁过来帮忙。” “卡鲁?我同意也不成啊!你恐怕得联系一下会长,只有他才能调动卡鲁。” “你去说比较好一点吧?是你要的东西,总不能一点力都不出吧?再说了,我这里还忙着装金锭呢。”卢长安犹豫着,其实是不想在安秉臣面前自陈出师不利的糗事。 虽然安秉臣年纪不大,可打过的仗干过的事整个会里还真没人能比,就这蝎子拉屎独一份的传奇经历,没有人敢质疑他的会长资格,更没有谁敢公然挑战他的威信。尤其像卢长安这样受过救命保家之恩,又怀着干一番大事的雄心,尤其不愿在会长面前丢乖露丑。 江欢镜片后面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知道卢长安的心思,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终归还是少见地爽快了一把:“行!那我去请示会长。” 五分钟后,三只紧急征调的卡鲁从十里铺基地出发,前往帝都废墟与卢长安的车队汇合。 安秉臣的指示只有一条:无论成败与否,全力保证人员安全。 田建明的参谋部同时接到命令,立即抽调四名参谋组建一个临时后勤信息支援小组,动用所有星网资源全力协助卢长安的捕猎行动。 那神秘客貌似孤身一人,但其实力却不容小觑。能从零号机体探测半径以外发现他们,仅这一招就把整个车队牢牢压在下风。恶劣天气导致星网的俯拍侦察变得极其困难,车队的侦搜覆盖范围完全无法提前发现对方。从各方面来看,神秘客的躯体强度肯定挡不住电磁炮的雷霆一击。但是,生擒活捉的要求却让事情变得格外棘手。如果狭路相逢正面交手,到底谁活捉谁还真不好说。另外,即便逮住了神秘客,路上押送也是一个大问题。走半道上,一帮人又被他弄晕倒地呼呼大睡怎么办?这种情况下,再昏迷恐怕就没那么好运气能保住性命了,那些血肉模糊的国防军士兵尸体就是活生生的教训。 神秘客能远距离发现并弄晕活人,但却对零号机体视而不见,甚至没有觉察到有机器人在窥探自己,可见,他的邪法对非生命体机器人不起任何作用。那么,对付这家伙,最好使的当然是机器人了。而在所有机器人里,还能有谁比卡鲁更适合干这种高难度的危险任务呢?在与江欢讨价还价时,卢长安早已想到这一节,所以才提出请卡鲁帮忙助战。 关掉腕式终端后,卢长安再次加入了传递金锭的人肉传送带队列。这回抱怨咒骂喊累的人少了许多,突如其来的神秘客事件让步兵们感觉到死亡的威胁,他们只想赶紧把所有金锭装车,然后尽快离开这片充满辐射的死亡之地。 “快,大伙儿加把劲!”卢长安一如既往地鼓励着所有手下。 “卢头,我们怎么逮这家伙?”趁着休息的时候,孔耀祖小心翼翼凑到他身边打听消息。 “我准备找个人坐着运输车把他引出来,你敢不敢接这差事?”卢长安开了个玩笑,居心叵测地想看看这位的态度。 孔耀祖脸色果然大变,不过出人意料地是,犹豫几秒钟后,他又挺胸站了起来:“这世道,横竖都是死,早死晚死区别不大。实在没人,卢头,那就我去!” 卢长安哈哈一笑,心底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料到,真到节骨眼上,这孔耀祖还有几分光棍本色,并非一味懦弱的圆滑世故。自己这样试他,未免显得不够光明磊落。 “老孔,跟你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啊!咱们现在先抓紧时间把金块搬完,其它的事稍后再说!”卢长安用力一拍孔耀祖的肩膀,跟对方说话的口吻也亲切了许多。 六十多吨金砖,只有四辆运输车,每辆六足运输车要分担十五吨有余,这对额定载重仅有五吨的一号机体来说是个严峻考验。在出发之前,卡鲁已经对这四辆运输车都做了底盘强化改装,勉强可以撑起十五吨载重,但要为此付出移动速度骤减的代价。工程部估算过,满载金砖的六足运输车最快只能达到二十公里的时速,返程目的地是天津东郊宁河县附近一片荒无人烟的海岸,东查的一艘海轮在上海卸完粮食后会过来接走这批黄金。 深夜,卢长安痛苦不堪地趴在一间废墟里,他周围躺了一大堆生不如死浅唱低吟的步兵。这些人里不乏战前做体力活的民工,但是真没有人干过这么累这么苦的活。一整天忙下来,人人都快成了死狗。 “当步兵,最重要的是什么?”卢长安眼望着可以看到天空的半截屋顶,喃喃自语。 “卢头,是什么?”孔耀祖很擅长在上司发问时接话,并且乐此不疲。 “是体力,逆天的体力啊。开枪瞄准什么的,其实就那几秒的功夫,可为了等到开枪的机会,一个步兵可能要跑来跑去奔波几天。” “步兵指挥中心,十五号战术小队报告。我在一处废弃仓库找到了食物,有熏肉、火腿肠、白酒、矿泉水,但是好像全是劣质的山寨假货。”腕式终端上传来了任真的声音,他被卢长安派出去寻找食物。不光诱捕那位神秘客需要食物,步兵队也得吃东西。 “全弄回来,只要能填饱肚子,管他妈什么山寨还是正牌!”卢长安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他的人已经二十多小时水米未进,而且又经历了一场超强度体力劳动的折磨,这种时候没人再有心情来鄙视山寨货的品质了。 正文 228 陷阱 身陷黑色的沼泽,被饥饿的绝望包围,看不到光亮,也没有未来。 他被人从梦中推了一把,立刻苏醒过来。 凄冷的寒风从地窖口挡板的缝隙呼啸而入,黑暗中弥漫着一股尿骚的恶臭。 推他的是弟弟,他的孪生弟弟,仅比他晚出娘胎半分钟的弟弟。 “哥,我饿。”弟弟一直在重复着对食物的渴求。 哥哥笨拙地从破烂的睡袋里爬起来,拧亮一盏应急灯,轻轻翻开了昨天弄来的那一大包食物。 昨天他满载而归时,弟弟一口气吃了个肚饱溜圆。他肯定是饿极了,可怜的弟弟。 他们是都市拾荒者的后代,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亲,靠捡破烂和空瓶子为生的母亲不久前暴尸街头,一辆疾驰而过的面包车撞倒了她。来调查的那个老警察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们,还给了他们一些钱,让他们买点吃的。老警察临走时几次叮嘱他,以后他要多照顾自己的弟弟。说这些话的时候,那老头的眼睛似乎吹进了沙土,红红的眼圈含着些亮晶晶的水样的东西。 但是,第二天下午,城里就出现了可怕的狂风,还有恐怖的闪光和巨响。两兄弟从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只能躲在垃圾场后面的棚屋里瑟瑟发抖。 自从狂风和闪光过后,周围再没有人经过,无论是行人,还是拾荒者,甚至连警察都消失了。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变得空旷,变得比夜里还要安静百倍。 第三天早上,空气中飘落着灰蒙蒙的像雪一样的东西。哥哥伸手捻了一把,像是灰,不是雪,既不冰凉,入手也不化,手指头摸上去只有一种腻滑的感觉。两人都觉得这东西非常有趣,捧着跑着笑着玩了一整天。 这天晚上,两兄弟都开始发高烧,他们喝光了陶壶里的水,呻吟着,翻滚着,最后陷入了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先后醒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异样。 哥哥的手腕、手掌和指头变得扭曲,指甲又粗又硬,无法再拿起筷子。但是,他的眼力变得格外犀利,身体的动作也快得不可思议,闪电一击之下指甲居然能刺进混凝土墙不断。 弟弟只要闭上眼睛,就能隐隐约约看到远处的模糊景象。开始他以为这是发烧产生的幻觉,但哥哥在自己的指引下准确找到食物后,他终于明白,这不是幻觉。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能让自己看见的生物陷入莫名其妙的昏迷,不管那是一只田鼠,还是一条猎狗,甚至是一名士兵。弟弟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失去行走能力,他的双脚怎么也站不起来,最终变成了一个无法移动,只能躺着的瘫子。 母亲没有了,身体残疾了,可日子还得继续。 从那以后,饥饿成了生活唯一的主题。 附近的食物变得越来越稀少,出去寻找食物的哥哥走得越来越远。两兄弟总是饿得要死,即使有弟弟的神通指引,哥哥也要好几天才能找到一丁点儿食物。 直到最近,东面的荒郊废墟中来了一伙全副武装的怪人。 那些人的运输工具里有大量食物,引得看到这一幕的弟弟突然变得异常亢奋。 哥哥不怕这些人的枪,对付这种武器,他有着丰富经验。敌人将枪口对准自己的瞬间,他就能扑到对方身边,敌人扣动扳机的速度总是慢得可笑,以至于当他的指甲穿透他们的胸膛,割开他们的喉咙之后,对方的手指头通常还停留在原处,没有移动半毫。 渐渐的,哥哥明白了这当中的奥妙:不是他们太慢,而是自己太快。 想通这个道理后,他的自信心变得空前强大。他雄心勃勃地准备收集更多食物,让自己和弟弟能够安然度过寒冬。 只是这冬天,似乎太长了一点。 太长的冬天,再多的食物也不嫌多。 所以,当弟弟发现那些人不知从哪里又搞来一些食物后,两人商量决定再度出手。 他们并不热衷于杀人,只想收集食物,所以很多时候都由弟弟出手把人弄晕,然后哥哥拿东西走人。但有时也会有意料不到的情况发生,比如上次觅食归家途中突然遭遇的那些武装军人。对方在惊恐中开枪扫射,随后一切都乱了套,直到哥哥让整个世界恢复宁静。 现在,那些人居然又把食物放在上次那辆车里,同样的车,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角度。 哥哥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了,他没见过这么蠢的人,而且是这么蠢的一帮人。他从来不担心诡计和圈套,虽然没有弟弟的远视神通,但他自信绝对能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弟弟再次小施手段让那些愚蠢的家伙们陷入沉睡,哥哥穿过灰黑色街道罗织的废墟,很快来到停放着那些爬虫一样车辆的地方。 那些人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哥哥没有停下脚步,径直钻进了那辆放有食物的车。 他的手刚触摸到那些硬纸板箱,背后的车厢门咣当一声关上。 他怒吼一声,头也不扭,径直向后飞掠而去,车厢门发出轰然巨响,但并未像木板那样垮塌。有人在外面锁死了车厢门!他从来没有想到弟弟的远视神通居然会有疏忽的时候,更不明白为什么能有敌人漏网! 哥哥的自信瞬间化作狂怒,他一遍又一遍地猛撞车厢门。可是,这样做没有任何效果。一号机体的壳体材料虽然是所有本地机体里最低的,但超过八百兆帕的承压强度仍然不是碳基生命体可以轻松揉捏,哪怕是变异躯体也不行。 哥哥不知道,远在八公里之外的弟弟也陷入了惊惶。 弟弟能看到哥哥所在的车厢外面,三只狗儿般大小的六足小怪物发傻一样呆呆矗立着,丝毫不为车厢里发出的震天巨响所动。他完全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的昏迷术看来对这些金属怪物没有任何效果。和远视术不一样,昏迷术每使用一次都需要休息很长时间才能恢复,除了眼睁睁看着哥哥身陷囹圄,他完全帮不上任何忙。 “奇怪,红外侦测和四元相位扫描都没有发现他!难道他不是发热的活体生物?可是,就算不是活体生物,也不可能躲得过四元相位扫描啊!”通过零号机体远程监控着这一切的生物小组成员们纷纷发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惊叹。 在工程部内部,四元相位扫描的原理早已不再是秘密,这种穿透力极强的神奇探测手段其实是一种场态被动式扫描。细如针尖的侦测头可以感应到周边一定半径内所有物体的密度差异,不需要目标移动,也不需要有红外热源信号,只要存在密度差异,四元相位扫描仪立刻就能洞悉。密度被动感应的核心原理仍然是一个未知之谜,沈莉在学术讨论组中大胆推测,这项技术及其背后的理论体系很可能与智库系统的异能量概念源出同门。 “不管他是什么妖孽,今天插翅难飞。”江欢环抱双臂,站在人群后面一副踌躇满志的得意劲:“就算他能撞破一号机体的车厢门,外面还有三只卡鲁。其实我个人很想看看,那家伙是否能在近战搏斗中胜过卡鲁。” “如果开赌的话,我绝对押卡鲁。”有个喜欢凑热闹的家伙补了一句。 “什么时候能把那家伙送回来?我们这边已经做好了解剖工作的准备。”某个生物小组成员舔着嘴唇说道,他的眼中迸射出炽热的亮光。 “但是,他好像是人类啊,就这么拖来解剖是不是谋杀?”另一位女成员犹豫道。 “他是人类,但却是变异的人类,危险性很高。”解剖支持者反驳。 那女成员皱起了眉头:“虽然他是变异者,但终究还是人类吧?我们有什么资格篡夺他的生命?就因为他抢了步兵的口粮?” “没见到那些被杀的国防军士兵吗?难道你想等他把几个步兵开膛破肚后才能下定决心吗?”面对这种观点,解剖爱好者忍不住报之以冷嘲热讽。 “我反对解剖,哪怕真是一个完全丧失了人性的变异怪物,活体研究仍然可以获得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女学者咬紧牙关坚持自己的意见。 最后这句话显然打动了江欢,他果断开口结束了两个人的争论:“生物组,投票表决。” 七人小组里,仅有两人同意解剖。江欢自己,也投了反对解剖的一票。 半个小时后,卢长安再次从昏迷中苏醒。在他周围,步兵们同样呻吟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这种异样昏迷过后会有严重的头疼后遗症,绝不是上床睡觉那般轻松。 腕式终端上弹出江欢的头像:“老卢,人给逮住了。这一路你可得仔细点,回来我立马给步兵营换装。” “他要是让我们走一路睡一路怎么办?”卢长安扫了一眼远处轰然作响的六足运输车,被困的猎物正在里面疯狂挣扎。三只卡鲁静立在运输车旁,没有任何动作。 “有卡鲁在,你们担心什么?”江欢不能理解卢长安的担忧,他没有亲自体验过被昏迷的感觉。 卢长安无话可说,切断通讯频道的同时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工程部的副部长。他打开了零号机体的摄影纪录,想看看自己昏迷过去这段时间中发生的事情。 因为事先有准备,这次零号机体埋伏的位置更理想,距离目标也更近。 和上次一样,那怪物裹着一件毛毯从北面径直而来。正对怪物的画面放大后,卢长安看到了一张蓬头垢面的脸,那张脸上的五官虽然被灰尘覆盖,虽然对方的神态充满警惕,但那满脸的稚气却又如何掩饰得了。 那怪物还是个半大孩子!看眼神结合身高判断,应该在十来岁左右。 正文 229章 孩子 卢长安的儿子才刚满半岁,因为有了自家孩子,原本铁石心肠的二级军士长多了一个弱点:见不得小孩受罪。 这哪里是什么怪物,明明就是个饿坏了的小孩!看这样子,应该还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孑然一身躲在辐射废墟里的孤儿。 卢长安只觉得鼻腔里有种酸酸的东西在翻涌,他关掉腕式终端站了起来,大步朝着轰然作响的运输车走过去。 “卢头,你。。?”孔耀祖等人被他的动作惊得不知所措。 咣当一声,卢长安一个上踢腿崩开了外挂门栓。 三只卡鲁毫无声息地动了,它们不约而同地往前迈了一步,分立在卢长安的两侧,看上去好似也要跟着挤进车厢看热闹,但到了卢长安身边后却不再挪动半分。 车厢里面也安静下来,一双只有黑色没有白色的眼睛瞪着突然打开的车厢门,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随时准备着发动拼死一击。 久违的光明中,站着一个穿蓝色衣服的男人,他伸出来的手上有一件东西。 不是手枪,是一张面饼。 “孩子,你叫啥名字?”卢长安努力收起脸上的肃穆表情。 踢了半小时车厢,本来就不多的力气更是所剩无几。饥饿让他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对方手上的那张面饼,他的嗅觉已经捕捉到食物特有的香味,他的胃部开始剧烈沸腾起来。 “你能听懂我说话不?”卢长安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他又从口粮囊里掏出一张面饼,往前递了半分。“这些都给你,给你吃!我们保证不会伤害你!” 双方的视线碰在一起,彼此都陷入了沉默。跟上来的孔耀祖等人却是全看傻眼了,这卢头是不是发疯了? 听到后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卢长安侧头丢了句话:“都tm给我把枪放下,退后,都退后,别吓着孩子!” 卢长安等了半晌,见对方并不接招,于是把口粮囊里的油纸铺在车厢地板上,然后把两张面饼轻轻放在油纸上,自己再退后两大步。 “你肯定饿坏了,赶紧吃吧,我不看你。”说着,他干脆扭脸转过身去。 没多久,身后传来了干巴巴的咀嚼声。 “来点水!快点!”卢长安挥手,孔耀祖迅速把自己的行军水壶拧开递过去。 卢长安把打开的水壶慢慢放在油纸旁:“这里还有水,你慢慢吃,别噎着。” 那孩子蜷缩着继续啃着面饼,没有过来拿水壶。 卢长安退出车外,挥手让围观人群散开,自己找了块石头坐下,远远观察着缩在阴影里狼吞虎咽的小孩。 “我叫卢长安,你有名字吗?”他仿佛随意拉着家长似地问道。 “阿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 “哦,有姓吗?我的意思是说,你爸姓什么?”搭上了话,卢长安全身都放松下来。 “我没有爸爸。” “你妈呢?你妈是干什么?” “妈妈捡瓶子,被车撞死了,只剩我和弟弟。” “哦,是这样啊。”卢长安叹了口气,“接着吃,不够我这里还有。喝点水,自己拿水喝。对了,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刮大风,闪光打雷后下灰雪,我和弟弟玩雪,生病,发烧。”这个叫阿呆的孩子说话不太利索,不知道是因为没受过教育,还是智力有点障碍。 “你弟弟在哪?你们几天没吃饭了?” “弟弟在家,家里有吃的,昨天从你们这里拿的。。”说到这里,阿呆望了一眼卢长安,见他没有生气的迹象,神情这才放松下来。 卢长安笑了笑:“昨天的事,就当你和叔叔我开个玩笑。我现在知道,你们肯定是饿坏了,这不怪你们。叔叔小时候也饿过,知道那种难受劲。车里那些吃的东西,你想要对不对?” 阿呆点点头。 “你全拿走吧,都给你。” 听了这话,阿呆有点不敢相信,木然地望着盘腿坐在石头上的卢长安。 卢长安再次指了一下车厢里的食物:“你没听错,全拿走。” 阿呆这次听明白了,他放下手里的面饼,爬出车厢走到卢长安面前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众人这才发现,这孩子正常走路时居然也勾着腰,不知道是不是脊柱有什么问题。 “东西不多,和弟弟省着点吃。”卢长安站起来,把口粮囊里压仓底的半条巧克力棒掏了出来:“这个也给你,很甜的,巧克力。” “吃完以后,如果又饿了,凭这个来找我。”卢长安回身指着插在泥土里的互助会步兵营军旗,黑色旗面上两只蓝色胳膊交缠着,一只紧握着锄头,一只紧握着步枪。“找到拿这种旗帜的人,把我的名字说给他听,你们就能得到食物。” “为什么给我们食物?”阿呆犹豫着提出了一个与他名字完全不符的问题,看起来他并没有表现的那样呆。 卢长安看了这孩子一眼,脸上的笑容消失:“送你们食物有两个原因。第一,你有本事,对我们很有用。第二,我也有孩子,看到你这样,我很难受。”任何时候,真话比任何伪饰更有说服力。 “要我帮你们打架,杀人?”阿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那双严重角质化的扭曲手掌,看来他对自己的优势还是很清楚。 卢长安摇头:“不用干这些,我有一些朋友想弄清楚你生病的原因。如果你愿意跟着我走的话,我保证不会让你还有你弟弟挨饿,我保证你们也不会受到伤害,如果你们想走的话,随时可以离开。” “每天都有吃的吗?” “能吃饱,米饭少,但面食管够。” “那我们跟你走。”阿呆看着卢长安,毫不犹豫地下定了决心。 说完话,他转过身,向着北方举起双手做了一串怪异的手势。 “我告诉弟弟,让他别急,我这就过去接他。”阿呆回头看见扬起眉毛的卢长安,赶紧解释。 “你弟弟?他,能看见你?”卢长安的眉毛抬得更高。零号机体红外扫描半径是五公里,五公里之内没有任何热源信号,也就是说,如果阿呆说的是真话,那位弟弟能从五公里之外“看见”他们。 “嗯,他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是他让你们睡着的。” “这么厉害?” “不过,他走不了路,腿坏了。” “你们住在哪里?” “北边,一个很大的大坑底的排水沟里。” 卢长安倒吸一口凉气,他大概能猜到那里是什么地方,但是他根本没有办法派出人手,或者运输车过去帮阿呆接他的弟弟。 那里是核爆遗址的中心区,辐射剂量高达上千伦琴的死亡之地。 没等卢长安再说话,阿呆纵身一蹿飞出十米有余,几纵几跃就消失在废墟里。 孔耀祖走过来时嘴还张着:“这哪是什么小孩,妖孽啊!不过,再妖孽还是比不过卢头你厉害,佩服啊佩服!” 旁边的卡鲁突然开口:“目标生物躯体辐射读数,零。红外读数,零。密度综合指数,零。” 江欢的头像阴魂不散地从腕式终端上弹了出来:“我说老卢啊,你确定那孩子,是个活人吗?” 卢长安瞪了那全息头像一眼:“你们是不是想解剖这俩孩子?” “哪儿的事!科学研究嘛,是严谨的,客观的。。” “这两孩子我会带回去。不过话我也给你撂倒这儿了,你手下那帮疯子要敢动他们一根指头,当心我把他们大卸八块,绝对以严谨的科学的客观的态度!” “卢长安,你这是在威胁工程部全体人员吗?”江欢脸色涨得通红,这可不是两个人私下开玩笑,身前身后一堆手下都在看着呢。自从工程部成立以来,还没有人敢如此当面挑衅。 “不,不是威胁,到时候我tm真下手!”卢长安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顺手掐断了通讯频道。 旁边一帮步兵听得目瞪口呆,这,这还是当初那个把他们操练得哭爹喊娘的铁石心肠的二级军士长吗? 一名站得最远的步兵用肩膀顶了一下身边的队友:“唉,哥们儿,我怎么觉得,咱们营长今天转了性了?平日里见他杀个把人,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呀。” 那队友望了一眼卢长安,捂住嘴低声道:“咱们营长此刻圣母光环加身,从此要改行当善人了。不为自己,也为儿子积点阴德啊。” “圣母?这词儿够绝啊,哥们儿是文科生吧?” “嘘,你tm小声点,让营长听见,非宰了我不可。”这位想起平日里营长的手段,全身突然一哆嗦,赶紧抽身离开这多事之地。 圣母这个秘密绰号终究还是在步兵营内不胫而走,但即使在卢长安背后,也没有人敢大声说出这两个字。 没有人想深更半夜背着步枪弹药和全副行囊绕十里铺城墙跑上五十圈。 正文 230章 帝国 当阿呆背着弟弟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卢长安已经带人把剩下的金锭全部装入充当捕鼠器的那辆运输车里,四辆车装了个肚饱溜圆,底盘几乎要贴到地面上。 “你弟弟有名字吗?”卢长安打量着那位弟弟,两兄弟果然是孪生的,眉目有九成相似,不过就那一成的差异也充分表明了基因遗传的多样性。弟弟的眼睛和正常人没两样,转来转去,透着一股哥哥没有的灵气,这小子看来比哥哥要聪明得多。 “他叫阿瓜。”阿呆接过卢长安递来的水壶猛吸一口。 卢长安拍拍阿呆的背:“以后你们就跟着我,叫我卢叔。” 阿瓜先开口:“卢叔。” 阿呆总是要慢半拍:“卢叔。” “我们现在出发去天津,你弟弟不能走路,让他坐车吧。”卢长安指了一下装满金锭的运输车,所有步兵只能徒步跟车,就这速度让小孩坐车顶上应该没多大危险。 阿瓜摇摇头,显然不愿意。 “不要紧,我背他,跟着你们走。”阿呆挺直了自己佝偻的腰。 卢长安咧嘴一笑:“就你这小身板?接着!”他把自动步枪丢给阿呆,毫不嫌弃地把阿瓜反抱到自己背上。 “全体都有,出发!”一声令下,全员出动。 阿呆笨拙地把步枪扛在肩上,走了几步后发现身旁的步兵都把枪背在后面,于是他也来个有样学样,不料身高不足,走两步枪托坠地刮擦发出刺耳的喀拉声。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他涨红了脸,只能再次把卢长安的步枪扛在肩头。 卢长安自始自终没有回头,只是反抱着阿瓜大步向前。收了这两个小乞丐一般的怪物,也算是完成了工程部的委托,但他心里却有一股很久未有过的舒畅,不是因为江欢那王八羔子许诺的步兵防护服,也不是因为装得满满实实的运输车。 只是因为,他做了一个人该做的事。 阿瓜趴在卢长安肩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左前方不远处飞扬的尘土,十来只体型怪异的灰色怪物正在向远处奔去。 那是负责为步兵提供前导侦察的机动骑兵第十五战术小队。 第十六战术小队被留在了后面,拉开十公里殿后。步兵车队的两翼,由零号机体交替巡弋保障。 “那是机动骑兵,我们的骑兵。”卢长安大声道,虽然没有扭头,但他知道背上的小子在看什么。 “我们的?”阿瓜显然比他的哥哥要敏感得多,说话的声音也很细。 “对,我们的,互助会的。以后,你们就是互助会的人,跟着卢叔学种地,学会养活自己。” “我跟外公种过冬瓜和茄子。”旁边响起阿呆的声音,这小子适应能力很快,扛着步枪居然越走越快,跟了上来和卢长安齐头并进。 “里面,有人坐着。”阿瓜伸出手,指着前方正在远离的机动骑兵小队,他的指头正点着倒数第二辆足肢战车。 卢长安愣住了。出于安全考虑,机动骑兵小队中,载人战车和无人战车在外形上没有任何差异,混战中用肉眼或是普通侦测手段根本无法区别到底哪一辆才是战术指挥官乘坐的载人版战车。 步兵营和机动骑兵举行过多次协调作战演习,任真几乎每场必到,所以卢长安大体上知道这小子的一些习惯,无论行军还是冲锋陷阵,任真总喜欢跟在整个小队后面,通常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 但他背上这孩子居然能看出来,果然是天赋异禀的人形四元相位扫描仪。 “阿瓜,你能看见里面的人?”卢长安随口问道。 “有人就能看到,没有人就看不见。” “真厉害,你能看到多远?” “很远很远,我还知道那边有海,有船。”阿瓜受到赞扬,举起右手指着东面。“海的那一头,也有船,有大桥,还有军舰和飞机,很多很多的人。” 听到这话,卢长安的脸色一下变了。 海的那一头?什么海?渤海?黄海?还是太平洋? 无论是哪一种答案,显然都超过了五公里。 和这孩子相比,互助会引以为傲的四元相位扫描似乎成了垃圾。但是,阿瓜的远视异能似乎有奇怪的限制,他只能看到有生物活动的地方,而且是既定的某个方向,某个点或者某个区域,而不是大范围的覆盖式扫描。另外,他不能像零号机体那样持续不间断地工作。 卢长安强行压住心头的惊诧,继续大步赶路。他必须带着这支龟速推进的部队尽快赶到宁河县海滩,东查的海轮预计在二十四小时后抵达,那艘船将带走他们运来的所有金锭。在此之前,他的使命尚未结束。 从帝都通向天津的高速公路已经多处坍塌,因为步兵不得不徒步行动,车队选择了沿着公路周边前进。在这条曾经繁华喧嚣的路上,他们先后遭遇了三次战斗。 最先遇到的是设卡挡住隘口,拦路要钱坐地收费的一伙人。本着先礼后兵的原则,卢长安派出使者试图说服对方高抬贵手免费放行,但谈判很快因为双方意向差距太远而陷入失败。任真的战术小队随即发起冲锋,仅一个回合就让对方溃不成军四散奔逃,钢筋混泥土砌成的卡墙也被撞得粉碎。卢长安没有让机动骑兵继续追剿残敌,只是带着车队迅速通过隘口继续前进。 第二次危机是一次未遂的伏击,一股上百人的民间武装手持各式武器埋伏在高速公路旁的荒草地里。这帮居心叵测的伏击者很早就被零号机体发现,他们的袭击目标显然只能是互助会车队,卢长安对这种一战档次的伏击并不担心,但他非常好奇,对方如何预知自己的到来?这一路过来,零号机体没有发现任何空中飞行器,也没有截获任何可疑的无线电通讯信号。 两支机动骑兵战术小队对这种轻步兵级别的战斗兴趣不大,他们总想找到合适的机会试射电磁炮。于是,卢长安决定把这场冲突变成一次对步兵营实力的考核。 二十三名步兵也就一个排的兵力,但他们对伏击者的兵力部署和火力配备情况了如指掌。卢长安把人分成两拨,迂回到敌方伏击圈外侧,分别从敌人背后发动猛攻。 正规军与非正规军的最大区别不是冠冕堂皇的名称,也不是武器装备,而是在逆境下的作战能力。 这支伏击者武装显然还处于不入流的档次,一听背后传来枪声,不少人跳起来就开始逃跑,选择的方向也不尽相同。但没有人能够逃脱,大多数人都被外围巡弋的机动骑兵截住喝令跪下缴械,只有少数倒霉鬼在伏击点的交火中被击毙,或是因为拒不停步而死于二号机体的精准点射。互助会的步兵仅有一人受轻伤。 通过审讯俘虏,卢长安这才惊讶地得知,这伙人是通过信鸽飞书得知有车队要经过的信息。令他更为错愕的是,他们已经闯入了一个名叫塘沽帝国的势力范围。这是战后从天津滨海新区崛起的一股地方势力!这个所谓的“帝国”裹挟了两万余难民,拥有三百多武装人员,他们甚至还有加装了步兵机枪的民用直升飞机! “塘沽帝国”的巢穴在原先的塘沽机场,凭着无可匹敌的空中优势,他们击溃或吞并了周边的武装势力,迅速成为京畿地区东部数一数二的豪强。 “帝国”的名称不是白叫的,这股武装势力真有一位皇帝!一个姓朱的津门练家子老头,搞了些狐鸣鱼书的把戏,自称为永乐大帝二十三代孙,奉天命承帝位,当享五百年江山云云。这位永乐大帝二十三代孙登基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册封了六位女大学生为嫔妃,紧接着老头钻后宫里三天三夜没出来。 卢长安对这种史上屡见不鲜的小丑完全没兴趣,但对方有直升飞机这个消息却吸引了他。“帝国”拥有直升机并能改装用于作战,这意味着他们肯定有飞行员,甚至可能还有机械师和地勤人员,这些人对互助会肯定能派上大用场。 于是,他带着队伍在机动骑兵掩护下不请自来地杀入了“帝国”的大本营。 “塘沽大帝”拎着一把消防斧头御驾亲征参加了激烈的抵抗作战,当躲在屋梁上的他试图从背后给卢长安来一家伙时,阿呆迅速跳过去在老头脖子上划了一爪,从此终结了这个据说尚有五百年国运的“帝国”。 朱老头的空军果然源自塘沽机场,这些人里不但有民航客机飞行员,还有旅游观光直升机飞行员,也有地勤保养技师和空勤机械师,他们在朱老头的武力胁迫下成了“帝国”空军的缔造者,两架仅有的直升机各装备了两挺步兵班用机枪,这在当下可是了不得的空中打击力量。不过,当看到机动骑兵展示实力的演示后,这些人立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投靠互助会。他们都是熟悉机械的专家,完全清楚这种机器人所代表的实力。 经过卢长安苦口婆心的说服,“帝国”的子民们也有不少人同意迁往十里铺。每日口粮配额以及基础的人身安全保障是真正打动他们的关键,乱世里的难民要求的其实并不高。真正犹豫不决的大多是一些原先的城市中产阶级和所谓的白领阶层,他们听到需要参加农耕劳作都纷纷面露难色,卢长安也没有勉强他们,要改变人的习惯是一件很难的事。 “塘沽帝国”灭亡后留下的另一项宝贵遗产是一座人员编制齐备的医院,五十多名医生护士被卢长安连骗带哄地拐上了路。最后,朱老头的那六位“嫔妃”也选择了去十里铺,因为她们无一例外都怀孕了,物资日趋枯竭的塘沽机场根本不可能养活孩子,这个惊人真相令八卦爱好者们对朱老头在某方面的实力叹服不已。 正文 231章 袭杀 十里铺基地最深处,环形会议厅里坐满了目不转睛的机动骑兵。 会议厅的中央,一副足有三米高的巨型全息图像正在直播一场战斗,所有机动骑兵都不想错过的战斗。 远在阿斯塔纳的辛旭是这场战斗的总指挥,经过拜科**一战后,他手上还剩十七台完好无损的二号无人机。这十七台无人机已经潜入露西亚境内,准备对鄂木斯克的格鲁乌分部发动突袭,目标正是那位老给互助会制造麻烦的谢尔盖少校。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所有无人机将由首批结业的影武士负责远程遥控,而不再是不那么靠谱的人工智能系统包打全程。作为指挥官的辛旭只需要发布战术指令,这对他是一次展现实力的机会,对那十七名精选出的影武士则是一次考验。 十七台无人机分为五个小组,四个三机小组负责进攻,有五台二号机体的那个小组担任外围警戒和后备增援,而它们的眼睛,一只零号机体早已潜入鄂木斯克格鲁乌分部大楼。前期的侦测观察已经核实,最近一段时间,谢尔盖少校经常会在正午时分光临这栋大楼。 两天前,与哈萨克斯坦代总统哈卡斯夫谈崩了的露西亚特使团已启程回国。自那以后,谢尔盖少校的活动变得格外频繁,从截获的有线及无线信号中可以得知,这家伙正忙着为红星突击队张罗装备和弹药补充,他一直在向莫斯科格鲁乌总部催要新的机载门捷列夫聚能光炮。这种情况下,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那位少校十有八九在策划新的行动,目标不是哈卡斯夫就是亚历山大。 哈卡斯夫背后肯定有互助会的影子,而新提拔起来的亚历山大又是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拜科**战役后,近地轨道上出现千万吨级的核爆一度让露西亚人陷入疑惑和惊惶,虽然他们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能从时间上判断这次太空核爆与拜科**强行升空的运载火箭有联系。 哈卡斯夫和亚历山大,这两位嫌疑人绝对知道这当中的秘密。所以格鲁乌对他们志在必得,只要捉到手,说出真相只是个时间和技术的问题。至于邻国总统和警务总监的身份,这些事情对毛子来说完全不在考虑之列。 智库早已在格鲁乌总部通讯中心服务器内种下蠕虫木马,北极熊的利爪尚未举起,他们的意图已经暴露。按安秉臣的指示,辛旭这次要一鼓作气卸掉毛子最锋利的那根爪子,打残格鲁乌对哈萨克斯坦动手动脚的欲望。 尽管由遥控无人机的影武士出任此次作战主力,但这次行动对所有机动骑兵来说仍然是一次难得的实战教材。因此,不光机动骑兵和培训班学员几乎倾巢出动,执事团成员中的大部分人也抽出时间通过星网连线观看直播。 安秉臣和田建明坐在最后一排,他们身后站立着何昌发等一帮卫士。 远在魔都的林子云当然也不会错过她掌管的影武士的处女秀,不过她身边的观众有点多。除了林子风、杨道明,还有魔都的现任统治者周行远,以及周行远的妻子洪秀琳。周行远对是否接受互助会雇佣兵进驻魔都尚在犹豫中,但他仍然希望对互助会的足肢机器人能有更多了解,而这次战斗无疑是最好的实例广告,也是对互助会雇佣兵战斗力的最佳宣传。 林子云并不在乎让周行远知道这次袭杀的详情,也不担心事后可能发生的消息泄露,她甚至已经准备好在互助之光网站上公布这次袭击行动的全程视频。归根到底,互助会不怕露西亚人的报复。 很少有人知道,这次袭击只是一次预演和彩排。四十八小时后,互助会将发动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军事进攻行动,由安秉臣亲自带队的机动骑兵主力将远程奔袭青海白日格的稀土采矿基地。 辛旭的计划非常简单,二号机体的体型使它们在城内几乎没有隐蔽的活动空间,所以攻击部队无法预先潜入城中。当先期潜入的零号机体发现正在接近的谢尔盖少校后,参与攻击行动的四个战斗组将从城外直接发起冲锋,它们最后的交汇点就在格鲁乌分部大楼面前的这条大街上,那里将是围堵袭杀谢尔盖少校的真正战场。 为避免少校逃入附近的狭窄小巷或遁入楼中,四个战斗小组的行动时间早已由智库精确估算过多次,以确保它们能在同一瞬间出现在这条街道的不同方向,然后一次全员火力齐射,把军用吉普车里的少校打成马蜂窝。 这个计划由辛旭一手制订,新组建的信息部暗中给予了大力支援,从周边地区天气预测到鄂木斯克街头的交通情况,甚至露西亚驻军部队的活动规律也被统统考虑在内。机动骑兵参谋部这边本来并不赞同这次行动,因为留在哈萨克斯坦的作战机体全是旧式二号机体,配备武器仅限于自动步枪和迫击炮,依然严重缺乏对空作战能力。但影武士临时指挥部这边的杨道明却坚持认为,如果这次行动只是要干掉谢尔盖少校,这些轻武器已经完全足够。只要计划周密,一击得手后立刻抽身远遁也没有太大问题。就算露西亚人的直升机前来追赶,参与行动的战斗小组将分散撤离,然后凭借超强续航力和地形掩护甩掉直升机。 所有小组埋伏就位,时间很快到了中午十二点。 十分钟过去,目标没有出现。 二十分钟过去,仍然不见目标出现的警报。 整整一个小时过去,少校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在零号机体的红外扫描范围内。 辛旭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开始拨动鄂木斯克的全息地形图查看。那位谢尔盖少校住在城外的驻军营地里,如果不是因为军营里有太多地下战略永备工事,不方便战斗机器人进出,否则这个行动计划早改成突袭军营了。 正当辛旭犹豫着要不要出动零号机体接近军营之际,嘟嘟的警报声终于响了。 “目标出现!” 辛旭松了一口气,所有观看这次行动的人也松了一口气,设伏猎杀露西亚帝国情报局的军官,这种戏码可不是天天都能看到。 “目标移动速度较快,时速超过二十公里,可能乘坐交通工具。”智库迅速作出分析。 谢尔盖少校平时乘坐军用吉普往来于军营和格鲁乌分部大楼,这个情况很正常。 “目标进入市区主干道,平均移动时速保持为三十公里。”智库的声音在环形会议厅里响起。由于云层过厚星网无法获得良好视界,大厅中央的三维全息图上只有零号机体提供的红外扫描信号。五公里半径内所有散发红外热源信号的生命体全都呈现为一个个红点,智库能够根据不同热源体肢体的固有运动特征锁定符合数据库纪录的个体。 全息图像逐级放大,无数象征热源体的红斑中可以看到一个蓝色方框锁定的目标,吉普车的发动机散发出最为炙热的橘红色,车上一前一后坐了两个人形热源体,前面的是司机,后面那位经过三次生物特征辨认可以确定为谢尔盖少校。 辛旭的手在自己腕式终端投射出的全息操作界面上拨动了几下,城外埋伏的四个战斗小组在影武士们操控下结束了卧伏的隐蔽姿态,纷纷站起身来准备发动冲锋。全息界面上以四个小组为出发点立刻显出四条黄色路径轨迹线,轨迹线上方浮现出精确到毫秒的移动时间,四条轨迹线最终汇合于正在移动的蓝色目标框,那就是它们最终进攻的目标。 “进攻!”辛旭一声令下,四个小组十二台二号机体立刻从城外隐蔽点跃出,瞬间进入高速狂奔状态。 只要把吉普车堵在街面上,只要有两秒钟照面的时间,少校将不再成为互助会的烦恼。 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拜科**行动带来的隐患,但哈卡斯夫和亚历山大却可以获得暂时的安全,这之后露西亚将彻底失去对哈萨克斯坦的控制,因为他们很快将会有更大的麻烦。 “目标停止移动,警告,目标停止移动!”智库突然提醒出现了异常情况,会议厅内全场哗然。 安秉臣皱眉:“怎么回事?” 全息图像上可以清楚看到,吉普车突然减速并最终停下。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旁边的田建明低声道。 辛旭的声音响了起来:“修改拦截路径,针对目标展开自由攻击,现在!” 收到这个指令的影武士们立刻摒弃了系统预定的路径轨迹线,全部以直线距离向吉普车逼近。 吉普车上的两个人居然下车,开始向北快步小跑起来。 坐在前排的机动骑兵开始喊起来:“赶紧让零号机体跟过去!” 根据他们的经验,一旦情况有变,首先应该做的是侦察,而不是固执己见地继续强攻。 “难道,他们知道有埋伏?”安秉臣咬住了嘴唇。 “不可能,攻击小组潜入隐蔽位置都选择在深夜,不可能暴露。”田建明信誓旦旦道。 “目标进入路边国立医院大楼内。”智库再次更新了最新扫描信息。 远在阿斯塔纳的辛旭瞪大了眼睛,逃进狭窄的建筑物内,这可不是适合二号机体的环境。但是,此刻各战斗小组已进入城内,难道这次行动就此取消? 辛旭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脸,迅速做出了决策:“继续攻击,包围大楼!两个小组留在外面,两个小组从外墙上去!” 他已经下了决心,即使付出最大代价,也要将这个祸根铲除。 正文 232章 反击 鄂木斯克,西伯利亚边陲历史最悠久的古城,三百多年前曾是‘毛’子开疆拓土的军事要塞,现在是整个鄂木斯克州的首府,同时还是整个西伯利亚大铁路的重要枢纽。 充斥着各种东正教风格建筑的城内,街道上的人们正处于恐慌之中。就在刚才,城区各处先后出现了多只外形有如蜘蛛般的金属怪物,这些怪物踩踏着墙壁和屋顶高速掠过人群,受到惊吓的行人们立刻开始四散奔逃。 一辆巡逻的警用装甲车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冲到路口甩横车身挡住大道,但三辆足肢战车直接从装甲车头上跃了过去。当车内的警察挣扎着从顶部舱口爬出去抓高平两用机枪时,那三只怪物早已消失在街角。 奋力飞奔中的谢尔盖少校气喘吁吁,大病尚未痊愈的身体已经快要吃不消,但他的脸上却满是得意之‘色’。 一切都如他预料的那样,互助会的战斗机器人果然来了。 他已从此前的教训中明白,这些机械妖怪无孔不入,钢铁战车对它们来说形如纸糊的玩具,无线电和网络通讯对它们而言不存在任何秘密。它们知道自己在这里,它们知道红星突击队正在酝酿新的行动,它们因为拥有超级强大的力量而自信满满。 所以,它们一定会先主动出手。 而那正是格鲁乌展开反击的最佳机会。 谢尔盖少校知道,互助会的机器人肯定始终在窥探,在观察,在倾听。但敌人肯定想不到,他通过口头命令的方式在这座城市四周的最高建筑物顶部布设了十多处人工观察哨,发现敌情之后的示警工具不是步话机也不是卫星电话,而是旗语,古老的海军旗语。 所幸鄂木斯克不是一座现代化气息浓厚的都市,城内大多数建筑物都不高,不少房屋还是有些年头的老古董。所以,即使坐在吉普车行驶在街道上,少校也能清楚看到高处观察哨发出的旗语警报。安排好一切后,他一直在等待,只是没想到敌人来得比想象的更快。 冲进医院大楼的刹那,谢尔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西面教堂塔顶上仍在不断重复的旗语。四股敌人,分别从四个方向‘逼’近。根据他对互助会的了解,那就是说,至少有十二只那种像鬼蛛一样的战斗机器人。看来,互助会为了解决自己,还真舍得下本钱。 在保镖的搀扶下,少校大步冲进电梯,两个人很快来到国立医院楼顶。 一架直升机正掠过城市上空,以最大速度向着这边飞来,那是他们逃生的唯一希望。 当楼下传来接连不断的惊呼和尖叫声时,少校知道他的敌人到了。国立医院大楼只有十一层高,他见识过那些东西的攀爬能力,它们一定在沿着外墙向上攀登。只需要几秒钟,他就会暴‘露’在人工智能控制的火力‘射’界内。 但他不打算给它们这个机会,少校飞身跃进早已打开‘门’的直升机机舱,保镖脚刚踩上机舱地板,机师已经急不可待地把飞机拉了起来。 两人在踉跄中关上舱‘门’,几乎同时金属舱‘门’板立刻响起乒乓‘乱’响,仿佛外面在下冰雹。少校探头从舷窗角望了一眼,四只昆虫战车已经爬上了楼顶平台,朝着直升机刚才悬停的位置扑过来,它们身侧的武器舱里,枪口闪烁的火光清晰可见。 咔嚓一声,少校埋头的同时,舷窗玻璃中弹裂开,那颗镶在玻璃里的弹头正是刚才少校眉心所在的位置。 死里逃生的少校笑了起来,他回过头看着惊魂未定的保镖:“萨沙,你是哪里人?” “少校先生,我在加里宁格勒州长大。不过我把州长侄‘女’的肚子搞大了,他们一家人都想宰了我,我可能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为了躲避可能存在的互助会对空战车,直升机竭尽全力贴着地面屋顶低空飞行,猛烈的转弯动作让后舱里的两名乘客陷入天旋地转的眩晕。 少校哆嗦着从腰间‘摸’出一个像遥控器似的东西,狠狠摁下了顶端的红‘色’按钮。 那东西会立刻发‘射’一串无线‘射’频编码,它们没有任何实际含义,仅仅是个约定的信号而已。 在鄂木斯克驻军营地的地下战备工事里,一间控制室里的三个红‘色’信号灯瞬间亮起。 正襟危坐的雅科夫博士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一下。 和互助会那边一样,所有一切都按预定方案进行。 坐在博士身后的两名‘操’作员早已准备就绪,他们面前的六幅大屏显示器分别以不同角度展现出国立医院楼顶的实况,那是两架高空无人机拍摄的视频画面。楼顶上总共出现了六只昆虫战车,它们的‘精’确座标位置经过‘交’叉核实后瞬间传入卫星数据链。 距地八百三十五公里的太空,一座巨大的人造空间站悬在星星点点的宇宙背景中。这座庞然大物底部的某个圆筒状突出物正在缓慢转动,那是不久前才完成组装的三千千瓦固态‘激’光器的发‘射’端口。 出于安全考虑,大帝号空间站的所有武器采用全手动模式,必须有至少一名宇航员在空间站内手动‘操’作才能完成‘激’光发‘射’。敌人即使入侵主控系统最多也就让空间站偏离轨道坠毁,想要‘激’活空间站上的武器,没人手动‘操’作绝对不行。现在看来,当初这道预防计算机入侵的保险措施果然很有先见之明。 空间站内值守的两名‘露’国宇航员已经等候多时,刚组装完毕的三千千瓦固态‘激’光发‘射’器将对地面控制中心给予的地表座标实施试‘射’测试。以‘门’捷列夫聚能技术为基础的空间站‘激’光炮的最初使命是拦截敌国‘射’向‘露’西亚的弹道导弹,但从理论上来说,它也可以对地表目标实施点照‘射’打击。 如果这次试‘射’结果令人满意的话,大帝号空间站,或者叫大帝号太空武器平台将成为比核弹更加犀利的人类武器之冠。在覆盖地球三分之一表面的能量武器压制下,没有任何国家可以随心所‘欲’地投掷核弹,不能投掷的核弹没有任何威慑‘性’。 想想看,当敌人无法启动终极毁灭武器的同时,大帝号空间站却可以肆无忌惮地从遥远的天顶给予对方雷霆痛击。 地球上的战争由此将进入一个全新发展阶段,一个荣誉与生存的新时代将在人类面前拉开序幕。而‘露’西亚人,将走在世界民族的最前列。 一位‘露’国宇航员用力打开了手动安全阀,另一位宇航员以最快速度按下了聚能器‘激’活开关。 封锁的兽栏已经打开,急‘欲’噬人的猛虎出闸,‘操’纵台上的一排能量刻度仪背光变成一片黯淡的红‘色’。 火控系统接管整个聚能光束炮后先以每秒上千次的刷新频率核对来自地面基站的地理座标数据,当确认无误后,一个脉冲信号点亮了整个聚能加速器。 大帝号空间站底部瞬间爆出耀眼的光芒,一束小孩胳膊粗细的绿‘色’‘精’光笔直向下,在根本不可觉察的刹那穿透大气层,跨过八百公里的距离直抵它的终点。 鄂木斯克国立医院大楼,六台二号机体站在楼顶边缘,徒劳地继续向已脱离步枪有效‘射’程的直升机开火。辛旭期盼着能有一发子弹打中直升机引擎的要害部位,楼下待命的六台二号机体已向着直升机逃跑的方向追去,只要直升机坠落,这次行动还有机会。 一束令人无法直视的绿芒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把辛旭最后的希望撕扯得粉碎。 这束绿光持续的时间仅有十毫秒,一台二号机体的背部瞬间出现一个足有半米的椭圆大‘洞’,‘洞’口周边的物质在巨大能量冲击下要么汽化,要么化作液态金属渣飞溅。 但汹涌澎湃的能量并不满足,这束绿光从二号机体腹部‘洞’出后熔穿楼顶水泥预制板继续直贯而下,它一口气突破十一层钢筋‘混’泥土楼板,经过地下停车场钻入地面数十米后才结束了自己的示威。 遥控这台机体的影武士只觉得自己的全息眼镜猛然一黑,从此再也无法收到任何信号。而在辛旭的全息‘操’作界面上,代表这台二号机体的图标当即变成黑‘色’,那意味着它的所有控制系统已经彻底崩坏。 “‘门’捷列夫!”许多知道拜科**行动内情的人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露’西亚人的‘门’捷列夫‘激’光炮!从空中直‘射’而下的毁灭光束!飞机,还是卫星? 安秉臣在惊愕中注意到,这束毁灭之光比他在拜科**见到的机载版‘门’捷列夫光束炮要更粗,威力显然也更大。 田建明大喊道:“这是个陷阱,立刻中止行动!” 辛旭马上发出撤退疏散的指令,与此同时他又看了一遍零号机体的最新扫描数据,除了一些无法判断是禽鸟还是小型无人机的空中热源体外,城市上空五公里范围内没有发现大型飞行器。 ‘门’捷列夫的发‘射’需要巨额能量,上次在拜科**他已经见识过,这种武器需要携带多么庞大的锂离子电池组。 难道,‘露’军的光束攻击来自更高的高度,卫星轨道上的太空平台? 没等剩下五台二号机体离开楼顶,第二束象征着毁灭的绿‘色’光柱再度降临。 透云而出的绿光准确无误地击中又一台二号机体! 由于正好处在跃起的动作中,这台机体被势不可挡的绿芒从头到尾切成两半。它从半空中直接掉了下去,半截狠狠砸在楼顶上,半截残骸在楼顶边缘翻了一下,然后落到楼下大街上,把两辆停在路边的轿车压成了废铁。 目睹了这一幕的行人们发出更加凄厉的怪叫,无论男‘女’老幼都开始不要命地撒‘腿’狂奔。‘激’烈的枪声已经宣告了这里正在进行一场战斗,即使还有胆大的好事者也被刚才那从天而降的可怕绿光吓得魂飞魄散。 谁也不知道这大楼顶上还会有什么东西凌空砸下,没有人见过这种阵势,这到底是外星人入侵?还是世界即将毁灭?审判日来临的前兆?陷入‘精’神崩溃状态的路人们暂时顾不上寻找答案,全心全意想的都是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好奇心什么的等保住自己的小命后再说吧。 正文 233章 突破 “监控发现城外‘露’军军营正在传送包含有当前战斗位置地理座标的数据链!接收方地理位置尚在核实中!”紧急关头,智库的警告让辛旭如梦方醒。 这果然是一个陷阱!‘露’军军营里有人正在为来自空中不明地点的光束炮提供目标指引! 虽然辛旭还猜不到攻击究竟来自何方,也不清楚对方以何种手段监控楼顶,但他知道,如果不能尽快中断敌方的攻击指引,今天投进城里的二号机体恐怕要全军覆灭。 “零号机体,全速靠近‘露’军军营,准备实施全频段电磁干扰!所有战斗小组解散为个体,借助建筑掩护向城外撤退。”辛旭忙‘乱’之中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留一手后招:“后备小组,继续保持隐蔽模式,停止所有主动通讯活动。” 楼顶上撤下来的四台二号机体迅速散开队形蹿入狭窄巷道中,打算利用各种建筑外沿的掩护逃离来自头顶的死亡威胁。追击直升机的两个小组也放弃了谢尔盖少校,它们瞬间化整为零,每一只二号机体都朝着不同方向逃遁。 “坦克!”一名正在遥控机体撤退的影武士发出惊叫,他的‘操’控画面瞬间被传送到辛旭那边。 将这座城市隔为东西两半的额尔齐斯河上有一座钢梁大桥,大桥西岸的停车场里突然冒出两辆炮塔上带有‘露’军标志的坦克。 不,这不是坦克。因为它们的炮塔前端没有常见的又粗又长的主炮炮管,只有一根乌黑短粗的管子,管子两侧还挂着两口箱子一样的附件。 “‘门’捷列夫!”安秉臣一眼就认出来,那根短管带附件箱的款式与当初拜科努尔直升机上的光束炮如出一辙。 果不其然,这两辆没有主炮的坦克突然迸发出耀眼绿光,它们炮塔前部的那根短管几乎同时迸‘射’出绿‘色’光柱,一束‘激’光从上桥的二号机体顶部掠过,另一束命中机体侧面。烟火流光飞溅中,那台二号机体当即滚翻在地,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几乎同时,其它方向上撤退的二号机体遭遇‘露’军‘激’光坦克堵截的消息先后传来!各自为战的二号机体在数量明显占优势的‘露’军‘激’光坦克围攻下损失了两部,而来自天外的毁灭绿光也没闲着,先后三次照‘射’,终于逮住一部躲闪不及的二号机体。 十分钟不到,突袭的四个小组十二台机体损失过半。 “该死的‘毛’子!”田建明愤愤地_搓_‘揉’着手中的帽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老田,不要上火,一点小挫折而已。”安秉臣安慰着老头,自己心中既有惊讶也有庆幸。他没想到‘露’西亚人不但有如此心计,甚至还有如此通天手段,竟然能在智库多方监控下悄无声息地布下天罗地网。谢尔盖少校的狡猾机敏远远超过想象,北极熊的综合实力和反应速度依然令人吃惊。 不过这样也好,这次暗杀行动只是一次试演,白日格的战斗才是他‘精’心准备的重头戏。未能干掉谢尔盖少校对互助会来说并不是什么大损失,这次失败虽然令人丧气,但也让‘毛’子手上的底牌‘露’了不少。 一直隐藏在暗影中的‘激’光坦克终于亮相,安秉臣相信,各路‘露’西亚侵略军中肯定也部署了相当数量的‘激’光坦克,甚至可能还有专‘门’对付互助会战斗机器人的战术范例教材。而且,他敢保证,q市外围的‘露’军第五集团军绝对拥有数量最多的‘激’光坦克。 种种迹象表明,从天而降的毁灭绿光显然不是从飞机上发‘射’的,安秉臣凭直觉猜到那光束应该来自近地轨道上类似卫星或空间站之类的东西。‘露’西亚人有某种大型太空武器平台,而且这肯定不是最近才开始的项目,他们一直在暗中准备战争! 腕式终端上弹出的辛旭头像打断了安秉臣的思维,这位前装甲部队的军官看上去并不是太沮丧,不过他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愤怒的火‘花’。 “会长,我们不能再退了!这样是跑不掉的,敌方空中火力可以轻易点杀所有‘露’天活动的机体,即使躲在城里,最终也会被‘露’军坦克找到。我强烈要求发动反击,扭转目前这种窝囊的被动局面!” 安秉臣注视他的这位亲信,声音里尽量不带任何情绪:“你是这次行动的战术指挥官,一切你说了算。我,以及老田的信息部,都会配合你行动。”安秉臣不喜欢做那种指手画脚的幕后诸葛亮,何况他自认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所以选择放手让辛旭自行作主。从开始到结束,让这位战术指挥官独立走完全程。 互助会需要真正能挑大梁的将才,但这种人才可不是小心翼翼呵护出来的。即使是全军覆灭,最惨又能惨到哪里去?何况现在,情况还没有到那一步。 辛旭从遥远的万里之外看了安秉臣一眼,‘挺’起‘胸’膛鼓足勇气补充道:“这次行动结束后,我将辞去副参谋长职务,请允许我以学员身份入读机动骑兵培训班。” 听到这话,安秉臣心里还是颇有些感慨。除了林氏姐弟和田建明外,辛旭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这位前装甲部队的小军官是整个互助会中最能理解机动骑兵战术理论的人才,哈萨克斯坦之行使安秉臣对他日益器重。 只可惜,辛旭的运气总是太糟糕,几乎足以媲美卢长安的仕途生涯了。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辛旭,指挥好你的部队,不要想太多。”安秉臣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这次行动的失败并不能完全归咎于这位战术指挥官,田建明的信息部同样也有失察疏忽之嫌,当然,安秉臣这个会长也脱不了轻敌的责任干系。 所有的错误,最终汇集成失败的结果。 但是,地机体损失得再多,对互助会来说也不过是金属和能量的消耗。 安秉臣其实想看看,一个人在孤注一掷时,能发挥多少潜力。 他更想知道,一个运气不好的人,能有多少承担责任的勇气。 能力和运气的不足,在安秉臣看来并不是致命的弱点,互助会的机器人军团完全能弥补这些缺憾。但为将者如果没有一颗武人的勇毅之心,那最多只是个官僚和投机者,不但没有资格掌控军队,甚至不能算真正的武士。 “攻击座标数据链接收位置找到!距离地表八百三十五公里高度发现一座大型空间站!”智库的警告声响彻全场,许多人脸上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智库,能否摧毁数据链发‘射’基站?”安秉臣问道。 当前对机器人部队威胁最大的就是这座太空武器平台,互助会还没有反卫星武器,火力够不到它的情况下,只有从破坏目标指引系统入手,让‘露’西亚人的太空光束炮变成瞎子,那么城内的机器人部队将会压力大减。 “卫星数据链发‘射’基站位于地下战备工事内,二号机体无法攻入。”智库几乎瞬间就给出了令人失望的答案。 “找到‘露’军数据链的探测源了吗?”熟悉智库德‘性’的安秉臣步步紧‘逼’。 沉默了零点几秒后,智库回答:“零号机体的最新扫描已发现四千五百米高度上有‘露’军两架无人机,它们始终在鄂木斯克城上空作圆周盘旋,可以确定为‘露’军的目标指引探测器。” ‘露’西亚人通过高空无人机监控战场,然后二号机体的实时座标通过战备工事内的基站上传至空间站,指引空间站的光束炮发动准确打击。这个武器系统的几个关键环节全在二号机体的火力攻击范围之外,看来‘露’西亚人对二号机体的弱点已经了如指掌。 这个世界上,敌人才是真正最了解你的人。 “那边没有三号机体,四千五百米的高度,步枪和迫击炮撑死也够不到。还有什么办法?” “零号机体已接入‘露’军战备基地通信电缆,正在全力渗透发‘射’基站主控服务器防火墙,准备修改攻击指引数据链!”当物理摧毁手段无法奏效时,只有信息攻击才能让‘露’军的太空光束炮失去准头。 “好主意!快!”安秉臣闻言大喜。 “防火墙突破,但主控服务器正在采取冷启动自行恢复,我们的渗透十五秒后将被切断!”‘露’西亚人显然也料到了这一招,他们同样早已想好了对策。能够自行冷启动的主控服务器可以迅速恢复到正常工作状态,而智库好不容易才渗透进入防火墙的努力会在瞬间化作乌有,一切又将从新开始。 虽然智库肯定还能再度渗透突破防火墙,但谁也不能保证对方主控服务器是否又会自行重启。 更没有人能保证,在此期间,城内的二号机体还可以剩下多少。 正文 234章 翻盘 “指引卫星光束攻击基站发‘射’天线!”机动骑兵席位中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安秉臣和田建明不约而同把目光投了过去,说话的是机动骑兵少年队里的某人,好像是那个唯一带全员三号机体战术小队的叫彭什么直的家伙。 围绕防火墙的网络渗透陷入拉锯战,时间越拖延,对互助会越不利。这种情况下,以对方的利矛,砸碎对方的坚盾,让拉锯战的舞台彻底坍塌,显然才是突破僵局的最好办法。 安秉臣一拍脑袋,哑然一笑的同时大喝道:“按他说的办!” 他的话音未落,智库已启动零号机体的全频段电磁干扰,‘露’军发‘射’基站的上载数据链立时中断,受到电磁干扰的主控服务器再度进入自行重启进程。 就在这几毫秒之间,智库通过星网向‘露’军空间站发送了一串临摹发‘射’基站频谱特征的座标数据链。数据链中的安全辨识码特征早已被智库掌握,所以空间站那边立刻指引座标输入火控系统。 为了保证攻击的持续‘性’,大帝号空间站的自动‘射’击模式始终处在开启状态。 一根晶莹透亮的绿‘色’光柱从天而降,准确命中鄂木斯克‘露’军驻地的战备工事通风口,空气对流罩的下隐藏着两组卫星发‘射’天线。空气对流罩和卫星天线被巨大的能量冲击瞬间熔穿,迅速蔓延的上万度高温把攻击点附近的所有金属器具都熔成了金属残渣,仿佛阳光下融化的巧克力饼。 受到‘波’及的基站主控服务器终于摆脱了反复不断自行重启的纠结,爆裂的电缆直接导致整个系统停机。 ‘露’西亚人的空间武器平台失去了地面指引,觉察到不妙的两名宇航员立即关闭了自动‘射’击模式,但来自太空的死亡之光已不再成为威胁。 目睹全程的辛旭松了一口气,手指头连拨带划,瞬间命令幸存的六台二号机体退回国立医院大楼,部署在城市周边的二十五辆‘露’军坦克乘胜追击,紧追不舍的它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渐渐聚拢在医院附近两三平方公里的区域。这里是市中心区,楼群巷道相对较多,并不适合履带坦克机动,但对越野能力出类拔萃的足肢战车来说却没有太大障碍。 在没有空中火力钳制的情况下,这种地形就是足肢战车表演的舞台。 ‘激’光坦克固然厉害,但也得要有足够宽敞的视界才能瞄准和攻击,在狭窄崎岖的城区巷道中,它们很难及时锁定连跑带跳的足肢战车,后者的无极侧移和跳跃能力让每一个弯角和每一堵墙壁都成为阻碍对方攻击的因素。 十多分钟的缠斗后,又有一台二号机体被光束‘洞’穿击毁。 但‘露’军‘激’光坦克也有五辆失去战斗力。原因很简单,二号机体以物理冲撞方式破坏了炮塔外的那根短粗管子,光束炮的发‘射’管。发‘射’管被毁后,‘露’军坦克的聚能‘激’光武器系统当即成了没牙的老虎,没刺的黄蜂,只能干瞪眼看着飞来蹿去的足肢战车发愣。 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近战‘交’锋,‘露’军还剩二十辆‘激’光坦克抗衡五台二号机体。 辛旭笑了起来,如果算上正从‘露’军背后接近的五台二号机体,他手上其实还有十台二号机体。它们原本是埋伏在城郊的后备队,而现在,正是突出奇兵从敌人背后发动致命一击的最佳良机。 二十对十,二比一的比例。对方是笨拙无比的重型履带战车,唯一优势是穿金裂石的聚能光束炮,不过在机动‘性’和灵活程度上却是拍马也追不上足肢战车。数量比例上的劣势根本不在辛旭的担忧之列,因为他有绝对信心。如果在野外开阔地界,即使是一比一比例,足肢战车未必能从‘激’光坦克身上讨到任何便宜。但在钢铁水泥的都市森林中,别说一比二,就是一比三,一比四,足肢战车都肯定完胜‘激’光坦克。 杀人一万,自损三千。他已经做好损失惨重的心理准备,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全歼这批‘激’光坦克。否则无法给安秉臣和互助会,也无法给自己一个‘交’代。 五只钢铁昆虫无一例外采用了飞跃砸击的突袭方式,眼看胜利在望的‘露’军坦克根本没有觉察到来自背后的偷袭,除了一辆坦克机动闪避成功外,四辆坦克的发‘射’管当场被毁。 突然出现的后备队给敌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震撼效果,‘露’军的近程红外探测器看不到二号机体,靠车组乘员目测观察又太慢,无奈之余他们只能通过无线电大叫大嚷,短时间内完全不清楚到底有多少足肢战车来袭。 那些炮塔被毁的‘激’光坦克中,有不少‘露’军乘员方寸大‘乱’,居然开始弃车徒步逃跑。这些军人接受过简单的临时培训,大体知道互助会足肢战车的特点,但这类培训终究仅限于教科书理论层次。没有亲身体验过与足肢战车对抗经历的士兵们完全不知道,在距离这些怪物千米之内徒步移动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他们的心中只剩下慌‘乱’,还有无比强烈的求生‘‘欲’’望。也许,只要能冲进建筑物里,就安全了。 试图逃跑的‘露’军伴随着枪声一个接一个栽倒在血泊中,没人能跑出百米之外。 眼看到徒步逃命的同伴像野狗一样被打死,尚在驾驶坦克作战的‘露’军车组乘员士气大挫,有两辆坦克甚至转头想沿着大街逃走。但是,他们那可笑的速度和机动‘性’,怎么可能跑得掉? 时间很快过去,‘露’军‘激’光坦克的数量在迅速缩水,‘混’战中也有两台二号机体被绿‘色’聚能‘激’光击毁。 十一比八。 炮塔被毁的‘露’军坦克正在渐渐成为友军作战的障碍,它们什么也做不了,庞大笨拙的身躯不断被二号机体当作躲避致命一击的掩蔽物。‘激’光坦克的发‘射’功率显然无法与卫星平台上的那‘门’超级光束炮媲美,当互助会的足肢战车躲到废弃坦克后面时,‘露’军‘激’光‘洞’穿友军坦克后已无法再对二号机体造成致命杀伤。 目睹着这戏剧‘性’转变的机动骑兵们都屏住了呼吸。 远在魔都的某间豪华会议厅里,周行远咳嗽了一声。 已经对他有所了解的林子云明白,这是周行远要开口说话的预兆信号。这位中年男人是一个非常讲究细节的绅士,尤其注重在‘女’士面前的礼仪。 “林小姐,贵会的机器人部队果然令我大开眼界。”周行远摘下金边眼镜,用一块天鹅绒布仔细擦拭着。他的眼镜其实一点没脏,但他就是喜欢不时摘下来重新擦干净。 林子云只是客套地笑笑,等待着这位魔都的实际统治者把后面的话继续下去。 邀请周行远观看这次行动的真正用意,她相信周行远自己也清楚。 但最后是否能达成她想要的结果,真的不好说。她不想表现得太步步紧‘逼’,那样只会起到相反效果。强扭的瓜不甜,强摁的牛头不喝水。 “你们的行动,没有达成预期的目标,那个‘露’西亚少校,终究还是逃掉了。”周行远的妻子洪秀琳毫不客气地评价道,脸上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嘲讽。 周行远举起右手,阻止了老婆的评价:“秀琳,不要这么说。很多时候,不能以成败论英雄。看一件事,你要学会从大局角度来看整体。” 洪秀琳冷笑一声,不再说话。仅从外表来看,谁也不会想到,这位衣着考究身材略胖的贵‘妇’竟然是个军事主官,这位昔日的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长兼政治部主任如今掌控着周行远手上唯一的武装力量——将近十万人的上海人民纠察队。目前人民纠察队的大多数中层军官,全是洪秀琳原先在公安系统中的亲信属下,如果没有这些人的鼎力支持,周行远爬不到今天这样高的位置。 林子云身后端坐的林子风正想站起来开口反驳,旁边的杨道明伸手压住了他的膝盖。林子风看看杨道明的眼神,又悻悻地坐了回去。 周行远面带歉意地看了林子云一眼,微笑着道:“这场战斗很‘精’彩,而我的看法有两点。首先,贵会前期派入城中的那种‘迷’你机器人非常关键,在我看来,它的作用不亚于后面登场的作战机体。另外,在你们的战斗机器人编队中,我没有看到有任何防空火力的迹象。你们已经找到‘露’西亚人的高空无人机,但却始终未能击落它们。最后,如果不是‘迷’你机器人破坏了‘露’军的卫星数据链,胜负,恐怕还难说吧?” 周行远两口子的态度似乎不是太友好,但林子云却嗅到了一丝砍价的气息。这两位都是‘精’明人,对和自己利益无关的事情,他们应该不会多看一眼。买家刻意贬低卖家货物的品质,本来就是讨价还价的必经前奏。 林子云脸上没有一点尴尬,她依然是那么自信:“周市长,您所说的那种‘迷’你机器人是每支互助会机动骑兵小队必备的侦察单位,它的真正名称是零号机体。而参加战斗的是我们早期出产的二号机体,这种机器人只配备了自动步枪和迫击炮,更适合对付步兵。以上两种机体并不是互助会机器人的全部阵容,而我邀请您和夫人来观看的,也不是互助会军官的指挥艺术。” 她停顿了一下,回望着大厅中央的战场全息图像。 画面上的‘露’军‘激’光坦克已经全部失去战斗能力,二号机体还剩下七台。 正文 235章 砍价 “我要告诉您和夫人,就在我们来到这座城市之前,互助会已经拥有覆盖近地卫星轨道的防空火力,完全可以‘精’确拦截所有国家的所有中远程导弹。基于军事方面的原因,我还无法向你们展示这种新型的作战机体,但我保证你们很快会看到,互助会机器人头顶上的天空,不再是敌人为所‘欲’为的舞台。今后互助会的机动骑兵将全部采用新机体与二号机体‘混’编的模式,从而圆满兼顾防空攻坚和反步兵等多种不同‘性’质的战场任务。如果有机会,我还会邀请两位观看更多的现场战斗直播,相信到时候周市长一定会有截然不同的感慨。” 林子云的话里当然有水分,她把尚未正式列装的六号机体(远程预警平台)和七号机体(反卫星武器平台)都算了进去。但对互助会来说,这些本地机体的出现仅仅是时间问题。 周行远并不知道这些微妙心思,但他能清楚看出林子云确凿无疑的自信。对方有恃无恐的轻松态度显然不是故‘弄’玄虚的矫作,和所有‘乱’世中的强者一样,他在识人方面很有一套,应该不会看走眼。 就心底下来说,他对互助会的那些战斗机器人其实很满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支部队能做得比它们更好,不吃不喝任劳任怨,不讨要军饷不违抗上命,不会为后勤断绝鼓噪,更不会在战况不利时投降逃跑。 唯一的问题是,他不能容忍自己统治的城市里存在一支自己无法掌控的武装力量。这是他,也是洪秀琳,以及当前整个魔都统治阶层无法接受的底限。 没有人能够保证,互助会将来不会成为魔都的敌人。 这个头,绝对不能开。 否则,他和他的一帮亲信,时刻都有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 但是,在任何时候骑墙派总会面临最大的危险。无论是苟延残喘的救国委员会,还是凶狠残暴的‘露’西亚人,都期盼着周行远的死讯,甚至他手下的某些野心家,恐怕也未尝不是抱着这种心思。如果这些人有机会又有足够实力的话,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实施行动,这是毋庸置疑的。 上个月,已经发生了两次针对他的刺杀事件。一次是某个怀揣左轮手枪的年轻人,这人潜入官邸‘花’园后一口气冲到了他的书房窗前,随后被潜伏在暗处的卫兵击毙。另一次是埋放在路边的定向炸‘药’,他的防弹轿车被炸得四脚朝天,他本人却因为有事晚走而逃过一劫。事后调查的结果表明,埋放炸‘药’的人水平相当高明,十有八九是军队里的专业人才。 不管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事实表明,敌人已经把手伸进了他的地盘。 所以,他迫切需要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 周行远已经看出来,互助会的这个小姑娘显然明白自己的需求。但让互助会的机动骑兵入驻魔都,其后果恐怕更加难以预测。往好里说,客军不是在守护自己的家园,作战时未必会出全力。往坏里说,真到有麻烦的时候,很难说这支部队到底会先攻击谁。 “那么,互助会能出售一些那种零号机体吗?”周行远试探着问道,那种耳聪目明的小东西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有它在,任何针对自己的伏击都将成为水中捞月。 林子云客气地笑了笑,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杨道明。所有关系到技术细节的东西,杨道明比她更有资格做出解释。 杨道明站了起来,朗声道:“零号机体,只是整个互助会智库系统的部件之一,它拥有的各种侦察和信息手段在脱离智库的情况下当然也能独立工作,但能发挥的作用却微乎其微。打个比方来说,一支枪,扣动扳机肯定可以消灭敌人,但是,从长远角度来看,一支没有后勤保养和弹‘药’补给的枪却注定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一支真正强大的部队不光是士兵和武器装备,甚至也包含了他们身后的后勤和技术体系,甚至还有产生这种部队的社会环境。” 周行远笑容可掬地看着杨道明:“那就是说,必须还要有你们的智库,才能发挥零号机体的最大效能?” “正是,市长阁下!”杨道明立正回答。 “互助会能否协助我们建立属于自己的智库系统?”周行远的老婆洪秀琳一针见血问道。 杨道明摇头:“夫人,您恐怕搞错了。智库不是互助会创造的产品,准确地说,互助会其实是依附于智库的群体。” “依附?”周行远脸上浮现出和蔼的笑容,他觉得眼前这帮孩子说的话越来越有意思了。“那么,我们——我指整个魔都,能不能也有一个可以依附的智库系统呢?” 杨道明也报以一笑:“只有一种可能,魔都融入智库,与互助会合为一体。” 这话说出来,周行远和洪秀琳脸上肌‘肉’顿时微微一‘抽’。 林子云挥手让杨道明坐下,浅笑盈盈打着圆场:“杨参谋说的绝非夸大其词,互助会能有今天这一切,基本上全仰仗智库系统。信息数据的无阻流动是智库的基本要求,希望共享信息没问题,但首先得有自敞心扉的大决心。在互助会内部,真正的成员之间没有隐‘私’可言。” 洪秀琳皱着眉头,问道:“那如果有人利用智库谋‘私’呢?比如说,某些以窥探别人隐‘私’为乐趣的变态?或者,某些有野心的‘阴’谋家?” 林子云不屑一顾地回答:“夫人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对于那些变态,他们的偷窥行为同样也是公开信息。互助会讲究言必信,行必果。在互助会,每一个人都是武装者,如果发生这种事情,行为者必将付出代价。”说着话,她暗示‘性’地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腰间,那里有一只手枪。安秉臣给她的五四式手枪。她一直带着,即使睡觉也从不离开手边。 在互助会内部,男‘女’间的‘性’‘骚’扰从来不是问题。 证据确凿者,无一例外必受严惩,受害方永远是行刑者第一人选。在有充足证据前提下,直接开枪反击不会受到任何惩处。证据不足者,双方都将受到智库不分昼夜的全面监控。智库之眼的监控将永远持续下去,直到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或确认为‘骚’扰,或确认是诬陷,有罪的一方将受到最大限度的严惩。 出于安全考虑,步兵营和机动骑兵中很少有人在有异‘性’的场合信口雌黄说些荤段子,即使是男‘女’共室‘混’浴时,也从没有人敢打歪主意。 至于头脑中的意‘淫’,那不在智库的监控范围之列。 互助会从来不以人的思想定罪。 当有会员报怨缺乏一个完整的司法系统时,安秉臣曾经说过:“司法的事情其实从来都不复杂,人对同类能犯的罪行仅有四种:杀抢偷‘奸’。把本来简单的事情‘弄’得繁琐复杂,那不是我们现阶段该干的事。” 周行远听懂了林子云的暗示,他沉思着,默不作声。熟悉自己丈夫的洪秀琳知道,这位魔都的实际统治者面临着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们需要互助会的作战机器人。 但是,他们绝不希望饮鸩止渴。 虽然没有公开提到桌面上来,但周行远和林子云都清楚对方的想法。 “有一个比较可行的,对双方都公平的解决方法。”周行远最终结束了梦游一般的沉思,嘶哑着嗓子重新开口。 林子云礼貌地点头示意,注视着这位老‘奸’巨猾的政客。 “魔都同意接受互助会机动骑兵的雇佣军合同服务。”周行远缓缓地说着,似乎在仔细斟酌着用词。“但是,有三个条件。” “市长阁下请说。” “第一,雇佣军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魔都城墙之外,无论何种情况,投入作战还是警戒巡逻,雇佣军均不得进入魔都城墙以内区域。”周行远的话让林子云等人神‘色’一变,这哪里是招雇佣兵,这简直是把机动骑兵推到城外当挡箭牌啊。 “第二,在合同有效期内雇佣军必须无条件接受,而且只能接受我本人的指挥,如有抗命可视为自行解除雇佣合同,并将承担由此带来的所有后果。” “第三,雇佣军以保护魔都城墙以内区域为使命,如城墙以内区域受到第三方武装攻击,则可视为雇佣军单方违约,互助会有义务对损失给予合理赔偿。” 听完最后这个条件,林子风忍不住跳起来:“你们尽想好事吧!怎么不提如果故意让我们的人去送死,你们该给予何种赔偿?如果有醉汉在城里打群架,是不是也可以视为受到第三方武装攻击?” 周行远淡淡一笑:“互助会的付出肯定会有回报,我这个人,一向赏罚分明。我打算把城北的江口码头‘交’给互助会经营管理,往来船只‘抽’取的税金,无论美元、金条还是实物,我们都对半平分。此外,贵会今后的货船在魔都地区享有泊港和库存的优先权,以此作为我方最大诚意的表现。” 正文 236章 互谋 城北江口码头,魔都流量第二大的港埠,靠泊万吨级以上的海轮完全没问题。 那里是一块油水‘肥’厚的聚财宝地,同时也顺理成章解决了雇佣军的驻地和补给问题,明面上看来周行远确实够厚道够诚意。关键在于,这个码头正好位于北段城墙的外面,把雇佣军安放在这个位置,不但可以充当应对北方威胁的缓冲垫,同时也很难对身后一墙之隔的魔都进行任何意义上的渗透。 周行远巧手篡权拥兵自立,又冷脸将数以百万的难民拒之墙外,在普通百姓中口碑并不好,想杀他的民间义士随便抓都是一大把。但这位魔都的现任统治者却非常重视港口贸易,所有往来船只,只要不是作战军舰一概来者不拒,甚至‘露’西亚人的海轮只要换面国籍属旗同样可以靠港卸货做买卖。 这种看似毫无原则的开放政策为魔都赢得了巨大利润和生存空间,当战火席卷了大半个国家后,这座城市仍然是东亚地区船舶流量最大的港口之一。无数的粮食、武器、医‘药’和偷渡者都在这里周转,很多战前才有的商品都可以在这里买到,当然,成‘交’价格可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 林子云非常清楚这座城市的重要‘性’,互助会需要这样一个沟通外界的物资流动窗口。在十里铺的垦荒耕作完全实现自给自足前,东查等人从海上运来的粮食仍然是互助会重要的生存支柱。 而且,这里有大量的人口资源,不光可以满足影武士的征募需求,还能找到各行各业的专业技术人才。互助会要重建新秩序,这些人都是构筑新社会的基石。所以,当收到周行远的盛情邀请后,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同意。 当林子云以雇佣兵作饵为互助会在魔都谋取最大利益时,周行远同样也在挖空心思从互助会身上榨取最大助力。 他打的如意算盘是把互助会和自己捆在一条绳上,同舟共济。 城北江口码头看上去像是一块‘肥’‘肉’,这里地处魔都巨墙之外,西面不远处又是难民安置营,龙蛇‘混’杂之地,死鱼烂虾更多。人民纠察队在此获得的收益虽然丰厚,但投入的人力物力也相当惊人。这里对周行远来说更像一块‘鸡’肋,权衡利弊他当然愿意把这块‘鸡’肋丢给互助会,既得个厚道人的好名声,又有平半分红的实惠,何乐而不为。 今后有人要动魔都,必须得先过互助会这关。 互助会的雇佣兵怎么看都像是一帮苦力长工,粗活重活都干,完活了还不能进地主家宅‘门’。 相比之下,魔都却保持了和原来没有两样的独立自主权。 周行远的提议为自己争取了更多利益,面子有了,里子更不少。 他开出的三个条件尤显刻薄寡情。前两个都好说,不进城就不进城,有了城外的江口码头,那城里还真没有互助会需要的什么东西。如果真有一天,互助会打算要进城,那十米来高的钢筋‘混’泥土墙也不是什么无法逾越的天险。周行远要求的绝对指挥权只是个虚名,他的权力最终仍然离不开互助会的雇佣兵认可,乐意的时候当然一切行动听指挥,不乐意的时候,那就要看具体情况了。 但是,第三个条件显然过份了。 对方根本没打算把魔都的整体防卫权‘交’给互助会,但雇佣兵却要为任意内城区的受袭承担责任,这无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根据第一项条件,雇佣兵只能在城外活动,但敌人潜入城内发动袭击,或是从海上进攻,这也能算是我们的责任?市长阁下,您这个玩笑开得未免太大了吧?”林子云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接受前两个条件没问题,但第三个条件明显是超级坑爹大陷阱,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林子风大声嚷起来:“没有权力,却要承担责任,第三个条件不公平!” 杨道明这次没有阻止他,也跟着起哄:“除非把整个魔都的治安防御权都移‘交’给我们,否则市长阁下的第三个条件无法做到。” 周行远看了一眼洪秀琳,讪讪笑道:“不好意思,其实,我提出第三个条件的本意是希望贵会能为我们解决来自空中的威胁。你看,魔都如今建设得这样好,这个成果来之不易啊,可有很多居心叵测的人总惦记着要搞破坏。轰炸机,巡航导弹,随便给城里哪个地方来一下,我们承受不了这种损失。” 林子云板起脸回应他的笑容:“市长阁下,我必须提醒您,互助会不是万能的神。如果我们真有那么大的能耐,我们也不需要来找您谈合作的事。” “那么,我把第三个条件改成仅针对来自空中的袭击?”周行远微笑着试探道。 “如果市长阁下同意将魔都防空‘交’由互助会全权负责,我们才能接受。”林子云寸土不让。 周行远这次出人意料地没有讨价还价:“行,没问题。”他是自家情况自家最清楚,魔都目前的防空力量仅有一个未满编的高炮连,以及两辆从韩国进口的防空导弹车,相比数量庞大的人民纠察队,这点防空火力实在是单薄得不像话。与其再投钱投人进去瞎折腾,还真不如打包‘交’给互助会承办。 “这么大的城市,防空是大事。市长办公室那边必须有专职的空中防务联络官,否则无法及时沟通信息。”杨道明补充细节。 周行远点头,指了一下洪秀琳:“我夫人,她来当这个空中防务联络官比较合适。另外,如果有什么其他方面需要沟通解决的问题,我不在时,也可以直接找夫人商量。” 他按了一下桌上的无线电铃,会议厅‘门’被轻轻推开,两位端着盛满香槟酒杯托盘的年轻‘女’‘侍’走了进来。 “林小姐,还有林先生,杨先生,来让我们为今后的合作干一杯!”周行远率先端起一杯香槟,满面都是‘春’风得意的笑容。 “我会尽快让人拟出合作协议书,但具体的细节条款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最终落实。”洪秀琳也站了起来,除了嘲讽时候的冷笑,这个‘女’人平时几乎没什么表情。 “谢谢市长阁下以及夫人,我们将在后天离开魔都返回q市。”林子云间接提出了己方的时间底限。 “哦,几位可真是来去匆匆啊,都是做大事的人,不愧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比起你们,我可算是糟老头子了!哈哈!”周行远风趣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似乎是某种信号,三名男‘侍’端着三个银质托盘齐步走了进来,每个托盘上都覆盖着一层蓝‘色’的天鹅绒布。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三位少年英雄,给我一点薄面哟。”周行远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只有这个时候,他看上去才像个活生生的凡人。 三名男‘侍’走到林子云等三人面前,揭开了银质托盘上的天鹅绒布。 林子云面前的托盘里放着一对羊脂白‘玉’雕的福娃娃,一男一‘女’牵手嬉戏的造型,神情憨态可掬,怎么看怎么乖巧。每个娃娃都有拳头那么大,通体纯白,不见一丝杂质,娃娃头上的发辫、眼中的瞳仁均为墨翠雕镶而成,男娃颈间的长命锁纯金铸造,‘女’娃脖子上的项链用的是真钻石,此‘玉’件不但处处用料上乘,雕工也极为‘精’湛细腻,堪称人间极品。 林子风面前的托盘里放着一把手枪,这枪通体闪烁着黄金的光芒,看上去无比雍容华贵。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以‘色’列出产的一代名枪沙漠之鹰,等拿到手上细看发现居然是12。7毫米(0。50英寸)口径的限量定制版,沉甸甸的足有四斤多重,相信开火‘射’击时的场景会相当壮观,威力也绝对不会小。 “好枪!”林子风赞了一声,再也不舍得放下这枪。 周行远呵呵一笑:“提醒一句,这枪只是镀金,可不是真金哟。” 杨道明面前的托盘比林氏姐弟的要大了许多,那‘侍’者揭开绒布,盘中所盛的居然是一副尺寸不小的绢本图轴。 “进‘门’以后,杨先生在画廊里呆的时间很长,看来是个懂画的行家。”周行远不吝赞词地评价道。 杨道明把那绢本图轴放在茶几上小心摊开,林子风凑头过去,看见这画上仅有一名古代男‘性’骑士,此人头戴尖顶黑缨盔身披黄甲腰挂弓箭,神态之间一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模样。 “清郎世宁的乾隆皇帝大阅图?”杨道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外公外婆都是美术学院任职的教授,自小耳染目濡,对书画的鉴赏确实小有造诣。 这副乾隆皇帝大阅图系意大利传教士郎世宁来华后为满清王朝第六代皇帝弘历(乾隆)所画,描绘的是乾隆每三年一次亲临南苑检阅八旗军‘操’练的情景,堪称故宫藏宝中的上品。 “这画,不是与故宫同毁于战火了吗?”他喃喃自语道,恍如在梦中。 周行远笑道:“毁的是赝品,这才是货真价实的真迹。”至于此画如何落到他手里,此中关窍极为复杂,他不愿细说,也不想说出来煞风景。 杨道明眼中神光一闪,笑道:“承‘蒙’市长阁下厚爱,道明多谢了!” “杨先生不要客气,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这等稀世珍品,自然是‘交’给杨先生这样的行家,才不算埋没了光华。”周行远脸上没有半分心痛,果然是出手慷慨的‘奸’雄本‘色’。 杨道明含笑点头致意,轻轻卷起这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大步走到厅前熊熊燃烧的壁炉前,居然将绢本图轴直接扔进了火中! “道明,你疯了?!”林子风忍不住惊呼。 “杨先生,这,这又是为何?这可是我请了好几位专家鉴定的真品啊!”周行远脸上也是一副惊疑表情。 正文 237章 风骨 面对众人的惊愕神‘色’,杨道明云淡风轻一笑:“画,固然是真品。但那画上那鞑子皇帝,在我看来却无比碍眼,就算放在厕所里,我也担心辱没了屎‘尿’味!” 周行远脸上有些尴尬,皮笑‘肉’不笑道:“杨先生何苦如此偏‘激’?用现代社会观点去评价几百年前的人事,未免有失客观公允吧?蛮夷入主中原并非满清一朝的独例,还有之前的‘蒙’元,只要奉了华夏正朔,同样该算入中华一脉吧?” 杨道明用脚尖把绢本图轴的最后一截挑进火中,冷笑道:“大节分明可不是钻牛角尖,大节不明不白者,小处必然举步维艰!我不是极端民族主义者,天下,有能者得之,愿赌当然要服输。外族入主中原,我没意见。可满清一朝十二鞑帝对天下黎民百姓干了什么?或武功屠杀或文狱阉割或外忍内残,将神州大地‘弄’得一片乌烟瘴气,血‘性’堕落文明倒退,遗祸华夏绵延至近代不绝。最可气的是,这帮金钱鼠尾辫的牲口不折腾时,天下略有几年太平,人民安心劳作求生,他们便寡廉鲜耻将这当作自己治国之功。其实倘若没有他们,这天下民众的日子只怕还要更好过些!” “这鞑酋乾隆自恋成癖,写得几首滥竽充数的歪诗,污损了不少名家字画,平了几场叛‘乱’便敢自称十全武功老人,古今未有之圣皇云云。我呸!一个领着一帮八旗寄生虫‘吮’吸天下百姓血汗的蛮族酋长,自己坐井观天贻笑大方也就罢了,朝天狂吠久了还真把日升月降当作自己的功劳?说到客观公允,不知这种货‘色’荼毒百姓残杀无辜时,是否又有过客观公允之心?这样的分饼人上下嘴皮一合,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把残害说成善治,把地狱说成盛世。那时那刻,他们是否又有过客观公允之心?” 周行远嘿嘿一笑,不想再争论这个话题:“东西送出手,听凭杨先生做主。呵呵,只是好歹也是件国宝,可惜了。” “我华夏千年历史,圭宝何止千万,这洋教士吹拍鞑子皇帝的恶心之作,哪配算作国宝?这样的东西,拿出来只是丢人现眼罢了。就算能卖几个钱,那也是满清之宝,非我黎民之宝!”说完这番话,杨道明也感觉自己情绪有些‘激’动,退后一步坐下来调整心情。 他本来不是个冲动人,只是在互助会受熏陶久了,看到古画上鞑子皇帝得意洋洋的表情,当即按捺不住发作一番, “适才杨先生提到的分饼人,又是何种概念?”周行远问道。 林子云回答:“代人分饼,巧取豪夺,中饱‘私’囊的寄生虫。分饼人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最大威胁,彻底消灭这些寄生虫,保障生存秩序是互助会的使命之一。” “哼!”不知是否对客人当面焚毁厚礼有所不满,坐在旁边的洪秀琳冷哼一声:“这话听起来‘挺’耳熟,几十年前好像也有过类似说法,不过那时候不叫分饼人,好像流行叫剥削者吧?打打杀杀,斗死斗活,最后绕了一圈不是又回到原路上来了?这人啊,要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不然迟早碰得头破血流。” 听到这种夹枪带‘棒’的奚落,林子风刷地一下站了起来:“缩在‘阴’沟里,当然不用担心碰得头破血流!” 杨道明也反‘唇’相讥:“夫人,伸手够不到太阳,不表示向往光明有错!” 周行远见势不妙,赶紧阻止老婆:“秀琳,不懂不要‘乱’讲话!我看几位年轻人说的都很有道理,刚才那些话给了我非常大的启迪!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的很想亲自去一趟q市,去见见贵会的安先生,和他好好谈一谈。” 林子云能听出对方和稀泥的姿态,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也不屑于再对牛弹琴:“市长阁下,时间会证明一切。” “当然,当然,不过现在最需要证明的,是我们之间的合作。”周行远举起了手中盛满香槟的高脚杯.. 等到送走三位互助会谈判代表后,洪秀琳把手中杯子用力往地上一掷:“哼!什么玩意儿!” “你这又是干嘛?古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周行远叹口气,招来‘侍’‘女’打扫。 “什么分饼人,分明指的就是我们!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你还能忍气吞声?!”洪秀琳那张保养得颇有风韵的脸扭曲着,怒火从粉底的裂隙中几‘欲’喷涌而出。 “嘿嘿,有求于人必低头,很正常的嘛。这桩‘交’易,我们占了大便宜,你又何必和一帮孩子争些口头输赢?这些人都是一帮热血青年,很好很有干劲,这对我们,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来,大令,你去休息一下,静静心,对身体有好处。”周行远耐心劝走了老婆,虽然洪秀琳‘性’格暴烈急躁,但不知是否刚柔相济‘阴’阳互补的缘故,他们的夫妻关系却始终甚好。 洪秀琳离去后,‘侍’‘女’们开始收拾打扫,周行远坐下来把刚才的谈判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然后,他给站在‘门’边的心腹管家做了个手势。 管家点头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身后跟着一位头发‘花’白的黑人老头。 “乔纳森先生,要不要来点白兰地?”周行远面带笑容用流利的英语询问。 乔纳森点点头,毫不见外地在对面沙发上坐下。等到管家把一杯加冰块的白兰地送来,他轻轻啜了一口,仍然不说话,只是注视着周行远。 这位乔纳森先生在名片上的身份是布朗森国际承包有限责任公司董事和高级顾问,这个所谓的国际承包公司做的可不是什么建筑工程业务,除了出售各种军火武器硬件,该公司还提供各种不同规模的军事领域服务。 为了提高人民纠察队的实力,周行远通过各种渠道在国际军火市场上订购了数亿美元的武器装备。嗅到商机的布朗森公司迅速派出这位乔纳森先生提出了一个更加野心勃勃的计划,他们计划为人民纠察队培训一支两千人规模的‘精’锐快速反应部队,所有武器装备一律沿用美国陆军标准,其中包括斯特瑞克装甲车和标枪多用途导弹等高端货‘色’。 听到这些武器的具体型号,周行远虽然对军事一窍不通但也立即明白过来,这位乔纳森先生哪里是什么国际军火商,他的背后十有八九是美国政fu。 美国人也想把手伸到魔都的围墙里来。 面对周行远直截了当的质疑,乔纳森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自己的官方背景:“美国政fu对周先生在魔都为推进民主与自由进程所做的努力倍感欣慰,梅隆总统希望这座具有悠久历史的东方名城能够成为整个亚洲地区散发人‘性’与文明光辉的灯塔,布朗森公司只是走在最前面的民主先锋队而已。” “我们将以最专业的‘精’神为周先生提供全球最优质的服务,当然,我们的收费也是很昂贵的,但这种昂贵绝对物有所值。在必要的时候,布朗森公司甚至可以求助于美国政fu在全球的影响力,为我们的客户解决一些小麻烦,一些军事手段无法解决的麻烦。”乔纳森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周行远也就没必要再问下去了。 但是,周行远没有因此感到欣喜,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以他的人生阅历和政治见识,当然不会相信乔纳森的民主与自由鬼话,他也不认为布朗森公司是冲着军贸的丰厚利润来的。 魔都,是他的。不是其他任何人,任何党派,任何国家任何民族的! 美国人到底是个什么德‘性’,所有的历史书里写得很清楚,尽管有不计其数的篡改和粉饰,但那些笔法永远骗不了他这样的资深政客。和人类历史上所有强大的帝国一样,这些海盗和流放犯的后裔反复无常,强横霸道,利‘欲’熏心。 前‘门’驱虎,后‘门’迎狼的事情,历史上从来都屡见不鲜。 因此,他一直拖着这事,迟迟没有给予乔纳森明确答复。 租用互助会的雇佣兵,同样也包含了借力制衡的心思。 但是,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不能为己所用,似乎又太可惜。一个合格的政客,追求的只是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洁身自好,那不是他的风格。 周行远从思绪中苏醒,看着对面始终保持沉默的乔纳森。这个黑老头果然有点‘门’道,看他如此沉得住气,难道是有什么底牌不成? 周行远突然笑了起来,就这么一瞬间,他恍然大悟。 “乔纳森先生。”周行远把杯子放在茶几上,面带微笑地看着对方。“针对我的两次刺杀,都是你们干的吧?” 乔纳森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周先生,你在说什么?” 但他刻意僵硬板直的身体却暴‘露’了自己的心思,‘精’于识人的周行远不可能忽略这种细微的迹象。这位魔都的现任统治者出身于这个星球上最擅长谋略算计的古老种族,他的前半生几乎从早到晚都‘混’迹于心机深沉凶险无比的天朝官场,乔纳森那点伎俩在他面前完全不够格。 “布朗森公司,或者说中情局希望我陷入惊慌和恐惧,然后迫不及待地投入你们的怀抱,接受军援条件?”想通了这一点,所有线索迅速在他脑中串联起来,推理的结果不言自明。有时候,一些事情的真相完全不需要证据。 乔纳森也放下了杯子,他的脸‘色’‘阴’沉,刚才还舒缓自如的氛围变得紧张:“周先生,我必须郑重声明,布朗森公司从来没有介入过针对阁下的任何军事行动!” 周行远干笑一声:“我要套用刚刚学会的一句话表明自己的态度,你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乔纳森先生。” “你没有证据,周先生,我们不可能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负责。” “我可以接受贵公司的军援。但是,必须补充两个条件。第一,所有价格要在原先基础上再打六折;第二,快速反应部队的训练地点必须在城墙之外。” 乔纳森那张写满怒意和惊愕的脸突然融化,那些愤怒和惊讶瞬间消散在空气里。然后,那张脸很快又变成了一张木讷的,没有任何表情的黑皮。 “成‘交’,周先生。希望我们的合作愉快。” “不,我们的合作,从一开始就不愉快。” 正文 238章 掘进 沈莉坐在一块平坦而坚硬的‘花’岗岩上,她的手指快速拨动着腕式终端投‘射’生成的三维全息图像。整个地下基地的结构透视图尽在眼前,无论前后左右,每一条通道,每一个房间,每一根管道都显现无遗。 智库提供的这种全息画面并不仅仅是可供观赏的静态图像,当她的手指头伸入全息图像中时,三维图像会跟随指尖的细微动作作出不同反应,整体旋转翻滚或局部缩小放大,没有任何滞缓或卡顿。她非常喜欢这种富有空间感的‘操’作界面。 三维全息‘操’作界面能够自动辨识任何伸入图像区域的指尖及主人身份,在提供丰富信息的同时,智库也会自动收集使用者的生物特征数据,尤其不会放过陌生个体。经常使用腕式终端之类信息端口设备的人,智库总会不厌其烦地继续收集并统计其生物特征数据,以便获得不同条件下更‘精’确的辨识参数。例如心跳脉搏频率、肢体细微动作习惯、语调语音语气特点、呼吸道气息的分子比例等等。 被命名为盘古的新基地方案从头到尾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疯狂气息,这座基地的总面积超过六百万平方米,理论人口容纳值为一万八千人。除数量惊人的住所仓库医院研究所等基础设施之外,基地里还有完整的生产线、街道系统、排污网络、无土种植场、垃圾处理站以及海水淡化厂和‘潮’汐发电机组,完完全全一座地下都市的派头。 盘古基地距离地面最近的部分也深达上千米,一位神智正常的建筑设计师肯定不会想到在这样深的地层进行土工作业,只有智库才能搞出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疯狂设计,但也只有智库才有足够的技术实力完成这个空前庞大的建筑项目。 更可怕的是,这座地下城市向东还连接着一处巨大的水下港口,这处秘密港口同时也是一座造船厂,它隐藏在勘察加半岛陆基‘花’岗岩下,地表深度同样超过千米,计划凿穿滨海岩壁的船坞出口也在白令海最幽深之处,寻常探测手段很难觉察。这座港口在盘古基地的工程项目序列表中排在最前面,竣工之后它将立即开始五万吨级深水运输舰的建造。 所有这些项目都需要在极度保密情况下完成建造,智库为此设计了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作业方案,即先在勘察加半岛北部东侧海岸向下掘出一个上万平方米的巨型坑道系统,用于容纳作业人员和施工设备,然后再继续向下挖进至预定深度。 即便不考虑资源和人力的巨额投入,如果仅采用修建十里铺基地时的半人工半机械式作业方式,整个盘古基地工程预计需要二十五年才能全部完工。 这显然不是安秉臣或执事团愿意接受的答案。 幸运的是,专司挖掘建造的五号机体可以将漫长的二十五年缩短为六十三天。随着参加作业的五号机体数量的持续增多,这个数字还会进一步缩减。 刚刚运抵的三台五号机体已经表现出惊人的作业效率,它们只‘花’二十小时就完成了坑道系统的基础轮廓作业。先期运来的各种物资和人员终于可以转移到地下,不用再受东西伯利亚凛冽气候的蹂躏。 但是,这里是火山密布的勘察加半岛,各种地质运动非常活跃,沿着坑道系统继续向下作业需要尽量避开那些充满危险的区域,例如地震频发的板块错层热点,以及岩浆奔涌流淌的裂隙。 勘察加半岛面积有三十多万平方公里,人口却不足四十万,大多分布在气候相对适宜的中部和南部。这片火山与冰原‘交’错的地方素有冰火地狱之称,全岛二十九座活火山此起彼伏咆哮发威,冬季平均气温最低零下三十度。勘察加半岛极其不适合人类居住,无论是沙皇还是苏联时期,这里甚至没有流放劳改营,其生存环境之恶劣由此可见一斑。但对互助会来说,情况却没有那么悲观。 一方面,险恶的地理环境虽然造就了方圆千里内人迹罕至,但同样也起到了保密效果;另一方面,地层下大量的火山也滋生了无数温泉热井,互助会完全能充分利用这些大自然无偿贡献的宝贵能量,地下城市里的居民们将享受到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热水供应,无土种植场里也会有取之不净用之不竭的热源,在此培植的大量菌类植物不仅可供人类食用,同时也能用来喂养‘鸡’猪羊等家畜动物。 此外,智库已根据勘探结果多次重新调整了地下城市动力系统设计方案,独立运作的地热发电机组比例远远超过原先占主导地位的‘潮’汐电站。如果这些发电机组全部投入运作的话,整个盘古基地所能产出的双极电池数量将是海阳核电站的十倍之多,届时互助会将不用再为本地机体的动力能源发愁,他们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如何有效合理利用这些电池。 大自然赐予人类的资源和财富其实远远超过了人类自身的想象,取得这些资源和财富的唯一钥匙是科学技术。只有突破了技术瓶颈一层又一层的限制后,人类才会发现,自己当初为半块生‘肉’,几桶石油的征战杀戮有多荒唐。 沈莉抬起头来,仰望着头上皎洁如洗的星空:“如果踏入地球之外的星空,在广袤的宇宙里,是否也有更多超出想象的资源和财富?” “沈工,我们该下去了。”一位年轻的‘女’技术人员从台阶口探出头来,这个‘女’孩的棉帽已经摘掉,她有一头不怎么美观但却很利索的齐眉短发,两个脸蛋冻得通红,身上依然裹着厚厚的防寒服。四月的勘察加半岛虽已依稀有‘春’暖‘花’开的迹象,不过那温度却仍然不是来自南方黄河流域的他们所能适应。 这是沈莉的助手卓珊珊,一个活泼而又机灵的‘女’孩。 坑道入口是一段三米见方的台阶,它被遮掩在一堵斜倚朝天的山壁下面,很难被来自空中的侦察发现。工程部作业人员挖开两米多厚的雪层和积冰才接触到土石地面,如果不是此时正值开‘春’化雪之季,挖掘工作量可能会增加数倍不止。 在勘察加半岛开拓新基地,最大的威胁不是恶劣天气,也不是地质条件,而是‘露’西亚人。 半岛东南部的堪察加彼得巴甫洛夫斯克城既是勘察加州首府,同时也是‘露’西亚海军太平洋舰队的重要驻港之一。在距离盘古基地选址不到一千公里的东北面,还有‘露’西亚空军战略机场和洲际弹道导弹发‘射’基地。 在工程部勘察加作业小组开始施工之前,智库已派出十多只零号机体前往周边所有‘露’西亚军事基地驻留刺探。截止到目前为止,没有收到任何信息表明‘露’军对互助会的行动有所觉察。 为了保证盘古基地的隐秘,坑道系统竣工后,所有地面活动都将被严格控制在最低频率。如果没有非常特殊的情况,坑道口以外的地表巡逻和警戒工作将完全由零号机体全权负责。 沈莉最后看了一眼群星荟萃的夜空,俯身走下台阶进入坑道。 看着工程部的最高负责人下去之后,山壁下负责警戒的两名步兵用披在身后的斗篷仔细拂去雪中足迹,然后倒退着跟入坑道,两人合力拉上入口的白‘色’掩蔽盖板。没有人知道,他们下一次爬上地面是否还会用这个出入口。五号机体已经把脚下的岩层挖得千疮百孔,除了供人供车通行的秘密通道,还有不计其数的排气口,海崖边甚至也凿了不少倾倒渣土碎石的垃圾排放口。 沿着台阶往下,坑道渐渐变得更加宽敞,沿途照明的灯光也多。 经过好几道防水沟和安全‘门’后,四个人走进了一连串前后相连的香肠形岩‘洞’,每段岩‘洞’都有百米长,‘洞’径平均高度超过十米,但彼此之间相互联接的窄口仅有三米见方。这全是五号机体的杰作,它们以螺旋轨迹向下盘旋挖出一截又一截的肠形岩‘洞’,既可以作为后续作业的通道,又能充当临时仓库的居住点。 走到技术人员的宿营区,沈莉转过身来吩咐紧跟在后面的两名步兵:“你们赶紧去休息吧。” 那两人立正敬了个礼,这才转身返回最外层的肠‘洞’,那里是步兵们的宿营区。 工程部勘察加项目组总共有四十多名技术人员和工人,负责护送和保卫他们的有一支机动骑兵战术小队,以及从步兵营里‘抽’调的一个排。那支机动骑兵始终保持在作业点几公里以外活动,或者有时就隐伏在雪地里长达数日。贴身保护项目组技术人员,以及帮忙干点体力活之类的重担全落在了这个排的步兵肩头。 这个步兵排的排长史‘玉’远是个奇葩人物,瘦弱的排骨身板,油腻邋遢的黑脸上挂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厚厚的镜片后面是一双让人怎么看都不舒服的死鱼眼。史‘玉’远虽然带着眼镜,但他显然不是什么学者,更不怎么讲卫生。大家经常可以看到他坐在地上就从怀里‘摸’出些‘鸡’‘腿’鸭脚之类的东西来大快朵颐,有时候他一边嚼还一边伸手‘抽’扶一下自己的眼镜,丝毫不顾手上的油污涂抹到脑‘门’和眼镜‘腿’上,那形象怎么看怎么猥亵。 沈莉仔细观察过后发现,这个人的两只眼睛瞳孔似乎无法聚焦,当他一只眼睛看着你时,另一只眼睛很可能会自由地飘向另一个方向。因为这个原因,很多人,包括史‘玉’远手下的步兵们背后都偷偷叫他死鱼眼。 卓珊珊尤其不喜欢这个没有一点军人气息的排长。 在她看来,真正的军人应该无时无刻都洋溢着英姿勃发的气息,笔‘挺’的制服,铮亮的皮靴,站如松,坐如峰,举手投足的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到毫米,就像,就像阅兵式上的那些帅哥一样。 可是,经常出没在她们面前的那个家伙算什么形象?很多时候,她觉得这人更像一只时刻在进食的水獭,油腻腻黏糊糊,能不开口的时候绝不说话,没有一点杀伐决断的阳刚气息。 对死鱼眼的评头论足渐渐成为项目组茶余饭后的核心话题,技术人员们非常质疑,卢营长为什么会把护送项目组的重要任务‘交’给这样一位奇葩? 正文 239章 猎熊 “呼叫盘古,呼叫盘古,这里是机动骑兵特遣车队,我们已抵达舍列霍夫湾,预计二十小时后到达你处。”通讯频道里响起张路的声音。 第十二小队护送的六号机体从外‘蒙’古穿入西伯利亚地区后,一直沿着东亚海岸线迂回北行,长途跋涉数千公里最终进入频临舍列霍夫湾的马加丹州,再向北迈进就会进入勘察加边疆区,亚洲最东北的大陆边缘。 六号机体搭载的复眼远程预警系统一路上多次开机测试,每当这种时候都是张路最紧张的时刻。复眼远程预警系统虽然拥有超过两千多公里的对空侦测半径,但和所有雷达一样,它只要开机工作就必然会产生雷达辐‘射’信号。探测的距离越远,辐‘射’信号强度越大,好比黑暗中突然亮起的明灯,那意味着被‘露’西亚人觉察的可能‘性’也更高。 如果真被发现,那么张路的第十二小队必须迎击蜂拥而来的‘露’军。就算挡不住敌人,至少也要将对方引离六号机体。为了掩盖他们向勘察加移动的轨迹,一路上特遣车队绕了无数的没有任何逻辑可言的大圈子,进入马加丹州后复眼系统不再开机。 复眼远程预警系统的测试工作虽然至关重要,但盘古基地的保密级别更高。 特遣车队前往勘察加只有两个任务,护送汉特博士抵达盘古基地,同时测试复眼系统在高纬度低温环境下的工作状况。 “盘古收到呼叫,特遣车队请注意,现在给你路径指引。”盘古基地的通讯调度员用手指拨动着面前的全息卫星地图,舍列霍夫湾沿岸西北方有个闪烁的蓝‘色’足肢车图标,图标上方有个“no。12”的菱形框,表明那是机动骑兵第十二战术小队。通讯员用指尖从全息界面底部拖拽出最新导航路径数据串,然后准确地拉放到车队图标上。 张路的第十二战术小队与六号机体瞬间同时收到通向盘古基地秘密入口的路径导航图。如果没有这个导航路径图的指引,特遣车队只能在盘古基地的大概位置绕圈,或利用自带零号机体进行侦测探索,但那样会‘浪’费很多时间,肯定没有在三维导航路径图指引下方便。 “呼叫盘古,我们车队里有一名伤员。复眼小组的一位工程师下车活动时被冻伤,请作好接收救治准备。”六号机体上的三位工程师都是纯粹的技术人员,没有在高纬度地区生活的经历。有位兄台在车队休息时出去大解,依然按温带地区惯例随便找个僻静处松开皮带解急,结果仅几分钟‘臀’部就被冻伤。返回车组后长时间坐姿工作导致冻伤部位反复摩擦破损,等到车内同事发现情况有异时,这位兄台的冻伤部位已经出现溃烂。 曾经有过北极圈生活经历的汉特博士对伤者进行了紧急处理,但车队没有携带抗生素,也没有破伤风疫苗,甚至连个懂得急救的专业医护人员也没有。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无论是什么样的伤口,如果不能尽快获得救治,最终的结果都是致命的。 “盘古收到,我们立即做好救治准备。”通讯调度员立刻把这段通讯视频以最高级别转发到盘古项目组的医疗小队数据中心。陪同盘古项目组的医疗小队共有五人,他们肩负着保障全体项目人员身体健康的使命。 医疗队队长很快给予了回复:“没问题,我们有异丁洛芬!在他们抵达之前,封闭式温水浴盆肯定能准备好。”在寒带地区,冻伤是预料中最常见的问题,医疗小队对此早有预案,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尝螃蟹的人却不是项目组成员,居然是从十里铺来访的友军。 “载具出入口外八百米有不明生物活动迹象!”通讯调度员收到一个红‘色’闪烁图标,那是被动式警戒桩发来的警告信息,所有出入口附近埋设了近百个这样的小东西。警戒桩的外形宛如一块扁平鹅卵石,大小和半块‘肥’皂差不多,但却拥有媲美零号机体的多种侦测模块,包括简版四元相位扫描仪、分子嗅探器、热源感应探测头和声‘波’震颤传感器。警戒桩‘交’织而成的警戒网覆盖了盘古项目的整个地面区域,它们唯一的缺点是不能像零号机体那样自由移动。 和所有互助会的基础通讯设施一样,警戒桩采用了四元相位技术传递数据信号,这种有别于传统电磁信号的信息传递技术具有无法拦截的优点。四元相位的信息传递不存在跨越物理距离的传送概念,无论多远距离的两个光子之间只要进入绝对同步谐调状态,即可同步所有运动姿态,从而完成传递时差为零的信息传送。 因为不存在物理空间运动,这种信息传递的有效距离接近无限,而且几乎不受任何障碍物限制。除非事先预知同步谐调参数,否则根本不可能像对付电磁信息传递那样拦截或窃听。 警戒桩发回的信息表明,在载具出入口附近活动的物体拥有发热躯体,那应该是某种生物。简版四元相位扫描的作用距离只有五百米,无法获取目标生物的准确轮廓。十秒钟后,通过分子嗅探器获得的生物辨识信息证明,那很可能是一头刚从冬眠中苏醒的棕熊,这些饥肠辘辘的野兽为了寻找食物有时一天会跑几十公里。 项目组有规定,通常情况下不得惊扰本地野生动物,以免猎杀行为对当地生态系统造成不必要的破坏。 但是,这头熊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走。接下来的六个小时内,它始终在基地载具出入口附近逗留不去。 换班的第二位通讯调度员召来了一只零号机体对其进行观测,结果发现是载具出入口施工时掘出的某些植物根茎吸引了这头野兽。勘察加半岛的棕熊是杂食‘性’动物,夏秋季时它们可以尽情享用逆流产卵的鲑鱼,但现在是‘春’天,刚结束冬眠的棕熊只能嚼嚼草根啃啃‘花’朵度日。 “必须赶走这头熊,不然特遣车队就要到了。”向沈莉报告这个意外情况的同时,卓珊珊也给出了自己的提议。万一,那熊要堵在通道口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沈莉正忙着调整基地种植区的位置,来不及多想,随口回道:“这事‘交’给步兵们去办。记住,不许开枪。”枪声在雪野里可以传出很远,这里虽然地处世界边缘,但并不是绝对没有人烟。某些神出鬼没的旅游者和冒险家,还有边防军巡逻队和地质勘探队,都可能正好路过附近。 蹲在角落里的史‘玉’远站起来应了一声后转身出去,他的手习惯‘性’地在衣服下摆上用力蹭了几下,这个动作让卓珊珊皱起了眉头。 天黑的时候,从外面‘洞’‘穴’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欢呼和笑声。 沈莉和卓珊珊拨开人群,冲到外面那间‘洞’室。她们看见四名步兵用两根树干做成的杠子抬着一头棕熊走了进来。 那熊身上到处是血迹,歪头闭眼,显然是死了。 死鱼眼扛着一支上了刺刀的老式半自动步枪,他肩上还缠着绷带,笑嘻嘻地跟在后面。 “俺们排长单枪匹马挑了这熊瞎子!”抬死熊的一名步兵得意洋洋道。 “终于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了!”旁边围观的一名工程师兴奋地嚷道,老吃各种蔬菜和牛‘肉’罐头快要让他们呕吐了。 沈莉看了一眼死鱼眼,板起脸:“怎么‘弄’成这样?” 死鱼眼勉强做了个立正的姿态:“报告沈工,我没开枪!先兜圈把它绕了个头晕脑胀,然后才捅死在通道口。” “你一个人?” “是,我一个人。” “难怪受伤了,没死算你运气好!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情,你的任务是指挥这个步兵排,确保整个项目组的安全,而不是去和熊‘肉’搏斗狠!” “是!沈工!嘿嘿,我也就是想给大家‘弄’点野味加个餐。”死鱼眼看了一眼那头熊,垂涎‘欲’滴地‘舔’了‘舔’嘴‘唇’。 “出口外面的痕迹都收拾了吗?”事情已经做了,沈莉也不打算穷追不舍,她只希望这帮步兵能把盘古基地的保密放在心上。 “我们把血迹都打扫干净了,外面现在又开始下雪,再过几个小时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死鱼眼毕恭毕敬地汇报着,看得出,他对沈莉的态度非常尊敬。 沈莉不再说什么,扭头走了。 医疗队的男医护员赶过来查看史‘玉’远的伤口,出于好奇随口问道:“一个人怎么能打败一头熊?”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没有人相信身材瘦小的步兵排长能仅凭一己之力‘弄’死这头足有四五百斤的野生棕熊。 “我想..尝尝红烧熊‘肉’,口水都收不住,哪里还顾得上它的爪子?”史‘玉’远的回答让‘洞’‘穴’里发出一片哄堂大笑。 等到大家笑完之后,史‘玉’远又补了一句:“这熊已经饿得半死,没多少力气和我周旋,不然随便一巴掌都能把我半边脸拍没了。”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他是看准了这熊体虚无力才出手获胜。虽然是趁敌虚弱发难,不过面对体重超过人类数倍的棕熊,又有几人敢在手上只有一把比长矛好不了多少的刺刀时迎头而上呢? 原来这死鱼眼,眼神不好但却颇有眼力,身板虽小却有股亡命徒的狠劲。 围在旁边看热闹的人们面面相觑,内心深处的轻视不知不觉收敛了许多。 正文 240章 平台 特遣车队抵达盘古基地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对这些远在异国的人们而言,来自故乡的同胞带来的亲切感无可比拟。 冻伤的那位工程师迅速被医疗队的两名护士搀走,刚建造完毕的封闭式温水浴盆在等待着他。 按照惯例,张路和测试技术组组长先后向沈莉汇报了沿途情况。接下来,沈莉才把目光转向了站在后面的汉特博士。 有关这位‘露’西亚航天物理学专家的事情,身为执事团成员的她早已一清二楚。除了智库的历史纪录,安秉臣也有过特别‘交’待,虽然汉特不是互助会正式成员,但只要他没有背叛互助会,那就绝对不能亏待。 “汉特博士,你好。”沈莉流利的‘露’语令汉特吃了一惊。在这个时代,‘露’语早已不像当年全球红‘潮’涌动时那么吃香,尤其在亚洲,很少有人会有兴趣学习这种语言。红‘色’帝国的崩溃,更是加速导致了‘露’西亚在全球影响力的下跌。 “沈博士,你好。”汉特审慎地打量着自己未来的上司,这是个貌似文静的东方知识‘女’‘性’,不过她腰间凸显在外的那只手枪套与脸上的书卷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汉特可以断定,那只枪绝对不是装样子的饰品,这可以从枪套皮搭扣边缘的磨损程度上看得出来。 这是个标准的武装者,安秉臣向汉特灌输过很多互助会的概念,但这些理论上的东西远没有真人真事更具说服力。 互助会的所谓武装者,就是有武装有知识有独立自由意识的新人类。 “盘古基地欢迎你的加入,互助会非常需要你这样的学者。”沈莉说的是真心话,尽管她掌管的工程部人员繁多,但大多数都是理论高手实践菜鸟,需要经过相当漫长的锤炼才能真正发挥作用。像汉特这样既有真实学问,又‘精’通懂实践应用,更擅长人际周旋的还真不多见。 “根据安会长的吩咐,我的主要使命是让互助会尽快拥有向近地轨道发‘射’载荷物的能力。”汉特决定开‘门’见山,对互助会的了解越多,他就越发现这样的‘交’流方式最有效。“但是,我无法想象,在这样的地下坑道中,如何实现向近地轨道发‘射’航天器?” 沈莉挥手,引着汉特博士走进另一处肠形‘洞’‘穴’:“博士,互助会有很多潜在的致命敌人,比如你的祖国。我们目前的选择也是迫不得已。” “根据我的所见所闻,互助会有足够技术实力达成任何目标!”汉特博士哪里能够忘记在拜科努尔亲身体验的梦幻之旅,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智库系统做不到的事情。 沈莉笑了:“可我也没有说不准备构建航天发‘射’平台。” “哦?那是什么意思?难道在这地下‘洞’‘穴’里。。?”汉特博士陷入了‘迷’‘惑’。 “我们计划建造海上移动式航天发‘射’平台,以大功率电磁弹‘射’装置将载荷舱发‘射’升空。”沈莉说着话,把一台经过改装的平板电脑递给了汉特,博士没有腕式终端,只能先将就用着互助会的早期产品。“不过,我们现在需要先建造地下船坞,之后才能有移动平台,最后才是电磁弹‘射’装置。” 汉特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上帝啊,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在保证能量供应的前提下,过渡阶段的时间会以几何递减级别的速度缩短,最后短到可能会让你的上帝也大吃一惊。” “嗯,这个我相信。”汉特点头表示赞同。他对互助会的技术实力有从理论到实践的深刻认识,完全能做到沈莉所说的这种飞速跃进。 所有的物理运动,背后起主导作用的永远是能量。 只要有足够能量,粮食、钢铁、武器等物资的生产纯粹只是个时间问题。 “你的三个孩子,我们已经安排人去乌克兰了,他们会在一个月后被送到这里来。不过,我个人真心希望你慎重考虑,盘古基地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儿童居住,为了他们的健康成长。。” 汉特摇头:“不,莫斯科的疯子们已经走得太远,他们回不了头。用不了多久,这个星球上不会再有什么安全的地方。这种情况下,我宁愿孩子们和我在一起。” 他说着,看了一眼沈莉:“如果你们没有这种忧虑,恐怕也不会跑到这世界的边缘荒地来建造如此之深的地下基地吧?” 总工程师看着他,没有作出任何回答。 很多事情仅仅是智库的推演预测,执事团内部探讨这些未来发展没问题,但汉特并不是互助会正式成员,她不愿也不能和这位‘露’西亚学者谈得太深。信息的隔断与‘交’流,在互助会来说通常是敌对与友谊的代名词。智库带来的这些新概念,正在渐渐影响并改变所有的人。 她现在很忙,也没有心情讨论那些遥远的话题,她一心想的是尽快完成盘古基地的前期工程,让这座暗藏在东亚地层深处的基地步入正常运作的轨道。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里势必成为互助会最重要的据点、仓库和基站。 而她的名字,无疑将伴随着这座基地一同成为不朽。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汉特博士以实际行动迅速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在他的建议下,项目组重新修改了盘古基地的通道路径设计,由此可提升物流效率超过百分之六,这是汉特博士在拜科努尔火箭发‘射’基地十五年工作经验的启迪。 沈莉专‘门’对汉特博士提出了公开表扬,但项目组里的技术人员大多是互助会正式成员,他们对讨论汉特和亚历山大入会的那场公议大会记忆犹新。包括某些正式会员在内的不少人对汉特仍然抱有明显敌意,这些人都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汉特的‘露’西亚国籍成了吸引仇恨的显著标签。 面对各种挑衅,汉特选择了无视。在工作之外的时间里,他始终保持着绝对低调的姿态。盘古基地里有太多让他目不暇接的东西,奇形怪状的本地机体、不可思议的双极电池、畅通无阻的四元相位信息机制。虽然无法成为这个信息圈中的核心成员,但他毫不费力就看出了整个互助会是如何在智库的衔接下高速运转的。 汉特的具体工作是为巨型潜艇——也就是所谓的海上移动平台——设计某种近地轨道电磁弹‘射’航天载荷抛‘射’器。这套装置本质上和机动骑兵们装备的可变口径电磁炮没有区别,但规模却要大得多。指定的设计目标要求至少能将十吨重的载荷物以不低于每秒七点九公里的速度抛出大气层,这样互助会将能直接发‘射’卡鲁升空,随后以第一宇宙速度脱离地球引力圈飞向太阳,从而获得源源不断的异能量补充。 此外,‘露’西亚人的空间站武器平台已经引起了执事团的警惕。互助会也需要在太空中有自己的力量,八百公里高度上的两百多个星网节点已提供了逆天的侦察和通讯功能,但那远远不够,如果拥有独立发‘射’航天载荷物的能力,那么互助会也可以构建属于自己的空间站。在双极电池、电磁炮和夸父光束武器的鼎力支撑下,互助会的空间站在综合‘性’能方面必然会占据绝对优势。 如果汉特还在拜科努尔的斯图尔特公司任职,他根本无法想象如何设计以电磁弹‘射’为动力的航天载荷抛‘射’装置,电磁动能的军事化应用在人类世界里还是一个新鲜课题,这个课题的最大障碍是能量。无论是电磁炮还是电磁弹‘射’器,发动瞬间都需要功率惊人的电能供应,所以昔日走在最前面的美国海军电磁炮研究项目只能把整套测试系统安置在核动力战舰上。 但互助会却没有电磁能源的忧虑,尺寸小到惊人的双极电池可以提供瞬间功率上万兆瓦的脉冲电源动力,有如此逆天级别的能源神物,抛‘射’十吨载荷物上天从理论上来说问题不大,唯一需要汉特‘花’费时间斟酌的只剩下抛‘射’装置的工作效率,以及整套系统的水密‘性’设计等细枝末节。 他站在巨人的肩头,昔日那些貌似高不可攀的险峰现在仅仅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丘。 一个全新世界在他眼前展开,原先沉浸在黑暗中的未知领域如今却变成了充满了无穷可能‘性’的‘肥’沃土壤。 作为一名学者,他非常喜欢这种令人兴奋的感觉。好比一位爱读书的少年,发现自己居然无意中走进了一座浩瀚渊博的图书馆。 相比之下,那些时隐时现的敌意眼神显得太微不足道了。人的习惯是一种很难改变的东西,也许,只有时间才能慢慢冲淡战争带来的敌意。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间,那里挂着一只枪套,里面有一把九毫米口径的手枪,枪内装着八粒子弹。这是沈莉亲自给他的防身武器。 虽然他不是互助会的正式成员,但他依然是一名武装者,可以在受到威胁的时候采取自卫。 汉特真心真意地期盼,他永远不需要使用这把手枪。 正文 320章 援军 卢长安眯缝着眼,目光从空中灰蒙蒙的太阳,缓缓转到身旁靠在断墙后尚在梦乡的父子俩。他用脚尖拨了一下张路:“别睡了,起来,这么冷,要死人的!” 父子俩身上只有一张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薄被褥,被角边上还有一块触目惊心的血渍,可疲倦到极限的人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张路呻吟着爬了起来,他爹张兆德也痛苦地晃动着咯吱作响的脖颈站起身。 大楼顶上的哨兵正在向西张望,虽然动作有些明显,但没有偷懒或打盹已经很不错。卢长安满意地看到,他定下的轮班值守制度执行得不错。露西亚人似乎有什么新的计划,建设银行大楼到图书馆之间的带型区域从昨夜的惨烈杀场突然变成了宁静地带,四周的枪声依然此起彼伏,但这里却没有战斗。楼顶上的哨兵做了几个很标准的战术手势,表明南北两侧都有敌人活动。卢长安顿时明白过来,露西亚人放弃了眼前这块硬骨头,打算绕开他们迂回到后面去。 “想隔断我们?做梦!”卢长安担心后面图书馆里的何昌发等人会有危险,当即拿起控制屏启动两台二号机体出击,打乱进攻敌人的队形,让他们陷入各自为战的困境是最好的防御。 按照标准的操作流程,卢长安发出出击指令后又切换到零号机体控制界面审视了一下,周边三公里内天上地下的敌情一目了然,果然如他所料,露军兵分两路正从建设银行大楼南北两侧向东渗透。如果让他们切断了通向图书馆的道路,互助会的武装平民们必然士气大折。 看着在二号机体精准点射下如落叶般纷纷倒下的敌人,卢长安心里那个痛快啊。 “警告,来自空中的大型制导武器从西面接近中!距离四公里!”控制屏上突然闪出一个警示图标。卢长安抬头望向西面天空,却什么也没有看到。看不到多半是因为自己的眼力有限,但他相信这绝对不是误报,一种让他全身泛起鸡皮疙瘩的危机感突然如洪水般席卷了整个意识。 “快隐蔽,所有人都隐蔽!” 来袭的是一枚三吨重的巨型导弹,一架露军运输机在零号机体侦测范围外的一万米高度投下了这枚紧急改装过的钻地透甲高爆导弹。由于是非战斗机种,星网并未发出警报。当导弹的喷压式火箭发动机点火后,星网才发现情况不对,进入零号机体五公里的红外有效侦测范围后卢长安才收到警报。但这时那枚巨型导弹已经相距不过四公里,全速工作的火箭发动机在天际点亮了一个橘红色小点,它从数千米的高空径直俯冲而下,目标直指奉命出击的两辆二号机体。与此同时,两名露军侦察兵躲在附近大楼上为这枚巨型导弹提供目标指引,由于周边全是渗透推进的露西亚步兵,零号机体根本无法分辨并判断他们的危险性。 坚实的地面突然颤抖起来,虽然爆点远在几百米外,但卢长安和身边的张氏父子全都不约而同摔倒在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他们同时摁倒在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一股巨大的尘柱直冲云霄,天上噼啪落下无数碎石沙砾。肉眼可见的距离上,爆炸地点附近的几栋高楼全都不翼而飞。 “核弹!”张兆德惊叫了一声。 卢长安摇头:“胡说八道!如果是核弹,我们早完了!”说到这里他突然低头查看控制屏,一台二号机体的信号已经完全消失,另一台左半侧机身严重受损,也失去了移动能力。 露西亚人的这招够狠够毒,居然用对付机场跑道的重磅钻地弹来对付战斗机器人! 卢长安手上现在只剩一台残废的三条腿二号机体,为了避免通向图书馆的退路被敌人切断,他别无选择,只能带人撤回图书馆。 三分钟后,高呼着乌拉蜂拥而来的露军攻陷建设银行大楼。几名发现了二号机体残骸的露军士兵正想靠近搜查,机体残骸中有个东西突然间爆出刺眼亮光,那亮光宛如一轮正午的烈日。不到百分之一秒内,向四面八方喷泄而出的强电弧熔化了所有金属部件,以及所有靠得太近的人体。 “让你们得意个鸟蛋!”卢长安恨恨骂了一句,带着人和硕果仅存的那台三条腿的残废机体向东而去。 三十公里外,坐在装甲指挥车中发呆的科涅夫将军收到了这个喜讯。改装过的钻地炸弹威力惊人,不但把提供指引的己方侦察兵一锅端,周围三百米内的数十名露军步兵也悉数阵亡。但是,敌人的两辆蜘蛛战车已经不复存在,这才是最重要的。 “小伙子们正在乘胜追击,今天之内应该可以夺回整个城市中部的控制权。”露军第27师师长的话音中充满了激情。 将军用冷淡的声音报以回答:“我命令第27师立刻收缩阵地回防,准备接应从城北退回的第14师残部以及第31独立空降旅,今夜我们将用大型运输直升机撤走所有攻城部队。” “撤走?我们。”那位师长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的舌头在口腔里打了一个滚,最终还是没有问出为什么三个字。 “有一支敌军从南面接近第一坦克近卫师,并与外围警戒部队交火,从武器型号来判断里面似乎有法国人。虽然我们击退了他们的进攻,但侦察情报表明敌人的后续部队正源源不断赶来。胜利女神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多保住些小伙子们的性命吧,今夜的撤退方案会很快发给你们。”科涅夫挂断了通讯频道,他的声音里有苦涩和不甘,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如果合源机场还完好,如果攻城部队进展顺利,他还有足够力量对这支不清而来的部队实施空中打击,但现在,一切都已不再是计划中的那样,作为全局谋划者的他必须做出决断。 法军外籍军团第6步兵团在上海登岸后迅速向北推进,在国防军第105师的引领下从山东腹地避开露军空中侦察顺利渡过黄河,随后直逼q市摆出一副求战心切的姿态。第105师携带了大量弹药辎重,第6步兵团也配备了数量惊人的反装甲火力,得知前面遇上的露军居然是大名鼎鼎的第一坦克近卫师后当即投入战斗。 露西亚人在里昂卫星控制中心发动的恐怖袭击激怒了爱丽舍宫的主人,生意归生意,但在自己家里动手杀人那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法兰西的尊严被暴力所玷污,血债只能用暴力来讨还。向中国提供武装增援的议案以空前未有的速度获得议院全票通过,有三分之一的议员叫嚣着血债血偿,三分之一的议员被中国人提出的热核聚变技术交换条款所吸引,另外三分之一的议员认为,这场战争为法国提供了一个在世界舞台上展现自身实力的绝好机会。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成全了美国的霸主地位,那么这次规模更大的战争为什么不能是法兰西崛起的天赐良机呢? 二十亿欧元的中法军购订单已签署了正式合同,其中包含有大量最先进的单兵防空及反装甲武器,中国人当前急需能单兵完成发射操作的穿甲武器来反击露西亚人的空中和装甲优势,对与北约貌合神离后陷入严重衰退的法**工产业来说,这笔订单简直就是雪中送炭。让兵工厂老板们更加欣喜若狂的是,这二十亿欧元的单子只是战争前期的订量,只要战斗还在继续,他们还能有更多的订单,美国人在一战和二战中的鲜活例子就放在那里,只要有钱赚,傻瓜才不会心动!虽然法国各大媒体舆论都在忙着宣扬里昂惨案的仇恨,但洞悉内情的议员们更看重实际利益,其实光那笔前期订单,就已经值得派出外籍军团第6步兵团。更何况那不仅是一支军队,还是一群新武器测试技术员,更是法兰西全球影响力的传播使徒。 肩负政治和经济使命的第6步兵团急于求战,因此在发现露军坦克师哨戒部队后,该团打头的一个前锋连立刻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不到五分钟时间,枪声尚未大作,露军三辆轻型坦克已挨了至少八发反装甲导弹,这种名为mct的导弹采用串联装药战斗部,理论上可穿透1000毫米厚的复合装甲,它的最大特色却不是穿甲能力,而是通过更换战斗部实现对地对空甚至对舰作战的通用性。mct导弹一直是法**火商极力推荐的出口产品,这次好容易找到实战机会自然要全力而为,让整个世界看看它的真正效果。 露西亚的这支小部队哪里承受得起这般关照,三辆轻型坦克立时化作浑身大窟窿的废铁,几个手脚灵活的士兵分头跳上摩托车仓惶逃脱,跑得慢的装甲车直接丢在那里成了战利品。战后清点发现此役击毙露军三十五人,击伤俘获十二人,击毁三辆坦克,缴获一辆装甲车和两辆卡车,法军自身无一伤亡。这份战报立刻发回巴黎,爱丽舍宫里一片欢声笑语。在随后赶到的中**第105师惊愕的目光中,每一个参加战斗的法国人都骄傲得宛如一只只公鸡。 正文 321章 攻城 从北方战区派来的军医带来了坏消息,林子风足部的枪伤被诊断为伤口严重感染,由于没有及时处理,整个足部已经腐烂,导致小腿感染并出现坏血症,为避免感染躯干并危及生命,军医建议立即实施截肢。 这个噩耗让安秉臣和林子云都惊呆了,林子风知道后却没怎么当回事:“不就是一条右腿吗?大不了以后就是个瘸子,不娶媳妇了。”听到十六岁的弟弟这样说,两行眼泪从林子云脸上滑落,她捂着脸独自躲到病房外哭了好半天。安秉臣想起大战菲律宾海盗时,卡鲁曾经为自己缝合过伤口,它曾经说过,人体也是一部机器。那么,卡鲁是否能拯救林子风受伤的右腿呢? “足部肌群坏死已无法挽回,介入处理太晚,只能切除。”卡鲁的回答让安秉臣立刻凉了半腔血,不过后面补充的话又给了他希望:“可以考虑模仿原有器官设计替换义肢,包含血管、神经、肌腱,借用智库资源可在三小时后完成设计,制造时间约为十小时。” “能确保和原先的右腿一样吗?”安秉臣脑海里浮现出林子风的右腿变成反曲足肢的怪异模样,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如果这样他宁可林子风还是当个瘸子算了。 “完全一样,智库已经完‘成’人类身体结构部分的本地化进程。”卡鲁继续用不紧不慢的声音说着,“只是材料上可能会有变化,碳基蛋白的柔韧性和耐磨性都不是很好,卡鲁会考虑使用更优质的复合材料。” “更优质的复合材料?那是什么?”安秉臣狐疑地问,事关小舅子的一条腿,他不得不谨慎。 “卡鲁将使用物质融合手段生成新的复合纤维,制成的义肢仅有原先重量的三分之一,结构强度可达到卡鲁外壳的硬度级别。” 卡鲁外壳的硬度?那可是上万兆帕的超级材料啊!说是刀枪不入都是轻的,大口径舰炮直射都无法毁其半分,这哪里是什么义肢,完全是换了一条神腿啊!安秉臣欣喜之余,又开始担心:“卡鲁,整个系统的能量储备还剩多少?” “已经低于百分之三,超过警戒标准,强烈建议近期缩减所有卡鲁活动规模,等待智库完成本地化进程。”卡鲁的话音中没有丝毫因为即将耗尽能量而失去动力的忧惧,也许它们从来不用担心死亡。 林子风被迅速转回海滨棚屋的地下掩蔽所,三只卡鲁在这里为他切除坏死部分并续接义肢,手术全程长达十二小时,结束之时已经是除夕之夜。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再惦记着过春节,妻离子散的人们在饥寒交迫中想得更多的是下一顿饭的着落,春节所意味着的团聚和盛宴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梦想。因为沙坪电站的输出线路被切断,整个q市在黑暗中度过了除夕之夜。零星的烛光中,侥幸活到现在的人们在向各路神明和先古圣贤祈祷求福,街道上除了徒步巡逻的宪兵队几乎无人走动。 新年第一天的清晨,防空警报声骤然响起。高楼观察哨位上值守的士兵惊恐地发现,西面天空中密密麻麻飞来无数飞机,那绝对不是友军的增援,露西亚人的新一轮进攻开始了! 当运输伞兵的机群还在空中时,无数的大口径炮弹呼啸着落下,听到防空警报声的驻军部队早已钻入防空工事隐蔽,相比之下城内受到炮击的损失要大得多,露军重点打击的是防空火力点和各级指挥所,显然他们对城内的布防情况并不陌生。 炮击只持续了三十分钟,当第一朵伞花绽放在q市上空时,所有的炮声全部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从西面传来的巨大轰鸣声,露军的陆航武装直升机群从外围防御圈的空隙低空高速穿过,两百多架全副武装的攻击型直升机径直杀向q市城区。 最先着陆的露军是第31独立空降旅,该部队主力空降的地点位于城北职专学校,那里正是92师的驻防地,经过短暂而激烈的交火,露军以伞降突击车和轻型自行火炮击溃国防军反击,并一举突破至师指挥所,92师师长及参谋长先后战死,麾下残余的两个团陷入各自为战的被动局面。 紧接着从空中伞降的露军27师与驻守城西的国防军诸部展开惨烈巷战,27师的大部分重装备无法空投,因此只能依靠迫击炮和机枪缓慢推进。预计抢夺城中心的露军14师刚开始跳伞,躲过猛烈炮击的国防军防空营全力开火射出所有导弹,当场击毁击落八架大型运输机。虽然这个防空营旋即遭到敌方反雷达战机编队的打击全军覆灭,但正在伞降作业的露军14师也损失惨重,城内反应过来的各种武器频繁锁定空中缓缓降下的敌人,最后第14师踏上地面的兵力仅剩一半,多亏及时赶到的陆航武装直升机提供火力增援才勉强挡住守军的反扑。 地下指挥所内,李大同踱着大步,在防区地图前自顾自地大声嚷着:“露军想要拿下q市,可以肯定,他们的计划是夺取整个黄河北岸的控制权!”他的语气充满了兴奋,看来对露军发动空降突袭早有预料。 旁边烛光中的朱灵面色凝重:“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座城市,这是救国委员会的命令。” 李大同对这话不置可否,他扭头再次看了一遍地图,挥手招来一名参谋:“命令义勇军第一支队渗透到城北露军后面,让孙阳亲自带队,他们的任务是监控合源方向的露军第一坦克近卫师是否出动。” 朱灵感觉这道命令莫名其妙,于是靠近低声道:“老李,这种时候还要把精锐部队撒出去?露军坦克师绝对不会进城打巷战,监控他们意义何在?”义勇军虽然是仓促成制的辅助部队,但第一支队仍然是拿得出手的精锐,城内现在打成一锅粥,哪里都需要增援,这种时候多个人就多份力量。李大同不但见死不救,还要往城外派人,这是出昏招了吗? 两道冰寒的冷光从李大同眼中射出,朱灵的身材比他高一个头,却也被这两道寒光摄住心魄,不自觉地闭上了口。当他再看身边的参谋们,那些人全都转开了头,貌似在关注别的方向。 朱灵倒吸了口凉气,鼓足勇气带着商量的口吻道:“那么,这样行不行?立刻联系城郊的各路武装势力,让他们增援反击,露军两个师一个旅,兵力不比我们少,而且都是精锐。城内驻防的部队,91、92、93师全是新建部队,战斗经验不足,只怕难以久撑。对了,驻守城东的89师现在也该拉上来吧?”这个89师是原先北京军区某集团军属下的甲级师,集团军司令部被露西亚人连锅端后并入北方战区编制,算是北方战区中唯一接受过正规战斗训练的精锐部队。 李大同出人意料地没有发火,思索片刻后道:“89师现在不能动,但可以联系民间武装力量,告诉他们,所有入城增援的部队战斗都能得到正规军番号,按兵不动者,一律按叛国论处!” “城北92师阵地全部沦陷,残部不足一个团被困在城中心市委大院,紧急请求增援!”一名参谋跑来报告。 “让他们化整为零,拖住露军伞兵,不得放弃阵地。”李大同脸上露出坚毅决断之色。 一名浑身是伤身穿城市迷彩服的军人踉踉跄跄冲了进来:“指挥所入口附近出现露军特种兵小队,已被警卫营歼灭,但这里可能已暴露,建议立即转移。”这个坏消息在大厅里引起些许骚动。 李大同凝眉略想,马上作出决断:“转移,转移到哪里去?此刻外面敌我混杂,这种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命令警卫营分一半兵力就近散开警戒,另一半兵力退入指挥所掩体内,作好防御作战准备!露西亚人有种就把钻地炸弹扔到老子头上来!” 预料中针对指挥所的灭顶突袭并未降临,城中枪声却哗然一片,夹杂着迫击炮和火箭弹的爆炸巨响。每一片街区都爆发了激烈战斗,国防军的士兵们奋力抵抗着露军空地火力结合的推进,他们中不乏抱着集束手榴弹发动敢死冲锋的勇者,但在现代火器的密集弹雨中,这些勇士很少能成功冲入敌群完成壮烈自爆。一些城中的民众也自发加入了战斗,他们拾起死者丢下的武器,与士兵们并肩作战,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利用每一栋大楼,每一个路口让露西亚人的推进变得愈发艰难。 露西亚人开始放慢脚步,以连排为单位分头行动,借助火箭筒和炸药逐片区搜索并清除躲藏在楼房中的抵抗者。一旦发现有大规模敌人活动,他们的武直编队会第一时间赶到并倾泻死亡之火。躲在废墟中的国防军使用单兵对空导弹打下了几架武装直升机,但敌机数量太多,所有开火的射手都未能逃脱覆灭的命运。 大年初一的夜幕降临时,城西已全部落入露军第27师之手,城北露军第31独立空降旅因兵力不足始终未能控制职专学校之外的更多地域,而在城中央位置的露军第14师四面受敌,加上兵力损耗太大,已渐露疲惫之像,他们不但没有能吃掉市委大院的92师残部,甚至开始向北运动,意图与独立空降旅汇合以求自保。 这个时候,城外的各路民间武装力量开始络绎不绝涌入这座硝烟弥漫的孤城。 正文 328章 人才 “招人的事怎么样?” “来应征的人超过了两千五百人,其中有一半是从互助之光网站听到消息从海外来的,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都有,征募会场那边简直成了万国人种大聚会。没来现场,通过网络邮件报名的有三千多人,现在我正让智库对所有人的背景进行过滤核查。但是,这还不是最大的收获。你知道吗?魔都围墙外的难民安置营简直是个大宝库,昨天我在那里随便逛逛就找到二十多个人才,既有电气工程师、建筑设计师、机械设计专家,也有技艺娴熟的车工钳工焊工,还有医生、厨师、园艺师。我已经征求过意见,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愿意在保证家人温饱前提下为我们工作。” “这些人全都收下来。”安秉臣点头:“但是一定要严格甄别,安排让智库考核一下。”工程部现在非常缺人,不算沈莉带走的,目前江欢手下自愿组合的项目小组就有三十八个。即便这样,工程部仍然是最缺人的部门。 新材料和双极电池为当前技术领域的突破提供了无限种可能,同样的设计不再有同样的瓶颈限制,每一种新思路都能衍生出惊人的飞跃。充满各种奇思妙想的技术人员们尽情挥霍着自己的想象力,而智库会不遗余力地为他们的设计补足技术上的缺失。于是,工程部每天都会弄出一些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的新玩意,其中既有像腕式终端那样的神器,也有像卫生纸重复利用烘干机之类的无聊东西。 所有互助会成员都有权向工程部提出项目建议,有兴趣的技术人员自愿结成小组针对该项目进行限时研发,研发结束并投入生产后获得的公众评分直接决定项目小组的功绩,成绩卓越的项目小组成员可在未来的研发中享有获得更多资源的优先权,而表现不尽人意的小组会痛苦地发现,可供他们挥霍的资源越来越少。 无论是安秉臣还是执事团都从不干涉工程部的内部事务,或者说,这个部门里几乎没有什么管理人员。安秉臣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干涉具体的技术工作,他还没有昏聩到把自己当作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圣哲,也没有无聊到打算指导母鸡如何下蛋,教育公鸡如何打鸣。 管理者们唯一存在的意义是安排最优化的资源物流,但历史实践已经证明,大多数时候,大多数所谓的管理者们最擅长的反而不是这个。因此,所谓的管理者通常是一种降低平均水准的多余累赘。智库全面接管后勤物流工作后,就连江欢自己也找了个项目小组加入。 “还有件事。”林子云打断了安秉臣的思索:“有个叫泰勒·苏瑟兰的怪家伙要见你,他还带了个德国记者舒尔茨。” “怪家伙?” “他是加拿大人,不过也不能算加拿大人。我的意思是说,他不属于任何政治团队。”林子云谨慎地选择着自己的用辞。 “那是什么意思?”安秉臣听得莫名其妙。 “苏瑟兰原本是绿色和平组织的资深成员,他后来脱离绿色和平组织自创了一个叫自然教的准宗教组织,宣扬拥抱自然排斥工业污染的环保生活方式。” “神棍?”安秉臣皱起眉头,欧美发达国家里有很多这样的货色,装神弄鬼作秀大玩特玩环保噱头,但真要让自己出门步行走路,回家不开空调,绝对都会无一例外地露出原型。 “如果是个神棍,我也就不会提他了。”林子云自信看人还是有点眼光的:“这个苏瑟兰确实是在身体力行,没有玩假把式,所以短短几年时间他就吸引了数十万的信徒,在北美地区颇有影响力。” “他也想从我们这里买战斗机器人?”安秉臣无法理解,这种人干嘛要来找自己? “自然教一直宣称,城市和公路是毁灭自然环境的最大凶手,不知道苏瑟兰从哪里得知了互助之光网站,他认为我们的足肢车才是最环保最绿色的交通工具,希望能与我们建立合作关系。” “想要我们的足肢车?可他能给我们什么?” “他将号召信徒加入支持互助会的队伍,而且他本人和大批忠实信徒也想加入互助会,在不放弃自己的信仰的前提下。” “信仰?自然教?”安秉臣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听起来好像很高端,不过他们能接受互助会的宗旨吗?”一个有所谓信仰的团体必定会对外界充满排斥,信仰这东西有太多无法理性考证的因素,虽然有时能爆发出惊人能量,但这些能量却是一柄难以掌控的双刃剑,把这样的一个群体纳入互助会显然是一件充满风险的举动。 “互助会为人类生存秩序而战,苏瑟兰声称自然教的信仰与此并不矛盾,他说保护自然环境就是为了保证人类的生存。” “你认为,他说的是真话吗?”安秉臣凝视着林子云,很显然,这个叫苏瑟兰的人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林子云点点头。 “苏瑟兰和他的信众们可以暂时先收入影武士部队,所有考核和筛查都按规矩来,但注意要把这些人和其他加入者隔离开。让我们花点时间来看看,这个自然教是否真的能接受我们的宗旨。至于是否接受他加入互助会,我个人持赞同意见,但你最好提议由执事团举行一次全体会员公决。”互助会目前的力量还很单薄,安秉臣并不反对结交一些有诚意的盟友。是否有诚意,时间会验证一切。 所有正式的影武士只统一接受来自指挥部的征召命令,在需要时赶到指定地点通过虚拟终端远程遥控作战机体执行战斗任务,除此之外影武士平时完全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影武士之间最多只能以数字代码相互称呼,这也仅限于任务场合下,在任务以外的任何私下联络都是严格禁止的,一经发现必受惩处。 这是智库定下的纪律,也是影武士自我保护的基本法则。 “还有,那个德国记者是怎么回事?” “《****》的专栏作者舒尔茨,我们上次来上海时,我在金佑年的黑网吧里见过他。舒尔茨本来要对苏瑟兰做一个长期专访,听说苏瑟兰要去互助会也想跟着来。我想我们也该让外界对互助会有所了解,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我们为何而战。” “第一批影武士什么时候能够成型?”安秉臣点点头,问道。他知道首批影武士的培训已经接近尾声,这些人大多是十里铺地区的村民和难民。比起真正的机动骑兵,这些遥控战士的训练要简单得多,唯一可能导致受训者被剔除的原因只有一个:纪律性。 因为种种原因,影武士战士无法像机动骑兵那样以一人之力约束十台无人战斗机体,每位影武士只能遥控操作一台机体。虽然遥控战斗不用担心安全,但仍然有人不懂令行禁止的重要性,临阵退缩的人几乎没有,可是无视号令擅自主动进攻的却大有人在。这些人同样是不利于团队生存的潜在威胁,一经发现轻则降级重则除名。 “首批培训下周三结束,预计能通过最终考核的学员大概不少于五十人。这这些人里有一些文化程度高的,我准备把他们抽调出来建立一个教导队,今后可以分派到各地去培训更多学员。” 林子云的这个计划堪称星火燎原的高招,比起各方面条件都受到严格限制的机动骑兵培训班,这种由教导队主动上门培训的模式可以更为迅速地扩大影武士数量。安秉臣一听哪能还不明白,当即大喜:“很好!遍地开花,我们的影武士总有一天会遍布全世界!越多越好,越快越棒!” 林子云笑了笑,安秉臣语气里的急切根本瞒不过她:“你这么着急,是不是准备有大行动?” “嘿嘿,没错。露西亚人最近也没闲着,他们和105师在北面干了好几仗,参谋部准备趁着这个机会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端了合源机场?”林子云问。拿下合源机场就等于摧毁了第五集团军的立足之地,也意味着中路露军的彻底失败。现在的互助会已经有足够实力攻克合源机场,何时发难仅仅是一个时机选择的问题。 安秉臣笑了笑:“我们好不容易攒了这么点家底,要动手就要把他们彻底揍个半死全晕,仅仅拿下合源,可不会让露西亚人伤筋动骨。” “嗯。”林子云犹豫着是否要继续追问。这次公选她没能入选执事团成员,按道理没有资格过问这种军事行动的核心内幕。虽然心里不高兴,但顾忌到自己与安秉臣的关系,她并不打算再多事引来更多非议。 她是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安秉臣地咧嘴一笑:“告诉你,我要亲自带队去把白日格那个狼窝给铲了,让毛子们苦心经营的这场战争变成枉费心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捂着蛋蛋蜷在地上翻白眼。哈哈!” 看着他毫无心机的笑容,林子云没来由地心里一抖,整个人已经被感动淹没。安秉臣说了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他没打算向自己隐瞒。虽然,自己不是执事团的成员,虽然,自己还背负着公众舆论的指责,但他,心里终究还是向着自己的。 “你,要多加小心。”她的眼泪止不住地突然流了下来。 面对枪林弹雨安秉臣可以毫无畏惧勇往直前,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恋人没来由的眼泪却让他手足无措:“你看你看,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去送死!” 为什么,女人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感性生物? 正文 345章 危机 五分钟后,帕尔斯勃然大怒,但显示屏上那位美国海军总司令同样情绪激动:“部长先生,我可以向您保证,那一带水域没有我们的战略核潜艇,也没有航空母舰,甚至连一艘挂美国海军军旗的补给船也没有!我刚才重新核实了一下,美国海军所有搭载弹道导弹的舰船都在指定位置,没有任何人做出任何违规的事情。而且,我必须提醒您一个基本的常识,没有总统的顶级密码授权,我们的潜艇根本无法发射弹道导弹。” 参与这次视频会议的美国总统梅隆开口了:“先生们,会不会是空军那边出了问题?” 帕尔斯摇头:“三叉戟2只有海基发射型号,空军和陆军都没有装备这种武器,只有海军俄亥俄级战略核潜艇上才有.”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深沉,仿佛陷入某种宗教式的冥想。最后国防部长的表情恢复了正常,他向海军司令道:“我需要时间查清这事,过会儿我再联系你。” 海军司令那边切断通讯信号后,屏幕上只剩下梅隆,美国总统盯着国防部长,脸上有一丝狡黠:“帕尔斯,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帕尔斯放低声音:“总统先生,你还记得阿拉斯加号吗?” “阿拉斯加号核潜艇?当然,我今天早上才亲自和舰长通过话,可这艘潜艇远在波斯湾,怎么可能——” 国防部长不耐烦地打断了总统:“比尔,我说的是十五年前,十五年前的阿拉斯加号,编号ssbn744。” 梅隆剩下的话全部噎在喉咙里,这组编号像一个电灯开关,瞬间打开了他脑海中一段并不愉快的回忆。 那时候,他还没有当上总统,只是一名参议员,帕尔斯也只是海军部的一名技术顾问。作为美国国家战略威慑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俄亥俄级核潜艇总共造了18艘,这种庞然大物排水量一万八千吨,舰上搭载24枚三叉戟ii弹道导弹,这些导弹总共带有336个分弹头,每艘俄亥俄核潜艇拥有的打击力量足以在半小时内将敌国三百座城市夷为平地。 阿拉斯加号是最后一艘出厂的俄亥俄级核潜艇,海军编号ssbn744,这艘潜艇正式服役后不到一个月就在太平洋西部海域失踪。经过卫星和空军反复核实,该船在失踪前没有任何受到攻击的征兆,海军司令部只能归咎于故障失事,阿拉斯加号潜艇和它所携带的核导弹全部沉入太平洋西部的海沟中,那里是地球上最深的地方,包括美国在内没有任何国家能从那样深的地方捞起这艘沉船。 但这桩事故发生得很不是时候,正巧遇上国会议员们大肆呼吁削减军费开支,如果这事捅出来不但国防部会饱受抨击,美国海军的声望会受损,通用动力公司造船厂也会有很多人被砸饭碗,国防部与当时的总统商议之后决定将此事压下,很快一艘新订的俄亥俄级潜艇在通用公司加班加点的努力下再度出厂,它冒名顶替了原来的阿拉斯加号,海军编号同样是ssbn744。新阿拉斯加号造价二十亿美元,但与每年近万亿的军费相比,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笔。 花20亿美元保住美国战略核威慑力量的形象,这账怎么算都值。当时的梅隆是总统派来处理此事的特派联络员,而国防部方面的接头人正是帕尔斯。 梅隆用力把肺里的空气呼出去,他盯住屏幕上的国防部长,想从对方眼神里找到一丝线索:“有人找到了阿拉斯加号?是露国人,还是中国人?”政客的敏锐让他立即想到另一个关键:“告诉我,那三枚导弹攻击的目标是哪里?” 帕尔斯低头看了一眼笔记本屏幕上刚从战略空军司令部发来的信息:“那三枚导弹的轨迹始终垂直向上,目前已超越卫星近地轨道,但仍没有掉头迹象,因此无法预测它们的攻击地点。” 洲际导弹导弹飞出大气层后会抛掉火箭助推器,调整修正角度后埋头向下冲向预定打击点,最多接近目标点时会利用小型矢量助推器稍作微调。弹道导弹从地表升空后到达打击地点的飞行轨迹通常是一个圆弧,预警卫星探测到飞行轨迹的前半段只能算出导弹大概会攻击哪一块大陆,当导弹抵达最高点开始掉头俯冲后,计算机才可以精确判断它的预定打击地点。 超越卫星近地轨道意味着已经离开地表五百公里,大多数以地面为攻击目标的弹道导弹飞行高度最多不超过一百公里,这三枚导弹是准备离开地球吗?梅隆不是技术人员,他只能从政治家的角度去考虑各种可能性:“我现在命令,陆海空三军所有核武器立即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一旦这三枚导弹攻击美国领土,我将毫不犹豫地下令反击。” 两分钟后,直属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一名空军少校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走进总统办公室,那箱子不大,但箱子提把上有一副亮铮铮的手铐连着少校的左腕。少校没有说话,只是向梅隆敬了个军礼,按照规定他根本不需要说话。少校打开箱子,厚厚的防护垫层内,一台远程通讯仪已经被启动,旁边放着几本只有几页厚的小册子,那里面记载了美国所有核武器的编号和发射授权密码。 梅隆看了一眼亮起绿灯准备就绪的通讯仪,时间还很多,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刚开始接到警报的时候,他本能地判断这事一定与刚刚爆发的中俄战争有关,如果是露国人搞的鬼,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那艘潜艇搞到中国人的地盘上,然后发射导弹攻击美国本土。如果是中国人得到了这艘潜艇,他们肯定会用来攻击露国人,这样既可以为战争初期受到的重创报仇雪恨,也能顺利将美国拉入战团。但是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这三枚导弹的怪异表现令人捉摸不透。 屏幕上有个军官在帕尔斯耳边嘀咕了一阵,等军官走后,国防部长脸色变得凝重:“三枚导弹已经离地六百五十公里,这简直不可能!三叉戟2的三段式固体火箭发动机最多只能将弹头推送到五百公里高空,那还是理论上的极限。比尔,有人改装了导弹,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我有种预感,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梅隆冷笑了一声,面对危险他总能让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性格特点让他撑过了许多人生中最严峻的考验:“你说,只要那三枚导弹结束爬高,转头向下时,我们就能知道它们的攻击地点,对吗?” “是的。”帕尔斯愕然地看着突然变得冷静的美国总统,对方的那份沉着立刻感染了他,让他焦躁的情绪也有所降温。 “我们有的是时间,不妨等一会儿,我相信很快能看到结果。”梅隆的目光从显示屏上滑开,最后停在少校打开的黑色手提箱上。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无论是谁发射了导弹,火箭发动机最后总会停止工作,只要弹头转向地面开始俯冲,战略空军司令部很快就能确定攻击目标。 如果对方的攻击目标是美国,他完全有足够时间下令发动反击,不管是露国人还是中国人,他都有决心把他们的国土从里到外种满蘑菇。最高级别的核报复打击方案中,美国本土如受大规模核武器攻击将发射所有洲际弹道导弹对全球所有国家的所有主要城市实施无差别核攻击。 美国现在拥有的核武器足以把全世界陆地表面的土壤翻一遍,如果要让美国毁灭,那么大家不妨结伴上路。到那时候,谁发射的导弹已经无关紧要,反正全世界都将毁灭,真正的幕后操纵者纵有千般诡计也同样难逃一死。但是,他会成为毁灭人类文明的那个人吗? 帕尔斯急促的声音把梅隆从思考中扯了回来:“比尔!比尔!” 梅隆发散的目光定焦在显示屏上,国防部长的脸色很难看,显然有事情发生,他强作镇静,但心跳却急促起来:“是华盛顿?纽约?还是洛杉矶?” 帕尔斯摇头,说话的声音近似于梦呓:“比尔,三枚导弹在八百公里高度上,消失了。” “消失?消失是什么意思,是火箭发动机关闭了吗?” “不,我们的陆基远太空光电监控系统最后拍摄到的图像表明,这三枚导弹抵达八百公里高度后解体了,它们分裂成无数碎片,这些碎片尺寸非常小,估计平均直径在一厘米以下,ccd阵列天线看不见它们,雷达也侦测不到。没有弹头,也没有爆炸产生的红外信号,这事很蹊跷。” “解体?”梅隆的瞳孔开始急剧收缩,“帕尔斯,你有什么建议?” “我打算派艘驱逐舰去导弹发射海域看看,也许那里会有线索。” “严密监控导弹解体的轨道区域,我不相信有人发射洲际弹道导弹就为放个太空大礼花。”梅隆向后靠在椅背上,感到额头已经被汗水润湿,他向看着自己的少校挥了挥手:“你继续在这里待命,二十四小时,让他们给我们俩弄点吃的来。” 正文 第346章 卧底 精卫电离子引擎飞行器里一片寂静,虽然座舱里有不少人和机器,但除了装备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动,几乎再没有任何声音。 这是来自宁芜矿区生产线的第二架精卫飞行器,它的外观和当初降落在江口码头军事学院的第一架没什么区别,但内部结构和舱壁装饰却有很大变化。环状的运载舱被分隔成多个方形房间,牺牲了部分运载空间,但却更适于载人。这也是工程部航空组的新尝试,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随时能把这架飞行器弄回去,重新再改一遍舱体结构,整个过程从开始到完工不会超过两天。 也就是说,设计者的任何构思可以在最短时间内付诸现实,并接受考验。 这全都要归功于真空电熔炉和卡鲁,以及智库。 安秉臣正站在一间舱室中,何昌发和另一名老民兵在旁边帮着给他穿戴战术防护服,这是根据安秉臣的身体尺寸定制的特别版。由于颈部以及手腕脚踝处的合金衔环需要用力拧紧固定螺栓才能达到真正的密封效果,只凭一个人的话,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穿戴完毕。 安秉臣伸展着四肢,任由两位手下摆弄自己,他的眼睛却盯着坐在舱壁旁的两人,那是刚才在十里铺着陆时临时登机的新乘客。 其中一人是位配枪的信息部特工,小伙子的表情非常警惕,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同伴,他的右手不时会摸一下自己腰间的枪匣。很显然,这是个新人,但责任心很强。 小伙子的同伴是个面目刚毅的中年男人,身上裹了一件崭新但却明显偏大的互助会蓝色棉制服,一脸疲惫神色,似乎才经历了长途跋涉之苦。 安秉臣花了很长时间审视那中年男人,对方同样也在打量他,舱室里灯光明亮,双方都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观察。 “姓名?年龄?”安秉臣淡淡地问道。虽然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但有些事情还是必须亲自再过一道才行。 那中年男人立刻回答:“余坤,三十六岁。” “职业?” “我是国防军总参谋部辖下战略规划部的副主任,军衔上校。” “你从哪里来?” “我是五天前从南方偷跑过来的,我出发的地方位于湘西山区深处,一个被命名为零九号基地的国家级大型地下战略永备基地,那里现在是救国委员会的总部,整个委员会的绝大多数委员,以及国安局的指挥中心都在那里。” “我对这些信息没有太大兴趣。”安秉臣伸直解下腕式终端的右臂,让何昌发拧紧右腕上的衔接金属环。这套防护服比他想象的要轻得多,就是穿戴过于麻烦。 对方冰冷的语气让余坤感觉很不舒服,他好歹也是国防部的上校军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呼来喝去过。但是,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没有回头的道理了。 余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低声道:“互助会里有国家安全局潜伏的人,我知道他是谁。” 安秉臣坐了下来,开始试着自己穿鞋。他惊奇地发现,这套连体防护服的延展弹性很好,居然并不妨碍自己弯腰屈膝。这个动作,对最贴身的潜水服都是难以逾越的巨大挑战。“上校,你想要什么?” 余坤没想到对方问得竟然如此赤裸裸,毫无遮掩,他犹豫了几秒钟:“我想做个真正的军人。” 安秉臣愣了一下:“国防部的上校,难道不是军人吗?” 余坤摇了摇头:“我的工作让我正好处于舞台的后面,所以,我能看到更多光环后面的东西。老实说,我不想留在那个地下墓地里当一个穿军装的招待员,那帮寄生虫除了争权夺利别的什么都不会,服侍他们吃喝拉撒其实并不累,但他们说的话做的事已经让我恶心透了,每天都恶心得想吐。” “我的家人全都死了,我和这个世界联系的纽带已经彻底断裂。于是,我开始反思我的一生。时间在流逝,剩下的光阴并不算多。我想,我的生命不该浪费这些蛆虫身上。我想为我的国家而战,我想到前线去杀敌,哪怕死在战场上,我也无怨无悔。” 安秉臣停下穿鞋的动作,注视着这位反思人生意义的叛逃者:“你凭什么认为,在互助会没有让你恶心的人和事?” “我不知道,两害相较取其轻吧。我一直在偷偷浏览你们的网站,互助之光。我相信,十里铺正是我应该去的地方。” “你的话缺乏足够说服力,上校。我甚至无法确定,你是否值得我信任。”安秉臣不置可否地评价。田建明已经在执事团公告板中给出了个人意见,这样的投诚者通常蕴含着巨大的危险,因为他们的背景和行为无懈可击。 精神意识层面的转变,有谁能证明呢? 对这位余坤上校,智库的背景信息筛查找不到任何破绽或者疑点。他的全家都消失在露西亚人对帝都的第一波核打击中,这个人,已经是个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 听到互助会会长的评价,余坤瞪大眼睛,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旁边那位信息部的年轻人差不多立刻也跳了起来,手指头搭在枪匣皮扣上,舱里另外两位老民兵也条件反射地握紧了手中的突击步枪。 “我愿意接受监督,或者考验。”余坤上校挺直了胸脯,坚定地大声宣布。 安秉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 一位叛逃的投诚者,揭发了一位原本属于同一阵营的潜伏者。这算是表明心迹的投名状,还是新的潜伏入场券? 王彦斌坐在一张躺椅上,冷眼看着谢长青带人用镶钉挨个狠揍跪在地上的五名鬼奴军士卒。这五个人昨天晚上偷走了伙房里准备用来做早饭的油脂,那一大脸盆油脂全进了他们的肚子。现在,是这些小偷付出代价的时候。 控制组的互助会步兵们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无动于衷地看着这边。另一侧的小丘顶上,有一队机动骑兵正在懒洋洋地闲逛。 合源机场的战斗结束后,伤亡惨重的鬼奴军只剩下五百人多点,但才几周时间,王彦斌又接收了差不多两千人的“生肉”,其中大部分人是北方战区各地押送来的土匪强盗,第92师的违纪军人,甚至还有少许露西亚和蒙古共和国的军人。对于这些“国际友人”,鬼奴军完全一视同仁,充分展现了博爱平等的国际主义精神。 库房里现在还有一万多具高强度合金的颈环,等待着它们冥冥之中的主人。 王彦斌终于明白,在这乱世中,鬼奴军可能永远不会缺少补充来源。 后面的人群突然发出一阵喧哗,王彦斌扭过头,看到一架巨大的碟状飞行器。这东西像只水母一样飘荡着逐渐降低了高度,它的下方有八个大灯一样的东西喷射出明亮无比的蓝色光流,飞行器腹部正中的巨幅互助会徽标让王彦斌缩回了去摸枪的右手。 “继续。”他冷眼瞅着不知所措望向自己的谢长青,做了个手势。 工程部的那帮技术人员一直在以惊人速度设计和制造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对此王彦斌早已见怪不怪。他虽然还不是互助会的正式成员,但控制组的那位排长却是。平时喝酒聊天时,两个人几乎已经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排长多少带有炫耀性质的吹嘘让王彦斌获悉了不少十里铺和魔都那边的近况。 他知道卢长安的步兵营已经扩充改编为国防军第92师,也知道江口码头现在成了互助会的控制区域,他还知道露西亚秋明州遭受的地下核爆。但是,他已经渐渐放弃了把这些珍贵情报送出去的念头。 执掌鬼奴军以前的生活,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不那么真切。 往昔的记忆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淡漠,那些被称为使命、责任和热血的东西开始悄无声息地褪出他的思维。这不仅是因为他与委派者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少,更重要的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出现了一些变化,不光性格变得嗜血好杀,而且能一眼看出人际利害冲突中的关键点,并冷酷无情地为己所用。 在这种新思维模式的影响下,他看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必要为那些遥远的人和遥远的事操心。 他是鬼奴军的总管,他是这群凶徒的神,他拥有这个世界。 但碟形飞行器的出现,宛如一道令人不快的晨间闹铃,提醒他另外一个更强大,更真切的神正在降临。 王彦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努力摆脱昨夜酗酒之后的眩晕,向着那巨型飞行器降落的地点走去。 那飞行器腹部的互助会徽标像花瓣一样裂开,露出一道舱门,几位穿着战术防护服的人走了出来,为首的人没有戴头盔,正是安秉臣。 “会长!”王彦斌打了一个酒嗝,勉强立正敬了个军礼。 鬼奴军总管身上的酒味顺风飘了过来,通过头盔内置分子嗅探器觉察到这浓郁气息的何昌发立刻皱起了眉头。 安秉臣一丝不苟地回礼,然后静静地注视着这位酒气熏天的总管。他不需要任何侦测设备也能知道对方喝了酒,而且还喝了不少。 王彦斌发现会长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心里猜到自己的醉态引起了对方反感。这位年轻会长是个吹毛求疵的家伙,更要命的是,他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他习惯性地向安秉臣旁边扫了一眼,突然瞳孔瞬间放大。 在那些穿着全套战术防护服的近卫前面,有一个穿标准蓝色棉制服的中年人,也在注视着自己。 他认得这人!当初,在国防军的野战医院里,有两个穿黑色军官大衣的人把潜入互助会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这两个人改变了他的生活,也改变了他的命运。 而现在,站在卫兵前面的这个中年人,正是其中之一。 正是他,向自己语重心长地交待了潜伏互助会之后的各种注意事项。 王彦斌的心中突然翻起一阵海啸般的浪潮,说不清楚是兴奋,还是激动。 组织上终究没有忘记自己,终于来联系自己了!那位神通广大的领导,居然混进了互助会内部。看他站在安秉臣身边的距离,应该在互助会权力结构层中拥有不低的地位。 王彦斌强忍住情绪波动,垂下头假装羞愧,以此掩盖目光中可能溢出的惊愕,同时用沙哑的嗓子承认自己的错误:“昨天晚上..多喝了几杯。” 王彦斌继续低着脑袋,等待中的暴风骤雨的责骂却迟迟没有降临,这让他感到困惑,也隐隐有了一丝恐慌。 安秉臣终于开口说话了:“你抬起头来。” 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互助会的会长转脸看着那位神通广大的领导。 那位神通广大的领导往前走了一步,仔细看了看王彦斌,然后点点头,指着他大声说道:“没错,当初潜入互助会的就是他。” 这句话立刻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四名身穿全套战术防护服的老民兵从旁边冲上来,手里的突击步枪分别从不同方向瞄准了王彦斌。 何昌发同时向前跨了一大步,挡在安秉臣和王彦斌之间,右手疾如闪电探到后者的腰间,抓住了他的配枪。只一瞬间的功夫,匣里的手枪就到了何昌发手中。老民兵队长拎住套筒甩了几下,三秒钟的功夫,那枪就变成大大小小的零件,散落在草地上。 作为当事人的王彦斌却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始终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自始自终都盯着那位神通广大的领导,不,那位重新思考人生的投诚者。 “是你,让我来到这里,变成现在这样。”王彦斌喃喃自语着,“现在,又是你,出卖了我。” 鬼奴军的前总管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发自肺腑的狂笑,他甚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哈哈,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哈哈哈哈哈哈!” 余坤上校从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结果,他愣了一下,反驳道:“现在,我已经弃暗投明了。” “那我呢?”王彦斌的笑声嘎然而止,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凶残暴虐,那正是他平时向鬼奴军部下们展示的熟悉面孔。“那我呢?我,是你们手里玩弄的筹码?还是你们鞋底的垫脚石?” 他散发浓郁危险气息的表情让何昌发大吃一惊,这位忠心耿耿的卫队长向后退了一步,试图遮挡住安秉臣的大半个身子,以防眼前这名身份泄露的潜伏者突然暴起发难。 “会长,你可以枪毙我,我完全认罪。”王彦斌眼神中的朦胧醉意早已不翼而飞,剩下的只有疯狂:“但是,我必须先杀了这个狗东西!” 他向已经弃暗投明的上校扑了过去,伸出的双手扼向对方脖颈。从王彦斌的速度完全可以看出他的决心,如果让他够到余坤的身体,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他的手指从上校的脖子上扯开。 安秉臣推开何昌发,飞起一脚,正好踢在王彦斌的腰畔。 鬼奴军的前总管只觉得自己像腾云驾雾一般斜飞出去,落地之后又打了一个滚,随即被四双胳膊牢牢摁在地上。 远处发现情形不对的谢长青等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他们的王,他们的主遭到攻击,动物本能和军人训练促使他们主动聚拢过来。 何昌发举起突击步枪朝天开了一梭子:“你们都tm退后!谁也不许再靠近一步!否则格杀勿论!” 被按在地上的王彦斌努力抬起头,脸上除了碎泥,草屑,还有泪水,悲凉和不甘。 “王八蛋!我一定要杀了你,你们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我一定要杀了你!我就是变成鬼,也一定要杀了你!”他声嘶力竭地大骂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淌满了面颊。 一双灰色的防护靴出现在视线中,互助会会长蹲下来,冷漠地注视着他。 安秉臣的手里提着刚从腰上拔出的雅利金手枪,喀拉一声,他扳开机头击锤,食指同时抹开了保险。这些动作,王彦斌看到他做过无数次,但却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用在自己身上。 “王彦斌,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安秉臣问。 王彦斌吐掉嘴里的草屑,冷笑道:“今天走到这一步,纯粹是我自己找的。求你给我个痛快吧,会长,谢了。” 砰! 枪声陡然响起。 谢长青等鬼奴军的骨干分子全都被吓得一哆嗦,习惯性地抱头蹲了下来,那是他们潜意识中最安全的姿势。 安秉臣收起手枪,对着谢长青等人大声喝道:“从今往后!如果再让我看到,谁在当班的时候喝酒,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客气了!” 说完话,他转身大步走了。 精卫飞行器升空的时候,王彦斌从地上坐了起来,呆呆望着丢在自己面前的一个帆布小包。解开绳结可以看到,那里面有一具崭新的腕式终端。 “是我,毁了他吗?”座舱里,惊魂未定的余坤问。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毁掉他。”安秉臣淡淡地回答。 正文 第347章 突袭 满身酒气的两男一女,嬉笑打骂着离开了夜市上的烧烤摊,脚步趔趄地走进对面写字楼的公共厕所,似乎准备在畅饮之后释放一些腹中多余的水分。 但是,那三人中的女人,怎么跟着进了男厕所? 但是,没有人去管这种闲事。喝醉酒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奇怪。见怪不怪的过客们还见过比这更离奇更荒诞的事情。 走进厕所后,笑骂喧哗声瞬间消失。 打头的男人放下背上的黑色大包,动作麻利地扯开拉链,露出里面的武器弹药和防护服。他的动作既准又稳,完全不像一个喝醉酒的人。第二个男人背的包不大,鼓鼓囊囊,打开来可以看到里面有三个像摩托车手头盔一样的东西,那是战术防护服的头盔。和互助会的标准战术防护服有所不同,这种防护服是全黑色的,表面没有任何反光质材,甚至连标准战术防护服手腕脚踝处的密封合金环也没有。 最后进来的女子和两人对了一下眼神,三个人毫不犹豫地开始脱衣服,一直脱到只剩内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定身设计的防护服总是很贴身,里面容不得太多衣物。将防护服穿戴完毕后,他们开始检查武器。三支消声冲锋枪,每支都有三个备用弹匣。此外每人还有一把大口径的自卫手枪,斜插在胸腹部正前方。 “现在开始校正通讯导航系统。”为首的女人把冲锋枪转到左手,右掌高高举过肩头,从大拇指到中指的三个指头逐个收回。“三,二,一。正常。” “正常。” “正常。” 两个男人把小包塞进大包,放到置顶抽水马桶的盖子上面。 这三人都是信息部特别行动组成员,从原先步兵营中甄选出来的佼佼者,他们很早就跟随农业部垦荒教员从十里铺一起过来,平时以码头民兵教官的身份公开活动。但由于并不擅长教学,除了会干现在正在干的事情,他们能做的其它工作确实不多,所以在信息部的地位并不高。三个人充其量只能算是武装者,连互助会正式会员都不是。 “行动!”为首女子一声令下,三个人轻轻推开厕所门,溜进了大楼走廊。 这时候已是晚上八点过钟,写字楼里的人大多数都下班回了家。除了楼外街对面喧嚣叫卖的风味小吃和烧烤摊,再没有更多声音。 史密斯进出口公司在这栋八层写字楼的顶层,这家财大气粗的外资企业租下了整层楼,甚至还在楼梯口装了安全防盗门。 这种粗杆铁锁的栅栏门对这三位来说完全不是问题,打头的女子从怀里掏出一根胶质软管,把里面的酸液轻轻滴在锁头上,几秒后另外两人摁住门页用力一拉,那铁栅栏门悄无声息地应手而开。 三个人都戴着全封闭式头盔,从外面看黑乎乎的似乎相当笨拙,但实际上头盔里面却开启了全息导航和信息界面,不但与街对面互助会办公室内蛰伏的那台零号机体保持数据同步,同时还接受十里铺信息部指挥中心的现场监控。这三位行动人员不知道,江口码头的枢密院办公室和影武士指挥中心甚至也在同步观看这次突袭行动。 “第八层共有六个人,身份辨析扫描证实,四名外籍人士,两名华裔,全部随身携带武器,他们的位置已同步到行动导航界面。”信息部指挥中心的操控员大声宣布。 田建明掐灭了手中还剩大半截的香烟,凝神仔细观察现场建筑结构剖图:“你们不要图快,稳着点,时间非常充裕。” “是。”领头的女队长回了一个字,虽然她在头盔里说的任何话都不会泄露到外面,但习惯性的谨慎仍然让她放低了声音。女队长抹开冲锋枪保险,从楼梯拐角探头张望了一下,头盔内置的全息界面清晰无比,走廊上所有的声光信号无一遗漏,那些隐藏在砖墙和装饰板后的人影都以红色鲜亮轮廓标出。 左侧第一间房里有一个人在床上睡觉,右侧第二间屋似乎是个通讯室,有个女性白人坐在几台机器旁边值守。剩下的四个人,都集中在走廊尽头的大厅里。 这次任务的难点在于需要捉活口,而不是单纯的杀人。不过眼前这六个目标,从全都随身携带武器这点来看,恐怕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活捉这种人,比击毙他们不知道要困难多少倍。 可是,如果只需要杀光屠尽那么简单的话,就轮不到行动组出场了。无论是卡鲁,还是新下线的八号机体,哪一种都比他们更方便更省心。 这是证明真人行动组存在意义的一个宝贵机会,也是三人跨越互助会正式会员门槛必经的一步。三个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因此也格外谨慎,唯恐自己的操作失误危及整个行动。如果搞砸了的话,行动组铁定解散,而他们的去向只有两个,要么回卢长安那里去当侦察兵,要么留在训导队和新兵蛋子厮混。这两种结局,都不是三个人想要的。 “先左右,后大厅,你留守走廊。”女队长拍了一下自己身后的那名男队员,带着第三人勾着腰徐徐向左侧第一间房门摸去,走廊尽头的大厅里传来用英语交谈的声音。 留守走廊的队员趴了下来,把身体尽可能贴着墙跟脚,卧姿据枪瞄准了大厅出口的两扇玻璃门。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里面的人冲出来,就会迎上他泼洒的弹雨。虽说要尽量活捉,但在紧急情况下,永远优先保证行动人员的安全。 女队长回头望了一眼走廊尽头,接近天花板的那个闭路摄像头,那东西交替闪烁着红绿灯,表明还在正常工作,但它拍摄到的画面却无法传送到通讯室的监控终端那里,街对面的零号机体早已入侵了整个安检系统。 收拾得很整齐的房间里,床上男人发出响亮鼾声。女队长看了一眼就能确认,这位正是从江口码头逃走的那位人民纠察队训导官彭希哲。她做了几个手势,男队员点点戴着头盔的脑袋。两人一起扑到床上,女队长压在膝盖上按住脚,男队员左手捂住彭希哲的嘴,右臂扼紧他的咽喉。 突然受到袭击的训导官一下惊醒过来,但两个成年人坐在自己身上,嘴也被堵,这种情况下别说挣扎,就连呜呜声都发不出来。男队员渐渐加大了右臂的力度,这并不是要勒死彭希哲,只是要让他在窒息中失去知觉。当然,如果用力过度,或是勒颈时间太长,受袭击者肯定就是个死。勒晕和勒毙之间的轻重区别,只有他们这种职业人士才能准确把握。 彭希哲头脑中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最终不得不放弃挣扎,身体软瘫下来。 男队员像一位贴心的按摩女技师,轻轻松开对方的颈部,塞布入口,翻转身体扭拢双臂扣上钢铐,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与此同时,女队长也用绳索捆紧了彭希哲的脚踝,以防他苏醒后逃跑。最后,两人在彭希哲头上扣了个厚布袋子,紧接着溜出房间,向对面通讯室摸去。 一直伏在墙角的留守者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没有作出任何动作。 从四元相位扫描的透视图来看,值班的白人女性似乎在阅读桌上的一本书籍。糟糕的是,她的脸正好冲着门口,身前又有摆满机器的工作台遮挡。如果冒然开门冲进去,无论是出于女性本能,还是基于特工人员的从业素质,她肯定都来得及发出一声响彻整个走廊的惊叫。 女队长等待了足有两分钟,她的耐心没有白费,那女值班员突然站起身朝门口走来。两人刚闪到门两侧蹲下,房门就开了。男队员放下冲锋枪扑了上去,他用自己的体重压住对方往里推,同时双手迅速捂住目标的嘴。女值班员发出的尖叫被堵回嗓子眼里,两个扭缠在一起的躯体砸在办公台上,差点推倒了一台显示器。女队长像猫一样闪进屋内,反手轻轻关上房门。等她再看那位女值班员时,已经被男队员掐得翻了白眼晕过去,两人继续像收拾彭希哲一样将这个目标如法炮制一番。 混乱中三人仅发出一些略嫌急促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响动。 大厅里传来的对话声暂停了一下,然后又再度响起。 留守走廊的队员松了一口气,他的手指才刚从扳机上离开,走廊尽头的玻璃门里突然快速闪出一个人影。 史密斯进出口公司的前台接待员,那位经常在打瞌睡的红发大妈,此刻双手各持一只短管乌兹冲锋枪,面无表情地扑了出来。 留守队员看到她的同时,大妈手上的冲锋枪枪口已爆闪出炽热而明亮的火光,一串流弹铺天盖地飞来。敢情这位特工大妈是先开火后瞄准,利用火力线来矫正弹道。 大妈开枪的同时,脚下却没停,冲上前两步,斜着一脚踢开右边的房门,闪身躲了进去。做完这个动作的同时,她手里的两支枪正好打光弹匣。因为没有料到对手是趴在墙根的卧姿,她扫射的弹雨基本全从对手头顶上飞过,尽数落在走廊另一侧尽头的墙上。 但留守走廊的男队员扣扳机的动作也晚了半拍,他拿的是滚筒供弹式冲锋枪,火力持续性很好,但最后也只能在门框上凿出几排小洞,大妈的动作实在太快,连毛都没掉一根。 这名男队员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羞辱,微转枪口瞄准大妈消失的房门,准备等她再度冒头时给予致命一击。 不过从大厅玻璃门后面的墙边又冒出半个身影,那人手上的大口径手枪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正打算守株待兔的男队员只觉得自己左肩仿佛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了一下,整个人飞起来,倒滚两圈,手里的冲锋枪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是互助会的人!”中情局上海分站的站长史蒂夫射出致命一枪后,立刻闪回墙后大声吼叫。 头晕目眩的男队员挣扎着退到楼梯口,他没有试图去找回冲锋枪,只能拔出胸口的手枪朝大厅出口实施压制射击。两扇玻璃门被流弹打得粉碎,但墙后再没有冒出半个人影。 大妈消失的门框边冒出一支乌兹冲锋枪,嗒嗒嗒!嗒嗒嗒!这小东西欢快地嘶吼着,把体内的金属弹头奋力射向楼梯口。红发大妈的盲射精度令人咋舌,她仅凭对方枪声就算准了敌人的大致位置,二十五发九毫米口径的巴拉贝鲁姆弹呼啸而来,掀飞了楼梯口的大半块墙皮不说,其中有三发子弹击中了倒霉的男队员。 防护服挡住了子弹的穿透效应,但巨大的冲击力却不是那么容易卸掉的,可怜的男队员咕隆咕隆直接从楼梯口倒翻下去。这一次他握住了自己的手枪,没有丢掉这件最后的武器。 不幸的是,他晕了过去。 “我打中他了!”红发大妈高声叫道。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一位枪法如神的高手。 “珍妮,你从窗户撤退!到应急联络点去,别管我们!”史蒂夫说着话,伸手到墙角外又开了一枪。 他的超大口径手枪像一门小炮,杀伤力惊人,但后座力也不小,也只有他这种一米九身胚的人可以掌控自如。史蒂夫不是四肢发达的那种货色,他完全没有被暂时的领先得分冲昏头脑,外面的敌人不会只有这一个人。互助会的手段,他见识得太多,因此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这帮人今天肯定走不掉。 偷袭变成了强攻,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势,但行动组的女队长脸上却波澜不惊。外面那位队友的枪声,以及他滚下楼梯的巨响全都通过传感器体现在全息界面上。 事情已经发生,接下来也没什么担心的了,专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完成自己的使命。 她和另一名队友不紧不慢旋掉冲锋枪口的消音器,拆下滚筒式弹匣放回战术夹袋,然后各自换上一个新的滚筒式弹匣,新弹匣内装的是高强度合金穿甲弹,专门用来对付这种情况的特种弹药。 女队长踢开屋门,把左手伸出去扔了一枚圆筒状的金属物。 “咣!”那东西爆炸的声音不大,但立刻散出一团烟雾,瞬间让整个走廊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霾国度。 外面立刻又响起敌人大口径手枪那如同小炮一般的射击声,对方不甘示弱,妄图用盲射展现自己对走廊的控制权。 女队长拍了一下队友的肩膀,两个人贴着地面爬了出去。 又是一声巨响,一发呼啸的弹头带着热风从两人头上掠过。 史蒂夫大致能猜到对方会趴在地上,但具体会在什么位置,他真没法知道。红外夜视镜放在通讯室的铁柜子里,此刻那里已经被互助会的人占领,正在值班的苏菲肯定凶多吉少。斜对门的老处女珍妮也不知听到自己的喊话没有,如果她能跑掉,这场战斗自己这边还不算全盘皆输。只要有人能撤退到应急联络点,乔纳森就会知道这里受到了互助会袭击。 刚才他拿起卫星电话后发现,互助会已经屏蔽了周围几百米内的无线电磁通讯。这是他们一贯的拿手好戏,这些该死的东西! “咚!”陌生的沉闷轰响中,一发高强度合金穿甲弹穿过两层混泥土墙,带着意犹未尽的热情,准确扎入了史蒂夫的小腿,撕裂大块肌肉后又斜着向上扑进了会客厅的天花板。 身高一米九的史蒂夫哀嚎一声,单腿跪地趴了下来。对面墙角后的伙伴见状赶紧探头出枪,希望压制敌人火力。不料这位勇敢者才露出半截身子,但听“咚”的又一声闷响,那仁兄的半个肩膀瞬间化作一团掺杂了骨渣和肉沫的血雾,整个人往后一载,仰躺在地上发出远比史蒂夫更加撕心裂肺的惨叫。 大厅里还有另外一名华裔情报员,他虽然手里有枪,但却面色惨白,双腿颤栗着,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额头渗汗的史蒂夫。 “投降,或者死,你们自己选。五秒钟,把枪丢到走廊上来。”一个女性的声音用英语冷冰冰地说道:“我的话,不会重复第二遍。我这里有四颗高爆榴弹,给你们一人来一发都有多余的。” 听到这话,史蒂夫心中猛然一松。 互助会的人能够透过墙壁看到他们,这是毋容置疑的。 他们知道,客厅里有三个人。 但是,冲到外面侧间里的第四个人,红发老处女珍妮,敌人互助会的人没有把她算在人头里。那只意味着一件事:珍妮已经不在房间里。她真从窗子里爬出去逃掉了! “好像跑了一个。”男队员拾起丢出来的三支手枪,悻悻地道。 “没事,在城墙内他们没有多少增援人手,顶多只能算漏网之鱼。”女队长从腰间软袋里摸出几副手铐,挨个将史蒂夫等人拷在客厅中间的全钢茶几腿上。 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滚到楼梯上的那名队员苏醒后摇摇晃晃走了回来,他说话有点含糊,不知是否嘴唇或舌头受了伤:“操他妈的!我的左手断了!” 但是,他的工作还没有结束。他的任务是寻找所有房间里的离线电磁存储器,将它们接入网络上传到智库。三个人各有分工,在没有结束之前,就算他的脖子断了,两位同伴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好了,立刻开始审讯!”田建明在通讯频道里大声命令。“他们每个人的身份我们都清楚,抓紧时间。” 枪声肯定会惊动周围的邻居,人民纠察队的武装部队很快就会出现,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肩头碎裂的中情局特工持续哀嚎着,这不怪他,那种痛楚任谁也顶不住。 “噗!”女队长拔出手枪对准不幸者的头顶开了一枪,惨叫声戛然而止。 “现在,我来提问,你们负责回答。不想玩这个游戏的,可以现在就说。”女队长的目光紧盯着跪坐在地上的史蒂夫。 正文 第348章 风波 身着便装的穆永全从难民安置营里慢慢走了出来,他的神色一点谈不上轻松。 “怎么样,老穆?”姬少飞迎上去问道。穆永全来这里接替他的民政工作队队长职务,这虽然是对自己能力的一种否定,但姬少飞暗地里却很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令他挫折感倍增的岗位,返回十里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很不乐观,咱们回去再详谈。”穆永全指了一下码头那边的港务局大楼。 “难民营人口接近三百万,粮食短缺不说,治安、卫生、医疗状况恶劣,这些都是人口高度密集化后必然导致的结果,却不是问题的根源。我们要解决问题,必须先找到问题的根源,而不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穆永全的目光扫过环形会议桌,桌边的真人不算多,袁平平、姬少飞、杜鹃,以及民政工作队的几位骨干。 然而,以全息影像旁听的不仅有互助会会长安秉臣,信息部部长田建明,枢密院院长林子云,影武士总管杨道明,甚至农业部部长徐鲁生、工程部部长沈莉、能源部部长向文迪也都以虚拟幻像的形式出现。表面上看,难民安置营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但它也是互助会对大规模人口管理的一次考验,考验的结果甚至有可能影响到互助会的未来。民政工作队此前的工作显然不能算成功,难民营的混乱状况没有起色,甚至还发生了哄抢码头的恶性事件,所以执事团才决定走马换将。作为新任的民政工作队队长,穆永全将如何开展工作打破僵局,几乎所有执事团的大佬们对此都拭目以待。 “安置营最早产生的根源是这场战争,出于趋利避害的求生本能,大部分人会逃向他们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比如现在难民们眼中的魔都。可是,魔都根本无法接纳这么多人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一座城市敢接纳多达三百万的难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周行远立墙锁城也是为了自保。所以,他很乐意把安置营这个包袱丢给我们。” “三百万难民里,将近一半是老弱妇幼和病残人士,也有相当多的青壮年,还有不少希望通过魔都偷渡出国的投机者,这些人基本不事生产,目前主要靠外界救济维生。周行远和我们相继取消施粥后,由于生计无从着落,有部分难民的活动范围扩大到周边苏杭地区,乞讨或行窃、抢劫什么的都干,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导致附近本土居民极度反感这些来自北方的难民。如果这种对立情绪持续酝酿下去,很可能会引发更多恶性事件。” “我认为,只要这个高度密集化的人群解散,那么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当然,采用暴力驱赶的办法绝不可取,如果不能消除难民们的心结,他们终究还是会偷偷溜回来,聚集在魔都的高墙下坐以待毙。这是人类的天性,也是动物的本能,不是能靠武力威胁就可以解决的。”穆永全顿了一下,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笔记:“对此,我个人提出三条解决方案。” “首先,我提议,以我为首的民政工作队从即日起全天入驻难民安置营,让我们直接在难民中开展工作,破除我们原先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形象,主动和难民们打成一片,让他们逐渐熟悉并认同互助会的理念,消除彼此之间隔阂,增进双方的相互了解。” “其次,我建议立即切断难民安置营所有粮食援助渠道,其中包括每周一次的联合国粮船。这样做虽有残忍之嫌,但长痛毕竟不如短痛。只要还有一丝可依赖的期望,这些习惯了城市化生活模式的人们就无法醒悟,更不可能走上自力更生的劳动救赎之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应该为那些愿意加入垦荒队的难民提供全面支持,从农具到武器,甚至通讯设备和运输载具,让他们有足够信心和实力面对战争之后的恶劣环境,让他们尽快成为真正合格的武装者。崇明岛虽好,但从长远来看肯定无法容纳百万难民。所以,我们还需要尽快寻找和开辟更多合适的耕地,甚至可以考虑推广工程部最新研发的无土水栽种植技术。只要第一批难民尝到自力更生的甜头,很快会有更多的人明白自由的真正含义。” 老穆合上笔记本,结束了自己的评估汇报。从大多数与会者的目光中,他看到了赞同和欣赏,但这对于他想做的事来说,仅仅是第一步而已。 半小时后,执事团临时决议以五票赞同一票反对一票弃权的结果通过了穆永全的方案。 次日,十里铺镇外的平民们率先开始领取名为互助表的腕式个人通讯终端,一种外形跟手表相似的全息三维通讯器具。这东西是全免费赠送的,通过卡鲁进行个人生物特征登记后即可获得。每位佩戴者在完成生物特征数据登记后将获得一个十一位的身份数字代码,不同佩戴者即可以此代码相互呼叫联络,既能点对点通讯,也可以群体聚会。 只要通过生物特征认证后,领取者即可使用互助表与其他佩戴者进行三维全息通讯,或传送包括音频视频在内的各种数据文件。最惊人的是,佩戴者无论身处何处,都可以通过互助表直接联入全球互联网,并通过全息界面完成各种传统网络活动。有懂行的好事者测试了一下互助表的数据信道带宽,却惊讶地发现这个小东西从网上下载六百t容量的资料仅用了零点五秒,那意味着它的数据信道带宽至少是pb级别。 所有领取者都被再三告知,互助表的通讯功能以及更换均为免费,但它只能由领取者本人使用,无法转赠或暂借他人使用。 与此同时,崇明岛上参加垦荒队的难民志愿者们也开始领取自卫武器和互助表。一对最先加入垦荒队的年轻情侣,甚至获得了一台四座简版民用二号机体。当然,这台足肢车也是免费的,从操作教学到双极电池以及后勤维护,全都由民政工作队无偿提供。 免费发放通讯工具和武器在难民安置营中产生了巨大轰动效应,加上民政工作队入驻后持续的宣传,短短一周内就有近三十万人报名参加垦荒队。穆永全的民政工作队完全无法应付如此规模的人海,码头民兵和机动骑兵军事学院的学员兵不得不全体出动帮忙,甚至林子云和袁平平也挽着袖子亲自上阵。 大量的农具、种子、武器、设备昼夜不停地运抵江口码头,它们经过一双又一双手,最后随着主人分流涌向更远的地方。 免费赠送的互助表很快掀起了一场逐渐波及全球的风波。三天后,南方沿海地区出现了首批佩戴这种小东西的流浪难民。超清晰的三维全息界面和同步声光效果令所有目睹者艳羡不已,匪夷所思的数据传送速度更是以完美事实秒杀所有个人通讯器材。 不少识货的豪客纷纷出重金收购这旷古未有的珍稀之物,只可惜他们很快发现这似乎是一场骗局。交钱拿货后戴上手腕,那块神奇的手表不久后就变成一块废铁,除了还能看时间,别的什么都做不了。而拿到钱的卖家却早已逃之夭夭,这些狡猾的骗子转程北上返回魔都,以遗失为由重新从互助会手里领取新的互助表,然后再次南下寻找新的大羊牯。 经过骗子与受害者的多次交锋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终于弄明白了,原来这个叫做互助表的玩意儿居然还认人!在得知互助表是全免费赠送的真相后,满怀好奇之心的技术痴汉、时尚潮人、商界精英们纷纷从全国各地涌向魔都,他们都想为自己弄一块免费领取免费使用免费更换的超级个人神器。 至于领取时需要提供毛发、血滴、指纹以及虹膜特征等条件,几乎没人在意,现场采集这些生物特征数据的小机器人动作神速,五秒就能搞定一位领取者。而且用这些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的个人数据换一块互助表,那不是赚大发了还是什么! 在这场风波中,第一批重金收购互助表的豪客们很快以商人特有的头脑摆脱了诈骗受害者的身份。大量来历不明的“国际友人”通过各种渠道接触他们,希望能以“优厚的价格”从他们手中收购那些已经毫无用处的小东西。结果自然不用多说,最便宜的一块互助表都卖出了十万美金的天价。 一周后,七百多位慕名而来的外籍人士从刚抵达魔都的飞机和海船上跳下后直接涌向魔都难民安置营,他们嘴里都在反复念叨一句刚学会的中国话:“互助表!我要!” 两周后,前来领取互助表的外国人超过三万人,已领取互助表的本国人超过了三百四十万人。民政工作队包括穆永全在内有三分之二的人过劳病倒,工程部不得不紧急接管免费发放互助表的工作,并将发放点转移到难民安置营以西十公里的一处农场。一百只卡鲁分设的一百个工作台,昼夜二十四小时不停地登记领取者生物特征数据并免费发放互助表。 到第三周时,全球所有与通讯业务直接有关的上市公司股价开始不约而同地暴跌,这场金融大雪崩不仅持续数月之久,甚至殃及了诸如计算机软硬件、互联网技术等相关产业,美国纳斯达克股市的it业界三巨头,谷弟、苹卓、安果等三家公司股票总值五天内缩水百分之八十。日本电信公司(ntt)直接宣告破产,总裁平木光夫先生在自己坐了二十五年的办公室内自缢。 英国沃达丰电信公司与欧洲有线电视网召开联合记者招待会,新闻发言人以罕见篇幅和愤怒语气指责中国境内一个名为互助会的团体试图用卑劣的免费倾销手段瓦解和破坏国际通讯市场,这是对整个人类文明的挑衅,也是对民主与自由精神的亵渎。发言人呼吁包括美国在内的欧美国家应立刻采取主动措施,尽快终止这种“下流无耻的技术恐怖主义袭击”。发言人最后宣读了一份欧洲通讯企业联合会声明,倡议所有通讯企业团结起来,无条件抵制互助会以及他们所生产的邪恶产品。 这个联合声明很快赢得来自世界各地的同行们积极响应。美国电话电报公司(at&t)总裁托马斯·贝尔发表了一段长达二十五分钟的个人演讲视频,猛烈抨击了互助会之流技术恐怖主义分子的强盗行径。由于当天股市迎来了新一波通讯题材股毫无节操的暴跌,在这段视频的最后,悲愤到无以复加的贝尔先生从电话电报公司的三十九层大楼顶飞身跃下,以满腔热血谱写了一曲控诉互助会的悲壮之歌。 第四周,几家国内大型通讯服务商高管组成的代表团先后光顾魔都难民安置营,这些人恳切要求与互助会建立“深层次的战略合作关系”,但均被负责接待的袁平平严词拒绝。这些人回去之后不久,一家南方主流报纸开始在头版披露互助会勾结魔都独裁者周行远的诸多丑陋行径,撰文者在结束语中告诫互助会“必须及时悬崖勒马,不要在背叛祖国和人民利益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篇文章很快被好事者用互助表扫描后转发到互联网上。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免费发放互助表的当晚,互助会第六次全员公议大会召开。 安秉臣在会上率先发表了名为《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同伴》的演讲,他用激昂的措辞质问全体会员,在前进和发展的道路上,互助会是需要踏实做事的实干家,还是需要以攀比道德高度为己任的清客?互助会的先进和强大,到底是体现在无与伦比的技术优势上,还是体现在新秩序固有的净化机制上?如果不能容纳没有原则冲突的异己者,互助会的先进性如何体现? 演讲结束后,多名正式会员与这位年轻会长展开了长达两小时的激烈辩论,这种情况在通常只有半小时的公议大会上相当罕见。有相当一部分会员并不认可安秉臣的观点,但执事团大部分成员已经倾向于支持安秉臣。这个转变在投票表决新一轮正式会员名单时表现得清楚无遗,包括汉特博士、亚历山大、袁平平等先前有争议的人物全都以微弱多数票得以跨越门槛进入互助会正式会员的领域,甚至连那位獐头鼠目的农业部耕作组组长左天亮也成功鲤鱼跃龙门,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腕式终端。 当然,除了这些争议角色,此次公议也吸收了大量来自国防军战俘中的积极分子加入互助会,例如第92师第二团团长邓天宝、第三团团长宋飞等军人。 至此,互助会正式会员总数攀升到三百七十六人。 “中情局那边战果如何?”公议大会结束后,安秉臣坐在十里铺信息部指挥中心,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看着对面桌子上正在吃面的田建明。 田建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大有收获。” “哦?他们为什么要煽动难民抢粮,从而破坏战俘交换协议?” “不知道。” 安秉臣腾一下跳起来,站定后又嘿嘿笑了:“你又淘气了,老田。那怎么叫大有收获?” “我们可以百分之确定,确实是中情局鼓动难民抢粮,但他们这样做的动机,我们在这次行动中没有找到答案。不过,我们找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什么别的东西?哎,我说老田,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不要老搞得像说书一样吊我的胃口。我这个人,性子急,受不得你那种钩法。” 田建明笑笑,又拿起筷子吸溜吸溜撸了两夹面,然后才开口:“上个月,你还记得李大同的巡逻队在城北打死过拿格鲁克手枪的武装人员吗?那应该是中情局的特工,他们确实来过十里铺。我们在情报站缴获的资料文档里找到了相关通讯信息,来的是两个人,都是华裔,有一人最后成功逃脱,被美军潜艇从海上接走。这两个特工来了又走,中间并没有惊动我们,所以我推断,他们应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就是说,我们内部,很可能有敌人的奸细。” “互助会所有人员的对外通讯一律接受智库监督,怎么可能有奸细呢?你说说看,那奸细能用什么办法和中情局建立联系?这道理说不通啊。” “我不知道,但疑点很多。在我看来,应该都集中在那位猛禽特种部队的通讯技师南希身上。” “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再神通广大也不能关在牢房里还继续从事情报活动吧?”安秉臣撇撇嘴。对于郭芦恭的那位洋相好,两台零号机体昼夜监督,外加一个排的步兵轮换着严加看守。别说情报活动,她说的每一个字,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要接受智库实时检查和分析。这样的严密监控下,她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今天早上,我们派去美国的人发来了消息,南希的背景履历全是伪造的。我们在社会福利局里找到了一份同样是伪造的家庭照片,上面有她和姨妈的合影。根据智库辨识,那位所谓的姨妈居然是行动组突袭情报站时侥幸逃掉的那个老女人,中情局的资深外勤特工珍妮·克罗夫特。” 正文 第349章 威胁 田建明继续道:“智库综合了南希的体态相貌等数据,在社会福利局、移民局、全美犯罪数据库中均未找到任何与之相匹配的个体,这女人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除了那个假造的身份,其它什么都没有。当初,我们从国防部数据库篡改记录中反溯发现,美国国家安全局(nsa)档案室似乎也介入了此事,智库黑进了nsa的数据库,但有关南希的个人介绍几乎一片空白,仅在归属地上标注有‘灰山疗养院’字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们查到这个灰山疗养院在阿拉斯加,从它的官方网站来看,似乎是个很普通的私人医疗机构,不知道什么来路。但这是个很重要的线索,我们的人已经在前往阿拉斯加路上,也许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南希和这个疗养院的联系。” 安秉臣想了想,又问:“袭击史密斯进出口公司抓到四个活口,难道没从他们口中审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我记得,里面好像有个站长吧?”他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腕式终端,全息菜单上立刻跳出六张脸孔,正是行动组突袭史密斯进出口公司时遭遇的六名中情局特工。 “史蒂夫?这个人应该知道很多东西,但是很可惜,行动组还没来得及审讯,他就服毒自杀了,一颗藏在袖口里的氰化物胶囊。” “还有三个人呢?” “剩下三人级别都不高。我们使用了包括苯巴比妥注射液在内的手段,通讯室值班的报务员供认,中情局副局长乔纳森最近频繁在魔都和日本之间往来,他对所有与互助会相关的事情都非常有兴趣。如果我们的突击行动能提前十二小时,没准还能逮住这条大鱼。” “智库对现场行动找到的六个离线移动存储器内数据进行了分析,我们现在知道,那位逃掉的华裔特工叫于任,是中情局从泰国那边招募来的杀手。我们得到了于任的照片,通过智库进行对比后找到了他在十里铺出现的视频记录。你绝对想不到,这家伙当时竟然想报名加入步兵营,但因为资料审核不过关而被拒绝。” “我仔细查看了当时的视频,于任离开十里铺时曾与郭芦恭有过非常短暂的接触。我推断,他们就这样完成了情报传递。但是,我无法明白,郭芦恭怎么会认识于任?每天来报名投军的人很多,郭芦恭怎么知道哪一个是和他接头的联络人?从智库对郭芦恭的个人监控纪录来看,除了和于任有接触之外,他真的再没有任何可疑言行。” 安秉臣摇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也无法理解:“郭芦恭找到了吗?”如果只身前往东北的李均能找到郭芦恭,这些疑团也许会有答案。 “东北地方大,自由联盟对辖下地区人口控制很严,李均过去后的活动严重受限,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告诉他一定注意安全,如果情况不对就立刻撤离。” 田建明犹豫了一下,也提出自己的看法:“我有种感觉,中情局煽动难民抢粮的事情绝对不是随手而为的破坏行动,这帮家伙通常不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已的勾当。史密斯进出口公司被我们一锅端掉,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没准可能搞点比煽动难民抢粮更大的动作。我琢磨着,咱们最好把那批美军战俘都转移一下。” 十里铺地下基地内,一间灯光明亮的囚室,没有任何家具,也没有任何装饰。 “愿上帝赐予我平静,能接纳我无法改变之事;愿上帝赐予我勇气,能改变我可改变之事;愿上帝赐予我智慧,能让我分辨这两者之区别..” 南希盘腿跪坐在地上,嘴里反复念叨着美军士兵人人会诵读的“宁静之祈”,竭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像一位不屈不挠的士兵。 她很清楚,互助会的那些神通广大的机器人始终在观察自己。 不久前,她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那些蓝衣兵把她关进了一个狭小的密封黑屋内,整整九十六小时,她进去的时候面带微笑,出来的时候依然神智清醒。直到离开小黑屋,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这应该是某种心理耐力测试,她的表现肯定超过了普通人,这必然会引来更多关注!为了弥补这个错误,她不得不改变日常细微习惯,努力在最短时间内把自己塑造成一位外柔内刚的坚毅士兵。 她的身边有无数双眼睛,而她只有通过最精湛的演技,才能反过来诱骗和误导那些观察者。这是猎物对猎人的反击,她接受的大多数训练都与此相关,如何利用弱小者和受害者的身份掩护,实现自己的最终目标。 郭芦恭的成功逃脱分散了监视者的大部分注意力,她也没有浪费这段来之不易的时光。在十里铺地下基地的监禁期间,她又开拓了新的感染者。 她的审讯者,一个叫伍涛的年轻人,信息部的底层成员之一。这个所谓的信息部,其实就是互助会的情报部门。 审讯中一次伪装的意外昏厥,她从椅子上摔落在地,伍涛过来把她扶起。 她的冥识之海中又多了一双眼睛。 南希非常谨慎,上次郭芦恭的教训已经证明,凡事欲速则不达,急功近利更是祸患无穷。 只有当夜里伍涛入睡后,她才会开启联接两人的精神纽带,小心翼翼地探索这位审讯者脑海中所有的记忆。 这位感染者掌握的有关互助会的信息不少,当南希发掘得越深,她就愈加震惊。她知道了互助会的运作结构,知道了智库和卡鲁,知道了各种型号本地机体,也知道了合源联合会战的大量内情,甚至还知道互助会最新研制的精卫飞行器。 而且,她还想知道更多。 伍涛道听途说的零星信息碎片表明,互助会在北方某个遥远的地方建立了大型基地,几乎所有的技术人员全都转移到了那里。可是,某个遥远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呢? 要揭晓这个答案,南希需要一位级别更高的感染者,比如互助会的那位年轻会长,或者主管信息部的那位目光深邃的老头。但从伍涛了解的情况来看,那位会长经常来无影去无踪,身边还有一群全副武装的精锐卫士,要想接近他并完成接触感染,难度不小。 南希决定把那个叫田建明的老头列为目标,当她正在酝酿和构思自己的行动计划时,从伍涛那里传来了一系列惊天噩耗! 互助会悍然袭击了魔都的中情局分站,于任的暴露让她再度成为关注焦点!更糟糕的是,互助会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自己来自灰山疗养院,他们的人正在前往阿拉斯加调查! 只要那些人足够机灵,他们很快就会知道,灰山疗养院到底是个什么性质的机构。一旦他们知道灰山疗养院的真相,她的所有底牌都会彻底曝光。无论是郭芦恭,还是她的通讯技师身份,都将无法再提供任何掩护。 南希陷入了绝望,这种情绪对她来说是一种相当遥远而陌生的体验。 面对正在逼近的致命威胁,即使像她这样的异能者,同样也会躁动不安。 已经无法继续保持潜伏,她也不会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南希所受的训练使她很快抛开了那些负面情绪,也放弃了针对田建明的感染计划,她开始考虑一个新的方案。 一个撤离的计划。 伍涛从一个新的噩梦中惊醒。 最近一段时间,伍涛总会做各种乱七八糟的噩梦,这让他的睡眠质量明显下降。他自己认为,这很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的原因。 在战争爆发前伍涛是个沿着京九线到处跑的房产中介商,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擅长和形形色色人物打交道,但并不太适合眼下的这份特殊工作。他更喜欢和客户在谈笑风生中你情我愿地签署交易合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必须充分利用威胁和恫吓的力量,以及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手段迫使对手在精神上彻底屈服。 审讯南希的工作迟迟没有进展,田部长脸上的失望一天比一天更明显,这让伍涛感觉自己承受的压力一天比一天更沉重。他几乎每天都要提审一次那位通讯女技师,但这个女人显然已经榨不出任何油水。她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口供,陈述自己被那个逃兵强奸的真相,有时候甚至会突然泪水涟涟。面对那张呆滞木然的俏丽脸庞,伍涛感觉自己的心也变得逐渐麻木。 昨天,田部长已经下令转移所有美军战俘,这是互助会突袭史密斯进出口公司后采取的必要防范措施之一。 南希的转移将由伍涛全程负责,原本关在七姑洞的另外十六名美军战俘另有专人负责转移,具体地点伍涛也不知情。按照田建明的指示,他必须亲自押送南希前往位于西站货场的新囚禁点。自从105师向北进军参加联合会战后,那里已经被国防军彻底放弃,那些坚固宽敞的库房正适合用来充当临时监狱。 晚饭过后,两名身着蓝色制服的步兵打开厚重的囚室门,伍涛把蜷缩在地板上的南希叫了起来,并简短地告诉她要转移关押地点。他们将在下面的机库层大厅里登上一辆六足运输车,然后直接前往西站货场。 走到楼梯间时,伍涛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他以为自己要昏倒了,脚步顿时放慢下来。 他并没有昏倒,反而渐渐清醒过来。然后,他发现自己手里有个东西,仔细再看居然是一只手枪,自己的配枪。枪口所指的前方地上,倒着两名步兵。两人都是背心中弹,一枪毙命的死法,殷红的鲜血浸透了蓝色棉布制服。 伍涛惊愕地看着回头望向自己的南希,猛然间发现对方双目内已不见瞳孔和眼眸,只有一片深不可测的漆黑。 他的意识又变得模糊起来,最终失去了知觉。 南希拉着木头人一般的伍涛,走下最后几段台阶,冲进了机库区。她知道,那里停放着不计其数的足肢战车,他们需要一辆双座的教练版三号机体。 那是他们逃走的唯一希望。 该怎么做,南希全都知道,但她还需要伍涛来完成最后的环节。 任何机体启动都需要输入一个十一位的授权码,白天的时候,她已经操纵伍涛向智库提交了试驾双座教练机的申请。信息部的人需要学习更多的载具驾驶技能,这样可以更方便他们执行更多种类的任务,这个借口听上去完美无瑕。感谢智库强大的处理能力,十分钟内申请获得批准通过,相应的授权码直接发送到伍涛的腕式终端上。 她刻意选择在楼梯间里动手,因为这个地方恰好是智库监控的死角。考虑到机库层大厅里还有一台装满步兵的六足运输车在等待犯人,他们的逃跑应该在几分钟后就会被发现。几分钟,足够他们离开机库了。 伍涛机械地输入了授权码,洞库中停放的那台三号机体舱门立刻开启。临上车之前,南希审视了一眼这台互助会最犀利的武器,六吨多的菱形机身,灰色的光滑外壳旁有四条蜷缩的足肢,置顶的可变口径电磁炮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威力。但她很清楚,这东西应该是人类历史上最高效的战斗武器。 她是第一位登入互助会战车的外人。 座舱里的两具座椅上各有一个全息头盔,两人同时戴上头盔并将头盔缆线接入仪表台。头盔内立刻响起一个柔婉的女性声音:“学二十九号机体人工智能系统欢迎您,信息部六零一五号伍涛。本机当前储能水平百分之八十五,引擎运行正常,机体各部件状态良好。” 对于教练机体,智库的身份认证仅限于主驾者,这是南希从很早之前就发现的一个漏洞。 她闭上眼睛,开始专心操控伍涛,后者立刻发出干巴巴的询问:“请检查武器系统。” “武器系统正常,可变口径电磁炮弹药数满额。” “启动引擎,驶离机库。” “好的。需要为您预定导航线路吗?” “谢谢,不用,我准备就在附近转转,请转为全手动操控模式。” “好的,全手动操控模式切换完毕。请注意安全,祝您驾乘愉快。” 坐在机舱里的两个人能够感觉到明显的颤栗,那是电动引擎的力量。 伍涛握紧了工字形操纵柄,机舱外面的四条足肢伸展开来,徐徐跨出第一步,这台编号学二十九的教练版三号机体离开了自己栖身的蜂巢洞库。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六足运输车上待命的步兵班长。按照常例,从居住区走楼梯间下来到机库层大厅,最多只需要十分钟。但他和他的几位手下等待了十五分钟,仍然没有看到犯人被押下来。 因为前去押解犯人的主官是信息部的审讯者,这位忠于职守的班长立刻向信息部指挥中心发出询问,同时派出三名步兵前去查看。 三分钟后,他们在楼梯间找到了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十秒钟后,整个地下基地内警报声大作,正在指挥中心休息室里打盹的田建明也被唤醒。当他得知,不仅有两名押解步兵被杀,而且一台教练版三号机体载着伍涛和南希五分钟前驶离十里铺地下机库时,田老头傻怔了足有好半天。 三秒钟后,他开始向安秉臣,林子云以及全体执事团通报这个紧急情况。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控制的了。 田建明不明白伍涛为什么要叛变投敌,这个年轻人是他亲自挑选进信息部的,身世背景经过严格审查,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怎么会突然毫无预兆地就变成了敌人? 很快,智库发来了一个坏消息:“驾驶员在切换为手动操控模式后人为破坏了控制模块,智库无法接管学二十九号机体的控制权,但可以监控机舱内情况以及当前坐标。从机载四元相位模块反馈的数据来看,它正沿着城西公路向北高速行驶。机舱内两名成员表现正常,没有武力胁迫迹象。” “立刻拦截,无论如何不能让它逃走!我会从空中赶过去追堵。”安秉臣正在刚离开宁芜铁矿的精卫号飞行器上,他的蜘蛛车也在货舱里。 “驻防合源地区的三支机动骑兵战术小队已经接到拦截命令,他们正在向东面赶过去。十里铺地下机库也出动了十二台影武士遥控战车前去追赶。”林子云大声道。枢密院的反应也很快,两分钟内所有战斗机体已经上路。 “伍涛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卢长安半夜被智库从梦中叫起来,随即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 田建明犹豫了一下,但现在已经不是计较个人得失的时候:“我个人意见,这个人没有问题。他绝对不是什么潜伏的卧底,当时招他进信息部的时候,我仔细审核过所有的背景资料,人证物证都有,不可能是凭空伪造的。” 卢长安忍不住暴跳如雷:“没有问题?可他现在就开着一台三号机体带着那美国女人逃跑呢,人家又没有拿枪威胁他?!我刚才查询了智库记录,他前一天就申请了教练版三号机体试驾!老田,这不是预谋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仍然相信伍涛这个人没有问题。”田建明也犯了倔劲。 “老田,你..”卢长安听得直皱眉头,他和高怀亮都跟田建明交情不浅,但交情归交情,这事情也不是靠交情就能解决的。 “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林子云在全息视频会议中插进来阻断了争吵。“不管那个女人用什么手段控制了伍涛,我们必须尽快阻止他们逃亡,这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我希望执事团能授权枢密院采取所有必要手段,甚至包括摧毁那台失控的三号机体,我们不能让那台战车落到美国人手里。” “同意。”包括安秉臣在内,所有人都表示赞同。 正文 第350章 逃亡 太行山麓,一群野狼向着凌晨天边的曙光发出凄厉长啸,似乎在感慨它们重返这片曾经人满为患的土地。 城市和公路组成的灰色世界因为无人维护而日趋败落,植被的绿色开始慢慢滋生和蔓延,山脚边一些坍塌的高速公路残段已经被一米多高杂草和灌木淹没。 也许,用不了一年的时间,这里又会变成郁郁葱葱的荒野。如果战争能够很快结束,那些穿着各种劳动服开着各种工程车辆的人类或许还会回来重新恢复他们的灰色扩张,继续那些永远来历不明的雾霾困扰。 一只昆虫形怪物拖着一溜烟尘从遥远的东面疾速而来,面对这个来势汹汹,体型相对巨大的异类,受到惊吓的狼群本能选择了四散逃避。那怪物腹下快速摆动的四条反曲足肢,以及它外壳泛起的金属冷光让它们产生了一种源自血脉中固有的畏惧。 可惜,那怪物却压根没有理会狼群的混乱和退缩,只顾以超过一百八十公里的时速倏忽掠过,随后迅速消失于山谷中,给狼群留下了惊愕和恐惧的回忆。 南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 她开过真正的专业赛道跑车,也驾驶过固定翼喷气式飞机,甚至还玩过音速的陆地火箭车。那些人类制造的载具速度,都远远超过她现在乘坐的这件载具。 但是,她从未有过这样自由自在,通畅无阻的驰骋体验! 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奔行在大地上,抬头通过全透明舷窗可以清楚看到天上的繁星。沿途遇到的各种高低水陆障碍,小溪、河流、坡坎、沟谷、丘陵、山峰,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这台足肢车。途中她试过跃进一条数十米宽的不知名大河,结果却发现自己很快沿着河底爬上对岸。整个潜水涉河的过程中,座舱里没有一点渗水湿润的迹象。 天快要亮了,一夜疾行不止,她已经远离十里铺将近八百公里。 她通过伍涛的腕式终端接入互联网登录了谷弟公司的免费邮箱,删掉了联络账户里的所有垃圾邮件。 那是个预先约定的特殊信号,表示她正在紧急撤退中。 潜伏之前,中情局已经为她安排了三条不同的意外撤离线路,没人知道她最终会选用哪一种,也没人知道她最后能不能真用上,但自从她开始潜伏起,这三条线路都全天二十四小时保持待命,为的就是让她随时可以全身而退。 希腊人是中情局最大的投资项目。有位专家曾经认真评估过,她的价值超过三点五个满编装甲师。 从登车逃出十里铺起,南希就明白,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离开十里铺后没多久,南希就扔掉了伍涛的腕式终端,她已经大致猜到国防部长帕尔斯座机坠毁的真相,知道这东西蕴含的巨大危险。尽管如此,她依然明白,互助会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这台教练版三号机体内的远程控制模块已被伍涛破坏,智库无法远程接管机体控制权,也不能引发车载动力内双极电池的自爆。但是,固化在主控系统内的四元相位模块还在,这东西会清楚无遗地把战车的位置,以及座舱内两人的举止言行一点不漏地上传到智库。 要把固化在主控系统内的四元相位模块卸除,她需要一只那种叫卡鲁的超级机器人,以及半小时的时间。在没有卡鲁的情况下,以人工力量对足肢车主控系统基层进行改动施工,至少也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她不是一位专业的技术人员,更没有那么多时间。 她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 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互助会已经撒出一面天罗地网,他们的那种大型电离子飞行器说不定已经赶到前面去,准备放下足肢战车对自己实施拦截了! 但是,她毫无畏惧。 只要还没有被互助会的战斗机器人封堵围死,只要胜败尚未确定,她就还有一线机会。 自己的一举一动虽然都被对方洞悉,但对方大致会做些什么,她也完全了然于胸。互助会肯定还有厉害的后招,但她也不是赤膊上阵的无本赌客。 以弱对强,将不可能变成可能,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也是她最大的骄傲。 以个人的努力,改变整个国家的未来,改变整个族群的命运。这,就是读心者的荣誉。 至于死亡,早已不在她的考虑范畴之内。生命的真谛,本来就不是苟活者所能领悟。 读心者从来不把自己看作是变异的人类,相反,他们自视为进化的新人类。 “他们进入太行山脉了,看样子还要沿着山谷地形向北前行,难道要进入露西亚境内?”田建明注视着眼前全息界面上的那个红色亮点,南面和西面的蓝色追击队伍,看上去相隔尚远。 紧追在后面的影武士机群始终保持着最大速度,但仍然距离那台学二十九号机体足有两百公里。叛逃者显然预估到驻守合源地区的机动骑兵可能会从西面过来拦截,所以他们逃跑的路径微微弯向东北,最后突然西折突入太行山脉。这样一来,从合源赶过来的三支机动骑兵要继续追赶就不得不翻越太行山西麓,最终他们也会变成那台学二十九号机体后面的跟屁虫。 只要叛逃者不犯错,就算跑完太行山全程,追兵也未必能赶上他们。因为,从智库显示的行程记录来看,叛逃的学二十九号机体始终保持着接近两百公里的最高奔行时速,对方所选择的路程,也全都是最短的直线。 拼耐力?毫无意义。智库机库出入记录表明,叛逃的学二十九号机体动力还有百分之八十五的储备能源,足够它绕整个地球半圈了!在西伯利亚的游击战中,很多少年机动骑兵的足肢战车就是用这招生生耗垮了尾随自己跟踪的敌方战机。跟太紧肯定要吃电磁炮,躲在电磁炮射程之外盯梢?可以,先来一口气跑个三四千公里,看你还能不能继续跟下去! “他们丢掉了腕式终端,又破坏了中控系统的远程控制模块,我们没有办法停下那台教练机。或者,要不要动用熊掌号空间站上的聚能光束炮?”林子云问道。 这个对手的狡诈和难缠着实罕见,虽然不相信这台学二十九号教练机最后真会跑到西伯利亚去,但她希望尽快结束这场意外。只要空间站的聚能光束武器系统发动雷霆一击,没有任何本地机体能够抵御那毁天灭地的轰杀。 “杀鸡何用宰牛刀?我准备亲自活捉他们。”全息频道中传来安秉臣充满自信的声音,从图像背景来看,他显然正在蜘蛛车的驾驶舱中。 紧接着,他用力踩下加速踏板,蜘蛛车直接从打开的飞行器舱门中跃下。 二十米高度,蜘蛛车先是狠狠砸在松软蓬乱的树丛中,翻滚两圈后落到地上,刨出一个半米深的土沟。 座舱中的安秉臣却没有感到太多震动,自适应运动系统迅速调整好机身姿态,四条反曲足肢一弹,银灰色的蜘蛛车就地蹦起来,沿着山谷向着南面绝尘而去。 直线距离两百多公里外的群山中,叛逃的学二十九号机体正向这边而来。 安秉臣有不止一种方法瞬间终结那只叛逃的教练机,从射程六十万公里的裂变杀神苏别丁,到高悬在远地轨道上的熊掌号空间站。 但是,他要活捉那位神奇的通讯女技师。 因为,他终于猜到了南希的秘密。 一直以来,阿瓜的那幅****画是他心中的一个疑团,画上赤身裸体的南希,一对眸子里全是深邃诡异的黑色。 他总觉得这双黑色的眼睛似曾相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哪里看见过。 现在,他想起来了。当阿瓜施放远程窥视术和昏迷术时,那孩子的双眼,同样也是两汪幽幽的黑色潭水。 南希,竟然也是一位异能者。 从郭芦恭到伍涛,她身边出现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变节者。她的异能是什么,不言而喻。 安秉臣决定,尽最大努力活捉这位异能者。他知道她能对普通人做些什么,虽然不清楚详细的运作原理,但他相信,她的异能无法对卡鲁之类的钢铁躯体产生任何影响。 蜘蛛车的座位后面,就蹲伏着一只卡鲁,他准备用这只小伙伴来好好招待一下对手。 美国人觊觎互助会的技术,安秉臣同样也想揭开异能者的秘密。猫和老鼠的较量中,到底谁是猫谁是老鼠,还真说不定。 读心者,有读心者的骄傲。武装者,也有武装者的荣誉。 林子云端详着基台上的三维地图,发出了警告。“小心她向东逃跑!北面是露西亚,西面有机动骑兵,南面是追击的影武士机群,东面海岸线才是她唯一的生路。上次那个华裔美国特工,也是走海路逃掉的。” 收到警告的安秉臣开始向东偏移,以便抢占拦截位置,堵住对方东逃的路线。 与此同时,以张路为首的三支少年机动骑兵战术小队也从西面山麓进入了太行山区。 一直紧随不放的十二台影武士遥控机体也在逐步逼近。 针对学二十九号的包围圈,越缩越小。 交锋的时刻,即将到来。 安秉臣打算先开火摧毁对方的足肢,迫使其失去机动能力,然后再由卡鲁上前拿人。蜘蛛车不怕教练机上的可变口径电磁炮,但教练机自己却无法抵御电磁炮的轰击。 “目标朝东转向!重复一遍,目标突然朝东转向!”信息部指挥中心的操控员大喊起来。 “我能堵住它,还有一百公里不到的距离了!”安秉臣冷冷一笑。如果不是林子云提醒在先,对方这一突然改向,还真可能令他措施不及。 “机动骑兵第12战术小队,距离目标一百五十公里!”张路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激动,这也难怪,他们这三支小队主要担任空中警戒任务,很难能有这样的战斗机会。 “影武士追击小队,距离目标一百公里。”江口码头军事学院的影武士指挥中心内,杨道明亲自上阵督战。他前面的大厅内一共有二十四名影武士,两人交替操控着十二台遥控机体,全都是装备了可变口径电磁炮的三号机体。 十多秒钟后,操控员的声音再度响起:“目标又转向了!这次是,是朝南!目标向南逃窜!” 全息地图上,代表那台叛逃教练机的红色菱形标志转了一个大弯后,居然朝着自己来的方向疾驰南下,正好与十二台影武士作战机体迎面接近,双方的距离在迅速缩短。 “这是什么意思?”田建明完全看不懂对方的意图。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然后又折回去杀入包围圈,有这么蠢的逃跑者吗?这是在逃命,还是在开玩笑? “目标进入了太行山脉东侧的断层沟谷,那里峡谷毗连,峰岭众多,我推测她是想借助地形掩护甩脱追兵。”杨道明看了一下周围地形地貌,迅速作出判断。“十分钟后进入射程范围,所有影武士操作员,做好战斗准备。” 安秉臣也愣了一下,眼看是自己的菜,没想到会转身往南逃回去,真是令人费解。但是,他仍然没有放弃活捉南希的计划:“影武士追击小队,禁止攻击目标机舱,尽量瞄准足肢攻击,我需要活捉目标机体里的乘员。” 杨道明听命立刻下令:“影武士追击小队,瞄准目标机体的足肢攻击,准备活捉敌方乘员。” 十分钟时间,转瞬即逝。 穿行于险峰孤崖之间的学二十九号教练机,很快被散开队形的影武士追击小队发现。 学二十九号教练机上的机载人工智能系统脱离智库后仍在正常工作,所以,南希几乎同时也发现了迎面杀来的十二只追击者。 她再度放松身体,闭上双眼,集中全部精神通过伍涛操控足肢车。 一发十毫米口径的电磁炮弹呼啸而来,正在蹦跳的学二十九号教练机从山脊上往下一沉,堪堪避开了这枚可能导致自己断脚缺腿的弹丸。二十倍音速的弹丸击中对面山壁,打得碎石藤条漫天飞舞。但那台叛逃者的足肢车,却在这瞬间滑入河沟中向南遁去。 “咦,这反应速度,不简单啊!”杨道明是识货的,他一眼看出,对方的成功闪避并不完全是运气。这驾驶员的神经反应速度,明显远远超过他见过的所有机动骑兵。“追上去,四元相位扫描锁定目标,人工智能系统接管自动开火模式。” “没有金刚钻,不会来揽瓷器活。这个对手不好对付,你们可得小心些。”卢长安收起了先前针对田建明的怒火,眯缝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那台四元透视图中上下翻飞的教练机。 “正是,大家都小心些!真正操控这台教练机的是美国人的异能者,她的神经系统确实与常人截然不同。”安秉臣担心影武士那边轻敌失误,赶紧说出真相。 “啊?”所有人闻言,全都大吃一惊。 追击小组中,最后一部足肢战车没有参加围堵,却是登上了一处相对较高的峰顶,反转车身冲到边缘鸟瞰下方,正好发现谷底一闪而过的学二十九号教练机身影。 “开火!”又一发电磁炮弹带着尖利的怪啸以奔雷之势轰鸣而下。 那二十九号机体已经是在全速发力狂奔,看起来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这一发电磁炮攻击。但奇妙的是,就在伏击者开火的瞬间,谷底现身的教练机却动作敏捷地划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小弯,再次转向! 紧接着,教练机顶部也爆出一丛尖啸的音速气团。 山崖边缘上那台伏击的影武士作战机体被击中右后侧足肢,关节断裂不说,整个车身失去平衡,向外一斜,居然翻滚着坠下万丈深谷。 “靠!这整的是啥事儿啊!”指挥大厅里,彻底失去控制信号的影武士操作员跳起来忍不住破口大骂。 从安秉臣到杨道明,每个人都惊呆了。 那位异能者,第一次驾驭足肢车,第一次操纵电磁炮开火射击,居然就击毁了一辆足肢战车! 对方没有智库联入火控系统协助瞄准的助力,纯粹以手动模式估算并开火射击,同样能在高速急行中准确命中千米之外的目标。这水平,只能用神了来形容! 而且,从刚才教练机灵活转向再次避开致命攻击的动作来看,这位异能者恐怕不只是神经反应速度超乎常人了。 她有一种类似第六感的战场直觉,能够准确预感到即将降临的危险。 这样的敌人,太可怕了! 常人组成的机动骑兵和影武士,能是她的对手吗? “围上去齐射,看她能躲得过几次!”杨道明红了眼,孤注一掷地嚷起来。 田建明挥手招来一名信息部的女下属,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那女下属立刻小跑着出了指挥中心,她要去学校那边,去找异能兄弟中的阿瓜。 现在这种情况,恐怕只有用异能者才能对付异能者了。 正文 第351章 较量 乱石丛生的大峡谷内,仅有两三米宽的深沟浅渠比比皆是,南希操控的教练机蹿跳腾挪,每每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 学二十九号教练机与追击的影武士遥控机群很快擦肩而过,此处复杂多变的地形特征有效阻挡了影武士机群的集火齐射,大多数遥控战机被山石沟谷所挡,因此无法获得射击机会,运气好的两三台相继开火,却无一例外落空。最多一次,那台形如鬼魅的教练机竟然成功避开两台足肢战车的同时攒射。 南希并没有光顾着仓惶逃命,她瞅准机会再次发动疾如闪电的反攻,教练机顶部光芒闪动,一只追击的影武士遥控机体猝不及防被迎头飞来的电磁弹丸贯穿机身倒下。 见到此情此景,各处指挥中心内一片倒吸凉气声。 敌人选择窜入太行山中,恐怕并不只是为了方便逃跑吧?影武士连对手的毛都没有捞到一根,自己这边倒先损失了两台机体!敌人如此强悍,隐隐已生反噬之势。剩下十台无人遥控机,能够收拾得了这台叛逃的双座教练机吗?所有军事主官的信心一跌千丈。 林子云大声命令道:“机动骑兵第12、13、20战术小队,我命令你们的座机不得进入交战热点区域,建议切换到指挥模式作战。” 指挥模式,即由机动骑兵远程遥控指挥辖下无人机群出阵的攻击方式。这是在特殊情况下,能够确保机动骑兵本机安全的最佳战斗方式。 “第12战术小队收到。”张路也从全息界面上看到了两台友军战机的陨落。他收起了轻视之心,爬到山腰间的一处石台下停住,然后点选麾下十台无人作战机体,兵分两路径直向东南疾奔而去。 第13战术小队的陈茹蕾没有分兵,她仅仅调整了无人机群队型,十台无人足肢战车组成一个松散的三角队型,踩过乱石岗丘,穿过河滩松林,试图抢到南面更前方的开阔地界准备拦截。 第20战术小队的彭友直却没有停下,也没有继续向交战区域靠拢。他带领手下一帮虾兵蟹将,马不停蹄向着南面更远的河谷盆地中驶去。那盆地中有一片大湖,地势平坦不说,西侧还有连绵几陇平顶山台,恰好俯瞰着东面由北至南的大段河谷。如果能把所有战斗机体都部署到那平顶山台上,只要叛逃者从这里过,就别想躲开十台三号机体的电磁炮火网拦截。 彭友直自己,却驾着座机挤进了盆地东侧的一段裂谷中。他估计,对手只要不是傻子,进入这片盆地后应该能马上猜到自己部署的伏击火网。这种情况下,对手只有一个选择:冲入近在咫尺的裂谷中避开来自西侧的密集阵火力。 只要对手跳进裂谷,必然落入彭友直的算计,因为在狭窄到不足三米宽的裂谷中,彭友直座机上的电磁炮将发动致命雷霆一击。指挥中心已经通告,这名狡猾的敌人有着异于常人的第六感技能,能够在危险降临的瞬间做出最有利于生存的闪避动作。但彭友直相信,在这不足三米的裂谷中,对手无论如何也无法闪避迎面而来的二十毫米口径电磁炮。 他所要做的就是隐藏在裂谷中,放松心情,静静等候。 北面,目睹这一切安排的安秉臣依然稳据东北方向,逐渐向已在百公里之内的目标快速逼近。他像一名球场上的后卫,不动声色注视着带球冲向己方禁区的敌方前锋,虽然对手做出了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假动作,但他依然不动如山,稳守自己的阵地。 林子云先前分析得很有道理,南希逃到这里后不但没有继续北遁,相反却原地来回折腾,应该是为了扰乱视线,寻找机会向东突围。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她只有向东入海,才能彻底摆脱对手纠缠。也只有那个方向,她才可能获得接应。 只要明白对手的真正意图,剩下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完全不需要去过多关注。 就现在的交手战果来看,似乎也只有蜘蛛车这样的原型机体,才能彻底压制住因为有超常异能而如虎添翼的学二十九号教练机。 张路指挥的两股无人机,很快从斜刺里堵住了学二十九号教练机的南逃之路。 双方撞面的时间仅有半秒钟,教练机在峰峦叠嶂中一闪即逝,南希早已从本机四元相位扫描的全息界面上发现了来敌,她通过伍涛控制着这台足肢车迅速绕到山脊的另一侧。 这台双座教练机的表现令她喜出望外,击毁两部敌机,到现在依然毫发无损的战绩让她多了几分全身而退的自信。 她要把这台神奇的武器带回去。 等张路的机群跨过山梁追下去时,却发现那台教练机已沿着山腰栈道冲入了下一段山谷。开火射击是肯定不可能了,错过了交锋的张路不得不指挥机群继续追赶。在机群右侧,从北面赶下来的影武士十台遥控战机也已赶到。这时候,教练机的屁股后面有整整二十台足肢战车在紧追不放。 教练机这样一绕,就避开了陈茹蕾原定的拦截路线,因此她不得不命令列成三角阵的机群立刻转向南下,保持与目标的并肩平行状态,同时缓慢向对方那边靠拢。她的第13战术小队机群,与南希的教练机之间,仅隔着两列山脊。 “我命令,影武士部队从十里铺机库再出动二十台三号无人机,立即赶向北面增援!”林子云看对方还在走回头路,立刻下令增加投入兵力,说什么也要用数量优势围住猎物。“驻守十里铺的六号复眼机体进入警戒状态,注意搜索整个北方和东部沿海地区,一旦发现可疑飞行物立刻报告!” 远在堪察加半岛的工程部副部长江欢发来一个坏消息:“熊掌号空间站又转到西半球那边去了,八小时内无法覆盖亚洲地区!” 气氛紧张异常的信息部指挥中心内,阿呆背着弟弟阿瓜,跟在一名女工作人员的身后走了进来。 田建明扭头一见,赶紧笑眯眯地迎上去:“阿呆,阿瓜,你们来了,欢迎欢迎!” “田伯伯好。”阿瓜机灵地打着招呼,他的哥哥阿呆也咧开嘴傻笑起来,然后自来熟地把弟弟放到了沙发上。他们不止一次来过这个严禁外人进入的指挥中心,所以对这里并不陌生。 “阿瓜啊,田伯伯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帮我个忙。”田建明递过去两粒糖,指着全息地形图上飞奔的教练机,三维界面上同时弹出南希和伍涛的近身头像照。“这个阿姨,拿了田伯伯的东西,坐着这辆车跑了。田伯伯和卢叔叔都非常生气,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偷别人东西呢?所以,田伯伯希望你能让她停下来,比如让她睡一觉,这样田伯伯就可以拿回被偷的东西了。” “让她晕倒?”阿瓜熟练地扯开糖果包装纸,小舌头一卷,就把那粒橙色的糖球拽进了嘴里。 “对,对对,就是这样。”田建明赶紧点头,嘴角的笑容都快痉挛了。 阿瓜砸吧着嘴里的糖球,看了一边全息基台上的地形图,那些五颜六色的闪烁图标他看不明白,但这段时间课堂上的学习让他明白了怎么看地图。 “你看,这个偷东西的阿姨,就在这里呢。”田建明用手指点着三维全息地图上的红点。 阿瓜闭上眼睛,含着糖的小腮帮子也停止了蠕动。 田建明立刻屏住呼吸,同时挥手示意让身边所有人都噤声。 整个指挥中心里,只有阿呆一瘸一拐绕着圈四处转悠看稀奇。他的手指随意划过全息操控界面,因为未通过认证获得生物特征授权,这些动作没有引发任何系统反应。 半分钟过去了。 阿瓜猛然睁开眼睛,无助地把脸转向田建明。 “我看不见她,她的旁边全是黑色的雾,怎么也看不清楚。这样,我没法让她晕倒。” 田建明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刹那之后又化作笑容:“哦,看不清?那就算了。来,田伯伯多给你一些糖,你和阿呆带回去,分给小朋友们,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瓜喜出望外。 目送欢天喜地的阿瓜骑在阿呆背上离去后,田建明无声地叹了口气。 紧接着,他用最短时间向安秉臣和执事团其他成员汇报了阿瓜的失败尝试:“..这个叫南希的女人似乎道行不浅,如果他们有道行这个概念的话。” “没事,老田,还有我呢。”安秉臣并不以为意,他的蜘蛛车已距离目标十五公里。 由于影武士和张路的战术小队的死死纠缠,南希只能绕开平地,穿行于高低不平的沟谷,这使她不可避免地多跑了很多路,而追兵们却可以肆无忌惮地走直线。因此,追赶者与猎物的距离在逐渐缩小。 陈茹蕾一点一点把自己的三角纵队推近到与学二十九号教练机仅有一山之隔,她始终保持着与目标平行的位置。如果对方敢跃过山脊到西侧这边来,她保证队伍里的六台三号机体齐射一定不会漏掉目标,哪怕对方的直觉再怎么厉害也没戏。南希通过本机四元相位扫描也知道,右侧平行位置的山脊后有一群死神在耐心等待时机,所以她压根没打算向西运动。 陈茹蕾现在最好的选择不是跃过山脊发动攻击,而是保持现在的方向,迫使目标不敢翻越山脊。这样的话,她的猎物只剩两个选择,一是向东跃过外沿山梁脱离山区进入平原,但那样和翻越山脊没有太大区别,跨过外沿山梁的追击者们很快会在平坦的荒原上用密集弹雨摧毁教练机。第二种选择是继续向南狂奔,沿着目前这方向再走下去,很快就会抵达彭友直埋伏的盆地。 陈茹蕾不知道彭友直是怎么安排的埋伏,但她相信那个颇有心计的家伙一定考虑得比自己更周全,更万无一失。 翻过前面那道植被稀落的崖壁,就会进入彭友直埋伏的河谷盆地。那里据说曾是大别山中少有的一处风景名胜,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再关心那里叫什么,每天有多少游客光顾,有多少文人骚客在此展现过风花雪夜的情怀。 南希的教练机呼地一下凭空跃起,直接从岩壁的缝隙中间跳了过去。 后面远远跟着的影武士和张路小队都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至少有两台三号机体同时开火,可惜山顶上的岩壁被炸塌了老大一片,但都没有击中转瞬即逝的教练机。这台诡异的学二十九号教练机总在最关键时刻突然改变路径,有时小小一段路都会走出错综复杂的曲线。 刚进入这片盆地,南希的心头就涌出强烈的危机感。这里的地势太平坦了,右前方数公里外的那丛巨型平顶崖台上有一些黑点在蹿动,是敌人的伏击战车!那里是最好的远程攻击位置! 没有丝毫犹豫,南希通过伍涛的双手猛一拨工字形操纵柄,教练机向左侧的沼泽洼地转了过去。她已经通过全息地图看到,在洼地的另一侧,有一条长达数公里的狭窄裂谷。后面的大队追兵很快就会出现在山顶岩壁处,如果跃入裂谷中,正好可以躲开他们居高临下的射击线。 也许,那里是通过这片盆地的唯一安全通道。 教练机跳进裂谷中,压断了几株长满荆棘的灌木,踩塌了两块动摇的碎石。下面很窄,但正好能容下教练机。这大概是一条干涸的河沟,在春雨导致的涨水尚未到来之前,它只能是大地上一条丑陋的裂隙。 教练机往前冲了几百米,机载人工智能的全息界面上陡然跳出一个蓝色菱形标志,那是互助会友军战车的标志,但现在对座舱中的南希来说却是敌人的标志! 裂谷的前方,有敌人埋伏! 刚才跃入裂谷之际,教练机与那埋伏者的距离超过了三公里,所以全息界面上没有任何标志。但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对方早已躲在这裂谷中守候着自己! 南希心中念头才如电光闪过,笔直的裂谷南端同时爆出一声尖利狂啸,彭友直的座机喷射出一发二十毫米口径电磁炮弹丸。 零点五秒不到的时间,这枚大口径弹丸抵达教练机。南希只觉得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给震飞起来,她和伍涛的脑袋全都猛撞到舱顶。如果没有全息头盔的庇护,两个人头破血流恐怕都是轻的。 彭友直的攻击并没有取得意料之中的效果,零点五秒的时间仍然长了一点。在这转瞬即逝的片刻中,教练机机身正好往下沉了一截。毫秒之间,电磁炮弹丸从机顶蹭过,带走了舱顶右侧的大片外壳,让整个右舷都开了天窗。视效增强功能尚存的全息舷窗,夹杂着破洞中传入的谷底昏暗光线,整幅情景让南希感觉好似坐在一架坠毁客机的残骸之中。 她浑然不顾从破洞灌进来的狂风,稳住心神闭上双眼,伍涛的手脚一阵抽搐般地划动。教练机像一只大号屎壳郎,扒着裂谷陡峭的侧壁奋力向上攀爬。与此同时,教练机机载火控系统也同步瞄准了从伏击位置扑出的那台三号机体。啵咻的一声刺耳爆鸣,彭友直的座机前左肢中弹被毁,整个机身落地瞬间失去平衡,一下子猛撞到左侧裂谷的石壁上,坍塌落下的碎石泥土瞬间淹没了这台三号机体。 等彭友直驾驭着瘸腿的座机从土石中挣扎而出时,裂谷里早已没了教练机的踪影。 他低头看了一眼全息地图,教练机已经爬上地面,向着东面山脊绝尘而去。盆地中部的几座景点楼阁正好挡住了西侧平顶山台上的无人机群,使它们难以直接瞄准目标射击。 从北面来的大队追兵已经跃过崖顶绝壁,源源不断冲入盆地中。南希不敢继续再向缺乏遮蔽物的南面狂奔,她纵然再厉害也架不住十几门电磁炮的交叉火网。这种时候,只有东面一条路可走,跃过近在咫尺的山脊,脱离太行山区进入华北平原。虽然那同样意味着凶多吉少,但留在这盆地里,只能是有死无生。 两发电磁炮弹拖着音爆的云环,从身边呼啸而过,那是来自西侧平顶山台上的火力,因为距离太远而导致精度锐减。南希不顾舱顶破洞涌入的气流,只管让伍涛继续加快车速,难受就难受点吧,怎么也总比被电磁炮打成肉渣好。至于越过东侧外沿山脊后该怎么办,等活着冲过去以后再考虑吧! “目标向东突围中,速度一百六十五公里。四元相位扫描表明,学二十九号教练机机体外壳出现破裂!”智库的汇报让安秉臣感叹不已,己方费了老大力气,才让对手擦破点皮!这异能者,还真是极难对付的敌人! “现在,该我上场了!”安秉臣淡淡一笑,用力将加速踏板踩到最底。 南希乘坐的教练机外壳受损,哪怕引擎动力部位毫发无伤,那也意味着对方无法再以最高速度保持疾行。 他要亲自追上去,以蜘蛛车刀枪不入的优势,向对方讨一个说法。 正文 第352章 捕猎 “目标正在翻越东面山脊!”指挥中心的操控员大声报告。 “集火,射击!”频道里同时传来张路和杨道明的声音。张路是在命令自己辖下的无人战机群,而杨道明则是向所有追赶的影武士机体下令。两个人都知道,目标翻越山脊的刹那,正是攻击的最佳时机。 教练机左冲右突几下就到了山脊顶部,它最后一段路程的运动轨迹已被至少十台追兵战车预锁定,大多数追击战车为保证最佳命中精度已骤然停车,只要目标出现在脊顶,它一定会瞬间体会到什么叫枪林弹雨。只有那些因为山石和坡度遮挡了射界的机体,仍然在继续向前狂奔,希望能尽快找到一处无阻碍的位置完成预瞄锁定。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学二十九号眼看接近山脊峰顶时,却突然向右一弯,貌似又要重新转身冲下山脊返回原路! 又是和先前一样重走回头路的老把戏! 尽管还是这套路,但却仍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按捺不住的影武士战斗机体中有两台直接开火,满含激情的电磁炮弹把山巅的巨石炸得漫天飞扬,但仍未击中左弯右拐的教练机。 当所有机体的火控系统开始重新运算目标运动轨迹时,那台舱顶残破的足肢车却猛然原地向后蹿出几步,紧接着它腾地跳起来!在杂乱的岩石群中跃了起来,划出一个悠长的圆弧,直接落到山脊东侧的另一面。 教练机落下的瞬间,刚刚爬出裂谷的彭友直果断开火,一发十毫米电磁弹从教练机腹下堪堪掠过!这发炮弹本来应该是命中的,但却阴差阳错从四条足肢的缝隙中掠过! 零点几秒后,教练机消失在山脊后。空中,只留下一轮初升的朝阳,将难以仰望直视的温暖慷慨撒向人间。 整个盆地里地动山摇,尘土飞扬,总共超过四十台足肢战车从不同方向疯狂涌向学二十九号消失的山脊。 目标再一次逃脱!不过,只要跨过这条山脊,就会进入东面的大平原。在空旷平坦的大地上,猎物很难再找到掩蔽物。 所以,只要追上去,就意味着胜利! 南希微笑着,一口气直冲下山坡。 虽然前面是平原地形,但周边数百里范围内星罗棋布着无数大小不等的城镇,那些荒废的建筑物和公路,仍然可以为她提供掩护。只要她能保持足够速度,只要她能算准每一发来自后面的致命攻击,狂乱气流撕扯身上皮肤的刺痛哪怕再难受也不是问题。 “目标正在沿着废弃的黄石高速公路残骸逃窜!具体来说,是朝沧州和南皮方向去了!”在操控员的报告声中,田建明沉思不语。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全息地图界面上那个红点,对红点后面散乱的大群蓝点却视而不见。 追击的机动骑兵和影武士战车在奔跑中开始重整队形,随时准备应对前面的目标再次改道。经过之前数次较量,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一场轻松的追猎。猎物的狡猾,远远超出了大多数人的想象。 “这女人,是个大麻烦。没想到,居然藏得这么深,这么近,而且,还这么厉害。”田建明似乎在喃喃自语:“依我看,要活捉她,恐怕会很难。” 林子云立刻听懂了田建明的暗示:“靠近她,肯定有未知危险。我赞同尽快解决干净。” “不。”安秉臣给予了坚定的否决。“在七姑洞的时候,我曾经接近过她,老田还亲自审问过她,怎么没有被她控制?” 工程部的二把手江欢的头像从全息界面上跳了出来:“我查看了有关南希的所有监禁审讯记录,伍涛和她曾经有过身体上的接触!” “又一个郭芦恭?那女人有这么大魅力?难怪,我说看着她怎么看怎么顺眼呢——”卢长安说到半截戛然而止,习惯性地看了看身后,随即醒悟自己老婆还在江口码头。 江欢嘿嘿冷笑起来:“我说老卢啊,你是不是和老婆分居太久了?嘿嘿,我说的身体接触不是指性关系。五天前在审讯室内中,南希曾经昏厥过,伍涛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难道,她的控制需要身体接触?”林子云眼中一亮。 “我立刻把所有接触过她的人都关起来,保持监控。”田建明说着话的时候隐约感到背心发凉。当初发现郭芦恭和南希的诡异奸情时,自己负责审讯南希,他也算是和这女瘟神擦肩而过。 “现在还不好说,我们需要更多研究和测试才能有定论。如果能抓住她,我强烈要求将这女人交给我们工程部生物组,我会亲自好好招待她。”江欢舔了舔嘴唇,镜片后的双眼闪闪发光,他这副尊容让林子云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处理她,我无所谓。但是,这件事情既然开了头,就不能没有结尾。有人把手伸到十里铺来,光斩断他们的几根爪子,我看远远不够。”林子云的话音里多了几分杀气腾腾,她执掌的枢密院拥有这个星球上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武力,理所当然要为自己所属的群体争取相应的权力。 “没问题,枢密院提个方案,只要执事团通过,信息部、工程部和后勤部都会支持。”安秉臣一句话定了论调。“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现在,我要先捉住这只苍蝇。” 他脚下的加速踏板一直踩到最底部,蜘蛛车以接近两百公里的时速奔过布满公路和田垄的平原。东南面遥远的地平线上,有个时隐时现的小黑点。 那是南希驾乘的学二十九号教练机。 他估计按现在这速度,顶多再有个把小时就能撵上目标。所谓撵上,是指对方进入武器系统射程之内。 西南面的追击机群跟在教练机后面大约有六到十公里,它们在杨道明的统一指挥下已经渐渐散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形,以便应对目标随时可能向侧面转弯逃窜的情况。 第20战术小队的指挥官彭友直因为座机足肢受创严重没能赶上来,但他辖下的无人战机始终跟随着友军。 四十台足肢战车以疯狂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席卷过田野和公路,这幕壮观景象惊动了沿途不少尚有人烟的村镇,人们跑出家门,爬上屋顶指点着远处地平线上绝尘而去的那些钢铁怪物。 吱吱吱吱的报警声陡然响起。 “前方五十六公里处发现核爆遗址!” 全息地图上,一个巨大的不规则黑色弹坑出现在追击队列前方,深浅不同的红色轮廓线标示的多级危险区域半径大约在十多公里左右。这应该是一枚百万吨级露西亚核弹给大地留下的伤痕。 “教练机的座舱已经破损,不知道那位南希小姐是不是也像阿呆和阿瓜那样,免疫核辐射的影响?”江欢好奇地评价道。 “就算是,她也跑不出多远。如果不是,她将不得不从辐射危险区的两侧绕道,同样也跑不出多远。”安秉臣对此并不在乎。教练机的动力系统虽然未受损伤,但座舱破损导致的额外气动阻力已经明显降低了这台足肢车的奔行速度,要追上她仅仅是个时间问题。 “目标开始向北转向,目标开始转向!教练机上的四元相位扫描能够检测到核爆辐射区,她正在试图避开辐射区!”影武士指挥中心的操控员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看来,这个女人也不是刀枪不入嘛。”卢长安得意地冷笑了一声。他转过头来,眯起眼睛,透过师指挥部办公室的窗户看到外面操场上有一支运输车队正在卸货,悬梁挂架上紧密排放的标准版八号机体宛如一串串烤鸭,不过这些东西的外壳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铅灰色,而不是能勾起食欲的金黄色。 那是工程部答应提供的第一批步兵伴侣,可装备多种武器模块的轻型战斗机器仆兵。一星期之内,92师将获得三千台这样的轻型战斗机器仆兵。这些机器人将优先补充给第一团,也是原先步兵营骨干比例最高的主力部队。谁也没有想到,师参谋部里某些调皮鬼后来给这些八号机体起了一个极具恶趣味的绰号——“闺蜜”。 “啵——咻!” “啵——咻!” 追击大队中占据北端位置的足肢战车纷纷向着五千米外急速转弯的教练机开火,因为安秉臣有令在先,它们只能瞄准学二十九号机的足肢部位射击,加上南希又在频繁施展蛇形轨迹闪避战术,能打中才叫怪事。 “影武士所有追击机体,暂停射击!命中精度估算比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再开火!”杨道明果断下令停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漫射。 机动骑兵那边也立刻停止了乱射,继续加快速度拉近与目标的距离。 南希皱着眉头,注视着从西北方向急速而来的一个蓝色菱形光标。 那是个孤独的拦截者。因为孤独,而格外显得危险。以她掌握的信息,互助会的足肢战车通常都是成群结队活动,能不受这个规律约束的,好像只有一台机体。 那台被称为星台、蜘蛛车、会长坐骑的原型机体。 时间在飞速流逝,她已经无暇思考。 那东西从西北飞速逼近,瞬间闪过一段公路大桥的桥柱后。 南希凭着直觉果断开火,一发十毫米的电磁炮弹轰断了直径两米的混凝土桥柱,紧接着命中了那台足肢车的右翼侧面。 命中了!但是,南希心中的喜悦还来不及迸发就被更大的惊愕淹没! 她经过改造强化的视觉神经可以清楚看到,断金裂石的电磁炮弹没有对那辆战车造成任何攻击伤害!没有金石相交绽放的火花,也没有碎片飞扬的场面,那枚十毫米的球形弹丸如同一枚撞上墙壁的乒乓球,在对方车体外壳上轻轻一触即飞。 炮弹飞到哪里去,南希已经不关心了。因为,在她瞪大的瞳孔中,那辆真正称得上刀枪不入的怪物居然转过身,径直向着自己这边猛扑而来。 一瞬间,南希脑海中闪现出自己三年前在非洲丛林中与一只公狮狭路相逢的情景。那是一次没有发生任何战斗的特殊任务,除了回撤途中遭遇的那只狮子。那畜牲借着黑夜掩护从树林里向她突然发起攻击,因为她入侵了它控制的领土。它只用两秒钟就达到了比汽车还快的速度,几乎是发出怒吼的同时就到了她面前。如果不是她手里还有一支大口径独弹猎枪,那天躺在地上死去的肯定不是那只公狮。 今天,她也有武器,比大口径独弹猎枪更犀利的武器。但是,这一次她能挡住那头迎面扑来的狮子吗? 南希选择了逃跑。 她从各种渠道获悉,露西亚人曾在一条河边损失了十二辆主战坦克,就因为眼前这只东西。教练机一个急转,直角折向东面狂奔,只有这样才能尽快避开对方的冲击路线。她才不想当第十三辆牺牲品! 奔跑的同时,南希仍然没有放弃随机左转右弯的老伎俩。 从天空中俯瞰下去,这一逃一追的两位,还真像是一只豹子和一只狮子,各凭优势全力施展。但是,南希却忘记了后面跟着的这只狮子,绝非泛泛之辈。 “智库,对方有超乎常人的直觉感应,我需要新的火力方案运算!” “降低平均发射功率可以实现瞬时密集阵射击模式,但可能会对武器系统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坏。” “啰嗦什么,立即执行!”安秉臣大吼道。 十毫秒之后,咻!咻!咻!咻!舱顶的电磁炮突然发出如同雨点打凉棚一般的啸声,这啸声接连不断,越到后面越发密集,最终拉长成一个尖利无比的调门。 蜘蛛车通过智库计算协助降低了电磁炮武器系统的平均发射功率,以此换来本地火控系统所能允许的最高射速。 须臾之间,蜘蛛车车顶的电磁炮像发疯一样迸射出一百多发十毫米口径炮弹,它们组成的弹幕瞬间覆盖了以前方教练机为核心的大片空间。 “吱——!”信息面板上火控系统红灯长亮,警铃长鸣,电磁炮有如海妖般的高昂尖啸立时归于沉寂!尽管降低了平均发射功率,但超速密集射击还是让电磁武器系统完蛋了! 但安秉臣压根没看也没听来自火控系统的哀嚎,他的注意力完全聚集在前方数百米远处倾覆翻滚的教练机。 刻意压低射角的密集弹幕击中了学二十九号机的足肢,因为发射功率降低的缘故,部分命中弹丸没能干净利落地铲断四条足肢,但却足够把这些同母所生的物件凿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失去平衡的教练机跑出几步后折断了两根足肢,向左翻倒倾覆后滚进了一片长满芦苇的烂泥地。 跳出座舱的南希摘下救过自己无数次的全息头盔,把它抛到芦苇丛中,然后奋力向北面跑去。 只要生命还没有结束,她就不会停止履行自己的责任。 她会死吗?她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读心人追求不朽,那是她们的信仰,融合在血脉之中。但是,长生不老绝不等同于不朽。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头上掠过,南希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 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几乎细不可辨的纤细影子脱离了头顶上的巨大黑影,向着自己猛扑下来。 她还来不及看清这个东西的轮廓,但对方最前端部位发出的锐利风声立刻让她所有的细胞都被唤醒,那是一种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即使南希闭着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感受到这无声无息的黑暗之击。 南希用尽全力向侧面跳滚开,她听到身后传来咣的一声轻响,等她爬起身扭头再看时,自己原先站的地方矗立着一只菱形的机械造物。这个小东西有着纤细精致的流线型轮廓,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显得优雅无比,余韵无穷。 它头顶——如果那能叫头顶的话——上有一个泛着蓝光的三角体目器,这东西直勾勾地瞪着自己,看上去并不惹人反感。但那三角体的旁边,却发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南希小姐,你跑不掉的。” 南希记得这声音,她受过的训练可以让自己记住数万种不同的语音声调。在她的记忆中,这应该是那位年轻会长的声音。当时在七姑洞,她如果能不顾一切找个机会触碰一下他就好了,南希无不懊悔地想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受害者,那位审讯官说他爱我,他要带我离开十里铺..我是现役美军军官,应该享受国际公约保护。”南希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迷茫和无助,宛如一位刚刚遭受侵害的柔弱女子。 “行了,别在我面前飙演技了,也不要再幻想借助你那些伎俩脱身。介绍一下,这个小东西叫卡鲁,你从郭芦恭和伍涛那里应该对它有所了解。中国人有一句老话,这个世界上,总是一物降一物。无论你是否承认,它都是你,或者你这样的人的克星。” 一声枪响从芦苇那边传来,安秉臣和南希同时扭头去看。 一只手枪从面色苍白的伍涛指尖掉落在地,这位信息部的审讯员仆倒在泥地上,从太阳穴弹孔中流出的鲜血缓缓渗进芦苇丛根部的黑土。 安秉臣注视着这位危险性堪比美杜莎的女妖,继续道:“你该享受什么待遇,完全取决于你所做过的事。况且,我们还有很多账要算一下,对不对?” 正文 第353章 诱变 “我们在南希的染色体链上发现了大量基因序列的异常变动,这些突变在数量上超过了阿呆和阿瓜,而且有非常明显的人为操作痕迹。”江欢通过全息界面查看针对南希的初步检验报告。 被俘获的女读心者仍然关在原先的十里铺地下基地囚室,但看守她的已经变成两只卡鲁,负责递送饮食,押解放风、抽血取样工作的也是卡鲁。所有凡胎肉体的卫兵都接到严令,无论如何不得靠近她十米之内,原先负责看管南希的人员也全被监控起来接受观察审核。 但是,南希自始自终没有透露过任何信息。无论面对何种审讯,她只坚持声称自己是美军现役军官,应该享受符合国际公约的待遇。没有人敢靠近她动刑,卡鲁的手又太重了。关键是,安秉臣也没有处死她的决心。江欢等不及精卫飞行器将这位神奇的读心者送过去,在安秉臣的授权下,他通过卡鲁对南希的身体进行了初步详检。 令人欣慰的是,南希不像阿呆和阿瓜两兄弟那样免疫四元相位扫描侦测,经过多次透视扫描和取样检验,她的生物特征数据很快被智库掌握。 “这个女人不仅有基因变异的染色体,她现在的容貌体态也经历过多次外科整形手术。” “你是说,她整过容?”安秉臣没说话,但林子云却好奇地问。 “用整容已经不足以准确描述她的形体修改工程了,这个女人光面部颅颌部位就有不下十二次的手术痕迹,如果加上身体其它部位的手术次数,肯定能刷新吉利斯世界纪录。” 田建明对这些八卦兴趣不大,他关心的是一些更本质的问题:“我猜她的真名应该不是什么南希吧,智库能查到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吗?” “从我们对她的染色体基因序列特征进行分析的结果来看,她既不属于高加索人种(白人),也不是尼格罗人种(黑人)的后裔,而是来自太平洋中部的密克罗尼西亚人种。这个族群通常身材矮小,肤色呈现为深棕,和南希现在的典型白种女性外形截然不同。” “有人把她刻意改造成现在这个样子?”林子云立刻猜到了江欢还没有说出的意思。 “对,形体改造的目的是为了能让她更好地混迹于主流社会,而不是以密克罗尼西亚人种的独特外形吸引额外关注。我推测,做这事的可能正是那个神秘的灰山疗养院。”江欢放慢了语气,仿佛在搜索脑海里的蛛丝马迹:“如果我的推论成立的话,那个灰山疗养院多半就是一个异能者的培养和训练基地。而且,我已经大致猜到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南希。” “你最好有话就说,不要卖关子。”当田建明作为倾听者时,他同样不喜欢别人对自己施展勾起悬念的谈话技巧。 江欢尴尬一笑:“感谢智库强大的运算能力,我们采用更精确的碳十四同位素检测法对南希全身骨关节组织的染色体样本进行了统计对比,本来想确定她的真实年龄,但却意外发现她体内基因序列的变异最早出现在二十五年前。南希的第十对染色体上有二十八组基因序列出现核辐射感染者特有的变异迹象,综合她的人种族群证据,我有很大把握可以确定,这个女人本来应该是太平洋岛国上的土著婴儿,因为核弹试爆的辐射污染导致基因出现功能化变异,随后被灰山疗养院发现并带走,什么整形、培养、训练了,都应该是针对她的读心特质进行的后天培养吧。” 全息频道中,一片寂静。 这个猜测过于天马行空,不过却有充足证据支持。江欢吐露的证据背后隐藏着一个耸人听闻的真相,美国政府从很早之前就在培训异能者,从南希所接受的外科手术,到她在逃亡中表现出的种种素质,没有人会相信,美国人利用灰山疗养院培养的是致力于世界和平大业的友爱人士。只是不知道,在这位光芒四射的读心者背后,堆积着多少非良性变异甚至培训失败的同类尸骨。 最后是沈莉打断了众人的沉默:“基于工程部对这位读心者的分析,以及阿呆和阿瓜兄弟的遭遇来看,我认为在某种未确定的条件下,大当量的核爆似乎能诱发某些特定个体的基因序列出现良性功能化变异。只是,这种诱发变异似乎带有很大随机性,比如阿呆和阿瓜兄弟,同母孪生,同吃同住,身体基质应该差别不大,但两个人出现的变异结果却截然不同。” 江欢沮丧的声音再度传来:“但是,这种推论很难通过重复试验进行验证,我们总不能隔三差五找个人口密集城市引爆核弹,然后在废墟尸堆里翻找幸存的变异者吧?” 通过核武器屠戮得到的异能者,本身就是邪恶之花结出的果实,他们也许会让鬼迷心窍者获得一定程度的短暂收益,但却更可能带来更加邪恶的灾难。像阿呆和阿瓜兄弟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偶然因素。 “我们必须搞清楚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像南希这样的读心者,在灰山疗养院里还有多少?”林子云一针见血指出:“这样的敌人,对我们的威胁比露西亚人的门捷列夫聚能光束炮更大。郭芦恭和伍涛的遭遇已经证明,即使是百分之百忠于我们的勇士,同样会因为读心者而无端背叛变节。这个叫南希的潜伏读心者,已经给我们造成了巨大损失,有人必须为此买单。所以,我强烈建议,在掌握足够信息并做好准备的前提下,对灰山疗养院实施清除式核打击。” 清除式核打击,意味着至少百万吨级当量以上的氢弹轰击。位于盘古基地的第一座氘化锂萃取工作站已经开机运转四十小时,这意味着互助会已经拥有制造大当量氢弹的原材料,至于技术方面的细节,压根不是问题。只要执事团通过决议,互助会工程部能在二十小时内完成一条氢弹组装生产线。 林子云果断选择攻击灰山疗养院并不是因为她天生好战,灰山疗养院给互助会造成的损失和震撼远远超过露西亚人的门捷列夫聚能光束炮,对方的所作所为早已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种情况下互助会肯定不能一厢情愿地闭着眼睛祈祷和平。 虽然还年轻,但是这场战争早已教会了她如何看待生与死。作为枢密院的最高负责长官,她可以选择的唯有主动出击,消灭对手,而不是坐等敌人继续上门挑衅。 至于灰山疗养院背后的美国政府和军队,她完全不在乎。就算她在乎,又能改变什么呢?面对威胁,放弃自己的原则,那不就等于未战先输,心理上先败一阵吗?最先挑起事端的不是互助会,就算互助会一心想要和平,可人家愿意给吗? 真正的和平,从古到今都是打出来的,而不是桌子上协商出来的。 “智库监控到南希在逃离十里铺时曾使用伍涛的腕式终端登录过谷弟公司免费邮箱,我推测这应该是她发出的某种警讯。所以,中情局应该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在我们手中。”田建明放低声音道:“我已经通知我们派往阿拉斯加调查灰山疗养院的人紧停,暂时先从外围收集情报,等待增援后再进行下一步行动。否则,以目前这种极不对等的力量,让他们去只能是送死,还会暴露我们的意图。我的意思是,阿拉斯加的信息部调查员需要机器人部队的增援,否则他们的工作将承担巨大风险,我们的精卫飞行器完全可以跨越洲际航行。” 这事牵扯到枢密院的业务范围,林子云当即表态:“目前我们的精卫飞行器总共才两架,虽然具备全球覆盖投送能力,但数量终归还是太少,能够运送的作战机体无法形成足够战斗力。当然,以小股部队增援信息部友军对灰山疗养院的调查,这个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在实施核打击之前,我建议我们在阿拉斯加的前期侦察行动必须尽量保持低调,将可能发生的冲突规模控制在最低程度。” 安秉臣等她说完了,这才站起来继续发言:“我也要说一件大事。” 所有与会者听到他提及大事,全都精神为之一振。 “三天前,从南方过来投诚的前国防军总参战略规划部副主任余坤上校透露,救国委员会准备让我出任天朝驻联合国大使一职。他们希望藉此使互助会无暇顾及露西亚人正在溃败的北方战区,以便让他们的人插进来下山摘桃子。为此他们组织了一个宣慰考察团,估计此刻已经在来十里铺的路上。大家说说看,我是否该接这个差事?” “活干完了,要赶长工?”田建明冷笑一声。 “我们已经获悉救国委员会所在的零九号国家战略永备基地位置,完全可以直接出兵攻占那里,把这些委员们都控制起来。听说,他们在南方施行的赋税新政很不得人心,全靠新军在各地弹压才勉强镇住局面,如果动手收拾他们,应该会有不少人叫好吧?”林子云主管枢密院以来,思维逻辑变得更加犀利,甚至可以说毫无忌惮。 安秉臣摇摇头:“内讧不得人心,除非自卫,我们不能向救国委员会动手。北方战区目前露军虽败,但却远未伤及根本,新西伯利亚至蒙古国边境一线的露军反击部队早已集结完毕,如果交手,到底谁胜谁负还不好说。我们的‘昭君’至今还在潜伏状态中等待最佳引爆时机,有这个压轴大戏,就不怕露西亚人得瑟。毛子也吃够了我们的苦头,少年机动骑兵至今仍在西伯利亚的土地上游击作战,我们需要更多时间来继续肢解他们的战争潜力,彻底执行我们当初制订的北伐作战策略。国防军等友军部队要抢地盘要抢功,先由他们去吧,我们兵力稀薄,某种程度上也得依靠他们控制交通枢纽。第92师整训完毕后可以准备出境作战,那时我们肯定有更多精卫飞行器,可以考虑投送作战部队到露西亚境内开辟新战线。有机动骑兵的前期骚扰铺垫,站稳脚跟应该问题不大。” 联合会战后,不仅李大同所部主力倾巢而出攻占w市,苗文彬执掌的原国防军105师在汇集北上增援的106和107师后整编为足有三万余人的新一军,这支部队在来自郑州的空军掩护下迅速向北推进至内蒙草原。此外,徐庆邦的青年军,驻扎在季县的法军第六步兵团都不约而同向周边的露军残部频频发起进攻。这种情况下,各方势力都在忙着抢地盘争战功,原先作为中流砥柱的互助会需要时间消化拿下的两处机场,还要整顿新成立的第92师,加上工作重心也转移到江口码头这边,所以反而慢了好几拍,完全落在各方势力后面。 “联合国大使?会长,你的看法呢?”沈莉问。 “从最近江口码头到十里铺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来看,美国人已经越来越调皮了,他们的爪子都伸到咱们被窝里来了。既然这样,咱们也不能老躲在太平洋这头等人家上门来砸场子,我们也得上门去会会他们,大家相互交流切磋,有来有往嘛。基于这个原因,我认为我应该接下互助会委派的这个职务,到联合国去见见世面,结交一些朋友,认识一下对手,也让大家对我们多一些了解。” “我走以后,江口码头这边,由袁平平主持;难民安置营的工作,以穆永全的意见为主;盘古基地那边,沈工要全力保证昆仑号的运行测试;军事行动方面,枢密院可自行决断,或提交执事团公议,不用事事都向我汇报请示。至于眼下的这个宣慰考察团,我看还是由老田你来出面接待比较合适,我来给你打下手,找机会出来露个脸就成。”安秉臣知道自己并不擅长逢迎接待,于是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田建明。 林子云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了几句:“影武士正好准备建立欧洲、非洲、北美、南美四大分部,我让北美小组也跟着你们坐飞行器过去吧,算是搭个顺风车。” 早在互助会进驻江口码头之前,影武士就通过互助之光网站收罗了来自全球各地的数万名志愿报名者。这些人出于各种不同目的,都渴望着加入这支神奇的队伍。老实说,安秉臣并不在意他们的真实动机,他纵然有智库之神通也无法揣测这些人的心中所想。只要这些人是自愿的,只要他们能在执行任务时服从命令,他们就是合格的影武士遥控骑兵。枢密院有一套特殊的运作机制,足以确保任何混进影武士的奸细无法发挥作用,也能最大限度保证那些清白加入者的安全。 随着影武士第二期学员班的毕业,影武士正规编制成员数量从原先的五十二人暴涨到接近四百人,第三期学员班人数预计超过八百人。而林子云也准备在欧洲、非洲、北美和南美等四个人口密集区创建影武士分部,就近解决人员培训、新丁招募等问题,同时也扩大互助会的影响力。每支分部小组由一名第一期影武士带三名新成员组成,这些人的装备和战车都将在时机成熟时通过精卫飞行器运抵活动区域,从而形成真正意义上的战斗力。 他们商议的联合国行程完全没有考虑所谓的国际过境手续和海关法案,因为互助会内部有安全规定,除信息部特勤人员执行秘密任务,所有远程公务旅行必须搭乘互助会自己的运输载具,什么航班海船之类的统统不得乘坐。 也就是说,他们都将乘坐精卫飞行器直达大洋彼岸,然后横跨北美大陆前往纽约联合国总部。至于沿途经过的各国乐不乐意同不同意,压根就不在互助会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们拥有绝对的实力,足以忽略所有的法律,因为他们将带来的新秩序,注定要埋葬这旧世界的一切。 结束了商议的安秉臣揉着疲倦的双眼,缓缓走出会议大厅。 门外等待他的除了何昌发,还有那位投诚者余坤上校,后者的表情明显有些激动,看来是有什么好消息。 “什么事?”安秉臣招手示意余坤跟上来,边走边说。 “我来的时候带来了救国委员会文档数据库的全套备份。”余坤的眼中光芒闪烁,充满了钦佩和惊讶。“数据库采用了最新的加密方式,据说用穷尽法破译需要两千年。但是,智库只用三十五个小时就完成了所有破译工作。” 安秉臣笑笑,他不认为救国委员会那帮人还有什么值得自己关注的秘密。但余坤的这些举动明显是一种忠诚的表态,他不能表现得过于轻慢:“辛苦了,有什么好东西吗?” “救国委员会原先额定有九名成员,但就我所见,自始自终只有八名委员出现。除了国安局的副局长石友安,没有人知道那第九位委员的下落。” “数据库里有第九名委员的资料?”安秉臣放慢了脚步。 余坤点点头:“我现在知道那个人是谁。” 正文 第354章 宣慰 离开湖南地界的第二天,吴梓豪的右脚崴了,钻心的剧痛让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 最后,随行人员不得不用树枝和防雨帆布做了个像滑杆一样的担架,轮流抬着他走。 在吴梓豪看来,这都要怪那辆进口版的牧马人越野车,什么狗屁的四驱越野,跋山涉水如履平地,才出湖南地界就在一段烂泥路里抛了锚,司机把油门踩到底也死活不出来。没办法,他和随从只能上后面那辆军用六轮卡车,和一群面沉如水的大兵们挤在一起继续赶路。 可到了第二天,六轮军卡也在一段坍塌的山间公路桥前傻了眼。这不是露西亚人干的好事,而是战争爆发后北上运送军用物资的重型货车造的孽。号称可以承重两百吨的高架桥被一辆载了两台主战坦克的板拖挂车直接压塌,司机和押车的国防军战士全部掉入一百多米高的山谷中粉身碎骨,那辆挂车和两台主战坦克至今还睡在下面的河滩上无人问津。 每个人都把这座公路大桥的设计和施工人员从祖宗八代到未来十六世问候了个遍,可再怎么骂也不解决问题,该赶路还得要赶路。吴梓豪和保驾护航的国防军军官郝连长商量了一下,决定只能徒步前进,到了潜江或天门那边后再想法向当地驻军借车。 吴梓豪的脚就是在徒步涉水时扭伤的。 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当年品学兼优英姿飒爽的少年先锋队全国总旗队长现在已经是一个五十一岁体重一百八十斤的监察部正厅级胖官僚。儿子女儿连带着老伴早都移民去了大家拿,自己还留下,纯粹是因为放不下那些熟悉的人和事,更舍不得熟悉的工作环境。他对这片土地有很深的感情,他是中国人民的儿子。 吴梓豪的岳丈是帝都团派系的三号人物,虽有手眼通天之能但却深蕴低调之道,待人接物富贵贫贱无不融洽,所以他这么多年都顺风顺水,混得不能叫叱诧风云但也算得上滋润。可是,突然爆发的战争让岳丈全家人间蒸发,连带着两位职高权重的大小舅子也消失在蘑菇云中,本来在南方跟着个经济专家团搞社会调研的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妻家遗族的中流砥柱,他不得不扛起岳丈留下的金字招牌,继续为亲戚们,也为自己咬牙苦撑。 现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本来做到正厅级就算到头的仕途一下子前途骤然光明,因为战争,上下左右瞬间多出许多空位。他自忖以自己的资历和人望还能再进一步,如果运气好,没准还能入席救国委员会,成为这片孕育了远古文明土地上的主宰者之一。 他才五十一岁,对于这个目标来说还很年轻。 所以,当救国委员会向他征求意见,询问是否愿意带领一支宣慰考察团去北方战区那片危险之地时,他毫不犹豫接下了这桩差使。 那些背后嘲笑他傻冒的人,才是真的傻冒。这些人都瞎了,看不到现在整个风向和局势都变了,没点拿得出手的东西,怎么证明自己的能力?北方战区是在打仗,但还不需要他吴梓豪上火线杀敌,何况身边还有六七个随从,以及一个排的国防军精锐护驾。辛苦点走一趟回来,自己身上的金光在那群傻冒中可就是鹤立鸡群的效果了。 没看到原先只是救国委员会普通委员的完颜永贵吗?去北方走一趟回来,收编了那个叫什么互助会的民间武装,现在已经坐上了救国委员会委员长的位置。人家这才叫大智慧,大气运!将心比心,自己可不能再耽误了。 他已经预料到旅途的艰辛,但从未想到自己居然会崴了脚。这几年他一直很注意身体保养,但无论如何保养也没法胜任荒郊野岭的长途跋涉。 脚上的伤痛破坏了吴梓豪的全部心情,他无法保持长期笑吟吟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面貌,成天拉长着脸。而沿途连绵不断的阴雨,也让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武汉那边现在只剩下一个十多公里的大弹坑,听说长江边上全是腐烂的人畜尸体,估计百年之内是不会再有人重返这荆襄胜地了。所以,他们必须从西面走潜江、天门绕过去。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国防军部队,也许可以借到车。否则,这到北方战区的千里路程,想想都让人绝望。 潜江和天门的驻军不翼而飞,他们继续前行,最后在随州城外终于找到了一支国防军部队。这是一支由武警部队改编的乙种步兵师,师长是个热情的大胡子,酒量极好。他们的任务是向北控制黄河渡口,确保已进入北方战区的国防军新一军的后方补给线安全无虞。 都是往北方去的,吴梓豪的宣慰考察团就跟着这支部队跌跌撞撞到了黄河边上,步兵师师长让随军医生用药酒天天给吴梓豪擦脚泡脚,最后临别时还送了他一头大青骡。在公路铁路系统支离破碎的情况下,马骡之类的大牲口再度成为野战部队眼中的宠儿。这些东西比越野车要好使一百倍,人吃的东西它们也能吃,人能爬上去的地方,它们基本上都能上去。 吴梓豪骑着那头大青骡,缓行在满目苍痍的华北平原上,随着与十里铺的距离越来越近,脚伤好了个七七八八,他的心情也开始渐渐好转。 中午的时候,前面来了一队人马,都是轻步兵,队列散乱不说,男女老幼都有,如果不是这些人都穿着标志性的蓝色棉制服,前面的哨兵肯定会把他们当成土匪。 “土匪?咱们这附近两百公里内都没有,那些敢用武力抢人伤人的,脑袋都砍下来挂在十里铺城墙上呢。”领队的是一位满脸皱纹的农妇大妈,胸前两个臃肿的****像两只老面口袋一样垂下,配上腰间斜跨的那支改装过的八一杠自动步枪怎么看都不和谐。 不过,大妈显然毫不在乎,一双犀利的目光像男人一样盯住了吴梓豪。这冰凉的一瞥让吴梓豪猛然打了个冷颤,他从对方的目光从瞬间读到了许多内容,那是与性别与年龄都截然无关的东西。 大妈晃动着腰胯,走到吴梓豪面前敬了个标准军礼:“我们是十里铺民兵队的,你们是从中央来的宣慰考察团吧?” 吴梓豪点点头,却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让脸上多一丝笑容,算是作为客人的礼数。 “前面廖家集那里的路不好走,你们最高改道走山神庙,晚上之前就可以到十里铺。”大妈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指挥中心已经通知所有出巡的民兵队,见到你们要尽可能给予帮助,但我们现在还有任务,就不能护送你们回十里铺了。前面的路不难走,也没有土匪,就是注意天黑以后别亮灯。有时候露西亚人的飞机会从海边低空过来捣乱,看到地上有灯火就轰炸扫射。” 说完话,大妈又敬了个礼,走了。 吴梓豪本来想说一句“谢谢你,大妹子。”表示感激,可想起对方并不是真正的农妇,索性闭上了嘴。 “还砍头?有这么野蛮吗?”旁边的外交部礼仪司副司长萧伯昆瞪大了眼睛,这位是个斯文人,瞅着远去的那大妈直皱眉头。最后,他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依我看,他们就是这里的土匪。” 吴梓豪赶紧让他闭嘴:“伯昆,这些话以后不要乱说,破坏团结。” 郝连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们的枪,都保养得很好,看来经常用。” 山神庙是一座修在山腰上的小庙,战前常年香火旺盛,战后还有僧侣在此盘桓。 庙前的停车坪上趴着两只圆面包一样的金属载具,中巴车般大小,身躯两侧各有三条收起折叠的反曲足肢。旁边还有几个穿蓝色制服的人,正在和庙里的和尚说话。 郝连长生性谨慎,让打前站的侦察尖兵先上去问话。 对方果然是互助会派来迎接宣慰考察团的,为首一名两鬓斑白的老人直接走了过来,握住吴梓豪的手自我介绍称是互助会信息部部长田建明。 吴梓豪见这田建明身边除两位年轻小兵之外再无他人,那两个年轻小兵显然是这两部足肢载具的驾驶员,也就是他所能理解的司机,于是吴梓豪原本笑容可掬的脸顿时冷了下来。他不知道信息部是干什么的,也不清楚田建明的在互助会权力结构中的地位,不过看样子这老头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否则也不会只带两个小司机出来混。来迎接宣慰考察团的只有三个人,两部足肢车,最关键的是,互助会会长安秉臣根本没现身,这就是赤裸裸的不给面子。 这个头,开得很不好。对方的态度,说明了很多事情。 “安会长,最近很忙吧?”吴梓豪脱口而出的瞬间,把最后一个“吗”字改成了“吧”,这样显得不那么唐突,也更加平易近人。从心里来说,他并不希望与互助会发生明面上的冲突,这对于他的使命,没有任何好处。 田建明察言观色,知道这个叫吴梓豪的官儿有些不乐意,淡然笑道:“安会长不在十里铺,明天才能回来,所以让我来接大家。十里铺那边事情多,条件也不太好,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说完话,他也不等对方回答,径直转身让两名手下将六足运输车的舱门打开。 田建明陪着吴梓豪以及七位随从人员乘坐第一辆车,护卫的国防军被安排到后面那辆车上,因为人多了点,还分了五个人过来坐。 吴梓豪早已听说过互助会的这些足肢载具,但真正坐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 当足肢车开动起来后,他的愤怒情绪迅速被好奇心掩盖下去。这种交通工具的减震性能显然远远超过自己出发时坐的那辆牧马人越野车,从舷窗里看出去,似乎移动速度还不慢,以他多年的豪车乘坐经验,可以判断出车速大概在八九十码左右。 紧接着,他看到车身开始出现倾斜,然后朝着山坡下直冲而去! 要翻车!怎么搞的?那年轻司机是怎么开车的!果然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车才起步就出事,从这山坡上一路翻下去,车里的人恐怕没有能活的吧?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这是互助会要害自己吗? 吴梓豪脸色大变,本能地抱头蹲了下来,这是在即将翻车之前的最佳自我保护姿势。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惊天动地的撞击声,以及周围的人可能发出的惨叫。 但是,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凝固了,什么声音都没有。 “吴团长,您这是晕车吗?”一个声音从对面传来,是那个田老头的声音。 吴梓豪睁开眼抬起头,看着一脸关注的田建明。 车里一切正常,没有惊天动地的撞击声,也没有人发出受伤的惨嚎。 他扭过头看舷窗外,足肢车已经冲到山坡底部,飞速跨过数条灌溉沟渠后继续向着北方前进。 想到这种载具的六条反曲足肢,他突然明白过来,自然而然地坐回答椅子上,淡定一笑,答道:“嗯,有点晕车,年纪大了,身体不怎么适应。不过没事,没大事。” 田建明理解地点点头,顺势在吴梓豪旁边坐了下来:“这是我们最新版的六足运输车,为载客重新改良和强化了减震系统,绝对平稳。” “这东西烧油还是烧气?”吴梓豪的心理素质很好,立刻就把话题从自己先前的尴尬状态上转移了出去。 “电动。” “哦?锂电池吗?”对于电动汽车,吴梓豪并不陌生。针对可能降临的能源危机,全球各国一直都在研究对策,电动汽车等交通载具也是一个热门课题。他虽然是纪委监察部里排不上号的小官,但也通过各种媒体的耳染目濡对此有所了解。 “不,双极电池。我们自己研发的。” “一次充电可以跑几百公里?” “不多,满负荷情况下七千公里吧。”田建明脸上一副遗憾的表情,因为航程和速度的限制,六足运输车总是无法跟上足肢战车的步伐,这导致它们无法紧跟游击作战的机动骑兵部队共同行动,也因此无法及时提供后勤补给供应。 “哦,才七——七千公里?!”吴梓豪瞪大了眼珠。 从刚才的惊险一幕来看,这东西显然不需要任何路桥道轨系统,荒山野岭一样可以如履平地,这种前提下的七千公里航程,恐怕比公路轮式车辆的七万公里航程来也不逊色吧。 他的眼睑还没来得及收缩,很快又扩大了一圈。因为他看见舷窗外面的一片树林边上,冒出来十多只昆虫形状的足肢车,这些菱形躯体的东西比自己坐的这辆六足载具要更小,而且只有四条反曲足肢,不过它们的动作明显灵活得多,不但可以左右水平侧移,还能直接向后蹿动,他甚至亲眼看到其中一只一跃数米高,落下来稳稳当当,甩腿又走,丝毫没有倾覆或解体的迹象。这些队形看似毫无章法的金属昆虫在六足运输车掠过瞬间迅速结成大小不等的队组,就这么远远跟着。 田建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道:“那是为我们,不,为宣慰考察团护航的互助会机动骑兵,也是我们的作战部队。” “这些东西,都是你们..自己搞的?”吴梓豪的音调有些变了。他想起了路上见到的那位斜挎八一杠自动步枪带着一群乌合之众的大妈,他无法把这两种极端融合在一起,这太不科学了。 “这些,都是智库的产物。智库,是互助会的人工智能系统。” 吴梓豪在完颜永贵的工作报告中读到过关于智库的介绍,基于早年所受的唯物主义教育,他无法认可互助会对于某种人工智能系统的宗教式崇拜。但智库是互助会的根基,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他不想把对话演变为一场不愉快的争论,因此决定立刻再次改变话题,至少要把话题转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或对自己更有利的方向上去。 “呵呵,冒昧问一下,田部长战前是做什么的?”吴梓豪脸上浮现出和蔼可亲的笑容,那是他积蓄了半辈子功力融成的本能。 “我?呵呵,帝都燕京大学的历史系教授,副的。”田建明坦诚相告。 “哦,燕京大学,了不起啊,天下学府里数一数二的翘楚。”吴梓豪眼中一亮,先捧了两把:“我跟你们周校长颇有渊源,他的侄女儿就在我手下当差,那小丫头,学历高人也机灵,既懂事嘴又甜,是棵好苗子啊。他老婆的表哥,跟我的妻舅又是未出五服的堂兄弟,说起来大家其实都是一家人。这世界啊,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哦。”田建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教育部的老袁,跟我也熟。” “老袁?”田建明瞪大了眼睛,有点摸不清方向。 “对,老袁啊,教育部的这个。”吴梓豪翘起了左手大拇指,表示对方是体系内坐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哦,是这样啊。”田建明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私下里告诉你一句,我们家对老袁家可是有救济之恩。当年闹红潮,袁家老头子下牛棚坐土飞机,才几天人就没了,孤儿寡母拖家带口的全靠我岳丈他们家周济庇护,在我老婆他们家大院里一住就是六年。什么交情最过硬?这种患难交情就最过硬!这人呐,活在世上,走在人间,时时刻刻都要积阴德,攒交情,没准哪天就用得上。” 田建明点点头,微微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下,不过嘴里却没停:“这个用字,吴团长说得可真精辟啊。” 正文 第355章 重任 接风宴极其简陋,地瓜烧烈酒配摊饼,西红柿酱和的手拉面管够。酒过三巡,客人的嘴依然没有闲着。因为,吴梓豪喝起了兴,也聊起了劲。 “京城张家二公子,中科院闹绯闻的那位,知道么?” “..不知道。嗯,不过我知道,你跟他们家很熟。”田建明面无表情回答。 吴梓豪眯着眼睛,脸上表情灵动活泛,伸出右手两根指头虚空晃荡着:“老田啊..还是你了解我,咱俩这就叫一见如故,这就叫缘份..” 隔壁另两桌招待的是郝连长那帮国防军,主持者是纪友贵和纪友富两兄弟,以及留守十里铺的几位步兵军官。两桌席上都是军人,大家很容易就谈拢,喝着喝着兴致更高,劝酒行令声不时传来。 “喝!兄弟,今儿个喝个痛快!喝死拉倒!” “谁跟老子来个九连发,谁就是我亲亲兄弟!” “打仗啊,你们行,喝酒啊,我们行!” 听到最后这句话出自手下之口,郝连长当即眼睛一瞪,一酒杯砸过去:“混蛋,说什么呢?你妈个巴子的!灌点猫尿就不知道自己什么货色了?” 那士兵自知说错,站起连声赔笑道歉,接着一口气自罚了三杯地瓜烧,然后咕咚一声倒下不再动弹。 田建明回过头来,看到吴梓豪举着杯子还在对自己絮絮叨叨,不过眼神已经明显不怎么对焦了。坐在吴梓豪旁边的外交部礼仪司副司长萧伯昆酒量不行,虽说老脸涨得通红,可他真没喝几杯,所以意识还是最清醒的。 “田部长,这个安会长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萧伯昆因为还肩负着对那位即将上任的驻联合国大使的训诫使命,所以老惦记着安秉臣的行踪。 田建明看了一眼自己的腕式终端:“快了,很快了。” “老田啊,你这块表挺有个性啊。呃,不知是什么牌子,是百达翡丽还是江诗丹顿?宝玑还是劳力士?”吴梓豪醉眼惺忪中正好看到田建明手腕上的那一大坨不知什么玩意儿,撇撇嘴撸起右手袖子:“看,卡地亚镶钻的限量版,我有两块,明天送你一块,也算哥哥我的一点心意,你.呃,你可别推辞,我这人最恨矫情,只讲交情..” 嘀的一声,田建明的腕式终端上蹦出一幅三维全息图像,是信息部指挥中心调度员发来的紧急通知,安秉臣乘坐的精卫飞行器提前返回,马上就要抵达十里铺。 “哟呵,这玩意儿,呃,还能放高清小电影?蓝牙,gps什么的都支持吧?”吴梓豪打着酒嗝,瞪大眼睛问道。 田建明没理他,站起身道:“安会长回来了,我去接接他。” “哦,那太好了!”萧伯昆一脸喜色,一下子站了起来。 吴梓豪摇晃着身体也站起来:“我也去,呃,请安会长来走几杯,大家叙一叙,聊一聊,呃,交情就是缘份啊。”两名随从赶紧上来搀扶。 漆黑的夜空中,有八个明亮的光点掠过天边,迅速逼近。 借着十里铺镇上的微弱灯光,众人这才看清这哪里是什么八个光点,原来是一个巨大的碟状飞行物下方的八个引擎喷口之类的东西。 那东西没发出任何声音,抵达十里铺上空后减速降低高度,随后放下起落架缓缓落在镇外的一片荒地上。舱腹像花瓣一样裂开,跳板自动放下,领头走出来的正是身着棉布蓝制服的安秉臣,后面跟着形影不离的何昌发等老民兵卫队。 宣慰考察团的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纷纷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从没有见过。 “好多月亮啊!”人群中醉眼惺忪的吴梓豪突然兴奋起来,挣开两名搀扶自己的手下,往前迈出两步,踩了个空,直接摔倒在田坎里。 安秉臣被这插曲吓了一跳,定睛再看,前方田坎里倒了一个烂醉如泥的胖子。 田建明赶紧迎上去,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 吴梓豪让这一跟头摔晕了头,直接趴在田坎边上狂呕喷泻起来,地瓜烧的威力,那可不是盖的。好容易吐完了,他的眼睛皮却再也睁不开,只能哼哼着被两名随从架开。 田建明赶紧让纪友富带他们去休息,但萧伯昆却往前靠了一步:“安会长是吗?” 安秉臣一看,这位精神面貌还算正常,点点头伸出右手:“我是安秉臣。” 萧伯昆高昂着头,挺起了胸脯,咳嗽一声,朗声道:“你好,安会长。我是外交部礼仪司副司长,全国驻外人员培训学院院长兼高级讲师,外交部道德风范监察委员会副委员长,孔教文化全球宣传与促进联谊会会长,中华博爱慈善基金会名誉理事,中国书法协会华中分会副会长,东南亚理学论坛董事会副主席,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待遇,曾获《华夏千年名人集》、《当代中国政坛最杰出人物》收录,以及华夏脊梁、亚洲绅士、香港永远荣誉居民等民间称号。” 安秉臣往后退了一小步,以避开对方飞舞的口水,然后点头微笑致意:“久仰久仰。嗯,对了,还没请教贵姓?” 萧伯昆这才想起忘了自报姓名,于是他又深吸一口气,重新说了一遍那些令人震聋发聩的职衔牌头,最后才补上一句:“本人姓萧名伯昆,字鸿钧,别号孟山斋主,因为写得一手好草体,书法界的朋友有时也叫我羁草先生。” 这几日在江口码头那边又招募了一批志愿耕作的难民,安置营承受的人口压力骤减,安秉臣今天心情大好,所以并不在乎对方的繁琐礼节:“久仰,久仰,萧老师。” “安会长,你这老师真喊对了。我这次跟着吴团长过来,就是要负责对你进行外交礼仪的短期培训,争取在一周内把你打造成一位合格的外交人员。” 安秉臣愣了一下:“这个,有必要么?” “那当然,你出去,代表的是整个国家。我们中国人,最讲的就是一个礼字。在外交场合,礼仪举止失当,丢的是国家的面子,丢的是民族的荣誉,真要追究起来,那责任谁也承担不起,有时可以导致严重的国际纠纷,说不定还会产生历史遗留矛盾,无论对祖国人民还是国际友邦,都可能引发无穷祸患。” “哦,这么猛?”安秉臣扬起了眉毛,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堪比核弹、台风和地震的潜力。 “我看,咱们从明天就开始,每天..”可惜萧伯昆还没说完,就被田建明插过来打断。 “嗯,这个萧老师,您看,今天时候也不早了,吴团长他们都歇了,您也奔忙了好几天,赶紧好好休息一下吧,别累坏身子骨,耽误培训大事。至于对安会长的培训细节,我看咱们明天再安排吧。” 田建明好说歹说劝走了萧伯昆,让纪友贵领着这帮客人,都安排到十里铺镇内住下。 安秉臣走进食堂,只看见小厅里一片杯盘狼藉,外面地上还躺了好几位陪酒的互助会步兵军官,个个喝得面红耳赤人事不醒,嘴角边大多有呕吐残留物。 他皱起了眉头。 旁边赶来收拾打扫的食堂工作人员们小声骂道:“这帮牲口,吃了吐,吐了又吃,跟槽子猪一路货。”虽然看到会长亲临现场,但这些人并不在意,想说什么只管说,仅仅是稍微压低了一些声音而已。 田建明呵呵一笑:“这帮傻小子想借这机会解解酒馋,没想到压根不是人家的对手,就他们那点酒量和心计,拍马都追不上人家。” “明天要当班执勤的,如果迟到一律军棍伺候,你来把关。”安秉臣丢下话,转身走了。 次日天光大亮,吴梓豪被一阵吭哧吭哧的整齐踏脚声吵醒。 他揉着被烧酒余威蹂躏得几乎要裂开的脑袋,走出房门看见好几支跑操归来的队伍。他很快注意到,这些队伍里不仅有穿制服的军人,也有老百姓,甚至还有女人、小孩和老人。最后,让他目瞪口呆的是,有支队伍的最后面,居然还跟着三个和尚和两名道士! “这大早上的,扰人清梦,折腾什么呢?”背后传来萧伯昆充满倦意的抱怨声。 镇门口那边传来噼啪的脆响,两人走近一看,居然是几个互助会步兵在挥舞着胶头棍,痛揍两名绑在木柱上的男人,看那两人脚下丢着的衣服,居然也是蓝色的棉布制服。行刑者旁边矗立着的,正是田建明。 “老田,这是个什么意思?”吴梓豪上前询问。 “他们醉酒误勤,军法伺候。”田建明不苟言笑回答道。 “哎呀——我的妈呀!”萧伯昆突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怪叫,他一下跳到吴梓豪身边,紧抓住吴梓豪的胳膊,用颤抖的手指着镇墙上。 吴梓豪被吓了个趔趄,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镇墙上竖了大大小小不少的木杆,每根木杆顶上,居然都插了一颗黑乎乎脏兮兮的人头! 人头,真的是人头! 他顿时想起来路上见到的那大妈说过的话:“..那些敢用武力抢人伤人的,脑袋都砍下来挂在十里铺城墙上呢。”冷汗立刻从心里渗出来,封住了几乎被烧酒扯裂的头骨。 田建明没回头也知道他们在看什么,脸上只有淡淡一笑:“那些都是在十里铺方圆两百公里内为非作歹的土匪和强盗,这些秩序破坏者的人头,是最好的宣传手段。” 吴梓豪咽了几口唾沫,强抑住恶心想吐的冲动,他虽然见多识广,但也没见过这么多砍下来的脑袋。 此时此刻,他的酒完全醒了,昨晚发生了什么,模模糊糊还记得一些,自己的使命,也都想了起来。 “安会长在哪里?我要见他。” “安会长在山脚那边的兵营里等着你们,我跟你们一道过去。” 吴梓豪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端着步子跟在田建明后面。 快要走到兵营的时候,山坡上传来一阵排枪声,他和萧伯昆本能地蹲下,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伙村民在练习实弹射击。山背后也传来更多排枪声,有单发连发点射扫射,热闹非凡。 “枪械,杀人利器,如此泛滥,非民之福啊。”萧伯昆皱眉摇头道。 田建明回过头来,笑了笑:“枪从来不杀人,这世界上,一直是人在杀人。” 南山脚下的兵营最早是卢长安所部驻地,同时也是地下机库的出口,但自从步兵营升级为师并移防合源机场后,这个地方现在已变成十里铺民兵集训中心。周围分散居住的平民人口早已远远超过十里铺镇内原住民,这些人中有不少也加入了互助会组织的民兵。 吴梓豪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兵营办公室。几间办公室内人声嘈杂,第一间屋有几个农业部工作人员在忙着分发种子和化肥,隔壁屋里有张放满枪械的大平桌,两个乡下丫头在管理员的帮助下挑选属于自己的武器。再往前的两间房里,有十几个人在排队领取互助表,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吴梓豪挤过人群,走廊尽头还有最后一间房,门口长椅上坐了个正在看书的年轻人,看年龄和样子应该是个警卫员之类的角色,虚掩的门里传来语气严厉的谈话声。 “..不想干了,可以。但走之前他得把枪留下,东南西北,想去哪儿请自便。” 吴梓豪轻轻推开房间门,看到几个身穿灰色紧身“潜水服”的人,这些人或坐或站,手里都有武器。众人中唯有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那位没戴头盔,这人年纪不大,眉目中果然有些杀伐决断的狠气,他正用手腕上那种可以投射三维全息画面的通讯装置和人交谈。 吴梓豪脸冲着对方,微微一笑,右手先伸了过去:“安会长?我是救国委员会派来的宣慰考察团团长吴梓豪。” 办公桌后面的那位瞪着他,看了足有半天,然后才站起身来,冲着门口嚷道:“会长!” 吴梓豪陡然一惊,回过头来,看见刚才坐门口看书的那年轻孩子推开门走了进来,目光径直往自己脸上扫来,同时开口道:“我是互助会会长,安秉臣。”吴梓豪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正主居然是他! 安秉臣说着话,把手里的书轻轻放在办公桌上,吴梓豪快速一眼扫过,勉强看清书名——《基础物理学》。这书名跟对方的身份似乎完全不搭界,让他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安会长,你好,你好!”吴梓豪抓住对方的手指用力握紧,脸上表现得非常自然,既热情又不失庄重:“昨儿晚上,初来乍到,和田部长一见如故,兴奋得有点过了头,喝多了,喝多了,惭愧啊,实在对不住。” 安秉臣面上不见客套的笑容,也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只有一种宠辱不惊的宁静:“吴团长远道而来,辛苦了。我们这里条件差,招待不周,还请原谅。” “为国分忧,哪里还能讲什么条件,应该的,应该的!我们这样的人,就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吴梓豪慨然一笑,心中却对对方的沉着从容大感惊讶。他没有想到,互助会的会长居然如此年轻,更没有想到对方毫无架子,居然把办公室留给手下,自己坐在走廊上看书,而且,看的还是些莫名其妙的书。 安秉臣留意到吴梓豪的目光扫过那本《基础物理学》,淡然一笑道:“我读的书太少了,可又担心书到用时方恨少,所以决定趁早亡羊补牢,能补多少是多少吧。” 吴梓豪赶紧摇头:“安会长自谦了,如此虚怀若谷,好学上进,不愧为少年英雄!” 他往前又跨了一步,这次连带安秉臣的左手也拿起来握住:“我代表救国委员会,向始终战斗在第一线的互助会以及第92师官兵们表示慰问!我们这次带来了全国人民的问候,也带来的中央的意思。” 说着话,他瞄了一眼周围的何昌发等人,安秉臣并不以为意,领着吴梓豪与萧伯昆等人直接从房间里出去,挤过人群,一直来到兵营外,沿着南山脚徐徐而行,田建明和何昌发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救国委员会有什么指示吗?”安秉臣问。 吴梓豪神色肃穆:“委员会指示,安秉臣同志出任驻联合国大使,与驻美大使平级,都直接受外交部领导。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的刻意培养,希望安会长能不负众望,抓紧时间完成礼仪培训,尽快走马上任,把工作担子挑起来。另外,委员会希望你能兼任内蒙古自治区特派员一职,全面督理内蒙古地区军政要务,虽然马上要去联合国赴职,但只要你走前安排妥当,相信92师的同志们应该能顺利开展工作。你们的能力和成绩,组织上都看得很清楚,只要踏踏实实地做好本职工作,那就是胜利,那就是进步!” 内蒙地区此刻还有一大半尚在露西亚人手中,这个特派员可谓是拿未来封赏的空衔,空衔要变成实职也可以,那必须先得把整个内蒙拿下来。另外,当时李大同统辖的北方战区也包括了内蒙古自治区。现在来这一手,自然是想分削李大同的职权,让那军头不痛快的同时,再给他一个新的对头。 闪念之间,安秉臣已经明白对方意图,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好的,内蒙自治区特派员,谢谢委员会对我的信任。我们肯定能完成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同时选择适当的时机,扩展一下自治区版图。” “扩展?”吴梓豪愣了一下,立刻又明白过来。委员会拿着未来画饼封赏,这傻小子不但当了真,还想狮子大开口咬一块更大的下来:“扩展到哪里?” “当然是往北了。”安秉臣淡然道:“一直到北极圈,您看可以不?” 正文 第356章 见解 吴梓豪先是一惊,紧接着嘿嘿笑了起来。 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他都见过,但这种档次大吹法螺的还是第一次见:“呵呵,能拿得下来,那当然没有问题。如果安会长能再往上走走,跨过北极圈,扩到美洲那边,我看也是未尝不可滴。当然,千万别勉强,千万别勉强啊。” 他虽然没有参加救国委员会的高层密会,但凭着几十年的官场阅历,对这个安排背后的用意一眼就能看清。安排内蒙古特派员职务的真正目的,是想在安秉臣离开后继续发挥互助会的作用,以免92师成军后躲在各路联军后面不出工。新一军、李大同所部、青年军、法军早已先后进军内蒙,这种情况下收复失地显然指日可待,把92师和传说中的互助会机器人部队也推到前面才是最佳选择。如果失利,损失的是互助会的人马,如果大捷,立下战功的92师官兵未必还会接受安秉臣的辖制,由此可能生出更多变数。 所以说,当初委员会商定将安秉臣调离前线,果然是棋高一着啊。 可惜互助会的这小孩会长,终究还是年轻了点,不知自己早已入瓮,还惦记着地盘呢。 想到这里,吴梓豪心情大好,委员会的话已经带到,自己的使命完成了大半。“安会长,你看能不能介绍一下互助会现在的情况?我回去以后,也好向委员会汇报。” 上次完颜永贵回去后仅仅简单叙述了互助会的概况,大多数委员对这个拥有战斗机器人和高精反导武器系统的民间组织仍然缺乏足够清晰的认知。秋明油田地下核爆的事情虽然闹得全球皆知,但局外人并不知道这是互助会的手笔,互助会自己也从来没有承认过,倒是好几个远在南方沿海地区的爱国主义青年组织主动出面发表声明,都宣布自己才是这次袭击的始作俑者,并威胁要继续在露西亚毗邻欧洲的富庶地区发动更多这样的“联欢”。 吴梓豪手头掌握的情况也不多,只知道互助会和露西亚人打过几场硬仗,有战斗机器人撑腰,在北方战区这边对谁都爱理不理,俨然是个自成一体的独立小山头。自从林子云接管枢密院后,因为工作繁忙的缘故,互助之光网站的更新被迫中断,这个互助会向外宣传的渠道差不多处于停滞状态。 从国安局渠道获得的情报惨杂着各种大相径庭的信息,甚至到了十里铺后,吴梓豪仍然觉得自己看到的很多东西充满了自相矛盾,这让他感到困惑,也感到更加好奇。无论于公,还是于私,吴梓豪仍然渴望着一睹这个隐藏在荒山中的神秘组织的真容。 而跟前这位毛头小伙,应该才是最有资格作出陈述的人。 他不怕对方吹牛自夸,也不怕对方信口雌黄。他这一辈子都在和擅长这类技巧的佼佼者们打交道,只要对方开口,他就能听出个大概端倪来。 “互助会现在的情况?”安秉臣疑惑地看了这位好奇的考察团团长一眼,信手从外衣口袋里抽出一本不足十页的小册子递了过去。那是免费发放给对所有想互助会的志愿者的宣传册子,里面简明扼要讲述了互助会的权力结构和成立宗旨。 吴梓豪微微一笑,接过来后只是礼节性地拿在手里,并不去看。他已经习惯忽略书本和纸面上的任何文字,他只相信人嘴里说的话,那是最直接最确凿的信息,虽然未必完全可信,但却总会留下种种蛛丝马迹,标出智者眼中通向真相的迷途之径。这是一种古老的文明秘术,经验最丰富,阅历最渊博的智者,可以轻而易举地剥离各种谎言光怪陆离的伪装,为自己获取甘美的真相果肉。他擅长此道,并对自己的修行层次有绝对的信心。 “对,我对互助会的武装力量信息并不感兴趣,我更希望能听安会长说说互助会的其它事,比如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现阶段,互助会将致力于瓦解露西亚国家机器,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吴梓豪听得又是一怔,他从未听过这样奇异的说法,似乎有某些东西出了问题,是对方的理智,还是自己听错了?拍胸脯保证打胜仗,发誓要还我河山,那才是眼前这位年轻军阀应该说的台词。瓦解露西亚国家机器?这听上去更像是在宣布自己要手刃一只捆好的活猪,如此自信,如此从容。是对方太幼稚了,还是太狂妄? 但是,他选择了耐心倾听:“露西亚幅员辽阔,国力强盛,要击败他们恐怕不是一两年就能办到。不过,安会长提到现阶段,那我想问问,这之后的阶段,互助会又有什么目标?” “互助会将确保人际信息化的无阻全畅通,确保每一位武装者都拥有自己的武器,确保物资流动同样的无阻全畅通。”安秉臣不理解对方的困惑,但对于任何希望了解互助会的好奇者,他都会耐心解释。 “然后,建立一个美好和谐的大同世界?共产主义?”吴梓豪努力不让脸上显露出任何嘲讽神色,虽然这样的话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但是他仍然还是说了出来。 安秉臣摇头:“该建立什么样的世界或者主义,应该由那些生活在其中的人们自己来决定。互助会只确保这三大基础原则,我们没有责任也没有能力指引人类社会的发展方向。” 吴梓豪听得很仔细,从他老于识人的经验来判断,对方不像在说谎,他隐约感觉自己摸到了一些含含糊糊的真相。但是,这个真相真的是真相吗?仅仅用了一秒钟,他就用两个字给予了评断:幼稚。 “但是,你和田部长,还有互助会的军事军官和民政干部们,你们这些人已经组成了一个权力架构。这个架构现在是十里铺政权的政府,以后也许会变成一个更大的政权组织,你们掌握的武装力量使你们自然而然拥有凌驾于普通人的政治话语权。这种情况下,处在金字塔上层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权益。而大家共同作主,通常意味着谁也不能作主。那么,除了你们,还能有谁来指引未来呢?” 他说得比较深奥隐晦,但是却足够开诚布公。如果想要真相,必须先抛出真诚的鱼钩。安秉臣感到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个昨晚表现失态的酒鬼官僚居然还能说出这番话来。 “吴团长对政治的理解一针见血。但在互助会,政治意味着为了共同利益的志愿协作,而不是尔虞我诈的欺骗利用。你大概忘记了我前面说过的三大基础原则,正是它们,让我们的组织形式不再呈现为一小撮人在上,大多数人在下的金字塔结构。解决了这个关键要素,至于采取什么社会制度,都由这个群体的成员来作出选择,也要由作出选择的每个人来承担后果。” “每个人?呵呵,如何保证每个人?”吴梓豪撇撇嘴,把小册子塞进了衣袋里:“如果有人只想要福利,不愿承担义务呢?如果别有用心之辈,借助安会长的容忍与善良上位呢?” 安秉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随后,他挽起左臂袖子,亮出了田建明也有的那个像大号腕表一样的东西。 “我现在最期盼的,就是能有一个别有用心之辈来接替我。”安秉臣看了看吴梓豪:“这个东西会二十四小时监控佩戴者,并永久记录在人工智能系统的数据库中,所有互助会的正式成员,都有资格申请调阅其他会员的数据记录。也就是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在智库的见证之下。你所说的那个别有用心之辈,他如果想坐稳这个位置,就必须也只能待在这个信息的囚笼中。如果做不到,他会很快被执事团弹劾滚蛋,没准连会员资格都保不住,如果做得到,他和我也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当权力失去了美味的芬芳,自然不会再有蚊蝇盘绕,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工作和职责。” “掌握权力者,必然掌握武力..”吴梓豪皱起眉头反驳。 安秉臣笑了一声,他能感觉到对方思维的顽固抵抗:“好吧,按你的观点,我们用逻辑来走一遍。有人继我之后成为会长,想尽方法收拢武装力量于自己手中,只求威震天下莫敢不从,你认为大家会心悦诚服吗?统治者可以杀戮、威胁、欺骗,但永远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臣服,他必须紧紧捏着所有傀儡的线头,一分钟一秒钟也不敢松懈。但是,他会得到什么?志不同道不合,纵有亿万之数也不过是一盘散沙,草鸡瓦狗,乌合之众,永远都是朝立夕灭,被更强的猴群轮大米的命。其实,像你说的这种情况,独裁者成功掌控互助会后,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砸碎智库,封锁信息渠道。那种自甘堕落的退化,同样会很快自食其果。生存的竞争中,退化意味着什么,吴团长想必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互助会之所以强大,正因为我们有三大基础原则。这些原则符合人类本能的要求,是每一个正常人类都能认可的准则,而不是分饼人别有用心杜撰的复杂理论和诡辩主义。破坏这些原则,就是自废武功挥刀自宫的节奏,只要互助会还剩一位正式成员存在,三大原则就必须尽最大可能保持。当然,如果互助会成员全部消亡于这世间,我们所带来的力量也将伴随着我们的信仰长眠于时间之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想我们不会为自己的灭亡而遗憾。只要我们曾在历史的阡陌迷途中发出过照亮人类未来的光亮,哪怕我们只有过短暂的存在,我们依然将获得永生。” 吴梓豪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互助会给所有民众发放枪支,就是为了准备应付这种情况吗?” 安秉臣微笑摇头:“武力只是手段,绝非最终目的。互助会大力提倡枪械开放,严令全民皆兵,并非单纯为了所谓的反抗****和武装自卫。每一位武装者,都应该有劳动的权力,有自卫的权力,有知觉的权力。枪械是人类文明史上最为重要的工具之一,没有人天生拥有更高的权力或道德,并以此来限制他人拥有工具。当然,那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东西,就更可恶了。” “互助会的武装者,难道不会因为矛盾而自相杀戮吗?”吴梓豪问。 “当然会。我们的军事训练中发生过很多事故,甚至也有蓄意杀人者。但有智库见证,我们不难找到冲突的真相。互助会还有一句话,言必信,行必果。在我们这里,下至六岁小童,上至耄耋老者,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无法为自己行为负责的人,不可能成为合格的人,执事团会给他们安排更合适自己的出路。” “比如说枪毙?”吴梓豪笑道。 “死亡,有时反而是一种轻松的解脱。”安秉臣淡然的回答让吴梓豪突然打了个寒颤。 “执事团,听这名字,应该是主管具体事务的吧?” “可以这么说。”安秉臣点点头:“互助会的公共权力被分成了三大块,人权、事权和物权。人权,也就是人事任免权,属于全体正式会员。会员公议将决定包括会长和所有执事团成员的去留,我们最快可以在三分钟内开始一次全员公议,然后在三分钟内结束。事权,是临事决断行使职责的权力,这些权力属于会长和执事团,以及各小组组长,除了直属上级,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涉。至于事情做得好还是不好,自然会有公议大会事后裁决评断。物权,物资流动和发放的权力,全都由我们的人工智能系统掌控,除了少数协助货物调配的后勤部工人,没有任何人能够染指物权渠道。” “那么,这样一个强大的人工智能系统,智库,应该是这个名字吧?这个智库,最早又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吴梓豪敏锐地追问。 “智库,源自一个叫第七世界的外星文明,我们一直在尝试和这个文明的主人建立联系。”安秉臣回答。 吴梓豪眯起眼睛讪讪地笑了,他看了看安秉臣,本来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忍住。这种哄鬼的故事,他在战前的应酬酒宴上每个月都会听到至少三起,但战争爆发后这还是第一次重温,听起来真有种熟悉的感觉。 “好吧,安会长。那么,互助会所拥有的各种技术,都来自这个,这个外星人工智能系统?” 安秉臣点头给予了肯定答复:“是。智库见证一切,它将我们所有人联结在一起。” 吴梓豪皱起眉头,心中忍不住给这个年轻人加了一个神棍的标签。但是,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到的。 “安会长对于权力结构的见解,令我眼界大开,感触颇深啊。”吴梓豪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承认,对方的话里也有不少能触动他的地方。这个孩子,也许是个疯子,也许是个神棍,但是绝不是个简单的孩子。“不过,在我看来,智库这种东西,并不符合我们的国情。” 安秉臣理解地笑了笑,不再作声。 一群扛着农具衣衫褴褛的平民,从他们身边走过,这些人大声交谈着,相互炫耀着自己左腕上的互助表。 “这些人也是互助会正式成员吗?”吴梓豪看到了那些人手腕上的东西,忍不住问。 “不,他们戴的是互助表。互助会面向普通平民提供的全球通讯工具,无障碍通讯,三维全息界面,免费赠送,免费使用,免费更换。” 吴梓豪再细看时,发现那些平民手腕上的东西比安秉臣手上的果然要小一些。 “无障碍通讯,深山大海里也能通讯吗?” 安秉臣点点头:“没问题。在零九号国家战略永备基地里绝对可以使用,我们在水下三千五百米处都测试过,完全正常。” 这话有如一道晴天霹雳,让吴梓豪全身僵住半秒。 “我.你在说什么基地,安会长,我不明白。”吴梓豪以难以令人相信的速度恢复了正常。 安秉臣叹了口气,脸上一副郁闷的表情:“我无意冒犯,吴团长。如果你想要一块互助表,我可以带你去排队,只要通过我们的机器人完成生物数据特征登记,你就可以拥有全球畅通无阻的个人通讯工具。” “我,我不想要,谢谢。” “我必须承认,尊夫人在温哥华生活单调乏味,她非常想念你,每天做了不少菜,可惜没有人来吃,倒掉的永远比吃掉的更多。您的公子吴理理,这两天正在犹豫要不要加入当地一个同性恋联谊会,他的那些哥们儿对他可是情深意重。你知道的,他们都是些重感情重口味的可人儿。您的千金吴珠珠倒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只是这段时间有个当地黑帮头子瞄上了她,接连不断到学校里来纠缠不休,让她很是烦恼。你的亲人需要你,如果能有这东西,你们的沟通会简单方便得多。” 吴梓豪这次真的瞪大了眼睛,他的胸部急速起伏着,一时不知道到底是该发火还是隐忍。 最后,他一语不发转身走了。 回到镇里住处,有名伶俐的随从正向同伴炫耀自己刚领来的互助表,免费赠送,免费使用,免费更换。 吴梓豪一阵心烦,抬手就是一巴掌,把那块简约光滑的金属腕表打落到墙角里:“滚!都他妈滚!这互助会的东西,能拿吗?你真以为,这是免费的午餐吗?赶紧给我送回去,不知死活的东西!” “老吴!”门口响起郝连长的大嗓门。 吴梓豪转过身来,看见郝连长手指头上夹着一块没配表带的互助表。 “老吴,这真是好东西,我亲自试了,真的好使!免费赠送,免费使用,免费更换。” 正文 第357章 海阳 阳光明媚的早晨,安秉臣透过窗户眺望着山坡上嬉戏的孩子们,他依稀能看见老赵校长和潘紫烟的身影。这样的天气,如果能在空气清新的草地上走走,那该多好啊! 背后传来一声咳嗽,安秉臣回过头来,看见讲台前的萧伯昆一脸严厉:“安会长,你能不能专心一些?下面,我们说说欧洲人与北美人的餐桌礼仪区别..” 远在千里之外的徐鲁生从全息界面上注视着这难得一幕,忍不住偷笑起来:“我敢保证,如果有考试的话,就他这样,最后肯定没法毕业。” “鲁生,别偷窥了,上面要开始了。”旁边的顾秀秀低声道。 这是一场为三名新会员举办的加入仪式,他们俩人坐在观礼席后排的位置,也算是见证的嘉宾。 互助会不讲究发誓宣誓之类的形式,但主管海阳电站的老工程师向文迪坚持认为必要的仪式还是应该有。对于新人来说,这是一种新生活的开始。这种开始,不仅需要智库的见证,同样也需要伙伴们的见证。 “..我自愿接受互助会的三大基础原则,并自愿接受智库见证我的一切..”三名新会员并肩站在主席台上,面向观礼席大声诵读着手上的证言书。 站在主席台侧面的是袁伟义,这位林子风昔日的好朋友现在已经是海阳核电站的武装力量总管。守卫海阳的机动骑兵奉命撤回十里铺加入北伐作战后,袁伟义从围聚到电站附近落脚的难民中招募了一百多人,加上来自日照空军基地的国防军残部,海阳民兵队的架子就这样搭了起来。 这支部队总共有两百多人,武器装备全部来自联合作战中的缴获,虽然谈不上精良但用来自保却是绰绰有余。在向文迪和袁伟义的努力下,越来越多的难民加入到垦荒开田的队伍中来,在粮食和安全等因素的吸引下,举家迁至海阳的难民日渐增多。 海阳核电站有八台百万千瓦级压水堆核电机组,年发电量超过六百亿千瓦时,它为互助会的战争机器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双极电池。但这里不仅是互助会能源部的核心基地,同时也是新型无土水栽种植的重点试验区。 徐鲁生陪着老婆来休假后,大多数时间都泡在试验场里,他和农业部耕作组的成员试种了数十种农粮作物。所有作物直接栽种在像积木一样拼接起来的陶瓷培养皿中,皿内循环流动的种植液含有各种有机肥料和元素,每层培养皿上方还有由人造光源提供光合作用所需的模拟日光。等到秋天的时候,无土水栽的价值将通过实际收获量得以证实,如果投入产出比令人满意的话,这种新的种植方式将使人类彻底摆脱对土壤的依赖。 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干呕声,徐鲁生不用看也知道,怀孕的老婆又开始有反应了。自从怀孕以来,顾秀秀的妊娠反应一直比较强烈,徐鲁生不得不格外小心伺候。 “走,我们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徐鲁生不想让老婆当众呕吐。这里的热闹喧哗,大概惊动了老婆肚子里的胎儿,所以小东西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开始了抗议。 顾秀秀腆着肚子,用一块手帕捂住嘴,把装着九二式手枪的匣子转到后腰,然后扶着徐鲁生慢慢走出会场。 经过长时间体能训练,顾秀秀的身体素质已经比战前要好得多。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的手枪枪法也有惊人进步。整个海阳包括男人在内,没有人能在三十米手枪射击中超越她的纪录。唯一不足的是,顾秀秀的枪法只对静止目标好使。打死靶几乎枪枪十环,可对移动目标就不怎么灵光了。徐鲁生把这归咎于射击心理素质不够过硬,可对于这样一位孕妇,射击心理素质再过硬,又能怎样?嘈杂的枪声和强烈震动对胎儿肯定没有任何好处,因此随着妊娠反应的加剧,徐鲁生不再允许顾秀秀跑靶场去练枪,不过她仍然走到哪里都带着枪,这已经成了她的生活习惯。 今天,海边的风不大。顾秀秀额头的刘海被吹拂起来,徐鲁生呆呆看着她,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有时候,感觉现在的日子像做梦一样。我居然得了你这么个漂亮媳妇,眼看着又要有一个大胖小子了。” “切,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我猜的呗!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我的种!我都喜欢!” 顾秀秀脸上微微一红,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徐鲁生就受她这些娇嗔姿态,当时半个身子都酥了,只顾着嘿嘿傻笑:“如果是双胞胎,那就美了。如果不是,也不要紧,咱们加点班用点心,争取用十年时间整出个篮球队来。” “我呸,你把老婆当母猪了?”顾秀秀甩开他的手臂,往前冲了两步,突然感觉一阵恶心泛上来,再也忍不住,扶住路边小树开始呕吐。 徐鲁生赶紧上前,又是搀扶又是捶背,再把自己带的水壶递上。 “那是什么?”吐得天昏地暗的顾秀秀放下水壶,指着海面上。 一艘散货船模样的万吨级海轮,停泊在海湾深水区。这艘船离岸边大概有六七公里,看不清船旗和船名,但可以看见船上正在从舷边放下几艘小艇。 海阳地处胶东半岛南端,虽然临海但却不是港口城市,也谈不上什么交通枢纽,所以很少见到这么大的船。 当看到船上不断有人跳进小艇,徐鲁生的脸色开始变了。 这情形显然不像是在卸货,跳进小艇的那些人也不像是水手,他们手上的武器表明,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上岸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海阳有粮食,有难民,还有八台百万千瓦级压水堆核电机组,这些都可能是不怀好意者的目标。 “秀秀,我们回去。”徐鲁生一只手扶起老婆,一只手打开了腕式终端。 “我是徐鲁生,海湾偏东北方向发现一艘海船,船上有大量武装人员正准备乘小艇登陆海阳,请所有民兵准备战斗!” 凄厉的警报声迅速在海阳电站内响起,向文迪下令立刻中止见证仪式,所有民兵迅速集合后跟随袁伟义赶往海岸。互助会工作人员开始按预定应急方案封锁出入通道,并向平民散发武器。 袁伟义赶到海岸边时,来自海船的第一艘小艇已经靠近到千米之外。他不需要望远镜也能看清楚,小艇上全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亚裔面孔,这些人穿的都是绿色迷彩作训服,那应该是东北自由联盟的标准着装! 远在东北活动的自由联盟,居然绕过大半个胶东半岛,不远千里来偷袭海阳! “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核电站!”向文迪大喝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登陆!” 跟随民兵队的零号机体开始扫描侦测范围内的敌人,并将数据整理归纳后推送到战场人员的腕式终端上。与此同时,江口码头的枢密院办公室也同步收到敌袭警报。 小艇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而快速的轰鸣,那是对方的机枪开火了!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列队赶来的民兵,他们试图用机枪火力压制住滩头,为己方登陆争取时间。 连串飞掠的弹雨打在公路护栏上,崩碎的石头和金属碰撞的火花四散飞扬。 民兵们轰然散开,各自寻找掩蔽物,同时纷纷向高速逼近的小艇开枪还击。 向文迪用望远镜观察着海面,对方来的有四艘小艇,全是外挂柴油发动机的橡皮艇,每艘艇上有五到七人,全都是手持武器身穿绿色迷彩服的男人。 他仔细凝视着停泊在深水区的那艘大船,船上还有人,有不少聚集在平坦的前甲板上,似乎在忙着组装某种大型武器。望远镜的镜头里隐约出现了几排并列钢管,他顿时明白,这是某种集束火箭之类的远程。 “他们的大船上有远程火炮类兵器。伟义,快分一半人到后面去,挖掘散兵工事,准备纵深防御!” 说话间,第一艘小艇已经冲到八百米外,后面的三艘小艇也跟了上来,并且迅速拉开了彼此间距,一看就是训练过多次的老手。 袁伟义声嘶力竭地命令躲在岩石和桥桩后面的民兵起来后撤,但这些民兵中有很多人并未经历过真正的战斗,机枪的压制让他们心跳加速,脑袋变得晕乎乎的,听到命令后无法迅速响应。还有不少人只顾着向八百米外的敌方小艇射击,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攻击根本无法对对手构成威胁。能够服从命令起身后撤的,大多数是原先日照基地的国防军残部人员。 “这样很麻烦,我们可能需要增援。”袁伟义看了一眼向文迪,枢密院当初撤走机动骑兵时许诺过会派新型战斗机器仆兵来协助海阳核电站的防御。但是,不知是生产线还是运输渠道的问题,那些承诺的八号机体战斗群迟迟没有到位。 “你带人到公路后面去,尽快部署好第二道防线。另外,把库房里的电磁炮取出来,看看能不能够到那艘大船,船上的火炮对我们非常不利!”向文迪还没有说完,海船那边传来一阵霹雳雷鸣。两个人抬起头,看到一串火光从大船前甲板上呼啸着拔地而起,这些火光拖着流光尾焰,飞到很高的空中后,向着这边砸下来。 “火箭炮!”有识货的人大声惊呼。 落在岸边的火箭炮弹炸出一片地动山摇的火海,这些东西的弹着点散布面积很大,命中精度极差,但声势却大得吓人,两三具炸飞的尸首带着血沫和残肢从空中扩下。一些民兵的脸色变得煞白,有人开始跳起来往后面跑,他们可不是跟着袁伟义去公路后面挖工事,而是直接丢下武器沿着公路逃跑。 向文迪看了这些临阵脱逃者的背影一眼,他已经没有时间来执行军纪了。敌人的小艇已经冲到己方步枪射程内,但自己这边还能开枪阻击的人已经不多了。 小艇上火光一闪,有人用肩扛式火箭筒发射了一枚单兵火箭弹! 这枚火箭弹弯弯曲曲扭着转着,最后一头扎进桥桩下,爆炸产生的冲击弄得向文迪满头满脸都是沙。 “瞄准了再开火!向着第一艘小艇,开火!”老工程师举起半自动步枪,调整标尺后射出属于自己的第一发子弹。 周围还能保持镇定的民兵们早已打空了几个弹匣,直到这时,他们的火力才有了明显效果。第一艘小艇上趴伏的敌方机枪手突然向后跌倒,这家伙用手捂着自己鲜血潺潺的脖子慢慢歪倒下去。 更多呼啸而来的子弹凿穿了橡皮艇外壳,小艇开始漏气萎缩,艇上的敌人跳到水里,举着武器继续蹚水前行。 三五百米的距离上,这些人的狰狞表情清晰可见。 “不能让他们上岸!”向文迪再次嚷了起来,他仔细瞄准最前面的敌人连连开枪,可惜仍然无一命中。 自由联盟曾经偷袭过十里铺,并对镇上居民犯下滔天罪行,田建明、纪友贵、何昌发等人都在那场苦战中身受重伤。这些家伙是什么德性,向文迪非常清楚。如果让他们登陆进入海阳,不仅核电站难保,电站周围的数万难民恐怕也要遭殃。 向文迪眯起眼睛,重新瞄准了最前面那个戴圆边软帽的敌人。当右手食指才勾到扳机上时,准星里的那颗脑袋突然砰一下碎裂,不知是谁的子弹打中了这名敌人,飞溅的脑浆和骨渣尚未落回海面,失去活力的尸体已沉入水中。 距离越近,命中率越高。 第一艘小艇上下来的四个人很快只剩两人,这两个人索性把头埋进水里,潜行到更浅的海滩后才跳出来发起冲锋。后面三艘小艇上的机枪疯狂压制着滩头的阻击火力点,不到片刻功夫,躲在岩石和桥桩后的民兵有四人被机枪弹雨削掉头颅。向文迪痛心地发现,其中一人正是几分钟前才加入互助会的三位新成员之一。那个年轻人是个优秀的机电工程师,如果活着,也许可以为互助会作出更大贡献。 第二艘小艇和第三艘小艇上的人开始跳到水中,趟水前进,艇上只留机枪手和舵手,继续向着岸边冲来。 “把伤员带走,我们撤到公路后面去!”向文迪高喊着,一串机枪子弹从他头顶上飞过去,他只能把枪口从桥桩边上伸出去,对着眼看就要上岸的那两人盲射。 剩下的十几个人搀扶着伤员开始后退,走在最后的两个民兵被冲上沙滩的小艇机枪扫倒,向文迪怒火中烧,闪到桥柱另一侧瞄准那艇上的机枪手接连开火,直到打空弹匣后,他才发现那机枪手早已毙命,也不知是自己打死的,还是旁边掩护撤退的民兵击毙的。 袁伟义带了几个人站在公路路面上接应从滩头撤下来的民兵,向文迪朝他走了两步,感觉自己的右侧小腿有些痒麻,这才发现自己挂了花。 “向工,不要紧吧?”袁伟义也看到了老工程师裤腿上流下的鲜血。 “没事,快退,到花园那边去。”向文迪指了一下公路另一侧北面的眺望台小花园,那里地势较高,非常适合交叉钳制公路。 “我已经召唤了在电站总控中心和水栽试验场执勤的卡鲁,这些敌人只要上了岸,就别想回去。”袁伟义扶着向文迪,快速跑过公路,来到花园的眺望台处隐蔽。 海阳电站这边共有十六只卡鲁,这十六只卡鲁负责核电站维护和检修,以及水栽试验场的值守监控,名义上都是机器人技工。但在必要的时候,它们也是最优秀的近战斗士。这一点,互助会里没有人会质疑。 第一个踏上公路的敌人几乎是在露面的瞬间就被七八条枪的火力击倒。 公路路面比海滩要高得多,只要敌人一冒头,公路对面的民兵们都会毫不犹豫开火,彼此间距离不超过两百米,自由联盟的突击者们要想把机枪架上来并不容易。 僵持了几分钟并损失三名突击者后,敌人的大船上再度爆发出集束火箭发射的轰鸣声,至少有二十枚大口径火箭弹落在公路这边,只有一发打中民兵们的防御工事,两人牺牲五人受伤。 借着防御者阵地上的混乱,自由联盟登岸的十多人从不同位置同时发起冲锋。这些家伙的个人战术素养都很高,每个人都埋低身子狂奔,彼此间距拉开到十米以上,突进时左闪右挪连带就地翻滚。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越过了公路,仅丢下两具尸体。 向文迪急得须发怒张,可手里的半自动步枪无论如何也打不中那些左右躲闪的身影,这些能征善战的屠夫正在步步紧逼。 他的身后,是誓死捍卫的核电站,还有数万无辜难民。 哪怕今天倒在这里,他也不能再退一步。 正文 第358章 短兵 “十五分钟前,自由联盟从海上袭击了海阳电站。”林子云从江口码头的枢密院办公室凝视着以全息头像出现在基台上的安秉臣。 “怎么回事?”安秉臣也刚得知这个消息。 海阳电站是互助会的核心后勤基地,目前机动骑兵和影武士所用的双极电池,基本全来自海阳。这地方远在黄河以南,又不是胶东半岛当北面这边,好歹算是后方基地。露军要想从陆地上来攻,先得过十里铺这一关。就算露军出动空军轰炸,也逃不过崇明岛上扫描半径远达五千公里的复眼远程预警雷达。 可没想到算来算去,敌人居然会乘海船走水路来偷袭。如果是露西亚人的军用战舰,星网还能提前发现预警,可自由联盟的这帮鸡鸣狗盗之徒居然弄了艘散货船作掩护。看他们停在岸边好几公里外才动手,必定是对互助会侦测手段的作用距离了如指掌。不用说,这事绝对是露西亚人在背后操纵呢。 “原先驻守电站的机动骑兵已撤走投入北伐行动,现在那里只有民兵和十六只卡鲁。从现场情况来看,敌人拥有舰载集束火箭炮作为支援火力,他们的先头部队十余人已经登陆。向工和袁伟义他们正在海滩阻击敌人,我们这边已经有伤亡,民兵部队的表现不是太好。”林子云又看了一眼旁边全息界面上的提示信息:“我已经让精卫飞行器搭载六台影武士战斗机体赶过去增援,希望卡鲁能帮助他们支撑到援兵抵达。” 安秉臣闭上眼睛,回忆起当初在十里铺与自由联盟匪兵们的血战:“当心他们玩诈,这帮人很能打仗,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 “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核电站的反应堆,那里可是所有足肢战车的动力来源。”林子云伸出手指快速点击着全息界面上的不同按钮:“枢密院将采取所有必要的手段阻止这些暴徒。” 安秉臣摁下心头的厮杀冲动,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枢密院拿主意吧,总而言之,自由联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好。”林子云关闭了通讯频道。 一架从江口码头临时停机坪上起飞的精卫飞行器拖着八盏闪亮的光斑,以最大速度向北飞掠而去。机舱内,装满了二号机体和三号机体混编的增援部队。与此同时,影武士指挥中心亮起了红色警报灯,增援部队的操控者们纷纷进入战斗岗位。 海阳滩头,第一批上岸的自由联盟精锐已突入民兵设在公路对面的堑壕,这些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三五成群反复不断包抄突击,绝不留在任何位置缠斗。更糟糕的是,敌人的机枪也终于架上了公路边。一开火就撂倒这边好几人,民兵们唯一的机枪手也被人家打了个胸口对穿,当场哑火。 袁伟义带着剩下的民兵拼死堵住从两翼渗透穿插的敌人,可上百号的民兵,硬是挡不住对方十来人的突击。 向文迪看了看周围那些开枪闭眼,双腿打颤的民兵,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咱们还是撤退吧,退到电站里去。”他从小花园的眺望台上已经看到,那艘海船上又放下四艘橡皮艇,这次艇上没机枪,但每艘艇上都挤满了人,个个手持武器面目狰狞。 双方战术素养差距太大,如果坚持守在这里,最后迟早被人家包饺子。等士气彻底崩溃时,恐怕想跑都跑不了。如果撤到电站里,或许还能拖延点时间,等待增援抵达。他唯一的希望,只有那十六只卡鲁。电站里地形错综复杂,正适合卡鲁这样的近战兵种施展才华。 “我是徐鲁生,你们赶紧回电站吧,不要和敌人在滩头拼消耗!电站这边的卡鲁都已经准备好了,放那些畜牲们进来!”向文迪的腕式终端上传来徐鲁生的声音。 徐鲁生带着顾秀秀返回电站后立刻组织人手发放武器,让无法战斗的老弱妇孺撤入临时修建的地下基地。这座地下深度不过十米的小型基地虽然在规模上比不了十里铺基地,但当初建造时也是充分考虑了易守难攻的因素,狭长通道内只要敌人敢硬冲,绝对来多少死多少。 徐鲁生虽然不是军事主官,可也能大致猜到敌人来的目的多半是电站内的八台百万千瓦级压水堆核电机组。整个互助会的足肢战车群,目前还得靠海阳核电站提供双极电池。守住地下基地简单,但如果让敌人破坏了反应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满盘皆输的结局。所以,他不光把十六只卡鲁放到地面上,同时还把农业部和能源部能战斗的武装者都安排在各处制高点,希望能借助地形优势和交叉火力阻挡敌人推进。 江口码头起飞的影武士增援部队已经在来路上,他们只需要撑住二十分钟,就能等到最高以三倍音速飞掠而来的精卫飞行器。 向文迪捂着腿上的伤口,在袁伟义的搀扶下狼狈地冲进了核电站园区,后面跟着一群失魂落魄的残兵败将。徐鲁生给他们找了个隐蔽地方,打开急救包找到绷带给向文迪把伤口包上。 伤口还没包好,外面就响起了机枪声。自由联盟的匪兵们,几乎是马不停蹄追过来的。光从公路堑壕撤到电站园区这一路上,民兵们又倒下十来人。 追到园区大门的敌人没有贸然进入,反而向两侧散开。十六只卡鲁蜂拥而出,两边突然响起机枪扫射声,子弹打在卡鲁身上发出乱七八糟的叮当脆响。卡鲁们散开后自动分成两股,向着两侧机枪火力的方向义无反顾扑去。 袁伟义把头缩了回去,打开自己的腕式终端开始观察岸边情况,他留了一台零号机体在岸边,为的就是监控海滩边的敌情。 第二波敌人大概有二三十人,他们已经跳上沙滩,正在往园区这边直逼过来。 他无意中发现,远处那艘海船居然收锚启航,缓缓朝着岸边靠近。 “他们,他们打算抵近射击,用远程重型武器摧毁反应堆。”向文迪看了一眼,立刻明白过来:“派步兵抢滩登陆只是虚张声势,把我们的人逼到园区,以便大船抵近射击。” 如果反应堆被炸毁,现场泄露的核辐射会杀死所有人,包括那些登陆的敌人,包括站内守卫的武装者,甚至也包括临时地下基地里的老弱妇孺。 “我带着电磁炮从岸边绕过去,打沉那艘大船。”袁伟义在腕式终端上点了几下,一台驮负着步兵版电磁炮的四号机体(电骡)从地下基地出口奔了出来,这是白日格战役后从卢长安步兵营嘴里抢来的好东西。本打算用来为海阳电站提供后备防空火力,但现在用来打船也不错。 园区外面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机枪声戛然而止。袁伟义探头看了一眼,几名失去手臂的敌人正在树林中狂奔,看样子想退回公路堑壕那边去,他们的后面紧追着一群卡鲁。 时机不等人,现在没必要理会这些炮灰。 他一个箭步翻下栏杆,跳到防波堤下的水泥墩上。那只四号机体直接跃起,也跟着落到水泥墩上,因为自重不轻,稍微晃荡了两下,但最后好歹还是站稳了。 跟随模式下,机载人工智能会自行判断周围地形,并选择最佳移动路径。 敌人的大船费尽心机要靠近岸边,以便凑到有效射程内轰击反应堆,他也打算赶在对方发动攻击之前,启动自走电磁炮击沉那艘海船。 这种步兵版的电磁炮仅有五毫米和十毫米两种口径,但五千米距离上应该能在船壳吃水线以下凿几个大洞出来。至于先后登岸的两股敌方步兵,自有卡鲁会收拾他们。 袁伟义从水泥墩冲到沙滩上,他一边跑一边紧盯着那艘缓慢驶近的大船,估算距离差不多了,一个前冲扑倒直接俯卧在地。 后面的四号机体也同步停下。 切换跟随模式到精准射击模式后,那玩意儿伸展开四肢固定好自己的身躯,同时开始将火控系统数据反馈到袁伟义的腕式终端上。 突然,海面上传来一声巨响。大船上射出一发孤零零的火箭弹,砸在园区门口爆出一个巨型弹坑。 他明白这是敌方炮手在试射调校,下一次恐怕就是针对反应堆的密集轰击了。 沙滩上爆起一声刺耳尖啸,一串流光瞬间穿透湿润的海风,准确命中了那艘海船。破损口足有一人大小,可惜却在吃水线之上。 第二声刺耳尖啸炸响过后,海船船头爆出滔天水柱,十毫米的电磁弹丸在最大功率推动下毫不费力地穿透了吃水线下半米深出的船壳。破损处很快出现漩涡,大船的船头开始偏转,隐约有失控的迹象。 这两发射击使袁伟义的企图和位置都彻底暴露,公路上立刻传来呼喊声,第二波敌人没有去堑壕那边接应被卡鲁追杀的同伴,他们全都朝着袁伟义这边迅速围了过来。 第三发电磁弹丸射出的瞬间,公路边上冒出了第一个敌人的脑袋,袁伟义早就有所提防,直接一个长点射,打得那颗脑袋带着一篷飞扬的血雾倒翻回去。 下一秒钟,三枚手雷从公路那边飞过来,先后落在跟前。 袁伟义赶紧向海浪里滚去,后面传来三声爆炸的巨响,泥沙和海水溅落得到处都是。 第四发电磁弹呼啸而出,恰好在大船中段的吃水线上凿出一个坑洞。 当袁伟义躲避手榴弹时,两名端着自动步枪的敌人从公路上直接跳下来,他们的脚还没落到沙滩上,手里的枪已经开始扫射。 一百米距离上,两杆自动步枪二打一完全能压住他,更何况对方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枪法自然是不用说。这海边沙滩上,除了沙子和海水再没有别的隐蔽物可利用。难道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里? 袁伟义还没来得及想更多,身后传来砰砰两声枪响,冲在最前面的自由联盟士兵胸前飙出一朵血花,迈出两步后一头栽倒下去。第二个敌人立刻打个滚,居然冲扑到同伴尸体后面。 他回过头来,看见徐鲁生蹲在后面,手里端着一支零三式步枪,农业部部长的后面跟着上来了十多个民兵和武装者。与此同时,公路边上又跳下来五六个敌人。 百米之内,双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直接都把保险拨到连发模式,泼水一样对洒弹雨。 如此近距离的扫射,双方都有人身中数弹倒下,打光子弹的人没有停下来换弹匣,直接抽出匕首和短刀,像野兽一样嗷嗷叫着朝对方扑过去。这种距离上的短兵相接,敌人两步就到面前,再换弹匣就是坐以待毙。此时此刻,只能用利刃和手枪,拼上最后一把了。 第一个冲上来的武装者被自由联盟士兵用自卫手枪击倒,杀人者右眼上突然凭空多了一柄飞来的匕首,齐柄入脑的利刃让他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一歪就瘫了下去。片刻功夫,双方人马纠缠在一起,相互用手枪、匕首和刺刀热烈招呼起来。 徐鲁生会玩的花样不多,唯一的优势是劲道足力量猛。他挺着上了刺刀的零三式步枪,刚和迎面冲过来的对手斗了一合就觉得腰间猛地一痛,随后被人从后面踢了个狗吃屎。他在地上乱滚两圈后扭头再看,自己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脸色阴沉手持带刺刀步枪的敌人。腰间的剧痛表明,刚才就死这家伙出手偷袭的自己。这人迈着大步,正向自己再度逼近,看来是想完成最后的致命一击。 一股热血冲上徐鲁生的脑门,他也无暇多想,端起手中的零三式当成短矛掷了出去,这名对手猝不及防,胸口插了一支步枪,痛楚之中狂叫着伸手去抓。前面的袁伟义回过头来,一枪打在他后心上,这人双手还抓着插入自己胸口的步枪,往前一倒,因为步枪的支撑作用,硬是没能倒下去,最后整个人成了个人形三脚架,就此僵硬不动。 啪!啪!脚下触到个东西,徐鲁生往边上一跳,才看到刚才和自己有过一合之缘的那名对手被人掀了后脑勺,尸体带着冲刺的惯性扑到自己脚下。 不远处,顾秀秀举着92式手枪,两粒抛飞的橙黄弹壳落到沙中翻滚扑腾。 她的背后,还有更多从防波堤过来的武装者们冲了上来,这些人中居然还掺杂着两只卡鲁。它们加入战团后,立刻让局势的对比发生了本质变化,那些精于杀戮的自由联盟士兵们没有任何人能在卡鲁劈的砍突刺下走过一个回合。十几秒钟内,沙滩上尸横遍野。 “你个死婆娘,不是叫你躲好吗?”徐鲁生气得跺脚大骂,他们家可是三代单传,眼看着要有后了,万一顾秀秀有点什么闪失,他可绝对接受不了。 “我要不来,今天真就成寡妇了!”顾秀秀根本不理徐鲁生的责怪,一口气奔了过来:“看看你,全身都是血!” “死婆娘,赶紧给老子滚回去!”徐鲁生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乱跳,这傻娘儿们就会添乱,他宁可自己再挨几家伙,也不愿老婆和肚里的孩子有任何意外。 想起腰上挨的那一刀,一阵钻心的剧痛这才像电击一样传到了他的中枢神经。他捂住腰,扶住顾秀秀,正好看到脚边一具自由联盟匪兵的“尸体”翻过身来,摊开右手手掌,那里面有一枚扯掉保险环的碎片手雷。 “******!”徐鲁生大骂着,他只来得及把背转过来挡住顾秀秀,然后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袁伟义根本没注意到身后传来的爆炸声,他只顾瞪着那艘吃水线上下被凿了五六个洞的大船,眼睛都红了。 这船太大了,就算被打得满是窟窿,要沉下去终究还得有些时间。 可是,时间,他还有更多时间吗? 船上的集束火箭炮,随时可能开火,给海阳核电站带来致命的毁灭。 对方迟迟未开火的唯一理由,只能是船体进水旋转后导致射击角度偏移。不过,这种障碍对于经验丰富的熟练炮手来说,并不是无法克服的困难。 天边突然闪过一道无比明亮的霹雳,毫秒之间,这道霹雳将上下无数云层映得碧绿透亮。 穿过云层的霹雳化作一束手臂粗细的绿色光柱,它在触摸到那艘大船的刹那将整个船首悄无声息切断,大量高温融化的金属流液四散喷溅,上万吨的海船带着整齐光滑的切口断为大小不等的两截,紧接着这两截残骸迅速被翻滚的海浪吞噬。 这一切都发生在那束绿光消失之后。光束的消失,和它的到来一样突兀,毫无预兆。 几分钟后,海面上只剩下一些乱七八糟的漂浮物和油污,还有挣扎求生的人影。 如果不是公路上还有此起彼伏的枪声和爆炸声,刚才那场战斗,可能只是个梦。 袁伟义摸去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海水的咸湿液体,抬起头来望着那道霹雳消失的方向。更远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架腹部带有八个明亮光点的飞行器,那应该是从江口码头来的精卫飞行器。 正文 第359章 东北 “我们的损失不小啊。”向文迪看了一眼旁边阴沉着脸发呆的袁伟义,继续向全息基台上的林子云头像汇报。“死伤四十多人,关键是死的里面有两个正式会员,都是我手下的技术尖子。敌方登陆的有三十七人,二十六人被击毙,五人受伤后被处决,剩下六名生俘。被聚能光束炮击沉的那艘海船上据说有三十人,但我们在海岸边只抓到七个人,其他的全下海喂了鱼。经过审问得知,这伙人是从辽东金州那边上船渡海过来的,货真价实的自由联盟精锐。燕沧海从露西亚人那里收了一笔军火,代价就是摧毁海阳核电站。” 林子云一直静静听着,等到向文迪说完后,她才开口:“鲁生怎么样?” “这两口子算是命大,徐鲁生重伤昏迷,估计得调养一段时间才能起来。顾秀秀的伤不重,孩子能保住。” 林子云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会派精卫飞行器去接所有伤员到江口码头的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那十三名俘虏,由袁伟义亲自押送到合源机场的鬼奴军去。另外,向工啊,这海阳核电站,咱们恐怕要提前撤了。” 海阳电站拥有八台百万千瓦级压水堆核电机组,为满足互助会对双极电池的巨额需求,这八台核电机组全都昼夜不停运转,长时间的超负荷运转使燃料铀棒的消耗加快了十多倍。按现在这种速度,再有一年不到的时间,所有八台核电机组最终都会因为燃料铀棒耗尽而被迫停机。 按照工程部制订的发展计划,昆仑号的两座八千兆瓦女娲五代双段聚变反应堆不但要为这艘巨舰提供动力,同时也有足够富裕功率成为双极电池的新供应来源。始终在水域活动的昆仑号拥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它随时可以启动提炼装置,从海水中直接萃取无穷无尽的氘氚,甚至制造氢弹所需的氘化锂。到那时候,昆仑号将完全取代海阳核电站的能源供应基地位置。 这个项目被安排在半年后才会启动,可现在看来,露西亚人已经盯上了海阳电站。这世上的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自由联盟在露西亚人唆使下突出奇兵干了这么一票,虽然最终未能摧毁核反应堆造成重大泄露事故,但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仍然给互助会带来了严重损失。 林子云的意思是,向文迪的能源部必须提前迁移到盘古基地。要不然,这个胶东半岛南端的互助会软肋迟早还会吸引更多不怀好意的目光。 向文迪当然知道林子云的言下之意,他犹豫了一下:“可是,我们需要点时间来分拆处理八座反应堆,我们走后不能让它变成祸患,否则殃及附近百姓,遗害无穷。”向文迪是一个有着传统道德观念的老学者,他不反对撤离,但却担心互助会撤离海阳后留下的八座核反应堆可能会成为安全隐患。 “两个星期够吗?” “如果能补充两百只卡鲁,工程速度应该会更快。” “好,三小时之内,我会立刻调配四百只卡鲁赶往海阳。” “海阳这边的民兵和平民怎么办?” “正式会员可以跟你去盘古基地,非正式会员自行选择去十里铺或崇明岛,如果想留下来也随便他们。但一定要把队伍组织好,军事训练和农耕劳作坚决不能停。” 林子云关闭了全息通讯频道,回过头来,看着下面坐了满屋子的参谋。 “现在,我们来说一说自由联盟的事情。”枢密院的院长用平淡的声音说道。 在杨道明的示意下,一位穿蓝色制服的参谋站了起来,开始介绍情况。 “自由联盟,全称为东三省人民自由联盟,这是一个纯军事化的民间武装组织。首领燕沧海,男性,四十二岁,战前系哈尔滨铁路小学的教员。此人年轻时是当地出名的江湖人士,因为亲戚关照才得以进入学校为人师表。战争爆发后,燕沧海拉起一票人马劫了当地驻军军械库,因为人面关系广,加上他行事仗义,所以队伍扩展极快,不到半年时间就有上万可战之士。其中至少三分之一都是前武警和国防军,这些人战术素质很高,经验丰富,打起仗来悍不畏死。” “露军攻克哈尔滨后,燕沧海率部随国防军溃退到奉天。他原先曾投靠过露西亚人,后来又毅然投了国防军,但这种骑墙人物,两边明里暗里都不怎么待见。燕沧海遂发动兵变夺取奉天控制权,并以奉天城为核心疯狂扩张自己的地盘,西面山海关、葫芦岛、锦州一线,奉天以北的铁岭,以南的辽东半岛大部,乃至向东至鸭绿江畔,都是他的势力范围。国防军弃守长春战略转进后,东北各地的大小民间武装力量在长春一带陷入混战,露西亚人驻军哈尔滨不再南下,远在辽东的自由联盟因此得以安稳发展。燕沧海坐大之后常以东北王自诩,他喜欢在人前人后自比百年前的北洋奉系军阀张作霖,有谁能叫他一声大帅,立马升官进爵。。” “好了,不说这些江湖轶闻。自由联盟的兵力分布?”林子云挥手打断了参谋的闲篇。 “自由联盟主力五千余人驻守奉天以及周边地区,三千人驻防山海关至锦州一线,另有三千人一直在辽东半岛清剿自家菜园里冒头的其他武装势力。自由联盟虽多精锐,但所部番号甚杂,有赤足、铁血、拼命、神勇、金汤、特战军等十余支,平时各自为战,相互并不搭理,唯有燕沧海才能把他们聚拢起来。” “燕沧海平时都在奉天吗?” “是。燕沧海在奉天除了府邸外还有三处外宅,分别包养了三名情妇。不过,他每晚要去哪处宅子,很难预先知道。”参谋说着话,用眼睛瞥了一眼台上的林子云,似乎猜到这位年轻的枢密院院长心中所想。 林子云冷笑一声:“他这样的货色,还不配我们暗杀。” 她坐直了身子,看着下面全神贯注望向自己的军事主官和参谋们,朗声道:“我互助会自立军以来,兵锋所指,穿金裂石,所向披靡,连露西亚人都不曾放在眼里,这样一个青皮暴发户,值得咱们暗杀吗?自由联盟先后两次无故来犯,打死打伤我互助会多人,勾结露西亚人助纣为虐罪不容诛!暗杀这样的对手,那不是显得咱们怕了他?” “我宣布,东北作战参谋部现在成立,人员确定之后,即刻开始战前情报收集和侦察,三日之后以堂堂正正之师奔袭奉天,把这个自由联盟连根拔起!让他看看,他能来,我们也能去!此次作战目标,一是燕沧海,死活无论。二是自由联盟所有连级以上军官,只要死的不要活的!只要还有一个该死之人没有落网,东北作战行动就不会结束!” 林子云说完之后,下面立时爆发出一阵呼喊:“必胜!必胜!”这帮人都是渴望着打仗的好战分子,因为唯有战斗才能给他们带来立功和晋升的机会。以姬少飞为首的激进派军官们甚至欢呼雀跃,频频击掌,为即将到来的反击作战而庆贺。 自由联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而且还不止一次犯贱,其所作所为已经对互助会构成严重威胁,这些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他们既然以武力而自夸,那就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来结束他们那可笑的骄傲。唯有堂堂正正的碾压攻击,才能最大限度震慑所有对互助会心存觊觎的势力。 针对露西亚境内作战的北伐参谋部共有二十余人,但新成立的东北作战参谋部却汇集了多达四十多名参谋,这不仅是因为渴望立战功的人太多,定在三日之后的进攻导致准备时间非常紧迫,因此战前情报侦察作业量暴增,不得不需要更多人手。 东北作战参谋部成立后三小时,一架从十里铺起飞的精卫飞行器搭载着百余只零号机体掠过渤海上空,径直飞向辽东半岛。一小时后,货舱空空如也的精卫飞行器踏上了返航路线。空降辽东半岛的上百只零号机体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它们构成了一张覆盖大地的侦察情报网,东北作战参谋部开始源源不断接收来自这些小东西的海量信息。与此同时,智库也开始渗透奉天地区的所有互联网设施,以逻辑交叉搜索技术寻觅所有和自由联盟有关的人员装备资料。 对互助会来说,兵马未动,总是侦察先行。唯有料敌先机,才能一击致命。 至于进入东北作战的部队,参谋部内部爆发了激烈争论。杨道明的影武士部队自然是打头阵的主力,但以往的经验表明,足肢战车并不适合城区作战,尤其狭窄街巷和建筑物内部,都是足肢战车的死角。而这次奔袭很大程度上会在奉天城内展开战斗,因此有人提议让新研发的八号机体上,也有人提议让卢长安的步兵师去练练手,更有人提出鬼奴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林子云听着众人吵吵嚷嚷,心中很快有了决断。 卢长安的92师自从扩编后一直没有闲着,但按安秉臣的吩咐,这支部队正在准备进入露西亚境内作战,所以恐怕无暇顾及东北战事。前期产出的数千台八号机体全都给了卢长安的92师,因为生产线调整的缘故,宁芜铁矿这边只剩下不足百台八号机体。奉天城好歹也有几百万人口,这么大的地方几十只战斗仆兵根本照顾不过来。 那么,剩下的唯一选择就只有鬼奴军了。 自由联盟以骁勇善战打仗玩命而著称,不过鬼奴军也不是什么善茬子,拿下合源机场已经充分证明了这支部队的实力。从某种角度来说,林子云很乐意看看两者发生碰撞后的结果。 初步战斗计划出来后,田建明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认为八号机体战斗群也该加入攻城作战,一方面可以作为后备队为鬼奴军提供增援和助攻,另一方面这也正是检验八号机体城市巷战机能的大好机会。 东北作战参谋部成立后五小时,徐鲁生在江口码头的医院里缓缓睁开了双眼。在这位农业部长缺席的情况下,执事团全票通过了对东北作战的行动方案。 “这次行动是一次报复性的自卫反击战,但我们也必须考虑军事行动结束后可能产生的力量真空。”沈莉提出了一个新问题:“摧毁盘踞在奉天的自由联盟武装力量不难,但那座城市必然会因此陷入无政府状态。这种情况下,我们是否应对城中居民承担相应义务和责任?还是把他们丢给流氓和暴徒们,等待丛林法则自行甄选出新的猴王?” “你想把这座城市也归入我们的经营范围吗?”田建明不解地问道。互助会手上的难民已经不少了,魔都难民安置营的三百万人口到现在也只分流了一半,十里铺这边还有三四万,海阳电站那边也有上万人,加上李大同放弃的q市里还有二十多万滞留不去的居民。 奉天城战前人口接近千万,战后也有五百多万人,差不多是两个魔都难民安置营的规模。互助会如果要接管这里,无疑又会让自己肩头的重担更翻一倍。 “自由联盟在城内积蓄有大量粮食物资,我们可以直接利用起来,然后发动民众垦荒开田,熬过今年冬天就好办了。”沈莉道。 田建明摇了摇头:“我反对。根据农业部在魔都难民安置营的工作经验,城市常住人口很难接受农耕劳作,他们已经习惯了工业化社会的都市生活模式,大多数成年人只要还有其它选择都不会走出这一步。” 自从穆永全接管魔都民政工作队后,根据他的三条建议,互助会果断拦截了每周到港的联合国救济粮船,彻底切断了安置营的吊命粮来源。但即便这样,也仍然有人宁可饿死也要留守在臭气熏天的安置营里,不愿出去参加农耕劳作。这些顽固的工业化社会分子给民政工作队带来了巨大压力,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安秉臣最后不得不放弃了武装拦截联合国粮船。虽然表面上看互助会做了妥协,但在互助表和民用足肢车的吸引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离开安置营,进入崇明岛或苏杭地区的新辟耕作区,为自己的生存而劳动。 “所以,我认为,在奉天的军事行动结束后,分发粮食救济灾民是可行的。但如果指望民众能积极响应我们的号召,离开城市到乡野田地中开荒耕种,这个恐怕就不现实了。而且,从法律角度来说,我们对这些市民也没有责任。权力和义务是相辅相成的,在没有达成某种契约的前提下,他们没有义务赡养我们,我们也没有义务赡养这些自由市民。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现在有心无力,根本支撑不起如此多的人口压力。” 奉天城号称天朝重工基地,它不仅是关内进入关外的门户之城,更身兼东北第一城、国家通信枢纽、东方鲁尔等美名。但在互助会看来,这座城市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它所带来的巨大人口压力却是实实在在的负担。 沈莉看了一眼办公桌周边的全息人影,除了徐鲁生,执事团的六名执事,外带安秉臣和林子云都在这里了。有些话,她早就想说一说了。 “互助会一直在努力推行去城市化的发展道路,这是由智库的技术水准和信息模式所决定的,也是我们必须承担的历史使命。但至今为止,这种推行始终受到很大阻力,收效甚微,尤以在魔都难民安置营的挫折表现得格外突出。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们的方法出了问题?” 高怀亮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意见:“人类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有时候采用武力手段也许更好解决一些。虽然可能会有反弹,但只要熬过适应期就好了,关键是所花的人力物力和时间会更少。” “我反对采用武力手段推行我们的理想,这是一条不可跨越的底线。很多时候只要跨过这条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会发生本质改变。”沈莉提高了声音,至少有四位执事和她同时摇头表示反对:“我个人的意见是,我们需要重新考虑对民政工作的切入点。既然民众不能一步到位接受我们的理想,那我们不妨采用一些更为循序渐进的方式,让更注重切身利益的民众获得实利,之后他们才可能逐渐信任我们,直到接受我们的理想。” “那么,这一次你打算在奉天进行这种循序渐进的试验吗?”安秉臣把手伸进口袋里,摩挲着袋底的那枚卵形远古种子。这东西的手感宛如一块优质美玉,那种温润浸滑的触感令他刻骨铭心。他偶尔想过,如果自己能有一片花园,他也许可以考虑种下这枚种子,看看最后能长出个什么东西来。 “对,我正有此意。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具体方案,需要一些时间来归纳总结。” 安秉臣看了一眼腕式终端:“沈工,你还有两天零十九个小时的时间。” 正文 第360章 大帅 奉天,沈河区中街步行区。自从自由联盟发动兵变控制奉天全城后,暂时的和平让这片闹市依稀恢复了一些战前的热闹气氛。 一个手拿冰糖葫芦的小孩从步行街商场里蹿了出来,因为速度太快又不带看一眼,一下撞翻了另一个七八岁的大孩子。小孩儿爬起来看见冰糖葫芦被踩成了渣,当即就不乐意了,抬手推攘那大孩子不说,嘴里还骂骂咧咧:“******个x!赔我冰糖葫芦!” 那大孩子哪里能忍下这口气,还手一拳就把小孩子重新撂回地上。这一幕正好被商场里出来的一位黑貂短大衣女看见,这女的是那小孩子的亲妈,看见自家儿子被打,气得柳眉倒竖不假思索上前就是一脚,把那大孩子踹出去足有一米远。 “小b崽子,看老娘今天不削死你!”黑貂女把坤包往地上一扔,有如猛虎下山一般扑过去。 正当她手指头眼看就要揪住那孩子的领口时,旁边斜刺里又冲出一人,这人一把蓐住黑貂女的满头秀发,冲着她腰窝子里就是一脚,把这女人蹬出去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疼得唉哟直叫,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哪里来的烂x,你tm眼睛瞎了?爹妈死得早,没人教你是不是?”动手的这位居然也是位身手矫健的美妇,穿的居然也是貂皮短大衣,不过却是白色的。不用说,她,是那大孩子的妈。 “贱货!有种你别走!”坐地上那位不依不饶,突然仰面朝天尖叫起来:“打人了!杀人了!牛三!你老婆孩子都要让人杀了!” “我今天非削死你个烂x不可!”白貂女冲上前去对着黑貂女背上就是一脚,看起腿的角度和力度,似乎还是个练家子出身。那黑貂女被这一脚踹脱了气,两眼翻白,全身一软倒了下去。俩孩子都被这情景吓得大哭起来,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周围的酱油党们纷纷驻足观望,不时还发出啧啧点评。 “*****,老子剁了你!”商场出口那边传来一声极具男性气质的怒吼。众人放眼望去,一位双臂蟠龙纹身,脖子上绕了一圈指头粗细的金项链,后颈爆满肉瘤子的光头壮汉,拎着一柄尺把长的尖刀杀气腾腾疾步冲来。 看这情形,只要让这汉子靠近,保不齐就得在那白貂女身上来个三刀六洞。今天这步行街,可就是上演的全武行带血大戏,周围的人们轰然一声散开足有三步,把戏台子都给几位主角腾了出来。 “杀你妈个x,你敢动她试试看,老子让你今天就去鸭北!”白貂女后面闪出一人,此人年纪三十来岁,眇了一目,脸上神情阴测,身穿出租车司机的蓝布工作服,右手一具管子钳顺势扛在右肩上。看样子,只要那光头敢动刀,这管子钳就得给他开瓤。 鸭北,是奉天城内鸭绿江北街的简称。那地方,也是奉天城殡仪馆所在之地。 “*****崽子,混哪儿的?信不信我今天削死你!”光头壮汉收住脚步,似乎被对方的气势挫了一下,但他并不打算退却。为了给自己壮胆,他朝着对方脚下吐了一口浓痰。 管钳独眼男冷冷地瞅着他:“过来试试,看老子今天不削死你们全家!” “有种你tm别走,别走啊!咱们聊聊!”光头男又吐了一口浓痰,抓起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叫人。东北三省除大连旅顺军港吃了大蘑菇外,整个南部地区基本上都没有受到重创,所以这里的移动基站依然能勉强保持畅通,只不过费用却比战前提高了十倍。当然,再贵的价钱,也有人用。 独眼男从屁股后面摸出个手台来,也开始呼叫自己的铁哥们儿。 眼看这场戏越闹越大,步行街商场二楼走廊上也站满了人。 五分钟时间不到,独眼男那边先来了十多个同样身穿出租车司机制服的汉子,个个手里都提着六角扳手、套筒扳手、扁起、榔头,甚至还有拎着灭火器的。紧接着,光头汉这边也来了二十来人,这些人打扮和光头汉几乎是一个妈生出来的一样,砍刀,猎刀、藏刀、苗刀、缅刀、太刀、狗腿刀,人手一把,个个迈着螃蟹步,斜着脸愣着眼就上来了。 “小b崽子,就他妈的一帮臭开车的,今天非削死你们不可!%¥#&..”为首的大哥级光头发表了一段简短通俗而又提气鼓劲的开场白后,拎着刀片子就往上冲。 “弟兄们,干仗了,都给老子往头顶上招呼,弄死弄残全算我的!”独眼男喊了一声,不退反进,抡起管子钳迎着光头大哥扑上去。四周楼上楼下闪起一片手机拍照的闪光灯,不少观众记录下了这激动人心的时刻。 “砰!” “砰!” 接连两声枪响,将两群即将展开血肉厮杀的汉子们凝在当场。 早已停运的自动扶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戴圆框眼镜,身穿对襟衫的中年男人。这人双目精光四射,脸上没有分毫赘肉,罗马式的下巴看上去颇有几分成熟男人的韵味。他手里提着一只硝烟未尽的沙漠之鹰,后面还跟着十来个全副武装身穿城市迷彩服的卫兵。二楼走廊上传来一阵呼喝叫骂声,手持武器的士兵正在驱赶护栏边上的观众,然后一起把枪口对准楼下。 “燕大帅来了!”一个鼻涕小孩大喊一声,然后撒腿就跑。 “燕大帅来了!”一位獐头鼠目的乞丐也高喊着,卷起自己的铺盖往地下通道口逃去。 “哟呵,今儿中街这么热闹,一帮b崽子们在折腾个啥呢?”燕沧海倒背双手,把枪拎着,先绕着光头大哥走了一圈:“孙黑鲨。” 借着,他又绕着独眼男走了一圈:“杨三。” 最后,他站到了两个人中间。“这奉天按说也不小了,可我偶尔出来转转,怎么总会遇见你们这帮不省心的瘪犊子?” “燕大帅!他欺负我兄弟媳妇!” “燕大帅,他个全家狗b操的打我们家孩子!” “说大声点,我听不见。”燕沧海低着头。 两位当事人迈前一步,正想重新申诉自己的冤屈,不料却各吃了一记大耳光。 紧接着,两位脑门上都顶了一杆枪。德国造的g36c,一水儿的短管伞兵版,燕大帅的卫队专用的标配武器。 燕沧海突然提高了嗓门,怒吼起来:“我操你们妈,操你们全家祖奶奶!这奉天,这中街,是老子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臭鱼烂虾得瑟了!还tm敢在我面前瞎bb个什么劲!老子毙了你们全家,都有多余的!” “每人三十耳光,都赶紧滚蛋!以后再让老子看到你们在街上惹事,直接毙了!” 后面近卫立刻如狼似虎般冲上去,分头揪出双方手持武器者,喝令丢下兵器就地跪倒,然后每人赏三十记又狠又大的耳光。不少人被打得口鼻流血,但只能咬紧牙关不吭声。 燕沧海把枪****皮匣,左顾右盼之际突然看到站在出租车司机旁边的白貂女,眼睛顿时一亮:“这谁家的媳妇儿,怎么生得这么俊啊?” 说着话,在噼啪的耳光声中,燕沧海直接走过去,几乎要把脸贴到那白貂女鼻子上。 “燕大帅,这是,这是我媳妇儿,省体工队退下来的散打冠军。”独眼司机杨三腼腆起来。 燕沧海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伸出手指在白貂女脸蛋上捏了一把:“多水灵的娘儿们,杨三,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老辈人说得好啊,怎么好b都让狗给操了呢?” 白貂女媚然一笑,娇羞拨开对方的色狼之手:“大帅,您是这天下数一数二的大英雄,哪能看得上我这残花败柳。” 燕沧海点点头,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开心的笑声:“这小媳妇,会聊天!” 他瞪了一眼杨三:“紧张了不是?紧张了不是?你tm别瞎紧张,我跟你媳妇儿开个玩笑。我姓燕的,是那种欺男霸女自坏名头的人吗?” 走出半步,燕沧海又回过头来,冲着白貂女一笑:“杨三不要你了,就tm来找我。”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那边耳光大餐已经结束。杨三是最后一位接受惩罚的人,不过他无话可说。 燕沧海一脸不耐烦,挥手准备打发这群人赶紧滚蛋。除了那穿白貂衣的小媳妇儿,他真心觉得这里所有的人都该杀。 可是,他自认是个相当隐忍的人,他要把奉天经营成自己的万世祖业,他还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为所欲为。 那些被打得鼻血飞溅牙齿松动的倒霉蛋们纷纷拾起兵器,弯着腰驼着背,准备撤离这场对他们来说没有输赢的舞台。 突然,一个高昂的声音凭空炸响:“这是什么?啊!这tm是什么?!” 刚才还风度翩翩的燕沧海燕大帅,突然瞪着地上,狂嗥起来。 他的目光所视,正是开始那黑貂女的光头汉子吐在地上的两泡口痰。 燕沧海咬紧了牙关,瞪大了双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楚模样:“说过多少次了,啊?说过多少次了?这奉天人的素质,怎么就tm这么低呢?你们这帮狗改不了吃屎的王八羔子!王副官!” “有!”一位穿迷彩装背短匣枪的眼镜男蹦了出来。 “念!” “是!”王副官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手脚麻利地从后腰牛皮公文包内摸出一份文件。 “《奉天四十杀》!天下至尊,莫敢不从,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那文件封面的红字闪耀着无比鲜艳的光芒,王副官把它举得很高,以便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至于他自己,不需要看也能背诵纸页上的内容。 “杀人者,杀!” “****者,杀!” “偷盗者,杀!” “通敌者,杀!” .. “忤逆不孝者,杀!” “欺行霸市者,杀!” “虐杀宠物者,杀!” “当街便溺者,杀!” “随地吐痰者,杀!” 听到期盼已久的这一句,燕沧海猛地转过身来,血红的双眼直瞪着光头队那边的领队大哥孙黑鲨:“这tm是你的作品?” 孙黑鲨被吓得一个冷战,连忙摆手:“不,不,燕爷,燕大帅,不是我..是牛三!” 他用发抖的手指头点了一下已经完全被吓得灵魂出窍的光头秃汉,后者手上的短刀,和着全身的肌肉,都在哆嗦。 “我tm最恨人随地吐痰,不讲卫生!妈个巴子的,这样的人,他能配活着吗?” “不配!”王副官振臂高呼。 “不配!”所有的卫队士兵振臂高呼。 “我去年买了个表!”燕沧海甩手就是一枪,沙漠之鹰出匣,抬手,扣扳机,一气呵成。 “砰!”一声巨响,光头脸上炸开一团血雾,整个人往后扑倒,再也没有动弹。 “你们这帮****的b崽子,除了惹我生气,就不会做别的任何事!”燕沧海竖起手指,指画着两帮人,又划过楼上楼下的那些围观者。他的兴致完全被败光,提着枪悻悻而去,后面的卫队和武装士兵跟着鱼贯而行。 在中街路口,那位獐头鼠目的乞丐,牵着鼻涕小孩站在路边,胸部挺得直直的,看着走近的燕沧海。 燕沧海哼了一声,从这两人身边走过时,信手扔了两张绿色的美钞。 “下一站,老子要去福利院看看那些孤老!” “知道了!”乞丐和鼻涕小孩伶俐地欢呼一声,捡起两张钞票,用力奔在前头。 前面街口很快传来清脆悦耳的呼喊声:“燕大帅来了!” “东北王来了!” 步行区商场里,围观者早已被最后的杀人场面惊得鸟兽散去。出租车司机和光头汉子们全都瞬间消失,商场天井里只剩下一具头部血肉模糊的尸体,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还有一个坐地上拽着亲娘手嚎啕大哭的小孩子。 “这奉天四十杀,是个什么东西?”全身上下西装笔挺的李均忍不住小声问街边杂货摊的女老板。 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女老板扫了李均一眼,见这人虽然身材消瘦着装儒雅,但面颊上那道疤痕却是触目惊心,不知是什么来路。她心中一颤,脑子里转了几百个圈,张口答道:“你这人怎么说话?怎么能叫什么东西呢?那是燕大帅给咱们奉天量身定制的宏伟蓝图,他老人家为了奉天的未来可是一番良苦用心,可总有一些不知好歹的王八偏爱嚼大米,净糟蹋好东西呢!” 李均听得莫名其妙,他开始感觉自己的三观正在剧烈摇动:“那这么说,这人。”他指了一下地上那具狰狞的尸首:“这人,死得不冤了?” “当然不冤了,他tm随地吐痰,罪大恶极,他不死谁死!死得其所,死有余辜!”女老板卷起东西,哧溜一下从李均眼前绝尘而去。 旁边路过的一位耄耋老人拄着拐杖,低声叹息道:“唉,不教而诛,谓之暴。” 李均没能听到这句话,但老人身边牵他的儿子却听到了,吓得这当儿子的脸色煞白,伸手就给老头后脑勺一巴掌:“你个老不死的,吃饱了撑的,叽歪个蛋啊,想害死咱们全家么?” 半小时后,李均在市中心凯宾斯基饭店开了个套间。他不是要住宿,只是想利用房间里的电脑和网络端口获取信息部最新指示。 他来东北寻找郭芦恭,眼下已经有了点线索,但因为无法随身携带腕式终端,和基地那边联系极不方便。好在此地尚有网络,还算不上两眼一抹黑,至于可能遭到拦截、窃听、破译等监控手段,他从来不担心。信息部在泰国的一个公众社区网站开设了仅对私人会员开放的拼图游戏,而这个看似复杂的拼图游戏,正是双方间接联系的渠道。 不同颜色的图块上写满了包括中文在内的各种亚洲国家象形字符,这些字符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图块的颜色才是包含玄机的关键,不同颜色对应不同的拼音字母,对码表还会根据任务日期按特定顺序滚动变化。而这个特定顺序,只有他和信息部的具体联络人才知道。这么缺德冒烟的加密方式,当然是智库设计出来的。 译错了两次之后,李均最终得到了一段符合汉语语法的句子。 他瞪大了眼睛,然后又看了两遍,赶紧掏出火机烧掉这张信笺。 南希已经暴露并试图逃跑未果,她的真实身份是中情局的异能者。互助会即将进攻奉天,诛杀燕沧海以及自由联盟骨干。而进攻时间,就在明天晚上。 李均把烧净的纸灰倒入马桶中冲走,然后重新拟了一份密信,汇报他打听到郭芦恭被俘后成了苦力,已经转到丹东那边去当淘金奴工。李均希望在这次军事行动中能够顺把手,把这傻小子给捞出来,这人虽然干了些糊涂事,但本质上并没有背叛互助会,值得一救。 最后,他列出了自己所了解的奉天城防御兵力部署情况。 他很清楚,自己的军情汇报可能是多此一举。按照枢密院的一贯作风,此刻城里只怕早已进来了不下十只零号机体,方圆数十公里内,每一支枪,每一名武装军人都会被智库登记在册,然后再随后的战斗中逐个核对,直到确认清除。 可是,他必须汇报。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必须尽的义务。 正文 第361章 奉天 枢密院对东北军事行动的核心工作既不是战前情报侦察,也不是战车和士兵的协同进攻方案,局外人根本无法想象,部队投送运力的组织安排才是这场战斗最大的麻烦。 鬼奴军现役编制接近两千人,精卫飞行器可以运载两百名轻装步兵,这就需要至少十架次投送。但光把鬼奴军投放到奉天战场肯定玩不转,参谋部的意见是由影武士部队的五十台足肢战车担任攻坚,然后以八号机体组成的仆兵队作为后备策应。 参战的标准版八号机体总共才九十二台,这些小东西总重量和轻步兵差不多,一次就能运完,问题不大。但五十台足肢战车,按一半二号机体一半三号机体的比例来算将近三百吨,这重量还没把战车队所需的后勤运输车算进去。精卫飞行器目前的货舱最多只能搭载八台战车,加上后勤车,运送这支机甲部队至少需要七架次的飞行。 另外一个问题是时间。运载鬼奴军的轻步兵时,精卫飞行器可以轻松加速到三倍音速,从合源机场到奉天直线距离六百多公里,二十分钟就能跑完单程。但运送足肢战车,精卫飞行器就没这么轻松了,三倍音速那是绝对不要想了,四十分钟能跑完单程都是最理想情况。基于这个理想值,按目前互助会仅有的三台精卫飞行器全员上阵来核算,完成影武士部队五十台战车的投送任务至少需要三个半个小时。如果再考虑到出发抵达两地的装卸时间,这个数字恐怕还要增加。 参谋部的攻击计划第一步是将参战部队投送到奉天西面二十多公里的蒲河村,在蒲河村集结后再向奉天发动进攻。蒲河村远离高速公路铁道线等交通干道,不易为敌所趁,更重要的是它紧挨着团结水库,方便精卫飞行器操纵者着陆辨识。 但在参谋部人员的讨论中,新的问题又出现了。精卫飞行器的投送力量有限,那么该先投送鬼奴军步兵,还是先投送影武士战车? 如果先运鬼奴军,在随后几个小时的等待中,万一被自由联盟觉察后遭到抢先反击怎么办?奉天到蒲河村只有二十多公里,没有高速公路但有乡村水泥路,敌人说来就来,一个小时绝对能到。鬼奴军只是擅攻不擅守的轻步兵,蒲河村背靠水库,地形平坦,完全无险可依,一旦发生战斗,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先运足肢战车,同样要几个小时候才能结束首批投送,然后才能继续运送鬼奴军步兵,等到这两大主力部队全部在蒲河村集结完毕,时间恐怕不会少于十二个小时。拖这么久,还能保证对奉天进攻的突然性吗?要知道,那里可是距离奉天才二十多公里的小村子,万一附近有人看见精卫飞行器运送部队,慢慢走路去奉天报警也完全来得及。 最后,参谋部从机动骑兵军事学院中特邀的战术顾问辛旭提出了一个折中解决方案。 以三架精卫飞行器交替投送足肢战车和鬼奴军步兵,先期抵达的影武士战车着陆后立即向奉天城发起进攻,它们将负责歼灭城内外的敌军主力,摧毁敌方重武器和大型火力点,并控制城内所有主干道口,全力压制敌残部活动空间。逐批次抵达浦河村的鬼奴军等待集结完毕后再攻入城中,他们将负责对付足肢战车很难解决的城内敌步兵。最后抵达的八号机体仆兵队将担任清场任务,他们将在零号机体和智库配合下逐一甄别全城活动生命个体,以确保消灭所有自由联盟的武装人员。 为实现这个庞大的计划,东北作战参谋部中共有二十九人负责安排调度精卫飞行器,以及合源、十里铺、宁芜等出发点的准备集结工作。而真正负责指挥奉天作战行动的,总共才六位参谋。 奉天战役仅仅是东北作战的核心部分,自由联盟尚有两支主力部队分驻在山海关锦州一线,以及辽东半岛的南部地区。按照互助会一贯强调的不做则已,要做就做绝的原则,这些敌人同样必须被彻底消灭。他们的宿命,早已在作出选择的同时就已注定。 为此,影武士指挥中心提前派出另外五十台足肢战车组成的远征队,这支部队走陆路穿过京畿地区直击山海关沿线,一路清除所有自由联盟的哨卡、兵营和据点。有六十余台零号机体在它们前面开路侦测,提供信息网络覆盖支持。等奉天战役结束后,这支远征队将与投送进攻奉天的友军合流,最终合力清剿辽东半岛南部的自由联盟残敌。 奉天作战行动开始前十五小时,经过一昼夜急行军抵达燕山东翼后,远征队前锋率先向自由联盟布设在山海关至葫芦岛沿线的二十多座哨卡发动进攻。这些哨卡大多仅有十数人驻守,欺负手无寸铁的逃荒难民绰绰有余,对上影武士的足肢战车完全白给。 四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二十多座哨卡被连根拔起,三百多自由联盟巡守部队被击毙,闻讯赶来增援的两股营级规模敌军遭到伏击后无一人生还。激战中,自由联盟的士卒表现果然悍勇,基本都是死战不退的造型。他们的装备非常精良,班级单位也拥有露制反坦克火箭筒与单兵多用途导弹,这些东西对付直升机和装甲车之类的目标还行,可惜要啃动拥有高强度合金外壳的足肢战车却是做梦。 远征队的推进并不快,它们总以单支小队向前突击,吸引敌人关注,引诱敌主力出击,随后全力出动吃掉对手,之后再继续以此模式向前推动。荒山野岭的地形下,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这些足肢战车的步伐。只要被零号机体扫描登记注册过的敌步兵,无论是丢弃武器临阵脱逃,还是搭乘交通载具溃败,都没有一个人能在千米之内的精准点射下漏网。 收到敌袭警报的锦州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葫芦岛守军,于是当地的自由联盟指挥官派出一架轻型直升机前来侦察,这玩意儿是燕沧海家底库存中不多的硬货,可惜还没飞出锦州城地界就被一道发出凄厉尖啸声的流光砸得粉碎。城西的小岭子机场旋即被一些长着四条反曲足肢的钢铁怪物攻陷,机场和库房里的所有飞机均被摧毁。 锦州城内的自由联盟军共计一千六百人,他们根本没来得及部署防御,影武士远征队的前锋队早已进城。仓促之下,敌军指挥官把最后希望寄托在横跨锦州的小凌河上,千余守军涌向小凌河上的多座公路和铁路桥,准备不惜一切代价阻击从南面来袭的互助会部队。但他们立刻惊愕地发现,那些长着四条腿的金属战车居然跳入河滩中趟水北进,所有从桥上发射的火箭和导弹的火力点都遭到精准而密集的还击,互助会战车发射的大口径高爆弹甚至炸塌了小凌河南大桥的部分桥段。 在被一发五点八毫米步枪弹击毙前,自由联盟驻守锦州的指挥官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他下令要求所有剩余部队退入城北分散隐蔽,伺机游击抵抗,以便为奉天派出援军尽可能争取时间。锦州城北区的巷战持续了整整一天,躲在建筑物和地下工事里的自由联盟步兵像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难缠。身躯庞大的足肢战车无法钻到那些狭窄的旮旯里去完成自己的使命,操控者们也不可能为单个目标而频繁滥用大口径高爆弹。 这种不对称的角力方式浪费了大量宝贵时间,参与此次作战的参谋们无不齐声唾骂那些躲在阴沟和隧道里死活不出来接受宿命的敌人。但是,当这些人逐渐冷静下来以后,他们才开始认识到八号机体在城市巷战中的意义。 当影武士的足肢战车攻入锦州城的同时,奉天方面终于得知,互助会杀进了东北!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零号机体对奉天城的生命体扫描工作圆满结束。全城五百三十六万多个体的主要生物特征数据全部登记录入智库数据库,其中有五千四百多位个体将会被置放在所有作战机体的攻击序列中。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有条不紊地清除这些目标个体。 奉天,自由联盟大帅府。 燕沧海把鼻子上那副圆框眼镜摘下来直接丢到军情室的角落里,他不是真的近视眼,只是用那玩意儿来装斯文而已。 “妈拉个巴子,敢动我的锦州?立刻叫兄弟们集合,去一个团增援!”危险逼近,他顿时又恢复了昔日的江湖儿女本色。 军情室里的参谋幕僚们立刻拨打电话,但至少有一半的电话线路都出现了故障。无线电通讯处的机要员来报告,奉天西面有碟状不明飞行物频繁起降,某些长着四条反曲长腿的金属怪物正从那个方向迅速逼近奉天。 燕沧海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人家不但把手伸进东北,把脚踩到锦州,还把刀尖抵到了自己的胸口。根据露西亚人的介绍,这个互助会只是一帮农民起家的乡巴佬,占了海阳那么大块地方,想的还是种田混吃等死。这帮乡巴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露西亚人忽悠了,但现在可不是后悔的时候。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再不赶紧拿主意,恐怕就没有以后了。 他看了一眼那帮有如无头苍蝇的参谋和幕僚,这些人平日里都唯他马首是瞻,说东向东,说西向西,这时候要让他们拿出个办法来无异于缘木求鱼。 互助会动作如此之快出人意料,但也让他心中暗生了一丝桀骜。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更别提他还有露西亚人这个暗中助力。这些乡巴佬来自己地盘上闹事,还把阵势弄得这么大,不给他们一些惨重教训,他这东北王的台面可真就彻底砸了。 “先不要管锦州了,集结的援兵立刻去城西看看,遇到敌人要立即报告详情!”燕沧海大声喝令道,身边的人连声应和。这种时候他总会有一种小小的满足感,仿佛酒足饭饱之后的微醺。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马上拉响警报汽笛,奉天城内守军做好战斗准备!把无人侦察机也放出去,重点监控城西地区!”自由联盟从国防军手中获得过一批军用物资,其中就有可留空两小时的小型无人侦察机。 王副官从外面稀里哗啦跑了进来,他腰间的枪匣和文件袋碰撞着发出奇怪的声音。 “互助会的那种长腿车进城了!”王副官的声音像报丧一样,脸色也青白:“郭家屯那边驻守的铁血营和他们干上了!” “好!干掉多少?”燕沧海闻言大喜。 驻守在郭家屯的那个铁血营是燕沧海最信赖的部队。作为驻守奉天门户地区的主力,这支部队不仅战斗经验丰富,而且拥有两门大口径反坦克火炮,并装备了最先进的法式mct导弹,那是他花了很大代价弄来的武器。谁要想从西边攻入奉天,都得要在这个营的强大火力前付出惨重代价。 王副官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犹豫着道:“没.没有击毁互助会的长腿车。两分钟前,我们已经和铁血营失去联系。刘营长那边最后发来的消息是要求增援,好像他们的武器压根干不动那种长腿车!” “你说什么?!”燕沧海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副官:“你tm在忽悠我呢?” “大帅,军中无戏言!我已经派人去郭家屯了解情况了。” 燕沧海迈着大步,走到军情室的另一侧,抬头望了望悬挂在墙上的奉天城防图。 他的耳朵,已经隐约听到从西面传来的枪炮声。一个小时不到,互助会的部队从城外杀到郭家屯。从这个时间来看,敌人的进攻显然没有遇到什么激烈抵抗,所以才如此神速。 王副官往前跨了一步,放低声音道:“大帅,敌人来势凶猛,咱们不如暂避其锋芒?” “放你妈的屁!避?往哪儿避?”燕沧海抽出腰间的沙鹰,咣当一声砸在公案上:“今天这情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大家跟着老子一起上,干翻那帮乡巴佬!敌人远道疾行而来,兵力肯定不多,想法拖住他们,打消耗战!” “报.报告!”无线电通讯处处长也冲了进来:“大帅,咱们的无人机刚升空就被打掉了!” “他们有导弹?”燕沧海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不知道!看样子不像导弹,一种速度很快的动能武器,声音很响,是从城西那边射过来的!” “你们不是有两架无人机吗?赶紧再弄一架上去,看看城西到底怎么样了!” “大帅,我.我说的就是第二架,两架都被摧毁了!” 军情室里的空气陡然凝固,燕沧海看看周围那帮参谋幕僚的脸色,突然他大笑起来:“这互助会,真tm生性啊!走,别在这里看地图瞎蒙了。全体卫队,都跟我去会会他们!王副官,你去把露西亚人给的那些反坦克手榴弹弄两箱来,快点!” “是!”听到主人要拼命,王副官精神为之一振,脸上气色恢复了不少,连吼带叫地就冲了出去。 燕沧海接过卫士递来的钢盔和防弹衣穿上,迈着大步走出军情室,离开大帅府。跟在他后面的不仅有百余人的卫队,还有闻讯赶来的拼命营两百多精锐,这些人全是历经血火的老兵,战斗经验极为丰富。 刚走到商贸国际大厦残骸时,前面来了一群退下来的溃兵。王副官眼尖,认得中间脑袋缠满绷带的正是驻守郭家屯的铁血营副营长,赶紧上前询问:“黄营副,前面怎么样?” 那位副营长显然失血太多,不光脸色煞白,眼神中也满是颓靡:“那帮b崽子生性啊,撵在我们屁股后面追到劳动公园了!” “刘营长呢?”王副官赶紧问。 黄营副听到这个,脸上顿时扭曲起来:“被炮弹崩没了..”眼泪一下从他脏污的脸颊上流下来,这个昔日的猛汉开始抽泣起来:“刚一交手,我们就倒下一半的人。” 燕沧海听不得这个,冲上去一把揪住这黄营副:“我操你娘的,你们手里的枪炮是用来看的?” 黄营副这才看清大帅亲自来了,噗通一声跪倒:“大帅啊,那互助会的乌龟车不是一般的硬,咱们的家伙干不动啊!刘营长亲自操炮,连中两发连人家油皮都没蹭破,可人家一还手,包括刘营长在内,周围十多个兄弟当时就没了!咱们整个营四百来号,几分钟不到,就剩下我现在带的这十来人了!” 燕沧海把一口牙齿咬得嘎嘎直响:“营长没了,你这营副就该顶上去!我自由联盟只有战死的军官,没有逃跑的孬种!” 那黄营副看看周围人鄙夷的目光,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帅,我知错了!我这就带着剩下的兄弟们回去,跟互助会拼个你死我活!” “去吧,我在后面送你们!王副官,把那些防坦克手雷发给他们!”燕沧海向王副官做了个手势,几个卫兵很快把装有反坦克手雷的板条箱抬了上来。 掀开盖子,里面全是三斤多重的重型反坦克手雷,外形有如一个个带柄的大瓶可乐,紧裹着力量与死亡。这东西据说可以收拾主战坦克,正是城市巷战中步兵反装甲作战的利器。 黄营副抱了两颗反坦克手雷,率先转身朝来的方向冲了出去。后面一帮残兵败将,也丢下伤员,纷纷拾起箱子里的手雷,向着西面大步而去。 最后仍在箱子前犹豫不决的两人,被燕沧海开枪射杀。 正文 第362章 局势 劳动公园到建设路一线,无数被吓坏的民众惊慌失措,疯狂奔逃。 他们身后传来的枪炮声并不密集,但路口街面上的尸首却横七竖八堆了不少,这些人几乎全是身穿城市迷彩战斗服的自由联盟士兵,他们大多因头部或颈部中弹而当场毙命。 损失惨重的自由联盟残余部队躲进街道两边的建筑物中,依仗地形优势继续顽抗。这些人的枪法都是实战中练出来的,从举枪到扣动扳机射击的动作一秒之内一气呵成,这个速度可不是在有空调和冷饮的靶场里秀出来的成绩。他们从窗口和门缝后的攻击大多准确击中了徐徐推进的足肢战车,可是那些百步穿杨的步枪子弹顶多只在战车外壳上蹭出一串朵火花,随后蹦飞得踪影全无。 窗口和门缝后的冷枪手们一旦开火总会立即获得强烈回应,互助会的战车上有某种发出凄厉尖啸的武器能轻松轰碎钢筋混凝土的建筑外墙,这东西速度极快,没有人能看清它到底是什么,或者说,能看清它真面目的人都死了。遭到雷霆重击的建筑物墙体会向所有方向溅射出大量碎石瓦砾和水泥渣,这些东西才是真正杀死冷枪手的元凶。直到奉天战役结束后,重返寓所的平民们经常会在沿街房间内找到脸面或前胸嵌满碎石瓦砾的自由联盟士卒尸首。 从劳动公园方向过来的那几只钢腿机械怪物完全做到了刀枪不入的境界,大多数自由联盟的士兵们并不怕死。但不管他们牺牲多少,那些怪物都继续在有条不紊地向城中央推进,这就很让人郁闷到抓狂了。 三只一组的机械怪物队型严整,彼此间距既不远也不近。任何试图从侧巷以火箭筒发动偷袭的自由联盟敢死队无一例外都以失败而告终,他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靠近路口就会被从天而降的足肢战车逐个点杀。 那些外形丑陋的机器人似乎很清楚哪里会有伏击者出现,它们很少过度攻击或重复攻击,对于步行人形目标,基本是一发自动步枪弹解决问题。只有对上装甲车、机枪和迫击炮和集结的武装人群,它们才会使用大口径高爆榴弹把方圆数十米内炸得一片血肉模糊。退入大楼中缩守的敌军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不管是否探头开火,街面上那些机器人总能迅速找到自己。想打打不了,想跑跑不脱,最后盼来的只能是透墙而过的高速冲击弹丸,它们会在瞬间把整个房间和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搅成一锅成份均匀的混合粥。 这种诡异的推进方式给沿途建筑留下了大量弹洞,街道上的尸体迅速被漫天飞舞的泥灰和尘土掩盖住,千疮百孔的墙体和窗户比比皆是,一些门窗整个框架都从建筑物上脱落,有扇窗户边角上还挂着一只炸断的焦黑胳膊。 “为了自由!”从建设路口冲过来一批自由联盟士兵,为首的正是誓死反击的铁血营黄团副,双手各攥紧了一枚反坦克手雷。 他已经顿悟了,今天反正是个死,向前也许还有一条活路。 唯有向前,才有活命的机会。唯有向前,才能重获自由。他们的王,燕沧海燕大帅给了他们自由,在这座城市里为所欲为的自由。他们现在就要用鲜血和生命,来捍卫自己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为了自由!”黄营副后面有个机枪手端着一挺班用轻机枪,弹链缠到他肩膀上,又在腰间绕了两转,看上去煞是威猛。这机枪手边跑边扣动扳机,嘴里还忘我地高喊着,那准头已经完全没法说,但枪口喷吐的光焰,却让他和他身后的人鼓足了勇气。 “为了自由!”更多身穿城市迷彩服的士兵从两侧巷道里冲出来,他们高喊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口号,手擎重型反坦克手榴弹,借着建筑物和车辆残骸的掩护迅速向足肢战车逼近! “炸它们的腿!”有人在尖声嘶喊。 两次呼吸之后,空气中有无数火热的东西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疾掠而过,冲到街面上的人顿时倒下一半。 黄营副投出右手上的那枚反坦克手榴弹后,背后传来的某种巨大冲击力直接把他掀飞了出去。那是他后面几米远处,某个士兵正要挥臂出手的反坦克手榴弹恰巧被敌方火力击中引爆。 被冲击波震得昏死过去的黄营副醒来后首先看到的是眼前地面上有半只滴血的耳朵,旁边还有两粒焦黄的碎牙,以及更多他无法辨识的人体组织。 但是,更远处的那些足肢战车却不见了! 他的耳鼓像被人用真空罩子封住,能看得见奔跑的人腿,激扬的烟尘,但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用力摇晃着脑袋,眨眼,深呼吸,做出吞咽动作。 混乱的嘈杂声一下涌入大脑。 “它们退了!” “互助会被打退了!” “刚才黄营副甩出去的那手榴弹好像有效果!我看到那机器人退后时是一瘸一拐的!” “黄营副一个人就干掉了三辆互助会的战车?” “弟兄们,黄营副单枪匹马炸了三十多辆互助会的战车!” 一个接一个的洪亮声音把建设路战场的气氛点缀得格外热闹。 江口码头,影武士指挥中心。 “影武士前锋突击队暂停进攻,开始收缩阵线,向奉天城区南北两侧迂回。”第一波进攻的操控者大声汇报。 杨道明仔细审视了一遍劳动公园附近的战场全息图,确保无一损失后才赞许地说道:“很好,给他们时间和信心,让自由联盟组织人手反击,我们正好可以省些搜索时间!” 他有能力在半小时内推进到市中心,但那样无疑会把敌人彻底吓坏。而且,单纯的推进到市中心,对这场战斗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影武士战车的退却是一种蓄意的示弱,杨道明希望敌人尽快集中兵力展开反击,这样才能把他们聚而歼之,这样才能取得最大战果。如果不趁现在多抢点人头,等正在向浦河村投运的鬼奴军集结完毕后,他的影武士战车就要退居二线了。 “第二拨影武士战车抵达蒲河村!”一名参谋报告。 “让它们去城南,沿着浑河向东推进,消灭自由联盟的火箭炮兵!” 自由联盟从露西亚人手里得了不少拖拽式多管集束火箭炮,根据零号机体的侦察,这些重型武器被部署在滨堤路高尔夫俱乐部,它们是这座城市里对步兵威胁最大的重武器,必须尽快予以摧毁。 “遵命!”指挥中心操控席上,刚刚接管控制权的操控员大声回应。 蒲河村水库旁的泥地里,一只三号机体从精卫飞行器底部打开的舱门直接跳下着陆。因为惯性的缘故,这台足肢战车趔趄了一下,接着立马恢复了正常,加速全开向东直扑浑河。紧随其后又有七台足肢战车先后从舱门中跳下,跟着前面那台三号机体呼啸而去。 高效卸货的精卫飞行器连起落架都没放,放空舱内的足肢战车后迅速关闭腹部舱门,徐徐转身折向返程航线。 此时此刻,另外两架精卫飞行器正在从合源飞往这里的途中。它们的机舱内,都装满了鬼奴军士卒。 面无表情的王彦斌破天荒地刮了胡子理了发,他穿了一套新发的鬼奴军专用的黑色双排扣制服,整个人收拾得整齐利落。除了左臂上的腕式终端,以及颈间没有闪闪发亮的合金环,他和身边谢长青那伙人在气质上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那是一种看似漫不经心,但眼角余光中却饱含着暴戾和疯狂的气质。 “记住,跟着战车走,千万不要离影武士战车太远。当你们进楼作战时,足肢战车会在外面街道上提供火力支援。”王彦斌周围坐的是以谢长青为首的一帮连级头目。“都听清楚了?” 十几颗或秃或毛的脑袋同时点动,他们手里的枪械和刀斧叮当作响。 “我们的使命是消灭建筑和工事内的敌军,如果有人敢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我不会花任何时间去警告他。”王彦斌看了一眼周围这帮人脖子上的锃亮颈环。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让任何一个颈环爆开。 “哪能啊,王头,咱们的儿郎,都是好样的!都有多少日子没见着血了,大家都快给憋坏了!”谢长青旁边有个矮个壮汉阴测测地道,这人说着话还不是舔一下嘴唇,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准备择人而噬的凶兽。 枢密院对步兵装备的全面倾斜政策也惠及到鬼奴军,他们终于有了统一军装,而且还获得了大量火箭筒和重机枪。但是,大多数鬼奴军的资深人士,无论带再多数量的枪支弹药,腰间都不忘挂一把斧锤之类的近身冷兵器。安秉臣和老民兵卫队的那场演示,给所有目击者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听说,这次要对付的自由联盟在东北地界上挺横的。”谢长青说着话,看了一眼王彦斌。自从上次会长来过之后,王头的变化很大,眼神日趋陌生,以至于谢长青每次说话时总会不自觉地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 那矮个壮汉不以为然道:“当然,不横,怎么会挨收拾呢?这种货色,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有金刚钻,偏揽瓷器活。院长大人大发雷霆,非砸了他们的要饭摊子不可,正好也让咱们开开荤。” 王彦斌对谢长青已经很熟悉,知道这家伙有几根弯弯肠子,于是瞪了一眼过去:“想放什么屁,最好现在就说。” “打下奉天,能不能。。能不能让兄弟们放松一下。。?”谢长青含糊其辞地问。 “不能。”王彦斌冷冰冰地一口回绝:“等你们死了,有的是放松的时间。” 机舱里一下变得寂静无比。周围那些汉子脸上的阴戾神色中,有几抹失望一闪即逝。 自由,只有当彻底失去之后,才会凸显珍贵。 谢长青说的放松,是指放假休息?屠城劫掠?还是玩女人? 他最终也没说出来,而王彦斌也不打算弄清楚。招惹众怒?王彦斌根本不在乎,只要他死了,整个鬼奴军谁也别想活。不仅王彦斌知道这点,所有鬼奴军的士卒也都知道这点。最麻烦的是,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这位王头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都别哭丧着个脸,到时候会有大惊喜给你们。”王彦斌打完巴掌,又给了一颗遥远的枣:“但如果这次进攻奉天的差事没办好,连我都要人头落地!” “是!属下一定尽心竭力办差!”谢长青和一帮小头目们赶紧俯首应道。 几分钟后,王彦斌率先踏上了蒲河村外的泥泞土地。这里的土是黑褐色的,按他在十里铺务农时的有限认知,这应该是一片肥沃多产的土地。但是,他的视线所及,大片土壤都荒芜着,从杂草的长度来看,荒了应该不止一两年。也许,那些原本种地的人,都去了城里谋生。 “把地图拿来,咱们分一下任务。”王彦斌打算把手下两千来号人分成三股,由西向东分头推进。虽然人还没到齐,但中下级军官都跟他同机,等待后续投送部队的时间,正是分派任务的最佳时机。 东面的奉天城里不断传来爆炸巨响,王彦斌抬头看到几股黑色的烟柱腾空而起,不知是什么爆炸物产生的。前面村口的公路边有三只足肢战车在缓慢巡弋,它们可能在为鬼奴军提供战场警戒,但也可能是在监视鬼奴军。谢长青派了五个人去公路边最高的一栋楼房顶上警戒,谨防敌人突然来袭。 王彦斌扫视了一眼周围身穿黑色双排扣制服的这些手下,即将到来的大战让这些满脸戾气的人不再纠结于相互内斗,他们个个神色肃穆,反复检查着自己的武器和装备。 半小时后,又一架满载鬼奴军的精卫飞行器抵达蒲河村。几乎同时,另一架运送影武士足肢战车的精卫飞行器也同期抵达。 这一带地势平坦,地界开阔,人多眼杂,加上零号机体并未屏蔽战场电磁信号,因此周边村子里有不少人看到了这些频繁起降的碟状飞行器,并把这个消息迅速传递到了奉天城中。 奉天城内,已经从击退互助会战车狂喜中清醒过来的燕沧海刚刚知道,敌人是从城西团结水库那边空投着陆的。他压根没料到,互助会居然有如此强悍的空运能力,自己手上那点微不足道的空军恐怕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好不容易从露西亚人那里弄来的无人侦察机刚升空就被砸成碎片。几分钟前,城南的桃仙机场也遭到互助会战车突袭,驻守的两个连迅速失去联系。另外,城北平罗、道义一线也有报告说出现互助会的足肢战车。 种种迹象表明,互助会已经将奉天团团围住。 他们的目标,显然是自己,是自由联盟的全体将士。 铁血营的黄营副带头击退了劳动公园的互助会战车,燕沧海立即将他提升为正营长,以示奖励。但在这场反击战里,没有任何互助会的足肢战车被击毁,这让他隐约感觉到不妙,常年征战的直觉告诉他,这场反击大捷恐怕不是像表面上那样简单。 互助会的主动退却,会不会是以退为进?根据当地村民的报告,蒲河村那边的碟状飞行器,仍在一趟又一趟运送部队,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他很快明白过来,人家已经把自己堵在了城里。等浦河那边的敌军集结完毕,他们接下来就会向奉天城内发动正式进攻。 可是,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对敌方的意图造成任何阻挠。燕沧海本打算让原先欲派往锦州的援兵打个漂亮的突击,把浦河这个敌人的前进基地拿下来,中断敌方的兵力投送。但是,派出去打前锋探路的一个连,刚接近绕城高速公路就被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足肢战车集群杀得片甲不留,百十来号人仅用三分钟就全部失去联系,就连一个逃回来报信的都没有。 燕沧海深刻感受到自己和对手在武力质量上的差距。 但是,他没有气馁。他还有优势。 他的优势是这座城池,这座仍然拥有五百多万人口的巨大城池。 他和自由联盟的勇士们可以退入建筑物中,与进犯之敌逐街逐路展开巷战。他不相信,互助会靠那些体型巨大的战车就能攻陷全城,对手肯定还会出动步兵,要彻底夺取这座巨大的城市,至少得有几千人才够吧。只要是活生生的敌人,他就不怕,自由联盟那些久经战阵考验的勇士们同样也不怕。在街头巷尾的近距离战斗中,他们一定能重创互助会的步兵,让敌人知道,要想进奉天城,就必须付出惨重代价。而且,他会让互助会明白,即使付出惨重代价之后,也未必能拿下奉天城。 这奉天城,是他燕沧海的地盘,也是自由联盟的家园。 正文 第363章 交手 一场大战役总是由无数场小战斗构成,虽然每一场小战斗未必直接影响到整场战役的最终结果,但有眼光的人总能从蛛丝马迹中看清未来的方向。有头脑的人,则会提前做好准备,应对预计中的各种不利情况,以便战争的天平最终向自己这一边倾斜。 自从燕沧海决定在奉天安身立足后,自由联盟加班加点对整座城市外围做了相当细致的防御安排,主要交通干道口挖了无数反坦克堑壕,三米宽五米深,而且这些堑壕正好卡在进出城的必经之路上,想绕过去都没法绕。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敌方装甲单位进城,迫使敌人不得不以步兵进入奉天。这样一来,混迹在民房居住区中的自由联盟步兵就能充分发挥己方单兵战斗力高的优势,通过巷战反扑歼灭来犯之敌。 但是,互助会的足肢战车让那些煞费苦心挖掘的防御堑壕彻底失去了作用。 有人亲眼看到这些长着反曲长腿的金属怪物可以跳跃,真的像蝗虫一样,一蹦足有五六米高,直接跃过反坦克堑壕。而且当飞在空中时,它们还能开火,命中率一点不比蹲伏在地面上时差。 当得知位于滨堤路高尔夫俱乐部的集束火箭炮阵地遇袭时,燕沧海立刻猜到,这是对方在为即将到来的步兵进攻做准备。他没有为那六门集束火箭炮的毁灭而愠怒,相反,他开始兴奋起来。因为,真正的较量即将上演。而这场较量,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现在还不好说。 他看了一眼地图,很快下定决心:“互助会的步兵马上要来了,也该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了!传我的话,除了赤足营和神勇营,所有各营一律化整为零,以班为单位,带足弹药和通讯设备,分散到城内各处据险死守。各营主官,自带后备队游走策应。” 赤足营留在青年公园居,那里是大帅府所在之地,也是整个城市的中心区。能够抵挡大口径火炮的大帅府也是一座要塞,要想拿下来绝不容易,尤其在没有肃清周围街区的情况下更是不可能。坚守在大帅府里的赤足营,同样可以主动出援,分担敌人对周边街区友军施加的压力。如此相辅相成,必然能让对手陷入焦头烂额的巷战困局,最终铩羽而归。 神勇营退往城东火车站驻守,这支最强悍的部队将作为整个城防作战的战略后备队。万一局势不利,这支部队也能及时向东突围,为燕沧海撤退杀开一条血路。 两个小时后,从城内各处传来更多报告,几乎所有外围防御阵地都遭到互助会足肢战车的袭击。他们的目标显然是各种重武器和车辆,对于逃散的步兵却很少穷追不舍。这些报告中对重装备损失的评估并未给燕沧海的心情带来太多影响,自由联盟并不是一支正牌的机械化部队,对于重武器的依赖性没有正规军那么高。这既是它的优点,有时也是它的弱点。 设在蒲河村的自由联盟观察哨频繁发出无线电信号,互助会的足肢战车很快找上门来,一发152毫米高爆弹加上步枪精准点射,观察点潜伏的六名侦察人员无一幸免。对自由联盟而言,整个城西由此陷入未可知的战争迷雾中。 又过半小时,建设路西段的自由联盟守军紧急报告,有大量身穿黑色制服的互助会步兵从西面涌来。第一个发出报告的战斗小组很快与指挥部失去联系,紧接着更多的战斗小组相继来报,互助会的黑衣步兵在足肢战车掩护下正沿着主干道由西向东快速推进。 听到来的是黑衣步兵,燕沧海心里犯起了嘀咕,他记得互助会的步兵好像都是穿蓝色制服的,那土到爆的款式让人一见难忘。可现在这黑衣步兵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这帮乡巴佬有余钱换新衣了? 一名自由联盟金汤营的连长趴在招商银行大楼楼顶,用望远镜观察着数百米外路口花园的激烈战斗,同时用步兵电台向燕沧海直接汇报。 几个自由联盟的步兵依托街角用自动步枪和榴弹发射器频频开火,他们的战术动作娴熟无比,但街角那头突然爆发的一声凄厉尖啸立刻让大半截楼墙碎裂坍塌,像是被饿狗咬缺了一口的饼干。崩碎的砖块砸倒了两名自由联盟步兵,剩下的人开始沿着街面向后退缩。连长看到这里已经猜到那街角后面多半有敌方足肢战车,伴随着招牌式尖啸声而来的总是某种类似高速穿甲弹的动能武器轰击。 正在退却的士兵们突然被侧面巷子里杀出来的一群黑衣兵包围,连长看得很清楚,这些敌人是从下水道井口里冒出来的。对方利用足肢战车的强大火力开道,同时也在不遗余力地抄近道包抄堵截。 近距离仓猝遭遇的对射中,自由联盟没有占到任何上风,双方都有三到五人倒下。第一轮扫射完后,那些黑衣兵们手上却多了一些像是斧头和短锤之类的怪异兵器。这些凶器的威力远远超过刺刀和匕首,自由联盟的士兵们纷纷被击倒,而且都是一招撂翻。 黑衣兵们打倒敌人后却没有收手的迹象,他们继续挥舞着斧锤蹂躏着那些挣扎抽搐的躯体。连长从望远镜里看见,一条不知是谁的胳膊被生生剁下,甩飞到路边花坛里。然后,他又看见一颗人头沿着公路咕噜噜滚出去老远,最后被一辆丢弃的摩托车挡住。 黑衣人们脸上的笑容酣畅淋漓,仿佛积累多年的心愿得到满足之后产生的由衷愉悦,这种奇怪的推测让手持望远镜的连长打了个寒颤,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军队。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路口那群黑衣人已经丢下几具支离破碎的尸体,继续向招商银行大楼这边靠近。 啪的一声闷响,冲在最前面的黑衣兵被暗藏的自由联盟狙击手爆头,他旁边的同伴立刻连滚带爬向左右散开,没有一点犹豫,没有一丝拖沓。三秒钟之后,那些黑衣兵几乎都找到了足以抵御大口径狙击步枪的掩体。 一台菱形身躯的足肢战车从街角冒了出来,它刚转过身躯的同时就开火射击。连长看到它顶部泛起一蓬转瞬即逝的火光,这才明白那武器居然就藏在战车顶部位置。楼下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震颤,看到黑衣兵们离开掩体继续前进,连长立刻猜到刚才己方那名狙击手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他们的推进速度很快,攻击方式灵活多变,下手也tm贼狠。”连长在通话频道里的声音隐约有些微颤。 “那些黑衣兵这么牛?”听到对方的语气不像开玩笑,燕沧海皱起了眉头。 “是,大帅!不过,可我有种感觉,这帮黑衣崽子不怎么像正经当兵的..”那连长犹豫着说,他也算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对战场上的事颇有眼力。但是,他所受过的教育不足以准确描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短时间内他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那些黑衣兵带给他的诡异感觉。 但是,燕沧海并未留意这位手下的心理感受,他现在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弟兄们打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火力上太吃亏了,互助会的战车太猛,咱们根本压不住!” “那就别光躲着挨打,适当时候也要主动出击,绕到后面去,专挑他们的步兵干!” “遵命,大帅!”这位连长才刚说完话,就看见路口那辆足肢战车前面有个年轻的黑衣兵举起右臂指着自己这个方向,嘴里似乎在高喊着什么。 他凭直觉猜到自己的藏身地点已暴露,可是,对方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连长顾不上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收起望远镜,转身就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跑出没几步,后面传来一声巨响,脚下楼板剧烈震动。他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大半个楼顶天台都没了,爆裂炸开的水泥预制板中,弯曲突兀的网状钢筋有如受伤巨人的骨骼,呜咽着述说自己的悲惨遭遇。 “他们进大楼了!”楼口把守的士兵嚷道。 “跟他们玩命干,奶奶的!没有那些棺材车撑腰,他们什么都不是!”连长一边给自己的手下打气,一边摘下背后的突击步枪,准备身先士卒投入战斗。他本来就是从身经百战的自由联盟老兵里提拔起来的军官,对于火线上的生死厮杀既不陌生,也不畏惧。 招商银行大楼附近潜伏了至少两只零号机体,所以王彦斌通过腕式终端毫不费力地发现了隐藏在楼顶的观察哨。那台隶属于影武士部队的三号无人机发射电磁炮轰塌了半边楼顶,但潜伏的观察者却及时逃脱,好在前面谢长青带的人已经突入大楼内。 双方在二楼楼道区展开了激烈对射。自由联盟拥有高度优势,丢手雷下去都不用费力,而鬼奴军这边向上仰攻,楼道又窄,射界受阻严重,相比之下明显要吃力得多。 鬼奴军不喜欢与敌人缠斗,这种浪费时间的行径只会带来更多不利变数。因此,趁着楼上敌人换弹匣的瞬间,谢长青第一个挥舞着短斧冲了上去,他的每一步都跨出四级台阶,短短几秒钟一转弯就扑到对手跟前。 他手中的短斧翻转,钝头狠狠砸入面对自己刚换好弹匣的那名敌人额头。 然后,他顺势把短斧向后面一名拿手枪的敌人扔了出去,紧接着一把抱住左边的另一名敌人,咕噜噜一同滚下台阶。这是他自己存了点小心思,就在敌人面前扭打,人家一梭子,自己就得了结。滚回楼下,也许活命的机会更大。 自由联盟的士兵们压根没有料到对手如此嚣张,居然毫不顾忌自动武器的火力,径直冲了上来肉搏!几个人一时间惊慌失措,让谢长青打了个措手不及。 跟在谢长青后面的有两名鬼奴军士兵,他们避开了抱着敌人滚下去的谢长青,同时扔出手中的铁锤和斧头,各自击杀一人,但这两位也随即被楼上的自由联盟士兵开枪扫倒。 谢长青的冲锋激发了后面人的血性,所有鬼奴军的士卒们都拔出腰间冷兵器,像疯子一样接二连三涌上楼道,嘴里同时发出震天的狂嗥。 自由联盟的那位连长正好在三楼,看到这情形大惊失色,端平突击步枪扫倒三人后很快打光了子弹。生死关头,他的动作极其麻利,直接丢下步枪,又抽出腰间的自卫手枪,退后半步避开第四人劈来的斧头,接连三枪把对手打得脑浆迸裂,倒栽下台阶。 但是,这位连长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两把刺刀同时****了他的胸腹,他最后看到的东西是一柄迎着自己鼻梁落下的利斧。 连长倒下之后,剩余的自由联盟士兵很快被收拾干净。 “王头,我们已经拿下招商银行大楼,里面的自由联盟全给杀光了。”谢长青回到街面上,向王彦斌汇报战果。他从楼梯上滚下来,鼻青脸肿不说,衣领上还沾了老大一块污血,崭新的黑制服上也全是脑浆和血沫子。 王彦斌看看谢长青身后少了一半人的队伍,摇摇头:“你tm少死点人,这才刚开始呢!” 像这样的大楼,在这座城市里不下百座,都用这样大的代价去攻占,鬼奴军人数即使再翻十倍也不够。 他的话音未落,一发拖着尾焰呼啸而来的导弹击中了后面那台三号无人机。 爆炸的巨大火光映红了整条街,站在三号无人机前的两名鬼奴军士兵被冲击波直接震碎,王彦斌和谢长青同时被掀飞出去。 前方路口拐弯处停了一辆国产猛士侦察车,反坦克导弹应该是从这车上射过来的。 这种高机动性的反坦克火力单位也是燕沧海手上不多的王牌之一,眼见互助会战车锐不可挡,燕沧海也急了,索性把手上大牌毫无保留地全撒了出来。二十多辆反坦克版的猛士侦察车全部出动,分别从多个路口发动反击,目标直指为鬼奴军提供火力掩护的足肢战车。 这种侦察车是战前国防军研制的多用途侦察突击载具,车上运载的红箭十型反坦克导弹装药足,威力大,而且是自引导轰顶式攻击,即使对重型主战坦克也能轻松轰破炮塔顶部,并以高温金属射流杀死座舱内所有成员。 但是,那辆被击中的足肢战车居然只是晃动了一下车身,硝烟散去后可以清楚看到,它的外壳上甚至连一点擦伤痕迹都没有! 除了那两位人间蒸发的倒霉蛋,自由联盟的反坦克导弹几乎没有取得什么战果。 三号无人机的四条足肢晃动了一下,它的顶部随即爆出凄厉尖啸。 “啵——咻!” 车轮刚开始转动的猛士侦察车被一发饱含千钧之力的合金弹丸击中车身中部,刚才对招商银行大楼的那一炮过后,车载武器系统没来得及更换弹药口径。所以,这次仓猝还击发射的还是二十毫米口径的大号弹丸,而且是百分之八十的满额功率发射。 猛士侦察车像被巨人拦腰踢了一脚,直接横着飞了出去,最后一头撞在街口医院大门的铁栅栏上,地动山摇落下一片尘雾。 车上有个自由联盟的幸存者试图爬出来逃命,但他立刻被冲到近前的鬼奴军士兵乱枪打死。黑色的人群冲过车辆残骸和尸体堆,继续向着东面突进。 王彦斌再次看了一眼腕式终端,他发现这个东西在战场上非常好用,远近的敌人几乎尽在掌握之中。 “在青年公园一带有大量敌人集结,那里好像也是大帅府所在地。足肢战车开路,我们走浑河南面绕过去,从背后给他们来个惊喜。” “王头,您走后面点,我求您了,别冲我们前面行不?”谢长青战战兢兢地把王彦斌劝到了后面。 根据安秉臣亲自定下的规矩,只要鬼奴军总管死了,无论何种原因,所有鬼奴军都要给他陪葬,没有任何条件,没有任何例外。 在这支部队里待得越久,谢长青越发了解互助会的真正实力。总体来看,鬼奴军真的只是互助会武装力量中可有可无的一环。而且,从对会长大人的一贯认知来判断,他相信那位会长大人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 “过浑河这一路行程遥远,路上肯定还得花不少时间,战斗厮杀倒是小事,可是时间长了,敌人肯定能猜到我们想绕道突袭大帅府。”有个小头目在王彦斌后嘀咕。 王彦斌点点头,他相信敌人绝对不比自己傻,这是为将者最基本的素质。 谢长青眼珠一转,低声道:“王头,要不,我们换上自由联盟的衣服再过浑河?”这条街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自由联盟军的尸体,要找衣服乔装打扮,真是再简单不过。 王彦斌闻言大喜:“好主意,赶紧换衣服,沿途尽量避免战斗。” “可这样,咱们得把足肢战车留在这里了。”刚才那小头目立刻想到了这个计划的漏洞。穿着自由联盟的军装,还带着足肢战车随行,那就是傻瓜也能猜到是伪装的敌人。 “留就留,就算没足肢战车,咱们照样能拿下大帅府!”王彦斌大吼一声,气势如虹。 正文 第364章 帅府 野兽,没错,就是野兽。 燕沧海从望远镜里观察着前面奉天火车站广场的激烈交战,看了很久之后,这个词突然直接蹦进了他的脑海。 那些身穿双排扣黑色制服的互助会步兵让他感到困惑和不解,这些人不像是经过正规训练的专业军人,枪械射击技术相当低劣,但近战搏斗的积极性和身法敏捷程度却又明显超过自己的手下。他们总是分散行动,相互间距拉得很远,从这点看绝对不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一旦发现敌人后的突击速度令人咋舌,某种程度上,那已经不能称为突击,叫作送死或自杀更合适一些。 火车站广场前的拉锯战已经打了四五个回合,双方的伤亡其实大致相当,大多数自由联盟的战士都死于这些黑衣兵随身携带的短锤和手斧。躲在建筑物里的自由联盟步兵的精准枪法给对方造成了不小伤害,但每次及时出现的足肢战车总会把这点小小的优势碾得粉碎。 然而,最令燕沧海感到不安的是,他隐约看出来,那些黑衣兵来这里的目的,似乎只为杀戮。那种嗜血暴戾的激情有如飞蛾扑火,足以媲美见到裸女的色中饿鬼,前仆后继,义无反顾,无休无止。 望远镜里又出现一个怀抱集束手榴弹呐喊着冲向敌人的黑衣兵,燕沧海已经不想再看,他放下望远镜询问身边的王副官:“神勇营那边联系上没有?” “大帅,联系不上,咱们已经呼叫三次了。”王副官脸上的眼镜被崩裂了半片,脸上被火药染得黑一块白一块,不过精神劲还在。 每当他们使用电台联络呼叫,马上就会遭到互助会步兵和战车的准确围攻。几次下来,再是傻子也明白,互助会有某种侦测无线电信号的设备。 “走了!回大帅府去,跟赤足营汇合!”三次无线电呼叫已经到达危险上限,燕沧海不想再被那种可怕的足肢战车追杀,所以只能选择尽快从当前位置撤退。 燕沧海已经明白,这场战斗自己这边恐怕是占不到什么上风了。互助会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些奇葩黑衣兵,还有那些数量越来越多,外壳刀枪不入的长腿战车。到现在为止,整个城西地面以上的区域已被互助会控制,不少自由联盟的士兵甚至被迫退入城市地铁隧道,因为互助会的长腿战车无法进入狭窄地形,否则就算有再厚的墙壁也会被三下五除二轰成齑粉。 赢面不大,那就只能走了。只要留得青山在,那就不怕没柴烧。 原定负责向东突围的神勇营死活联系不上,眼看战火逼近,他只能先回大帅府,带上赤足营一道向城东撤退。只要出了这奉天城,他燕沧海就是虎归深山,鱼入大海。整个辽东,那都是他玩的地盘。到时候,把打散的老兄弟们集结起来,重新夺回奉天也不是不可能。互助会在此地并无根基,就算占了奉天也未必能控制得住。那些来自关内的外乡人,怎么可能是擅长游击作战的自由联盟的对手? 想到这里,燕沧海眼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放眼这片黑色的沃土,只要有人有枪,哪里不是安身立足之处? “放松一些,不要紧张。”王彦斌低声命令着身边的喽啰们,几步抢到前面领头的位置,排成双列的队伍稀稀拉拉沿着公路大桥向北而去。只要过了这座桥,很快就能抵达大帅府所在的青年公园。 前面北岸桥头,有一处自由联盟的哨卡,手持自动步枪身穿城市迷彩服的士兵正在检查过桥的各种车辆。哨卡两侧的沙包工事上各架着一挺机关枪,哨卡屋顶上还有一具座式榴弹发射器,这些重武器都有人值守,随时可以开火。 王彦斌竭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两挺机枪和榴弹发射器对着这边开火后,自己带的这百来号鬼奴军会变成什么模样。他扮出一副桀骜不驯的神情,挺起胸膛试图让身上那件从尸体上剥下来的城市迷彩服显得更贴身一些。 “哪个营的?”刚靠近哨卡,两个挎自动步枪的家伙马上迎了过来。 “我们是金汤营的,准备到城北去执行大帅的特别任务!”王彦斌早已从战俘口中得知自由联盟的兵力部署情况。 “金汤营不是在城西吗?那边战况如何了?大帅给了你们什么特别任务?”听到是从火线上下来的,哨卡那边一个挎手枪皮匣子的军官大步走了过来。 “我们死了不少人,建设路差不多丢完了,火车站也被互助会拿下。”王彦斌靠近一步,放低了声音:“大帅让我们去城北接他的三姨太。” 那军官听得脸色一变:“哦?这么说,要撤了?..”燕沧海在奉天城内有三处金屋藏娇,这可是自由联盟上下都知道的公开秘密。仗打得不顺,这种时候又派兵去接三姨太,那不是要跑路的节奏么?大帅都准备跑路,他们这个桥头哨卡,又能守多久? 那军官还来不及问更多详情,就见王彦斌也把脸面一冷:“什么撤不撤的?这话我没说过,也没听过!大帅的命令要紧,先走了。兄弟,你们自己保重吧。” 说完话,他头也不回,大摇大摆带着一群手下快速通过桥头。这些鬼奴军里有不少都受了伤,缠着绷带,满身血迹,看上去倒真有几分衰相。 因为关系到自家生死利益,那值守哨卡的军官心神已乱,压根没注意从自己身边经过的这些“金汤营”兄弟们几乎都是陌生面孔。 坐在哨卡屋顶上的榴弹发射器操作手因为闲得无聊,所以就多扫了几眼这些经过的友军。他很快发现下面通过的那些面孔不大对劲,这些人的表情看上去是有些呆滞,但那呆滞中所蕴含的眼神却不像死里逃生后的惊恐畏惧,细细一品味,怎么看怎么像某种更近于蔑视的漫不经心。 高高在上的榴弹手把这种眼光理解为对自己的刻意挑衅,他愣了一下,随后恨恨地朝下面吐了一口唾沫:“去你妈的,金汤营的一帮傻比,得意个jb蛋!” 赤足营并不是真的光脚战士,这支部队的构成人员主要是体育运动爱好者,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都穿运动鞋,腿上扎绷带,跑动起来比穿高帮大头皮靴的友军要灵活得多,所以才得了个赤足营的绰号。 接到燕沧海命令后,赤足营四百来号人迅速赶到青年公园接管了大帅府周边区域的防御。 仅有三层高的大帅府是燕沧海接管奉天后办的第一件大事,这座通体乌黑的要塞从外形上看圆滑敦厚,令人联想起旧时代的海军岸防炮炮台,又让人感觉像是科幻片里的月球基地。据说当初修建大帅府时,燕大帅提出外墙必须能抵御大口径重炮直射。从哈工大找来的几位建筑工程师汇古今之奇萃,集百家之所长,为燕大帅设计了这座要塞,从设计到竣工总共用了一个月时间。 竣工之日,验收测试通过后,燕大帅大喜过望,给所有设计和施工人员每人赏了一发子弹爆头。尸体全埋在大帅府的侧花园里,既免去了泄露天机的隐患,又为这座要塞提供了现成的镇宅活祭,实为两全其美之举。 赤足营的营长早听到西面不断传来的枪炮声,他安排的防御阵地全都朝着西面和北面。因为正常情况下,敌人只会从这两个方向攻来。 但是,那终究只是正常情况。 王彦斌从望远镜里看到那座具有浓郁科幻色彩的黑色要塞后也忍不住骂了一句,别说他们这百来号人,就是足肢战车来了恐怕也啃不动这大帅府。 公园里不断有穿运动鞋打着绑腿的“友军”过来盘问,王彦斌及时改口称大帅派自己来接府中家人。他早已打定主意,在钻进这乌龟壳子里去之前,绝对不能动武。否则有这乌龟壳顶在后腰上,周围这些敌人再一围,自己这百来号人就算再猛也得全交代在这里。 他不怕死,只怕完不成任务,辜负了会长的信任。 “金汤营?可大帅才命令让我们接管这里的防御啊!”把守要塞门口的一名小军官疑惑地打量着王彦斌。 王彦斌一脸鄙夷:“切,谁tm稀罕你们的防御权啊?老子再说一遍,我是来接人的!大帅有令,帅府中非战斗人员一律由我们护送到城东,准备撤离!” “有大帅手令吗?”那小军官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陌生面孔,下意识地问。 “有个屁,你个小b崽子想找茬是吧?******个x,你们tm来这里接防,又有手令吗?”王彦斌很清楚,像燕沧海这类的土鸡草寇,从本性上是根本无法理解现代军队的组织原则,所以也从来不会把规则纪律当回事。 小军官挠了挠后脑勺,对他来说,挨骂不是什么大事。但放人进要塞,这可不是小事,真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几个脑袋都不够砍。“我让人去叫咱们营长过来,他才是这里管事的,你跟他说吧。”小军官找了个拖延借口,心里却暗自决定,等营长和这伙人交涉时,自己先去找电台联系一下跟着大帅的金刚卫队,查查看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 “行,算你牛。”王彦斌转过头,对谢长青使了个眼神:“把东西给他。” “好嘞!”谢长青应了一声,大步上前。 “什么东西?”小军官目光盯住谢长青的右手,却见他从背后掏出一柄短斧。下一秒钟,那短斧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整个世界到此凝固,随后化作无穷黑暗。 门口的两名赤足营守卫眼看着小军官被一斧头劈开了颅骨,正待掏枪报警,却觉得脖子上一紧,分别被人从后面用麻绳勒住了颈部。 挣扎,蹬腿,红眼,吐舌,粗喘,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围过来的鬼奴军人群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动手的几人迅速将三具尸体拖进要塞大门。后面的人在王彦斌的示意下迅速涌进这座新时代的大帅府,他们要在最短时间占领这座要塞,反客为主赢得主动权。 既然这乌龟壳如此坚固,那么就让对手来品尝一下啃它的滋味吧! “进去就进去,咱们找夫人评理,老子就不信你这个jb邪了!”王彦斌提高嗓门,故意朝着外面空旷处放声大骂。 因为大帅府终归是燕沧海的私宅,所以赤足营的营长没有派兵进驻,要塞内的武装人员几乎都是大帅府卫队成员。这些人骄横惯了,压根没有想到身边会突然出现敌人,所以接二连三被斧头和铁锤击杀。 短短十几秒钟功夫,一楼全层已被拿下。动手的鬼奴军迅速脱掉自由联盟的城市迷彩装,换上了收在背包内的黑色双排扣制服,这不是为了荣誉,而是为了避免误伤。他们已经发出得手消息,一支由六辆战车组成的影武士小队正向青年公园方向杀来。 赤足营的营长还在观望西面冉冉升起的硝烟,后面跑来报信的小兵却告诉他,大帅府那边来了一队金汤营的友军,说是要接走大帅府内的非战斗人员向东撤离,这些人不识好歹,还和看守府门的兄弟发生了争执。 营长不明白正在城西苦战的金汤营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可先前大帅也没给他透风啊。他刚放下望远镜,就听到大帅府里传来一阵剧烈的枪声。 这枪声像一道闪电,瞬间让他明白过来:“坏了!是互助会的b崽子们!” “所有人赶紧回援,大帅府里进了贼人!”赤足营营长用他的破锣嗓怪叫起来。就这么一瞬间,他的三魂六魄都吓掉了一半,那大帅府里有大帅的夫人、儿女和亲戚密友,这要出点什么事..他可是才接管大帅府防御的主官啊! 两名警惕性极高的大帅府卫士用两杆枪封锁了三楼通道,冲上去的第一批鬼奴军死了四个。谢长青亲自带着人从楼道里往上扔碎片手雷和榴弹,很快把这两位尽忠职守的卫士炸成烂肉。 这个时候,恍然大悟的赤足营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大帅府门口掩护的鬼奴军开了几枪后连滚带爬逃进了要塞。 第一波上去砸门的赤足营士兵被藏在影壁后的机枪撂倒一大片,这东西本来是给那些准备强攻大帅府的敌人准备的,可惜现在却让保卫者惨死在弹雨下。 大帅府的鎏金橡木门其实只是两扇装饰性质的玩意儿,被机枪子弹打得千疮百孔后,赤足营的人用火箭筒直接把它们轰成了碎渣。但影壁后的机枪仍在咆哮,任何胆敢接近扇面射界的人,不死也会在身上多几个窟窿。 “轰,轰开它!”营长瞪着血红的眼睛,声嘶力竭叫着。 更多的火箭筒瞄准了入口,三发连射之后,影壁终于塌了,机枪也不响了,但垮塌滑落的砖石同时也堵住了大门。 从要塞两侧窗口里伸出不少枪口接连开火,一些围过来的赤足营士兵猝不及防被撂倒不少。当他们想还击时,却痛苦地发现,那些特制的窗口更有利于从内向外开枪,从外面射向要塞的子弹很难通过狭窄的隘口飞入屋内,这些都是大帅府建造时严格要求的结果。 外面枪声大作,要塞内也不安静,经过仔细搜查,地下室里居然还有漏网的卫士,对方截断了电源,躲在黑暗中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负隅顽抗。王彦斌只能下令封锁地下室,把这几只老鼠堵在里面,只要他们无法出来捣乱就成。 “王头,我们抓住了燕沧海的老婆儿女,还有他的几个亲戚朋友!”从三楼下来的谢长青一脸兴奋跑来报告,他后面的弟兄们揪头发架胳膊拽了不少男女老少跟过来。有这些人质在手,他们的胜算应该更大。 “******x的,知道我爹是谁吗?东北王燕沧海!识相的,赶紧把我们放了,要不杀你们全家!”一个被反拧着胳膊的少年挣扎怒骂着,满脸的桀骜不驯。 周围的鬼奴军报以哄堂大笑,有个满脸是血的鬼奴军瘦子伸手给了这少年一记大耳刮子,然后伸手到后面那中年妇人怀中猛地一拧,捏得那妇人放声惨叫起来。 “我就是燕沧海,我揍我儿子,我捏我老婆奶子,你能怎么着?”那瘦子狞笑着问道。 那少年眼中凶光大盛,抬腿还想踢这瘦子,可惜被身后的人用力一拧,痛得自己眼泪都流了出来:“******,有种放开少爷我,咱俩单挑!” “嘻嘻,好,单挑。”那瘦子脸上一阵抽动。 少年突然觉得手臂一松,拧住他的人居然真放了手。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阵滔天剧痛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差点晕过去。 等少年把双手伸到身前来时,整张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 他的双手,已经被齐腕斩断。 身后一名大汉,手持狗腿砍刀,脚下踩的正是这少年的手掌。 “你..”少年又惊又怒,只觉得胸中有股又热又咸的东西直往喉头涌,身子一软,顿时晕了过去。 “请问里面是互助会的朋友吗?有管事的能出来说话吗?在下燕沧海。”外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正文 第365章 得仁 两个步履蹒跚的人影出现在大帅府要塞的顶层,脊形屋顶很光滑,进攻者扔上来的手榴弹等爆炸物很难留在屋顶上,这也是当初设计者重点考虑的防御功能之一。 “我是互助会鬼奴军总管王彦斌。”王彦斌拎着燕沧海的儿子,大声喝道。 “我燕沧海也是江湖上有字号的英雄,说话做事掷地有声。王总管,有什么价码,只管开出来。只要你们把人放了,我不但立马就走,还有重金酬谢。” 王彦斌哈哈大笑起来:“燕沧海,去你妈的!你当我鬼奴军是绑肉票的土匪吗?瞎了你的狗眼!”下面窗口里发出一阵口哨鼓噪,响应着王彦斌的叫骂。 燕沧海退后一步,从刚被他处决的赤足营营长身上跨过:“那,你们想要什么?说出来,我姓燕的都接着。” “自由联盟先后两次出兵袭击互助会,打死打伤我会员平民多人。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端掉你的狗窝,杀绝你手下这帮畜生。你口口声声江湖规矩,到这种时候,规矩还能由你tm说了算?做你娘的清秋大梦吧!” 燕沧海皱起眉头,对方的语气明显是个软硬不吃的滚刀肉。“我姓燕的今天认栽,立刻就带人走,奉天送给你们。外加黄金五百两步枪一千支赔罪,如何?”他苦口婆心服软,想的就是让对方把家人放了。 “放屁!奉天本来就不是你的,现在还能由你来送?”王彦斌笑呵呵地道。对方什么心思,他完全清楚。“黄金,武器,你们这帮土匪草寇视为命根的东西,我互助会不需要!” “那王总管能不能开个条款出来,也让我姓燕的见识见识。” 王彦斌伸手指着下面:“包括燕沧海在内,所有自由联盟的武装人员,一律无条件放下武器投降,等待我互助会处置。” “这事,就没得商量吗?” “你当我是在求你么?”王彦斌冷笑一声,拎着燕沧海儿子的脖颈,用力往前一推:“为表诚意,给你个见面礼!” 一个瘦弱的身体砰然坠地,周围几名自由联盟的士卒上前细看后大惊失色:“少爷!少爷!” 燕沧海闻言大惊,两步抢上前来。从楼顶落下的那人全身是血,双臂齐腕而断,只剩两根光秃秃的胳膊杵,手腕断口甚至没有包扎,就那么敞着流血。这人从三楼摔下来,两条腿都折了,白森森的小腿骨支愣在皮肤外,颇为瘆人。燕沧海仔细端详那人容貌,不是自己的独苗儿子燕小强又是谁? 燕沧海抱起儿子,正要询问,却发现儿子口角吐血,扳开他嘴唇一看,燕小强的舌头早已被人割去。 “小强!小强?!”燕沧海肝胆俱裂,双眼发黑,勉强挣扎着抬起头,怒目而视屋顶上的王彦斌:“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王总管这是想要赶净杀绝吗?” 王彦斌迎着他充满愤怒和仇恨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放屁!你想讲江湖规矩的时候就讲江湖规矩?你知道互助会是干什么的吗?你不知道?你现在知道了吗?” 王彦斌从口袋里掏出两只断掌,朝着燕沧海用力抛下去:“祸不及家人?放你娘的狗屁!你杀无辜百姓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讲究呢?你把偷抢来的东西分给你一家老小享用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讲究?你做初一,我们做十五。你这样的狗东西,也配来教别人游戏规则?不服?来杀我啊!” 燕沧海被这连珠炮般的怒骂惊呆了,对方无下限的凶残超越了他的想象。他愣了半晌,突然大吼一声,抢过卫兵手里的班用轻机枪,朝着屋顶上就是一阵猛扫。 可惜,王彦斌早已猫腰退到后面下去了。面带奸笑的他现在终于可以确定,燕沧海百分百会留在这里,想尽一切办法攻入大帅府来杀自己。 而这个结果,正是他想要的。 只要能拖住这帮人,影武士的战车突击队很快就到,那时候外面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攻进大帅府?根据王彦斌自己的判断,如果没有几天时间和足够的工程炸药,最好还是洗洗睡了吧。 “燕沧海,你慢慢啃自己造的乌龟壳吧,我们在里面先享用一下你老婆和女儿!不要太急,最后会轮到你的!”谢长青当然明白王彦斌的意图,也伸头到窗边喊话助威。 “我******个x,弟兄们,跟着我,杀进去!”燕沧海把打光子弹的机枪往地上一扔,抽出腰间沙漠之鹰就要带七十二金刚组成的卫队往里强攻。 王副官赶紧一把抱住这位热血沸腾的东北王:“大帅!不可!” “不可你妈个x,老子今天非杀光里面的b崽子不可!”燕沧海一跳三丈高,后面来了好几个卫士才抱住他。 王副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碎裂的镜片后面,眼眶都要瞪出血来了:“大帅,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那小子说这些话,是要激您死战呢!” 燕沧海突然沉默下来。他不是傻子,只是关心则乱,被王副官这么一点,立刻明白了屋顶上那位互助会鬼奴军总管的险恶用心。 可是,识破对方的诡计是一回事,能否有无视亲人生死的勇气,毅然只身离去,那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心中突然滋生了一种无力的迷茫,对于眼前出现的互助会,他感到完全不了解,完全的陌生。 这些人既不像老毛子介绍的那样,是一帮窝在乡下种田的科技书呆子;也不像民间百姓传颂的那样,是一支彬彬有礼的仁义之师;更不像他原先认为的那样,也是乱世中争地逐利的一股武装军阀。 他的认识出了问题,但问题出在哪里,到底哪一个互助会才是真正的互助会,他不知道。 眼前晃动着大大小小模糊的人脸,这些脸看上去很熟悉,但他却一个也想不起来。他们到底是谁?他们的嘴为何张得那么大?为什么,他听不见他们的呐喊? “我..才是东北王。”燕沧海咧开嘴笑了。 旁边那些卫士和赤足营士兵们的心,一下子齐刷刷沉到了深渊底部。 有人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丢下武器,撒腿就跑。从西面传来的枪炮声渐趋激烈,更多的敌人部队在迅速逼近。 逃跑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青年公园,他们的退路被两翼夹抄过来的足肢战车堵住。千米之内的身份核对加精准点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具接一具的尸体带着致命弹孔栽倒在尘埃里。即使是放下武器举手投降的自由联盟士兵,同样也会被打死。 枢密院的命令必须被无条件执行,互助会不需要这些俘虏。 唯一的例外是燕沧海。当第一辆影武士的足肢战车出现在大帅府外时,王副官履行了自己最后的职责,他挡在了呆坐在地上的燕沧海身前。 两秒钟后,王副官被一发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五点八毫米步枪弹崩飞了大半块颅骨,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碎裂的眼镜,带着放松的表情,软软地倒在燕沧海脚边。 从大帅府里涌出来抢战功的鬼奴军们挥舞着手中的凶器,寻找着每一具尚有气息的敌人躯体给予最后痛击。王彦斌漫不经心地走在最后,他左手拎着一柄机动骑兵们用的佩剑,右手把两个圆乎乎的东西扔到燕沧海的面前。 那是两颗人头,一大一小。大的是燕沧海的老婆,小的是燕沧海的女儿。 燕沧海抱紧已经咽气的儿子,茫然地看着地上的人头。 王彦斌站在燕沧海面前,打开了自己的腕式终端,投射在空气中的三维全息界面上出现了一个年轻人的实时动态头像。 燕沧海不认识这个年轻人。 安秉臣同样是第一次见到那位失魂落魄的潦倒者,那位传说中的燕大帅,东北王。 “我是互助会的会长安秉臣,我负责守护众所认可的生存秩序。”安秉臣才结束了萧伯昆的礼仪课,正感觉格外郁闷,听到活捉燕沧海的消息后,决定怎么也要见见这位风云人物。“请问,阁下认可并守护的是哪一种秩序?” “我要杀了你。”燕沧海只剩下无意识的呓语。他的双眼怔怔瞪着全息界面里那张陌生的脸,眼球几乎没有转动。 “明白了,你已经无法解读我的信息。”安秉臣看看燕沧海周围的尸首,点点头:“我会把你们一家人的头颅放在奉天城最热闹的地方,当然也包括自由联盟的那些高级军官,你们有资格享受这种待遇。” “我要杀了你。” “空洞的威胁无助于解决问题,也无助于探索矛盾的本源。” “我要杀了你。” “王彦斌。拜托,下次不要这么玩,把人都玩脱了,想聊几句都不行,真扫兴。” “是,会长。” 在全息界面关闭的同时,空气中闪过一道寒芒。 燕沧海瞪大双眼,他看到了自己的军靴鞋底,那上面沾满了血污和草屑,脏得不成样子。也许,是该让王副官拿去好好洗一洗的时候了。 江口码头,枢密院办公室。 安秉臣看着办公桌前正襟危坐的林子云:“我们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 “他们选择的交流方式,我们只是做得更彻底一些。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林子云并不在意这位分饼人的下场,燕沧海的死亡仅仅是这次行动中的一个小环节。他和他家人的结局,早在制订行动计划时就确定了。 他们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他们的存在,才是对生存秩序的最大威胁。 相对而言,摧毁和破坏是最容易的,而建设和生存才是最难的。为了保证其他生命个体能以一种更正常更有尊严的方式活下去,分饼人以及分饼人的利益族群,必须被清除。 “东城区的战斗仍在持续,自由联盟已经知道我们不留活口,所以各处地点的抵抗格外激烈。枢密院预测还需要至少十二小时才能清理城区内的所有敌人,而对于辽南地区自由联盟残部的行动也不得不因此推延二十四小时。” “这个速度,很不理想啊。”安秉臣看了一眼全息基台上的东北全境地图,互助会大举入侵东北的消息传出去后,肯定会引来各方势力的关注。 “唯一的好消息是,锦州的战斗已经结束,从那边抽调出来的影武士战车正在全速赶往辽南。另外,八号机体预备队也已抵达奉天,它们将担任清除城内自由联盟残部的主攻任务。” 一架巨大的精卫飞行器徐徐降落在青年公园的草坪上,这座城市里已经再没有能威胁到它的火力,所以飞行员直接选择了在城市中心着陆。 机腹舱门打开后,列为两队的九十二只标准版八号机体井然有序地走了出来。 它们迅速被智库分成四个分队,每个分队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三只,每个机器人分队都被指派给一个鬼奴军战斗班,同时配备一只零号机体。这四个三元组合的巷战小组将由鬼奴军提供引导,由零号机体保证信息侦察,由八号机体完成对敌方活体目标的物理摧毁。 比一个小孩大不了多少的标准版八号机体骨骼精奇,理论上它们可以装备所有战场步兵使用的武器,但都需要试射调校才能确保命中精度。但这次行动为它们准备的武器仅有手枪和冲锋枪两种,为的就是方便在狭小空间内作战。因为时间关系,这些八号机体全是裸机空运过来的,随机同来的肖连胜带着十多名技术人员现场为八号机体们装配武器并进行试射调校。 完成调校的第一支巷战小组率先清除了大帅府地下室里的残敌,两名躲在库房里据险死守的卫士迅速被从天花板上摸过去的一只八号机体乱枪击毙。他们的尸体被拖出来供零号机体扫描验证,与此同时,负责保障的鬼奴军士兵迅速给那只初立新功的八号机体更换全满弹匣。 几分钟后,这支通过实战考验的巷战小组离开了青年公园前往城西,他们将按照智库根据战场动态数据划分的区域,逐街逐巷地清剿那些躲在建筑物深处继续顽抗的自由联盟战士。 这种战斗已经不再和勇气有任何关系,它更像是捕杀地洞中的老鼠。找到目标,封锁包围,然后肉体消灭。 每支巷战小组后面还有至少二十名鬼奴军提供外围火力支援,他们的任务是警戒清剿现场,防止猎物侥幸突围脱逃。 奉天城的地铁隧道里隐藏了不少自由联盟残部,当投降遭到拒绝后,这些绝望者只能战斗到底。但无论他们躲得有多深,藏得有多隐蔽,最终都会被零号机体找到。接下来是八号机体的工作,装备有复合波段红外侦测仪和四元相位扫描模块的机器仆兵会逐渐靠近目标,缓慢而不容商量地将其击毙。 至少有一半的抵抗者选择了自杀,但他们的尸体同样会被拖到地面上,供零号机体逐一辨识登记。 “这不是打仗,这是在屠杀,不,是屠宰..”很久以后,年近古稀的谢长青在自己的回忆录中留下了以上描述。 燕沧海倒下后过了十一小时,奉天城内最后一名自由联盟战士被物理清除。 智库统计总击杀数为五千四百九十七人,原先预估的自由联盟武装人员仅有五千四百六十五人,多出来的死者中既有燕沧海的家属,也有出现在街面被人工智能火控系统击毙的不明身份武装人员。这些死者可能是想趁乱出来捞一票的小混混,也许是身负特殊使命的潜伏者。除了经过登记辨识的友方武装人员,任何出现在射程之内的持枪生物个体,都是足肢战车和机器仆兵的默认攻击对象。 清城工作结束五小时后,鬼奴军奉命撤离奉天城返回浦河村,他们将在那里重新登上精卫飞行器返回合源机场驻地。这场战斗,两千来人的鬼奴军折损了八百三十五人,基本都是战斗初期的损失,仗打到后面,伤亡却越来越小。 亲眼目睹过巷战小组作战的人都明白,这全是那些小机器人的功劳。如果没有零号机体和八号机体,鬼奴军就是再多十倍兵力,也未必能这么快肃清城内残敌。 整个奉天城内,只剩下五十台影武士部队的足肢战车在各处路口要道值守,九十二只八号机体分成大小不等的小组,以零号机体带队,沿着各处大街小巷巡逻警戒。仍然留在青年公园大帅府的肖连胜等十余名技术人员,是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互助会人员。 一些大胆的奉天市民,开始悄悄溜出家门,从远处偷偷打量着这些素未谋面的机器人。 越来越多的经验证明,只要不携带武器,一定距离内靠近这些机器人似乎没有任何危险。 这个叫互助会的陌生组织,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们将会如何对待奉天城内这五百万市民? 正文 第366章 试探 当奉天城外清剿自由联盟残部的战斗开始后,东北作战参谋部的投送组再次开始繁忙起来,但这场忙活与辽南的剿匪没有半毛钱关系。 精卫飞行器昼夜不停轮番送来大约二十万只互助表,随机跟来的数十只卡鲁在肖连胜等人协助下迅速开始免费派发互助表。作为临时起降点的青年公园不断有碟状不明飞行物往来,这种现象本身就很引人关注,更多好奇的围观者越走越近。 最终,有个调皮的小孩领走了第一块互助表。 小孩的父亲很快拖着儿子回来了,手里还捏着那块没有腕带的表。 “请问,这表是你们丢的吗?” “不,这是送的。免费的礼物。”肖连胜一眼就看出对方误会了。 “礼物?”那父亲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互助会免费赠送的礼物。它是一台全息操作界面的电脑,也是一部全球电话,所有功能都是免费的,如果有损坏,还可以拿回来免费更换。”肖连胜用最客气的态度解释。 那位父亲听得脸上肌肉一阵微微抽搐,最后皮笑肉不笑丢了一句话:“这东西,咱们不敢要。小孩子不懂事,对不住啊,老总。表,我给您放这儿了。” 这位谨慎的人看了看旁边那些静立不动的卡鲁,拽着儿子快速走了。 互助会用不到一天的时间扫清了奉天城里所有的自由联盟士兵,这个结果充分证明了互助会的实力。老百姓虽然不知道这场冲突的详细内情,但他们有眼睛能看,有耳朵还能听。 中街步行区广场有一座堆得像小山一样的人头,据说里面也有燕沧海燕大帅的脑袋,但没人敢靠近那里百米之内,所以这个消息始终无法得到确证。有不少市民正在考虑携家出城避风,因为有传言称互助会的兵很可能要屠城。屠城的时间很可能就在半夜子时,也可能会在五分钟后,或者在两天以后。 无数人在揣测和担心中艰难熬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第二天天亮时,出门观望奉天城市民们发现,几条主干道路口正中都多了一件奇怪的东西。 那是某种扁平圆柱状的金属物体,如果不是突出高于地面,它其实更像一块做工精致没有花纹的井盖。这东西的直径超过一米,厚度似乎不到二十公分,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虽然互助会没有对奉天城实施宵禁,但夜里很少有人敢出来活动。所以,这东西,只能是互助会的人装的。 这是炸弹,还是某种武器? 有个年轻人试着朝路中央迈了几步,想看清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像井盖一样的金属物突然毫无征兆地泛出几缕亮光,这些亮光在空中交汇编织成一张无法判断性别的人脸。只有脸,没有身体的其它部位。 这张脸上有一对明亮而清澈的眼睛,它们静静地注视着那位敢于尝试的年轻人。 “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年轻人茫然地扫视着四周,没有发现任何人在对自己说话,他的视线最后停留在那个像井盖一样的金属物体上。 “您没有看错,是我在说话。”伴随着话音,那张脸上出现了一种理解的微笑。 年轻人终于醒悟过来:“你,你是谁?” “我是智库。” “智库是什么?” “智库是互助会的人工智能系统。” “互助会?人工智能系统?”年轻人沉吟着,很快拿定了主意:“互助会什么时候开始屠城?” “互助会没有这个计划。互助会来这里只为消灭自由联盟。而我的使命,是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 年轻人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这样话他听得太多了,自由联盟的混蛋们说的比这要动听得多。“是吗?正好,我需要帮助。能不能给我点吃的?用不着满汉全席,方便面,大米白面都成。” 远处的旁观者们听清了年轻人与那个井盖上浮现的虚幻头像的对话,纷纷都围拢过来,一声不吭地听着。 “你需要多少粮食?”智库的头像煞有介事地问道。 那年轻人不假思索地回答:“五十斤够了,我妈和我妹妹,加上我,能吃很久了。怎么样,你有吗?” “你到青年公园去,找互助会的人领一块全息基台,把它搬到城东珠林路口,放在路中间。然后,你再回青年公园,就能得到五十斤大米的报酬。” 年轻人笑了起来:“全息基台?玩我是吧?” “对,全息基台,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偏圆形状的金属物体,重量大约二十公斤。” “切!这么说,你根本就没有粮食,对不对?” “你想什么都不做,就得到五十斤大米,对不对?”智库狡黠的反问让周围的旁观者们发出一阵哄笑。他们已经看出,这个东西似乎没有什么危险。 年轻人涨红了脸,看了看那张半悬在空中无法判断性别的脸:“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呢?” “事实可以证明。” “可如果我做了你要求的工作,但你却无法兑现你的承诺,那我该怎么办?” 年轻人刚说完这句话就被推开,一个穿着环卫工人制服的邋遢汉子取代了他的位置:“那什么,智库是吧?这活,我能试试不?”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愿意帮互助会搬那什么玩意儿,但是,每次都能得五十斤大米?” “根据距离远近不同,酬劳会有少许变化,具体要求将由青年公园的互助会人员解释。” “好,那我去给大家探探路。”这邋遢汉子丢下手中的大扫帚,向着青年公园飞奔而去。 被他推个趔趄的年轻人冲这汉子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推你mb啊,赶着去投胎呢!你个****,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的货!” 半小时后,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整条路都变得水泄不通。 突然,一阵惊呼声压倒了所有的嘈杂声。 人群让开的通道中,刚才那披环卫工人马甲的邋遢汉子回来了!他肩上扛着一袋五十斤装的大米,脸上乐呵呵地笑着。 “狗日的,这买卖,划算!” 这句话像一声发令枪,哄的一声,几乎所有人都涌向路中间的那座全息基台。 最先与智库对话的那位年轻人被无数双有力的大手推攘着,人流把他迅速拱到街边,连脚上的鞋都挤掉了一只。 “别挤,是我最先领的任务!”年轻人大声咒骂着,可没有人理会他。人群已经把那座全息基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连从人缝里瞅一眼刚才那张脸,都成了不可企及的奢望。 年轻人没有气馁,他眼珠一转,抓上自己的鞋子,转身就朝青年公园奔去。 人家早说了,先到青年公园领差事,那里才是最关键的环节。 等他跌跌撞撞跑到青年公园,却发现那里早已排起了五六条长队,数百名男女老少向这个后来者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他这才想起,整个奉天城,安放在路口的全息基台并不只有一座。他既不是第一个领取任务的,可能也不是最先醒悟的。 这队伍一排就是半天,不断有人后续赶来加入排队,也不断有人完成了简单的任务,满怀期望归来,领到粮食后兴高采烈而去。 “不好意思,各位,我们需要安装的两百座全息基台已经全部分派完毕。谢谢大家,请各位明天再来吧!”肖连胜用高音喇叭开始喊话。 众多失望的叹息声中,有人大声问:“那明天,还有这活路?” “明天还有其它活路,各位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自行选择。只要帮助我们的人,都会收到相应酬劳。” 混在人群中的年轻人悔得肠子都青了,今天自己鬼迷心窍,白白错过了五十斤大米。 他决定,明天一大早就来,不,天不亮就来。 “这位互助会的长官,能否借一步说话。”有个体型富态的中年男人,微笑着靠近了肖连胜。 “阁下是?” “鄙姓段,段存良。”这男人放低声音,脸上似乎有几分尴尬神色。 “段存良,哦,段市长?”肖连胜突然想起来,这奉天城的代理市长,不正是叫段存良吗? “惭愧惭愧,长官,千万别叫我什么市长。”段存良连连摆手:“大战之后,城中混乱不堪,原先管事的那帮官吏不是逃就是死。燕沧海他们占了这奉天之后,带枪上门逼我出来做事。当时,我为了一家老小性命没得选择,只能闭着双眼跟燕沧海同流合污,帮他收钱纳税,组织巡防人手,干了不少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的亏心事。现今,互助会接管了奉天,我来投案自首,希望。。” 肖连胜打断了段存良的话:“段市长不用担心,互助会不滥杀无辜,也不会冤枉好人。燕沧海霸占奉天期间,你做了什么,我们大体都知道,虽然谈不上行善,但也决计不是作恶。”段存良这样的人,只能算是燕沧海抓来的行政壮丁,他根本不是自由联盟的体系内成员,所作所为也谈不上罪大恶极。他在燕沧海授意下建立的城市管理队伍,客观上还起到了维持稳定的良性作用。 互助会对城市的控制权没有兴趣,所以根本没有考虑过摆出招纳姿态将这帮官僚收入麾下,进城之后始终没有主动联系过段存良领导的市政厅。 段存良今天来投案自首,其实也是一种以退为进的试探策略。他亲眼看到互助会招募人手放置那些奇怪的东西,又见他们对普通人和颜悦色,这才壮起胆子上前搭话。一番对答下来,这位互助会的头目对自己似乎并无敌意,这让他宽心了不少。不过,对方语气中那种视若无物的淡然,又让他的心紧提起来。 “互助会此番除暴安良,整个奉天城的百姓可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需要大家做什么,或是今后有什么安排,只要长官吩咐一声,我段存良就是拼了性命,也会全力以赴。”段存良咬咬牙,做足了表态功夫。 他本是战前奉天城的人大代表,做实业起家的富家翁,商场官场滚了十几年下来,深知机会的重要。有时候,不尽快表态,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表态了。 肖连胜所处的立场以及掌握的信息使他对段存良的来意了如指掌,互助会无意接管经营这座城市,也不愿干扰市政厅的正常运作。 “段市长不用太客气,互助会不需要靠吸食奉天人民的血汗来发展壮大自身,我们永远不会考虑在本地收取任何税赋。我们在辽东半岛的军事行动还将持续一段时间,直到自由联盟的余孽被彻底清除。在此期间,我们将无条件保护奉天的安全。如果需要的话,我们甚至可以提供枪支弹药,协助训练城防民兵。市政厅需要做什么均可自行其便,互助会绝不干涉。” 这番话却让段存良听得目瞪口呆,从古至今攻城陷地后,只听说过有暂时免粮免税收买人心的,却从没有听说过永不收取税赋的。这奉天城虽说历经战火摧残,但就现在这规模,放在全国来看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城。五百多万人口,那就是财富,那就是兵源,那就是实力。掌握了这座城市,就有攻占东三省的力量,也就有了问鼎天下的资格。 燕沧海当初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铤而走险在奉天发动兵变,为的就是抢夺一争天下的席位。可这互助会,把燕沧海的自由联盟杀了个干干净净,赢了却不要城不要粮不要税,这算是打的哪门子仗? 段存良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互助会的这帮人,到底是疯子还是傻子? 肖连胜看看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段存良,知道后者需要时间才能消化自己刚才那番话。 他拍了一下段存良,指着正在发放互助表的几个工作台:“段市长,你可以去领一块我们的互助表,这是互助会研制的全息界面个人智能终端,免费领取免费使用免费更换。如果你那边还有什么疑问,用它可以直接联系我,或给我留言来信都成。我手上的事还多,就恕不奉陪了。” 段存良迈着木然的步子,下意识地走到发放站工作台那边,一只六足小机器人迅速对他完成了所有生物特征采样工作。最后,一块没有腕带的表被塞进他的手心。 段存良像发梦一样随便按了一下几个按键中的一个,一张看不出性别的脸庞从表盘上方凌空浮现,他的耳边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互助会?互助会到底是个什么组织?”段存良喃喃自语问道。 天光微亮,年轻人已经从东陵区的一栋破旧宿舍楼中疾步奔出。 他今天扎紧了鞋带,喝足了凉水,打定主意要头一个赶到青年公园去接活。 为的就是能挣到那原本属于他的五十斤大米,为了让守寡多年的老娘,不断喊饿的妹妹能吃到一口热饭。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他有责任养活母亲和妹妹。 时间是早上六点刚过,沿途路口的那些全息基台旁都没站人。看样子,他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可当年轻人全身热气腾腾跑到青年公园时,那里已经围了一大堆人,比昨天排队的人数还要多。 “至于吗?”他绝望地呻吟着,很快在排队的人群中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昨天扛走五十斤大米的那位邋遢汉子也在队伍尾巴上,他的气色显然很好,精神劲也很足,看样子昨天扛回家的大米已经下肚。 那本来是他的五十斤大米。 年轻人懊悔地想着,努力扮出一副笑容靠近:“大哥,今天是啥活路?” “多着呢,不过这里可不是在排队等活。” “什么?那这么多人,在干嘛呢?” “嗯,那玩意儿,看见没有?”邋遢汉子指着刚从最前面人群里挤出来的一个女人,那女人手里掂着一块怀表样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用一根金属链子把那东西串起来,然后挂在自己脖颈上。 “这是。。手表?” “没见识了吧?这叫互助表!电话、电脑功能全占了,听说上网还贼快。互助会免费发的,免费使用免费更换!一拧边上那键就能蹦出昨天那小人脸来跟你说话,以后接任务揽活都不用到街上去守那井盖子了。” 年轻人听得一脑袋浆糊:“什么电话电脑的,你在说什么啊?” “切,自己过去看看就明白了!不过,我要是你啊,就赶紧先排队!免费的好东西,错过就没了!” 年轻人一点都没犹豫,一个箭步跨到邋遢汉子身后把队先排上:“大哥,今天都有些啥活路?” “运粮食,从城东车站那边搬到青年公园这边来,好几万吨呢,听说都是燕沧海那龟孙子囤的老底。” “就这么肩扛手抬?街上不是还能跑卡车吗?互助会不怕咱们半道上扛着粮跑了?”年轻人感到惊愕。 邋遢汉子一咧嘴:“你小子别犯浑啊,该怎么干,需要你来教人家?跑?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刚才有个老娘儿们才领的互助表,出了青年公园就被人抢了。抢她的那两小子逃出城去都被逮住,拖回这里来当着大家面一人一枪给毙了,红的白的淌了一地,惨啊。互助会的那位长官说了,那两小子是天底下最大的****。这互助表有认主功能,只有亲自来领的本人才能用,别人就算抢回去也用不了。” 顺着邋遢汉子的手指,年轻人果然看见公园靠湖边那片草地上躺了两具尸体。 年轻人打了个冷战,收起心思,老实站到邋遢汉子后面开始排队。 正文 第367章 人心 “我不想要粮食。”一个穿着件老式夹克的男人站在全息基台前:“我可以要求其它形式的报酬吗?”这个人刚刚完成智库给予的一个任务,他用两天时间统计出整个城市在不同时段的用电峰值,这对于评估奉天城居民的日常活动具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 “如果你需要自卫武器或交通工具,我们能满足你的要求。”智库也见过许多有特殊要求的人,这些人对粮食通常并不在乎。 “我不要武器,也不要车。但我想要进那里面去看看,行吗?”这个男人指着停在青年公园草坪上的精卫飞行器,那是从宁芜铁矿运互助表和武器过来的空中载具。 “你对飞行很有兴趣吗?”肖连胜从旁边靠近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奇怪的人。从对方几乎要发霉的皮鞋和散线的裤脚来看,这位应该是个单身的骨灰级技术宅男。 “我喜欢飞行的感觉,但是,我的身体不太好,这辈子都不可能当飞行员。”这个男人咧嘴笑了笑,几根探头张望的鼻毛下面,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烟屎黄牙。 他这形象谈不上赏心悦目,但精神上某种无言的共鸣却让肖连胜一下子对他有了好感。 对方右手上戴着互助表,肖连胜打开自己的腕式终端,用近程扫描识别功能看了一下,立刻有一份详细的个人数据界面弹出来,其中包含了对方的所有生物特征数据,以及个人背景履历。 万志旭,三十八岁,奉天城供电局设备科的工程师。 “你看到的是互助会的大气层内电离子引擎飞行器,我可以带你进去看看,但你必须保证不能干扰里面人员的正常工作。” “好,我答应你,绝对不干扰别人正常工作。”三十八岁的工程师脸上满是喜悦的亢奋,他充满期盼地看着肖连胜,像一个正在等待分发糖果的小孩。 在精卫飞行器里待了足有十分钟后,这位好奇的工程师不仅参观了驾驶舱,连动力引擎室也看了。经过肖连胜多次催促,万志旭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这是你们自己造的吗?”他小声问肖连胜。 后者点点头:“互助会工程部设计的,智库安排组装的模块化生产线。” “电离子引擎在技术上不算先进。不过,依我看,你们在材料和能源上的突出优势才是造出这东西的关键吧。” 肖连胜笑了笑:“没错,智库把奇迹带给了我们。你看到的,仅仅是互助会众多奇迹中的一小部分。”他的视线扫过周围的机器人和足肢战车,还有那些刚被领出来就戴上手腕的互助表。 万志旭犹豫了一下:“如果我提供设计图纸,智库能帮我做一件东西吗?我从小就梦想着能在蓝天中自由翱翔,为此我设计过上百种个人飞行器。可是,它们都停留在图纸阶段,没有一种能变成实物。也许,互助会能帮我实现这个梦想。” 说着话,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激动。 肖连胜很清楚对方的心态,但他摇了摇头:“资源和时间总是有限的,智库必须优先为互助会的工程部提供服务。” “那我能加入你们的工程部吗?” “你可以通过智库报名,然后参加考核,如果通过考核,你才能加入工程部。但是,万先生,我必须提醒你,即使在互助会的工程部里,每位技术人员也未必能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喜欢的研究课题。”肖连胜耐心解释:“不过,作为平民,你可以通过帮助我们获得资源点数,当这些点数积累到相当数额后,智库可以无条件实现你的心愿。” 他把一份印有互助会权力结构和成立宗旨的小册子递了过去,万志旭接过来,直接坐到草地上就看起来。旁边又伸出几只手,向肖连胜讨要小册子。肖连胜微笑着,逐个把小册子递给所有索取的平民。 精卫飞行器那边很快卸完货,十分钟后,肖连胜坐在升空返回十里铺基地的机舱中。 他抽空查阅了一下辽南清剿自由联盟残部的进展报告,那都是一些枯燥无味的数字和图表,没有出现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 精卫飞行器着陆在南山脚下的兵营内,肖连胜是这趟飞行唯一的乘客。他和停机坪上值守的卫兵打了个招呼,然后头也不回地沿着步行通道跑进了地下机库。 原先工程部的地下研究所已经被腾空用作机体测试场地,此时场地里已经站满了二十多人,为首的正是互助会会长安秉臣,他后面是枢密院院长林子云,以及信息部部长田建明等重量级人物,肖连胜甚至还看到了卢长安、高怀亮等步兵主管。旁边的全息基台上,也浮现出沈莉和江欢这两位工程部大佬的头像。 紧挨着安秉臣的那位年轻瘦弱男子脸上洋溢着骄傲,以及长时间艰辛劳动结束后特有的放松。肖连胜认得这个人,“沙盘”人工智能系统的设计和开发者王实。 他今天从奉天亲自赶回来,就是要参加“沙盘”人工智能系统的首次实测。经过了无数个昼夜的奋战,王实终于实现了对安秉臣的承诺,融合了逆向条件语句和沙盘混沌算法的“沙盘”人工智能系统将会取代智库为本地机体设计的老版系统,这套具有自适应进化特点的新系统将有助于改变无人机体在实际行动中出现的各种反应缺陷。 今天对王实来说是个意义重大的日子,但对于互助会来说,今天更是个非同小可的日子。解决了本地机体的潜在缺陷,互助会武装部队的质量将更上一个台阶。 安秉臣仅向肖连胜点头致意,此刻王实正在他耳边说些什么。 林子云和田建明都走过来:“连胜,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肖连胜呵呵一笑:“小意思,按照沈工的计划,奉天那边一切进展顺利。” 田建明挤到近前:“见到李均了吗?” “战争爆发当天,他就去了丹东那边寻找郭芦恭。有影武士的足肢战车小队支援,应该问题不大。” 卢长安看人到得都差不多了,忍不住嚷起来:“咱们赶紧开始吧!” “嗯,开始。”安秉臣发了话。 一名年轻的技术人员端来一个金属托盘,里面是作为测试载体的一只零号机体。这里地方狭小,不适合二号和三号那样的大家伙施展,所以就选择了身材娇小的零号机体。 现场搭建了一座复杂的砖木混合结构屋,但这这屋子只有半截剖面,是专门用来测试新人工智能系统的自适应进化功能。 零号机体沿着一根斜梁倒悬身体爬上屋顶,这并不是它最擅长的技能,它的足肢端头也不能像蜘蛛车和卡鲁那样随心所欲变化。所以,途中它毫无悬念地掉下来三次。 第二次,仍然是路径相同的倒悬攀爬。遥控的技术人员没有手动介入操控,仅指定了需要抵达的目标点。这一次,零号机体只摔下来一次。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个小东西没有再坚持倒悬姿态,这让它在那根光滑斜梁上的攀爬变得稳健多了。 第三次,还是同样的路径和目的地。这一次,零号机体没有掉下来,一次也没有,而且抵达目标位置的时间还减少了百分之七。 “做相同的事,它会越做越熟练,越做效率越高。”王实站在测试场地旁,担任了解说员的职务。“可是,如果仅对一个独立个体来说,实现这个功能并不难,意义也不是很大。” 他向遥控的技术员做了个手势,后者通过腕式终端让那只零号机体原地待命,接着出去端了另一个金属托盘进来,里面同样盛着一只零号机体。 “通过星网相连的智库可以允许其它个体分享这种进化,这样得到的结果远远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在王实的解说中,第二台零号机体沿着斜梁迅速爬上了屋顶,它既没有任何摔下来的迹象,速度也很快,几乎就和第一台零号机体的最后一次表演一模一样。 “简而言之,它们分享了彼此的经验和智慧。每一个智库系统内的本地机体,都是收集和积累经验的信息源,当它们的数量达到一定规模时,综合整体进化的速度将以几何级数递增。在拥有数量的前提下,如果在给予时间的积累,它们的反应速度、预判能力和应变对策最终将达到不可思议的完美!” “我听出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本地机体将在一定数量的基础上获得某种自适应进化优势?”田建明侧着头,注视着那两只用来对比的零号机体。 “从人工智能工程学的角度来看,完全可以这样说。”王实点点头。 “谢谢你,王先生,你为我们做了很多。”安秉臣向王实伸出了右手,他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虽然“沙盘”人工智能系统的实际表现还需要进一步测试,但通过这两只零号机体的演示,王实已为互助会的本地机体打开了一扇崭新的未来之门。 “那么,自适应的进化优势,会不会带来人工智能系统的独立意识苏醒?有时候,量变可是引发质变的必经步骤。”全息基台上的沈莉在沉思中缓缓开口。 “你是说,本地机体可能会因此获得类似人的独立意识?”高怀亮听出了沈莉的忧虑,但他也有自己的看法:“但这种智能意识必定是建立在数量基础上的,如果它们真有了独立意识,也只能是一个整体的意识,就像智库那样。单体萌生的独立意识更可能会导致整个系统分崩离析,而不是对我们构成威胁。沈工,你太杞人忧天了。” 沈莉明显没有被高怀亮说服,她低下头在自己的腕式终端全息界面上列出了一堆公式,同时和身边的江欢快速争论着。 安秉臣却不能让场面因为一点小小的学术性争论而冷场,他再次握住了王实的手:“当初我们之间的协议,互助会将不折不扣地履行,请王先生放心。” 他答应过王实,事后会将四人送往澳洲,并附赠三百万美金。这两个条件,依照互助会目前的条件,要兑现还真是轻而易举。 王实微笑着,一脸春风得意,他从来没有感觉过自己能有如此骄傲的一天。 但是,两个小时之后,他那张脸上的笑容却被惊愕取代。 “你说什么?什么叫你不能跟我走?”王实瞪着潘紫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潘紫烟身上裹着一件改过的小号互助会蓝色棉布制服,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咬紧了已经很久没抹过口红的嘴唇:“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王实皱起眉头:“这话,好像应该是我说的吧?咱们不是说好的,一起去澳洲,那里最安全,现在钱也有了,还担心什么呢?” “我不想去澳洲,那里什么也没有。我都不知道,我们去那里能干什么?” 从她的语气里,王实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他这才发现,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潘紫烟似乎变了不少。“我说,你别不是舍不得那个校长的职务吧?” 潘紫烟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她看着王实:“其实,我们都应该留下来。你的一技之长在互助会肯定能有用武之地,我这边的学校也做得很好,孩子们也都喜欢我。” 王实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你没看出来,互助会的这帮人都不是善茬儿,他们迟早还要打仗,这种事咱们管不着,也最好别沾边。” 潘紫烟摇头:“我只看出来,露西亚人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别傻了,紫烟!你听了那么多,见了那么多,还没看出来吗?这互助会要对付的,何止露西亚人啊?以寡敌众,挑战几千年的游戏规则,这能有好结果吗?”他伸手握住了潘紫烟的手,试图挽回她的心。 潘紫烟甩开了那双熟悉的手:“实话告诉你吧,互助会马上就要成立内政部了,到时候公开竞选内政部部长,我认为自己希望很大。退一步说,就算当不了部长,最少也是个副部长。最重要的是,我喜欢做这些事情。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我才觉得,我自己在活着!” 王实被这番话惊呆了,他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瞪着自己的第一顺位女友:“你疯了,紫烟,你发疯了!” “你如果爱我,就留下来陪我吧。以你的本事,肯定可以在工程部里混个差事,就算混得不好,我也一样会照顾你。” 王实瞪圆了眼睛,最终哈哈大笑起来:“照顾我?我一个大男人,需要你来照顾我?当初,是谁把你们从徐州带到魔都的,又是谁在魔都照顾你们的?现在的我,在你眼里,变成了一个废物吗?” 他的笑声里充满了悲怆和凄凉。 潘紫烟听出了王实心中的痛楚,但她并不打算就此收手。有时候,一些话说透了,比不说要更好。 “我在这里,找到了自由,属于我的自由。”她坐了下来,放缓了语气。“作为一个人的自由。我不再是一个柔弱、惊恐、胆小的女人,不得不为生存强作欢颜,甚至出卖自己。在这里,我只需要凭借自己的工作,就能得到自由、安全和尊严。因此,我愿意留下来,和孩子们在一起。” “出卖?”这个词深深刺伤了王实的自尊心:“我们的感情,难道就是一种出卖吗?” 潘紫烟注视着王实,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不能妥协。“我现在是自由的,以后也永远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附庸。但是,我对于你的感情,也是真挚的,发自内心的。谢谢你,在那些困难的日子里对我的照顾。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王实的脸变得惨白,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如果有机会?那么,这算是分手宣言吗?” “不,我不是要分手,我只是要自由。” “你这样对我,不公平。”王实的声音变得无比低沉,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鞋面上。 “如果互助会真容不下你,你带着蔡芊和蔡芳走吧。”潘紫烟叹了口气。 王实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 “她们都不愿意走。”他幽幽地道。 蔡芊和一个经常在十里铺附近晃悠的金毛古惑仔好上了,那小子好像叫陈和平还是什么的,平素里总是一副酷拽屌的屌丝模样,看不出有什么内涵深度。王实在测试零号机体时看到过他们手牵手在南山上游玩,他曾经预计过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蔡芳成了一位优秀的足肢运输车驾驶员,这位萝莉妹妹似乎非常喜欢驾驭这类机械。自从联合会战行动后,她就经常主动报名参加平民运输队,甚至多次打听有没有办法毛遂自荐加入机动骑兵培训班。 王实能理解这对萝莉双胞胎姐妹的变化,她们的年龄太小,没见过什么风雨,也没经历过人生的波折,很容易在生活的波涛中改变航向。 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最为宠爱的第一顺位女友潘紫烟,居然也说出了如此绝情的话语。 他历经无数艰辛养成的辉煌后宫,顷刻间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多欲生患,人心难测。女人的心,更是海底针,摸不透。 正文 第368章 潮流 “这个..真是太对不起了。”安秉臣不知所措地看着王实,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劝他留下来已经不太可能了,就这么天天看着前女友们在眼前晃悠?对方为互助会完成了“沙盘”人工智能系统的设计,堪称大功一件,可却因此失去三位女朋友,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如果不是王实告状,他完全不知道陈和平那小子居然去撬人墙角,他已经快有两个月没见到这金毛古惑仔了。把陈和平叫来骂一顿?可这样做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他心里暗自摇了摇头,男欢女爱,两厢情愿,自己算部落族长还是礼教判官,能管得着吗? 遇到这种场合,他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于是只能用目光示意田建明上前圆场。 “王先生,互助会欠你一个人情,这个我们永远铭记在心。”田建明握住了王实的手,脸上表情竭尽全力充满了诚挚。“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看开些。强扭的瓜不甜,强摁的牛头不喝水。命中不是自己的,再勉强也没有用。” 王实凄然一笑:“我就算看不开,又能怎么样呢?女人啊,我算是看透了..” 田建明依然不死心,试探问道:“王先生有没有考虑过加入互助会?我们可以安排你到另一个地方,继续为我们工作?” 王实摇摇头:“我准备去欧洲,旅游,看看风景,调整一下心情再说吧。” 安秉臣叹了口气,把一个信封塞到王实手里。信封里有一张万事达信用卡,和一张写着密码的纸条。 “这里面,有五百万美元,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安秉臣拥抱了一下这位悲催的天才,算是道别:“如果以后有什么麻烦,随时可以联系我。”王实手上有一块互助表,他很喜欢这种多功能的个人智能终端。 接过信封后,王实垂下脑袋转身就走。他背着帆布双肩包的身影,渐渐地平线上缩小。 “我估计他是不会回来了,这里是他的伤心之地。”田建明品味着这场悲剧,咂了咂嘴。“但是,这个人对我们仍然很重要,我们必须要承担他可能会带来的风险。” 作为新版本人工智能系统的设计和开发者,王实的个人命运已经与互助会紧密相连,这不是任何选择可以改变的结果。对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来说,这个脱离互助会自由行动的流浪者,绝对是一个有价值的目标。因此,信息部必须把王实列入全天候重点监控名单,不管他本人是否愿意接受这种安排。 其实,田建明还想到了一个更为阴暗但却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但他看了看安秉臣的脸,没敢把那个方法说出来。 “这事,咱们做得有些不太厚道。”安秉臣望着那个瘦弱而模糊的背影。 田建明摇头:“这不关咱们的事,问题的根子在他自己身上。获得解放的女性必然会摒弃不公平的依附和寄生关系,自发寻求独立和自主的社会地位,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趋势。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用交配权换取生存权,那绝不是真正自由人的选择,恐怕也未必是真正的爱情。” 安秉臣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转向了南山。山坡上矗立着一个纤细的人影,也在向着王实离去的方向张望。 那应该是潘紫烟,十里铺青少年学校的校长。 潘紫烟是在偷偷为王实送行,还是在向自己的过去道别? 田建明扭过脸,也看到了潘紫烟,随即由衷地评价道:“小潘还是有能力的,一百多号让人头痛的小家伙,在她手上全成了乖学生。” 不光收拾那帮淘气鬼有一套,潘紫烟还大胆提出了学以致用的教育思路。自从她执掌学校以来,一直不予余力地鼓励年龄较大已经完成基础教育的学生们走出课堂,在劳动和实践中通过切身体验来继续学习。 战前的学生们习惯了呆坐在教室里被动接受老师灌输那些前人精炼了千百年的学科理论,这些理论精华固然是好东西,但完全空对空的填鸭式教育却枯燥乏味且惹人生厌,即使有学得好考得好的学生,当中也有不少是死记硬背,能学不能用,最终真正能通过书本吸取前人智慧的学生有如凤毛菱角,究其原因就是理论与实践的严重脱节。这种悬空体系教出来的学生大多精于理论而疏于实践,说起来一套又一套,可做起来永远只能大眼瞪小眼。 潘紫烟提出的学以致用精神,就是要让孩子们多动手脚少谈理论,在大量实践活动中增长见识锻炼能力,同时也有利于培养待人接物的社交技能。教学地点可以在海滩边,也可以在南山顶上的羊群中,或是在工程部的生产车间,或是手工劳动作坊内。 高级班的大孩子们很快成了小木匠和机床高手,他们在处理木质材料和金属器具方面的技能越来越熟练。工程部可以随时为他们提供各种规格的机床,在智库和卡鲁无微不至的指引下,几乎所有大孩子都能用机床熟练切削工业标准件。孩子们的作品里包含了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从造型诡异的后膛装单发枪,到迷你涡轮风扇发动机,当初林子风等人从狼群里救出的两个大孩子甚至做了一套三分神似的中世纪欧洲板甲。 未来的理工之星们在不厌其烦地摆弄着机床,对这些没有兴趣的文艺少年们同样以实践方式进入了人生的启蒙阶段,智库能提供所有人类曾经出版过的文献资料,以及古今中外各种文学作品的解析和点评,卡鲁则可以逼真模拟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语言,除了态度过于冰冷外,它们其实是最好的语言学老师。 四元相位扫描功能提供的各种动态全息剖图让生物学课程变得更加生动直观,包括人类在内的各种动物的身体运作机理一目了然。所有课程中,地理课是最受欢迎的,从枢密院抽调的精卫飞行器直接运载着孩子们去亲眼目睹雪山、云层、台风和海啸,当他们能用自带的温度计测量太平洋各处洋流的温度时,他们才能对自己居住的这颗星球有更直接的认识。在所有课程中,最不受欢迎的只剩下历史。由田老头客串主讲的历史课无法到实际现场去体验,因此感兴趣的学生并不多。 除了一些过于担心安全的家长略有微词外,大多数孩子的父母们对潘紫烟的工作都表达了由衷赞誉。十里铺青少年学校的实践活动甚至吸引了镇外附居的那些平民,这些互助会庇护的平民不仅争先恐后把孩子送到学校里来,甚至还有不少成年人表示自己也想参加这类丰富多彩的实践活动。 听完田老头介绍潘紫烟的工作,安秉臣想起了老赵校长:“那位老赵老师怎么样?” “老赵这人,真是个很好的老师,人品那是没说的。只是,有时候迂腐了点,不够果断泼辣,这方面比起小潘差太多了。”田建明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我做背景调查时发现,老赵的儿子,居然是李大同的北方战区指挥部后勤部主任赵振宇。” “这事我知道。如果老赵要带儿媳妇和孙女进城找儿子,不要难为他们,去留随意。” 田建明看了一眼安秉臣,没有多问。这件事里所有人的身份背景他都了然于胸,结合安秉臣的来历,他很容易就能猜到背后的真相。但这种事情,完全不需要拿到桌面上来说。 “我听说,义勇军总司令白文正在进攻w市的激战中阵亡,李大同让薛世杰接管了义勇军,这小子拿下了w市后又亲自带人端了露军重炮阵地,风头正劲呢。” 安秉臣会心一笑,像厨子那样的风骚人物,只要有机会,不管放在哪里都会散发出耀眼光芒。 “还有一件事。东北远征队直出山海关至锦州一线,拔掉了沿途所有的自由联盟据点,锦州现在已经成了一座不设防的空城。但我们留在燕山一带的零号机体半小时前发现,徐庆邦的青年军主力正沿着燕山北翼向锦州方向快速移动,看样子他们对东北也很有兴趣。”田建明顿了一下,放低声音道:“东北作战参谋部想知道,我们应该对青年军的行动作出何种回应?” 联合会战后,徐庆邦的青年军扩编到两万人左右,因为装备和名分上的劣势,他们无法像李大同和苗文彬所部那样大张旗鼓行动。徐庆邦通常选择汉奸部队人民军作为自己的狩猎对象,但这次他却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互助会要在辽南清理自由联盟,于是也忙不迭赶过去想顺手捞一把。 上次李大同在105师指挥部发动兵变令徐庆邦齿冷,但他所率领的青年军却是北方战区内坚持无条件抗击露军的民间武装力量之一。这支部队,肯定不能算是敌人。他们想要锦州,也许只是想谋个根据地,对此互助会并不在乎。 “主动联系一下徐庆邦,山海关到锦州一线都可以让给他们。我们在辽南的清剿行动尚未结束之前,请他们不要靠近奉天至辽南地区,以免误伤。” 田建明立刻听懂了安秉臣的意思,锦州可以给,但剿杀自由联盟的大事绝对不容干扰。 说起青年军,田建明随口提起了北方战区的最新进展:“苗文彬的新一军已抵近银川,获得南方增援的郑州国防军战机群为他们提供了有力庇护。但露军空军一直试图夺回边境制空权,双方空军在内蒙古空域爆发了多场激战,只能说各有胜负。我们的机动骑兵也参加了防空作战。另外,李大同所部前日放弃了w市,正在向包头星夜推进,前锋正是薛世杰的义勇军。” “很好,他们不断给露军施加压力,我们正好跳到毛子后面去开一桌盛宴。”安秉臣说的是92师正在积极筹划的越境作战行动,枢密院拟定的行动代号为“盛宴”。 苗文彬向银川地区空地齐头并进,明显带有收复失地驱敌出境的意图,这位打的是再明白不过的政治仗。而李大同在薛世杰唆使下一个劲朝北猛蹿,显然是要进入蒙古共和国境内,这么做不但可以震慑紧跟露西亚人的乌兰巴托政府,同时也能给露军反击部队在蒙古集结的计划尽可能制造障碍。 无论是苗文彬的新一军,还是李大同的北方战区部队,他们的进攻必然吸引露西亚人的大量关注。这对盛宴行动的成功,肯定是大有好处的。 在信息部和枢密院的周密侦测下,露军的动向对互助会来说毫无隐秘可言。露西亚陆军上将乌里扬统领的西伯利亚第一战斗集群约十五万人已经陆续进入蒙古国境内,他们将接替已经覆灭的第五集团军,重新夺回对青海白日格的控制权。在第一战斗集群的后面,还有十万露军预备役部队组成的西伯利亚第二战斗集群,这些人的任务是驻防新西伯利亚城至蒙古边境一带,为第一战斗集群提供后勤和纵深保障。 互助会的步兵部队,也就是卢长安的92师,将越过国境线直击露军两大战斗集群的枢纽重镇——新西伯利亚城。盛宴行动的重点是切断露军交通补给动脉,让前线敌军主力在蒙古荒原中陷入弹尽粮绝的困境,最终自行消亡于天气和环境的联手绞杀。 范建和任真的机动骑兵部队已经让横贯东西的西伯利亚大铁路陷入了彻底瘫痪,但露军仍然利用公路向蒙古国境内运送了大量部队和物资。这种情况下,唯有攻占新西伯利亚,才能真正掐断第一战斗集群和第二战斗集群的咽喉。 战争的火焰,从此将燃进毛子的家门。 盛宴行动的最早初衷,是因为先前被枢密院命名为“昭君”的无人机自杀核弹一直无法找到合适的起爆点。也许是因为谨慎的缘故,露军反击部队始终分批分散运动,抵达蒙古境内后也并未大规模集结。那枚核弹爆炸的最大覆盖范围顶多能包圆露军一个师,但北伐参谋部的野心家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可这种交换比。 一枚千万吨级的核弹,只换露军一个师,这买卖说到哪里去都是亏。 亏本的买卖,互助会不做。 所以,北伐参谋部需要一个吸引露军自发围聚的诱饵。 比如,作为西伯利亚远征军后勤枢纽的新西伯利亚城。 这座城市决定着两个战斗集群共计二十五万人的命运,露军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那么,这就是一个攻下它的最好理由。 至于这座人口仅次于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露西亚第三大城市是否有重兵把守,是否有激光坦克,是否有战机巡游,通通不属于需要考虑的范畴。这些战术上的细节,应该是执行具体作战任务的92师和机动骑兵们的问题。 而枢密院想要的,只是在这座城市举办一场令人难忘的“盛宴”。 92师新建不久,人员编制总共才五千来点人,但两千多台刚上岗的八号机体仆兵,将最大程度弥补这支新建部队战力不足的缺陷。 总数马上就要超过十台的精卫飞行器,也将为这次突袭行动提供可靠的投送运力保障。 担任防空和外围打援任务的,则是任真和范建的机动骑兵。 为保证这个庞大行动的每一环节都能顺利进行,原先只有二十多人的北伐参谋部编制迅速膨胀了三倍。枢密院北伐参谋部和92师上上下下都忙得人仰马翻,每一个负责具体环节的人员都必须亲自制订各种联络协议、运送报表和应急方案。这些事情看上去简单,但真正要落实下来,却需要与多个不同部门沟通协商。即使有智库的高速信息通道,有时确定一个小细节也得花掉半个小时的时间。 就这样,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跳动中流逝。 安秉臣隆重送走吴梓豪和萧伯昆等人组成的宣慰考察团后,从奉天那边传来消息,李均在丹东金矿奴工队里找到了郭芦恭。 郭芦恭落到自由联盟手里后一直都在没日没夜做苦力,人被折磨得脱形不说,一到雨天就会全身关节酸痛,同时咳个不停。有了这些毛病,当兵拿枪显然是不成了,顶多只能做点民政工作。 鉴于郭芦恭与南希的特殊关系,任何时候他都必须远离南希,那意味着这小子绝对不能回十里铺,否则保不住会变成第二个伍涛。 经征求本人意见后,郭芦恭被指派到江口码头,在袁平平的港务局里混个闲差。 攻陷奉天一周后,有超过一万名城内居民报名接受互助会安排,自愿出城垦荒种田,其中有五百余人主动申请加入互助会。 这个比例虽然还不算高,但对于互助会来说却已经是一个值得庆贺的巨大进步。 正文 第369章 预测 金棕榈是一家连三流档次都算不上的酒店,它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肯尼迪总统的时代。那些发黄的墙皮,锈蚀的栏杆,枯萎的植被都在述说着曾经的辉煌,除了一些怀旧的老人,这座费城郊外的乡下酒店很少有客人光临。 一辆大客车缓缓驶进酒店的停车场,走下来一群老态龙钟但却精神矍铄的旅游者,最后两个戴墨镜和牛仔遮阳帽的男人夹着当天的《费城日报》走进电梯,他们没有跟着老头老太婆们去餐厅,反而乘电梯直接上了十二楼。 走在最前面的中情局局长穆勒率先推开了走廊尽头豪华套间的橡木门,门没有锁,客厅沙发上坐着三个人,都是他预料中的面孔。穆勒后面那人闪身进了房间,当他摘下牛仔帽和眼镜时,沙发上的三个人全站了起来。 “总统先生。”为首的乔纳森点头致意,同时指了一下身边那位戴着窄框眼镜的胖子:“这位是兰德公司的首席咨询顾问,布雷德·格兰特先生。” 随后他又指了一下更远处单人沙发上的那位中年女性:“这位是兰德公司的高级咨询顾问,凯茜·霍森女士。” 梅隆总统分别和两人握手,他以前曾见过凯茜·霍森,所以脸上多了一份诚挚的笑容。 穆勒仔细检查了卫生间和阳台,随后关上所有窗户,又把厨房里的两名保卫局特工赶到走廊上去抽烟,这才亲自给客厅里的四个人各倒了一杯咖啡。 梅隆选择在长沙发的另一头坐了下来,这个位置离乔纳森更近一些,更方便倾听中情局副局长说话。他的神色并不轻松,眼中有明显的焦躁。 “先生们,女士们,我们所面对的情况相当严峻。虽然美利坚合众国的领土尚未受到直接攻击,但我们实际上已处在战争当中,这场战争对我们的威胁远远超出原先的预计。” 乔纳森低下了视线,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眼中无法抑制的沮丧。 中情局魔都分站受到袭击,除了一名外勤女特工只身逃脱,其余所有人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其中包括魔都分站站长史蒂芬,他可是乔纳森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爱将。从现场战斗痕迹和清扫手法来看,这次行动只能是互助会的人干的,攻击者清除了情报站内所有电磁存储器的内容,只留下五具永远沉默的尸体。 中情局华裔特工彭希哲唆使纠察队军官金必胜煽动难民哄抢粮船是所有转折的起点,这本来应该是一次完美的行动,但互助会不知从哪里找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追溯到中情局这边,他们在难民抢粮当晚就对史密斯进出口公司发动了突然袭击,反应迅速不说,手法也相当狠辣。中情局被人端了魔都据点,死伤惨重,脸面也丢了个干净。周行远掌控的《申报》连篇累牍报道了这事,字里行间对美国人假借商务公司之名从事间谍活动的义愤谴责溢于言表。 祸不单行,特洛伊计划也功败垂成。 一周前,希腊人突然通过谷弟公司免费邮箱帐号发出紧急撤离警告。但这之后,三条预定撤退线路上的接应特工们昼夜等候了六天,但希腊人始终没有出现。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异能者十有八九遭到了互助会的毒手。来自灰山疗养院的异能者费尽周折才成功潜入互助会内部,但现在却落得个生死不明,据说那位异能者的实际价值不逊于一艘航空母舰。而作为希腊人的掩护道具,美军猛禽特种作战小组十六名战俘仍在互助会手中。总的看起来,这笔买卖可是连本钱都赔进去了。 最重要的是,中情局彻底失去了互助会的情报信息源。 那个潜藏在穷乡僻壤中的机器人帝国,现在没有人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这比史密斯进出口公司遭到灭顶打击,比灰山疗养院的异能者折损更加危险。 在这场惨败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乔纳森的希腊人赢了第一回合。 于任从十里铺带回了有关互助会权力结构和武装部队序列的详细情报,这份情报的每一个字母都沾满了中情局外勤特工们的鲜血。经过白宫与中情局反复审核后,这份情报又被转送到全美赫赫有名的兰德公司进行分析评估。 兰德公司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由一帮美国精英组成的超级智囊团,一句话说白了就是专帮人出主意的师爷党。但这伙师爷可不是街边摆摊的掐指半仙,他们也不是仅凭一张嘴忽悠混饭的神棍,兰德公司的预测总是基于大量数据分析和模拟演算后得出的严谨推理结果,他们不仅有各类技术领域的顶尖专家,同时还善于使用各种严密的博弈理论和推演模式让专家团队发挥出最大效果,其中最出名的当属德尔菲法和头脑风暴法。 兰德公司最成功的业务案例是于1950年时曾准确预测中国可能在朝鲜战争中出兵,怎奈当时的美国国防部不愿购买这个要价高达五百万美元的预测,后来朝鲜战争的发展证明兰德公司的预测完全正确,五角大楼在战争结束后花两百万美元买下那份过期的预测报告。 从此之后,兰德公司一举成名。 这个综合性战略研究机构对涉及全球政治、军事和经济的多次准确预测令其名声越来越响,不光美国政府在遇到重大疑难决策时会咨询兰德公司,来自世界各地的政要显贵也经常或明或暗向这家智囊公司求助,希望那些世界上最聪明的脑袋能够帮忙解决自己的麻烦。 今天,梅隆总统在中情局局长穆勒陪同下来这家老酒店只是为私下会晤兰德公司的业务代表布雷德·格兰特与凯茜·霍森,这两人正是这次特殊评估项目团队的核心人物。 作为最熟悉互助会的关键人物,乔纳森也必须到场,以便随时拾缺补漏,介绍情况。 布雷德·格兰特从他的鹿皮公文包里抽出一叠足有四百页的评估报告,凯茜·霍森也从自己的黑色手提箱里取出一份厚厚的黄色夹页簿。 两人对视一眼,最后是格兰特先开口:“我们仔细阅读了乔纳森先生送来的那份情报,那上面详细记载了互助会军事力量的结构和特点,以及他们的组织形式。我们组织了近两百位军事专家对这支主要由反曲足肢步行器构成的武装部队进行了分析,这份四百五十一页的报告就是我们分析和评估的结论。”格兰特用手拍了拍那份评估报告。 “我的时间不多,请格兰特博士你直接说吧。”梅隆总统看了一眼那份四百多页的报告,决定抽个合适时间再详细看看,但现在肯定不是最合适的时间。“至于咨询服务的收费,我想那绝对不是问题,你们现在就可以把账单给我。” 格兰特没有介意总统的粗鲁态度,他端起桌上由中情局局长倒的咖啡,往后坐进沙发的包围,小啜一口后才开口:“开始,我们以为互助会的反曲足肢步行器可能是由某种高强度合金制成。不过,我们的材料试验室有幸从露西亚那边的渠道得到一块实体残骸,经过分析后证实,这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合金,构成机体残骸的居然是纯铁,压根没有钛,也没有钨之类的常见强化材料。在电子显微镜下,我们发现这些纯铁的原子阵列间隙缩小了一半,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奇迹!” 格兰特注意到梅隆投来不解的疑惑目光,考虑到对方在付账时的爽快,他决定尽可能把事情说得通俗易懂一些。 “我们知道,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都由原子构成的,而原子与原子之间的空隙相对于原子核本身的尺寸来说是很大的。在这个空隙中,不同原子之间的引力和斥力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理论上除了高速转动的电子之外,没有任何粒子可以在原子之间自由运动。这就是当我们把手摁到桌面上时,手不会陷进桌面里的真正原因。” “要改变原子之间的空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对我们来说并非不可能,比如核武器,聚变和裂变本质上都是采用强大外力改变原子间隙,破坏并重组原子结构的结果。但互助会显然拥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技术,他们成功把铁原子间隙压缩到原先的一半,而且居然还保持了这种结构的稳定性。结合更趋紧密的铁原子因此获得极不寻常的耐压强度,这就是他们的反曲足肢战车刀枪不入的原因。” “原子核的裂变和聚变是两种不同的极端,这两种极端都会产生巨大能量,人类目前可以实现这两种极端的结果,但对过程却很难控制。但互助会的技术却让我们看到了人为操纵原子的壮观奇景,比起裂变和聚变的极端运用,压缩原子间隙显然更难。紧密靠拢的铁原子在结构上依然是铁原子,但间距变化却带来了不可思议的新属性,例如屏蔽红外热辐射信号,不反射雷达电磁波等等。” “材料学上的优势不仅给互助会带来了超强硬度的战车,他们还有了一种名为双极电池的电力储能设备,这种袖珍电池的蓄能指标超过我们目前最好的锂电池至少一万倍以上。因为双极电池,他们很容易就开发出电磁动能武器,正是这种高超音速动能武器让互助会在与露西亚人的对抗中占尽上风。互助会甚至从露西亚人手里获得了聚能光束武器系统的关键技术,并将莫斯科苦心筹备多年的太空武器平台夺为己有。” “美国和欧洲能否有试验室实现改变原子间距的技术?”梅隆沉声问道。 格兰特摇头:“没有。要做到这一步,我们必须先攻克可控核聚变这个难关。” “你想说明什么,格兰特博士?” “很简单,总统先生,互助会的足肢战车在军事技术方面领先我们当前最先进的武器至少两到三个世代。他们和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如机关枪和石斧。” “如果发生正面冲突,我们取胜的几率有多大?”梅隆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格兰特摇了摇头:“常规战争的话,以美军现有的武器和技术,对抗互助会获胜的几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一。但是,我们也注意到,互助会的足肢战车并非绝对无敌,否则露西亚人也不会弄到那么多残骸和碎片。东亚地区的战场实例表明,一些能在狭小空间内产生巨大能量脉冲的武器,例如大型重磅炸弹,核武器,以及露西亚人的聚能光束武器似乎都可以克制互助会的反曲足肢步行器。” “如果我们能抓紧时间设计一些有针对性的武器,也许将来在面对这种反曲足肢步行器时不至于束手无策。”格兰特放下了咖啡杯:“我的结论是,在十年之内,美国应尽量避免与互助会发生常规性质的武装冲突。唯一的例外,是全面核战争。” 梅隆看了看穆勒和乔纳森,倒吸一口凉气,闭上眼睛不说话。 格兰特的声音从耳朵里不依不饶地传了进来:“总统先生,如果您能再听听霍森女士对互助会的政治结构分析,您可能会发现我的军事评估报告还不算太悲观。” 梅隆睁开眼睛,双掌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目光转向凯茜·霍森。 她面前的评估报告比格兰特的那份要薄得多。 凯茜·霍森是兰德公司亚太政治文化研究中心的主任,此前中露战争刚爆发时,梅隆曾专门向她咨询过这场战争可能的走向。 霍森说话的声音沙哑刺耳,好似一把锉刀在玻璃边缘反复磨擦。 “与他们强大的军事力量相比,互助会在政治方面的追求更加危险,而且是非常危险。”霍森翻开报告,用手指压着最前面几页的纲要部分。 “根据我们的了解,互助会有三大基本法则:信息的无阻畅通,个人绝对武装化和促进物资流动。他们最终的政治诉求都包含在这三大基本法则中。从对信息渠道畅通的刻意追求来看,互助会试图建立某种全透明的上层政治结构,由正式会员组成的上层结构与占大多数的下层自由民保持平行关系,这种组织形式宛如两张平行层叠的渔网。这种乌托邦的设计并不是纸面上的理论空谈,他们一直在利用某种被称为智库的网络化人工智能系统来组织军事和生产活动。最近东亚地区流行的互助表据说也是他们向平民免费发放的个人智能终端,这种拥有全息操控界面的免费全球电话给通讯厂商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我们也弄到了两块互助表作为研究样本,这个小东西的全息界面还不是它最大的惊人之处,它采用了某种明显不属于电磁范畴的通讯信道,根据我们的专家分析,那似乎是某种量子通讯模块。通过量子信道传递的信息无法被拦截或破译,至少现阶段我们根本做不到,也就是说,那种互助表的实用性和保密性,远远超过了我们现在最顶尖的军用通讯设备。另外,从互助表来看,互助会显然已经拥有了覆盖全球的通讯网络,我相信,他们同样也有军事性质的全球侦察网。” “种种迹象表明,互助会对商业贸易毫无兴趣,他们显然不会接受当前美元与石油构成的世界秩序。互助会拥有的武力足以从军阀头子周行远手中夺取魔都控制权,但他们却没有这样做,反而通过雇佣兵协议与周行远建立了合作关系。在与露西亚人的战斗中,他们曾有多次机会可以攻占城市,但他们都放弃了这些机会。这些人似乎更喜欢在开阔野外自由活动。考虑到他们拥有的技术和空前强大的机动力,这也许是一种很自然的选择。” “我有种感觉。”穆勒插了一句嘴:“他们让我想起了匈奴人。” “他们有自己的目标,而且这个目标无法通过商品交易获得,这使他们比匈奴人更危险。互助会提倡的全畅通信息渠道貌似理想主义者的乐园,但实际上这种制度是对基本人权的残酷践踏,也是对民主与自由精神的亵渎。”霍森用食指轻击茶几桌面:“他们有一种宣传说法非常准确地描述了未来的前景。” “什么?”梅隆问。 “他们要建立新的生存秩序,一个新的世界。” 梅隆瞪大了眼睛:“新的生存秩序,新的世界?所以,我们所代表的旧世界必须被毁灭?”这是他听过的最荒唐的宣言,即使是希特勒那样的魔头,也不会将整个欧美文明世界当作自己的敌人。 穆勒在梅隆身边坐了下来:“那么,兰德公司有什么结论?” 霍森扣上了那份评估报告的硬纸封面,她的双眼紧盯着对面沙发上正襟危坐的美国总统。 “我们的建议是,立即采取必要行动,消灭互助会,避免人类文明承受比世界大战更可怕的浩劫。” 一直在仔细倾听的乔纳森举起了一根手指:“等等,你的同事,这位格兰特博士不是才刚刚说过,我们必须努力避免与互助会爆发冲突?” 霍森点点头:“格兰特博士说的是常规战争。但是,按照当前的态势发展,情况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利,局面恶化的速度会很快,而且会越来越快,我们将很快失去挽回一切的机会。” 梅隆看着女博士,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你的意思是,发动一场丧心病狂的核战争?向一个刚遭受核弹洗地死了六千万人的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再次实施核打击?” 霍森咬紧了嘴唇,放低声音道:“露西亚秋明大地震背后绝对也是互助会的人干的,这件事揭示了一个真相,互助会拥有核武器,而且知道怎么用才能发挥最大效果。据我所知,露西亚人尝试过多次对互助会基地实施弹道导弹核打击,但他们都失败了,这证明互助会已经拥有成熟化运用的弹道武器预警拦截系统。您应该知道,这种技术对于一个政治势力,意味着什么。如果总统先生不希望将来后悔,那就应该在还来得及动手之前采取果断行动。” 梅隆听得频频摇头:“将来我也许不用后悔,但我肯定会以种族屠杀罪名接受海牙国际法庭审判。且不说国会能否通过这个疯狂提议,只要把这事说出去,我就会成为历史上最邪恶的美国总统。” “如果总统先生还能保持对兰德公司的信任。”霍森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梅隆:“这其实是符合美国利益的最佳选择。” 正文 第370章 东亚 返回华盛顿特区的途中,梅隆坐在车里没有说话,同车的穆勒和乔纳森也都没开口,三个人的缄默一直保持到总统车队抵达白宫。 国务卿鲍曼和白宫首席幕僚长康纳都在椭圆办公室里等着,梅隆从两个人的脸色上看出,有大事发生。 鲍曼最先开口:“总统先生,我们刚刚得到消息,互助会在中国东北地区南部突然采取大规模军事行动,他们的部队以罕见速度拿下锦州和奉天,铲除了当地一股名为自由联盟的武装势力。” “哦,互助会占领了城市?”梅隆第一次听说互助会的部队攻占城市,顿时大感惊讶。 “不,事情不是像表面上那样简单。他们占领锦州后很快撤走所有部队,但在奉天城,互助会的足肢战车却留了下来,他们的技术人员在城里安装了某种全息影像基台,并开始免费分发那种奇怪的手表。我们的军事侦察卫星已经可以确定,直到现在为止,互助会的战车仍在奉天以南的区域出没,他们似乎在清剿当地的残余武装势力。” “自由联盟?我记得应该是露西亚人在东北地区扶持的武装力量吧?互助会干掉他们,是想经营东北地区吗?” 鲍曼摇头:“现在还无法确定互助会此次采取军事行动的目标,我们的人正在试图进入战区打探更详细的消息,但这些都需要时间。” 梅隆沉默了片刻,把目光转向自己的亲信康纳:“你那边又是什么事?” 康纳递过来一份外交公函:“今天早上,中国外交部发来的正式照会,他们委派了新的驻联合国大使。” 梅隆皱起眉头:“康纳,这种事情需要通知我吗?”如果每个国家驻联合国大使的人事变动都要知会美国总统,那梅隆每天也不用干别的事了。 “总统先生,中国外交部新委派的驻联合国大使,正是互助会的会长安秉臣。” “什么?”梅隆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穆勒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双眼紧盯着康纳。 “这是同名的误会吗?你知道中国人太多,重名的情况很常见。”乔纳森用力摇着自己花白头发的脑袋。 “不。”康纳摇头,一脸坚决:“我立刻通过外交部核实了一下,下周即将到纽约赴任的那位驻联合国大使,正是互助会会长安秉臣。” 椭圆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从总统梅隆到国务卿鲍曼、中情局局长穆勒、副局长乔纳森全都被这个震撼性消息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不能理解一贯我行我素的互助会居然会听从救国委员会的任命,更无法想象救国委员会竟敢把一个如此重要的外交职务交给一个毛头小子。 乔纳森咳嗽了一声:“我看,我们需要来清理一下思路。” 梅隆看了一眼这位熟悉亚洲文化的老黑人:“你说。” “这是一桩奇怪的任命。救国委员会似乎想藉此削弱互助会在国内的影响力,研究过东方文化的人应该不难嗅到宫廷阴谋的味道。但这件事已经上了正式的外交照会,那恐怕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办成的。互助会的那个孩子显然接受了救国委员会的任命,这表明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政治协议。” 乔纳森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个人认为,这对我们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们损失了猛禽小组,损失了希腊人,损失了魔都情报站,最后却失去了对互助会所有的认知。而现在,那个稚气未脱的毛头小子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不管这究竟是出于那孩子自己的鲁莽疏忽,还是那帮官僚的险恶用心,互助会的会长就要踏入美国的领土。 作为乔纳森多年的老伙伴,穆勒非常清楚这位中情局老特务正在竭力掩盖心头的狂喜,不过他仍然要提醒一下细节上的问题:“如果那孩子下周就来的话,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安排一下,纽约联合国总部那边需要再派些人进去,中国使团办公室和住宿区也得尽快安装各种必要设施。” 乔纳森摇头:“以往的经验表明,对互助会实施电磁技术窃听手段未必有效,而且他们很容易采取武力措施应对各种挑衅。猛禽小组的教训难道还不深刻吗?所以我强烈建议采用纯人工运作模式,以避免魔都情报站的悲剧在纽约重演。” 鲍曼冷笑了一声:“到了美利坚合众国的领土,还能由那孩子任性撒野吗?” 乔纳森看了一眼国务卿:“鲍曼先生,互助会在中国北部击溃了数万露西亚正规军,他们拥有强大到难以置信的武力,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如果您能看清这点,就不该把那位年轻的会长当成一个普通的孩子。” “如果他能把他的那些昆虫战车和步兵带进美国领土,那我可以重新考虑对这孩子的态度。如果他做不到,我认为,一位海关检查员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梅隆倾听着两人的争论,始终没有开口,他还在思考两小时前从兰德公司咨询顾问们那里得到的建议。 互助会的年轻会长要来纽约出任中国驻联合国的大使,正如乔纳森所言,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了解互助会的机会,一个认识他们的机会,也许,一个摧毁他们的机会。 对于敌人,尚未有足够深入的了解前就贸然采取行动,那才是最危险的决定。 “康纳,安排一下,等那位大使抵达纽约的当天,我请他共进晚餐。”梅隆打断了仍在据理力争的鲍曼。“乔纳森,你那边该做的准备,都尽快去做。” 总统定了基调,其他人不好再说什么。 “至于你,鲍曼,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梅隆看着国务卿。 “什么事,总统先生?” “你后天飞一趟莫斯科,问一下克里姆林宫的那帮人,什么时候能结束欧洲的骚乱。”梅隆指着墙上的世界地图。“另外,你小心试探一下,看看他们对互助会有什么看法。” 从大约三个月前开始,欧洲多个国家都先后爆发了种族冲突和内乱,并愈演愈烈有上升为武装暴乱的趋势。表面上看,这些骚乱是下层贫民和移民因经济不景气或宗教信仰冲突而采取的极端发泄行为。但是,从中情局掌握的情报来看,很多骚乱和暴动背后都有露西亚国家情报局格鲁乌频繁参与的痕迹。 格鲁乌这么做的原因有二。首先是令欧洲各国陷入混乱,以此报复法国在中露战争中的立场,以及英国和德国在联合国大会上提出针对露西亚的制裁措施。其次东亚战争规模升级,露军兵力捉襟见肘,不得不从东欧防区抽调部队前往蒙古参与中国战事,为预防西边那帮欧盟恶邻无事生非,露西亚人选择了在对方家里先点把火,让欧洲各国忙于内乱,无暇东顾。 格鲁乌的人虽然做事利落,不留痕迹,但这种事情终究只能隐瞒一时,不可能永远不为人知。两天前,秘密来美国访问的欧盟秘书长向梅隆提出要求,希望美国能够居中斡旋,尽快平息欧洲各地的骚乱。 梅隆正希望找个理由主动联系一下克里姆林宫,欧洲的事情是一回事,但他更关心的是东亚的战事。兰德公司的提议让他感到自己需要更多信息,才能对最后的选择作出决断。作为直接介入此事的一方,露西亚人的态度也是他最终作出选择的参考因素。所以,他需要鲍曼前往莫斯科走一趟,投石问路也好,试探虚实也好,一定要把露西亚人对互助会的态度摸清楚。 午饭过后,接任代理国防部长职务的原国防部副部长丹尼尔从五角大楼赶过来向梅隆通报海军的最新动向:“以小鹰号航母为核心的第七舰队战斗群已经驶离横须贺港,而以福特号航母为首的太平洋战斗群昨天下午也从夏威夷军港出发,如果我们在东亚海域拥有两个航母集群,对露西亚太平洋舰队就能达成压倒性优势,这对于保护我们在日本以及亚洲的利益是非常有益的。” 梅隆微笑着点头,虽然露西亚人的太平洋舰队没有航母,但在数量上却超过第七舰队战斗群,而且对方后勤线很短,随时可以返回海森崴军港补给。那座天然不冻良港,其实也是露军太平洋舰队的不沉航母。 “总统先生,我们准备要向露西亚人动手吗?”丹尼尔小心翼翼地问。 梅隆看了看这位原先的副部长:“丹尼尔,我们的舰队必须保护美国在亚洲的利益。至于向谁动手,那取决于谁伤害了我们的利益。”在鲍曼的莫斯科之行有结果之前,很多事情尚未有定论,但在东亚地区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这是绝对没错的一步先招。 “明白了。”丹尼尔若有所思地自语道。 东亚日趋混乱的局势让沿海各国都加强了自己的海上巡逻力量,这其中最揽事的当属日本海上自卫队,他们巡弋的航线深入东海地区,甚至接近了济州岛南部。为此自卫队战舰曾与韩国海军巡逻船只多次发生海上对峙,双方战舰上的水手以各种侮辱性喊话和手势进行了积极交流。由于有美军航母集群和海上自卫队的八八舰队在附近撑腰,日方海上保安厅武装巡逻船的胆色暴增,甚至发展到以剿治海盗为名肆意拦截盘查东海和黄海水域的往来货船。 “..在此风云动荡之际,日本必须勇敢地承担起对亚洲的责任。”在京都举办的全民圣祭仪式上,日本女首相早川香织如是说道。 “历史证明,日本是一个有责任心的民主国家,我们欢迎并期待日本在将来的亚洲事务中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美国白宫也在同一天发表声明响应早川首相的演讲。 六月中旬,一艘挂马来西亚国旗的万吨级货轮在对马海峡附近遭到日本海上保安厅武装巡逻船盘查。 保安厅巡逻船船长渡边次郎从一开始登船就感觉不对劲,他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船上这些水手明显不是南亚裔人士。从面部特征来判断,这些水手其实更像是中国人。 全中国人水手的货船也不奇怪。中露战争之后,各种散货船齐聚东亚贩运粮食,这可是最近利润最高的买卖。其中有不少也是中国人自己的货船,渡边的巡逻船曾经见过多次。 但是,这一次渡边还是感觉不对劲,那些水手不太像水手,瞪着自己的眼光里包含了一种渡边从未体验过的警惕和杀意。寻常的水手可不会像这些人一样自发地聚拢在一起,三五成群不说,有意无意之间还总站在通道和隘口处。 这艘船有蹊跷,渡边在心里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 当货轮船长满脸堆笑地递上随船证件时,渡边只瞄了一眼,注意到这艘船最后一次靠泊的港口是q市。他挥手直接推开了这些文件,用英语询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釜山,运粮。”对方用两个词简明扼要地概括了所有信息。 渡边满意地笑笑:“我们要检查你们的船。” “可我们的船上什么也没有啊,没有需要检查的货物。” “空船,也需要检查。” 船长的脸色变得难看,但是他依然保持了笑容:“那请便吧,你们最好快一点,我们还要赶时间呢。” 这位船长有自己的自信,但渡边也不是吃素的,他在海上保安厅干了十年,完全清楚这些货船的船长会把夹带的非法私货藏在哪里。海船虽然看着大,但需要夹带的黑货也不会少,所以能藏东西的地方也就那么三五处。 十分钟后,从轮机舱里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枪声。 渡边刚派了三个得力手下去轮机舱里搜索,看样子是查到对方的黑货了,不过对方居然动枪杀人,这可是超出他的预计了。 “战斗!报警!”渡边大喊着,甩手抽出了背上的****型突击步枪。他身边还有十来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的保安厅干员,完全可以和对方抗衡。只要巡逻船向海上自卫队报警,这艘货轮插翅难飞。 不久前借口离开的船长和大副迟迟没有再出现,这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信号。渡边已经用眼神和低语向手下发出了警示,他的人在前甲板上立刻散开来,枪声响起后当即占据了各种掩蔽物。 机舱里又响起一声沉闷的爆炸,这是手雷的声音。渡边瞪大了眼睛,这伙人不但有自动武器,甚至有军用手雷,他们夹带的到底是什么黑货? 驾驶舱窗口里突然伸出一根黑色的东西,然后那东西猛地喷吐出炙热明亮的火焰,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抽搐般的裂帛声。 “机枪,八嘎,他们有机枪!” 对面锚桩后蹲着的两人立刻被暴风骤雨一般的火网裹住,浑身血窟窿倒了下去。 渡边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他突然明白了。这船上的水手,全是军人。那种眼神,那种态度,装备有手雷和机枪等大杀器,也只有军人才能具备这些特点。 “渡边队长吗?”肩上步话机里传来小野的呼叫。 “小野,你还活着?!”渡边大吃一惊,听到轮机舱里又是枪声又是爆炸声,他以为带头下去检查的小野等三人已经没有生存的希望了。 “轮机舱里有毒品,至少几吨!”小野的声音喘息着,仿佛在奔跑:“请立刻向自卫队报警!啊!——”惨叫声过后,通话频道里一片寂静,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趁着对方机枪更换弹匣的机会,渡边抬起突击步枪朝着那扇窗户疯狂扣动扳机,他显然打中了机枪手,那根枪管颤抖着缩了回去。 不过几秒种后,机枪又从另一侧窗口伸了出来,而且这次直接朝着渡边开枪的位置疯狂扫射。 渡边被完全压制在甲板的杂物堆后,动弹不得,他手下的人在这短短片刻功夫倒下了一半。前甲板上可以藏身的地方真的不多,而且对方机枪有高度优势,很多躲在掩蔽物后的保安队员都是被流弹击中头部和肩部倒下。 渡边感觉到死亡的危险,但他仍然用颤抖的手拿起步话机联系留在巡逻船上的人,并要求他们立刻向海上自卫队和美军舰队报警。 “缴枪不杀!”驾驶舱侧面舷梯传来对方用中文和英语发出的喊话声。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喊话,渡边整个人都凝固了。他记得在亚洲这片土地上,只有一支军队会有这样的喊话。 他面对的是中国的国防军! 有个水手从驾驶舱边上的探出身子来,他肩上的发射筒猛然一颤,一发火箭弹拖着白烟呼啸而出,以肉眼清晰可见的速度飞向海上保安厅的巡逻船。 轰隆一声巨响,巡逻船驾驶舱里爆出一个巨大火球。 十多分钟后,渡边和其他保安队员伤痕累累的尸体全都被拖到前甲板空地上。装扮成大副的91师参谋长胡潜逐个检查了这些尸体随身携带的证件,然后命令士兵把这些尸首全部抛入海中。 他们还要继续前往釜山,与买家完成毒品换粮食的交易。 他不清楚那艘巡逻船在被击毁之前是否发出了警讯,但就算事情败露,他和他手下的这帮人也无所畏惧。自从跟着李大同走上这条路之后,他根本不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正文 第371章 瓮遁 胡潜仍然低估了海上保安厅的工作效率,尽管巡逻船在多发火箭弹的连续攻击下最终沉没,但船上的通讯技师仍然赶在船沉前把受袭警报发了出去。 最先收到求救呼叫的是在对马海峡上空巡弋的一架美军e-2d舰载预警机,这架来自小鹰号航母的预警机本来是想搜索一艘在韩国海岸线附近出没的露西亚核潜艇,没想到却意外接到了紧急呼救信号。e-2d预警机将这则信息通过小鹰号航母转发给不远处的日本海上自卫队舰群,这是一支为小鹰号航母战斗群提供外围警戒的海上自卫队八八舰队,八艘驱逐舰外加八架反潜直升机,拥有据称亚洲首屈一指的反潜作战能力。 遗憾的是,保安厅巡逻船发出的求救信号既不清晰也不完整,只有“这里是海上保安厅022号巡逻船,我们在xx海域执行检查任务时遭到民用货船武装人员袭击..”这样支离破碎的半句话,听起来好像是遇上了海盗。 随着东亚海域船只流量的持续增大,来这片水域讨生活的海盗们也越来越多,几乎每周都有货船受袭的案例发生。不过,像今天这样敢袭击海上保安厅巡逻船的海盗,却是从来没有过。 小鹰号航母战斗群没有理会这个意外小插曲,他们要把所有精力用来搜寻随时可能出现的露西亚核潜艇,剿灭海盗这种事情交给海上自卫队去处理已经是绰绰有余。 得知海上保安厅巡逻船受袭,海上自卫队舰群立刻转头向西前进,同时两架sh-60反潜直升机也紧急出动,以最快速度赶往出事现场查探。 十分钟后,舰队司令官从横须贺海上自卫队司令部获得战斗授权。真要遇上正规海军战舰,他们这帮反潜排雷高手未必能占上风,不过收拾海盗级别的对手完全是牛刀杀鸡,不费吹灰之力的买卖。因此,接到准备投入战斗命令的日军舰上人员个个精神抖擞,人人摩拳擦掌,恨不得能马上冲到现场,将海盗们打个落花流水,多少挣些难得一见的军功。 日军反潜直升机经过半小时飞行很快抵达目标海域,但这里已经没了任何船只的踪迹。原因也很简单,海上保安厅的巡逻船沉到海底去了,肇事的海盗船肯定也早已逃之夭夭,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哪里还能找到所谓的战斗痕迹? 经过搜索,其中一架直升机发现海面上某处有沉船残骸漂浮物,两架直升机当即以发现地点为圆心,开始向四周螺旋扩大搜索半径,试图找到那艘逃跑的海盗船。sh-60反潜直升机装备了美国德州仪表公司生产的an/aps-124全方位搜索雷达,其有效扫描范围可达到两百多公里,尤其侦测分辨精度极高,据说可发现潜艇伸出水面的潜望镜镜筒。an/aps-124全方位搜索雷达反馈回的数据表明,两百公里半径范围内共有三艘民用船只。两架直升机很快分头追上这三艘货船,但从低空俯瞰下去,完全看不出哪一艘才像海盗船。 胡潜等一帮国防军军人,做事雷厉风行分秒必争,甲板上的战斗痕迹三下五除二被清理干净,尸体也全拖进了货舱。如果不下来实地细看,仅从空中打量,那是绝对发现不了任何破绽的。 望着悻悻而去的日军海上自卫队的舰载直升机,胡潜也知道大事不妙。不用说,这些飞机绝对是来找那艘巡逻船的,既然有直升机,日本人的军舰肯定也在附近,到时候再来个拦截检查,还想像刚才那样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但什么也不做,就等着束手就擒,那也不是他愿意的选择。 “怎么办,姐夫?”跟在胡潜后面望着天空的舅子张怒问道。这次随船行动的便衣军人,大部分都来自他掌管的91师特务连。 胡潜从日军直升机蜻蜓点水而过的举动判断,对方无法确定刚才的袭击者是谁。他们肯定的战舰肯定会在直升机引导下实施拦截检查,只要日本人一上船,所有的真相都会暴露。他手上的武力手段,根本无法对抗战舰火力。 他不怕死,但是,他不愿意船上装的三吨冰毒就这么白白损失。 李大同威逼利诱政协里的一位老化工专家主持生产,又请了许多人给老头打下手,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好不容易才造出这么点硬货,本想着运到釜山去换点粮食,好歹也算是自力更生,不需要再看互助会的脸色吃饭。可没想到,船还在路上,就出了这种事。 他起初认为,货物藏在轮机舱的夹壁里绝对稳妥,没想到下舱检查的那三个日本人贼精,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藏匿处。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对方还向海上自卫队战舰报了警,而且日本人的直升机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干脆,把舱底的红箭单兵导弹拿出来,既然小日本给脸不要脸,那咱们也不用和他们客气,能干死几个算几个,多拉几个垫背的,一同上路也不寂寞!”张怒打的主意是先轰掉威胁最大的反潜直升机,跟着李大同混久了,他们都渐渐养成了先动手后考虑的习惯,往好说叫杀伐决断,往坏里说就是做事不计后果。 胡潜摆摆手:“咱们船上还有货。打掉小日本的飞机不难,不过打了之后想跑掉那可就千难万难了。” “可现在的情况,就是不打,咱们也未必能落个好,他们必定还会派人来登船检查。” 胡潜看了一眼自家舅子,没有说话。真要扯破脸皮干起来,自己这艘散货船哪里挡得住对方的军舰,一通小炮乱射就得给凿沉。这海上也不比陆地,四面八方都可以跑都可以躲,等人家把这片海域挨个筛查下来,自己这帮人的暴露,纯粹是个时间问题。 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当初被日本人的海上巡逻船拦截检查,从那时开始,事态就不由他们控制了。逃跑是肯定跑不过高速巡逻船,就算跑得掉,对方也肯定会召唤战舰和直升机来追赶。让他们登船检查,在轮机舱查到货物,能不动手杀人吗?杀了人,能不炸船灭口吗?可这一步步走下来,日本人的海自直升机终究还是来了,局势正在向着最糟糕的结果发展。 胡潜在脑子里把所有可能的自救方法都过了一遍,可他找不到一种方法保全船上那三吨硬货。那是q市驻军的命根子,也是李大同的最后希望,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参谋长,有不明信号来源呼叫我们!”船上机电员冲进了驾驶舱。 “什么人?”胡潜听到的第一反应是正在逼近的日军战舰。货船上的旧型海事雷达扫描距离不足一百海里,他们看不到对方,对方却完全有可能已经发现了他们。 机电员看了看胡潜,犹豫着说出一个熟悉的名字:“他们自称是互助会,要求我们立即停船,原地待命。” “tm的,这互助会就没干过好事,小日本要收拾咱们,他们也来凑热闹吗?”张怒自从在沙坪电站吃过安秉臣的瘪后,对互助会一直没有好感。 胡潜对互助会的了解却要比自己的舅子更深刻,而且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了选择。他立刻对船长道:“马上把船停了,但不要下锚。” 随后,他带着张怒,跟着机电员来到通讯室。 他刚进通讯室就听到扩音器里响起一个说中文的女音:“亚星号货轮,请立即停止前进,前方一百五十海里处有八艘日方战舰,他们正以扇列队形向这边过来,你们逃不掉。” 听到对方也说中文,胡潜直接拿起了通话器:“这里是亚星号货轮,请说明你的身份。”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又再次开口:“胡潜是吧?马上停船。” “你是谁?” “等你见到我,你就知道了。” 胡潜抬头看了一眼灰色的天空,疑惑地问道:“见到你?你在哪里?” 扩音器里没有回答。 紧接着,整个天空突然毫无预兆地黑了下来! 胡潜被吓了一跳,他冲到舷窗边向天空望去。 不,天空还在,天上也没有出现飞行物。 之所以出现了黑暗,是因为货船附近突然出现了无数竖立的巨墙!它们遮断了四周的光源,让船上陷入一片漆黑! 这些从水下冒出的黑色巨墙越升越高,货船上所有人都惊叫起来,纷纷挤到舷窗边张望。 他们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容器! 亚星号货船最大吃水深度八米,水线以上高度五米,加上舰桥高层建筑,折算下来也是总高度接近二十五米的庞然大物,可现在和周围升高的巨墙相比却显得如此渺小。 有那么一瞬间,胡潜感觉自己所在的这艘货船像是一只被装进浴缸的玩具鸭子。 正文 第372章 巨匣 亚星号周围的巨墙越升越高,这些明显是金属构造的东西把货船与海面完全隔离,从舷窗里的探头张望的水手们只能看到天空渐渐缩小成一个正方形。 当那变成正方形的天空突然从两侧开始闭合时,真正的黑暗正式降临。 他们,连带着这艘排水量超过一万吨的货船,同时被关进了一个巨大的匣状容器里! 伸手不见五指的巨型匣状容器! 一些奇怪的沉闷声音从金属巨墙后面传来,但是它们持续的时间很短,仅仅十多秒钟后就很快消失。片刻后又是一阵吱吱嘎嘎的浅唱低吟,从看不见的黑暗中传来,像是在头顶上,又像是在下面, 货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心惊胆战,紧紧抓住自己身边最牢固的支撑物,随时准备迎接最猛烈的剧震。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开灯!快开灯!”船长大喝起来。 被吓傻的水手们这才想到要打开船舱里的照明灯,轮机长打开了船头的探照灯,一束雪亮的白光照在黑色的巨墙上。 光柱向周围扫过一圈,四面八方全都是金属巨墙,看不到一丝缝隙,他们仿佛被关进了潘多拉的匣子。 “我们的船,还有下面支撑船体的海水,都被封在一个巨型立方体密封舱之类的东西里!根据亚星号的船体尺寸来计算,这个密封舱的长度至少有两百米!”船长冲到外面船舷边,向水下观察了半天后回来报告。在业务水平上,这位船长绝对算是走私团伙中的高技术人才。他同时也是个贪财而且亡命的走私惯犯,否则也不会答应李大同来跑这趟差事。 “金属巨墙屏蔽了所有无线电信号,所有的通讯和导航信号都消失了!”机电员发出近乎失常的惊恐喊叫声,这个可怜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 超巨型造物带来的强烈震撼席卷了船上所有的人,包括胡潜在内,每个人都在剧烈喘息,虽然他们根本没有做什么高强度运动。 船长一把揪起那孩子,扇了他一个耳光,然后把一个装满高度烈酒的金属酒壶塞进对方手里:“他妈的,你像个娘们儿一样,嚷什么?嚷,能解决问题吗?” 胡潜抓紧了舵轮旁边的两根金属杆,虽然他的双腿也在哆嗦,但大脑却慢慢恢复了正常思维能力,心跳也渐渐缓了下来。 “互助会!”他想起了不久前机电员收到的呼叫:“这是互助会的。。” 互助会的什么,他完全说不出来,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 究竟什么样的造物,能把亚星号这样的万吨级货船像鲸吞虾米一样装入腹中?这究竟是一场噩梦,还是一个幻觉? “姐夫。。”胡潜耳边传来张怒的颤栗声,他扭过头看到脸色煞白的舅子。“姐夫,我们要不要拿起武器,准备一下?” 人在害怕时,会本能地拿起武器,准备随时应对未知的危险。 胡潜摇摇头:“我们那些家伙什,连海自的战舰都收拾不了,能啃得动互助会的这个,这个大家伙?” 他不止一次亲眼见识过互助会足肢战车的厉害,知道那些昆虫形怪物已经做到了刀枪不入的至圣境界。如果他们所在的这个巨型潘多拉之匣也是互助会的造物,那么使用寻常武器攻击最好连想都不要想。 “再说,人家是出手救了咱们,你个傻驴就没看出来?”胡潜冷哼了一声。人家真要弄死自己这帮人,完全不需要这么麻烦。 胡潜一番话,立刻让驾驶舱里的众人都清醒过来。就这短短几分钟时间,他们仿佛已经过了几辈子,全然忘记了自己正被日本海上自卫队的战舰追捕。 喀喇喀喇! 喀喇喀喇! 亚星号头顶上闭合的金属顶盖突然爆发出一阵宛如雷电的强光闪烁。 紧接着,整个顶部结构突然化作一片明亮的苍穹,令人不敢逼视。潘多拉之匣里亮如白昼,不,比白昼还要更明亮,更清晰! 相形之下,亚星号船首的那盏探照灯就像是阳光下的萤火虫,完全显不出来。 明亮的光线让所有人都看清了,亚星号货船的确是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密闭空间里,这个空间的长和宽显然都超过了三百米,也许接近有四百米的样子。而亚星号顶部舰桥结构最高处的卫星天线,距离那散发出强烈明亮光线的顶棚居然还有一个船身高度的样子。 “我们像是脸盆里的一艘纸叠小船。”船长低声嘀咕着,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胡潜:“这个互助会,是你们的敌人,还是朋友?” 胡潜没有回答,他不是故意卖关子,而是真说不出来。 船长见状,冷笑一声:“待会儿,如果有事发生,请不要扯上我的兄弟们。” 这年头,谁都靠不住。关键时刻,还是先把自己撇清,才是混江湖的第一法则。 胡潜鄙夷地看了一眼这个技术型海盗,松开金属杆,走到外面甲板上,仰头看了一眼顶上几十米之外的“明亮天空”。 一个声音在潘多拉之匣里轰然响起,因为是密闭空间,甚至产生了回音。 “现在安全了,我们正在水下两百米深度向南航行。这个深度尚未脱离日军舰队的反潜作战范围,但我们在水下可以达到四十二节航速,他们无论如何追不上来,反潜直升机的声纳对我们没有任何效果。等脱离大陆架进入太平洋海沟后,我们会下潜到一千米深度,那时候你们可以选择离去。” 这个声音正是刚才无线电频道里的那位女人。 “你是谁?”胡潜手扶甲板边缘的围栏,大声喊道。 不过,他的声音实在太渺小了。虽然用尽了全力狂吼,但在三四百米的巨大空间中,也就比蚊子的嗡嗡声大上那么一点。对方利用潘多拉之匣内的扩音器说话,但胡潜却没有这样的优势。所以,他只能倾听,无法发言。 但是,对方显然有某种手段能听到他的呐喊。 “我是603研究所的沈莉,互助会工程部的部长。”发言者亮明了自己身份。 胡潜顿时恍然大悟,他记得这个女工程师。 那个背叛了李总指挥,背叛了国防军荣誉的疯婆娘!李指挥曾经对她报以多大的信任和支持,可为了投靠互助会,她竟敢用枪口指着李大同!李指挥是整个北方战区,整个国家最后的希望,谁也没有资格对一位功勋卓著的老人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胡潜永远无法理解这种丧心病狂的奇葩行径,如果当时不是在互助会的地盘,如果当时他也在场的话,他多半会抬手一枪直接毙了这卖国娘们儿。 “我们会用托臂从左右两侧支撑住你们的船体,然后排尽密封舱里的海水,这样才能保证潜航时的最大稳定性。如果方便的话,请你们从船侧舷梯下来,我们会派人去接你们。” “不能全部人都下船,船上必须留一半的人!守好我的船,还有你们的货。”船长警觉地望着胡潜,发出了自己的严正声明。 “我去会会她。”胡潜回答,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想见见这位故人。 “姐夫,我跟着你。”张怒整理了一下背后的一六式突击步枪,然后指着驾驶舱里的几名侦察连亲信:“你,你,还有你们两个,带上武器,一道去。” 船长用目光瞟了一眼这些严正以待的军人,莫名其妙地笑了笑:“那我也陪着几位下去一趟,长长见识。” 说完话,他指了指二副和机电员:“现在船开不了,无线电也瞎了,你们俩都派不上用场,跟着我一起去。” “快看呐!”外面甲板上响起喊声。 四条直径足有两米粗的环节状物体从水中缓缓升起,它们像四条巨大的蚯蚓,蠕动着逼近亚星号。当触及船体两侧的瞬间,它们的头部开始变宽变大,变得更加扁平,像四个柔软的橡皮垫圈。很快,亚星号货船不再随着海水的荡漾而晃动,整个甲板稳若磐石。 稀里哗啦的水声从船舷下面传来,海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褪去。 在穹顶的明亮光线下,这个巨大密封舱的底部渐渐露了出来,海水从无数看不见的空隙中被排出,最后只剩下一大块平整的四四方方的黑色金属底板。 亚星号被四条支撑臂固定着,孤零零地矗立在这块巨大的平面上,仿佛手工爱好者放置在桌面上的一具船模。 船侧舷梯末端距金属平面底部尚有几米高度,二副跑回去拿了一卷绳梯放下去。九个人七手八脚从绳梯上爬下去,终于降到了这广场一般的平面上。 张怒用力跺了跺脚,军靴传来的感觉证明,这下面和四周一样,也是金属质地的材料。 “嗯?”第三个下来的船长也在用脚体验这片陌生的大陆,但他的感觉似乎和张怒有些不一样。 “怎么了?老刘?”胡潜紧张地问。 “有非常轻微的晃动。”船长的职业素质此时充分体现无遗,不过,他也显得很紧张。“我们。。我们可能真的是在水下。” “这是一艘潜艇?哎呀妈呀,这tm得有几艘美国人的航母那么大吧?”二副是个傻乎乎的乐天性格,拍着脑门就咋呼上了。 “光这密封舱的尺寸已经超过了美国人最大的航母。”刘船长瞪了二副一眼,纠正道:“如果加上密封舱配套设施,以及动力部位、人员舱室、船体外壳,我看这艘潜艇的长度恐怕得超过一千米。” 胡潜看了看众人脸上的惊愕表情,心中震撼之余冒出一个念头:互助会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在什么地方造出了这么惊世骇俗的巨型潜艇? 有如此强悍到逆天的实力,为什么不主动交给祖国和人民?为什么不全盘托付给李总指挥?为什么不用来打毛子踩美帝? 正文 第373章 推测 “你说什么?三艘船平白无故少了一艘?”八八舰队司令官,军衔海将,十五年海上自卫队宿将浅野忠次瞪着几乎要把脑袋垂到胸腔里去的通讯官。 “是!失踪的是马来西亚国籍的亚星号货轮,排水量一万一千五百吨。我们的反潜直升机二十五分钟前才从这艘船头顶飞过,当时搜索工作的重点是海上保安厅巡逻船,而且考虑到这些低速货船不可能逃得掉,所以并未仔细观察。”通讯官低声解释着:“亚星号是突然从雷达屏幕上消失的。当时它所在的海域出现了莫名其妙的杂波信号干扰,当干扰消失后,这艘船也不见了。我们的直升机在它消失的位置来回搜索了三遍,反潜组甚至在亚星号最后出现的海域放下了拖曳阵列声纳,但没有任何发现,甚至没看到沉船必有的油料和船体残骸。” “这附近不仅有我们的舰队,还有美国盟友的航母战斗群。一艘万吨级的货船,怎么可能消失?就算它飞上天,防空雷达也会有反应啊。”浅野喃喃自语道,随后把目光转向舵手旁边的另一位中年海自军官:“今井君,有什么看法?” 那位中年海自军官一直在观察桌上的海图:“这件事,恐怕另有隐情啊。” “哦,什么隐情?” “就在四十分钟前,福冈外围海域警戒区的被动声纳浮标捕捉到对马海峡方向有轻微螺旋桨涡流噪音,经特征辨识应该是露西亚人的阿库拉级战术攻击核潜艇。” 阿库拉是露西亚人最先进的第四代战术攻击核潜艇,排水量不足万吨,但却拥有包括鱼雷、巡航导弹、反潜导弹、潜空导弹、潜舰导弹等各种大威力武器。阿库拉潜艇潜深高达六百五十米,水下航速超过三十五节,最难得的是,它还是露西亚海军潜艇中航行噪音最低的型号,人称寂静乌贼。 这艘来意不善的核潜艇正是小鹰号战斗群如临大敌的真正原因。七小时前,韩国海军的岸基反潜侦察机在日本海西南部偶然发现了阿库拉潜艇的潜望镜镜筒,当时这艘潜艇正向对马海峡方向蹑足而行。看样子,它正是奔着小鹰号战斗群去的,露西亚人打的什么主意,就没有人知道了。 浅野皱了一下眉头:“这个消息不是已经通过战术链转到美国盟友那边去了吗?” 今井从地图上抬起头来:“可是,浅野司令,美军航母战斗群至今仍然没有找到露西亚人的潜艇。” “不过,今井君,这和我们要找的亚星号货船有什么联系?” “有联系。”今井平静地注视着浅野,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我认为,露西亚人的阿库拉潜艇击沉了亚星号货船。” “为什么?露西亚潜艇为什么要攻击民用货船?而且那附近有我们的反潜直升机,还有美国人的舰载预警机,露西亚人疯了吗?” “我不知道。可是,司令官阁下,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亚星号货船的突然消失。” “那你怎么解释海面上没有沉船痕迹?而且,我们的拖曳阵列声纳也没有发现水下有不明潜艇。” “亚星号的下沉也许很快,这种情况下游离残骸可能会在二十四小时后才上浮海面。”今井接着淡然一笑:“另外,我们从美国人那里买来的拖曳阵列声纳可能并不像他们吹嘘的那样百无一失,要不然美国人自己早都应该找到露西亚潜艇了。” 浅野注视着今井,心中微动:“今井君,其实我还有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哦,愿闻司令官高见。” “真相其实很简单。亚星号货船为露西亚人的潜艇提供掩护和补给,这正是我们始终无法找到那艘潜艇的真正原因。海上保安厅巡逻船大概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遭到攻击并被炸沉。露西亚人感觉到亚星号即将暴露,所以立刻自沉货船破坏线索。我相信,那些船上的水手此刻应该都转移到了潜艇上。” 一等海佐今井瞪大了眼睛,浅野的推测完美解释了所有疑团,他不能不由衷地表示佩服:“果然不愧是司令官阁下啊,居然一下就猜出了真相!” “当然,这些推测没有证据,仅仅是推测,还需要时间才能证明。”浅野得意地一笑:“如果我是那艘露西亚潜艇的舰长,我肯定会立即先向东南驶离美军反潜网侦测圈,然后兜个圈子再回来伺机窥探。” 今井点点头,精神为之一振:“那我们立刻向东南重新搜索?” “嗯,立刻命令反潜直升机沿途投掷被动声纳浮标,阿库拉只要还敢回来,它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想到己方可能比美军舰队提前一步找到露西亚人的潜艇,今井顿时激动起来:“太好了,也该让美国盟友看看我们的真正实力!跟着浅野司令出征,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浅野做出一副深谋远虑的姿态,从舰桥前窗看出去,眺望着远处已近黄昏的水天一线,唇间轻轻吟唱一首平安京时代的抒情和歌。 一连串的被动声纳浮标从海上自卫队的反潜直升机上接连抛入海中,平均每隔二十海里放置一个,这些东西可以捕捉到水下五百米深度的细微响动。 被动声纳浮标落入海中发出的喧哗声吓得附近水域活动的一条鲨鱼摆尾逃窜,它迅速往更深处潜下去,试图避开那些意味着危险的噪音。在它的食物链菜谱里,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响动,所以,它果断选择了退避。 水下两百米深处,有一个庞大的阴影,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滑过。 那条近视眼鲨鱼敏锐感觉到附近水流的细微变化,它意识到有一个庞然大物正从旁边经过,这东西的尺寸似乎超出了它的感知范围。再次受到惊吓的鲨鱼甩动着尾巴,迅速向西面急速游去。 “被动声纳浮标!”昆仑号舰桥上,一名监听员用清晰而洪亮的声音报告。他不需要担心自己发出的声波会透过舱壁传到舰外,这艘巨型潜水舰没有这种问题。 “不用管它们,这些东西听不到我们的管涌式排水驱动器。”昆仑号舰长潘正平坐在舰桥广场的正中央,正在为另一个问题而烦恼。“这里的海沟太浅,两百米深度已经是极限了。” “舰长,请相信我的手动操作水平。”导航员秦晋川微笑着,竭力作出一副自信的样子。 可惜潘正平完全不给面子,直接驳斥道:“只要你还是个需要喘气吃饭睡觉上厕所的人,我就不可能相信你永远不会犯错误,更别提你那什么手动操作水平!真实情况能完全等同于模拟训练吗?这艘九十八万吨的巨舰,你说能靠赌运气吗?” 周围还想说话的人噤若寒蝉,一个个都闭上了嘴。他们能理解潘正平为何如此严厉,肩负重担的感觉不好受,尤其是一副九十八万吨的重担。 昆仑号的舰桥是一个半径超过十米的环形广场,周边平坦,中央有一个半米高的正六边形小台,舰长潘正平就坐在那上面,他随时可以居高临下俯瞰整个广场内的所有舰员。说是所有舰员,其实总共也才七人。顶部倒置的全息基台投射的操作界面覆盖了这个小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只要在这个广场里,每一位操作员无论走到哪里,他或她所负责的全息操作界面都如影随形,哪怕与旁边同事的工作界面有重合,也不会对功能有任何妨碍和影响。 “当前航速四十节,航向一四六。三小时后进入太平洋海床,预计潜深一千五百米。”导航员按照规定一板一眼发出每隔十分钟的例行汇报。 “中央密封舱里的亚星号怎么样?”潘正平点动着自己眼前的全息按键,把主画面切换到海底沟谷地形的三维图。这是昆仑号的第一次试航,这艘完工度仅有百分之六十的巨舰让他惊叹不已,也让他的血压和心跳陡增。 沈莉出手帮助亚星号货船,潘正平从心底是不赞同的。 昆仑号为这次试航筹备了很久,数以万计的卡鲁有如大象身上的虱子,反复检查船体外壳多次,以确保水下航行的万无一失。 那艘李大同用来贩运毒品的马来西亚货船是一个麻烦。虽然救他们不用花太大力气,而且当时紧急上浮选择的时机也非常准确,但潘正平始终认为,这艘船,还有船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绝对不值得为他们暴露昆仑号的存在。 确保昆仑号的安全,这才他们的首要目标。 但是,沈莉终究还是说服了他。 “这是一次考验。”工程部的部长喜欢用浅显易懂的解释完成富含逻辑的劝说。“昆仑号的试航不仅包括对船体硬件性能的测试,同样也需要对船员应急处理能力进行考验。” “我们害怕什么呢?现有的各种主被动声纳技术,根本无法侦测到我们。就算有目击者偶然看到了浮出水面的昆仑号,他们能追上我们吗?就算他们追上了我们,他们有什么手段可以威胁到我们?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反潜武器攻击深度仅在五百米左右,而昆仑号可以潜入水下三千五百米的深度,想停多久就停多久,只要还有水,我们就有动力。” 潘正平不再说话,但他保留了自己反对的权力,并打算把整个事情经过写到航海日志里,同时让智库见证全程。 正文 第374章 招待 “中央货舱四条支撑臂工作正常,亚星号目前晃动幅度小于安全指数百分之六十,船上下来的九人已脱离中央货舱进入三号区,扫描显示他们没有携带武器,另外船上尚有活动生命体三十九人。”舰桥上的保卫长大声汇报。 “对亚星号船员继续保持严密监控,保卫组武装人员保持待命,随时准备战斗。”潘正平毫不犹豫地下令。他虽然拗不过沈莉,同意了接纳亚星号,但对这些船上下来的国防军和水手并不放心。 “是!”保卫长完全能理解潘正平的担心。 昆仑号此次试航,总共才带了二十三名船员,单论人数与亚星号相比完全处于劣势。 好在船内随同出航的还有两千五百只卡鲁,这些机械工程师将应对航行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它们甚至会深入排水舱各处随时检测各种深度下船体各处结构是否会出现意料之外的变形。 对于可能出现的外来人员威胁,它们也是最有效果的反击力量。 三号区是昆仑号四大舱区中最小的一个,这片区域包含了六层结构,上下密布的大小舱房共计两百三十四间。 工程部部长沈莉站在三号区入口的枢纽大厅中,静静地注视着左顾右盼靠近的亚星号代表们。一只卡鲁走在最前面,把这些人从中央货舱引领至此。 她认识走在前面的胡潜,北方战区91师参谋长,李大同的铁杆心腹。胡潜显然也认识她,这点可以从对方走近后不太自然的表情看出。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似乎并不是叙旧的好时光。何况,他们本来也谈不上有什么深厚友谊。 但是,场面上的话仍然是要说的。 “沈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胡潜走到沈莉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沈莉背后两名保卫组的武装人员,他们都穿着灰色的紧身“潜水服”,头戴“猪头盔”,手上拿的是短管突击霰弹枪,完全无法判断年龄和性别。 胡潜的瞳孔猛然一紧,他当然记得这种装束的互助会士兵。当初李大同在105师师部发动兵变,就是这种重步兵杀得他狼狈逃窜,如果不是自己脚底抹油走得快,搞不好当时就要交代在那里。 他的亲身体验告诉他,这种“潜水服”足以抵御自动步枪的百米直射。从其柔韧有余的表现来看,这东西大概挡不住爆炸物的冲击波。但当时那场战斗中,没有人能有机会试一试,能够靠近这些重步兵百米之内的敌人通常已经是死人。 这只是互助会拥有的无数好东西中的一种。 “胡参谋长,不用客气。”沈莉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她大致能猜到这位李大同的心腹在想什么。“我们正好经过附近,举手之劳而已。现在,水面上可热闹了,不光日本人,就连美国人的航空母舰战斗群都在到处搜寻你们。” 沈莉毅然决定出手援救亚星号,真正的用意并不是想还李大同一个人情,而是想看看昆仑号到底能不能在美日海军联手反潜搜索下全身而退。 拥有强大的力量,并不足以被称为强者。能够改变命运女神的安排,那才是真正的强者。 她就是要试一试,能否以智库赐予的这艘巨舰,扭转亚星号注定灭亡的命运。 以凡人的身份,扮演无所不能的神,这么做虽然极度危险,但那种感觉却非常良好。 挑战命运,改变自我,这才是互助会的精神所在。 “美国人?航母战斗群找我们?”胡潜根本不知道美军小鹰号航母战斗群也在附近,闻言后大惊失色。 “对,你们击沉了海上保安厅巡逻船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日方海上自卫队推测你们可能和附近出现的一艘露西亚核潜艇有密切联系,五分钟前他们已经通知美国人加紧搜索附近海域。现在,我们头上总共有十三架反潜直升机和岸基巡航侦察机,还有上百个刚投放的被动式声纳浮标。” “那..那真是麻烦你们了。”胡潜这才听明白,亚星号货轮陷入了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但这种误会可没有解释的机会。从沈莉的表情来看,她似乎并不在乎美日海军联手的超级反潜大搜索,这个迹象让胡潜安心了不少。主人家都不着急,他一个客人肯定也不需要担心太多。“不过,那艘露西亚核潜艇又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一个小麻烦。”沈莉的目光从胡潜后面这帮人脸上一一滑过:“不过你们现在暂时无法离开,只能委屈一下各位了。等我们驶离危险区域后,肯定会上浮水面释放亚星号。” “我姓刘,刘进步,是亚星号的船长。”刘船长从胡潜后面冒出来,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沈莉:“请问这位女士,您是这艘..大船的船长吗?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船,如果方便的话,能否为我们介绍一下贵船?”刚才带路的那种六足机器人让这位海上混饭的老船长震惊,现在好不容易看到活人正主,多少也想试探着打听点消息。 沈莉看着他,摇了摇头:“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在我们为各位安排的休息区待上一段时间。或者,也可以回到亚星号上去。等可以重回水面时,我会尽快通知你们。” 几分钟后,那只引路的卡鲁把九个人带到了一间显然是水手集体宿舍的大舱房。这间舱房里至少有二十三套高低双层床,床上都有枕头和毛毯,但舱壁上的各种空洞和管槽表明,这艘船似乎并没有完工。 两名穿紧身重甲的互助会步兵静立在舱房门外,显然是负责看管他们的监视者。 张怒看看外面那两名武装卫兵,低声问道:“姐夫,我们这是被软禁了?” 胡潜毫不以为意:“别瞎操心了,老实待着吧,咱们还不值得人家动手。” “这互助会,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刘船长见缝插针追问,他所见的一切已经让自己的好奇心无可遏制地急速膨胀起来。“刚才进来的这条走廊,我看至少有四百多米长,不过走向和先前那大厅似乎并不平行。我估摸着,这艘大船不光有上千米长,而且外形恐怕也不是像寻常潜艇那样的纺锤状。我刚才把耳朵贴舱壁上仔细听了,压根没有电机和螺旋桨的声音,还不知道是什么引擎驱动的。” 胡潜瞪了这老小子一眼:“不该你关心的事,你就别问太多。知道太多的人,从来没有好结果。” 刚才短暂的交谈中,刘船长已经看出那位女士和胡潜显然交情不深,他压根不理会胡潜的鄙夷,满心想着靠自己从这艘巨船上看出更多端倪。 机电员把头凑过来,忧心忡忡地问:“船长,这些人会不会是看上了咱们的货?” 胡潜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刘船长直接给了机电员后脑勺一巴掌:“妈个巴子,冒什么傻气呢?你会去抢叫花子碗里的百家饭吗?” “可咱们那批货,好歹也值几亿美金吧?”机电员委屈地争辩。 “行了,你小子咋就这么不开眼呢?甭说货,就连咱们的命,现在都攥在人家手里。人家要真起那个心思,见面时早把哥几个给干趴下了,根本用不着把咱们引到这里来。”张怒恨了一眼机电员,为对方的智商深感着急。“几亿美金?外面这两人身上穿的防护服恐怕都买不了!” 当他们在水手休息舱室里争论不休时,沈莉已经回到了昆仑号舰桥。 中控台上的潘正平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工程部部长,用手指了一下全息基台上的三维图像。 鳐鱼状的昆仑号几乎紧贴着海床底部,缓缓滑行。在它前面不远处的幽深海水中,有一个红色的小点。 “发现阿库拉二级战术核潜艇,距离我们三千米,扫描辨识为库兹巴斯号,隶属于露西亚海军太平洋舰队,编号k-419。该艇采用单座压水反应堆为动力,潜航排水量一万两千吨,最大潜深六百五十米,水下最大航速三十五节。这家伙的航行噪音果然低得出奇,如果没有四元相位扫描,估计我们真得要撞上它才能发现。” “想不到,水上那场混乱的根源就在我们眼皮下。”沈莉总结道。“它发现我们了吗?” “它根本没觉察到我们就在后面,毛子估计还在为摆脱了美国人的搜索沾沾自喜呢。我已经下令减速,保持间距。”三千米距离,对于总长度超过一千两百米的昆仑号来说确实太小了一点。潘正平又看了一眼沈莉:“要不要动手收拾它?” 只要是露西亚的武装力量,无论是陆地上的,空中的,还是水里的,都是不言而喻的敌人。昆仑号虽然只完工了百分之六十,但这趟出来可是带了不少大杀器,什么高速鱼雷潜射导弹那都是落伍的玩意儿,只要一发射绝对会被水面日美联手布设的被动式声纳浮标网觉察。 除了两千五百只卡鲁,十多台无人足肢战车,昆仑号上还带了一只苏别丁,能够远程灭敌于无形的原型战斗机体苏别丁。 “先别急,跟着它,慢慢玩。咱们这趟出来虽然事情挺多,但时间也有的是。”沈莉不想这么快动手干掉对手。 水面上有一出大戏正在上演,如何让这出大戏按自己的意图继续演下去,选择攻击的时机很重要。 正文 第375章 混水 阿库拉二级战术核潜艇库兹巴斯号,编号k-419,号称世界上火力最强大的水下杀手,也是众所公认的航行噪音最小的战术攻击潜艇。此刻,它的大尺寸全息三维透视图像浮现在昆仑号舰桥的全息基台上,船体内那些橘红色的小人在奔忙跑动着。 坐在潘正平旁边的沈莉注视着这艘潜艇。没错,是阿库拉,从它垂直立尾上那个显著的纺锤舱就能一眼看出。那东西是阿库拉核潜艇装备的拖曳式线列阵声纳容纳舱,在需要时阿库拉可以从这容纳舱里放出长达上千米的拖曳式线列阵声纳,捕捉周边海域内的细微响动。 负责收集所有敌方个体生物数据的信息员得意地汇报:“针对库兹巴斯号的生物个体辨识完成,艇上乘员七十九人,所有个体生物特征成功录入智库。”互助会的军事机器从来不斩无名之辈,所有的敌人,存在的,已经不存在的,即将不存在的,都会被永远铭记在智库的数据阵列之中。 “库兹巴斯号舰艏十四条鱼雷管空仓,没有准备攻击迹象!等一等,目标武器舱有大量人员活动迹象,他们..他们在准备装填俱乐部-s型潜射反舰导弹!”监听员此时已经迅速抢占了四元相位扫描信道,三千米外的阿库拉核潜艇在他的全息界面下宛如透明。毛子潜艇的双壳体结构里面,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有智库的协助辨识,对方正在操作准备何种武器,他也能张口就来。 “毛子这是要对付水面船只吧?”舰桥下方的女火力手疑惑地问:“可是,附近海面上什么也没有,美日联军的那些战舰还在后面老远的地方呢?” 潘正平正想说些什么,导航员那边传来一声惊叫:“警告!库兹巴斯号突然向左转向!” “他们要转弯回去!”沈莉一下猜到对方的意图。不是她聪明,而是对方预装潜射反舰导弹露了马脚。 库兹巴斯号核潜艇的艇长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好容易挣脱了美日联军天罗地网的搜捕,这一转头,又要杀回去和对手躲猫猫,而且还做好了动武的准备。这胆量和气魄,仅作为军人来说值得钦佩。 潘正平皱起眉头:“这是在作死吗?” 沈莉摇头:“不,很明显,库兹巴斯号是想拖住小鹰号战斗群。即使真被发现了,美日联军也未必敢动手开火,顶多来点警告性射击。依我看,毛子可能在利用这点搞名堂。一艘潜艇拖住整个航母战斗群,这生意,划算。” “拖?拖什么?”潘正平刚问出口,立刻恍然大悟,手指立刻在自己眼前的全息界面上戳点几下。 一幅东亚海域卫星图立刻跳出,这是星网对太平洋西海岸地区的监控图。 潘正平以半小时为间距,连续抽取了十五个间距阶段监控图段,然后交给智库进行判读。 十秒钟后,结果出来了。 露西亚太平洋舰队主力四十余艘大小战舰正向胶东半岛南端根部快速逼近,从他们的航向轨迹线与大陆交汇的位置来判断,这些战舰的目的地只有一个:连云港。 露军太平洋舰队准备对连云港发动进攻! 库兹巴斯号的玩命纠缠,就是要将小鹰号战斗群牢牢拖滞在对马海峡地区,这个距离恰好可以让小鹰号上起飞的e-2d舰载预警机无法觉察八多公里外的连云港战事。 小鹰号战斗群原先的航行轨迹直指东海近岸海域,美国人希望通过这种武力演示展现对魔都的高度关注,努力遏制露军向东海乃至南海的扩张。 与此同时,布朗森国际承包有限责任公司租赁的两艘集装箱货船,也即将抵达魔都。这两艘船上满载着包括斯特瑞克装甲车和标枪多用途导弹等大宗军火,以及一百多金发碧眼的军事教员,这些武器和教官将为周行远打造一支两千人规模的精锐快速反应部队,他们将成为美利坚在这片土地上最佳的利益代理人。 小鹰号航母战斗群的东海之行,明面上是意图展示实力威慑北极熊,但私下里却也是为了确保这两艘集装箱货船的安全。 露西亚人要对连云港动手,当然不能让小鹰号战斗群逼近东海坏自己的好事。 所以,才有库兹巴斯号核潜艇如此玩命地耍猴戏拉仇恨。 潘正平在忙碌的时候,沈莉也没闲着,她迅速查阅了连云港近两个月的卫星侦测图,很快就找到了露西亚太平洋舰队的攻击目标。 “连云港聚集了从南方运来的大批军需物资和国防军部队,还有南海舰队的六艘主力护卫舰。”沈莉眉头微蹙:“奇怪,露西亚人居然没有出动空军,看来他们很清楚崇明岛上远程雷达的侦测范围。” “崇明岛附近有几百万人口,难民军人混杂,溜进来几个奸细在所难免。”潘正平知道沈莉在想什么,但他认为奸细的事情不足为患,露军太平洋舰队才是真正的麻烦。“不过,露军的太平洋舰队始终是个威胁,上次毁了日照战略空军基地,这次又剑指连云港,下次保不准还要玩什么呢。” 沈莉点点头:“先立刻联系枢密院,由他们出面向国防军在连云港所部发出袭击警报。” 露军战舰正在逼近,分秒之争意味着许多人的生死。 舰桥下的信息员应了一声,立刻开始联系枢密院。 “露西亚太平洋舰队这个祸根肯定不能留,但现在我们先跟着库兹巴斯号转回去,看看能不能混水摸两把鱼。”沈莉一脸从容,心中却有说不出的遗憾。 不是她不想以苏别丁的火力直接轰杀整个露西亚太平洋舰队,苏别丁的远程裂变轰击有一个苛刻条件,必须以四元相位扫描提供精准目标定位,只有在精准定位前提下,才能发动原子级别的裂变轰击。 可是,当前互助会拥有的四元相位扫描手段,高精度侦测距离最远也只能达到三公里! 三公里的侦瞄距离,六十万公里的火力射程,这不是坑爹是什么? 虽然苏别丁的火力射程能够达到六十万公里之遥,但没有与之匹配的四元相位侦瞄技术,真正的威力根本发挥不出来。那相当于一门没有任何瞄具的大口径重型榴弹炮,光靠炮手肉眼观瞄轰杀百米外的目标没有问题,但却完全不具备与其威力相匹配的实战价值。 真正能与苏别丁火力系统匹配的四元相位扫描技术还在月球上,在亚里士多德环形山与欧多克苏斯环形山之间的对地观测站上。那座上代星台操作者留下的观测站已运行了五万多年,它能对三十八万公里外的地球进行巨细无遗的四元相位扫描,那表明这座观测站拥有某种更高级别的四元相位扫描技术,而不是卡鲁和零号机体这样的袖珍小儿科。 如果能得到这种高级四元相位扫描技术,配上苏别丁的恐怖火力,这个世界上将没有任何敌人能够阻挡互助会军事机器的雷霆一击。无论是能一个打一百个的特种兵超人,还是纵横全球的超级航母,没有什么存在可以挡住源于自身体内的裂变核爆。 “库兹巴斯号完成一百八十度转向,从左舷一千八百米外接近!”监听员的大声报告打断了沈莉的沉思。 库兹巴斯号转了个弯,从昆仑号左舷擦身而过。这艘核潜艇在水下蹑足而行,主动声纳没敢开,否则就像夜里拧开手电筒照路的人,看清路面的同时也马上自我暴露。毛子的舰载被动声纳可以识别九十分贝以上的音源目标,那其实也是海水背景噪音的甄别极限。 铺装消声瓦的库兹巴斯号在高速状态下产生的航行噪音低于一百分贝,差不多也是九十分贝左右的级别。但昆仑号的管涌式排水驱动器在全速四十二节状态下也只有十五分贝噪音,宛如静夜中情人的耳语。 潘正平对船员们介绍管涌式排水驱动器时有一个相当粗俗的比喻:“..这玩意儿,比尿在小便槽瓷砖上的响动大不了多少!” 分辨率为九十分贝的被动声纳,肯定无法觉察航行噪音仅有十五分贝的昆仑号。 对于发射侦测声波的主动声纳,昆仑号船体外敷的仿生涂层能够直接吸收声纳探测波,对方不会收到任何反射回波。 对于利用金属舰体导致周边磁场异常的反潜磁探仪,昆仑号更是没有任何反应。二十年前,磁探测这招用来反潜还能有效,但自从各国新一代潜艇纷纷采用不会引起地磁场异常的奥氏体钢建造后,磁探仪就彻底失去了用武之地。昆仑号采用的超高强度合金同样不产生任何地磁场变化,它甚至不会对磁铁有任何反应。 要说昆仑号已经实现了水下完全隐形,那也是不可能滴。 如果光线充足,如果库兹巴斯号的侧舷能像旅游潜艇那样开几个透明观察窗,舰上水手倒是很有可能凭肉眼看到一千八百米外的那个鳐鱼状的庞然大物。然而,库兹巴斯号并不是用来观光旅游的,所以它不可能有这个近距离观察昆仑号的机会。 潘正平急令:“减速,等它过去以后,我们再转向!” 导航员立刻开始减速,但监听员就不乐意了:“如果这样,它很快就会驶出我们四元相位扫描的侦测范围!我们的被动声纳分辨率也在九十分贝左右,拉开距离的话,很可能会丢失库兹巴斯号!” 监听员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旁边的女火力手却出了个主意:“我们可以发射信使囊包,让零号机体贴上去!” 昆仑号可以从发射槽向外推射各种标准尺寸的仿生囊包,能够承受水底高压的囊包将在十几秒钟内溶解,囊包内装载的各种设施随即可以发挥作用。信使囊包是装载有零号机体的非军用囊包,如果能让它贴到库兹巴斯号的船壳上,那就再也不怕这艘毛子潜艇消失。 唯一的问题是,从发射槽向外推射囊包时产生的噪音,必然会惊动库兹巴斯号的被动声纳探测系统。 可是,跟着库兹巴斯号原路返回,对马海峡的浅水海床对于昆仑号来说也是一个潜在的危险因素。 潘正平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沈莉。 沈莉看着全息基台上距离昆仑号越来越近的库兹巴斯号,抿紧嘴唇后陡然站起:“赌了,发射信使囊包!” 一秒钟后,发射槽排空进水,大量泛起的泡沫瞬间产生了超过一百分贝的噪音。相对于昆仑号不足十五分贝的航行噪音,这简直就是夜空中突然炸响的一个晴天霹雳。 “库兹巴斯号突然减速停机!”监听员大喊起来。 “他们听到了!”潘正平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要是对方没有听到,那才奇怪了。 “信使囊包发射完毕!预计接触时间,一分半钟!” 装有零号机体的囊包在水下以接近二十节的航速缓缓掠过,它发出的噪音比昆仑号更低,应该不会被敌舰觉察。 “库兹巴斯号武器舱又有人员活动迹象,他们在装填反潜鱼雷!”监听员额头一下浸出了冷汗。谁也不能保证,昆仑号能够顶得住大口径鱼雷的轰击,从来没有人测试过这个危险的项目。 潘正平一字一句道:“保持冷静,火力手唤醒苏别丁!四元相位侦瞄启动!如果毛子发射鱼雷,咱们立马就灭了他!” 沈莉却笑起来:“发射鱼雷?你们怕什么,就刚才那一下,他们能确定吗?就算他们发射鱼雷,哪又怎么样,咱们可还在动着呢。”猛然间在水下发出巨响的东西有很多,比如偶尔路过的鲸鱼,比如正在狩猎的深海大乌贼。世界各国军用潜艇的鱼雷管排空噪音频谱特征列表中,压根没有昆仑号的份儿。所以,库兹巴斯号的船长未必能肯定刚才发出响动的是一艘潜艇。 “库兹巴斯号舰首鱼雷发射管排空进水!”监听员大喊起来。 “鱼雷!他们发射了一枚鱼雷!53-65型533毫米鱼雷,速度四十节!五十秒钟后抵达!”女火力手尖叫着,伸手就要去打开苏别丁的火控界面。 “先别开火!”沈莉大喝一声,目光看向导航员:“加速向前,可以避开的!他们这是在试探!” 一向注重火力强度的毛子,什么时候会只朝目标发射一枚老式鱼雷? 库兹巴斯号的船长是一个性格矛盾的怪才。 他听到了左舷一千多米外的不明噪音,立刻下令减速,这样做的目的是降低库兹巴斯号自身产生的航行噪音,以便侦测那噪音源所在位置是否真有一艘潜艇。虽然被动声纳最终没有任何发现,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就此释怀。看来,这是一个谨慎的家伙。 为了排除潜在的隐患,为了搞清楚噪音源位置到底有没有潜伏的敌船,这位船长居然敢冒着被美日联军发现的危险向近在咫尺的不明噪音源发射鱼雷实施试探性攻击。看来,这也是一个狗胆包天的家伙。 如此兼具了谨慎和胆量的敌人,真是一个有趣的对手。 沈莉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53-65型鱼雷从昆仑号顶部掠过,距离十九米!”监听员报告的时候,眼珠都要凸出来了。 十九米,对于一个人当然是很大的尺寸。但对于体长一千两百四十五米,最大厚度五十三米的昆仑号而言,说是毫厘之间也不为过。 惊魂时刻过后,好消息接踵而来。 “信使囊包溶解!” “零号机体附上库兹巴斯号!智库开始刷新敌舰动态数据,四元相位扫描一切正常!” “库兹巴斯号重启加速,向着对马海峡前进!” 导航员松了一口气:“我们离开他们了,现在距离库兹巴斯号三千五百米,昆仑号两小时后进入太平洋海床。” 信息员从星网预警系统获得一个新消息:“一架正在释放吊放式声纳的日军反潜直升机好像听到了动静,它正在向这边飞来。” 沈莉对这个姗姗来迟的客人完全不屑一顾:“没用,等它赶到,这桌宴席早散了。别说我们,就连库兹巴斯号也走远了。” 信息员扭过脸来,露出一副猥亵的坏笑:“智库开始分析库兹巴斯号计算机火控系统,毛子的这艘潜艇上还带了大家伙。” “什么大家伙?”光看他那表情,沈莉就知道是核武器。 “六枚ss-n-21潜射巡航导弹,二十万吨当量弹头,地形匹配辅助惯导系统,射程三千公里。” 沈莉点点头:“很好,这样看来,小鹰号航母战斗群还是很有口福的了。” 作为603研究所——也就是军事科技研究所第三分所的高级工程师,她对于全球各国拥有的各种尖端武器一点儿都不陌生。 她的目光随即转向那位女火力手:“马上找到露制ss-n-21巡航导弹数据,同步到苏别丁预设攻击模式。” “沈工,咱们接着要怎么玩?”潘正平疑惑地问。 “下一个项目,测试苏别丁的火力攻击效果。” 正文 第376章 丧钟 鹿儿岛以西一座海上自卫队的被动声纳浮标最先发现库兹巴斯号返程北上的螺旋桨噪音,这个新发现立刻让小鹰号航母战斗群以及日军八八舰队进入沸腾状态,两大舰群立刻饿虎扑食一般围拢过来,说什么也要逮住这条狡猾的露西亚鲶鱼。 小鹰号航母的舰长道尔·罗德尼少将甚至提出要与日军八八舰队连接战术数据链,以便在瞬息万变的反潜作战中随时掌握最新动态。 只要能锁定那艘露西亚潜艇,即使不需要日军八八舰队的协助,小鹰号航母战斗群拥有的空舰火力也足以击沉这艘威胁性极大的露西亚潜艇。 罗德尼少将的提议立刻得到日方舰队司令浅野忠次的积极回应,半个小时后,小鹰号与八八舰队旗舰金刚号完成卫星信道数据链接。 日军舰船甲板上响起一阵欢呼,海上自卫队官兵们个个人心振奋。事实证明,美国盟友终于能够正确认识到海上自卫队的价值了!世界第一强大海军的尊重态度,显然意味着海上自卫队完全有资格坐上全球海军第二把交椅! 小鹰号航母的舰桥上,通讯频道里传来日方海上自卫队官兵发自肺腑的欢呼声。正在查看海图的舰队司令官劳伦中将皱起眉头,望着舰长罗德尼少将:“那些黄猴子们在闹什么?” 罗德尼少将笑了笑:“他们好像在庆贺能与我们并肩战斗。” 劳伦中将哼了一声:“立刻让他们前推到我方舰队前面二十海里,展开搜索队形,一旦发现露军潜艇后立刻报告。” “是,长官。” “安排轮班值巡,随时保持一架e-2d预警机以及至少一个中队的战斗机在我们头上。另外,命令舰队所有舰载反潜机做好起飞作战准备。” “是,长官。” 劳伦中将捋了捋自己的满头银发,从舰桥舷窗里望向航母侧翼,几艘护航的驱逐舰和护卫舰上人头攒动,反潜直升机已经被推到它们尾部的起降平台上。这让他感到非常满意,自己的命令还没有正式下达,但各舰的舰长早已开始着手准备。 他不认为那艘露西亚潜艇能靠近装备有八十架各型战机和多种火力系统的小鹰号航母。 编号cvn-82的小鹰号航母与三十多年前退役的那艘同名常规动力航母完全不是一回事,作为福特级核动力航空母舰的第五艘成品,小鹰号核动力航母自从服役以来一直是美利坚海军在东亚地区的定海神针。可垂直起降的f-35c隐形舰载战斗机能在最大负荷四十吨级别的电磁弹射器协助下快速频繁升空,为母舰夺取一千公里半径之内的制空权。 除了携带大当量核弹头的舰射巡航导弹外,小鹰号采用的信息化数字电网系统也使这艘排水量十万吨巨舰上的多种新概念武器能有用武之地,如射程高达三百公里的电磁轨道炮,以及二十千瓦功率的模块化固体激光防空拦截武器系统,这些威力巨大的新概念武器已经在多次区域性冲突中证明了自身的战术价值。 小鹰号航母装备的c4isr系统(指挥、控制、通信、计算机与情报、监视、侦察系统)能全面支持美军网络化战争的开展,原先传统的人员判断操作均被大量电脑显示器和掌上电脑取代,从而使各种雷达设施、通信系统、指挥控制系统、武器装备之间的信息传输更快捷、作战程序更简便、打击威力更强劲。 梅隆总统曾经在视察海军时说过,即将全面取代尼米兹级航母的福特级航母“每一艘都是一块移动的美国领土,每一艘都是一座民主与自由的灯塔,每一艘都是一座让敌人心惊胆战的毁灭武库”。 通讯频道里传来的紧张呼喊声打断了劳伦中将的沉思,那是小鹰号战斗群中担任前驱的一艘阿利伯克导弹驱逐舰发来的警告。 “主动声纳再次发现露军潜艇,方位零四八!距离六十五海里!” “金刚号也发来接敌警报,海上自卫队的反潜直升机已经起飞!” 罗德尼少将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劳伦中将:“我们开火吗?” 不管双方在水上水下怎么较劲折腾,但美利坚与露西亚并未宣战。谁先开火,谁就拉开了新战争的序幕。也许,那艘露西亚潜艇正是仗着这一点才敢单骑闯营。 “小鹰号立刻右舵九十度转向西面航行,通知护航舰群跟上。”劳伦中将首先想到的是让小鹰号这个重中之重尽快脱离可能交战热点地区。“让日本人先投掷深水炸弹警告,我们的反潜直升机起飞释放拖拽式声纳索实施二十海里半径内圈警戒。如果露西亚潜艇接近战斗群十海里范围内,无条件开火击沉。还有,让克林顿号迎上去,以潜艇对潜艇,才是最好的反潜!” 劳伦中将一声令下,小鹰号航母右舷五海里外的两百米深处,一艘美军海狼级攻击核潜艇克林顿号猝然加速向前推进。克林顿号装备了an/bqq-5d/e声纳系统与bqs-24近距离高频主动声纳,水下搜索能力极强,这使它天生就是敌方潜艇的猎杀者。 十多分钟后,水下传来隆隆巨震。 那是日方海上自卫队舰载直升机投掷的深水炸弹,这是一种警告性的死亡威胁。 罗德尼正在联系e-2d预警机上的值班军官查询附近是否有露军战机逼近,他身边的通讯官却猛地跳了起来:“日方旗舰金刚号来电,他们可能击沉了那艘潜艇!” 罗德尼的脑袋嗡地响了起来:“怎么回事?不是说让他们警告性射击吗?” 虽然对露西亚人一百个看不顺眼,但他还不想承担挑起战争的罪名。 正在舰桥舷窗前眺望的劳伦中将也转过身来:“这帮狗娘养的黄猴子,是不是想玩什么花样?” “他们向噪音源投掷了十二枚深水炸弹,爆炸过后水面上发现大量油渍和漂浮物!” “这些该死的疯子!哪有十二枚深水炸弹的警告性射击?每年两次的海军联合演习条例,这些白痴全都忘记了吗?”罗德尼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他无法想象海上自卫队的指挥官居然会脑残到这一步。 劳伦中将立刻快步走到通讯官面前:“给我接五角大楼,立刻,我要跟部长先生谈话。” 美日联合舰队击沉了一艘露西亚潜艇,谁也不能保证露西亚人会有什么反应。 打掉牙和血吞,有这种可能。悍然发动新的世界大战,也有可能。 罗德尼靠近劳伦,放低了声音:“我建议,先让我们的舰载直升机到现场查看一下。”作为一名资深的海军将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艘露西亚潜艇的表现似乎太愚蠢了一些,直愣愣地冲上来送死,这好像不是露西亚人的风格。 劳伦中将眼中光芒闪烁,他听懂了罗德尼的意思,这事情有些蹊跷。 “舰载侦搜直升机立刻赶赴现场调查。” “所有反潜作战单位保持继续搜索,航母半径二十海里内!” 在小鹰号航母前方二十海里,水下两百米深处,库兹巴斯号静静横在幽深漆黑的海水中。 此刻的它,没有发出一分贝的噪音。 因为,整艘潜艇已经停机禁声。 舰长叶夫根尼上校微笑着,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紧紧闭上嘴,连呼吸都放慢了节拍的水兵。 他在经过鹿儿岛警戒区时故意放出诱饵船,以近似于库兹巴斯号频谱特征的噪音吸引了美日联合舰队的关注。当大部分敌人扑过去围堵那艘遥控诱饵舰时,库兹巴斯号却悄悄绕道东南侧逼近了小鹰号航母战斗群。 叶夫根尼的战术获得了圆满成功。 更令他惊喜的是,小鹰号航母居然转过头,正好朝着库兹巴斯号所在的方位高速驶来。 这是上天赐予的绝佳机会!他立刻下令关闭舰上所有噪音设备,停转引擎,并要求所有船员禁止发出任何比呼吸声更大的噪音。 他现在只需要静卧在水下,等待小鹰号自己贴上来,找个合适的机会释放最后一艘诱饵船,把美国人和日本猴子们吓个半死,自己也好趁乱逃之夭夭。 等他们恢复平静时,露西亚太平洋舰队进攻连云港的战斗也该结束了。 “诱饵船真的是个好东西,有时候比直接攻击武器更有用。”叶夫根尼思考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升起潜望镜的强烈诱惑,他必须把导致自我暴露的所有可能性降到最低。 现在,库兹巴斯号上唯一开动的侦测设备只剩下三元被动声纳。不远处水面上持续传来的轰鸣声表明,至少有十二艘万吨级别的大型舰船正向这边以超过二十五节的速度逼近。随着这些目标的靠近,库兹巴斯号上的频谱数据库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分辨出,到底哪一个才是小鹰号航空母舰。 为了避免被美军航母反潜战舰的主动声纳照射发现,库兹巴斯号几乎已经贴到海底,舰腹下方十多米处就是礁群丛生的对马海峡沟谷。在复杂的海沟地形掩护下,库兹巴斯号能将自体舰身的回波信号隐藏在参差不齐的海底礁石回波中,令敌人的主动声纳照射难以觉察。 侦搜小组发回的报告很快出现在罗德尼少将和劳伦中将眼前:“舰载侦搜直升机抵达现场后没有发现任何尸体,调查小组分析认为现场水面浮起的油渍和碎片数量太少,针对水下的主动声纳照射也未发现大型船只残骸。” 劳伦中将眯起了眼睛。在他的记忆中,二战时期的某些德国潜艇也曾采用过类似的装死伎俩,在遭到攻击时故意排放油料和垃圾,使反潜方产生潜艇已被击沉的错觉。 他转过头来看到了沉默不语的罗德尼少将,对方的眼神中也有相似的狐疑。 “继续搜索现场海域,让海上自卫队的驱逐舰组成三角阵,对海底进行交叉声纳照射。” “是,将军。” 如果这艘露西亚潜艇也想模仿二战德国潜艇排放油渍和垃圾,那么它多半就在附近不远处。阿库拉级核潜艇的潜深超过六百五十米,但这片海域最深的地方也不过两百多米。只要持续找下去,那艘露西亚潜艇迟早会暴露。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那艘露西亚潜艇仍然没有找到。 五百海里外,正逐渐远离冲绳岛链的昆仑号上,沈莉和潘正平看得津津有味。 贴附在库兹巴斯号舰体上的零号机体忠实地把三千米半径内的所有动静巨细无遗地通过四元相位信道传回,结合星网对水面情况的俯瞰监控,他们没费多大劲就看懂了那位露西亚舰长的把戏。 和舞台下面看魔术师的表演一眼,看上去貌似很简单的东西,但真要换成自己上去,未必能像人家那样轻松自如。 这位库兹巴斯号的舰长确实是个道行高深的家伙,奸诈果断不说,他对美日联合舰队的各种反潜侦测手段也了如指掌。库兹巴斯号最终能守株待兔等到小鹰号航母自行靠近,貌似很大程度上是这位舰长走了狗屎运。但实际上,如果没有先前一连串的正确判断和迷惑手段,别说靠近小鹰号航母,就连日本人的八八舰队那关恐怕也未必能闯过去。 以潘正平为首的一帮昆仑号船员大多算是半路出家的非专业人士,现在亲眼目睹了同行职业选手的精彩表演,自然是羡慕嫉妒恨百感交集。 “无数次磨练,才能有这水平。”沈莉看出来众人的情绪不对劲,赶紧鼓励大家:“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咱们的活动空间比这毛子核潜艇要更广阔,有个三年五载,未必不能赶上他们。” “小鹰号航母正在靠近库兹巴斯号,目前两者直线距离四千八百米,已经能被零号机体红外侦测模块感知。”监听员大声汇报。 “苏别丁已经完成唤醒,预计攻击当量二十万吨,攻击目标参数尚待输入。”女火力手也做完了攻击前的最后准备。 当小鹰号航母从库兹巴斯号头顶驶过时,只要它能出现在零号机体附近三公里之内,那就是攻击的最佳时机。 “耐心,等待。”沈莉等的是库兹巴斯号发射诱饵船的时刻,那才是混水摸鱼的最佳时机。 “情况有变!”监听员脸上突然变色。“从星网发来的实时数据表明,小鹰号航母又开始朝右转向。” “航线轨迹推演!”潘正平大声命令。 不到三秒钟,监听员就在自己眼前的全息界面上得到了结果:“小鹰号航母将从库兹巴斯号直线距离三千六百米外经过!” 三千六百米,那岂不是正好超出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侦测距离之外? 沈莉第一次深刻感受到智库那强大科技树也有无法避免的劣势。 她从数据链上拖出美日联合舰队的实时数据开始查看。 由于长时间没有找到神出鬼没的露军潜艇,美军开始采取预防措施,确保小鹰号航母安全。两艘提康德罗加级巡洋舰聚拢到小鹰号航母左右两侧近处,同时分别打开轻量化主动式宽带变深声纳(lbvds)与an/sqr-20多功能拖曳阵列声纳(mfta),反复搜寻二十海里半径内的所有水下可疑目标。 两艘自由级轻型濒海战斗舰护住小鹰号前后位置,随时准备充当肉盾迎接不期而至的鱼雷或反舰导弹。就连小鹰号的前方和后方两翼斜角,也被两艘驱逐舰和两艘补给船给填死了空隙。 她的视线最后停留在与小鹰号航母呈品字形的那两艘补给船上:“推演一下小鹰号左后翼的那艘补给船航线轨迹。” “刘易斯号远洋补给船,预计将从库兹巴斯号直线距离两千八百米外经过!” “就是它了!苏别丁攻击目标:刘易斯号远洋补给船。” 虽然无法直接命中小鹰号航母,但二十万吨当量的核爆袭击,绝对足够掀起一场不小的海啸。距离补给船只有千米之遥的小鹰号航母,既无法躲过核爆的初期杀伤效应,也难逃随后而至的高达百米海啸狂潮。 沈莉话音未落,监听员那边已经传来喜讯:“刘易斯号远洋补给船已进入零号机体侦测范围!” “开始四元相位扫描分析,请指示攻击部位。”女火力手望向沈莉。 “锁定补给船龙骨底部,等待开火命令。”沈莉举起了右臂。 五百海里外的深水区中,叶夫根尼上校也举起了右手并拢的食指和中指。 遥控诱饵船不是从鱼雷发射管出去的,它平时附着在库兹巴斯号尾翼两侧,一经激活后会自行解脱驶离,所以上校不需要担心鱼雷发射管排空进水的声音会惊动敌人。 “小鹰号战斗群仍在机动转向中!再不开火,补给船很快要驶离零号机体侦测范围了!”女火力手头上浸出一层细汗。 “等待,耐心!”沈莉深处的手臂依然高举着,一动不动。 漫长的三十秒钟过去了,许多颗跳动的心脏几乎都要僵住。 “诱饵船从小鹰号下面穿过,距离九百米。”库兹巴斯号的声纳兵悄声报告。 叶夫根尼上校的手指落了下来:“诱饵船开机!” 诱饵船可以发出模拟大功率主动声纳的声波信号,将自己伪装成一艘渴望猎物的攻击潜艇。 但这一次,它的使命不再是伪装,而是赤裸裸的恐吓和威胁。 上校希望让美国人永远记住这个深刻的教训,露西亚潜艇可以随时溜到任何一艘美国海军的航空母舰的肚子下面,做各种自己爱做的事。 “咚-咚-咚!”水下突然炸响的主动声纳轰鸣有如寺庙中的钟声。 在叶夫根尼上校耳中,那是甜美的节日钟声。 在罗德尼少将和劳伦中将耳中,那是噩梦般的警钟声。 在沈莉和潘正平的耳中,那是一锤定音的丧钟。 互助会工程部部长的右臂猛然挥下。 正文 第377章 海啸 昆仑号四号舱区的一间密封舱内,一只比卡鲁大不了多少的六足三角四面体怪物以肉眼不可察觉的速度微微颤动了一下。 五百多海里外,对马海峡西南端出口水域。 正在惊呼水下发现露西亚潜艇声纳信号的美日联合舰队官兵们凝固在这一瞬间。 小鹰号航母左舷千米外,刘易斯号远洋补给船突然化作一个明亮的火球。 排水量一万两千吨的刘易斯号在这团迅速膨胀的赤色光芒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二十万吨当量的爆炸源自远洋补给船的底部。也就是说,这个火球有一半都在水下。 顷刻之间,爆点中心水面下泛起一圈深色扩散波,那是超音速的水压冲击波。 半秒钟之内,这圈貌似柔弱的冲击涟漪覆盖了周边千米之内包括小鹰号航母在内的所有船只。小鹰号航母龙骨当场撕裂,飞行甲板扭曲变形,而紧随其后的一艘自由级濒海战斗舰直接被野蛮的巨大力量揉成一团抹布,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一头扎入海底。 紧随深色水下冲击波而来的是一圈更大更宽的白色气泡涟漪,它们迅速覆盖了所有在冲击波蹂躏下的扭曲和毁灭,让远处的观察者只看见一片圣洁的白色。 毫秒之间,二十万吨当量产生的撕天裂地之力携着水面上的空气冲击波直冲到两百米深的海底,直接将对马海峡底部海沟炸出一个近百米直径的大坑。 火球闪烁了一下,旋即消失在一个直径足有数百米的巨型球状白色水雾体中,数百万吨海水直接被汽化并涌入半空。大量的气泡升入空中,引发了新的一圈空气冲击波,由于高度的原因,几乎所有盘旋在低空区域的美日反潜直升机全都被这圈空气冲击波吞噬撕裂,渣都不剩。 冲击波过后的气压骤降,被火球汽化的水雾立刻凝结成云,再次结成圆环状向外围扩散。原先球状水雾体骤然拔升到海拔一千五百米以上高度,它的顶部迸发出类似花椰菜的泥沙及海水溅射流。 但是,这还不是真正的高潮。 核爆将海水瞬间抬至半空后,水下突然出现的真空导致周边数海里内的水层自发涌入填补,由此产生了高达百米的海啸巨浪。 小鹰号航空母舰,提康德罗加级巡洋舰,阿利伯克导弹驱逐舰,日本海上自卫队的八艘反潜驱逐舰,全部消失在这轮滔天巨浪的肆意****中。 由海底飞升到天空的奇妙旅途中,露西亚核潜艇库兹巴斯号直接断成两截,当叶夫根尼上校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从断裂的双壳体舱壁缝隙中看到了天空,看到了海面,看到了巨浪,他还看到了数千米外同样有一艘被掀出海面的黑色潜艇。 叶夫根尼上校的优秀业务素质使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一艘美国海军的海狼级战术攻击核潜艇。但此刻那东西已经不能再称为什么战术攻击核潜艇了,它更像一条被打断尾巴的鲫鱼,倒栽葱翻滚着栽入海面,丝毫没有地球上最强大载人兵器的无上尊严。 这是叶夫根尼上校在人世间看到的最后一幕。 海啸的威力令人乍舌,当巨浪抵达上百海里之外的济州岛时,浪峰高度依然超过十米,济州岛沿岸的建筑和码头设施全部被毁,人员伤亡过千,许多旅游船只被狂浪抛入内陆区,反复十多次冲刷济州岛的大浪甚至将大半个岛屿都覆上了一层厚厚海沙。爆炸地点东面的日本九州岛沿岸,长崎、福冈、熊本等沿海城市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巨浪冲击,经济损失不可计数。 这出壮观大戏最后的压轴节目是因为地球重力吸引而不得不往下坠落的所有升空物体,包括那些战舰的残骸,包括数百万吨的海水和泥沙,也包括了无数殉难者的遗体。这轮铺天盖地的天降瀑布从千米高空直砸而下,它们的物理伤害效果并不大,但这些从天而降的混合坠落物却携带着最强剂量的辐射沾染物。正是它们,让这场灾难中为数不多的几百名幸存者最终全部死于辐射污染后遗症。 这场可怕的灾难也有毫发无损的幸存者,比如从小鹰号航空母舰上起飞的那架e-2d预警机,以及为航母提供空中警戒的那个美军f-35c舰载战斗机中队。这些撞了大运的空中娇子被吓得魂不附体,他们用最短的时间做出了最明智的反应——赶在油料耗尽之前向东逃往日本境内九州岛的佐世保海军基地。 爆炸后五分钟,美军太平洋舰队总司令部收到那架e-2d预警机值班组军官的红色报警:一艘露西亚阿库拉二级核潜艇对小鹰号航母战斗群以及日本海上自卫队驱逐舰群发射了潜射型核武器!根据现场目测,核爆当量应该在十万吨以上。 太平洋舰队总司令、美国国家情报总监(dni)劳伦中将,以及cvn-82小鹰号航空母舰舰长罗德尼少将,日本海上自卫队八八舰队司令官浅野忠次海将以下三万五千余名各军种官兵全部失踪。 三小时后,一架来自佐世保的海上自卫队反潜侦察机才在宇久岛附近海面上发现了一艘半倾覆状态的美军护卫舰,舰上有数十名美国海军士兵围聚在舰体露出水面的顶部,这些人频频向空中招手呼救。 五小时后,一颗美国军用侦察卫星又在福江岛附近发现一艘船底朝天的海上自卫队驱逐舰,经海自救援直升机前往现场后核实正是八八舰队旗舰金刚号,但舰上全体官兵早已玉碎殉国。 当美军太平洋舰队总司令部向国防部发出遇袭警报的同时,以马金岛号(lhd-8)黄蜂级两栖攻击舰为首的二十余艘美国海军战舰立即驶离佐世保海军基地,以福特号航空母舰(cvn-78)为首的三十余艘太平洋战斗群增援舰队也立刻调整航线,不再按原计划进入东京湾横须贺港靠泊补给,而是滞留海上随机机动。 在北美战略空军司令部的强烈建议下,整个美利坚立即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所有天基陆基预警系统全部启动,片刻不停搜索着任何可能出现的火箭引擎热源信号。北美大陆各地的陆基洲际导弹发射井也纷纷打开井盖,暗藏在不见天日深处的五百余枚民兵三型和mx和平卫士型洲际弹道弹道露出了它们狰狞的尖锥整流罩。包括欧洲在内的所有美军洲际导弹拦截发射系统也全部开机,时刻准备开火拦截来自露西亚境内的致命投射物。 全球各地所有未在修理维护状态的美军战略核潜艇全部紧急离港,二十五架b-3重型战略轰炸机十五分钟内全部紧急升空滞留,它们都在等待最后的攻击指令。梅隆总统和他的内阁班子,以及一大票参议员在保卫局特工簇拥下迅速登上空军一号离开华盛顿,飞往一处无人预知的地下战略庇护所。 空军一号的会议舱中,代理国防部长丹尼尔向梅隆总统汇报了详细经过。 一艘闯入小鹰号反潜警戒圈的露西亚核潜艇毫无预兆地发动了核攻击,根据现场空军目击者报告,这枚核弹的当量应该在十万吨以上。从小鹰号最后的战术通讯记录来看,当时这艘潜艇正好出现在航空母舰下方,对方甚至开启了主动声纳示警。如此大的爆炸当量意味着,那艘露西亚核潜艇也绝没有幸免的道理。但这样一来,整个事情就变得有些说不通了。 一艘露西亚潜艇无视潜射巡航导弹的远程攻击优势,费尽心机摸到小鹰号肚子下,然后自爆核弹?这是日本神风特攻队还是露西亚海军?还有,那艘露西亚潜艇为什么突然打开主动声纳?这个问题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困惑了许多研究这段战史的专家学者。 从日本海自反潜网多次监测获得的信息,可以断定那艘露西亚核潜艇是一艘阿库拉二级战术攻击型核潜艇,这种潜艇上装备的ss-n-21潜射巡航导弹可携带二十万吨当量核弹头,正好与空军幸存人员的目击观测相吻合。这是一个毋容置疑的铁证。 “十分钟前,我们的sr-91曙光女神高空战略侦察机发现露西亚太平洋舰队主力,他们似乎正在进攻中国人的连云港,并无向驻日美军发动战略进攻的迹象。”丹尼尔的面容皱得像一只快要揉碎的万圣节南瓜,如果知道世界快要毁灭了,谁的脸色都不会好看。“美军太平洋舰队总司令部要求立即向露西亚人发动反击,以强硬姿态表明我们的立场。” “反击?他们希望我下令炸掉半个地球吗?”梅隆的脸色也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此刻,他和丹尼尔的想法几乎如出一辙:怎么在老子当家时出这种事? 丹尼尔看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夹:“不,总统先生。全面核大战意味着整个世界的毁灭,这一点相信露西亚人也很清楚。但我们可以干掉露西亚太平洋舰队,作为对那艘露西亚潜艇所作所为的回礼。马金岛号两栖攻击舰已经作好发射驭波者高超音速巡航导弹的准备,这种武器携带的w-80-1型核弹头也是二十万吨当量。” 轻轻的敲门声中,白宫首席幕僚长康纳探头进来:“莫斯科克里姆林宫来电,是露西亚总统尤里,他希望能与美利坚总统交谈。” 梅隆正要起身离开,原本坐在丹尼尔后面默不作声的参议院议长约瑟夫·瑞德站了起来。他是个身材高大的北方佬,说话粗鲁,嗓门洪亮,人脉也极广,据说是下届总统的有力候选者。 “总统先生,我用屁股都能猜到那头北极熊会说什么。但是,美国人民需要一个交代。” 瑞德议长直视着梅隆总统,眼睛里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梅隆点点头,转过身来对丹尼尔说了一句:“让马金岛号的小伙子们动手。” 说完这话后,他才徐徐走了出去:“康纳,我准备先去洗手间一趟,让那位尤里先生等我十分钟。” 半分钟后,驶向冲绳方向的马金岛号两栖攻击舰上红光大作,一枚驭波者高超音速巡航导弹拖着炽热尾焰呼啸而出。 这种新型巡航导弹最高时速可超过六倍音速,飞行两千公里后以不低于十米的命中精度击中目标。不过此时此刻,这枚巡航导弹战斗部里装的是一发w-80-1型核弹头。 二十万吨当量的大家伙,十米误差,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马金岛号两栖攻击舰距离连云港超过一千一百公里,六倍音速掠海飞行的驭波者高超音速巡航导弹仅用九分钟不到的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 这期间,露西亚太平洋舰队的防空雷达根本没有发现这枚飞行高度仅有十多米的死神在逼近。互助会的星网红外侦测预警系统,以及美军的天基预警系统都觉察到这枚贴海高速飞行的巡航导弹。露西亚的天基战略预警系统现在已经不存在了,熊掌号空间站上的大小两门激光炮没日没夜开工,不到一个月时间,远近轨道上的露西亚卫星,无论军用还是民用几乎已被点杀殆尽。 当一枚巨型火球在露西亚太平洋舰队上空五百米处亮起时,梅隆总统在空军一号上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用一次性纸巾仔细擦拭了自己的双手,然后才回到办公室里拿起桌上的电话。 “尤里总统先生,您好。”梅隆的声音不急不缓。 “梅隆先生,发生在对马海峡的事情,想必您已经知道。”红色热线那一头的露西亚总统尤里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但我不得不说,那是一场误会。” 梅隆心平气和地点点头:“尤里先生,这个世界上总有太多的误会。但作为一个对人类安危负责的领导人,我此刻非常希望倾听您的解释。不光我,还有整个内阁,参众两院以及全体美国民众都在等待着您的解释..” 当东亚海面上美露刀剑相交之际,昆仑号上的武器组研究员也在忙着对苏别丁的这一次远程裂变攻击进行评估。 “威力足够,爆炸效果也没什么问题,就是能耗比太大了点。”武器组组长看了看沈莉不解的表情,赶紧解释:“就这么一家伙,居然消耗了智库系统百分之一点五的能量储备。” “难道不值吗?”沈莉问。 几名武器组研究员全都摇头。 随着智库系统原型机体族群的迅速膨胀,整个系统的异能量储值上限早已不是当初安秉臣单枪匹马闯天下的级别。尤其在被命名为“大复苏”的太阳火箭行动过后,获得极大补充的智库系统很少会为任何单次任务付出超过百分之一的能量储备。 这次爆掉整个小鹰航母战斗群以及海自的八八舰队,貌似战果辉煌,但和智库系统付出的百分之一点五能量储备相比,完全是收不抵支的亏本生意。 有这百分之一点五的异能量,智库可以生产上千只卡鲁,或二十多台八千兆瓦级别的女娲五代双段聚变反应堆。无论是卡鲁,还是女娲五代反应堆,都能创造更多材料和能源,让更多人活下去。 武器组组长凑近了些,放低声音道:“在真正解决智库系统能量来源之前,像今天这么滥用苏别丁大肆挥霍,完全是不智之举。” 沈莉点点头,从全息界面上抽取武器组的评估报告样稿,仔细看起来。 潘正平看她全神贯注,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沈工,两小时后,咱们得浮上水面,准备测试重接式电磁发射装置。”汉特博士设计的重接式电磁发射装置几经改造后已能在理论上抛射成吨重的载荷,但这个最新改进版是否能与昆仑号完美衔接尚有待实践考证,而这次测试也是昆仑号出来的众多任务之一。 沈莉闻言,扫了一眼腕表上的时计读数,叹了口气:“时间,总是不够用啊。会长他们什么时候到?” “三小时后抵达,一环扣一环,全都安排得满满的。”潘正平的回答也充满了无可奈何。 沈莉不得不放弃读完评估报告的打算,潘正平的提醒让她想起,眼前还有别的事情。 “老潘,你和我走一趟四号舱区,去看看氘化锂萃取站的运转情况。” 建造与第七世界造物主沟通的星塔,需要四千五百枚千万吨级聚变物激活器(氢弹)。自从女娲反应堆进入实用化阶段之后,武器级氘化锂的萃取随即成为工程部几个军工小组的热点竞标项目。盘古基地已经建起两座大型氘化锂萃取站,全天候二十四小时从海水中提炼氘化锂。昆仑号上也有一座小型萃取站,但因为密封推送管道的一些小故障,产量始终未能保持稳定。 正文 第378章 迎接 天水一线上,凌晨的曙光微微透出些许鱼肚白,但整个天际苍穹的顶部仍是漆黑一片。 沈莉站在昆仑号顶部平台上,海水不时漫过脚面,从远处望去,她好像矗立在海面上的一位仙子。只是这位仙子的身形不怎么娇俏绰约,强劲的海风卷起裹在战术防护服外的雨衣,发出噗啦噗啦的轻响。其实完全不需要在防护服外再罩任何防风防雨的外衣,但军工组的人认为,防护服手腕和脚踝处的金属环可能在黑夜里比较醒目,出于谨慎考虑她还是在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作训雨衣。 她的头盔防护罩打开着,新鲜咸湿的空气渗入鼻腔和肺部,带来了一种和恒温密封舱里截然不同的新鲜感受。沈莉喜欢这种感觉。她从小就是个活泼好的的假小子女孩,虽然阴差阳错走上了科学研究者这条路,但却始终保持着积极主动的外向型性格。在工作之外的大部分时间,她更喜欢参加各种激烈的体育运动和远足冒险,而不是抱着电脑或书籍呆坐一个下午。烹饪时装什么的,更不是她热爱的活动。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满怀大男子主义情节,传统家庭观念又异常浓厚的丈夫当初才选择了离婚吧? 她用力摇了摇头,把一些遥远的并不愉快的记忆从脑海中甩掉。 昆仑号现在处于隐蔽上浮状态,顶部数万平米的起降平台差不多与海面相齐,借着夜色的掩护,从远处用肉眼很难看出紧贴水面下有一艘超级巨舰。但如果是在白天,那就很难说了。 天光大亮之前,安秉臣等人乘坐的精卫飞行器将抵达这艘巨舰。 接下来,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浩瀚繁星中突然闪过一道极为明亮的绿光,转瞬即逝。 沈莉抬头仰望星空,脸上浮起一丝微笑,那是熊掌号空间站在定点清除露西亚人的卫星。 等到露西亚人漂浮在太空中的眼睛和耳朵全部清扫完毕后,他们将彻底变成瞎子和聋子。在天军主宰头顶的时代,仅靠大功率远程雷达和大气层内作战飞行器早已无法掌控制空权。 等到北极熊完全失去制天权后,那就是盛宴行动开幕的时刻。 互助会在战斗中追求速战速胜,但在宏观战略层面,他们从来不盲目追求速度。 露西亚人必须为自己的行动付出代价。 一小时前,昆仑号上搭载的重接式电磁弹射器成功将一座九百六十五公斤的载荷舱射入近地轨道。这次发射不仅是对重接式电磁弹射器和昆仑号航天平台的性能测试,载荷舱中还有将近八百公斤改造熊掌号空间站所需的特殊材料。这些材料将被两只卡鲁用来重新铺设空间站外壳,以便降低空间站对雷达电磁波的反射率。 在随后计划的更多发射中,重接式电磁弹射器还会向熊掌号空间站发射更多改装材料和应用配件,最终的目的是要使这座上千吨的太空悬浮平台彻底改头换面。 以汉特博士为首的航天组成员甚至建议将一座女娲五代反应堆分拆成不同部件后分批发射升空,用它来彻底取代露西亚人原先的老式反应堆。这样做不仅可以提高两门聚能光束炮的发射功率,还能为今后互助会的更多航天应用项目提供更充裕的电力供应。 一串幽蓝流光从北面贴海飞掠而来。 看到那几个影影绰绰的光点,沈莉立刻明白,安秉臣他们到了。 为避开太平洋沿岸各国的远程预警防空雷达,精卫飞行器通常会尽量选择在人类活动热区之外低空高速飞行,或是直接升到二十万米以上的大气平流层避开各种常规飞行器。即便如此,有时候它们仍然会被远洋渔船或货轮上的水手目击发现。 在对东北自由联盟作战行动中,由于精卫飞行器的起降频率大增,东海一带活动的渔船和货轮经常看到这种发出明亮蓝光的不明飞行物,日本和韩国的多家报纸和电视台也先后报道过此事。一位日本电视台女主播在专题访谈节目中最先称其为“东亚幽浮”,这个名字迅速不胫而走,一位多才多艺的韩国歌手甚至撰写了一首同名流行歌曲,这首歌后来在整个东亚地区大红大紫。 八盏蓝色电离子流喷射口照亮了海面下隐藏的那艘庞然大物,依靠四元相位模块的透视功能,精卫飞行器上的驾驶员能毫不费力地看清海水下几厘米的整个着陆平台。即便他睡着了,这台飞行器同样能在智库接管控制权的前提下安稳着陆。 起落架承力稳住的同时,飞行器机腹舱门打开,安秉臣率先走出,后面跟着形影不离的何昌发,以及田建明和林子云等一帮人。 沈莉发现,几个月不见,安秉臣又长高了一些,身胚也壮实了许多,胸膛变得更加厚实,眼中的神色沉静如水。 “沈工,辛苦了。”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一份跨越了年龄和性别的暖流交融在两只手掌之间,那是一种志同道合,超越了物质与肉体的诚挚情谊。 “你也不轻松啊。这次去联合国,肯定会遇上很多麻烦。”沈莉最担心的还是那个国际大舞台上的各种明枪暗箭。眼前的这个半大孩子,他能承受得住那些黑暗阴险的招数吗? 安秉臣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没事,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肥鹅。” 在任何舞台上,实力永远是说话的基石。只有那些脑残到不可救药的迂腐之辈,才会相信真理和正义可以让自己刀枪不入毫发无损。 看到后面的林子云和田建明走近,沈莉也热情地逐一握手,随后话锋一转立马切换到正事上:“这次对马海峡的浑水摸鱼行动,苏别丁表现得很好,不过武器攻击能耗太高,从投入产出角度来看并不合算。” 安秉臣的脸色阴了一下:“还有,我们没有料到美国人的反击来得如此快。虽然他们的巡航导弹灭了毛子的太平洋舰队主力战斗群,不过连云港那边的基建设施也损失惨重,当地国防军和平民也有不少人死伤。” 接到互助会警告的连云港国防军迅速采取了疏散和撤退,在露军舰炮和导弹轰击下损失并不大,然而随后而来的核爆却对部分来不及逃离的军民产生了致命杀伤。 发生在中国土地上的战争,无论结果如何,对中国人而言都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失败。真正高明的强者,既不会让战火烧到自家的篱笆,也不允许任何魑魅魍魉在自己的地盘上表演。 田建明又给大家浇了一瓢冷水:“对马海峡的事情瞒不了多久,露美两国总统已经通电。随着双方对当时战场情况的分析,我认为,他们迟早会猜到是我们干的。” “那又怎么样?”安秉臣冷笑一声:“随便怎么来都行,我们等着接招回礼。光脚的永远不怕穿鞋的,接下来我们还有更多大戏呢。” 自从南希潜伏事件曝光之后,他对美国人就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这是一个从贪婪和邪恶程度上丝毫不逊色于露西亚人的族群,一个更善于用金钱和谎言掩饰自己真面目的族群。那个国家曾经是这颗星球上最先进最发达的文明,但当站在互助会的高度俯视他们时,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一小撮挟持民众吃相狰狞的资本权贵大鳄。 分饼人。 沈莉打开腕式终端上的全息界面,再次查阅了一下相关数据:“到现在为止,盘古基地的两座氘化锂萃取站目前的产量已足够生产五十枚千万吨级氢弹头。按照这个速度,两个月后就能凑足建立星塔所需的四千五百枚聚变激活器,这些聚变激活器同时也可作为攻击性核弹头使用。不过,我们的远程投射攻击能力尚未经过实践考验,重接式电磁弹射器的弹道抛射和精卫飞行器的投掷轰炸尚在理论探讨阶段,目前我们的核打击手段仅限于依靠地面无人机的自杀式攻击。” “不要紧,只要有,那就行。”沈莉注意到,安秉臣的笑容里有一种坚定的自信。“互助会确实没有成熟化的远程投射攻击能力,但我们的敌人并不知道这点,我们也不需要让他们知道。” 林子云瞄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今晨十一时正,枢密院将以昆仑号为基地展开对印尼苏门答腊岛的军事行动,完成万隆风险投资公司委托的债务清算工作,这是刚在智利成立的大通物流公司的第一笔外接业务。今晚二十一时,特别行动组将潜入关岛,营救一名被俘人员。” 万隆风险投资公司的王述春经东查介绍前来互助会求助的事情沈莉是清楚的,她还知道董千里不远万里来到南美智利建立了大通物流公司,这些在执事团公告板上都有通知。但是,关岛营救被俘人员?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安秉臣一眼看出沈莉眼中的困惑,解释道:“是菲律宾海盗昌尼。当初他为我们在马尼拉打劫银行押款车,中情局根据线索抓住他严刑拷打,因此得知我们在拜科努尔的行动细节。就在过来的路上,智库得知美国人准备把昌尼从秘密囚禁点转到关岛美军基地,然后从那里将他送回北美本土继续审讯。” 沈莉点点头,这才明白过来。 “昌尼这家伙,不算什么好人。但是,没有他提供的三亿八千万美元协助,我们在拜科努尔的行动不会成功。互助会欠他一份情,这个人情必须得到偿还,我将亲自参加拯救昌尼的行动。”安秉臣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自己的临时决定。 但是,沈莉却渐渐皱起了眉头,脸上忧虑之色更重。 因为,作为美国人设在西太平洋的头号海上军事要塞,用龙潭虎穴来形容关岛一点不为过。 美国人于1898年从西班牙人手中抢得关岛控制权,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再次从日本人嘴里夺回这块宝地后,美国政府自话自说宣布关岛为其“未合并领土”,随后在此扩建各种军事设施,历经朝鲜战争、越南战争和冷战时期的不断升级,最终将这里打造为覆盖整个东亚区域的超级战略军事基地。 仅有两百多平方英里的关岛上有三分之一面积都是军用设施,可容纳战略核潜艇和航母战斗群的阿普拉军港,拥有一百八十架各型军机的阿加尼亚海军航空站,以及可起飞重型轰炸机拥有两条三千米大型跑道的安德森空军基地。这座岛屿上不仅有数万名美军常年驻守,这里还有可覆盖整个东亚地区的近百枚战略巡航导弹,以及容量高达两亿升的美国空军第二大航空燃油库。 关岛,就是大洋彼岸的美国人顶在亚洲肚子上的一柄锋利匕首。 这样一个地方,必然是戒备森严,刀枪如林。 为了救一个小海盗头子,深入如此危机重重的险地,值得吗? 安秉臣看懂了沈莉的表情,他转过头瞟了一眼东方变得更亮的海平线,深深吸了一口满含咸蚀气息的海风:“有些事情,我们必须去做。成功与失败,很多时候并不是唯一的决定因素。更何况,我们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沈莉看了看田建明,又看了看林子云,但这两位脸上只有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一时间,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这位中二青年。 精卫飞行器所在的那块平台悄无声息地沉降下去,边角上溢入流淌的海水发出哗啦轻响,恰如当时收纳亚星号货轮的景象,只是规模却小得多。 “我们赶紧下去吧,天马上就亮了,昆仑号需要尽快下潜西行。” 沈莉领着这帮贵客,走向后面不远处的平台入口。 “在对马海峡行动之前,我们遇上了李大同的货船。这艘船想运冰毒到韩国换粮食,不料路上被日本人的海事巡逻艇截查,杀人灭口后又遭到海上自卫队追缉,正好被我们碰上救下。” “哦,原来,李指挥走的是这条发财捷径啊。”安秉臣微微点头,嘴角浮起一丝嘲讽。 “那艘货船现在停在昆仑号中央主舱里,带队的是91师参谋长胡潜,他和几个为首的人已被我们控制在三号区宿舍舱内。会长需要见见他们不?” 安秉臣摆摆手:“不用了,咱们事情还多。大家各忙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就行。等这边事差不多了,找个机会把他们放走。” 对李大同的人,他没有丝毫兴趣。这位北方战区的老军头当初是他头顶上看似无法逾越的存在,但现在回过头来再看,也不过是一个在命运漩涡中苦苦挣扎的过客。 背后传来铿锵一声巨响,第三道水密门在众人通过后迅速扣紧关上。 安秉臣抬起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艘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巨舰内部结构。 足有五六米宽三米高的主通道宽敞平坦,但从地板到墙壁再到天花板却一派索然,简陋的条状置顶照明灯让他看清了两侧墙壁上还有不少坑洞和凹槽,那应该是预留着为后期施工准备的。 一路上不断有各种星状辐射岔道,以岔口的巨型金属支撑柱为参照物,他很快判断出主通道其实并非始终笔直向前。空旷明亮的通道上没见到任何行人,除了偶尔快速经过的一两只卡鲁,再也看不到什么活物。空气中没有嗅到任何异味,也听不到类似电机的低沉轰鸣声。他偶尔停下脚步时,也没有觉察到足底下有任何晃动。九十八万吨的巨型船体,在自适应均衡系统的控制下,果然就像地面一样平稳。 安秉臣突然有一种错觉,如果不是光线充足,这里更像是一座静谧的地下宫殿。 “这次试航之后,回去才会完成内壁装修和辅助管线铺设。”沈莉指了指主通道墙壁上的那些洞窟:“等第二次试航结束,工程部才能开始正式验收流程。” “到目前为止,有什么明显问题吗?”安秉臣问。 “全舰水密安全性没什么问题,但电力输出控制系统在设计上有大缺陷。两台女娲五代双段聚变反应堆的输出功率远远超过全舰所有设施同时启动所需,但每当舰载双极电池生产线或氘化锂萃取站满负荷运转时,辅助分流系统会对管涌式排水驱动引擎产生原因未知的影响,直接结果是船速总会莫名其妙减慢。另外,五百米以下各级深度的持续深潜测试仍未完成。” “这些问题要尽快解决,卡鲁不够,我还可以从莱芜铁矿那边抽调支援。技术上的事情,我不懂,你和江工商量着办,需要什么,尽管给我打招呼。” “盘古基地现有一万两千多只卡鲁,相当于数十万熟练技术工人,从数量上来说已经完全够了。有卡鲁和智库的协助,我们的研发和设计速度提高了何止千万倍,否则要造这样一艘巨船,即使在最理想工业大国条件下也要五到八年时间。”沈莉边走边说,看到前面已经到了中央功能控制区,她不由得加快了语速:“昆仑号的正式竣工,年内应该可以完成。但工程部下一步的工作方向,我个人的意见是登月。” 安秉臣当然知道这位工程部部长想要什么:“你是说,上代星台操作者留下的月面观测站?” “对,我个人的意见是越快越好。否则,没有与之匹配的远程侦瞄技术,像苏别丁这样的高端远程攻击兵器难以发挥其应有的军事效果。而且从全局角度来看,尽快发展地球大气层外的航天空间实用技术,也更有利于我们建立以太阳为核心的异能量供给体系。等有了源源不断的异能量,智库和卡鲁肯定还能发挥出更大作用。工程部航天组的初步模拟推演表明,基于现有技术水准,我们可以在十年之内完成太阳供能体系,这之后再用一百年左右的时间,我们将能控制整个太阳系。” 工程部的部长说完话,把手掌按在一扇厚实的金属大门上。那扇门无声地滑进舱壁内槽,露出环形中央舰桥广场。广场中正在忙碌的舰组操控人员看到安秉臣,纷纷站起来行礼致敬。 正文 第379章 债务 人称雅加达之虎的阿迈德将军腆着圆滚滚的肚子,面带凶悍神情瞪着前方三千米处一座密林覆盖的小山头。他手下号称全印尼最精锐的狮虎团以连级规模先后发起了三次进攻,但最后都被躲藏在树林和沼泽中的反政府游击队击退。 那些衣衫褴褛手持破旧武器的游击队员都是亚齐—苏门答腊民族解放阵线的忠实信徒,这些穷鬼们试图在苏门答腊北部的亚齐特区建立一个脱离印尼而存在的独立伊斯兰国家。这场漫长的战斗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就拉开了序幕,经过多次打打停停的和平谈判后,亚齐独立运动再度死灰复燃,一些满怀雄心壮志的热血青年又喊出了“把爪哇人赶出去,建立我们自己的亚齐”的口号。 阿迈德将军对宗教不感兴趣,他在公开场合是一位时髦的基督徒,但在暗地里他真正的信仰只有一样东西——美元。当然,欧元、印尼盾什么的也行,一概来者不拒。 因为常年嗜赌如命,阿迈德将军有一股子普通人所没有的狠劲和血勇。他没有上过任何正规军事院校,但从军二十多年来指挥过的剿匪缉盗实战好歹也有上百场,凭着孤注一掷的狠勇,居然博得个赢多输少的局面。这为他带来了雅加达之虎的美名,也使他在国防安全部那群滥无下限的酒囊饭袋中显得鹤立鸡群。 掌控印尼现政权的盖瓦蒂家族需要真正能打的将军支撑国家暴力机器,而阿迈德将军正是他们所需的人才。凶残贪婪、嗜杀无德的军官,政治上注定无法对盖瓦蒂家族构成威胁,养这样一条猛犬看家守门再合适不过。御下有方的盖瓦蒂家族从前代家主开始就对阿迈德实施重点培养,从军衔职权到各种福利待遇只增不减,但从来都把他排斥在政治舞台之外。 这次苏门答腊又闹反政府武装暴动,正好用得上阿迈德这样的人才。 但是,阿迈德将军这次却啃上了硬骨头。 眼前这股悍不畏死的亚齐运动游击队装备很差,但斗志顽强,对地形也很熟悉,附近村落支持他们的人也不少,所以才能抗到现在仍无败象。 根据阿迈德往常的经验,对付这类狂信徒对手不能操之过急,只能用火力和时间来消耗对方的激情和肉体。他无法判断这种消耗需要持续多久,但他有的是时间,也有丰富经验应对各种可能的反扑。 阿迈德手上有两个陆军团,一个装甲营,一个特种兵大队。隶属于特种部队司令部的特种兵大队不受他直接指挥,调派起来格外麻烦,所以早早被他打发到两翼负责屏蔽游击队的偷袭。那个姗姗来迟的装甲营本来是他最大的希望,从德国人手里买来的二手豹2a4型主战坦克不光在亚洲,甚至放眼全球都是高端货色。可惜这些五十五吨重的大家伙一路上压垮压塌了多处乡间公路桥梁,最后都被堵在一处河沟前进退维谷。不幸中的万幸是,五辆法制amx-13轻型坦克和三辆英制蝎式轻型坦克从河沟另一侧成功绕路赶到战场。 有了重炮,阿迈德对胜利的把握又多了几分。在他的眼里,战争的胜利之道永远是拥有比敌人更强大的火力。 下午一点,两侧潜伏的特种兵发来报告,他们成功击溃了多股靠近的游击队散兵。 正在与几位亲信军官露天摆桌大宴的阿迈德没有理会这种小事,他从来没把这帮泥腿子游击队放在眼里,就算小股游击队能突破自己的两翼防线,他部署在作战司令部外围的两个营和多处机枪火力点也不是吃干饭的。更何况,这种隔靴挠痒的自杀性攻击根本影响不到即将展开的正面进攻。 他的计划是凭借装甲部队火力击溃据险而守的游击队主力,然后把后备队撒出去追击那些望风而逃的泥腿子,剩下要做的事就是划分战功了。经过这一仗,他肩上的准将军衔大概也该换成少将了。 木质大餐桌的一端放了一台电视机,远处轰鸣的一台小型柴油发电机有力保障了阿迈德将军对时下热播电视剧的欣赏。阿迈德习惯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尤其喜欢看行侠仗义的枪战片。一般这个时候,除了头顶上屈指可数的几位大佬,没有人敢来打扰将军的雅兴。 几个人边吃边看,正在有说有笑之间,突然不远处传来一连串轰隆爆鸣。 这声音听起来很陌生,不太像手雷或枪榴弹的爆炸声,桌边几个老行伍出身的军官们从未听过。 包括阿迈德将军在内的所有人立刻跳了起来,不约而同抓起挂在椅子边上的钢盔戴好。这些人都是刀口舔血混出来的主儿,对危险的逼近有一种近乎天生的直觉,差不多每个人都抽出腰间配枪,七嘴八舌向着不远处各自的卫兵们发号施令。 “卫队连集合!派个人去装甲营那边看看,如果不是他们开火,让坦克立刻过来增援!”阿迈德的指挥部设在一块盆地中央位置,周围既无河沟也没有山丘,如果遭到游击队的拼死袭击恐怕无险可守。但这种平坦地形正适合装甲车辆作战,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装甲营过来的那几辆轻型坦克。 卫队连的连长应了一声,立刻派出两人跑步前往装甲营驻地。 不大一会儿,右翼外围阵地的机枪扫射声响起。阿迈德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这表明敌人已经突到了指挥部外围阵地。 那些泥腿子游击队有这么厉害?右翼外面那些特种部队都是吃屎的吗? 他扶着卫队连连长的肩膀站上木桌,用望远镜向右翼八百米外的那片树林观察。那里驻守着一个连的陆军部队,配有机枪和单兵火箭筒。 树林里有不少晃动的影子,阿迈德将军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战况,耳边的机枪声嘎然而止。 己方的机枪这么快就被人打哑了,这是什么样的游击队?! 一个丑陋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望远镜的视野里。 这是一个半人多高,下面有四条扭曲长腿的灰色金属造物。它的上身是一个弧形整流罩,罩子两侧有悬挂支架,突兀地挂着两件步兵武器,左边好像是某种自动步枪,右边从发射管口径来看应该是榴弹发射器。这东西的动作迅速而灵活,下底盘快速奔跑的同时,上半身还能三百六十度旋转。 “这。tm是什么玩意儿?”阿迈德将军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看到那东西的榴弹发射器口陡然一震,几个跑出树林的己方步兵头顶上突然炸开一团火光,火光中有无数拖拽着烟迹的东西以极快速度四掠飞散,那几个步兵一下子被轰倒在地,再也没有人爬起来。这显然不是高爆榴弹,应该是某种榴霰弹之类的空爆杀伤武器,这种武器爆炸的声音正是刚才他们听到的奇异闷响。 那怪物的左右两侧很快又出现了两只与之类似的怪物,树林里的自动步枪扫射声和爆炸声变得稀稀拉拉,更多这样的怪物从树林里冒出来,向着指挥部这边有条不紊地推进。 随着距离的拉近,阿迈德看清了那种怪物的整流罩正面有一个蓝色的标徽,好像是两条交叉的臂膀。他不认识这是什么,也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图案。 敌人快速逼近,阿迈德不敢再登高眺望,直接从桌上跳了下来,四处张望着寻找可以掩蔽自身的障碍物。 将军最信赖的卫队连早已就地散开组织防御,两挺班用轻机枪交叉开火锁住了这些奇怪敌人的前进道路。第一串弹雨很快击中了一只走在最前面的敌人,乒乒乓乓的脆响传来,那怪物趔趄翻倒,但很快又爬了起来,丝毫不见受创的痕迹。 这是某种机器人。 而且是某种有人工智能的机器人。 遭到机枪拦截的金属怪物迅速发射榴弹还击,两声闷响过后,两位躲在乱石后的机枪手全都被炸成了血筛子。阿迈德亲眼看到,其中一人的整个背部布满了二三十个手指粗细的弹孔,空爆的榴霰弹碎片一下子就杀死了这名技艺娴熟的机枪射手。 最前面的壕沟里跳起一个身影,有人扔了一枚反坦克手榴弹出去。 威力强劲的爆炸声让附近的空气为之一颤,硝烟散尽后阿迈德惊喜地看到,刚才能挡住机枪的那只怪物已经瘫倒在地上,它的两条腿断了,下半身在不停蠕动着试图站起来。它上面一侧的自动步枪也被炸烂,另一侧的榴弹发射器被压在身子下面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干掉它们!”阿迈德大吼着,试图重振士气。他眼角的余光瞟到前面,刚才那投掷反坦克手雷的士兵已经瘫软在战壕边上,钢盔歪在一边,黑色的污血浸透了新鲜的土壤。 这绝对不是游击队的武装力量,但它们已经向正在剿匪的印尼陆军部队发动进攻,现在没法细究这些怪物的归属问题。先打完这场战斗,再说别的吧。 “坦克,坦克来了!”后面一声鬼哭狼嚎的呼喊。 引擎的轰鸣和履带的咯吱声让阿迈德心情立时放松下来,他回过头,正好看见一辆己方的蝎式轻型坦克碾过小溪,直接冲了上来。这玩意儿的九十毫米主炮,应该能收拾那些机械怪物。 “咣!”蝎式坦克开火了,炮弹砸在树林里,激起无数泥土和树木碎屑乱飞。 阿迈德惊讶地发现,刚才那些四条腿的机械怪物突然都不见了,他半探出身子,这才看清,原来几百米外的那些怪物居然瞬间都摊开足肢卧伏在地。 这既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也让他又松了一口气。他从未见过如此灵活,反应如此敏捷的机械战士。不过,只要它们害怕己方坦克的主炮火力,这仗就还有得打。 这些奇怪的机器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阿迈德被卫队连连长强拉回土坑里,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听到空气中突然炸响了某种极为刺耳难听的尖啸。 “啵——咻!” “啵——咻!” 连续撕破空气的高频音调超出了人类听觉所能容忍的范围,巨大的轰鸣声瞬间占据了整个大脑,许多人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阿迈德只叫了半声就立刻停住,因为他转头之际正好看到,刚才还在雄赳赳气昂昂冲锋开火的那辆蝎式坦克不见了。 现场原地只剩一摊乱七八糟的金属部件,朝天竖立的一根炮管看起来很熟悉,没错,那应该是曾令他心情大好的九十毫米主炮炮管。 他扭头看向左边,另一辆amx-13坦克正在熊熊燃烧,它的整个后半部都没了,只剩下一堆因为弹药殉爆而燃烧的大火。 还没有冲过小溪的剩下几辆坦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刹车停下,车内成员争先恐后从舱口跳出逃走。 阿迈德张着嘴,回头望向小树林,树林右侧的空地上有三只陌生的怪物。 不同于刚才那种小四足机械战士,这种新来的敌人体型更大,有一辆小轿车那么长,灰色的菱形躯体光滑提溜,下面同样有四条足肢,但要更粗更长得多。 其中一只大怪物顶部猛然红光一闪,阿迈德立刻听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凄厉尖啸。几乎就在同时,他感觉到有个热乎乎的东西从自己头上飞过去,后面响起一阵碎裂声,然后是金属残片飞溅坠地的噼里啪啦乱响。 他回过头,看到又一辆蝎式轻型坦克被打成了回炉废渣。在那种尖啸刺耳的武器面前,这些坦克似乎像是用泥巴捏的。 旁边土坑里,一位团长怪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赶紧呼叫空军增援!” “无线电台出问题了,没有任何信号!”通讯兵把脸埋在泥土里,哀嚎着。 有只胳膊用力拽住了阿迈德,是卫队连连长,小伙子指着左边两百米开外的小山坡。阿迈德视线扫过,隐约看到一只像螃蟹又像龙虾一样的小东西一晃而过。 前面刚才那些伏地卧倒的四足机械步兵慢条斯理地重新爬了起来,开始向着这边推进,它们中的一只发出了异常洪亮的声音,字正腔圆的标准印尼语:“放下武器投降,交出阿迈德将军,我们不会伤害其他人。” 身边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阿迈德将军脸上,将军顿时感觉到,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被如此诚挚的目光围观过。 五分钟后,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宣告结束。 一队机械步兵把所有放下武器的俘虏带到小溪边监管起来,另一队机械部队围住了瘫坐在地不知所措的阿迈德将军。他注意到,这些怪物的队组规模都以三为基数,比如小溪边的那队机械步兵就有九只,而看守自己的却有六只。刚才交火的战场上还有十二只在巡弋检视,它们不像在收捡战利品,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那三只巨大的四足战车缓缓跨过小溪,向着两辆逃跑的轻型坦克消失的方向追去,那边还有不少听到交火声闻讯赶来的增援部队。 “阿迈德将军?” 阿迈德抬起头来,发现自己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三个穿灰色“紧身潜水服”戴全封闭式猪嘴头盔的人。 没错,他们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从肢体动作上可以看得出来。 对方头盔顶部传出的问话声也是印尼语,这让阿迈德将军突然有一种荒谬的亲切感。 他的心揪紧起来,他知道这些怪物是冲自己来的。就凭刚才那一仗的阵势来看,对方想要的东西绝对不简单。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阿迈德将军用他这辈子最平淡谦恭的语气客客气气地回问。 领头的那个人蹲下来,虽然隔着黑乎乎的头盔防护罩,但阿迈德知道里面有一双眼睛正在打量自己。 “阿迈德将军,我们代表万隆风险投资有限公司,前来索取您在雅加达时欠下的三千万美元债款,按当前官方汇率折合为三千六百四十八亿印尼盾。这是相关手续文件的影印件。”那人打开手里的一个蓝色文件夹,慢条斯理地一一向阿迈德展示。“将军阁下,我们希望知道,您是否承认这笔债务?” 阿迈德将军的脑子瞬间完成了几亿次神经结回路运算,他用尽了全部的人生经验和阅历分析这十几分钟的经历。在这一瞬间,将军的大脑运用率远远超过了爱因斯坦和牛顿曾经达到的高度。最后,他满脸骄傲地回答:“当然承认。我阿迈德欠下的账,从来没有否认的道理。” 那看不见脸的人沉默了一下,仿佛对阿迈德的回答有些惊愕。 旁边的另一人递过来一件东西,阿迈德发现那居然是自己放在营帐里的笔记本电脑。他和不少商界人士都有生意上的往来,有时需要频繁查询银行账户的款项变动,所以总是带着一台卫星信道上网的笔记本电脑。 “那么,请将军阁下现在就清算这笔欠款,这是收款银行和账号。”蹲下的人翻到了文件夹的最后一页。 阿迈德动作麻利地做完了对方要求的一切,最后忍不住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收起阿迈德签字画押的文件夹,又等操作笔记本电脑的人点头后才站起身来。 “阿迈德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合作。我们是大通物流公司的员工,专为全球各地的客户解决各种疑难业务。您也许没有注意到,我们刚才的火力射击特意避开了您的电视机和发电机,您还可以接着继续观看电视剧。祝您周末愉快,再见。” 正文 第380章 关岛 密克罗尼西亚联邦岛群的西面,马里亚纳海沟深渊之巅,矗立着一座常年沐浴在赤道炎热阳光下的岛屿。 那就是北马里亚纳群岛中的关岛。 岛东沿岸某处的密林中,蹲伏着六个身影,这些人都穿着某种像潜水服一样的灰色紧身衣,紧身衣外面套着的丛林迷彩马甲让他们的身体与椰林和灌木浑然一体,百米开外很难分辨,但每个人头上那具丑陋的猪嘴头盔却依然格外打眼。好在这个地方距离公路和步行道都非常远,平时很少有人会到这里来闲逛,自然也不会有缘看见这六只造型瘆人的人形猪头怪。 这六个人默不作声地用随身携带的小合金铲子在林中快速掘出一个两米见方的大坑,又在坑上支起了迷彩隐蔽网,遮挡可能来自空中的窥探,然后才一个接一个钻入这个散发着泥土味的迷你隐蔽所中坐下。 六人中最边上的一人打开虽然漆黑却不反光的头盔前部防护罩,深吸了一口炎热潮湿的赤道空气,随后又关上了防护罩。 一瞥之间,头盔里那张脸不是安秉臣又能是谁? 他身后的五人分别是何昌发、姬少飞,以及枢密院特别行动组的两男一女三位组员。何昌发死活坚持要跟着来,姬少飞已被确定为跟随安秉臣前往联合国赴任的信息部特使,带他参加这次行动完全是为了让这位信息部干将增加点实战经验。 胆量大小是一回事,有没有真正见过血杀过人又是另一回事。 六个人是分三批从东面海底里上来的,此刻昆仑号就蛰伏在关岛东侧五公里的深水中,如果不是因为这艘巨舰尺寸太大,随时有触礁搁浅的危险,潘正平其实还想再靠近些。 潘正平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互助会的会长大人居然不会游泳,潘船长只是想尽量缩短从水下到岸边的路程而已。 六个人分成三批,依靠水下静音推动器将自己送到岸边,然后趁岛上美军巡逻间隙潜入岸上。 在他们登岛之前四十分钟,已经有五只零号机体如同海边螃蟹一样爬上沙滩,蹿入岛内展开情报收集工作。 随后而来的六个人该选择哪一段海滩登陆,避开哪一条公路,在哪一片丛林栖身,昆仑号上的关岛特别行动临时参谋部早有定数。 安秉臣的心脏跳动得很厉害,以至于他不得不打开头盔面罩,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以此来抑制自己的情绪。这个小方法,也是智库检测到他心跳过速后的建议。 这是他第一次潜水,要说没有恐惧感,那绝对是撒谎。 水下的感觉和在太空中漂浮有些类似,但多了一些难以详述的不适。昏暗朦胧的环境,身体直接承受水压,加上不会游泳的原生恐惧,安秉臣很不喜欢在水里的幽闭感。但是,他现在必须把那段旅途的不适暂时抛开。 他们需要耐心等待零号机体搜索全岛,找到昌尼的具体关押地点,然后由临时参谋部制订最佳解救方案。在正式救援行动展开之前,这座密林中的半遮蔽土坑,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处。 对于关岛,安秉臣并不陌生。 当初卡鲁尚未诞生之际,他曾驾着蜘蛛车沿东海大陆架深入太平洋海沟提炼金属矿球,往来之际都会经过关岛,他在附近还选了一座无名小珊瑚礁岛解决自己的生理排泄问题。 那时候,他并不怎么在意这座有军用飞机频繁起降的岛屿,因为双方处于两个毫无交集的生态圈。 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和立场,再看这座戒备森严的军事化岛屿,眼光就截然不同了。 在美国人遍布全球的五千多个大小军事驻扎点中,关岛的重要性绝对可以排进前十之内。这里是西太平洋美军武装力量的汇聚之地,这支部队对互助会来说绝对谈不上友好。更重要的是,这里还关押着昌尼,他们此行志在必得的目标。 作为美国在海外的属地,关岛的旅游业也很发达,算是岛上仅次于军队服务行业的本地第二大经济支柱。 可是,即便游人如织,驻岛美军却从来没有放松过戒备。 但凡有浅滩段的海岸,每隔一段时间就有炮艇来回巡弋,所有军事区外围都有美军武装哨队不定时不定路线的巡查。天黑之后,几辆装备红外夜视仪的悍马军用吉普会沿着环岛公路轮番巡逻,一旦发现可疑人员就会立刻上前稽查盘问。 不少玩得嗨过头或试图在这赤道苍穹夜空下打野战的疯狂游客都曾被逮捕过,有时巡逻队甚至会抓到从塞班岛那边泅渡过来的偷渡客,谁让这里是美利坚的领土呢。 昌尼是仅次于安秉臣之后最早接触卡鲁的地球人之一,虽然这种所谓的接触对当时的他来说一点谈不上美好,但这位小个子菲律宾海盗的生物特征数据可是一点不漏地全进了智库。 另外,昌尼先生来关岛可不是自发自愿的旅游,所以他必定被关在美军控制的军事区域某处。基于这些有利先决条件,扫描半径达三千米的零号机体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昌尼的下落。 “在安德森军用机场后勤区b10号仓库发现目标。”智库的声音响起同时,安秉臣的战术防护服头盔面罩内侧显示屏上立刻出现了整个安德森军用机场的全息透视图,逐级放大的画面中央,一座不起眼的库房内呈现出多个橘黄色人体,屋角的钢质行军床上,睡着一个红色轮廓的人体,旁边竖列出二十多项生物特征参数,表明这个生命个体与智库记录在册的昌尼的生物特征数据吻合度达到百分之九十六。 昆仑号上的临时参谋部指挥中心内,林子云、田建明以及一帮参谋也在端详着全息基台上显示的相同一幕。已经有反应快的参谋开始调阅安德森军用机场的驻守兵力信息和武备状况,还有人在智库的协助下测算进攻和撤退的最优化路径。 潜入机场的那只零号机体用两秒钟时间筛查了一遍附近的电磁信号,在这些杂乱无序的信号中,它找到了一个加密无线路由器的信号,从信号距离来判断这应该是吉克森体育场的一台无线路由器。尽管有接入密码和物理网卡编码的准入过滤,但这些安保措施在智库面前完全不够看。毫秒之后,一个仅有五k大小的数据包通过这台民用路由器进入安德森空军基地的主干信道。 “智库蠕虫已潜入安德森军用机场主控服务器。”智库再次宣告了自己无可匹敌的渗透能力。它顿了一下,三秒钟后再度公布战果:“五小时三十五分钟后,一架来自夏威夷编号hh1003的c-17军用运输机会着陆并带走昌尼以及负责看守他的五名监护人员,hh1003空乘组将在安德森空军基地逗留一个小时,等待加油补给完毕后会立刻起飞,他们的目的地是美国西海岸的范登堡空军基地。” “时间相当充足。”林子云评价道。田建明点点头,没有吭声,只是耐心观察着两条机场跑道上的动静。 躲在土坑中的安秉臣等六人都在静静休息,以保证体力尽快恢复。他们从水中泅渡上岸,又掘了一个这么大的坑,待会儿还要深入虎穴去救人,没有充足的体力和精神绝对吃不消。 安德森空军基地内有数千现役美军,光看基地内外频繁游弋的巡哨小队,以及周边枪戟林立的装甲车和防空导弹车就知道,想进去绝对不容易,只要闹出点什么动静,要全身而退那更是难上加难。 十四小时前对马海峡小鹰号航母战斗群遭遇露西亚潜艇核攻击的噩耗早已传到关岛基地,岛上所有战略防空预警系统全部启动,各种军事设施周围的巡逻守备力量也翻了一倍不止。 八十分钟后,经过激烈争论和多轮智库推演,昆仑号上的关岛行动临时参谋部确定了最终行动方案。 参谋部也曾考虑过明刀明枪的正面强攻方案,以足肢战车和八号机体的混合打击群能将整个安德森空军基地变成一片废墟,摧毁对方所有武器,瓦解所有抵抗,清除敌方所有战斗人员,最后堂而皇之接走昌尼,人员撤退完毕后再赏关岛一发核弹清场。 这是最简单最过瘾的战争计划,可行度极高,己方伤亡的概率也最小。 几小时前在苏门答腊讨债行动中,王实的沙盘人工智能系统已经证明了自身的实战价值,所有参战足肢战车没有一台发生原先令人恼火的运动痉挛问题。而且统计数据表明,这些战车的全局作战效率甚至提升了百分之二点八。 然而,这场赤裸裸的战争毫无疑问会导致互助会与美军的冲突彻底转入公开化。另外,这个方案的最大隐患在于战斗爆发后无法确保拯救目标昌尼的生命安全,看管他的那些特勤人员很可能会见势不妙杀人灭口。 从内心来说,安秉臣并不忌惮与美军爆发正面冲突,但他不愿劳师动众而来,最终只得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哪怕消灭了整个关岛基地的所有美军,如果昌尼没能保住,这次行动就是不折不扣的失败。 “整个行动分为四个阶段。”林子云的声音在头盔内置耳机中响起。 “首先,你们从隐蔽点出发,沿着树林向北靠近安德森空军基地。这段路程只有六公里,巡守戒备貌似最为稀松,但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在沿途森林和灌木中发现美军埋设的十二组动感侦测器,因此你们必须严格按照头盔内置的全息界面导航向标前进,路径误差不得超过半米。这个阶段预计耗时两小时。” “接着,你们会从机场正东面穿过篱笆和铁丝网潜入杜利特大道,沿途有两组红外侦测器和五组动感侦测器,你们的防护服完全可以屏蔽前者,后者仍然要靠紧跟全息路径绕开。街口的视频监控摄像头,零号机体会帮你们搞定。美国人对他们的电子侦测技术非常放心,所以这条街上每隔两小时才会有巡逻队经过,你们根本不用担心那些大兵,但是对过路的民用车辆和行人要格外提防。” “第二阶段的行动目标是杜利特大道中段的一座红色四层建筑楼,你们必须进入大楼底层的二号仓库。那里是安德森空军基地的临时库房,里面没有任何武器弹药之类的危险品,平时只用来存放各种设备配件。” 安秉臣查看了一下三维地形图上的距离,发出疑问:“那里离关押昌尼的后勤区b10号仓库更远,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林子云耐心解释道:“七十二小时前,阿普拉军港的海基x波段移动式远程雷达平台出现了无法修复的硬件故障,海军技术人员不得不拆下重达十吨的核心部件并把它们分解装入八个板条箱。按照机场物流配送表的安排,这些箱子将被装入编号hh1003的c-17军用运输机,与当地美军官兵的邮政包裹和其它零碎货物一同运往北美范登堡空军基地。你们应该记得,昌尼和他的五位看押者也将乘坐这架飞机。” 安秉臣恍然大悟:“我们先躲进箱子里,等飞机起飞后动手?” “对,零号机体已经扫描过,那些箱子里的空隙藏十个人都够。”林子云笑了笑。“因为这些部件并不是武器,而且又是故障返修的破烂,所以看管力度并不大,整个临时库房只有一名门卫值守。” “在箱子里待上一个多小时后,你们将有幸免费搭载美国人的军用航班升空,这是行动的第三阶段。随同你们登机的一只零号机体将提供全程信息情报支持,如果有需要,它还能暂时屏蔽机组乘务员与空军基地的无线电联系,当然,这个时间只有四十秒钟。至于怎么解决飞机上的看押者和机组人员,那就看你们的临场发挥了。” 林子云停了一下,开始讲解计划的最后阶段:“第四阶段,你们需要设法让c-17运输机迫降在关岛东面一百二十公里的空旷海面,第三阶段完成后我们再商议确定具体座标。届时,昆仑号将在附近水域上浮接应你们,然后赶在美国人的搜救队抵达前撤离。如果做得好,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美国人会认为这架运输机因为不明故障失事坠海。” “就这么简单?”通讯信道中姬少飞的语气听起来略微有些失望,他其实更渴望对这座西太平洋上的美军海上要塞来一场正面强攻,那该是多么牛叉多么过瘾的一场大戏啊。 “不简单,很多环节都存在无法预料的意外因素。”田建明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热血手下有些着恼:“昆仑号现在正在向东全速行驶,如果你们在岛上出了问题,我们根本无法及时提供撤退保障。所以,别胡思乱想尽惦记着瞎捣蛋,给我老老实实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 这话明显是对姬少飞的警告,听懂了的姬少飞立刻不再吭声。 行动三人组的女队长心思明显要更细腻一些,想到的细节也更深:“昌尼目前的身体状况,能否承受这种强度的行动?” “零号机体近距离扫描了昌尼的身体状况,他的伤势主要集中在头部和双手,心跳频率和呼吸间歇尚在正常范围内,应该不影响行动能力。” “每个阶段,如果发生意料外情况,都有备用方案吗?”安秉臣问。 作为一个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老战士,他见过太多计划之外的阴差阳错。 他打算救昌尼,但不希望把身边这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位搭进去。 “四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备用方案。”林子云的声音听起来清晰而有条理,安秉臣眼前一下子浮现出她钓鱼时的安静神态。“如果有需要的话,登岛的五台零号机体将为苏别丁的远程裂变轰击提供精确制导,我们将在合适地点连续引发足够当量的核裂变空爆压制美军进攻和通讯,直至行动组安全下水脱离战斗。” “但是,那样的话,昌尼可能就保不住了。”田建明低声道。 “行动组人员本身的安全,高于这次任务的目标。”林子云大声道。 互助会能为昌尼做的,已经全做了,于人于己都称得上问心无愧。剩下的事,更多要看运气。 如果真的救不了昌尼,也决计不能损失行动组成员。 她有决心让苏别丁在几分钟内把整个关岛变成一座三百年内都不适合人类居住的辐射荒岛,当初坚持让安秉臣等六人穿着全套战术防护服登岛时,她已经作好了采取终极行动的心理准备。 没有人可以保证这次行动万无一失,但她作为互助会枢密院院长,却可以保证毁灭岛上所有的生物。 正文 第381章 忍者 深夜十一点半,距离安秉臣六人登陆差不多两小时后,潜入行动第一阶段开始! 这个时段,沿途遇到游客和民用车辆的概率大幅下降。至于那些巡逻的美军士兵和车辆,全都被考虑在行进规避路径中。 六个人平均分成三组,逐组按全息导航路径严格实施跑垒式推进,即第一组抵达前进路径点后就地隐蔽,等待后面两组全部上来集合后又重新开始向下一路径点推进。行动组的两名男队员打头阵,安秉臣和何昌发居中,行动组女队长和姬少飞殿后。 动起来之后,安秉臣一点都不紧张。他身上的全套战术防护服真心感觉不重,就是套在外面的迷彩马甲会偶尔发出轻微的碰擦声,这声音通过听觉强化器传入头盔后让他横竖觉得不自在。但当安秉臣把注意力集中在头盔内屏上的三维全息路径后,他很快就忘记了这个小烦恼。 他的雅利金手枪插在右大腿外侧,左腰后挂着一鞘潜水匕首,胸前斜挂的是一支装有消音器的滚筒弹匣冲锋枪,这东西尺寸小,威力平平,持续火力强,但真要用上了,多半大事不妙。 护脊背囊中还有两个滚筒弹匣、三枚碎片手雷、两条高爆炸药、一份急救包、一个水壶、一份便携式干粮和自己的腕式终端,这些东西都通过战术束缚带固定紧了,不会发出任何响动。 他对这套战术防护服的靴子尤感满意,轻便合脚不说,跑动起来既不会发出吱呀异响,也没有笨重的拖拽感。全密封的防护服彻底隔绝了外界空气,并将全身内循环层温度保持在十八度左右,所以,他根本觉察不到这座赤道岛屿上的炙热气浪,就像在深水中也无法感觉海水的冰冷一样。 头盔内屏上的全息路径显示为绿色,左右两侧远处各有一个蓝点,那是两只负责在推进线路两翼提供全方位警戒的零号机体。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路径点,两名男队员中的一人伸手接住他,拍拍肩膀,大家无声地蹲伏下来,等待后面的第三组。 经过第三个路径点之后,前面开始出现了两组动感侦测器,一旦在有效侦测范围内发现任何移动物体后,这种东西会立即向岛上安全监控中心发出电磁脉冲警报。为避开动感侦测器的有效作用半径,全息路径变成了古怪的弧形,最后越来越扭曲,安秉臣不得不侧着身子,从智库在全息界面下为他量身定制的三维通道中小心翼翼挪过。 “路径内卧倒!前方直线距离两千米出现巡逻吉普车!”智库的语音提示听起来从容不迫,但安秉臣和何昌发却毫不犹豫地趴了下去。 那是美军的环岛巡逻悍马吉普,据说配备有红外夜视观察仪,车上成员都佩戴有微光强化观察镜。战术防护服足以彻底屏蔽红外热源辐射,使他们不被夜视仪所觉察,但微光强化观察镜却有可能看见草丛中移动的人形躯体。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宁可保持低调,在巡逻车经过之前贴地卧倒在灌木丛中。 “如果没有防护服,估计这里的蚊子能把我的脑浆给吸出来。”姬少飞睁大眼睛,瞪着自己头盔护罩外趴着的一只大蚊子,那东西居然有他的小拇指那么大。 通信频道内,女队长对他的大惊小怪嗤之以鼻:“这算什么,刚才我还踩到一条蛇呢。” “蛇?在哪儿?” “被我用刀剁了脑袋,踢到草丛里去了。” 很快,一辆前灯雪亮的军用悍马吉普呼啸而来。 借助头盔护罩内置的微光夜视强化效果,伏在地上的安秉臣侧脸看见,这车顶上有挺零点五英寸口径的勃朗宁车载机枪,还真有个戴双筒微光观察镜的美国兵四下东张西望。那家伙双手据着机枪握柄,嘴里斜叼根点燃的香烟,虽然看样子吊儿郎当,但真要开火估计也就一瞬间的事。 对方戴的双筒微光观察镜显然无法看到百米开外卧伏在草丛中的安秉臣和何昌发,车速都没减就直接冲过去了。 “继续前进!加油!”通过全息基台观察着整个行动进程的林子云催促道,她看了看自己的腕式终端,再次估算了一下时间。临时参谋部为第一阶段预留的时间是两个小时,现在看来可能只算勉强够。 穿过双车道公路,进入靠近机场这一侧后,六个人又避开了更多动感侦测器和红外探测头。他们跳过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木质篱笆,搭成人梯翻越闪烁着高压电火花的铁丝网,最终进入了空军基地区内层。安秉臣注意到,走在最后的女队长总会细心拂去众人行走踩踏的明显脚印。 杜利特大街就在眼前,他们要去的那栋红砖四层大楼并不遥远。 耐心等待两分钟后,智库终于搞定了沿街的十多个摄像头,两只前推的零号机体也早蹿到目标大楼附近。街上除了停放在民房前的车辆,早已空无一人,附近居民大多是空军基地的工作人员。再憧憬热带风情的人,在这里待久了估计也不会有任何激情。 智库已经为他们铺平了前进道路,现在唯一要注意的就是避开行人。 前锋男队员探头望了一眼,正要闪出去,头盔内屏上整个街道的全息图像突然变成鲜红色,吓得他赶紧又缩回来。 斜对面那栋民居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有人说话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一个年纪不大,穿碎花连衣裙的金发小妞笑着走出来,后面有个满脸雀斑的大男孩从门里伸出头来向她道别。女孩走了两步,突然转身冲回去,在那男孩唇上用力吻了一下,然后直接冲出院子,沿着杜利特大街向西一路发足狂奔。 她的咯咯笑声,像掠过夜空的优雅精灵,让这沉闷乏味的街道凭添了几分生机。 “这洋妞腿好长,跑得真快。”一个男队员评价。 “还好是去那边,如果朝我们这边跑过来,我只能把她撂倒了。”姬少飞故作凶狠状,但眼睛却一直紧盯着那远去的青春背影。 “参谋部,观察一下,那女孩去了哪里?”安秉臣抱着小心谨慎的态度,挥手阻止了试图继续前进的前锋队员。 五分钟后,林子云给出了答案:“那女孩在下一个街口向南转弯,进了第二户民居院子,回家了。” “走!” 六个人再次分成三组,在昏暗的路灯下宛如六条影子,轻轻飘过再次空无一人的杜利特大街,很快溜进那栋像停车场一样的红砖大楼。 这座建筑的一楼有大半是个架空层,左侧像是个不大不小的厂房,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两扇对着架空层的大门上挂着一把手臂粗的摩托车条锁。右侧停了三辆卡车,卡车后面有条极宽的车道斜坡通往地下层。 斜坡尽头有灯光,随之而来的还有某种体育竞技比赛的电视直播喧哗。 安秉臣从头盔内屏查看了一下零号机体对地下层结构的透视扫描,斜坡下面是个双通岔口,两边都能通向地下一层库房,岔口中央是地下库房的值班室,那位唯一的门卫此刻应该在值班室里看电视。 从四元相位扫描获得的透视图来看,这位男性门卫正坐在一张软椅上,他的背恰好对着斜坡入口。 “成了,过去没问题。行动,进入第二阶段。”安秉臣打个手势,两名前锋男队员蹲下来,贴着坡道边上悄无声息地摸了下去。 几分钟后,六个人摸进漆黑一片的二号库房。这里没有任何灯光,但在头盔内置的微光强化效果帮助下,他们不但能看清所有黑暗角落,还能分辨出各种物体的大致颜色,只是看上去有点像褪色的老照片,略微有些失真的感觉。 这是一间巨大儿空旷的地下库房,屋角堆满了手臂粗细的滚轴电缆,还有两台漆成黄色的叉车,另一侧则散放着八个足有小型卡车那么大的板条箱。 众人耳机里传来林子云的声音:“智库正在根据针对板条箱扫描的结果计算最佳隐匿方案。还有一个多小时后,c-17运输机才会降落,在飞机降落之前,那些装卸工不会先来。你们可以趁现在赶紧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就算装卸工把板条箱装上运输机,六个人也得缩在箱子里再熬上一个多小时,等待运输机完成油料和给养补充。 “忍者潜入的感觉,真带劲!”姬少飞打开头盔护罩,露出半张脸来准备吃点东西,他倒是真的有点饿了。 安秉臣伸手到唇边,做了个噤声动作。随后,他才想起,姬少飞已经打开头盔护罩,自然无法在黑暗中看清自己的动作。 “不要说话,避免惊动外面坡道岔口上的门卫。”同样打开头盔护罩的女队长放低声音说道。为了不激起姬少飞的对抗情绪,她又放低声音补充道:“我们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为一点小疏忽误了大事,不值。” 驴脾气的姬少飞果然没有反驳,只是从护脊背囊里掏出干粮,盘坐在地上,无声地咀嚼起来。 安秉臣看到这里,对那位女队长的印象又加了几分。 他坐了下来,把胸前的冲锋枪顺了顺,却没有打开自己的头盔护罩,他用语音指令关闭了通讯频道输出信道,随后让智库调出那位行动组女队长的履历资料来细看。 甘凤兰,二十三岁,汉族,战前哈尔滨某安保公司的外勤押款员。有个十二岁的弟弟,还带着父母,战争爆发后举家逃难进关,现在全家人都住在十里铺镇外的平民区里。这种家庭条件,正是当初互助会步兵营招人时优先考虑的对象。 甘凤兰最初进的是步兵营第三连的女兵排,因为心理素质过硬,各科成绩优秀,加上作风果断,所以很快被提升为副排长。由于中专毕业的学历太低,她报考信息部最终以笔试失败而告终,随后被调派到魔都民政工作队那边担任民兵教官。 这样的人,在和平盛世可能不过是一个终日劳碌混口饭吃的小保安而已。 但在天下战乱之时,组织起来稍加训练,那就是一柄柄杀人夺命的锋芒利刃。 互助会不怎么看重所谓的超级特战高手和狙击大神,智库的技术优势完全可以弥补很多人员素质方面的短板。一位合格的战士必须首先是一位敬业爱岗的工作者,如果秉性好,又能真正踏实做事,这样的人任何时候在任何位置上都只嫌少不嫌多。 甘凤兰正是这样的一个女战士。 如果她读的书再多点,没准就能进信息部,像李均那样深受田建明青睐。仅就今天行动中的表现来看,她比硕士学历的姬少飞可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可惜,这场战争不仅吞噬了许多生命,也毁掉了许多机会。 互助会应该给她这个机会吗? 站起来的何昌发打断了安秉臣的思绪,他抽出背上的破甲锥,按全息内屏上的操作指引开始撬板条箱。甘凤兰也凑过来,抽出腰间的短刀上前帮忙。这是个细致活,绝对不能把板条盖板砸碎弄破,否则肯定会引起搬运卸货人员的注意。 这个时候,一只零号机体像老鼠一样贴着墙角溜了进来。按照预定计划,它将和他们一起躲进这些板条箱里混上飞机。 六人一机先后遁入板条箱,把自己的身躯尽可能以舒服姿态掩藏在各种形状的机械部件缝隙中。 最后进箱的是甘凤兰,她选择了最小的一个板条箱,确定藏身位置后先把半页箱板钉回原位,然后仗着身型优势从边上缝隙慢慢挤进去。直到这时候,安秉臣才明白,为什么是她排在最后一个。甘凤兰钻进箱子后,用随身携带的一根撬棍反伸出来挂住另外半页箱板,猛然发力往回拽,整个板条箱顿时扣合。等她一点一点抽回撬棍,箱板咔哒一声闭合。 “所有人关闭射击保险,再检查一遍武器和通讯频道。”甘凤兰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尽管有安秉臣在,但她仍然是这次行动的小队长,对任务现场拥有仅次于林子云的临时决断权。 关闭射击保险是为了谨防板条箱在搬运过程中颠簸导致队员走火,躲在箱子里的六个人也不是瓮中之鳖,借助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功能,他们依然能对外界情况了如指掌。 “第二阶段结束,祝大家好运。”每个人的耳机中都传来林子云的声音。“根据智库对安德森空军基地塔台的通讯监控,hh1003号军用运输机将于三十二分钟后降落。所以,你们最好都打起点精神来,别睡着了。” 枢密院院长的提醒可不是开玩笑,在封闭的板条箱中虽然憋屈,但有防护服的恒温内循环功能,不冷不热也不闷,趴久了没准还真会呼呼大睡过去。 “从现在开始,保持通讯信道缄默。飞机升空后,我们再次联系,等待第三阶段行动计划。”甘凤兰的声音消失后,所有人的头盔里只剩下一片寂静。 安秉臣看了一眼内屏显示,时间是凌晨两点三十五分。这时候,还真是人的大脑最容易犯迷糊的黄金睡眠时段。 一阵模模糊糊的睡意开始侵蚀安秉臣的意识,他努力挣扎着,就这样含混不清地纠缠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剧烈震动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内屏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五十,打开联通零号机体的全息透视界面,他看到自己所在的箱子被一辆叉车挑着,缓缓升起后放在一辆大型拖板车上。 整个箱子里又是一阵猛震。 这里是杜利特大街街面上,大型拖板车上已经堆了三个板条箱,一个是空的,两个有人,分别装着姬少飞和一名行动组员。 姬少飞和那位行动组员显然处于清醒状态,他们的手脚都在缓缓挪动。 按照甘凤兰的命令,安秉臣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伸手摸了一下胸前挂着的冲锋枪,确认那件武器的存在。 他躲在一个足有三米长的桶装金属器件中,可以肆无忌惮地拉伸躯体,因此没有什么憋屈感。 八个箱子装上拖板车后,一个戴棒球帽的司机和身兼门卫的叉车操作员道别,随后上车启动引擎,轰鸣着冲到路口径直向左转弯。 安秉臣松了一口气,他多次观察过周围地形,可以确定这是去机场跑道的路。看来这辆大型拖板车要把箱子全拉到停机坪,再在那里由叉车装入运输机机舱。 拖板车很快驶入机场区,左拐右弯绕了不少路,最终驶近一架铁灰色巨型运输机尾部悠悠停下。那架飞机足有两架精卫飞行器那么长,机头驾驶舱那里画着一个妖艳的红唇女郎,机身侧面用白色油漆标注有很大很明显的编号——hh1003。 没错,这就是美国空军依以为重的c-17“全球霸主”战略运输机。这个装备四台涡轮风扇发动机的庞然大物可以运载最多七十七吨货物,在极限情况下它还能在不足千米长的应急跑道上着陆。 正文 第382章 空中 四台涡轮风扇发动机的狂嗥给整个机舱带来了铺天盖地的颤栗感,所有的板条箱被叉车塞进货舱最前部,它们的旁边堆放着从邮包到椰子等不同类型的杂物。 直到起飞前的最后一刻,看守昌尼的五名特勤人员才押着这位瘦小的海盗登机。 为了避免目击者泄露机密,昌尼穿着一件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的t恤衫,头上被扣了一个大纸袋子,远远看去更像是个犯了纪律条例被带回本土审讯的美军士兵。只是看押他的五人个个身材高大体型魁梧,怎么看都不是小事。 五名看押人员中有三人身着美国陆军军服,两人穿西装,穿西装的那两人搀扶着行动不便的昌尼架入机舱,让他坐在舱壁两侧的金属条凳上,随后用两只手铐锁住了昌尼的左右双腕。 徐徐关闭的c-17运输机舱门尚未闭合,四元相位扫描已显示出,这五个人都随身携带着手枪之类的短自卫武器。 “目标身份确认。”智库再次重新扫描确认了一遍被拷在金属条凳上的昌尼身份,随后开始根据收集到的生物特征数据核实那五位押解人员的身份。不出所料,这五位中包括那两位西装男在内的三人都是中情局编制内人员,另外两名穿军装的是陆军情报部的宪兵。 运输机轰鸣着拔地而起,机上所有人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几乎同时,甘凤兰的声音在大家耳机中响起:“第三阶段开始。所有行动队员,请向我报告当前状态。” “安秉臣,正常。”安秉臣不假思索地作出回应。 “姬少飞,正常。” “傅青山,正常。” “何昌发,我这里有点麻烦,箱子出口被其它箱子堵住了。” “还有我,温学荣,也被卡在里面了。” 两个不和谐的声音迟疑着响起。原来,这两位藏身的箱子被搬运叉车塞到了八个堆叠摆放的箱子最下面,如果没有外力帮助,要挣脱出来参加战斗显然是不可能了。 “卡住就卡住,不要折腾了,我们还有四个人。卡在箱子里的人准备提供穿透火力支援。”甘凤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种事情也在意料之中。 穿透火力支援是指隔着板条箱向外射击,以火力输出为同伴提供进攻援助。 机舱两侧响起嗡嗡的轻响,安秉臣从四元相位透视界面看到,那是c-17运输机在收回两侧机腹下的起落架。机身里的噪音和抖动都很大,比起他习惯的精卫飞行器来差距太多,没办法,这种军用运输机本来也不是为舒适而设计的。 就凭这玩意最大七十七吨的载重量,美国人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部队和武器投放到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拥有强大组织和投送能力的他们以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的热情,几十年如一日地玩弄和打压着地球村每个角落的大小土豪们。 精卫飞行器只有这种巨型运输机的一半大小,虽然载荷比远远超过c-17,但单机运载量一直远远无法达到卢长安狮子大开口的要求。 就凭这点来看,美国人果然不愧是后工业时代的天下第一强国。 只可惜,他们遇上了互助会,掌握第七世界更先进技术的互助会。 “我先出去,收拾坐在目标旁边的那两个。你们三个赶后上,分头压制其他三人。”甘凤兰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安排一场野餐,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动作要快,战斗最好不要超过十秒钟。零号机体,启动电磁干扰!” 从感受到的机舱倾斜角度来看,c-17运输机已拉平了机身。它的下一站是夏威夷火奴鲁鲁机场,在那里加油休整后,这架运输机将直接飞往最终的终点站,北美西海岸的范登堡空军基地。可安秉臣他们压根没打算占美国人这么大的便宜,蹭免费飞机跨越整个太平洋,那不是一个有素质的中国人该干的事情。 以c-17零点七七马赫的中高空巡航速度,一小时就能蹿出去八百多公里。不抓紧时间行动,只怕会错过与昆仑号汇合的最佳地点。 甘凤兰一脚踹开那页早已被她撬松的板条,从靠近驾驶舱这头蹿出来,半蹲着探出上半身,手里带消音器的滚筒式冲锋枪噗噜噗噜喷吐着火焰。 听到前舱那些大板条箱发出一声巨响,坐在昌尼旁边的五个人惊愕地站起身来,正要上前察看,却见箱堆后面突然冒出个人鬼难辨的“猪头怪”。 五个人给吓得一哆嗦,就这瞬间,那“猪头怪”手里的武器迸发出斑斓火光。 因为怕误伤昌尼,甘凤兰打的是手动三发点射。她连扣两下,昌尼旁边坐的两人立刻胸前各自绽放三朵血花,往后一歪,贴着舱壁软瘫下去。冲锋枪子弹威力本来就不大,加上还有消音器的减弱作用,很难穿透厚厚的金属舱壁,但用来撕裂人体倒是足够了。 这一开火,剩下三人立刻全明白过来。 对方是人,是有武器的敌人! 三个人都是有战斗经验的老手,齐刷刷呼啦一下卧倒在机舱地板上,同时拔出腰间手枪向甘凤兰藏身处开火。一时间,乒乒乓乓枪声大作。 其中一人开了两枪,侧向一滚,居然也翻倒那堆箱子后面,算是找到了能与对手抗衡的掩蔽物。 这人正在为自己的机灵而庆幸,箱子里的何昌发也高兴透了,他正在为没有可以威胁到敌人的射击角度而发愁,居然就有人凑到自家枪口上来。 噗噜噗噜!噗噜噗噜! 那位机灵鬼的脸上和胸部挨了四梭子弹,直接被掀飞出去。 “他们在箱子里!”有人用英语大喊。 这个时候,安秉臣和另一名行动组队员也钻出箱子爬到甘凤兰身后,堆在最顶上的箱子突然被人一脚从里面踢开,姬少飞探出半个身子,居高临下朝着下面猛扫。 砰!一发反击的手枪子弹从姬少飞耳边掠过,又变成流弹在机舱里反弹乱窜,四周响起一片叮叮当当的脆响。 “上!”甘凤兰喊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安秉臣抹开冲锋枪保险,也跟着她跃出。 两个人半蹲着,边推进边开火,枪口直指前方那两位幸存的押解者。 噗噜噗噜!噗噜噗噜!砰!砰! 猛烈的火网覆盖下,对方只还了两枪就被无数呼啸而来的子弹穿成筛子。 还击的一枪打中了安秉臣的头盔,子弹擦着左侧崩飞出去,他被巨大的力量震得丢掉了冲锋枪,晕乎乎坐在地上。 甘凤兰可没停,她和高处的姬少飞以交叉火力持续扫射,直到两名抵抗的对手彻底倒下。 “战斗结束!”甘凤兰喊了一声,开始更换弹匣。 “驾驶舱里听到枪声了,副驾驶要出来!”被困在最下面板条箱里的一名男行动队员一直在通过透视界面为大家提供警戒。 众人头上栈桥中间的驾驶舱门果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有张惊疑的脸在门缝里向外张望。 站在高处的姬少飞转身对着门缝就是一通扫射,机舱里又是叮叮当当一通乱响。 但门缝里的副驾驶早有提防,咚一声扣上了驾驶舱门。 “智库,零号机体启动的电磁干扰还剩多少时间?”甘凤兰抽下刚换的弹匣,开始更换穿甲弹匣。 “二十五秒。”智库的声音在每个人耳畔响起。 “我们在你们前面,正东方向,直线距离二十七公里!昆仑号正在上浮中!”林子云那边也传来了最新数据。 “你,赶紧把卡在下面箱子里的两人弄出来!”甘凤兰朝姬少飞挥动着手势,随后冲到前舱爬上栈桥,与同样换上穿甲弹匣的队友傅青山贴近了驾驶舱门。两个人都是熟悉业务的老手,一边快速移动的同时,一边旋下了枪口上消音器。 仗打到这一步,已经不需要隐蔽了。穿甲弹的射击,也不再需要消音器的减弱作用。 二十五秒内,c-17运输机机组无法向关岛塔台报警。驾驶舱里的两名飞行员无比痛苦地发现,操作仪表台上,所有的通讯导航设施全部失灵! 在这段时间里,互助会突击队必须夺取飞机控制权,只有这样才能让这架运输机迫降海面。 可是,厚厚的驾驶舱门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再有二十多秒,电磁屏蔽就会结束,整个太平洋上所有的美军通信频道都可能收到c-17运输机飞行员的遇袭求救呼叫。 能不惜本钱来救菲律宾海盗昌尼的,只有互助会。 甘凤兰和她的同伴分别从两侧方向瞄准了驾驶舱门,四元相位扫描可以让他们清楚看到舱门锁芯的位置。他们手里的冲锋枪本来是用于近距离作战,在换装穿甲弹情况下能勉强击穿水泥墙,但是否能啃动这金属舱门就不好说了。 “咚!” “咚!” “咚!” 两个人计算好跳弹的杀伤范围后先后开火,驾驶舱门被崩出好几个小孩嘴那么大的豁口,可那门还是纹丝未动。 这冲锋枪,看来不够给力。 “电磁屏蔽还剩十五秒!”智库淡淡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催命一样。下面的姬少飞满头大汗,他终于把何昌发和另一名行动组队员从板条箱里刨了出来。 “你俩闪开,让我来!”安秉臣也爬上栈桥,推开了甘凤兰。 他把手里的高爆炸药条塞进被两人凿出的门板豁口里,又拧上了雷管和延时引信。 冲锋枪那威力是指望不上了,他只能用护脊背囊里的高爆炸药来轰门。 “这东西,怕是能把半截机舱都炸飞。咱们要的是迫降,不是半空解体吧?”那名男队员惊恐地望着这位试图在高空定向爆破舱门的会长。 “没时间了,还能怎么办?”安秉臣瞪了对方一眼。 “剂量减半,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你们退后,让我来!”甘凤兰冲上去把安秉臣拉回来,纤细的手指头揉捏着拽掉半截高爆炸药条,然后重新塞入雷管和引信。 “都退后,退到后舱去,看好目标!”她毫无淑女矜持地大声吼着,把自己的冲锋枪也扔到栈桥下面的舱壁地板上,这是为了等会儿跑起来更灵活一些。 “五秒起爆!”甘凤兰用力拉出导火索,一个飞跃跳下栈桥。“五!” “电磁屏蔽还剩八秒钟。”智库不知疲倦地唠叨着。 安秉臣冲到昌尼身边,从一具西装尸体上摸出钥匙给他打开手铐,出箱之前他早已通过四元相位透视看了个明明白白,谁保管手铐钥匙,甚至挂在哪里他都一清二楚。 仓惶解脱的昌尼在安秉臣的搀扶下连滚带爬退到后舱箱子旁,他们的脚步还未停下,前舱栈桥上突然爆出一团火光,轰隆巨响声中,舱体主梁发出凄厉的吱呀怪叫,整个机身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呼啦啦,运输机货舱里涌起一阵狂乱的气流! 一些重量较轻的碎片和残骸顿时飞舞起来,它们争先恐后向着前舱飞去! 被冲击波震倒在地的甘凤兰挣扎着爬起来,回头一看,脸上却是惊喜交加! 驾驶舱门被炸开了!原先是金属舱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龇牙咧嘴犬齿密布的窟窿。 飞机驾驶舱里更加惨不忍睹,所有前挡风玻璃全都不翼而飞,呼啸的气流从窗洞中奔涌而出!最可怕的是,两位驾驶员大哥全都人影皆无,主驾驶座侧的襟翼操纵柄上残留着半截血淋断臂,副驾驶面前的仪表台上一片狼藉,一顶沾满血污中央洞穿的空军大檐帽嵌在玻璃碎片中,看上去比那截断臂还要触目惊心。 “你们的飞机正在向北偏移,高度正在快速下降,已经低于一千米,当前位置距离昆仑号十一公里。”林子云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突破驾驶舱门的爆炸摧毁了大半个机头,两名飞行员失踪,我们已失去对飞机的控制。”甘凤兰惊魂未定报告。 “零号机体接管机载控制中枢失败,切入自动导航飞行模式失败,飞机失控了!你们马上准备水面硬着陆!我们将调整昆仑号航线,前来接应!”林子云的声音也变得焦急起来。 野蛮爆破摧毁了机首的大部分电器电路,让整架飞机失去了控制。如果不是刚才甘凤兰减少了装药量,很可能整个驾驶舱都要炸飞,那他们可就是直接空中解体,从半空中摔下去,哪怕下面是貌似柔软的海水,和几十吨金属残骸同时砸下去,生存的希望估计不到百分之一。 精神恍惚的昌尼也看到了前舱的火光和大洞,他惊恐地挣扎着,试图摆脱拯救者的手臂。 安秉臣打开了头盔防护罩,注视着昌尼,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个昔日桀骜不驯的海盗头目被折磨得几乎脱了形,安秉臣已经注意到昌尼的双手少了好几根手指头,而且留下来的那些指头,也不再像正常人的指头,它们仿佛被某种钝器逐一敲打过。刚才跑动的时候,昌尼的腿部动作明显不太协调,看来大腿上也有伤。 昌尼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接近崩溃的他终于认出了这张头盔里的脸。 “先生..”无数遥远的回忆瞬间涌入昌尼的大脑。 是先生,那位让他终于能够和东查与诺金并肩站立的先生,那位让他成为菲律宾海盗第一人的年轻先生。 安秉臣听清了昌尼的叹息,他知道对方终于认出了自己。他关上了头盔护罩,以便转译器能够更好地工作。 “昌尼,我们来救你。” “先生..”昌尼哆嗦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激动。 “昌尼,我现在要把你绑在舱壁上,因为飞机马上要冲到海面迫降。”安秉臣一边解释,一边用绳子把昌尼固定在舱壁网架上。 “先生,我出卖了你..美国人用各种方法折磨我。”昌尼一脸惭愧,神色复杂至极。 安秉臣从头盔里回望了他一眼:“我全都知道。” “先生..” 安秉臣的手套捂住了他的嘴:“昌尼,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其他的,我们逃出去之后再慢慢说吧。” “目前高度三百米!” “两百米!” “一百米!” “所有人,准备着陆撞击!” 六个人全蹲坐在舱壁条凳旁,双手抱膝,头夹在裤裆里。这是紧急迫降时生存概率最大的姿势,尽管他们穿着刀枪不入的战术防护服,但在真正惊天动地的力量面前,防护服未必能顶上什么作用。 舱壁地板发出轰的一声震颤,紧接着是第二下,然后是第三下,最后变成了密如雨点的敲击声,中间夹杂着金属扭曲变形的呜咽和悲号。 咚!喀拉!整个机身发出震天巨响,包括昌尼在内的七个人全都翻滚着颠到那些板条箱上,一个个像沙滩上晒的鱼干。紧接着,他们又变成了七粒炒锅中的板栗,筛糠一样东摇西晃,根本无法凭借自身的力量保持哪怕一丝稳定。 速度稍减,无数海水立刻从窗洞大开的驾驶舱里扑了进来! 好消息是,迫降的撕裂力作用将驾驶舱与货运舱之间的缝隙拉得更大,c-17的头部终于断裂开来,宛如一条张开大嘴的蓝须鲸。 不等海水淹过脚面,甘凤兰已经找到了舱壁上装折叠橡皮艇的应急箱。 “把人带过来,快!”她将叠成一团的折叠橡皮艇抛出断裂口,那东西立时自动充气膨胀,迅速变成一个可坐六人的橡皮救生艇。 一分钟后,昌尼被扶进橡皮艇,甘凤兰和安秉臣半蹲在他旁边,向四周观望着,远处海平线上已是天光朦胧。姬少飞和另外三名队员用手抓着橡皮艇边上的把手,奋力划水,试图将橡皮艇带离即将沉入海中的运输机残骸。一只巴掌大小的零号机体蜷缩在昌尼的脚边,呆头呆脑地一动不动。 “昆仑号距离你们坠落地点九公里,正在全速靠拢中。” 昆仑号临时参谋部指挥厅中,林子云松了一口气,当即下令舰上接应组准备出动。 正文 第383章 混乱 “这简直是一场非常危险的混乱。”田建明看着摘下头盔走进指挥厅里的安秉臣道。 “临时的行动方案,谁能想得到?”安秉臣当然明白田老头是责怪自己再次以身涉险,不过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名正言顺的抱怨。“很多时候,仅靠智库和战斗机器人无法执行复杂的战术任务,尤其是这种援救性质的非杀伤性任务。” “我们把那四只零号机体都留在了关岛,用于收集和统计美军数据。”林子云迎上来,看看安秉臣全身毫发无损,只有头盔左侧有轻微的刮擦痕迹,神色这才放松。 在没有更换电池的情况下,零号机体最多可以独立运行七百多天,差不多是两年了。这种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的侦察机器人生产成本极低,排除四元模块之外的全套机身还没有那块内置的袖珍双极电池投入高。把这四台零号机体留驻关岛放长线钓大鱼,对互助会的将来只会大有益处。 “美军动向如何?”安秉臣最关心的还是这次行动的结果。 “五分钟前,一架美国海军的大型直升机从阿普拉军港起飞后朝这边靠近。从我们监听飞行员与指挥塔台的无线电通讯内容来判断,他们并不清楚hh1003号运输机到底发生了什么。”林子云信手一抹,全息基台上立刻出现一幅周围上百平方公里的三维地形图。在她指尖所点之处,一个黄色小点向东以数百米高度飞来。 “等他们捞起飞机残骸,再看到那些弹痕密布的尸体,也许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田建明道。“不过,我非常怀疑美国海军在马里亚纳海沟的深海打捞能力。” “我们现在去哪里?向东吗?”沈莉问。 昆仑号这次试航的最终目的地是北美大陆。 安秉臣摇摇头:“不,向南,去巴布亚岛。我们在那里附近释放亚星号货轮。”肚子里带着一艘万吨货轮横穿太平洋,太奢侈了点不说,那恐怕也不是胡潜等人想要的,还不如在亚太海域把他们放了。 潘正平意味深长道:“有了对马海峡这么一出大戏,亚星号恐怕要改名换姓重新刷漆了。” 美国人肯定在追查对马海峡的事情,他们很快就能发现,最初日本海上保安厅巡逻船遇袭事件中,有一艘民用货轮离奇失踪。这艘货轮,会不会与后来的海啸核爆有关联呢? “把事情经过大致给他们说一下,让他们到印尼沿岸港口去自己找路子。亚星号的那位船长是个有手段的家伙,他应该能摆平这事。”沈莉想起了那位对昆仑号充满无穷好奇心的货轮船长,那位身兼走私犯和技术人才的老水手。 “咱们要不要警告一下他们出去别乱说,或是。。”昆仑号的保卫长看了一眼安秉臣,充满暗示意味地询问。和潘正平一样,这位忠于职守的战斗军官从一开始就不赞同救助亚星号。他认为,现在弥补这个错误,也许还来得及。 安秉臣挥手:“不用,就算他们愿意说,别人还未必愿意信。再说,说多了,不是把他们自己在东海杀人毁船的事情给抖落出来了?嗯嗯,随他们去吧。” 没有一个神经正常的人,会仅凭几个走私船水手的话,就相信一艘海底巨舰之类的鬼话。 安秉臣想了想,又道:“莱芜铁矿那边马上会新的一批八号机体下线,这些战斗机器兵可用来补充昆仑号上的保卫力量。影武士的北美小组还没有确定最后人选,他们最终也要搭乘昆仑号前往美国。另外我也想把蜘蛛车带上,一道去纽约赴任。所以,昆仑号需要在巴布亚岛群附近停留三十六小时,等待精卫飞行器把物资和人员送来。” 这次安秉臣去纽约联合国总部赴任,他本打算只带何昌发等十二名老民兵,但遭到全体执事团成员激烈反对。位于纽约曼哈顿区河滨的联合国总部虽然名义上是一块独立主权领土,但那里依然是美国人的巢穴后院。 这段时间的经验和教训已经证明,无论对上露西亚人,还是美国人,互助会远未占据只赢不输的绝对上风。以智库逆天的神通,依然无法彻底封堵敌人的各种明枪暗箭。作为智库核心的安秉臣如果稍有闪失,整个互助会都会面临崩溃解体的危险。 没有一位执事愿意承担这种本来可以避免的风险。 “步兵呢?没有更多步兵陪同你前往纽约了?”沈莉问道。她很清楚,虽然王实的沙盘系统在苏门答腊半岛的雇佣作战中获得很高评价,但这种人工智能系统要真正演化到可以媲美人类的水平还需大量实践积累。当前情况下,真人步兵仍然是不可替代的武装力量核心。 昆仑号虽然大,但是盘古基地那边人实在太少,根本抽不出多余力量。从盘古基地水下船坞出发时,九十八万吨级的船上仅有二十三名乘员,与安秉臣同机登船的林子云、田建明、何昌发、姬少飞、甘凤兰等随员加起来也才五十二人,这些人中还有一大半是枢密院办公室辖下的参谋,并不都是能投入厮杀的战斗人员。 “卢长安那边正在准备大行动,也很难抽出人手来。”安秉臣大大咧咧说着,挠了一下头:“我跟子云和老田商量了一下,决定让鬼奴军那边派一个连跟我去联合国,王彦斌亲自带队。” “什么?鬼奴军?!”作为执事团成员之一,沈莉当然知道鬼奴军的人员构成和职司范围。 鬼奴军的作战任务里从来没有保卫这个词,他们的战斗风格始终是进攻、进攻和进攻。而且,这些人的忠诚度完全维系于他们颈间的四元相位畜栏合金环,那种忠诚的含金量,恐怕连傻子都不敢相信。 沈莉看了一眼林子云,对枢密院的安排感到极为不满。 林子云委屈地望向安秉臣,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作为枢密院院长,她对卢长安和高怀亮报上来的作战计划了如指掌,92师那边的人手紧张确实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窘迫境界,这不是虚言妄语,也不是借辞推脱。更糟糕的是,她的威信又不足以随意推翻已通过执事团决议的既成作战方案。因为,这意味着对整个执事团权威的挑战。整个互助会大概只有安秉臣一个人能有这种资格。 如果为了保障安秉臣的护卫队编制,让整个盛宴行动方案全部重新调整。在智库无孔不入的见证下,这样做只会让林子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威信立即付之东流。 她还不是执事团的成员。 执掌互助会兵权的枢密院院长,为什么会被刻意排斥在执事团之外?她当然清楚。 这些,都是当初林子风与机动骑兵们爆发冲突后带来的余波效应。互助会里的大多数人出于各种动机,对她都抱有相当的戒心。 安秉臣看到林子云眼里的委屈,赶紧上前解围:“鬼奴军怎么了?夺取合源机场,还有进攻奉天,他们都打得不错。” “鬼奴军不是真正的军人,他们只能执行特定条件下的战斗任务,对于保卫和警戒之类的高难度工作未必能够胜任。” “沈工,我懂你的意思,鬼奴军确实不是最好的保镖。”安秉臣听出沈莉的言下之意。“可是,我并不需要前呼后拥的保护。单纯的被动防御,从来都是失败的下场,只有消灭掉我们的敌人,才能有真正的安全。” 沈莉不想和他争辩这些大道理,只是动作麻利地反将了安秉臣一军:“我提议,互助会派驻联合国的武装部队结构必须通过执事团审核才能执行。” 田建明点点头:“我坚决同意。” 林子云也点头,但却没有说话。这种时候,她不开口,比开口要更好。 安秉臣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好吧,随你们便。带太多人去,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排。” 其实,提出在巴布亚岛逗留,他还有自己的一点小打算。 从巴布亚岛往下一千多公里,就是澳大利亚本土。 在澳大利亚大陆中部偏东的荒原中,有一个蜘蛛车导航屏上的蓝色菱形图标。 他要趁这个机会走一趟。精卫飞行器加上蜘蛛车,足以让他在十小时内完成来回旅行。 上次蜘蛛车单枪匹马到印度挖了一枚不明所以然的远古植物种子回来,到现在也没琢磨出什么名堂。前代星台操作者在全球总共留下了三十六处遗迹,星网、卡鲁、远古植物种子全都由此而来。星网和卡鲁的作用已经不再需要解释,没有它们,也就没有互助会的今天。但是,那枚远古植物种子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现在既然有了机会,那就不该犹豫。好奇心促使他愈发想知道,那剩下的三十三处遗迹里还有什么好东西,比如像星网和卡鲁这样的好东西。这样的好东西,无论对互助会,还是对他的理想,都是越多越好。 当安秉臣从遐想中苏醒过来时,指挥厅里围聚的人群已经大多散去。 林子云坐在他旁边,呆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莉抱着双臂,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全息基台上的实时三维画面。 图像中显示的背景显然是舰上医疗舱,三只卡鲁正在对处于麻醉状态下的昌尼实施义肢移植手术。 昌尼大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但经过卡鲁处理后调养一段时间就能自我愈合。不过,他的双手却是彻底废了,如果不尽早截除,腐烂肢端引发的坏血症甚至可能感染全身导致致命危险。 无奈之下,安秉臣只能选择让卡鲁给他植上一双高强度复合纤维义肢。自从林子风首开先河移植假足以来,互助会历次战斗中的多名肢体部位重伤员都接受了卡鲁的这种义肢移植手术,无论是备用材料的品质,还是卡鲁的手艺,都有很大提高。 原先给林子风动手术还需要十小时,如今只需要六个小时即可完成昌尼的双手移植。 届时,昌尼将重新拥有一双十指分明的假手,这双假手将能完成原装货的大部分功能,而且抓握的力量会增大一倍。不过,由于人造神经系统与中枢神经系统的接入速度尚不完美,这双假手的敏捷程度也会大幅下降。 安秉臣相信,即使昌尼在被扶进昆仑号时仍然保持清醒,他很可能也会选择接受这个手术。互助会有这个世界上最娴熟最冷静最精准的外科医生,还有附带了植入式人造神经系统的高强度假肢,它们的柔韧性和耐磨程度远远超过患者的原装货。 二十四小时后,昌尼就可以尝试着熟悉他的新手。 两周后,这对假手将恢复原装双手百分之八十的功能。卡鲁制作的新型义肢,甚至拥有以假乱真的指纹。 “等他醒过来以后会发现,这双假手其实比原先的更好用。”安秉臣注视着三只卡鲁挥动如飞的六条前足肢,他的肉眼已经无法看清它们在干什么。 沈莉摇了摇头:“更换假肢的病人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度过心理上的适应期。在适应期结束之前,他可能会有各种负面情绪表现,比如暴躁,狂怒或者沉默。” “接下来,怎么安排昌尼?”田建明总是喜欢问一些最核心的话题。 安秉臣看了田老头一眼:“还能怎么样?让他继续留在菲律宾近海活动,我不会再让美国人还有第二次机会抓走他。”说起来,昌尼和东查两人也算是安秉臣的开国级马仔,虽然都不是出于自愿,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田建明听懂了安秉臣的言下之意:“嗯,等他回去,我会立刻安排信息部的人配合他拔掉中情局设在东南亚诸国的点。” 干这种事情,应该不会有人比昌尼更热心更自觉自愿了。 昆仑号船长潘正平跑了进来,脸上的神色不太对劲。他本来是去通知胡潜等人,让亚星号准备走人的。 “怎么了?”安秉臣站起来问。潘船长不是一个容易惊慌失措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有资格担任这艘巨舰的船长。 “亚星号上少了一个人。”潘正平大声道,他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中央舱里跑出去的。” 安秉臣笑了笑,他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呢。 去别人家作客的人,见到主人家宅院华丽,有时候难免会忍不住到处逛逛。 就算有个别居心叵测的家伙,也别妄想浑水摸鱼。一千两百多米长的昆仑号,一只零号机体瞬间就能找到那位自作聪明的逃遁者。更何况,他们现在还在水下两百多米深处,对方除了回到亚星号外几乎无路可走。 “找到人了吗?”沈莉听到这个坏消息,走过来问。 潘正平看看安秉臣,又看了看沈莉,犹豫着道:“我已经让两台零号机体对全舰进行了三次彻彻底底的扫描,但是,没有找到任何外来入侵者。” “什么?!”安秉臣闻言大吃一惊。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在零号机体的扫描范围之内,居然会找不到一个失踪的人? “会不会是统计人数的时候搞错了?”沈莉也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紧紧瞪着潘正平。 “没搞错。亚星号进来时船上共有四十八人,包括胡潜在内九人被安顿在三号区,另外三十九人留在中央隔离舱里的货轮上。但是,刚才保卫人员例行统计时发现,中央隔离舱内的亚星号货轮上只剩下三十八名人形生物个体,的的确确是少了一个人!” 田建明也围拢过来,他的脑子转得飞快:“会不会,有人在货轮上被杀?” 潘正平摇头:“接到报告的时候,我正好在三号区宿舍舱里和胡潜还有那位刘船长谈话。我们和保卫组的人一同回到隔离舱,登上亚星号仔细搜了一遍货轮,也没有找到尸体。” “能够确定是什么人不见了吗?”沈莉问道。 “根据船员反映,是一个姓汤的新人水手。”潘正平回答。 “新人水手?”安秉臣听得莫名其妙。 “对,战争爆发以后有不少南下的难民跟着海船混口饭吃,这样的人占了海运业新水手的一多半,虽然经验不足,但报酬却很低,有的给口饭吃就卖命。那位刘船长透露,这个姓汤的水手是他在天津临时靠泊时发善心救的一个乞丐,跟着跑船做事一直都很勤快,平时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也没见有什么偷鸡摸狗的举动,就是不大爱说话。” “这个姓汤的在船上有仇家吗?”田建明问。 潘正平疑惑地摆了摆脑袋:“我看不像,上船问话时,那帮船员全都有点担心。依我看,他们好像并不希望这个姓汤的小伙子出什么意外。” 一个人在某个社会群体中的地位,完全可以通过群体成员在谈论这人时的神态细节看得出来。即使是走私犯团伙这样的特殊人群里,这个规则同样适用。 沈莉把全息基台的画面切到了中央隔离舱,亚星号仍然在四条支撑臂之间。 “这个人失踪了,我不奇怪。”她低声道。“但是,这家伙能让我们的零号机体找不到他,这个事情,可就严重多了。” “就算他再神通广大,也肯定还在船上。我们立刻组织人手搜寻,尽快把他找出来。”安秉臣当然不能容忍昆仑号的旮旯里混进某个不知底细的外来入侵者。 而且,这个人居然能躲开四元相位扫描的侦测。 只有异能两兄弟中的阿呆,才拥有这样的神通。 正文 第384章 怪客 “汤建业,四川口音,年纪在二十到三十之间,身高大约一米七左右。中央隔离舱的底部出口通向三号区,他只能是从那里出来的,但我们的四元相位扫描和红外侦测都没有发现过他的活动踪迹,这意味着他可能有某种特殊方法屏蔽我们的侦察手段。你们所有人,分成六个小组,各带一只零号机体,从三号区展开地毯式搜索。注意保持集体行动,所有搜索小组成员,严禁脱离队友视线范围之外。” 沈莉在给一大群武装人员安排搜索任务,这些人里既有昆仑号舰的保安组成员,也有像甘凤兰这样的战斗人员,甚至姬少飞与几位老民兵也在其中。 “找到人以后,我们该怎么办?”甘凤兰问。这是个关键问题,如果死活不论,那就简单多了。 沈莉犹豫了一下:“这人很可能只是好奇闲逛,也许现在迷了路。发现目标后,不要伤害他,把人带回中央隔离舱来。” 这个姓汤的,终归是亚星号的水手,该怎么发落,也要看看那位刘船长的态度。 “大家行动吧!”沈莉一声令下,所有蹲着倾听任务安排的武装人员迅速散开。 “我回舰桥去。为保险起见,我会封锁整个舰桥,禁止所有人出入主控大厅。”潘正平道。此时此刻,昆仑号还在水下两百多米深处,舰桥主控大厅广场关系到整艘潜水舰的安危,所以必须采取最高级别的安保措施。 “好!我去中央隔离舱,留在亚星号那里。我们随时保持联系。”沈莉看着潘正平,心中略微有些歉意。也许,当初真该听老潘的,不收留亚星号,大概就不会有这个麻烦。 “我和子云,老田留在这里,如果有什么情况,随时可以策应大家。”安秉臣本来也想参加搜索行动,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留在指挥厅里,而且还有何昌发带着四个老民兵现场守护,这让他感觉非常郁闷,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话语里留些伏笔。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也好带着何昌发等人赶过去增援。 田建明一直在沉思,这时候突然抬起头来说道:“我认为,有个问题很重要。这个姓汤的水手,为什么要离开亚星号溜出中央隔离舱?他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就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坐在这里想肯定是想不出来的。”沈莉回答。 十分钟后,好消息传来。 “第三搜索组报告,零号机体的分子嗅探器在三号区与二号区交界处发现陌生人经过的痕迹。”搜索人员在岔道口的一根金属杆上找到了一个模糊掌印,那应该是闯入者留下的。小组中的零号机体的红外侦测和四元相位扫描虽然失去了作用,但它的分子嗅探器却依然能分辨各种残留痕迹和气息中的人体分子。 零号机体拥有的这种类似猎犬嗅觉的搜索能力因侦测范围太小,平时很少用到,但今天对付这位失踪水手却是颇有奇效。 所谓嗅觉,实质上是动物鼻腔黏膜上的嗅觉细胞对混迹空气中的某些特殊分子的辨识能力。人类鼻腔黏膜上的嗅觉细胞只有五百万个,而狗则有一亿到两亿个嗅觉细胞,某些优质牧羊犬甚至能达到二点二亿,这使它们能够准确分辨空气中的特殊分子,尤其对酸性物质的嗅探超过人类数千甚至上万倍。 根据人类科学家做过的测试,狗能准确分辨出大约两百万种物质散发的不同气味。每立方厘米的空气中通常含有将近三百亿亿个气体分子,其中只要有九千个油酸分子,大多数狗都能嗅出来。 零号机体的分子嗅探器比最优秀的专业猎犬更强。每立方厘米空气的三百亿亿个气体分子内,只要有十个油酸分子落入嗅探器侦测腔内,零号机体就会立刻报警。智库赐予的强大数据库能力,也决定了它可以分辨的不同物质数量几乎没有上限。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零号机体分子嗅探器的最大缺陷是作用范围太小,作业空间越狭窄,侦察嗅探效果越准确,空间越大,需要反复排查的时间就越长,而且精确度也会随之下降。 这个新发现让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很快搜索组在二号区再度发现多处入侵者留下的气息和痕迹。 入侵者的移动轨迹渐渐在全息基台上的舱体结构图中显现出来,他溜出中央隔离舱后,沿着三号区的主通道走廊一直向前,直到进入二号区,接着继续沿二号区主通道向前。 “他走的都是直线,一直沿着主干道行进。”田建明注视着舱体结构图上的入侵者移动轨迹点。“他没有在那些岔口附近徘徊,或是绕行倒退,也没有进任何舱区房间,这不是迷路者的表现。他的行动有很明显的目的性。这个人,他想要什么?” “加速前进,所有小组,全部赶到二号区去,分段搜索!”林子云果断下令。 只要抓住这位入侵的神秘怪客,一切疑问都会有答案。 “他穿过二号区与一号区的边界,又进了一号区。”跑在最前面的第三搜索组再次发来最新消息。 “搞什么鬼?昆仑号自助游?”安秉臣愤愤骂道。 从结构上来看,昆仑号的四个舱区宛如四段拉长的集装箱,集装箱内以模块化结构布放了数百个不同舱室、库房和大厅。舱区彼此之间首尾衔接,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平行四边形,这个平行四边形的正中央是各种大小不等的空置隔离舱,同时也是舰桥大厅和库房所在之处。四大舱区都有水密门通向中央舱区,但那些门都需要生物特征授权才能开启,不像主通道这样完全敞开,任由自行。 这位怪客从三号区兜到二号区,又转入一号区,几乎沿着主通道转了昆仑号的大半个船体,这不是自助游是什么?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看他最后会去四号区。”田建明揣测道。 四号区与三号区虽然相邻,但却没有主通道直接相连,这是因为两者相连的地方正是昆仑号的尾部,也是引擎动力舱所在的地方。四号区与三号区之之间倒是有许多尺寸狭小的甬道,它们仅供卡鲁和零号机体通过。专供船员进出的特别通道需有获得生物特征授权的人才能进入,因为那条通道也通向引擎动力舱,两座八千兆瓦女娲五代双段聚变反应堆都在那里,那是昆仑号的核心部位,闲杂人员一律不得入内。 “到四号区也好。他进不了特别通道,那些甬道又太小,小孩子也未必能过去,正好可以被我们堵住。”林子云看看全息图,再次催促搜索组往前加速推进。 果不其然,搜索组又在一号区与四号区的交汇处找到入侵者留下的气息。 “他就在四号舱区,我们堵住他了!”激动的声音从搜索组那边传来。 “注意观察四周,没有命令不得开火射击,这个人可能不是普通人。”安秉臣大声道。 尚未竣工的昆仑号给这次搜索带来了很大麻烦,各种尺寸巨大的洞槽和管线都能隐匿一名成年人。尤其在红外侦测和四元相位扫描失效的情况下,在乱七八糟的船内施工场里寻找一个刻意隐藏的人,那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听到有脚步声!”一名搜索组队员嚷了起来。 “在那边!”姬少飞指着四号舱区尽头的几间舱房,毫不犹豫地领头冲了过去。 几个人冲到尽头,扫视了一遍空无一人的舱房,纷纷面面相觑。 “没有发现入侵者!” “不对啊,我刚刚明明听到有脚步声!”刚才那搜索组队员气急败坏地道。 “是你小子的幻觉吧?”旁边有人没好气地调侃,扑个空让大家心情都变得恶劣。 那队员恨恨瞪了对方一眼,苦于拿不出证据来驳斥,只能再次仔细审视着周围。 但是,这附近根本没有能供人藏身的夹层或凹处,几间舱房里全是尚未安排用途的空置房,连舱门都没装,一眼望去空空荡荡,一目了然,哪里躲得了人? 随后赶来的两个搜索组也到了,他们一路上并未见到有任何可疑动静,如此看来,那位入侵者并未折返往回走。 “我有一种感觉。”甘凤兰胸前挎着冲锋枪,打开的头盔中,一双明亮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还在这里,而且在观察我们。” “你别吓我啊,大姐!”一名保卫组的女队员听了这话,忍不住一个哆嗦。 姬少飞低头注视着昏暗灯光下爬来爬去的三只零号机体,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只有零号机体的分子嗅探器了。 虽然作用范围狭窄,但三只散开来拉网搜索,还是能覆盖不小的区域。 “大家都散开,不要聚在一起!注意周围动静!”甘凤兰也注意到地上缓缓挪动的零号机体。 三只零号机体在一间舱房门口停下。 这是一间空置的舱房,它和别的空舱房没有什么区别。一大一小两间房,合起来也不过几平米,大的那间是起居室,小的那间大概是卫生间。但现在它们都还是空空的金属盒子,板墙上布满坑洞凹槽,未安装门板的门洞大开,甘凤兰用手电照进去,空空荡荡,根本看不到人。 “汤建业,出来!我看到你了!”姬少飞一声大喝,同时故意拉动手中冲锋枪的枪栓,作出一副要开枪的样子。 可惜,他这招使诈没收到什么效果,却把自己身边搜索组的人给吓了一大跳。 甘凤兰突然皱起眉头。 就在姬少飞胡乱咋呼的瞬间,她注意到,自己的手电光柱似乎掠过一个微微移动的轮廓。 甘凤兰反应很快,她毫不犹豫地冲进那间空空如也的舱房,抬脚就是一记飞踹。 “啊!哎——哟!”某个陌生的惨呼声响起。 几条手电筒的光柱交叉射入舱房内,照到甘凤兰脚下,那里正躺着一具挣扎扭动的躯体!油腻邋遢的水手工作服,这不是昆仑号上的标准着装! 可是,这个像是被甘凤兰从空气里踢出来的男人,他刚才躲在哪里? 怎么谁也没有看到他? 几个搜索组的男队员一拥而入,把这个滚地哀嚎的男人架出来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 甘凤兰蹲下来,用力揪起对方的头发。 这个人的头发和胡须散发出一股浓郁臭味,但那张脸看上去还很年轻。 对方年纪不大,但能在亚星号上的一帮走私犯中间低调潜伏这么久,绝对不是个寻常之辈。 “你的名字?”甘凤兰盯着他大声问。 这人稍一犹豫,旁边姬少飞可不耐烦了,上来一枪托砸在他肚子上:“去你妈的,折腾老子半天了,还想玩气质?!” 这一枪托杵得对方倒吸口凉气,腰也弯了,嘴也开了:“哎哟!大锅,大锅,不要动粗嘛!” 甘凤兰愣了两秒钟才听懂,这家伙是在用四川话求饶,把大哥叫成大锅。 “名字?”她再次问道。 “我叫汤建业。你们不是在找我瑟?咋个明知故问勒?” 姬少飞一瞪眼,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贫嘴货,当即又是一脚踢过去:“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汤建业又发出一声惨叫,颧骨被踢破了,捂着脸低着脑袋不再啰嗦。 甘凤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入侵者,没有说话。她的两名队友早从旁边靠上去,摁住汤建业后把全身上下摸了一遍。 “没有武器。” 甘凤兰退开几步,又看了看这间空荡的舱房,伸手在空气中像梦游一样仔细摸了半天。 姬少飞大致猜到她的意思,也伸手在空气中捞了两把,可什么都没有摸到。 “搜索组报告,我们找到了失踪的那名货轮船员!但是.刚才您也该看到了..” “我们都看到了,马上把人押回临时参谋部指挥大厅!”田建明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来。 几分钟后,五花大绑的亚星号货轮水手汤建业被推到一张金属椅上,姬少飞上来又把他的双手也铐在椅背上。 “这个人好像会隐身术。”他向安秉臣低声解释道。 安秉臣已经通过零号机体看到了刚才发生在空舱房里的一幕。他饶有兴趣地在汤建业周围转了好几圈,他特别观察了这个年轻水手的手和脚,却没有发现任何变异迹象,怎么看都是一个正常人,与阿呆那种明显异于常人的外形特征毫无共同之处。 安秉臣拖过一张椅子,面对汤建业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有隐形的能力。”安秉臣说着话,审视着对方的表情:“像你这样特殊的人,我其实已经见过不少。我对你的特殊本领毫无兴趣,但我想要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亚星号?你想在我们的船上找什么东西?” 汤建业神色一滞,显然压根没料到安秉臣会这样说。在他的预计中,这些人虽然抓住了自己,但自己那出神入化的隐形能力应该让他们大为惊叹。 然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像瞎子一样,对自己的异能视而不见。 实际上,对安秉臣来说,这个人有异能已经不是秘密,也不是他最关心的话题。异能者他早已见怪不怪,反正人已经落到自己手里,有的是机会盘问对方异能的根底。 这个人为什么要离开亚星号货轮,为什么他蹿进昆仑号主通道里一直向前?这个问题的答案,除了汤建业自己,谁也不知道。 汤建业的潜逃行动,是有的放矢的刺探?还是随心所欲的瞎逛?他到底是个流浪的乞丐水手,还是某方势力的卧底? 读心者南希给整个互助会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的安秉臣对这些异能者有着本能的戒备心理。 汤建业无法承受对面椅子上那位年轻人的锋利目光,从旁边众人的神态中,他已判断出对方肯定是个大头目级人物。但他的性格并不是争强斗狠的进攻型,于是习惯性地转开了目光。 “不愿意说是吧?”一个头发花白身穿蓝色制服的老头从旁边转了过来。“互助会救了你们全船人的性命,不思量报恩也就算了,居然还在别人家里偷鸡摸狗,这算是阁下独有的报答方式吗?” 汤建业喉头抖动了一下,嗫嚅着低声道:“大锅,我不是想偷东西。” 听到这种形式的回答,安秉臣的表情放松了许多:“那你想干什么?说给我听听。” “我,我看到了圣光,我想看看,那圣光到底是什么。” “你最后看到了吗?” 汤建业摇头:“我绕了一个大圈,走了很远的路,最后还是没能接近圣光之所在。” “圣光现在还在吗?” 汤建业点头。 “指给我看一下,你看到的圣光在哪里?”安秉臣问道。 汤建业抬起右手,指着一个方向。 安秉臣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了看众人。 沈莉是最先醒悟过来的人:“你是说,他能透过船体舱壁看到女娲五代双段聚变反应堆发出的光芒?” “什么?!”林子云和田建明都大吃一惊。 这是一个对核聚变反应有着敏锐感知能力的异能者,他不但能屏蔽自身的各种自然辐射实现隐形效果,居然还能在相当距离上以肉身之躯直接感知聚变反应的能量涌动! 正是因为受女娲五代双段聚变反应堆散发的强光吸引,这个叫汤建业的水手才溜出中央隔离舱,穿过几大舱区的主干道,为的是能够靠近那蓬不可思议的强烈光芒,探寻他所谓的圣光源头。 这个人是互助会发现的又一个异能者。 正文 第385章 联想 中央密封舱顶部盖板徐徐开启的同时,数万吨海水从舱内地板上的无数暗洞中迅速涌入。 亚星号货轮像冬眠结束后恢复活力的苏醒者,渐渐在水流中漾动起来。快速增高的水位吞噬了船身左右两侧的四条支撑臂,水下传来微微的震颤声,完全打开的顶部舱口四角不断有少许海水被波涛挤下来,挂出一道道细长的瀑布。 密封舱中持续增高的水面最终将亚星号货轮抬升到顶部位置,甲板上神情紧张的水手们惊讶地发现,他们又回到了海面。 曾经吞噬过货轮的那艘鳐鱼形状的巨舰无声无息地向深水中滑去,半分钟不到就消失在蔚蓝色的海水中,一切好像只是个梦。 舰桥控制台前,站在舵手旁边的刘进步看了一眼双手仍抓紧金属杆的胡潜。 胡潜感觉到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看着对方。 “汤建业,那傻小子到底会去哪里?” “互助会说他们把全船都找遍了也没发现,我又怎么能知道?”胡潜没好气地回答。 他刚刚从恢复正常状态的卫星导航仪上得知,这附近是印度尼西亚的巴布亚岛海域,距离对马海峡足有四千多公里。他们的麻烦远未结束,亚星号需要在就近找个地方把船名和漆色尽快换掉,然后再北上赶往釜山,完成那笔尚未完成的交易。对方是否还承认这笔买卖的有效性,为亚星号改头换面的费用,以及多走四千多公里行程的燃油支出,都将是一笔笔引发无穷痛苦和争论的账目。 “我有种感觉,那小子就在那艘巨船里,也许正躲在某个地方。”刘船长有些不甘心。 胡潜冷笑一声:“就算是,那又怎么样?人家互助会不承认,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再说这也是姓汤的咎由自取,他自己要乱跑,失踪了能怪谁?” 话虽这么说,但在心底深处,胡潜有一个更合逻辑的推测。那姓汤的水手多半是溜出去看到了互助会的秘密,某些绝对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所以被互助会灭了口。互助会出手救了这一船人的性命,那小子却恩将仇报窥人隐私,就算被互助会灭了口,那也的确是咎由自取。无论是他带的国防军,还是亚星号的一帮船员,都犯不着为这样的坑爹队友出头。 他刚刚获悉,对马海峡那边出了大事,美日联合舰队毁于一场莫名其妙的水面核爆,包括小鹰号核动力航母在内的四十多艘大小战舰喂了海底王八,数万美日水兵灰飞烟灭。这个消息把他和刘进步都吓得魂不附体,虽然告别时那位沈工语焉不详,但互助会在这场浩劫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却是不言自明。 敢对美国军队动手,有这胆量的人不少,但最后能保全身家性命的却真不多。 无论是胡潜,还是刘船长,都没有丝毫兴趣卷入到这种事情里去。 临时参谋部大厅里,沈莉和田建明、林子云望着全息画面上渐行渐远的亚星号货轮,不过他们的心思全都不在这艘船上。 就在亚星号驶离的同时,一架满载着工程部生物组成员和各种仪器设备的精卫号飞行器已从盘古基地出发,江欢也在这些人当中。听到再度发现异能者的消息,他带队的两个生物组马上以超越军队的效率收拾行装,一小时后即登机出发赶往昆仑号。 阿呆和阿瓜被卢长安护在羽翼之下,江欢一直无法对两个孩子展开深入研究。 但这次又有机会喜从天降,他不会再错过了。 在武汉郊区蔬菜批发市场打工的汤建业侥幸躲过了核爆的第一轮杀伤,当时他正在地下冷库里装货,听到外面地动山摇,冲出来只看见直插天际的巨型蘑菇云。覆盖了周边数十公里的空气冲击波和强光灼烧杀死了地面上的大多数人,随后的辐射云团让无数幸存者在痛苦和扭曲中渐渐死去,但他却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或者说没有人在乎他是死是活。 汤建业的老婆孩子住在汉口码头的出租屋区,那里在千万吨级核爆过后变得像火星表面一样荒凉,所有人类生活居住的痕迹全都不翼而飞。 他的身体安然无恙,但精神却陷入巨大悲痛和迷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些遥远处时隐时灭的强烈光团引起了汤建业的关注。失去了家人的他,怀着某种莫名的心情,开始试图寻找那些圣光的源头。他在恍惚中向北而行,跨过无尽的河流与山川,经过无数的废墟和残骸。他在偶然中意外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变得透明,仿佛一团无迹可寻的水蒸汽。但这天赐的异能对身处乱世的他来说却没有太多意义,他依然找不到足够食物,只能过着饱一顿饥一顿的潦倒日子。 最后在天津,衣衫褴褛的汤建业被亚星号船长刘进步收留。 来到昆仑号上,汤建业又再次看到了圣光。只是他没有想到,这次探寻会以悲剧收场。 “异能者的出现显然与核爆有密切关系,比如阿呆和阿瓜兄弟,还有那位读心人南希,她所在的太平洋中部地区正是美国人上世纪中叶疯狂核试验的场地。我们推测,伴随核爆产生的某种不明射线或脉冲对人类基因序列能产生变异作用,这种变异显然带有很大随机性,因为我们所见过的异能者拥有的超常技能全都不尽相同。”江欢的头像在全息基台上侃侃而谈,他虽然身处拥挤的飞行器座舱中,但脸上却是一副抑制不住的兴奋表情。 “遗憾的是,在核爆中产生异能者的概率似乎比中彩票头奖更低,大多数人只能享受白血病和淋巴腺癌的厄运。也许受到核爆产生基因变异的人并不少,但只有那些运气超好的人才能活过爆炸后的首轮物理杀伤效应,毕竟,人类的肉体实在是太羸弱了点。” 从堪察加半岛直飞巴布亚,七千多公里距离,只需要三小时就能见到自己垂涎已久的异能者,这怎能不让他激动。 沈莉犹豫着看了一眼身边的田建明和林子云:“关于异能者,我有一种奇怪的联想。” 田建明和林子云转过头看着工程部部长。 “我突然想到了卡鲁,想到了智库系统。”沈莉闭上眼睛片刻,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路。“智库系统能从大当量的核聚变爆炸中吸取能量为己所用,而异能者同样可以从核爆中获得变异机会。我有一种感觉,这两者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 这话一出口,田建明和林子云都呆住了。 “卡鲁和智库系统的所有成员,都是地地道道的机械造物,它们,怎么可能和人类这样的有机生物有联系?”田建明沉思着,突然眼中一亮:“难道,你的意思是,智库系统并不是纯粹的机械文明?”他说完这话,立刻用力甩了甩脑袋,似乎对自己的胡言乱语感到懊悔。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沈莉似乎从田建明的话中得到了灵感。“用有机和无机,金属与非金属来界定生命,划分文明,是不是太主观了?” “可是,我们都知道,智库系统目前的主要结构部分,基本来自地球。”林子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高悬八百公里近地轨道上的星网节点,越来越庞大的卡鲁军团,哪一样不是在地球上诞生的? “智库系统的真正核心是星台。”沈莉伸手在全息界面上点拨着,拉出一张智库系统的拓扑图。“你们看,像不像人类的基因序列?它们总会按既定模式生产和制造更多不同功能细胞,最终构成一个完整的躯体,然后,无数个完整的独立运作的躯体,又构成一个生物族群。” 她转过身来,再次看着田建明和林子云:“星台,像人类的干细胞,在有足够资源和能量条件下就能自我复制自我繁衍。我看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本质区别。” 全息界面里传来江欢嘎嘎的笑声:“沈工,我完全赞同你的看法。我早就觉得,卡鲁可不是单纯的钢筋铁骨那么简单,它们可能是某种地外文明阶段性进化的结果,至于是机械生物还是有机生物,根本无关紧要。想想看,当会长第一次接触星台时,那些蓝色的珠粒,它们既不是什么机械造物,也不是有机生物。那么,我们还有必要用这些过时的烂框框条条来局限自己本来就可怜的眼界吗?” “氘化锂产量上来之后,我们很快就可以完成星塔的建造。”沈莉满怀憧憬地望着分屏画面上亚星号远去的海天背景。“那时候,我们肯定能知道更多。” 一架精卫飞行器贴海掠过蔚蓝海水环围的大堡礁群,几分钟后,它以十几米的高度进入澳大利亚海岸线。等到远离人烟稠密地区后,飞行器陡然加速到三倍音速,径直向这片荒凉大陆的中部地区呼啸而去。 坐在精卫飞行器货舱里的安秉臣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片红褐色的荒原世界,从空中极目眺望,视线所及之处多是毫无生命迹象的山脊与丘陵,没有赏心悦目的湖泊河川,也没有让人心旷神怡的植被绿荫,只有无尽的干涸与贫瘠。 他们要去的目的地距离北部海岸线超过了一千五百公里,那是在辛普森国家公园西北面三百公里的一处沙漠中。 无数条绵延数百公里的丘陵和沟壑由西北向东南倾斜并列,它们将红色荒原划分为高低不平的条状区域。只有当飞行器降低高度时,安秉臣才能看到,荒原上居然也星星点点散布着一簇簇低矮的耐旱植物。机载红外侦测仪也显示,下面的荒原地表层居然还有为数不少的小型动物活动。 生命怎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维持发展? 也许,那些生物,只是适应了环境的变化吧。 安秉臣身边的何昌发与老民兵们都在收拾和整理自己的装备,他们对外面的荒凉景象毫无兴趣。 飞行器降落在一座巨大沙丘的背阴处,舱门徐徐打开,安秉臣抢先走出来,但他马上被天空中刺眼的太阳晃得一阵眩晕,不得不迅速关上头盔防护罩。 回到防护服的庇护之中,安秉臣深深吸了一口冰凉浸肺的循环空气,迈步走到一簇淡红色的植株前观察起来。这并不是一株开有红色花朵的植物,它的叶子、根部都是淡淡的红色,看上去相当诡异。这里的土壤几乎全是不含养分的石英,植物要想生存要想授粉,必须让自己变得格外妖艳醒目,唯有这样才能吸引那些同样稀少的昆虫。 后面鱼贯而出的何昌发等人警惕地张望着四周,一台零号机体灵活地冲上沙丘顶部,释放悬空观察仪后随即开始扫描四周。一台五号机体在几只卡鲁的簇拥下缓缓蠕动着爬出舱门,这台庞然大物占据了货舱的大部分空间,在非掘进工作状态下,它的动作不仅迟缓,而且笨拙无比。 最后,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西面一座玄黑色的山峰。 它其实不应该被称为山峰,只是荒原上孤零零的一丛巨岩,周长大约有数公里左右,底部已完全被沙海所掩埋,数百米高的陡峭岩壁历经岁月腐蚀后只剩下峥嵘和孤寂。 这样的沙漠巨岩在澳大利亚境内并不罕见,很多因为更高的高度和奇异的颜色而成为脍炙人口的旅游景点,例如赫赫有名的艾尔斯巨岩和奥加石阵。但是,这座巨岩却是幽深的黑色,与周围荒漠的无尽褚红显得格格不入。 又有十多台零号机体从舱内涌出,它们像嗅到血腥味的臭虫,六足并用快速奔向那丛巨岩。 技术人员很快通过零号机体群的交叉扫描获得了更多详细信息,但这些信息让他们倍感惊讶:“扫描结果显示,这座巨岩是实心!在地表下面三千多米深度的位置,有类似大型洞穴的地质结构,而且,洞穴里似乎还有水,像是通往地下河的积水!因为四元相位扫描的范围局限,我们现在还无法探知这些洞穴的大小,以及它们到底通向何处。” 安秉臣的直觉告诉他,那深邃的洞穴里应该有他想要的东西:“立刻让五号机体开工,我需要一条下去的通道。” “工作量不小,我们只有一台五号机体,掘进到指定深度最快也要九小时。”基于零号机体对周边地质构造强度平均值的评测,技术员迅速估算了一下作业时间。 “抓紧时间动手吧!让零号机体跟在五号机体后,一边掘进一边扫描,一旦发现有不同寻常的东西,立刻向我报告。” 九个小时,那只是最乐观的估计。 谁也不知道,这地下深处的洞穴里会有什么。 得知需要在此逗留很长时间,何昌发开始指挥老民兵们架设帐篷构筑营地,同时开始用电热炉烹制食物。飞行器的两名驾驶员也迅速爬上机身,用一张巨大的沙色隐蔽网遮盖住整个精卫飞行器。 那台五号机体自身重量太大,它在沙海中竭尽全力地挣扎着,花了很长时间才靠近玄黑石英巨岩。但是,当硕大锥形头部的绿色环形灯光亮起以后,这台庞然大物突然变得异常灵活。它一头扎进沙子掩盖的巨岩基部,安秉臣远远看见一团碎石和火花从飞扬的尘土中溅起,这只六米长的挖掘机很快钻入地下消失不见。五号机体的八条足肢在柔软的沙漠中根本吃不住力,但却能在狭窄坚硬的坑道里行进自如。 在五号机体开始施工的同时,技术人员也没有闲着,他们对那丛黑色巨岩进行了详细的同位素衰变检测,结果表明仅这块巨岩就有至少五亿年的历史。 四个小时后,夜幕降临。 五号机体的挖掘已经完成了一半旅程,紧随其后的零号机体通过扫描获得了关于地下洞穴的更多信息。 那是一片衔接成群的史前地下洞窟网,由将近数百个大小洞穴构成,有的长达上千米,有的只有十米见方。许多洞窟里都有联通地下河的积水,但没有发现任何人工痕迹,也没有发现生命活动的迹象。 “谁能想到,这沙漠地下的深处,居然有水存在。”安秉臣叹息着,心里却在犯嘀咕。零号机体的扫描不会放过任何大于一毫米的东西,但地下洞窟里除了水似乎就没有再发现别的特殊物体,而那座史前巨岩又是实心的,没有任何可藏纳物品的缝隙。 蜘蛛车导航屏上的蓝色菱形图标,到底意味着什么东西? “大家先把晚饭吃了,休息一下。反正五号机体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完成挖掘作业。”何昌发现在变成了负责后勤的司务长,他和两位厨艺娴熟的老民兵利用电热炉像变戏法一样给大家做出了可口的饭菜。 钻进充当餐厅的大帐篷之前,安秉臣回头望了一眼荒原上的星空,一轮皎洁的弯月悬挂在半空,远处传来某种狼类的嚎叫。 正文 第386章 探洞 五号机体挖穿通向地下洞穴的最后一道岩层时,安秉臣正在帐篷里看书。 何昌发和几位老民兵在营地外轮流换着用一杆老式半自动步枪比赛射狼,至少有十多只本地土狼被灯光和气味吸引而来。在战术防护服头盔的微光夜视效果下,这些掠食者借助黑暗的窥探毫无威胁可言,射程八百米的半自动步枪逐一击碎了所有胆敢靠近的土狼颅骨,何昌发打死了两只,小桂子干掉了五只。 他们根本没把那些黑暗中蠢蠢欲动的畜牲放在眼里,这种射击游戏纯属娱乐性质。不管怎么样,多消灭一些夜狼,晚上睡觉也能踏实得多。如果狼群大举来犯,他们也有足够火力瞬间铲平这些低等生物。 见到一只又一只同类在回荡荒原的巨响声中呜咽倒毙,更远处的土狼们一哄而散。杀得兴起的何满桂提着半自动步枪打算追出去扩大战果,但却被何昌发及时喝止。老民兵的任务可不是追剿本地狼群,他们真正的使命核心,安秉臣还在帐篷里。 “五号机体正在拓宽出口,零号机体已进入洞穴区侦察。对洞穴空气的初步检测没有发现有毒物质,只是二氧化碳含量相对地面较高一些。” “那些洞穴里是否有可疑物体?”安秉臣直接了当地问那位负责挖掘作业的技术员。 技术员犹豫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体。下面洞穴群落区的直径远远超过五公里,我们现在还未探测到洞群边界。” “我们带上卡鲁,下去看一看。对了,既然洞群数量多,把剩下所有的零号机体都撒出去!”安秉臣放下书,拿起折叠椅旁的自动步枪和破甲锥。 他不相信,标有蓝色菱形图标的地点会空无一物。智库从来不会骗人,这是他的经验。 包括何昌发在内的六位老民兵跟在安秉臣后面弯腰钻进了五号机体掘出的坑洞,那位管事的技术员带着他的女助手也跟了上来。他们前面十多米远处是两只开道的卡鲁,在队伍后面同样远的距离处,也有两只卡鲁殿后压阵。 坑洞的狭窄只是个假象,越往里走,坑洞变得越大,最宽的地方居然接近三米高度。很快,大家都可以直着腰毫不费力地行走。包括那两位技术员在内,所有人都穿着防护服,头盔的微光夜视和红外增强功能使他们不需要任何照明灯光。 九个人就这样在漆黑一片的作业坑洞中缓慢前进。 五号机体挖掘的轨迹不是全程直线推进的。感谢强大的四元相位扫描,五号机体很清楚前方是否有坚硬岩层或积水区,为了避开这些可能会导致挖掘进度减慢甚至带来灭顶之灾的隐患,五号机体经常会挖出螺旋状的弯曲甬道,在地层中绕着圈继续通向地底深处。 地面距离洞穴区的直线距离有三公里,但五号机体掘出的甬道长度却远远不止这个数。一行人走了大约两个小时,突然看到前方隐约有些光亮。 安秉臣大吃一惊,那光亮当然不是来自五号机体。干了九个小时苦活累活的五号机体早已熄灭了顶部绿色作业灯,蜷曲在前方拓宽的坑道角落里静息不动。 那么,这地底深处的光源,又是从何而来? 洞内应该没有危险,因为打头阵的两只卡鲁早已沿着出口的斜坡进入洞内。如果有异常情况,它们肯定会发出警报。 安秉臣把斜挎的自动步枪推到背后,大步走到坑道口,探出头去向那片充斥着亮光的地下世界张望。 这一望却让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犬牙交错参差不齐的巨型溶洞世界,最高的地方估计有上百米,最狭窄的地方只有一人多高。 他之所以能看清这个溶洞,是因为洞内岩壁上铺天盖地长满了发光的巨大菌类。这些外形宛如水母的巨型菌体散发出惨白荧光,将溶洞内的一切照得亮如白昼。他甚至能看见,因五号机体挖掘作业而坍塌的碎石和沙土铺成了一条坡道,这段坡道的底部最终消失在水面以下。 溶洞里果然有大量积水,它们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等水潭,潭中的水几乎处于绝对静止状态。也许,它们在此沉默了上亿年。谁能想到,在荒漠的地下深处,不但有如此巨大的溶洞,还有大量的积水。 九位探险者缓步走下坡道,一直来到水边才停下。 安秉臣蹲了下来,凝视着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潭水。 他伸出手,轻轻拂动着水面。尽管有防护服的隔绝作用,他仍然能感觉到一丝刺骨的寒意。 那位技术员打开了头盔防护罩,用力吸了一大口洞内空气。 “鼻腔里感觉凉飕飕的,湿度很大,空气质量应该不错。”技术员在通讯频道里大声宣布着自己的体验,他来自一个战前有许多雾霾污染的一线工业城市。 技术员的女同伴不安地提醒道:“这里这么多陌生菌类,当心空气中有孢子粉!” 对于某些呼吸道过敏的人,飘荡在空气中的花粉或孢子粉很容易引起不适。如果是人类并不熟悉的菌类,它们散发的孢子落入呼吸道或进入肺部后会发生什么,恐怕只有天知道。 “怕什么,总要有人先尝试一下的。再说了,我对我自己的免疫系统有绝对的信心!”技术员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两个人就此话题开始争论起来,嘴里说着,手上也没闲着,都各自打开随身携带的工作包,开始对水源和巨菌进行采样。 安秉臣没有干扰他们的学术性讨论,他跟着那两只远去的卡鲁沿着岸边走出百多步。脚下全是湿漉漉的钟乳石,它们像干涸良久后变得无比坚硬的面团,看上去造型千姿百态极具艺术想象力,但踩在脚下时却感觉崎岖不平,又还有点滑,根本不适合行走。 “零号机体在西面六公里处的一个溶洞发现可疑物品!”地面上留守营地的另一位技术员发来最新消息,这伙计一直在关注先期进入洞群的八只零号机体持续发回的侦测数据。 “目标物体好像是一根金属质材的杆状物,长度大约四十厘米,竖立在洞内积水区底部。最近的零号机体正在快速靠拢,以便进一步观察分析。” “收到,先不要动它,我们这就赶过去看看。”安秉臣说着话,打开头盔内屏查看零号机体的扫描图。 西面六公里,蜘蛛车导航屏上的座标指示误差不该有这么大吧? 多看两眼地下洞群的全息扫描图,他这才明白过来。 五号机体向下掘进作业时,为避开障碍物或积水区绕了不少冤枉路,虽然最终抵达了地下洞群,但早已距离原定出发点老远。现在,从三位全息图上来看,可疑物品发现位置恰好就在地面那丛玄黑巨岩的垂直正下方。 他们必须从狭小的衔接通道穿过一个又一个巨大溶洞,向西辗转前进,直至抵达发现地点。零号机体只有巴掌大小,它能穿过去的缝隙,人却未必能钻过去。 所以,安秉臣等人不得不多次迂回绕道。有时候何昌发甚至不得不拔出破甲锥,以暴力砸开挡路的钟乳石笋,为大家开辟一条足够宽敞的可行通道。对于破甲锥也收拾不了的粗大石笋,那就得让卡鲁上去挥舞更加锋利更加坚固的前足肢了。 一帮人磕磕绊绊连滚带爬走了三个多小时,最终抵达那个溶洞。 这通折腾可把大家累惨了,到地方后安秉臣宣布先休息,吃点干粮,等体力恢复后再下水去看那发现物。 眼前这溶洞比他们首次进入的那个要大上几倍,但这里的发光巨菌数量却比较少,因此洞内亮度也降低了许多。休息中的众人抬头望向穹顶,只能看到密密麻麻一片倒垂的锥形钟乳石笋,这些石笋最长的接近数十米,每个人看到的第一眼都在想,这玩意儿要掉下来,连穿几个人都有富余的。至于石笋根部那些影影绰绰的角落里有什么,根本没有人能看清楚。 “方圆三公里内,零号机体的四元扫描没有发现任何生物活动迹象。”技术员的通告让大家紧张的情绪放松了许多。 女技术员注意到众人的表情变化,她突然笑起来:“这里不会有大型生物,更不会有你们期盼的噬人怪兽。” “为什么?”何昌发好奇地问。 “食物链。”女技术员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但看到何昌发脸上仍有疑惑,她又继续解释道:“任何生物都需要有食物才能活下去,如果这里有野兽怪物,那么它必然是一个完整食物链的一环,只有这样才能维持生存。但我们这一路过来,除了那些发光菌类,水里没有看到任何小鱼小虾。由此可以推断,这里也不会有大鱼大虾,更不会有体型足以对人类构成威胁的生物。我们这帮闯入洞群的外来访客终归是个意外因素,指望靠我们来满足口腹之欲的怪物,应该等不到我们光临就饿死了。” 听她说得清楚明了,何昌发连连点头,大家的最后一丝担心也不翼而飞。 进食完毕,休息三十分钟后,安秉臣站了起来,准备下水。战术防护服的密封特质使它完全可以充当潜水服,而不是仅仅看上去像是潜水服。 何昌发站起来拦住了他:“我先下去看看。”他不能容忍安秉臣抢在自己之前靠近任何未知的危险。 安秉臣笑笑,他完全能理解何昌发的心情。但这事与蜘蛛车和智库关联重大,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 “不如,我们一起下去?”他提出了一个既不放弃自己原则,又不伤害何昌发自尊心的折衷方案。 技术员看了一眼会长和忠于职守的卫队长,报出更多详细数据:“下面是个双盆地坑形结构,两处盆地底部都有无数暗洞通向更深处的地下河。扫描表明,这里最深处有八十五米,目标物体就在大盆地底部的钟乳石群边缘,我已经在全息导航图上标出详细位置。另外,你们最好带两只卡鲁下去,我非常担心水下那些巨大的钟乳石笋。” 安秉臣点点头,把背上的步枪摘下来放在地上,然后把腿上的雅利金手枪也留下来,这才缓缓步入水中。 紧随其后的何昌发进入水中后立刻感到刺骨冰寒,他赶紧把防护服的内循环温度提高了三度,这才感觉暖和了一些。 安秉臣不会游泳,但这里也根本不需要游泳,他用手抓着那些尖牙利齿般的石笋,一步一步向深水区走去。护脊背囊里的重过滤式袖珍氧气瓶可以保证他能在水下自由活动两个小时,早在零号机体探测到地下洞群中有大量积水时,他们就准备好了这种专为战术防护服而配置的重过滤式袖珍氧气瓶。 “这水,好凉快啊!”安秉臣笑道,牙齿发出打颤的咔咔声。 下到二三十米后,水中能见度明显降低,何昌发拧亮随身携带的防水应急灯,蹬腿划水赶到前面。安秉臣依旧扶着水底林立的石笋群,慢慢往下继续前进,还不时停下来看看头盔内屏上的全息路径指示。 “那个小张啊,我突然有个想法。”通讯频道内,何昌发开始呼叫那位女技术员。“你刚才说了,这里唯一的生命体就是那些发光菌类,对不对?” “对啊,何队长。” “那么,这洞群里会不会有某种生物,它既能以洞壁上的发光巨菌为生,如果有机会也吃肉食呢?” “这个。。”女技术员沉吟道:“从理论上来说是完全可能的。” 她的话音还未落,安秉臣的眼角突然瞥到自己身边有个快速晃动的影子。 吓得他浑身一抖,伸手就去抓背后的破甲锥。 说时迟那时快,他同时转过脸来,正好看清那影子。 哪里是什么怪物!居然是一路跟着自己下来的一只卡鲁。 “我呸!你们能不能换个更健康更让人心情舒畅的话题?”安秉臣悻悻地道。这人吓人,还真有可能吓死人。 几分钟后,他借着何昌发的灯光看到了那东西。 那根金属质材的棍状物。 这东西就这么直直矗立在一团钟乳石上,远远看去像一根擀面杖,但凑近了观察却能清楚看见,它的表面有无数像藤蔓一样扭曲翻滚的细碎花纹。那些花纹全都完好无损,看不到一丝岁月锈蚀的痕迹。 何昌发回头望了安秉臣一眼,伸手抓住那根金属棍,从弯曲的上臂可以看出他在用力。 但是,那根棍状物丝毫未动。 “扳不动,它是嵌在钟乳石里的!”何昌发喊道。 “那意味着,这东西的年龄至少不会比这些钟乳石小。”技术员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 从附近这堆钟乳石的长度来判断,它们的形成时间至少在一万年前。那时候,这洞里也许没有这么多积水,也许,这根棍子还露在水面上呢。 “让我来。”安秉臣用力握紧了那根四十厘米长的棍子。 隔着手套,那棍子摸起来既不冰凉也不光滑。一种陌生的苍凉感从手上传来,他说不清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情绪,却情不自禁联想起自己在月光下注视着蜘蛛车的感觉。 有何昌发的告诫在前,他抓住棍子用尽全力往外拽,但那东西依然纹丝不动。 “如此看来,我终究也不是亚瑟王那样的真命天子。”安秉臣自我解嘲地笑起来。 跟在他后面的两只卡鲁围过来,观察了几秒钟后,其中一只开口说话了:“目标物体在钟乳石内的长度约为三十厘米,建议将目标物体周边的钟乳石堆全部切下,带回岸上后再进行精细处理。” “行!就按智库的意思办!”在这种事情上,安秉臣完全相信智库的分析和判断。 两只卡鲁凑上去,不到片刻功夫,那片钟乳石群支离破碎,水中泛起无数泥沙浊流。 安秉臣抓住棍子,轻轻一带,拿了起来。不过,那棍子末段还带了一大坨钟乳石,感觉好像他手里拿了根狼牙棒,说不出的别扭。 “这东西,是武器吗?”沈莉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原来,工程部的部长也在观看同步实况。 安秉臣掂了掂手里的这团混合物:“不知道。但是份量挺沉。我的力气不算小了,可现在双手拿着它,有水的浮力帮忙,仍然感觉沉甸甸的。”这铁棍外面四十厘米,嵌在钟乳石里三十厘米,合计大约七十多厘米。棍子上除了藤蔓状花纹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也看不到开关、按钮或扳机之类的东西。 “我刚看了零号机体对它的结构扫描分析,这棍子是实心的,内部物质有轻微能量波动,但它的外壳也是铁的同位素构成,和卡鲁大同小异。”沈莉道。 “和卡鲁差不多?这么说,它也是智库系统的一部分?”安秉臣吃了一惊。他根本无法想象,这根擀面杖一样的铁棍子怎么会是智库系统的一部分。 智库立刻提出申辩:“目标物体没有可接入智能系统,智库无法辨识,现有数据库中也没有对相似物体的记录。” 安秉臣笑了笑,他大概猜到了答案:“那么,只剩下一种解释了。” 这东西,应该是前代星台操作者留下的物品。 正文 第387章 铁棍 安秉臣之前的星台操作者,一共有六位。 这六位超级大能,由于种种原因,都未建成与造物主交流的星塔,最终先后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 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上,应该不会有他们的足迹。因为即使是距离安秉臣最近的第六位星台操作者,那也是四千七百三十三年前的古人,而第五位操作者则生活在五万六千多年前的地球,天知道那是一位什么样的智人前辈,山顶洞人?还是尼安德特人? 那时候的中华文明尚处于部落联盟的萌芽阶段,甚至那位传说中的造字宗师仓颉先生也比这位第六代星台操作者晚出现至少百年。连文字都没有普及的时代,怎么可能会有关于星台操作者的记载? 可以想象,前代的星台操作者们分别按照各自构思建造了不同的智库体系。但在文字甚至语言都没有的黑暗蒙昧时代,那些星台操作者们的思想观念和行事手法未必能与如今的安秉臣相吻合,所以才会导致前后不同代智库出现无法衔接的数据断裂。 安秉臣无法想象,一位手持石质切削器械的上古智人发现星台之后会做出什么来。 “负责清除的卡鲁采用同位素法检测了与铁棍嵌合的钟乳石碎屑,这些钟乳石大概是在距今四千年到五千年之间形成的。”沈莉的声音变得兴奋起来。 “那就是说,这铁棍是我的前任,第六位星台操作者留下的东西?”安秉臣眼中也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正是这位第六任星台操作者,在月球上建造了一座观测站,那里有互助会当前梦寐以求的远程四元相位技术,那里也许还有上代智库的残留数据。 如果安秉臣掌控的新代智库能获得这些数据,无异于可以直接整合那位前任操作者所在时代的地球信息,这不仅对互助会即将展开的登月计划大有益处,甚至还能延伸到历史、宗教、考古、地质等学科领域,以各种第一手确凿资料重新证写人类文明的发展过程。 那些前代智库记录的宝贵信息,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只要公布出来绝对都会在当今学术界引发十级大地震。 想想看,各种从三十八万公里外巨细无遗记录的人类历史真相,大到战争天灾,小到个体生命的颠沛流离,都可能会有详细记录。全世界的历史学家们听到这个消息后肯定会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声尖叫,因为他们都将从此失业。不管是逻辑推测还是信口忽悠,借助历史中的朦胧片段混口饭吃将永远成为过去。 当每个人都知道今天是星期一,明天是星期二,昨天是星期天时,再没有人会花钱雇人来告诉自己明天是星期几。 “我们可能会因此成为全人类的敌人。”在通讯频道里,田建明指出了另一种更加危险的可能性。“比如宗教,民族。。这个世界上,有相当多的人其实并不喜欢真相。有时候,出于种种不可告人的动机,他们宁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所以,布鲁诺才会被宗教裁判所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上。” “互助会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布鲁诺。”安秉臣倨傲一笑:“如果有人想用真理和证据以外的手段让我们闭嘴,我倒要看看,谁才是最快闭嘴的那个人。” 没有实力的正义,那不叫正义,充其量只是殉道者。至高的真理应该体现为至高的生产力,如果经历了时间的考验始终没有做到,那就不是至高的真理,甚至根本不能称其为真理。 所有顽冥不化抱残守旧者,即便没有外来的毁灭助力,也终将在自我堕落中消亡。 互助会更希望让所有敌人都为自己的理想和目标殉道。 “如果,大多数人都不能接受我们呢?”林子云犹豫着问道。 这个问题让通讯频道里陷入一片沉默。 没有人能反驳田建明的话。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相当多的人不喜欢真相,更不用说让他们自己主动去探寻真相了。 “我们只需要做我们该做的事,时间,最终会证明一切。”愣了好半天后,安秉臣幽然道。 “可是,时间能证明我们存在过吗?我们的理想,我们的欲望,我们的爱与恨。。”林子云坚持问道。 即使像前六代星台操作者那样逆天强大的存在,不也同样消失于时间的长河中了吗? “我们还有智库,智库不会忘记我们,我们的灵魂将伴随智库永存于时间之河的两岸。不会有人指着我们说,逝者如斯夫。”安秉臣柔声劝慰着林子云。“等我们找到第六代星台操作者的智库数据,这位前辈将获得永生。也许,通过他,我们还能找到前面五位星台操作者留下的更多信息。”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变得激动起来。 抬上岸的那根金属棍在两只卡鲁的轮番切削下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这东西还真长得像擀面杖,两端略细,占三分之二长度的中段部分平平整整。握在手里掂量,居然有接近十公斤的重量,比它更长更粗的破甲锥,却连它重量的一半都不到,可见这东西的密度之大。 “星台操作者的权杖,还是投枪?”安秉臣举起来,费力地比划了三五下,随即很快放弃把它当作投掷武器的打算。无论是当作权杖还是投枪,那位使用者的体力绝对远胜常人。 此时,智库的汇报插了进来:“亚粒子层面的扫描分析表明,构成目标物体的铁原子内含中子数超过了普通铁元素的一倍以上,这使它的密度比普通铁质物品要大得多,甚至差不多要赶上黄金了。”原子核集中了整个原子质量的百分之九十九,原子核的质量来自构成它的中子和质子,两者质量差不多,质子不变但中子数量暴增,意味着它虽然还是铁元素,但许多物理性质却发生了根本变化。 “超过一倍多?怎么没有见到衰变放射迹象?”沈莉立刻问道。过多的中子必然有可能挣脱亚粒子之间相互作用的强核力,从而变成极具危险性的中子射线。可刚才零号机体和卡鲁都先后接触了这根金属棍,并未引发任何放射警报。 “这种从未见过的铁同位素非常稳定,原子核内的中子受到某种能量波动钳制,很难逃逸核心区成为自由中子。” “能量波动?和卡鲁一样吗?”沈莉知道,卡鲁同样也采用了这种工作模式。追溯源头,大家应该是同出一脉,那就存在着沟通交流的可能性。 “目标物体采用类似当前智库的异能量技术,但对接模式和能量脉冲的振幅都大不一样。智库集中了现场所有机体的四元相位模块组成矩阵,通过穷举法尝试与其建立信息沟通。不过这个过程具体需要耗费多长时间,目前很难判断。” 安秉臣点点头:“只要有希望,就别放弃尝试。” 如果能通过这根金属棍,与前代智库建立某种程度的链接,那无论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都是值得的。 “我们现在撤出去吧。”何昌发建议。自从他们进入地下坑洞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加上五号机体挖掘隧道的九个小时,这次探险差不多已经花了十七个小时。返回地面,至少也得五六个小时,算起来就是一整天的功夫了。 “好,大家走!”安秉臣一声令下,两位老民兵立刻用防潮毯把这根金属棍裹起,又用束带捆扎好,打算一路上轮流来背这二十多斤的负担。 “我来背第一轮!”安秉臣不容分说,从何昌发手中夺过这件沉重的包裹,甩上自己肩头。 除了两位技术人员,包括安秉臣在内的七名战斗人员负担都不轻。战术防护服加上护脊背囊,还有武器弹药,以及口粮和氧气瓶等杂物,总负重已经超过了二十公斤,再加上这根沉甸甸的棍子,那就差不多三十公斤出头了。背着六十多斤的负重,在湿滑狰狞的钟乳石笋间穿行,那绝对比寻常意义上的野外负重行军要艰难得多。 但安秉臣要的就是身先士卒,没扛过别人肩上的重担,就不能体会别人的艰难。这么浅显的道理,几千年来妇孺皆知,但真正能做到的却实在不多,开始能做到后来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人更多。 “沈工。”走在路上,安秉臣的脑子也没闲着。“那根金属棍,如果真是上代星台操作者的器物,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么深的地下溶洞里?” 四千多年前和现今的地质地貌差距不大,钻到三千多米深的地下,对即使于拥有星台的操作者来说也绝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办实现的事情。 “上代星台操作者的东西,出现在这地下溶洞,那当然是因为他自己也曾光临过此处。我认为,发现金属棍的地点附近很可能还有上代星台操作者留下的痕迹,其实我们应该继续扩大搜索范围,好好找一下,而不是急于离开。” 沈莉的话音未落,背着沉重金属棍的安秉臣只听到旁边哗啦一声水响,黑暗中有个东西猛力砸在自己背上,力道之大几乎把他压得双膝一热差点跪下,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双脚瞬间离开地面,整个身子突然飞到半空中! 站得最近的何昌发看得很清楚,一条巨大的蛇形生物毫无预兆地从原本宁静的水面下蹿出,这东西动作疾如闪电,前一秒钟只见它一口咬住安秉臣背上的包和金属棍,后一秒钟就见它已经把互助会会长扯飞到半空中。 这段溶洞的发光巨菌数量众多,照得周围雪白透亮,但见那怪物体型修长,灰白色的躯体粗细接近一米,像蛇又像龙,光滑硕大的三角形脑袋上看不见眼睛,只有一张长满细小利齿的狰狞巨嘴!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的众人同时发出一阵惊呼! 等何昌发摘下步枪,那怪物已在瞬间拖着到手的猎物缩回水中。旁边的何满桂动作也不慢,端枪对准怪物尚在水面翻动的尾部持续点射。洞内乒乒乓乓枪声大作,那怪物尾部中弹,创口迸出星星点点的白色粘稠液体,整个身体的动作也为之一滞。 刚才怪物那昂头一甩,安秉臣正好在挣扎摘枪,自动步枪随着惯性脱手飞出去数十米远,狠狠砸到洞壁上发出喀喇一声,强化工程塑料制成的枪托居然折断! 怪物不顾一切叼着安秉臣往水下狂拽,高速的猛烈碰撞让他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他的头盔被怪物的利齿紧紧咬住,不断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响声。 这怪物企图用牙直接咬碎猎物的头颅,如果没有防护头盔,安秉臣的脑袋肯定已经碎成渣了! 安秉臣哪里吃过这样的大亏?一时间血冲头部爆发出一股拼命狠劲!又惊又怒的他伸手去够背上的破甲锥,刚到手,身子却被怪物一带。剧烈抖动中,破甲锥拿捏不住,掉进潭水中。 他借着怪物再次甩动头部的力量,转过身来下意识揪住怪物嘴部上方的两团肉瘤,然后用力把从腰间拔出的匕首竖着****对方口中! 巨怪全身一颤,突然疯狂扭动起来,尾巴扫断了水面上多根钟乳石柱。 何昌发只见眼前一花,赶紧不假思索卧倒,一根碗口粗的断裂钟乳石尖笋贴着他的头皮呼啸而过。 老民兵们到这时终于全部反应过来,所有人都抬枪朝着水中怪物头部以外的部位疯狂射击!何满桂打光了子弹后也不换弹匣,直接把枪往地上一丢,抽出破甲锥就跳进水中,向着正与安秉臣撕扯的怪物游去! 那女技术员声嘶力竭尖叫起来,男技术员赶紧捂住她的嘴,拖着她蹲到一簇钟乳石柱后面。 插入口中的匕首给这只怪物带来了巨大疼痛,它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尖厉怪嗥,同时继续甩动着头部,似乎想把口中叼着的烫手猎物给抛出去。与此同时,安秉臣也陷入了疯狂状态,他不顾一切地乱抓乱踢乱打,右手无意中正好接住从防潮毯内滚落的金属棍,想也不想抓起来就用力一杵,刺进眼前那张血盆大口。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怪物在刻意甩抛,他的大半个身子也滑进了那张大嘴。 那怪物低吟一声,衔着半入口中的安秉臣就往水下逃窜。安秉臣的一只脚也踏进了怪物口中,全靠手中那根前任留下的金属棍抵住怪物上下颚,让其无法闭合嘴部。 借着入水前的最后一丝光亮,他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也看穿了对手的意图。 这畜牲,是想把他拖到水下,来个主场作战肆意碾压呢! 可他穿着防护服,最关键的头盔仍然完好无损,又怎会害怕这水下的较量! 刚才的那柄匕首早在混乱中不知去向,但匕首所造成的创口却还在!安秉臣握紧金属棍,将向下的一头奋力插入刚才匕首在怪物下颚留下的创口! 怪物的挣扎掀起了高达两米的巨浪,大量白色的粘稠体液渗到原本清澈见底的潭水中,将整个水面变成一片浑浊。疼痛到极点的怪物再也顾不上自己怎么也闭合不了的嘴部,就这么含着安秉臣匿入水中。 众人眼中只见那蛇形巨怪哧溜一下就消失在水底的钟乳石群中,看来下面有供其出入的暗道。四只从岸边绕过来的卡鲁噗通噗通全跳了下去,转瞬间也消失在水底,它们在水下的动作明显不如陆地上灵活敏捷。 躲在石柱后的男技术员打开头盔内屏,通过四元相位扫描一下看清了水底的暗道。 “这水下暗道不长,只有十几米,穿过去就是刚才发现金属棍的水潭!他们又回去了!” “快追!快救会长!” 一行人撒腿往回就跑。刚才被吓破胆的女技术员也醒过神来,她和自己的同伴丢下研究包,抽出腰间的自卫手枪跟在老民兵们身后狂奔。 何满桂的速度最快,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出发地点。那怪物正从水下冒出,张开的大嘴中,安秉臣的身影清晰可见。已彻底失去理智的怪物东奔西突冲上一处钟乳石岸搁浅,何满桂从石台边直接跳了下去,双脚有了受力点,他毫不犹豫挥起手中的破甲锥,笃的一声闷响将那怪物的尾巴梢钉在了河床上。 这怪物被这破甲锥一拽,原本左冲右突的身形停了下来,追上来的老民兵们马上抓住机会齐射开火。密集的弹雨穿透怪物身躯后又打在钟乳石柱上向四周反弹,几发流弹从何满桂身边擦过,逼得他不住往后退让,最后脚下一滑落入水中。 那怪物狂嗥着乱甩挣扎,最后居然尾巴拖着破甲锥再次扎入水中。它带着安秉臣潜入水底,想要从自己来的水下暗道退回去! 但是,安秉臣可不会让它得逞。 入水瞬间,他换了左手支撑着金属棍,右手抽出腰间手枪,抵住怪物上颚砰砰砰一通乱射,直到打空弹匣内的所有子弹。上颚之上,应该是容纳大脑的头部。就算是没有大脑的低等生物,那里也应该是神经节汇集的部位。摧毁对方的神经中枢,肯定是最快瓦解对手的攻击方式。 安秉臣的爆头攻击很快有了效果,怪物在水中潜游的速度立刻骤减。 最后,在潭底一个阴暗幽深的大洞前,它彻底停了下来,软软地瘫倒在冰凉的钟乳石床上。 安秉臣咬紧牙,用力扭动抵住上下颚的金属棍,怪物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真的死透了。 直到这时,他才感到右胸下面传来一阵剧痛。 他顾不得拿那金属棍,挣扎着爬出怪物的口腔,向水面游去。 正文 第388章 密室 “右边肋骨断了两根,应该是在水下拉扯时被石笋撞的。不幸中的万幸是,防护服没破,这真是个奇迹。”女技术员也懂点急救护理,她仔细检查了安秉臣的全身。 “这畜牲想咬碎我的脑袋。”安秉臣仰躺在一块石台上,经历了刚才那场苦战,他现在处于虚脱状态。“可惜,这个笨蛋咬到了防护服头盔。我用金属棍抵住上下颚,最后用手枪打死了它。” 何昌发从水里冒出来,手上拿着那根沉甸甸的金属棍,那是他从怪物嘴里拔出来的。一行人深入地底,为的就是这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它丢在水底。 上岸后他打开了头盔防护罩:“那东西就躺在水底,脑袋顶上有十二个弹洞。” “我的武器全丢了。”安秉臣想起早已不知所踪的自动步枪、破甲锥和匕首,打空子弹的雅利金手枪被他丢在脚边。 何满桂走过来,捡起雅利金手枪开始拆解擦干。浸水的武器必须及时处理,不然时间拖长了肯定会氧化生锈,最后就会导致枪支寿命缩短。 “怪物尸体旁有个大洞,它应该就是从那里面来的。”何昌发也有些疲倦,走到安秉臣躺的石台边坐了下来。 “零号机体和卡鲁怎么没有预警?”有个老民兵愤愤问道。 智库立刻做出了解释:“来的时候,没发现附近有生物活动迹象。回去的时候,智库调用了所有机体的四元相位模块试图联与那根金属棍建立联系,所有没有留下警戒资源。” 躺在石台上的安秉臣长长出了一口气:“智库,别怪我说你。你那脑子啊,好多时候总是缺根弦。” 智库无法回答这种极具情绪的点评,只能保持沉默。 水下作业的四只卡鲁相继回到岸上,它们带回了安秉臣的破甲锥和匕首,还有那支残破断裂的自动步枪。 安秉臣扭过头看了一眼枪托折断的自动步枪,心中浮起一个念头。 “你们说,那根金属棍会不会是前代星台操作者的武器?当他与怪物搏斗时,不慎掉落在这水潭中?” 这个大胆的设想立刻引起了男技术员的共鸣和拓展:“会长的意思是..那位星台操作者已经命丧怪物之口?”他这个推测完全符合逻辑,如果不是被怪物杀死或吃掉,那根金属棍断然不会被遗弃在此。 但是,安秉臣找不到证据,只能寄希望于行动:“我认为,我们应该进那水底洞穴去看看。” 女技术员对此报以质疑态度:“这条水蛇不可能有几千年寿命吧?” “我又没说吃掉星台操作者的就是下面水底躺的那条水蛇!”男技术员立马又和女同伴卯上了劲:“没准这怪物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混饭吃,如果能找到他们家的巢穴,说不定可以发现星台操作者的更多痕迹。” 男技术员的推测正好与安秉臣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他捂住疼痛难忍的胸口,很快拿定了主意:“我们先不走了,立刻组织人手进洞去看看。三人一组,不要分开。” 安秉臣的行动能力此刻已变成负值,自然无法参加探索。两位技术员的战斗力也就比五大一点点,所以只能留下来照看安秉臣。包括何昌发在内的六名老民兵组成了两个三人小组,一个小组潜入水下洞穴中探索,另一个小组随时待命接应。 为避免进入水下洞穴的探索小组遭到怪物亲友团的强力围观,智库临时中断了与金属棍的四元相位联系,两只零号机体被遣入水下先期入洞打探情况。同时四只卡鲁也伴随探索小组行动,如果再次遭遇那种巨型水蛇,它们会立刻冲上去充当诱饵和主攻手的角色。先前安秉臣遇袭时,卡鲁和零号机体都在全力协助智库与那根金属棍内部的能量涌动建立联系渠道,压根没料到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 正是因为智库预警系统的全面松懈,所以才未能觉察到从水下暗道中逼近的巨大水蛇。那巨蛇不知是嗅觉奇敏还是听觉犀利,居然能从几公里外感知有猎物闯入自家领地,随后立即赶来会餐。 如此看来,这地下溶洞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和太平乐土。 在探索小组下水的同时,两只零号机体早已进入水下洞穴深处。那位男技术员紧张注视着零号机体发回的视频画面,同时不断查看周边三千米之内的四元相位扫描信号,唯恐漏过任何偷袭者。石台上的安秉臣脱下防护服又褪去内衣,让那女技术员紧急包扎右胸折断的肋骨。 “这洞挺深,有很多回弯和岔口。不过,平均海拔高度却在不断上升。”技术员喃喃自语着,背后猛然传来的一声惨叫把他吓了个趔趄。 女技术员先用酒精擦净了安秉臣胸口的患处,然后再拉开大段胶布,贴在肋骨平面的胸壁上。为了确保折断的肋骨没有向内刺入脏器部位,她用手指轻轻摸了一下肋骨断口,以此判断折断的方向。安秉臣受不住那瞬间爆发的钻心巨疼,忍不住哀嚎起来。 “疼死我了!你不会是又给我折断一根吧?”安秉臣觉得自己差点给疼晕过去。 “不好意思,我只在医院接受了两个星期的急救培训。”女技术员苦笑了一下:“在此之前,我只在宠物医院里给小狗小猫包扎过。” “兽医?”安秉臣抹去头上的汗珠,把绷带递给对方:“不对哟,你这是在骂我吧?” “我们从暗道另一端出来了,这里的水只有十几厘米深,也没有发光菌类。”何昌发激活了头盔内置的微光夜视仪,四周一切尽收眼底。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水下跋涉,他们终于重见天日。从零号机体对周围环境的透视扫描来看,这里是一个两百多米长的椭圆形浅水塘坑,四周仍然有不计其数的大小暗洞。 “他娘的,好大一股腥臭!”何昌发后面有个老民兵队员尝试着打开了头盔面罩,但这位队员立刻被一股浓烈的腥臭熏得差点窒息,只能马上关闭防护罩。 “这里应该是那怪物的巢穴,我看到了排泄物的残留痕迹。”另一名队员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他弯着腰,迈着小步子,缓慢向四周眺望。 “零号机体扫描未发现四周有金属物体!也没有生物活动迹象!”智库汇报道。 “等等!我好像看到了点什么!”那位细心的队员举起右手,当他蹲下去研究一堆怪物粪便时,恰好看到北面洞壁尽头有一排整齐有序的东西。 因为距离的原因,通过微光夜视仪无法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但却足以看到大致轮廓。 三个人没有动,四只卡鲁却先上去了。 “没有发现危险。”耳机里传来智库柔和的声音。 何昌发习惯性地做了一个前进手势,然后站起来向着北面洞壁靠近。 走出十多步之后,他渐渐看清了。那排整齐有序的东西,竟然是一段石质的台阶! 那条水蛇一样的怪物,以及它的祖辈亲友们,既不会把任何物品收拾得整齐有序,也不可能会制造石阶。 这东西,只能是直立行走的智慧生物所造! “我们发现了一段石质台阶,它通向洞壁后面更深的地方。我已经让零号机体沿着台阶上爬上去了,你们可以从同步数据链中提取实时扫描的全息图像。”因为刚才的教训,何昌发不敢冒进,只能先向远在昆仑号上的沈莉和林子云报告。 沈莉切到监控画面,才看两眼顿时激动起来:“一路上全是台阶!通道里也有人工雕琢的痕迹!这应该是那位星台操作者的杰作!” 探索组以龟速沿着台阶推进,绕了四五个大弯,走了有上千级台阶,仍然穿行在光滑的岩石甬道里。 走在最后的那位细心队员再次发现,甬道岩壁上每隔十几米就有一处竖向凹槽。那些凹槽的底部有大量积灰一样的东西,他伸手摸了一下,却发现那些东西和岩石一样坚硬。 “这是..?”他犹豫着问道,显然在咨询那些通过四元相位模块关注着自己一言一行的专家。 沈莉一眼看出,那应该是油脂燃烧后的残留物。只是历经数千年岁月裸露,加上石窟内富含碳酸盐的潮气浸润,它们全都变成了油脂化石。“那位星台操作者的照明设施,估计是蜡烛,或者油灯一类的东西。” 那位队员干笑了一声,以表示对星台操作者使用油灯的不可理解。 “笑什么?星台操作者终归也是人,无法超越自身背景的局限。古人用油,我们用电,谁知道后人会用什么?我们嘲笑古人,难道后人就不会嘲笑我们吗?”包扎完毕的安秉臣戴上了腕式终端,正好通过全息界面看到这一幕。 人类良好的自我感觉,有时候真的只是一种奇怪而荒诞的主观臆断。 “到了!”最前面的何昌发突然停住。 三人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洞室,零号机体和卡鲁们都停留在那里,毫无章法地往来奔走着,似乎在东张西望。 等何昌发走近后,借助微光夜视仪的帮助,他才发现,这间洞室的顶部、墙壁和地板上都印满了各种各样的图案和字符。因为时间和潮气的浸蚀,岩壁表层已经变质,那些图案和字符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用鞋尖剐蹭了一下地面,立刻抹掉了几行镌刻在石面上的字符。 “扫描显示,洞室后面还有两间大厅。”智库给出了简明提示。 三个人穿过一道拱门门廊,进入了第一间大厅。 这其实是一间足有十米高,长宽近百米的宏伟广场。 广场正中有一座造型奇特的宫殿。 这座宫殿方方正正,远远看去明显分为上中下三层结构。最下面是三层堆叠的基台,基台的四个方向上各有一条台阶通入殿内。宫殿四周没有墙壁,何昌发手里的电筒光束扫过去,一眼能看清殿内空空如也的大堂,殿内四周各有十几根三人才能环抱的巨柱分成两圈撑起了整个顶层结构。 通讯频道里突然响起田建明的大笑声。 “怎么了?老田,你又发现了什么古人的可笑之处?”安秉臣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问道。 田建明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声音充满了激动:“我不是嘲笑,而是惊喜。” “惊喜?惊喜什么?遇见熟人了?” “差不多吧。”田建明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击安秉臣的奚落。“宫殿里的那些柱子,你们看到没有?” “怎么了?”他身边的沈莉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好奇地问道。 “利用众多柱子支撑顶层结构的无墙建筑模式,这在历史上被称为柱网。中国夏商周时代的古代大型建筑,很多都采用这种布局!” “你是说..?”沈莉皱起了眉头。 “这位星台操作者是个中国人?!”安秉臣大声叫了出来。 “不对吧。”沈莉立刻反驳。“我记得有不少希腊罗马的庙堂,还有某些古巴比伦时代的建筑也有这种柱网结构吧?” 田建明又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里充满了自信:“沈工,别的方面我不敢自夸,但要和历史有关的东西,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你刚才说的那是立柱拱廊结构,那种布局在全世界各民族的文明史上都曾出现过,不算独门特点。但是,柱网和立柱拱廊结构可不是一回事。另外,我还有别的证据。你们看!” 田建明用手指着那些巨柱顶部与宫殿上层结构底部的横梁相连的部位,几乎每根柱子顶部都有四个向上斜伸出来的三角形承托结构。 “这个叫斗拱,据说是西周时期就有的华夏建筑招牌特点。当然,后世的东南亚国家建筑中也有类似的东西,但那都是千把年之后的事了。现在看来,斗拱的历史显然要比西周更为久远。”在建筑史考古中获得重大发现的前燕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因为太激动,声音里出现了难以抑制的颤栗。 正当一帮大佬在争论时,何昌发却没有停。他绕着这座大殿走了半圈,立刻看到了后面的一个环状石门,那里应该是通向最后一座石厅的入口。 何昌发跟在一只卡鲁后面,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最后的石厅。 这后面的石厅只有前面宫殿大厅的三分之一大,厅内地面同样铺着带图案和字符的平整石板,但顶上却还是垂吊钟乳石笋的溶洞。 这间石厅里没有任何建筑,只在正中央有一座孤零零的石质雕像。 何昌发没有靠近那座雕像,他先绕到石厅周边观察了一下。光滑的石壁上果然也有数以百计的竖立凹槽,以及油脂残渣的化石。 可以想象,在那位星台操作者存在的时期,这里应该是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 其他两位老民兵从环状石门里也跟了进来,他们耐心等待卡鲁在那石像周围转了半天后才分别从不同方向徐徐靠近。 何昌发手里的电筒照在那石像上,三个人立刻屏住了呼吸。 长发,以及隆起的胸部表明,那是个女人的雕像! 一个尺寸比例与真人完全相同的女人雕像! 从她的五官特征来看,绝对是毫无疑问的东亚人种。 “老天爷,前任星台操作者是个女人?!”林子云惊呼道。 田建明哼了一声,表示反对:“我看不一定。有多少人会在房间里挂自己的相片?” “那你的意思是?”安秉臣问。 “我认为,这个女人未必是星台操作者,但她绝对是对星台操作者非常重要的人。”田建明分析道:“人们通常只会把自己思念的人的相片放在房间里,尤其是那些关系非常好的朋友,或者亲人。” “情人?妻子?”林子云发挥了女性的想象力。 “或者母亲?”安秉臣及时跟上作了补充。 智库打断了他们的猜测:“全息采样已经结束。零号机体和卡鲁对两间石厅进行了全面搜索,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物品。这里好像被仔细清理过,除了那些油脂的残渣,除了这座宫殿,除了那座雕像,再没有更多的线索。没有日常生活用品,也没有像那根金属棍之类的器具,这附近连能量波动都没有!” 沈莉凝视着那座身份不明的女性雕像:“无论是妻子还是母亲,这座雕像都应该是星台操作者最重要的心灵慰藉,此处位于蛮荒大陆地下深处,安全性极佳。所以我认为,这里极可能是前代星台操作者的秘密避难所。” 安秉臣从腕式终端的全息界面上仔细端详着那座雕像。 那是一张难以分辨具体年龄的女性面容,一对单眼皮的大眼睛淡然望着前方,头发盘在后脑结成一个简单发髻,惟有嘴角挂着若隐若现的微笑。雕像的左手抬起屈指成掌与肩平齐,右手握拳虚捏在腰间,似乎在行某种礼,又像是在和眼前的人打招呼。 如果田建明的推断正确的话,这位女性人物瞬间的风采,已永远铭刻在前代星台操作者的记忆之中。尽管她的思念者早已消亡于时间长河中,而她本人却伴随着这座石雕,成为永恒。 四千多年前的那一刻,她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 正文 第389章 上任 美国,纽约。 最繁华的曼哈顿区第一大道,和往常一样,这条主干道上车水马龙,人流络绎不绝。 大道东侧,东四十八街与东四十二街之间,矗立着一座略显破旧的三十九层玻璃面板式大楼。 那是联合国纽约总部的秘书处大楼,这座年龄超过半个世纪的大楼,以及楼前广场中一百五十多根悬挂各国国旗的旗杆,正是联合国在世人心目中的统一印象。 占地十七英亩的联合国总部拥有永久独立领土权,这块地是当年二战结束后,洛克菲勒家族重金买下后免费赠予刚成立不久的联合国的礼物。即使在那个时代,这片土地俯瞰东河,隔水眺望布鲁克林区,在有眼光的投资家眼中绝对是一块潜力宝地。 对于大多数苦于生计的人来说,赚钱当然是头等大事,但这个世界上,仍然有许多比赚钱更重要的大事。洛克菲勒家族以堪比吕不韦先生的魄力和手笔将联合国总部留在了纽约,从之后六十多年联合国在人类历史上发挥的作用来看,这个决定显然是无比英明的。联合国不但成为国际事务与纠纷的唯一对话平台,同时也是美国对全球施加其政治影响力,发挥霸主话语权的重要工具。从这个角度来看,当年洛克菲勒家族扔的那点钱早都翻了几十倍不止的利润。 其它后知后觉的国家很快意识到联合国的重要性,它们纷纷加入这个舞台并以各种手段努力为本国争取话语权,这种竞争心态无形中又推动了联合国影响力的扩展,从而使这个国际组织最终成为拥有将近两百个成员国的政治联合体。 虽然联合国的组织和执行能力松散得掉渣,虽然联合国大会里没有真正的公平和正义,但即使是最吹毛求疵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对于全人类来说,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总比没有这么一个组织要更好。 最先发现异常情况的是即将进入联合国总部公共花园的一群游客。 这些人中有个巴西籍小男孩伸手指向天空:“妈妈,飞机!” 可怜的母亲早已被这个好动的小家伙折腾得精疲力尽,甚至懒得抬头去看:“对,宝贝,飞机。我们就是坐飞机从里约热内卢飞到美国来的,对不对?” “妈妈,飞机!” “宝贝,我知道飞机,这个国家有很多飞机。” “妈妈,飞机!” “嗨!我说宝贝,你能不能——”那位当妈的终于忍不住了,正待发作时,却看到周围同队游客全都抬起头来望向空中,这些人的脸上无一例外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愕。 她立刻放弃了管教调皮儿子的计划,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天空中有一个巨大的碟状影子正在徐徐下降,那东西的底部有八个像火箭发动机一样的喷口,它们迸发出的蓝色强光甚至一度掩盖了太阳的光辉。 这个东西降落的位置,似乎正是他们要去的联合国总部公共花园! 第一大道上有几名骑行者丢下自行车,冲上人行道大声叫嚷起来,他们中有一半的人掏出手机和相机开始拍摄空中的不明飞行物。一辆货车来不及躲避前面突然刹车的公共汽车,砰地一声追了尾,两位司机冲下车来却没有争吵理论,他们跟着公共汽车上的乘客和一帮出租车司机们扑上人行道,所有人的眼睛全都盯着那越来越低的碟状飞行物。 “哦,上帝啊!外星人入侵纽约!终于tm的让我赶上了!”一名骑行者神情激动,双臂狂热摆动着,十指比划出各种只有他的同类才看得懂的手势。 “欢迎你们来地球,外星客人!”有个怀抱宠物狗的老太婆朝空中挥舞着自己刚从花店买到的一束雏菊。 一个明显是西班牙裔的纹身精壮男子,面色阴沉地瞪着即将降落在联合国总部公共花园里的飞行物,右手却伸到腰里摸出一把镀铬的大口径自动手枪:“狗娘养的,你们终于要来毁灭地球了!有种来动我试试看!” 联合国总部正门前一片混乱,游客、行人、纽约警察和联合国总部的保安们堵住了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通道口。有人开始翻越外墙的铁栏杆,这种跨越领土的非法行径立刻招来纽约警察和联合国保安的呵斥制止,好几处人群发生了抓扯扭打,场面陷入混乱,警察的帽子和手铐掉在地上被踢来踹去。 直径二十多米的精卫飞行器打开八条起落支撑架,平稳降落在公共花园广场上。 当发现那些迸射蓝色强光的喷口并无高温时,围观人群立刻涌了上来。 不过,当飞行器底部舱门裂开的时候,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句什么,围观的人群立刻争先恐后向后退逃。一只小狗被踩得呜汪大叫,几双颜色款式各异的鞋子留在空地上,试图涌进联合国总部院墙的围观者们也放弃了攀爬,纷纷躲到路灯柱和垃圾桶后开始静观其变。 没有人见过这种飞行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任何国家拥有类似的飞行器。 所以,能从这种飞行器里面出来的,只能是外星人。 这个推论虽然荒诞到毫无逻辑可言,但却是当时在场的大多数人的共同想法。 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民族国籍,全都不约而同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些传说中的章鱼怪,或是巨颅苗条小矮子,或是头上长角背后有翼的地外访客出现。 一个身穿潜水服戴着头盔的身影从舱门里出现。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应该是个人,一个来自地球的灵长目智人科人类。 除了他身上的那件奇怪的潜水服,除了他戴的那具造型无法恭维的猪嘴头盔,除了他身后的那架匪夷所思的飞行器。 “请大家不要惊慌!我,是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安秉臣!” 安秉臣用反复背诵过无数遍的英文台词向周围喊话,精卫飞行器上的外置扬声器立刻将他的原话以扩大二十倍的功率向外发送。他没有借助智库的同步转译功能,原因也很简单,总要练练自己那高中水平的蹩脚英文吧。 巨大的冲击声波震得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距离最近的那些游客围观者尤其吃亏,一边捂耳,一边向后退却。 安秉臣挥了挥手,扬声器的音量立刻减弱。 他又再次说了一遍自己的亮相台词。 这次所有人都听清了,可是他们依然瞪着那台碟状飞行器。 中国,那不是正在和露西亚人打仗的那个国家吗? 第一大道路口响起凄厉的汽车刹车尖啸,然后是砰砰砰的沉闷撞击声,一辆通体黑色外壳漆有esu的装甲勤务车撞开挡路的各种民用车辆,硬生生从缝隙中挤了过来。被这车撞开挂伤的车中,不少司机伸出头来破口大骂,甚至举起手臂弹出中指。 这辆勤务车冲到联合国总部入口前嘎然刹止,车上跳下十几名身穿战术防弹背心,手持各型武器的战斗人员。这些人一下车就立刻奔向不同有利位置分散隐蔽,同时架好手中长短武器,一副如临大敌的阵仗。他们背上都印有白色显眼的esu字样,看来应该是纽约曼哈顿警区的快速反应特勤组(esu,相当于其他城市里的swat)。见到这种危险阵势,第一大道上的那些民间围观者们轰然而散,十成里瞬间跑了六成,剩下四成也立刻各找自认为安全的观察点继续围观。 一位没戴头盔身穿城市迷彩服的金发中年男子在两名特警的簇拥下向大门这边快步走来,安秉臣注意到,大门边两位联合国保安迅速上去,将这三人迎入院内。 那中年男子神色肃穆地逼上前来,张口就是一大串话。智库立刻同步转译了这人的发言。 “我是纽约警局曼哈顿分局警长约瑟夫·凯利,我现在指控你们非法闯入美国领土,并意图威胁公众安全!” 分局局长凯利还没来得及靠近安秉臣,从舱门里冲出十二名穿着同样潜水服的人,这些人手上都有自动步枪,一下子围住了凯利和他的两名跟班,枪口无一例外对准了三人。 凯利愕然站住,不料对方却没有止步的意思,那些黑洞洞的枪口直接戳到他和两名跟班脸上,推着他们继续前进。 安秉臣举起右手:“不要难为他们!” 双方在大门边停了下来。 “你哪一只眼睛看到我入侵了美国领土?”穿潜水服自称中国大使的那个人突然厉声喝道,经过智库同步转译后,他的英文突然变得流利起来。“这里是联合国的领土,不是美利坚共和国的司法范围!但你,凯利先生,你作为纽约警局曼哈顿分局警长,已经悍然入侵了联合国的领土!即便不提我作为外交官的天然豁免权,仅以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代表的身份,我就有资格捍卫联合国的领土权益。来人!拿下!” 六名老民兵冲上前去一阵枪托加靴底,凯利脸上挨了一拳,被打得鼻血乱溅。经过一番搏斗后,三位纽约警界精英寡不敌众,被缴械扭住。 外面刚部署完毕的esu特勤组指挥官见状不妙,当即举起手枪向天开了一枪示警,同时迅速联系局长和市长,以及国民警卫队。 这声枪响立刻捅了马蜂窝,飞行器的舱门猛然洞开扩大了三倍,两台菱形身躯的二号机体扑通一声跳下来,反曲足肢灵活舞动,瞬间冲到大门两侧,顶部武器舱盖全部打开,亮出里面的自动步枪枪口和电磁弹射器。 在这之后,又有三十多名身穿双排扣黑色制服头戴钢盔的武装人员从机舱里走了出来。 这些人确实是缓步走出来的,因为他们不仅自己全副武装,同时还抬着重机枪、大口径迫击炮和反坦克导弹发射器,所以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 紧接其后的是二十只体型矮小的战斗机器人,这些机器人结构相当简陋,下盘四条反曲足肢跑动起来异常灵活,上盘只有一个比橄榄球大不了多少的弧形整流罩,以及整流罩两侧并列的自动步枪和榴弹发射器。 这些战斗机器人速度极快,虽然是后面出来,但一下子就冲到那些黑色双排扣制服的武装人员前面,一个个纷纷蹿上墙头跳到保安室屋顶,身侧的武器全部指向外面严阵以待的纽约esu特勤组战斗人员。战斗机器人的整流罩下方,还有一束瞄准指向激光,这些激光准确无误地落在每一名持枪警员的额头或胸前,那些红色的光点居然不见一丝颤晃。 那些黑衣战斗人员的动作虽慢,但却颇有章法,十分钟之内就架好了各种轻重武器。随后,他们分出一半的人,开始驱赶联合国大院内的游客和围观者。 esu特战精英们手上的那些冲锋枪鸟狙什么的与院内这些大家伙完全没有可比性,比这些武器火力更可怕的是那些黑衣战斗人员的眼神。特警们大多是识人无数的老警察,看到那些面上毫无情绪波动,但眼神中却流露出狰狞狠绝之色的黑衣人,他们都瞪大了眼睛。 这些人不光是经过实战考验的军人,而且绝对是杀过许多人的老兵!比起他们手里的武器,这些人心中的念头更致命更危险! 这场混乱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六七只巴掌大小的机械爬虫已经从机舱里悄无声息地爬了出来,它们很快消失在花园的植被中,以及路边的排水道格栅下。 “对了,还有你们!”安秉臣看着刚才迎接这三位警员的两名联合国保安。“我从未听说过美国法务人员可以以执法为由随意进入他国领土,你们未经审核也未经授权就擅自放人进入联合国领土,这是明目张胆的渎职!” 何昌发等人不容分说,猛虎扑食一般冲过去,将这二名吓傻了的保安拿下。 安秉臣的目光透过防护罩,环视着街面上同样目瞪口呆的围观者们。 “联合国,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讲规矩的地方。在有人能以足够证据说服我放弃这个观点之前,我对此始终坚信不疑。”安秉臣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是,我随时欢迎任何人来挑战我的信念。” 他回头看了一眼何昌发,吐出两个字:“毙了。” 砰! 砰! 何昌发手起枪响,两名被摁跪在地的保安血溅当场,都是后颈中弹,仆地立亡。 看到有人真的开枪杀人,剩下的那四成围观者立刻又跑了一半。这回可是真的闹大了,想要和平收场都不容易了! “法克!”被死死扭住的凯利深吸一口气,眼珠都差点瞪出眼眶来:“你们tm的疯了!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疯子!”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人竟然敢在纽约闹市区当众杀人?! 而且,这人还自称是中国驻联合国大使?! 从古到今,有这样疯狂的外交使节吗? 他感觉,自己简直像在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中! 当那个一直开口说话的人转过头来对着自己时,分局长凯利立刻打了个寒颤。 这个人说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他做了什么,那才是认识一个人最直接的途径。 “你们擅闯联合国领土,身为执法人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我可以保证,你们必将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凯利闭上眼睛,他不想和一个疯子争论,尤其一个拥有武器和军队的疯子。 “你们,为什么在联合国杀人?”有个声音从后面响起。 安秉臣转过身来,看见一个面色红润身形肥硕的大块头白人男子怒目瞪视着自己,这个人的身边有一群联合国保安,不过这些保安的神情全都战战兢兢,惶恐不安。这也不能怪他们,身上只有电击枪和塑胶警棍,当然无法以平常心态面对公共花园里那帮武装到牙齿的暴徒。更重要的是,这帮保安都是来混口饭吃的普通人,他们可不是来玩命的战士。 “我是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安秉臣,阁下是?” “我是联合国常任副秘书长乔治·克拉克。中国大使先生,您让联合国的土地第一次染上了暴力和杀戮的血迹,这真是让人震惊和痛心的一幕。” “克拉克先生,你很快会发现,我还是第一个给联合国带来真正秩序的人。” “我不想和你这个凶手和杀人犯废话!秘书长先生正在安全理事会会议厅,你可以自己去见他,让他好好见识一下你的能耐。” 安秉臣慢条斯理地反问:“克拉克先生,您这个常任副秘书长也负责联合国领土的安全保卫事务吧?” “那不关你的事!”克拉克的脸因为愤怒涨得通红。 “你手下的保安私自放美国执法人员入境,根据我掌握的信息,这样的事情在去年就有不下五十多起,而且所有当事人并未受到任何责罚。我不知道,你这个主管是怎么管的事?居然能让别国执法人员携带武器闯入联合国领土,威胁中国大使!” “我只对秘书长先生负责,没有必要向你解释。”克拉克骄傲地昂起头,并不理会安秉臣的找茬。联合国的常务副秘书长确实是由秘书长本人指定任命,虽然位高权重,但本质上却算是秘书长的行政助理。 安秉臣点了点头:“很好。”他扫视了一遍那群噤若寒蝉的联合国保安,大声道:“我以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全权代表的身份宣布,联合国保安署辖下所有工作人员即刻起全部解除职务,届时整个联合国总部安全保障工作将由我的武装随从们接管!我这个人,最见不得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有尸位素餐的废物!如果明天,我还看见你们穿着这身皮在这院子里晃悠,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伸出右臂,指着大门那两具污血横流的尸首。 虽然隔着厚厚的防护罩,但感觉被瞪住的保安们全都浑身一颤,居然没有人敢开口反驳。 “对不起,我是福克斯新闻频道的记者,请问中国大使先生,您能否接受我的采访?”围墙栅栏外有人在大声叫嚷。 正文 第390章 采访 安秉臣转过头来,看到栅栏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人,男的一脸络腮胡子,戴着墨镜肩扛摄影机,女的穿着件米黄色风衣,手里拿着一支麦克风。 “我是朱莉安娜·欧文,福克斯新闻频道现场直播的主持人。”那位女士隔着栅栏把自己的右手伸过来:“大使先生,您不会介意我这小小的越境行为吧?” 安秉臣摇摇头:“只要你们身体的大部分没跨过栅栏,我不会介意。” “对不起,您真的是新任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吗?” “是,我是新任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兼全权代表安秉臣,如假包换。” “这些,”朱莉安娜·欧文的手指划了一下联合国大院里停放的精卫飞行器,以及那些潜水服怪人、黑色制服士兵和战斗机器人:“这些,都是您的武装随从吗?据我所知,您的国家里并没有类似的部队。” “嗯。”安秉臣点点头:“这些,都是我的私人武装随从。我的祖国是个发展中国家,最近又遭到露西亚人入侵,实在没有太多余钱扩充军备,所以只带了这点人马,让大家见笑了。” 那位欧文女士纯礼节性地笑了一下,继续问道:“您刚才下令处决了两名联合国保安署的工作人员,请问您的这种行径这是否符合联合国维护和平拯救生命的最高宗旨?未经审判的杀人又是否符合民主与法制精神?” “我完全认同联合国维护和平拯救生命的宗旨,但要真正实现这一宗旨,需要每一个人都加入进来,为争取自己的权益而战斗。刚才这两位保安署人员公开渎职,放入外国武装人员,意图威胁安理会成员国全权大使的生命安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采取自卫手段,羁押非法越境人员并处决渎职人员,这是必须也是必要的处置方式。联合国肩负着拯救人类维护世界和平的重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如果不能胜任自己的工作,随时可以辞职退出,但如果渎职甚至出卖联合国自身利益,本全权大使一经发现,立诛无赦。” “此外,我也要在此郑重声明,所有针对中国的未经民主与法制精神授权的攻击行为,我都将习惯性采取民主与法制之外的方式给予回应。当然,我的对话方式可能粗暴了一些,对现场的小朋友们造成了难以磨灭的精神伤害,对此我深表歉意并愿意做出相应赔偿。所有受到伤害的民众,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后到联合国大门来接受我的诚挚赔偿,一块免费赠送的互助表。” 听到这番话,那女记者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一句话终于把她从梦中拉醒过来:“互助表?互助表?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好像是某种最近很流行的智能卫星电话吧?” “没错,欧文女士。互助表,是互助会献给全人类的礼物。而我,同时也是互助会的会长。” 欧文女士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想起来了,那位传说中的互助会会长,好像也是姓安。你们中国人的名字真的是太奇怪了,为什么总要把姓放在前面呢?” “因为,我们尊敬我们的祖先。我们每个人之所以能存在于这个世上,首先要感谢我们有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祖先。所以,我们的文明血脉才能延续至今,而不是中途夭折。仅就这一点来看,我们没有理由不把姓放在名的前面。” “那么,大使先生,能否打开您的头盔,让我们的观众看看阁下的真容呢?”欧文女士试探着问。 “反对!坚决反对!”耳机里同时传来林子云、沈莉、田建明的惊呼声。 街对面那边,至少有十几条枪指着联合国大院里。这种情况下,贸然打开头盔防护罩,万一安秉臣有什么意外,谁能承担这个责任? 听到惊呼声的何昌发和何满桂,全都靠近过来,隔着头盔怒目瞪视着这对不知好歹的男女。 安秉臣深吸一口气:“大家不要恐慌,所有战斗单位做好压制射击准备。”他有绝对自信,这里方圆三千米之内的所有生命体活动,尽在智库掌控之下。 要想打他的黑枪,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命来填。 头盔前部的防护面罩悄无声息地滑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 “我是中国驻联合国大使,以及互助会会长安秉臣,我负责守护众所认可的生存秩序。” 那位欧文女士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没有想到,这头盔里居然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男孩子! 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按照她从影视作品中对中国人的了解,那头盔里应该是一个满脸皱纹,目光阴险的糟老头子才对啊! 一只小手从后面扶住了安秉臣的大腿,他回过头来,看到一个身高不足一米的卷毛小男孩瞪着自己。 耳机里同步传来那孩子充满稚气的询问:“中国人?哇,妈妈,好酷啊!中国人不是都有辫子吗?你是中国人,怎么没有辫子呢?” 安秉臣笑了起来,他蹲下身子,和那小男孩正好面对面:“小弟弟,你说得没错。中国人,都有辫子。我,也有辫子的。” “是吗?那怎么没有见到你的辫子呢?”那孩子不依不饶地追问。 “因为,”安秉臣伸出手指,指着小孩的胸口:“我们的辫子,不在我们头上,全在你这里。” 那位早已脸色煞白的母亲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抱走了这个无知无畏的闯祸精。 欧文女士赶紧对摄影师做了个手势,让他从侧面换个更好的角度,以便把自己和这位古怪的中国大使同时拉入画面:“大使先生!在当前东亚战争局势下,您认为联合国如何才能更有效行使自身肩负的国际职责?” “联合国要完成维护和平与拯救生命的神圣使命,首先必须建立自己的权威,而不是仅仅靠劝说和调停。我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这次前来联合国赴任,更希望能以绵薄之力给予联合国秘书长奎恩先生更多援助。比如说,可以从清理安保队伍开始建立新的秩序。”他指了一下大门口那两具僵卧不动的尸体。 “那您接下来还将有什么计划,或者行动呢?” “呵呵,这是联合国自己的内部事务,目前暂时无可奉告。我们欢迎各位用眼睛自己来看,用耳朵自己来听。”安秉臣淡然一笑:“另外,从现在开始,每隔四十八小时,我都将会在联合国总部西门入口处举办露天记者招待会,到时候欢迎大家来向我咨询各种有关事宜。” 他的眼角余光已经瞥到第一大道南端路口冒出了第一辆标有国民警卫队徽记的装甲运兵车,车上两侧坐满了全副武装手持自动步枪的国民警卫队士兵。天空中传来低沉的噗噜噜轰鸣声,他的耳朵一下就听出,那是直升机低空逼近的响动。这出大戏,远还没有完呢。 欧文女士看出对方打算要结束这次来之不易的访谈,赶紧加快语速:“大使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所领导的互助会最近有很多惊人之举,但我们更想知道,互助会对于宗教信仰是什么态度?” 安秉臣看了一眼街面上的那些特警,这些人正在收起武器组织撤退,他们的位置很快会被随后赶到的国民警卫队和美国陆军接替。 但是,即使在跑动中的大多数人也都在注视着自己,用一种奇怪而陌生的目光。 “在平等对话相互尊重的前提下,互助会尊重所有的宗教信仰。”他用一种淡然的声音回答道。“我们也尊重所有怀着坚定信仰的真正虔诚信徒。互助会将尽最大努力鼓励和协助所有信徒忠于自己的信仰,甚至不惜为此采取一切手段。” 这段莫名其妙的话里至少有三种不同意思,这位中国大使,看来并不像他外表那样简单。 “阁下的回答真是非常有趣。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这里是福克斯新闻频道现场直播节目,朱莉安娜·欧文为您献上来自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安秉臣先生的独到见解。”欧文女士嘴里流利地吐出节目收尾的龙套例行语,眼角的余光却仍然停留在头盔里那张黄种人的脸庞上。 “这个狗娘养的杂种!”电视机前,代理国防部长丹尼尔忍不住愤愤骂出声来,他身后的一帮海军将官无不横眉怒目注视着屏幕上那满口谎言的中国佬。“我有绝对把握,对马海峡的惨案,就是这帮黄猴子干的!” “丹尼尔!”梅隆总统站起来,阻止了情绪失控的国防部长:“冷静一些。发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康纳。”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首席幕僚长:“马上安排飞机,我们现在就去纽约。我和这位年轻的安先生,需要好好谈一谈。” 倚墙斜立的中情局局长穆勒靠了过来,梅隆向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穆勒微笑着点了点头,那表示中情局已作好了所有准备工作。 梅隆抱之一笑,拿起了放在沙发上的风衣。 “先生们,大多数比赛中,下半场,才是得分的最佳时机。” 第一大道上,一位留着漂亮小胡子的军官站到步兵装甲车前,用扩音器向着这边喊话:“我是国民警卫队第42步兵师的本森中校,我要求贵部立即释放非法绑架的三名纽约警员!否则,我们会自己进来把人带走!” 本森中校手下的国民警卫队步兵迅速接替了退下去的esu特警,一些士兵开始用沙包构筑机枪工事,几名技术军士开始从装甲车后厢里取出一具多用途导弹发射器的部件,并将它迅速组合起来,发射口直指守卫在大院正门的两台足肢战车。 三架从中央公园方向赶过来的军用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着,其中一架转到了罗斯福岛一侧,从另一方向俯瞰着联合国总部。三架直升机上都挂有集束火箭和导弹发射器,后侧舷窗里还伸出了黑洞洞的重机枪枪口。 安秉臣关上头盔防护罩,看了一会儿周围形势。就这么片刻功夫,第一大道上的围观者差不多跑光了,联合国大院里的游客们也全都涌向西门那边逃之夭夭。街对面除了福克斯新闻的那对男女记者在采访国民警卫队官兵,剩下还有几个不怕死的二愣子,一个个都蹲在汽车后面用手机继续摄录联合国大院这边的实况,估计正在同步上传到网络视频或脸书网站为自家挣点击率呢。路口那边出现了更多手持长焦照相机的新闻记者,但这些来晚的人都被国民警卫队阻拦,无法像欧文女士那样有幸能靠近联合国的院墙栅栏。 曼哈顿分局警长约瑟夫·凯利等三人早已被五花大绑踹跪在大门前的空地上,看守他们的六位老民兵昂首挺胸,不见丝毫退缩躲闪之意。那些身穿黑色双排扣制服的鬼奴军却没有这么沉得住气,一个个按捺不住开始用家乡方言叫嚣怒骂,直到王彦斌走过来用目光制止了他们的躁动。 安秉臣打了个手势,智库立刻将头盔内的麦克风联入精卫飞行器的扩音器。 “本森中校,一支军队的荣誉,唯有在战斗中才能得到体现。我们已经准备好迎接进攻了,希望看到你手下的国民警卫队能有出色表现。” 本森愣住了,他还没有见过这样嚣张到近乎无脑的对手。 “别以为我们就这点人!美国陆军的装甲部队正在赶来途中,十分钟后这里将被成百上千的坦克包围,还有更多飞机会出现在你们头上!你们这些混蛋当街行凶杀人,肆意践踏国际法与联合国宪章,联邦政府不会放过你们!” “本森中校,我必须提醒你,真正践踏国际法与联合国宪章的是凯利警长。他和他的两名同伴携带武器,在未经授权情况下贸然进入联合国领土,试图威胁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全权代表的人身安全。在联邦政府没有作出令联大满意的正式表态之前,我不会释放非法越境者。” 本森中校真的愤怒了,这位参加过两次海湾战争的老兵像一只好斗的公鸡,放下扩音器靠近了护墙栅栏后的安秉臣。 “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狗屁大使还是什么全权代表,我现在限你五分钟之内放下武器,走出来投降。不然,我就会让你好好尝尝美国原装火力的滋味,那味道绝对让你终生难忘,如果你还能活下来的话。” 栅栏后身穿战术防护服的那个人对本森中校的话显然无动于衷,他把手伸到栅栏外摊开,手掌里有一个比香烟大不了多少的金属盒。那盒子看起来做工非常精致,在下午的阳光中微微散发着优雅的气息。 “别跟我来这一套!你们这些该死的黄猴子,血管里流的全是贿赂和收买的腐臭基因!我要告诉你们,钱不能买到所有东西!”本森中校被气得暴跳如雷,他从来没有见过蠢到两军阵前贿赂收买自己的对手。 “这不是给你的贿赂,本森中校。”安秉臣淡然道:“这个铅盒里装的是十一克氘化锂,这是互助会送给联邦政府的礼物,请你代为转交。” “氘化锂?那是什么?”本森中校被这个陌生的名词噎住。 “氘化锂,制造氢弹所需的核放射材料。本森中校,这十一克氘化锂如果做成迷你氢弹,威力大约相当于六十万公斤tnt炸药。当然,我不会傻到用这十一克氘化锂来做炸弹,因为六十万公斤也才相当于六百吨当量,实在是微不足道。所以,我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尝试。”安秉臣拍拍巴掌,精卫飞行器底舱里出来两名推着一个平板小车的技术员,小车上固定支架上躺着一枚大口径炮弹形状的金属物体。 “这是我用一百公斤氘化锂做的聚变激活器,哦,对不起,它还有一个大家更熟悉的名字,氢弹。没错,一百公斤氘化锂,接近六百万吨当量,不算太大,摧毁整个纽约应该绰绰有余。呃,还有,我这个人最近对核物理产生了浓厚兴趣。在浓厚的兴趣驱使下,我一口气做了不下二十枚这样的试验品。说实话,我的这些作品,除了稳定性根本无法保证之外,其它方面还是很令人满意的。” 本森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你在恐吓我,你这个无赖!” “我不是无赖,本森中校,我只是个学生,努力模仿联邦政府的学生而已。”安秉臣把那盒子扔到中校脚下:“把这个礼物带回去,拿给联邦政府的专家看看,他们会告诉你我的话是真是假。看在你还是个尽忠职守的军人份上,先饶你一命,滚吧!” 本森望着地上的小铅盒,咬牙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拾起来,转身就走。 两分钟后,本森中校的国民警卫队开始收拾行装,登车撤退。 十分钟后,大街上的武装士兵一个不剩,天空中盘旋的三架武装直升机也消失了。 那群记者,以及围观者们呼啦一下全涌了上来。有刚才的教训在前,没人敢跨过护墙围栏,也没有人敢冲进洞开的大门,全都隔着栅栏取景拍摄或大声询问。 安秉臣没有理会这些饥饿的鬣狗,因为他已经看到,从会议厅大楼那边走过来一群人,为首几位明显都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当中还有一位身材高大,穿着国防军制服的武官。 正文 第391章 施工 走在这群人最前面的是两位举止斯文气质儒雅的西装中年男,第一位身材略高,肤色偏黑,第二位个头矮些,面容白净,戴了一副无框眼镜。从这些人秩序分明的排位顺序来看,这两位显然职位最高,那位武官甚至也排在他们后面。 “请问,是安秉臣先生吗?”打头的第一人大声问道。 安秉臣迎了上去:“我就是安秉臣。”出于礼貌,他打开了自己头盔的防护面罩,露出真容。 看清头盔里的那张脸后,对方不易察觉地犹豫了一下,但嘴里却没有丝毫停顿:“安大使,我代表中国驻联合国全体工作人员,欢迎您的到来!我叫裴兴贤,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参赞。” “仇磊,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一等秘书。”后面那白净面容戴眼镜的先生也上前来握手寒暄。 “阎习文,代表团武官。”那位身高足有一米九的武官一边握手,眼光却没闲着,不住往安秉臣身上的防护服和背后的破甲锥招呼。安秉臣早已注意到,刚才这位上校走过来时,一直在东张西望观察精卫飞行器和足肢战车。 十个人不到的寒暄完毕后,气氛凸显僵硬。 安秉臣的突然到来令整个代表团措手不及,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位新任大使会以这样的方式前来赴任。更没有人能想到,这位新任大使的年龄居然如此年轻!而且,这位大使刚才在大门闹出的这摊大动静,看样子很难收场。 原先准备的所有欢迎致辞都变得极不合适,在外交部的培训课程中,也没有对类似场景的模拟应对措施。所以,那位裴参赞,仇秘书以及阎武官一时真找不到什么说的,个个显得都有些尴尬。 安秉臣扫了一眼面前这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代表团只剩这九个人吗?” “原先共有二十五人,后来..”裴参赞的声音低了下去。 “都跑了?”安秉臣直截了当问道。 “安大使,这十六人是失踪了。”小个子眼镜男仇秘书凑近小声解释。“驻美使馆和各领事馆那边,擅离职守失踪的人更多..” “什么失踪,都是些个熊玩意儿..”后面那阎武官的嘀咕声清楚传过来,裴参赞不满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安秉臣一挥手,厉声道:“我不想听别的部门情况!” 这声大喝把仇秘书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不知道这位新任大使是否要发飙。 安秉臣看了一眼环围在自己身前的九名同胞:“你们能坚守到现在,大家都辛苦了。我在此向大家表示衷心的感谢,不代表任何人,只代表我自己。” 说完,他弯下腰,用力鞠了个接近九十度的深躬。 “但是,我想知道,现在这九人里,是否还有人想离开?趋利避害之心,人皆有之。此值国难当头之际,我辈国人中既有死战殉国的,也不乏远走避祸的聪明人,当然,还有更多同胞在北方战场上奋力支撑。安某不才,受救国委员会委托,前来督理联合国外交事务。这联合国,在我看来同样也是一个战场。既然是战场,我就需要志同道合的战友,而不是三心二意的投机者。如果还有人想走,请立刻说出来,我绝不强留。” 九人中站在后排的两人嘴角颤动着,先后站了出来。 “安大使,我是家中十八代单传独苗..”这位是个身强力壮的国防军军官。 “安大使,我自幼晕血,打不得仗..”这位是个秀气的眼镜男,看到门口那两具尸体,又看到花园里持刀拿枪的那帮黑衣士兵,脚都吓软了。 安秉臣挥手止住他们的解释:“不用说了,自己去收拾东西,走西门出去吧。” 那两人如蒙大赦,低头鼠窜而去。 “还有人要走吗?”安秉臣从容问道。 剩下七人里,又站出来一人。这人年纪不大,身量中等,头发却稀疏发黄,微凸的前额圆乎乎的,散发出阵阵油光。 “安大使,联合国总部动刀动枪,您可是破天荒第一位。还有,您杀的那两名安保人员,可都是美国公民,我想请教一下,这事该怎么收场?” 这人看来是个刺头儿,在素来滑不溜丢的外交人员中,有这样性格的,还真是个异类。 “怎么收场?我为什么要去替他们担心!”安秉臣冷笑一声:“美国执法人员擅闯联合国领土,他们这种无视国际法的行为又该怎么收场?就在刚才,美军国民警卫队出动大批武装人员威胁联合国领土安全,这是对联合国权威的赤裸挑衅,他们的强盗行径,又该如何收场?” “我这次来,”安秉臣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刺头儿,对方桀骜不驯的眼神表明,他根本不是想告辞离去,只是想跳出来试试自己的斤两。这是群居动物在社会生活中的共性,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目的就是要正本清源,让联合国成为真正的万国之国,而不是一个斗嘴炮打口水仗的杂耍舞台!” “我叫卫英,我愿拭目以待,看看安大使的手段!”这刺头儿伸出右手,递到安秉臣跟前。 安秉臣握住那只手,看了对方一眼:“你在看的时候,最好给自己找个结实一点的藏身处,小心别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砸到。” 裴参赞皱了皱眉头,挤上前来把卫英压到身后:“安大使,您现在有什么具体的安排和指示吗?” 安秉臣正要开口说话,后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扭过头来,看到一大群人在刚才那位常务副秘书长克拉克先生带领下走了过来。 克拉克的脸色依然像猪肝一样绯红,这个高个子英国人看来不是心脏有点问题,就是血管不太健康。 “秘书长先生,那就是这伙武装暴徒的头目,他自称是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克拉克说着话,脸却向着一位褐色头发,面部肌肉松弛的六旬老翁。 安秉臣一眼就认出,那位老翁正是现任联合国秘书处詹姆斯·奎恩。 詹姆斯·奎恩,南非人,现年六十二岁,干了三十多年外交,包括中文在内的联合国六大官方语言都能说。 “我是联合国秘书处詹姆斯·奎恩。”奎恩走上前来,目光停留在安秉臣的那套怪异的防护服上。 “秘书处先生,您好!我是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安秉臣。”安秉臣主动伸手握住老头的右手。 “能否解释一下,阁下为何在联合国领土上杀人吗?”奎恩看了看大门那两具尸体,又看看被反绑跪地的三名纽约警官,神色严厉地质问。 “我的生命受到威胁,我不得不做出正当防卫。” “大使先生,您的防卫似乎超过了必要限度。” “秘书长先生,那是因为联合国安保队伍的表现远远低于合格水准。” 奎恩走近了一步:“那么,孩子,让我们直接一点,好吗?” 安秉臣点点头。 “几个小时内,这里将被坦克和武装直升机团团围住,你带的这点人很快会被重机枪和火箭弹的扫射吞噬殆尽。你,想要这样的结局吗?” 安秉臣摇头。 “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奎恩好奇地问。 “我是中国驻联合国大使,我想要在这里安全自由地工作。”安秉臣大声道:“而且,我可以保证,秘书长先生刚才描述的那一幕永远不可能发生。” “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座院子里已经部署了二十枚六百万吨当量的氢弹。”安秉臣指了一下那两位矗立在精卫飞行器前的技术员,以及他们推的小车。“这就是为什么,外面那些警察和国民警卫队突然撤退的原因。此外,您想象中的坦克和战斗机也不会来了。” “你这是非常危险的恐怖主义行径,中国大使先生。”奎恩同情地看着面前这个年龄似乎只有自己三分之一的孩子。 “如果把核弹扔到我国领土屠杀六千万平民的人都不算恐怖分子,我现在做的,恐怕应该称得上是慈善家了吧?” “我对贵国的遭遇深表同情,但你知道,用一个错误去纠正另一个错误,这本身就不是明智的行径。” “如果说到错误的话,秘书长先生,联合国一直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这是否也算一个错误呢?” 奎恩咧开嘴笑起来:“我说,孩子,就凭你吗?” 他扫了一眼大院门口那些武装士兵和重武器,摇了摇头:“他们甚至不需要发动进攻就能打赢这场战争,孩子,只要掐断供水供电,整个联合国总部很快就会变成一堆又臭又脏的垃圾,而我们就会成为这个垃圾堆里的跳蚤。” 安秉臣哈哈大笑起来,这个老头说话既实在又幽默,没有拿腔作调的讨厌德性。 “秘书长先生,我可以马上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我需要您的授权。” 奎恩愣了一下:“解决?授权?你需要什么授权?” “我需要一块足够大的地方,才能建造可控核聚变反应堆,以及淡水提炼塔。” “你说什么?核反应堆?提炼塔?..嗯,它们在哪儿?”奎恩这回是真的呆住了,他仔细注视着安秉臣,尤其细心观察了他的瞳孔。最近有很多年轻人都好嗑药这一口,不知道面前这位是不是也..? “这个您不用担心,只要给我一块一百乘两百平米的平坦空地,我可以在十小时内建好一座两万兆瓦的可控核聚变电站。考虑到我们正好在河边,如果能再给十五个小时的作业时间,我还可以在核电站上面建一座淡水净化提炼塔,至少可以保证两千人的日常用水需求。” 奎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同时下意识地回答:“但是,你也看到了,这里已经没有更多空地。” 整个联合国总部,也就只有这十七英亩(折合六点八八公顷)土地。 两万兆瓦功率的可控核聚变电站?全纽约市在夏季用电高峰期的最大瞬时耗电量也才一万多兆瓦!能满足整个纽约市电力需求的可控核聚变电站,只需要两万平方米建筑面积和?只需要十个小时就能建成? 这样的承诺,谁敢相信? 奎恩感觉太阳穴在突突乱跳,他相信,自己和这位年轻的中国大使之间,肯定有一个是疯子。 “胡说八道!”旁边的常务副秘书长克拉克先生终于忍不住了,他拥有牛津大学的物理学士学位,一下就抓住了这个谎言的致命之处:“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能够正常运作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 那位年轻的中国大使压根没有理会克拉克先生的指控,他的目光扫过公共花园里的那些雕塑作品,又转向后面狭长的河畔步行道,最后停在秘书处大楼旁的安全理事会大厅。 “秘书长先生,安理会大厅对空间的利用率实在太低,我希望能把它拆掉。”安秉臣犹豫了一下,实际上是在倾听耳机里智库的设计方案:“然后在原址造一座全新大厦!” “这样既可以解决反应堆和淡水净化塔的场地问题,又能增加更多空间。” 两名穿黑色双排扣制服的士兵抬着一个像下水道井盖一样的东西跑过来,轻轻把那东西放在他们面前。 奎恩看到那位年轻人伸手在“井盖”上空划了一下,空气中立刻蹦出一幅巨大的三维全息图像,正是联合国总部的现场俯瞰图。 “如果不考虑里面的杂物,拆除原先的安理会大厅只需要四个小时。重整地基需要两个小时,这之后我们开始在地下层建造两万兆瓦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淡水净化塔可以放到负二层去,然后我们开始建造新大楼,原先的安理会大厅将会严格按照原貌恢复,唯一的变化是,它将成为这座大厦的一楼。另外,我手上的资源只能保证两百米左右的建造高度。秘书长先生,您看这个方案是否可行?” 那位年轻人说着话,手指头点动着,全息图像上的安理会大厅顿时像个瘪气球一样塌下去消失不见,随后从原地冒出来一座全新建筑。从地下负二层开始,这栋楼的每一层断面剖析图都清楚无遗展现,这栋大楼逐层向上伸展,直到最后变成一座棱角浑圆的高大堡楼。 “六十层高是个比较合适的数字,您看呢,秘书长先生?” 奎恩瞪大眼睛,捂住胸口,原本站得笔直的身躯踉跄了一下,多亏有克拉克先生从旁边一把扶住。 “为什么?”如此之多令人抓狂的概念冲刷过后,老头的神智居然还保持着难得的清醒。“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安秉臣淡淡一笑:“其实,我也是想给我的随从们找一个安顿的地方。不过请您放心,秘书长先生,在任何情况下,我承诺绝不出卖联合国的利益,更不会背叛您的意愿。” “联合国的土地上,不该有武器和杀戮!”克拉克先生义正言辞瞪着那位中国大使。 “克拉克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束手待毙?”安秉臣针锋相对地看着那位红脸英国佬。 奎恩挣扎着,在花台边上坐了下来:“自从你杀人开始,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孤岛!” 此时此刻,第一大道上不再有任何车流经过,但从对面巷子后面不断传来各种大功率柴油发动机的隆隆轰鸣声,这些声音显然属于某些有若干负重轮,装备可旋转炮塔的重型军用车辆。纽约特警和国民警卫队虽然撤走,但随后赶来的美国陆军正在争分夺秒地做好战斗准备。 安秉臣走到奎恩面前,蹲了下来:“我只需要您的授权,秘书长先生。” 奎恩看着他,这位前南非外交官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 安秉臣知道老头的内心深处正在犹豫,和美国人公开作对,那真不是什么轻松好玩的娱乐项目。眼前是一条走了就不能回头的不归路,这个选择不好做。 “也许,您已经厌倦了那些没完没了的鸡毛蒜皮纠纷;也许,您不想再面对些可怕的人间惨剧而束手无策;也许,您想让自己有限的生命变得稍微有那么点意义。那么,您面前现在就有一个创造历史的机会。秘书长先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机会。”安秉臣伸手握住了奎恩的手。“我很快会向您证明,您所做的选择无比正确。可是,您首先得给我这个机会。” “詹姆斯,这人是个疯子,不要听信他的胡说八道!”克拉克几乎是在怒喝。 别说这位常务副秘书长,就连安秉臣旁边的七名中国代表团成员,以及克拉克背后的那群联大代表,全都听得瞠目结舌。 “你。”奎恩抬起头来,脸上一副决然神色,他注视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中国大使。“现在证明给我看!” 安秉臣点点头,站起来举起了左臂。 天空中突然传来轻微的颤栗,一架腹部有八盏电离子喷口的精卫飞行器从云层之上直降而下,这种碟状飞行器以不可思议的平稳和精准缓缓着陆在第一架飞行器旁边。 第一架精卫飞行器关闭舱门后,徐徐升空离去。 新来的这架飞行器舱门洞开,里面涌出一大群酷似昆虫的六足机器人。这些机器人个头不高,动作异常敏捷,它们银灰色的外壳像一件艺术品那样精致,一对锋利的前足肢如同人手般悬举在胸前——如果它们躯体的前段部位能被称为胸的话。 “卡鲁,等候操作者指示!” 空灵玄妙的共鸣之音在公共花园里响起。 安秉臣抬起头,看着云层中急速降下的第三架精卫飞行器。 正文 第392章 种楼 天色将黑的时候,原先安理会大厅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座方正笔直的基坑,基坑内外爬满了上千只那种被称为卡鲁的东西,它们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将三架精卫飞行器轮番送来的钢材、水泥、砂石编织成钢筋混凝土的基坑支柱。 没错,是编织,那些建筑材料落到它们手上,就像一卷卷落入老妇人手中的毛线团,无论位置还是份量都在智库的精确计划下不偏不倚,不多不少。 “它们,都算我的工程承包商吧。”安秉臣微笑着,向联合国秘书长奎恩介绍。 这些工程承包商的劳动强度和作业速度超过了最狂野的想象力,两千五百只卡鲁只用十分钟就掘出一条从东河引水的封闭式标准沟渠。 最后两轮共六班降落的精卫飞行器运来了女娲反应堆和净水过滤塔的核心部件。 当总功率两万兆瓦的女娲五代双段核聚变反应堆开始组装时,一团混乱的北美战略空军司令部终于找到了那些碟状飞行器的出发点。 防空雷达根本无法侦测到这些东西的存在,红外探测器同样无能为力,现场驻守的美国陆军用肉眼观察到它们是从高空垂直降下。北美战略空军司令部不得不动用天基光学侦测平台,在大型计算机针对目标轨道的辅助运算下,操作员很快发现,这些碟状飞行器是从加拿大西海岸某个偏僻的矿场仓库飞过来的! 在取得加拿大政府默许之后,一支驻扎在西雅图附近的美军三角洲特种部队立刻搭乘直升机越境突袭那座矿场仓库,他们还得到了本土防空空军战机联队的空中支援。 但这场突袭作战没有发生任何交火,因为那座矿场仓库早已空无一人。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传说中的东亚幽浮出现?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互助会何时在这里建立了秘密仓储基地? 除了四百多米水深下,沿着海岸线继续向阿拉斯加进发的昆仑号。 “我们的技术人员刚刚确认,本森中校拿到的那个铅盒子里装的是高纯度的氘化锂六,完全可以用来制作核聚变爆炸物!”幕僚长康纳小跑着冲进应急指挥中心大厅。 “部署在第一大道的观察员用肉眼看到,那些黑衣武装人员在花园周边放置了二十一枚炮弹形状的爆炸物!”留在现场的陆军情报员发来最新观察报告。 “联合国大院里目前有数千只六足机器人正在建造某种目的不明的设施,那种机器人的外观特征完全吻合希腊人在绝密情报中的描述,那应该是一种名为卡鲁的智能工程机械人。总统先生,现在我们完全失去了对联合国大院的控制。”放下电话后,中情局局长穆勒一脸颓废地握紧拳头,他之前做的所有准备工作在对方不按套路的出牌下全部化作泡影,这个打击令他心情沉重。 互助会的那伙疯子居然一口气把整个安理会大厅都给拆了,这些狗娘养的甚至重新铺设了大院内的所有电力主干网线,即使是埋设在卫生间和花圃里的拾音器也全部莫名其妙失去了信号。 最可怕的是,互助会在联合国大院内部署了二十一枚六百万吨当量的氢弹!种种证据表明,这些爆炸物绝不是徒有其表的赝品。如果它们同时起爆的话,别说纽约,也不要提什么周边的康涅狄格、新泽西、宾夕法尼亚等州,在上亿吨当量的连环巨爆中整个东海岸估计都会蒸发汽化。爆炸的杀伤冲击波,甚至可以覆盖到最南部的弗罗里达半岛! 美利坚本土,从未遭遇过这样明火执仗的核威胁! 五角大楼那边已经开了锅,代理国防部长丹尼尔的电话几乎要被打爆。 “我们建议,立即对中国人实施全面核打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美国陆军上将马丁·斯科特在电话中咆哮着。 “将军,你想把核弹头丢到谁头上?我们的攻击目标在哪里?”丹尼尔毫不客气地质问。对于这帮傲慢的老军头,他一向是不怎么买账的。更何况对方现在提出的要求完全没有任何建议的诚意,他这个国防部长,可不能被下面这帮军头们牵着鼻子走。“是已经被北极熊犁过一遍的中国本土,还是在纽约市中心的联合国中部?!” “部长先生,战争已经开始了!那些黄猴子们的行为等同于宣战,如果再犹豫的话,我们恐怕会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了!” “斯科特将军,你最好给我闭嘴,坐在办公室里等着我的电话,而不是反过来教我怎么做!而我,也要坐在这座该死的地下要塞里,等待总统先生的指示!在此之前,无论是你还是你手下那帮当兵的,最好都给我把嘴闭上!”丹尼尔彻底失去了耐心,猛地把电话挂断。 “总统先生抵达纽约了吗?”穆勒问。 “我们从联合国事务办公室派了谈判代表去邀请那位中国大使,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总统先生现在应该和他坐在晚餐桌子上。”康纳神情紧张,手中遥控器不停在多个新闻电视频道之间来回切换。 纽约,东四十二街上的百味餐厅。 这家餐厅的口味一贯糟糕,服务质量也令人望而生畏。但今天晚上,餐厅外面却是人潮涌动,保卫局、国安局、中情局和联邦调查局的便衣特工们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宽敞的餐厅里,只坐了两位客人。 美利坚总统梅隆和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安秉臣。 他们的身后,各站了一名护卫。 梅隆背后是一名保卫局黑人特工,安秉臣后面,是穿着全套战术防护服的何昌发。 餐厅里的第五个人,是一位上菜的服务员。 安秉臣前面摆了一份新鲜牛排,一碟沙拉和一杯果酒,但他根本没有要动刀叉大快朵颐的念头,防护服头盔的面罩也紧闭着。一位穿着全套潜水服的食客,面前却放着丰盛的晚餐,这实在是一幅超现实主义的画面。 “非常感谢总统先生,能够给予我和我的同伴免签进入美国领土的特权。”安秉臣指了一下背后的何昌发。他没有打开头盔防护罩的真正原因并不是要立志拒绝对方的食物,而是为了让头盔内置的同声传译器更好工作。“作为对贵国诚意的回应,在我回去向秘书长奎恩先生请示之后,以约瑟夫·凯利为首的三名纽约警官将会得到释放。” 梅隆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那具深不可测的头盔面罩。他切了一块牛排,刚放进嘴里,立刻又皱起眉头吐了出来。 “会长先生,我们是否可以来一次推心置腹的对话?”梅隆摘下餐巾,把刀和叉也放在桌布上。这家餐厅的口味果然让人大倒胃口,他彻底放弃了进食的欲望。 “嗯?推心置腹?” “老实说,我不想和什么中国大使对话。”梅隆啜了一口果酒,润润喉咙。“相比之下,我更想和互助会的会长好好谈谈。” 安秉臣坐得稳稳的,并不着急开口。他见过的老谋深算者已经太多,磨砺得越多,见识也越广。正如俗话所说,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对付这些超级大忽悠老鬼,首先要做的是仔细倾听,然后找机会猛抽他们的脸。千万不用客气,也绝对别把自己当外人。 “美国政府一直对饱受战争苦难的中国人民深表同情,我们之间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梅隆试探着出了第一招。 “总统先生说的同情,指的是潜入十里铺周边地区进行刺探活动的美军观察团?还是指来自灰山疗养院的南希小姐?或者是联大会议上的弃权票?” 梅隆的双眼眯缝起来,这是个直截了当的对手。这种人看似粗鲁愚蠢,但在某些情况下却比那些巧言令色的辩客更难缠。 “可是,你们并没有吃亏。对马海峡的事,我知道是你们干的。我们没有计较,还帮你们解决了连云港的露西亚舰队。会长先生,入侵中国的是露西亚人,而不是美国人!我尤其不能理解,互助会为什么要在纽约闹市区部署核弹?” 安秉臣冷笑道:“总统先生,我也无法理解,美军可以在日本和关岛部署航母、核潜艇和战略轰炸机,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联合国的领土上做一些相似的安全防范措施呢?”美国人猜到对马海峡事件的真相,这倒令他暗吃了一惊,不过和今天闹出的动静相比,那又不算什么了。 梅隆眼中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叹了一口气:“安先生,此刻坐在你面前的不只是一个体重超标神情疲倦的中年男人。我是美利坚利益的化身,我的背后有三亿多人口,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支持现政府,我们还有一百四十万精锐之师组成的全世界最强大的武装部队,以及三十五亿吨总当量的核武器。” “总统先生,用实力来证明行为的正义性,这种逻辑互助会完全赞同,其实我们也是这样做的。” “好吧,让我们站在对方的立场,互换角度为对方考虑一下,好不好?”梅隆耐心地继续着自己的说服:“我们可以协助你们击败露西亚人,正如我们在二战中帮助他们击败德国人那样。” “露西亚人已经在滑入失败深渊的途中,这个完全不需要贵国的帮助。” 梅隆淡然一笑:“我们可以携手构建一个全新的亚洲政治格局,我可以保证互助会将在其中担任至关重要的角色。” 安秉臣的回答来得既快又狠:“互助会不需要美国的施舍。我们需要什么,我们自己会伸手去拿。” 听到这句毫无风度的宣言后,梅隆的笑容收敛起来,他的嘴唇绷紧,露出了有如鹰隼的凶悍表情:“那么,这算是互助会打算毁灭全世界的最后通牒吗?” “总统先生,如果有人总用刀和枪抵在我肚子上,我不会觉得这个世界有多美好。对于毁灭这样的世界,我既不会有丝毫犹豫,也不会有半分后悔。” 梅隆的嘴角抿出一丝怪异的微笑,这个微笑让他的政客本质充分暴露无遗:“那么,怎么样才能让会长先生重新感觉这个世界的美好呢?” 安秉臣站了起来:“该怎么做,那是您和国会的事情,总统先生,我不喜欢干扰别人家里的私事。但是,伸到我脸上来的,无论是红唇还是刀尖,我都会加倍奉还。愿上帝保佑您,也愿上帝保佑美国,谢谢您今晚的盛情款待。” 说完这话,他转身走出了餐厅,何昌发跟在后面,轻轻带上大门。 “昌发,你饿吗?” “有点。” “我们回去吃吧。”安秉臣自嘲地笑了笑:“真可惜那些牛排了,我发现我需要好好学学英语了。要不老戴着头盔,可能会错过很多美食哟。” 在特工簇拥下离开餐厅的梅隆登上防弹交车后立刻用保密信道拨打了一个国际电话。 电话的那头,远在莫斯科访问的国务卿鲍曼拿起了话筒:“总统先生?” “鲍曼,我想知道,尤里总统对当前国际局势的一些深层次看法。” 拂晓之前,女娲反应堆和淡水净化提炼塔已经建造完毕,卡鲁们仅用了半个小时就重新构筑了原样风貌的安理会大厅。 然后,一座灰色的圆角大厦开始以每小时三十米的速度拔地而起。 如果有人能从空中俯瞰下来,而且这位观察者能待上足够长的时间,那么他肯定可以惊讶地看到,联合国大院里有一栋大楼缓慢地“长”了出来,宛如一株雨后的春笋。 王彦斌的鬼奴军只用两个小时就完成了对联合国大院内所有人员生物特征的检索登记工作,将所有非法滞留人员驱逐出境后,他们开始重新布设安检设施和警戒器材。 建筑工地看不出什么端倪,那些士兵和机器人似乎也不怎么好相处,一直放在公共花园里的全息基台顿时成了众所关注的焦点。有超过三分之二的联大代表们放弃了下班返回纽约市内住处,他们和秘书长奎恩先生一样,整个晚上都围聚在那神奇的全息基台前。 “那是什么?”奎恩指着全息界面上新安理会大厦顶部的平台。 “我们的飞行器起降平台。届时,所有搭乘飞行器的联合国工作人员可以直接升到二十万米高空,然后转飞世界各地。”姬少飞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介绍。 “不,不,我是指起降平台边上的那个大圆柱。” “那是互助会的复眼式雷达,它可以侦测到方圆两千公里内所有和鸽子尺寸差不多的空中飞行物。” “侦测?”奎恩咀嚼着这个词。“侦测到以后怎么办?” 姬少飞立刻明白了老头的疑惑:“如果判断靠近的飞行物具有威胁性,安装在大厦四角的四门可变口径电磁炮会自行开火拦截。” “可变口径电磁炮?”常务副秘书长克拉克瞪大了眼睛,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发疯了。 “对,我们的可变口径电磁炮在对露西亚人的战争中已经获得了完全成熟化的运用,不过我衷心希望,我们不需要在这里用到它。联合国需要和平,不需要战争,对不对?” “我的上帝啊,可你们,你们把这里变成了一座军事要塞!”克拉克呻吟着。 姬少飞扫了这个牢骚满腹的英国佬一眼,没有理会:“在联合国能够拥有独立的武装力量之前,这里的防御工作将由互助会全权负责。” “军事化武装联合国总部有违和平宗旨,我提议联大立刻对此进行投票表决!”克拉克不依不饶发动了新的骚扰。 正好走进大院的安秉臣听到了副秘书长的呼吁,他大步跨过来,高声道:“我完全同意克拉克先生的这项提议!” 所有人回头望着这位造型古怪的中国大使,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居然会支持和自己唱反调的副秘书长。 “另外,我也提议联大尽快拟定一个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输出的国家名单,互助会将为这些国家提供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咨询服务,并公开所有关键技术细节。我们的目标是争取在二十年之内,让所有一百九十四个联大成员国都享受到可控核聚变反应堆的成果!” 这话立刻让全息基台前的人群发出无比震撼的唏嘘声!这些人大多是联合国大会各成员国的代表,他们比普通大众更清楚能源对人类文明的意义。 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意味着什么? 无穷无尽的能源! 洁净,环保,高效,安全。 包括美国在内,地球上还没有一个国家掌握了可控核聚变反应堆的实用化技术,更不要提什么公开技术细节提供无偿咨询之类丧心病狂的败家行为。 可是,现在这位杀人不眨眼的中国大使,居然提出要免费赠送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 他是脑残了,还是脑残了?或者是脑残了? 十几个国家的联大代表立刻冲出人群,奔向安秉臣七嘴八舌询问。 “大使先生,您说的是真的吗?”荷兰代表在惊喜交加中声音都发抖了。 严谨的德国代表保留着最后的矜持:“大使先生,互助会是否真的拥有可成熟化运用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 “我国早就认为,联合国应该在国际舞台上发挥比现在更大的作用,而军事化武装联合国,显然是迈向这个宏伟目标的第一步!是无比正确,也是绝对有必要的!”来自非洲某国的一位代表幸好被何昌发及时拦住,要不这位黑叔叔就会抱住安秉臣并在他头盔上来一通热情似火的乱啃(吻)。 “大使先生,本国在中露战争问题上始终坚定不移反对无耻侵略的露西亚人..” “大使先生,我国与中国一衣带水,历届领导人都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安秉臣举起双手,止了住那些他根本无法逐一回答的杂乱声音。 “我会让事实来回答各位的疑问。”他选择了最简单也最直接的证明方式。“现在是凌晨三点半,再过三个小时,新大厦底部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将开机半功率试运行。届时,我们欢迎大家到现场检阅。但是,现在,我希望大家能回去休息一会儿。”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充满热切的面孔,最后落到院墙栅栏外堵得满满的新闻媒体记者们身上:“因为,联大很快会有更多工作要做。” 正文 第393章 联大 正午的阳光照耀着东河河畔的一栋六十层高的大厦,在纽约人的记忆中,昨晚那里根本没有这座建筑。但现在,那座圆角碉楼却傲然挺立于曼哈顿区的联合国大院内,向所有质疑的目光公开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参与建造的那些六足机器人在竣工后很快被三架精卫飞行器轮番接走,曾经是工地的地面上没有垃圾和渣土,也看不到任何多余的建筑材料,仿佛那栋大厦是凭空突然出现的。因为北美东海岸突然出现的夏季高压台风云团干扰,隶属北美战略空军司令部的天基光学观测平台很快失去了这三架飞行器的踪迹。三架满载卡鲁的精卫飞行器分别朝着不同方向消失在厚厚的云层中,没有人知道它们最后到底去了哪里。 “。。我们面前出现了一座六十层高的大楼,在摩天大厦林立的纽约城内,它根本排不上号,这栋大楼的建筑风格,似乎也没有任何艺术观赏性可言。但是,建造这栋大楼仅仅花了二十三个小时!这是人类建筑史上的奇迹,堪比一千多年前法兰克帝国国王查理曼大帝在帕维亚城外一夜建造宏伟教堂的壮举!”美国全国广播环球公司(nbc)的直播主持人站在联合国大院门前侃侃而谈。 “。。自称中国驻联合国大使的年轻男子及其随行武装人员已经控制了整个联合国总部大院,他们在公共花园四周埋设了二十多枚疑为核弹头的炮弹型爆炸物,这给整个纽约市区的民众们带来了巨大恐慌。我们不禁要质问,到底是谁给了这些外国人肆意威胁美国公民安全的权力?”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n)的当家花旦一脸凝重沉思状注视着镜头。 “。。已经可以确认,最近一段时间频繁活动在东亚沿海地区的碟状不明飞行物,居然就是互助会拥有的大气层内高空飞行器!据知情人士透露,这种采用电离子引擎的大型飞行器可以轻松升到二十万米高空,远远超过现役的各种军用战机,甚至超过了大部分防空导弹的射程限制。对拥有种种匪夷所思技术的互助会来说,继成功控制联合国之后,他们下一步还想要什么呢?”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资深访谈节目主持人坐在演播台后,他的背后是一个拉通整幅墙面的液晶显示器,屏幕上播放着精卫飞行器的升空视频,那是花了重金从现场拍摄的围观者手中购买的第一手资料。 联合国大会议厅内,已经换上一套西装的安秉臣站在演讲台后,神态平静地迎接着下面数百位与会代表与媒体记者的惊愕目光。 那套西装是做工粗劣的地摊货,出发前不知道林子云从哪里弄来的。这种东西不在互助会的生活资料生产线中,因为它既不具有实用价值,也不是日常生活所必需的物品。田建明和潘正平一人给了他一条领带,田老头还耐心教了他好几遍打领带的要诀。可惜到真正要用时,安秉臣却发现自己早已忘得精光,经过数次失败的尝试后他只能放弃领带,穿上衬衣,裸着脖子走上主席台。 下面惊愕的目光中,绝大多数不是因为他身上那套劣质西装,而是他的年纪。 “各位代表,各位媒体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联合国纽约总部大使,安秉臣。自从昨天抵达联合国以来,我们受到了以奎恩秘书长为首的广大代表的热烈欢迎,中国人讲究知恩返报。所以,经过奎恩先生的允许,我们决定为联合国献上一座全新的安理会大厦!以及与这座大厦相匹配的两万兆瓦可控核聚变反应堆,还有一座可满足两千人日常用水的淡水净化提炼塔!就在我说话的这一时刻,反应堆已经圆满结束测试,顺利开始向整个联合国总部供电。淡水净化提炼塔也同样通过了验收测试,从今往后联合国总部将拥有完全独立的水电供应。” 随着他的手指所点,已经搬到主席台上的基台立刻浮现出外面那座六十层大楼的高清全息图像。 “一些爱好和平人士,对于新安理会大厦上的某些自卫防御设施表达了深切的不安和忧虑,对此我有责任给予进一步的解释和澄清。”安秉臣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中国人民一向是热爱和平的民族,我们来联合国的目的也不是毁灭和战争,尽管我们的国家当前正在承受一场空前悲惨的战争,但那不是联合国的错误,也不是在座大多数代表的错误。”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扫向下面前排右侧的位置,那里是露西亚联合国代表的席位。 年过半百的露西亚联合国代表科宁埋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文件,仿佛根本不关心台上的发言者在说什么。 不过,这位代表不安蠕动的喉结,彻底暴露了他的内心。 “我们来联合国,希望寻求和平,也寻求自由,更想寻求公平与正义。在我的理解中,和平不是放下武器一味祈求怜悯,自由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不仅是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力,还要有承担结果的义务!有选择,有承担,这才是真正的自由!而我从昨天到今天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保障这种自由,至少在联合国的领土内,我要让所有的代表们,都能享受到这种自由!”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更多人的目光紧盯着台上那位年轻人,这不像是这个年龄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你们中有人质疑我的动机,有人担心我借此机会操纵联合国,但我要对这些人说,不!我压根不需要联合国来为我撑腰,我也从未觊觎过联合国的任何资源,我不会干扰联合国大会的正常运作,也不会试图对联合国的任何决议指手画脚!我发誓要让所有的人类都能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所有心向真挚,善良和美好的人们,我希望你们能和我一起,共同建造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但是,我需要你们给我一个机会,也是给你们自己一个机会,一个通向全新明天的机会!” 当安秉臣走下讲台时,至少超过三分之二的与会代表们给予了热烈掌声,不少代表甚至站起身来表示致敬。 “安大使,您讲得太好了!真是激动人心啊!”巴掌拍得生疼的参赞裴兴贤站起来大声称赞。 “安大使,简直是如雷灌耳,发人深思啊!我要把您的讲话抄下来,每天早上醒来念两遍,晚上睡觉之前念三遍。”旁边的秘书仇磊也激动得满脸通红,说话都语无伦次。 安秉臣的目光扫过去,停在那位圆脑门的刺头儿卫英脸上,这位仁兄的视线仍然瞅着演讲台上,嘴里阴一句阳一句道:“呵呵,如果光靠两句话就能说服所有人,那罗马帝国的雄辩家们早就征服全世界了。” 这位卫英在代表团里官职低微,也就是个助理之类的跑腿角色,虽说脾气大,人缘差,但唯一的优点是博闻强记见识很广,要不早就混不下去了。 “卫英,你这是怎么跟安大使说话呢!我再次提醒你,国难当头,大家团结为重,请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对不对,安大使?”裴兴贤参赞皱起眉头,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可等他回头再看,那位安大使却不见了! 安秉臣去哪儿了呢? 他根本没兴趣听那几位的陈词滥调,直接溜到后一排,在何昌发身边坐下。 何昌发此时正与刻意凑到身边来的武官阎习文聊得兴起,安秉臣没有打断他们,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戴上同声传译耳机,开始倾听台上秘书长奎恩先生的讲话。 脱去战术防护服,穿上西装的感觉让他轻松了许多。唯一遗憾的是,离开了智库的同声传译,周围那些各种肤色代表们的嘀咕声变得无法理解。从昨天到现在,他只睡了一个半小时,但对他来说,这么点时间的短暂睡眠已经足够了。年轻,也并不是全无优势。 他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让联合国纽约总部拥有了战略级核威慑以及弹道导弹防御能力。他当然不相信,仅凭自己的几句演说词就能打动一百九十多个国家的联大代表。他完全清楚,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想要什么。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手里拥有足够雄厚的筹码。 “安大使。”那位参赞裴兴贤又主动凑过来,满脸堆笑地在安秉臣身边坐下:“我正好打算向您汇报一下代表团近期的详细情况。。” 安秉臣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这位老叔:“对了,裴参赞,那边的法国代表席位怎么空着?” 从进入会场时,他就注意到以f开头的法国联大代表席位始终空着。作为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法国人在中露战争中一直是站在中国人这边的,甭管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动机,爱丽舍宫好歹还是尽到了道友的义务,不仅在战争初期向中国人出租军用级侦察卫星,又派出海外佣兵团前往北方战区助战。比起那些一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所谓盟友,这已经算是圣人级的哥们儿了。 听到这个问题,裴兴贤脸上神色微动:“最近法国那边,乱子闹大了,政府内阁两次重组均告流产,总统解散议会引发席卷整个巴黎的暴乱,左翼和右翼政党都死了不少人,总统和总理都卷铺盖回家了。现在入主爱丽舍宫成为执政党是新月兄弟会,新组建的议会已经通过决议,准备更改国旗国名,政治体制和政体结构也要变,这不,他们的联大代表全都奉命回国述职去了。” “哦,有这么严重?”安秉臣闻言大吃一惊。整个法国的全国暴乱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比想象的更糟糕。法兰西共和国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法兰西斯坦,三色旗国旗中间将会多一轮弯月。”裴参赞低声道:“就在上周,《巴黎时报》发表公开社论,鼓吹改革社会风气,回归传统美德,比如妇女上街蒙面,增建更多清真寺等等。前天,位于马赛的欧洲最大地下强子对撞机研究所也被新月兄弟会掌控的议会勒令关闭,理由是亵渎真神。” 安秉臣仰望着联大会议厅陈旧的顶棚,一语不发。 从信息部获得的情报可以确认,欧洲发生的系列暴乱最初确实是毛子在背后煽风点火。不过现在看来,大乱中伺机而动的显然还不止毛子一家。露西亚人为减轻来自西线的压力主动在欧洲点了第一把火,但现在却完全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 “更糟糕的是,法国周边的多个西欧国家都受到波及影响,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比利时甚至英国都先后爆发了大规模城市暴乱,表面上看这是欧盟经济加速衰退导致失业大潮的必然结果。但实际上,真实的内因远不止经济困局这么简单。”裴参赞看了安秉臣一眼,放低声音:“有人在做局,一盘很大的局,涵盖了整个欧洲。” 安秉臣叹了口气:“欧洲太远,咱们好歹先得把自家稀饭给吹凉了是不是?” “欧洲乱局虽在江湖之远,但却与咱们这边庙堂之局休戚相关。”说起这些话题,裴兴贤显得格外娴熟:“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中有两位都在那边,法兰西改朝换代了,是否还有资格出任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尚待商榷。最麻烦的还有一位英国,最近伦敦和利物浦也相继爆发了种族冲突和暴乱,到底会闹到哪一步,现在还真不好说啊。” “就在昨天早上,联大会议仍在商议是否要向法国派遣联合国维和观察部队,可会还没开完,安大使您就来了。。” “欧洲的事情暂时放一放,咱们应该尽快提议针对露西亚的全面制裁措施。” “这个提案,早就呈交了许多次,您的前任徐大使还在的时候就上了三次,可架不住露西亚人也是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在重大事项决议上,他们也有一票否决权。” 联合国宪章规定,在联大提案表决的重大事项中,五大常任理事国必须五票赞成,否则该提案将无法获得通过。这项措施的原意是想间接促进五大常任理事国保持一致,防止不同或对立意见给全世界带来最危险的后果。可是发展到现在,这项规定却变成几大常任理事国之间相互拆台闹别扭的独享豁免特权。 任何决议,都可能因为牵涉某大国的利益而变成一场无疾而终的闹剧。例如当年红色帝国入侵阿富汗,联大闹破天也没法通过针对其的谴责决议。还有美国入侵格林纳达和巴拿马,同样也仗着自己的一票否决权轻松逃脱了联大的谴责和制裁决议。上世纪末的科索沃战争,美国因为同样受困于一票否决权的限制,不厌其烦之余索性踢开联合国,直接拉起一帮北约兄弟上门去揍米诺舍维奇。 出于自私的本性,五大安理会常任理事国都不希望自己的既得利益受到损害,也不愿看到自己独家拥有的否决权被削弱。于是发展到今天,联合国在世人心目中终于变成一个光说不练,没有可信执行力,也没有真正权威的拌嘴擂台。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绕过这个该死的一票否决权?”安秉臣揉着太阳穴,他真心不擅长这些庙堂之上的勾心斗角。 裴参赞轻轻摇了摇头:“这不可能。甚至别说制裁,哪怕是针对本国的谴责决议,五大常任理事国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予否决票。”利益当前,讲什么公理、正义全都是白搭,这就是赤裸裸的人性证明。 扑哧一声,安秉臣突然笑了起来:“难怪,要不怎么老听人说,这五大常任理事国其实就是地球村五大流氓呢!” 这位年轻大使肆无忌惮的笑容让裴参赞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一位合格的外交家应该表现出来的姿态。这位互助会的会长,显然根本不是当外交家的料。 “没事,裴参赞。你准备一下,立刻再上这个提案,就用原先的文件资料。我自有办法让这个提案获得通过。”安秉臣眼中有某种光芒闪烁了一下,那光芒让资深外交官裴参赞心中猛地跳了一下。 “安大使,你可别在这里乱来啊。。这里是一百九十多个国家代表汇集的联大会场,贸然动武只会让咱们国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外交形象一跌千丈。”裴兴贤语重心长道:“何况,就算这谴责制裁决议真通过了,能不能落到实处执行都还得另说。有时候,这联合国啊,也就是一超级大菜园子,谁都想来这里弄点好处,可谁说的话,都不好使。” 正文 第394章 决议 当一叠订得整整齐齐的议案书递到秘书长奎恩的桌上时,老先生只看了一眼封面就皱起眉头。 “针对露西亚野蛮侵略行径的谴责决议?”奎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份多次谋面的议案书,可是游戏的规则就在那里,即使以他身为联合国秘书长之尊,同样对那些强盗行径无能为力。最开始的时候,这种无力感让他深以为耻。但随着不断重复带来的麻木,他唯一能剩下的就只有叹息了。 奎恩抬起老花镜,隔着几排席位瞅了一眼中国代表席。那位年轻的中国大使正在看着自己,面带微笑。 “无意义的重蹈覆辙,又能怎么样呢?”他叹息着,随手抓过那叠议案放到今天的联大日程表上。 上台申诉的重任交给了裴兴贤参赞。 当裴参赞昂首挺胸气宇轩昂走上讲台时,下面的联大代表们几乎都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从某个遥远角落里甚至传来了挪揄的笑声。 “本人系中国驻联合国参赞,裴兴贤!我现在郑重向秘书处以及联大提出议案,强烈要求对露西亚入侵中国并屠杀六千万无辜民众一事予以谴责,我们要求联大对露西亚尽快实施全面制裁,直至入侵者退出我国领土。。” 裴参赞滔滔不绝地用流利英文述说着,尽管听者寥寥,但他依然精神抖擞,不见丝毫怠慢。坐在下面的安秉臣也看到了诸位联大代表的反应,很明显,他们对这样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见怪不怪了。 “如果不是裴参赞,也许徐大使就不会离职了。”不知什么时候,那位仇秘书悄悄坐到安秉臣身边的空位上,嘀咕着道。 安秉臣回过头来,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八卦男:“是吗?” 仇秘书压低声音:“安大使,您刚来,很多事情不太清楚。咱们这位裴参赞,脾气忒倔,人又清高,当初不是他冷言冷语,哪能把徐大使给气得离职出走?就这点来说,老裴这人,根本不适合干外交。对我们,他从来是鼻孔朝天,不带正眼看人的。对您,他现在还算恭恭敬敬,可过两天,那狐狸尾巴又会忍不住露出来。” “下面开始对此项议案进行公开表决!”秘书长奎恩的声音在扩音器里响起。 联大代表席上的绝大多数人按下了赞同电钮,奎恩头上的显示屏立刻显出投赞同票的会员国人数:一百零八票。没有投反对票的,甚至没有投票的,一律可以视为弃权。 “下面是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投票时间,请计票员主持审核。”奎恩例行公事地走着流程。 “法国。”“法国代表缺席,视为弃权。” “英国。”“英国代表投票赞成。” “中国。”“中国代表投票赞成。” “露西亚。” 这个词安秉臣却是早已听得耳熟能详,奎恩秘书长刚说出口,他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从那套蹩脚西装后腰上抽出雅利金手枪,对准露西亚代表席抬手就是一枪。 “砰!” 子弹从露西亚驻联合国大使科宁头皮上飞过去,打碎了后面桌子上一位南美洲代表的不锈钢茶杯! 所有联大代表发出惊声尖叫,一些女代表反应迅捷,拔脚就跑。 何昌发和跟着的三名老民兵立刻摘下背上的突击步枪,朝着露西亚代表席那边猛烈扫射。 科宁逃过首发攻击后,一下子就蹿到地上,半蹲着向走廊上退去。他身边的露西亚武官反应不慢,立刻也抽出暗藏的手枪半蹲下来。可这位上校还没蹲到底,大半个脑袋就被一发飞掠而来的步枪弹开了瓤。 四位老民兵配合早已是无比娴熟,分别从四个方向伏低身形快速逼近,几乎都是边冲边打的路数。露西亚代表团的参赞和另一武官先后中弹,倒地不起。最后一名武官和剩下的三位行政助理掩护着科宁仓惶逃出联大会议厅,可到了外面又能跑到哪里去? 大院里响起一阵接一阵的枪声,那应该是王彦斌的鬼奴军在清扫漏网的露西亚人。 两分钟不到,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何满桂提着自动步枪从会场入口出现,他望着安秉臣这边,点了点头,表示外面的战斗已经结束。 整个会场,唯一稳如泰山的,只有坐在主席台正中的秘书长奎恩先生。 奎恩望了一眼早已跑得人影皆无的计票员席位,提高声音道:“露西亚代表缺席,视为弃权。” “美国。”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美国代表席位,发现那里居然还有人! 一位戴茶色眼镜的中年白人男子,他是美国驻联合国大使肖恩·罗素。 美国大使注视着安秉臣等人,他的右手放在桌面的按钮盘上,只是他的手臂明显有颤抖的迹象。 何昌发等四人举起自动步枪,从不同方向围了过去,他们的枪口,全都指着这位罗素大使。 安秉臣双手交叉在背后,倒提着手枪不紧不慢地踱了过去。他看了一眼演讲台后吓得缩成一团的裴参赞,又回头望了望瘫软在椅子上的仇秘书。整个代表团里只有两个人让他很满意,一位是那个刺头儿卫英,这厮在他开火的同时居然就举着一把椅子冲了过去。另一位是那位武官阎习文,这位大个儿空着双手跟着何昌发也冲了过去,混乱中还从露西亚人尸体上捡了一把手枪,提在手里神气活现地显摆。 安秉臣的脑袋里突然冒出某位伟人的至理名言,于是不假思索地张口道:“外交,这种事情,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也不是绘画绣花,不能太雅致,不能从容不迫文质彬彬,更不能温良恭谦让。” 美国大使罗素完全不懂他在念叨什么,但听到对方语气里充满了萧杀狠绝之意,他所有的内脏器官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颤栗状态。 “你可以杀了我,但你休想让我屈服。”罗素的声音变得有些癫狂,充满了绝望也充满了恐惧。他的语速很慢,就连安秉臣也听懂了他的意思。 秘书长奎恩催促的声音再度响起:“美国。”老头甚至根本没抬头看这边,也许,他已经习惯了不再观看。 “美国?”僵持中,秘书长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去你妈的!”罗素的右手握拳,用力砸向投票按钮盘上的红色反对键。 不过,他耽误的时间太久了。在罗素的拳头落下之前,距离最近的那位刺头儿卫英已经冲到,手起椅落,整张金属折叠椅狠狠砸在罗素后脑上。 美国大使连人带椅都飞了出去,他再也没有爬起来。 最后还是秘书长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美国代表缺席,视为弃权。” “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投票结果,两票赞成,三票弃权。联合国第8761号决议案,顺利通过!”奎恩大声宣布了结果之后,放下手中的老花镜,站起身朝安秉臣走过来。 “大使先生,恭喜你!” “谢谢,秘书长先生。”安秉臣用半生不熟的英文给予回答。 “孩子,这里并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节目上演,你还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奎恩说完,走开两步后又回头看了安秉臣一眼:“对了,你们的那种飞行器,什么时候能让我体验一下?” 刚立大功的刺头儿卫英迅速转译了秘书长的这段话,安秉臣笑着点头致意:“只要您愿意,秘书长先生,我们的飞行器随时可以供您使用。” 奎恩最后扫了一眼混乱的会场,摇摇头又笑了笑,慢慢走了出去。 “真tm过瘾啊!”那位武官阎习文跳起来,挥动着缴获的手枪,像个孩子一样兴奋。 “安大使。。两国相交,都不斩来使。”裴参赞喘着粗气从讲台后面站了起来:“这下,咱们的外交形象可全毁了。” “没事,没事,这样的形象,毁了就毁了,留着也没啥用。”安秉臣淡然一笑,收起了雅利金手枪。好久没有开枪,他发现自己的射击技艺生疏了许多,这么近的距离居然首发射击会落空。 “裴参赞,你刚才没听安大使说吗,咱们要开辟一条全新的外交路线,不是请客吃饭,也不是作文章,更不是绘画绣花!”椅子上的仇秘书不知什么时候缓过劲来,突然变得有些亢奋。 裴参赞冷哼一声:“仇秘书,我在跟安大使谈事,你有什么资格插嘴?” “老裴,我忍你很久了,今天正好安大使也在,有些事情咱们必须敞开来说清楚……” 两人争执不休之际,安秉臣早已大步走出联大会议厅。卫英和阎习文对视一眼,也跟在那些穿战术防护服的老民兵后面走了出去。 楼道里斜躺着几具尸体,正是刚才仓惶逃出会议厅的露西亚大使科宁等人。几名鬼奴军的老兵围在尸体旁边,把死者衣服裤子都撸开,仔细搜查身上的遗留物品。 神闲气定的王彦斌,正斜靠着花坛养神,看到安秉臣来了这才站直身体,敬了个礼。 “把尸体赶紧处理了,天热,不能久放。”安秉臣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枪声惊动了护墙栅栏外面徘徊不去的记者,许多摄像机和手机拍下了露西亚大使倒在弹雨中的一幕。 看到安秉臣出现在大院里,栅栏后的记者们异口同声开始发出各种询问。但安秉臣根本没打算理会他们,至少现在没有必要理会这些靠信息混饭吃的家伙,他其实是来看大门前免费派发互助表的。 大门的停车线前,两只卡鲁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收集申领人的个体生物特征,后面有两位老民兵负责把开箱的互助会递给审核合格的申领人。大门两侧,站着八位荷枪实弹的鬼奴军士卒,随时准备应对不测事件。新建成的安理会大厦楼脚,蜷伏着两只二号机体,打开的武器舱口也对着这边。他没有带三号机体来,新大厦顶部四角架设的四门可变口径电磁炮,已经足够解决任何敢冲击大院护墙的装甲目标。从内心来说,他也并不想把联合国总部变成一个血淋淋的战场。 从今天早上开始到现在,免费发放的互助表已经派出去有两千三百只。按这个速度,每天放出去五千只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昨天晚上,他毫无保留地拒绝了美国总统梅隆的谈判要求,也清楚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接下来可能就要等着对手出招了。和死心眼的露西亚人相比,这个对手肯定要狡诈阴险得多,软实力也更为强大。但安秉臣一点都不害怕,他拥有智库,他有滴水穿石的决心。 “魔鬼,那是魔鬼的锁链!”一个声音在大门外的第一大道上响起,安秉臣抬起头来,看见一位神父打扮的黑人拿着一本圣经,指着正在发放互助表的两位老民兵大声咒骂。 “不能拥抱来自地狱的撒旦之链!那东西会束缚我们的灵魂,让我们堕入烈焰,丧失最后的虔诚之心!教友们,切记,要无条件地相信主,倾听主的声音,遵循主的指示!”黑人神父口若悬河地声讨着,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 排到街对面的长队中,有几位申领者犹豫踌躇起来,最后纷纷离开了队伍。 走过来的王彦斌看了一眼安秉臣,只要后者做个手势,他就会立刻命令鬼奴军的士兵开火,把那黑老头撂倒在街面上。 安秉臣没有下命令,只是朝大门那边走了几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位神父。 “靠,这不是来砸我们的场子吗?”后面传来姬少飞愤怒的声音。 “不管他。”安秉臣淡然道。“只要没有越界攻击行为,随便他说破天都行。互助会允许别人说话,如果我们连别人说话都害怕,这点道行未免太浅薄了吧?” 他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后面不远处的卫英和阎习文两人:“今天下午,联大会议会对是否组织独立武装力量进行公开表决。我下午要在大门这里开个记者招待会,不能出席会议。卫英,你代表我上台发言。” 一向桀骜不驯的卫英脸上隐现犹豫之色:“安大使,美国代表团还在,这个决议恐怕很难通过。。”经过这几番惊心动魄的折腾,他算是彻底服了这位年轻人。 安秉臣无声地笑了:“没事,不管你说什么,秘书长奎恩先生肯定都会想法让这个决议获得通过的。所以,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什么都别怕,出了事我给你兜着。” 秘书长奎恩,已经用自己的行为清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也许,他已经厌倦了作为一个马戏班主的角色,想要换个新的身份,体验一下截然不同的人生? “至于你,阎习文武官。”安秉臣的视线转到大脑门卫英的身边,那位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大块头国防军武官顿时并拢双腿挺直了胸膛,这位中校丝毫没有介意眼前这位无论年龄还是个头都远不及自己的安大使。“从现在开始到下午的决议大会结束,你全权负责卫英的安全。” “是!安大使!”精神抖擞的阎习文以洪亮声音回应。 新落成的安理会大厦有四条电梯井,安秉臣登上其中一部电梯直接来到第六十层顶楼。 架高的飞行器起降平台下面,隐藏着一台尚未组装完毕的夸父ii型聚能光束炮。在有需要的情况下,整个起降平台可以像导弹发射井盖一样开启,下面的炮塔能够以十秒钟间隔发射二十兆瓦功率的聚能光束,其射程足以覆盖上万公里高度的远地卫星轨道。 夸父ii型聚能光束炮是工程部军工组在露西亚人的门捷列夫光束炮基础上进行改进后的新产品,能量转换效率和光束聚焦特性都有进一步提升。 楼顶的风把安秉臣的西装下摆吹得啪啦作响,他把头伸出水泥护墙,俯瞰着下面车水马龙的纽约城,这座地球上最大最繁华的都市。 “警告,零号机体对周边三千米内的四元相位扫描显示,此刻至少有十六台长焦相机,五部摄影机,以及三支狙击步枪瞄准镜对准了星台操作者所在位置!”腕式终端上传来智库的警告声。 安秉臣把头缩回来,换了个舒服位置就地坐下,随后打开腕式终端的全息界面开始查看来自世界各地的最新情况。 “我们刚刚摧毁了车里雅宾斯克城最大的自来水厂,正在撤退中。”机动骑兵第一什什长任真坐在自己的足肢战车中,脸上仍然有掩饰不住的倦色。 “托木斯克附近的三条天然气输送管道已经不复存在,我都不知道这个冬天他们准备怎么过,哈哈!”机动骑兵第二什什长范建满脸兴奋,笑容中凸显狰狞之意。“等等,我好像看到了一条铁路……” “第92师已基本结束了战斗步兵与八号机体的协同训练,全师五千人包括行政后勤人员在内于昨天成了战术防护服的更换和适应性培训。盛宴行动的第一阶段方案也已呈报枢密院,我和老高就等着能源部补充的那批双极电池了……”卢长安依然一副贪得无厌的讨债嘴脸,他背后的高怀亮也扮出全套忠厚淳朴的无辜表情。 “我们已经结清了与万隆风险投资公司的业务,扣除一些必要费用,剩下的收益还有一千两百五十二万美元。我建议将这笔资金全部用作大通物流的追加成本投资,这几天我们收到的新业务意向咨询多达百起,有十六位客户直接找上门来洽谈,都是上百万美金的业务……”远在智利的董千里通过互联网向安秉臣汇报,这位大通物流公司总经理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 “我们会在六小时后抵达阿拉斯加海岸,对灰山疗养院的自杀性核攻击将于七小时后拉开序幕,预计攻击当量为六百万吨级,三枚。”太平洋东岸深处的昆仑号内,林子云和田建明注视着全息界面上的安秉臣。 正文 第395章 忙碌 “十里铺的夏收情况如何?”安秉臣注视着全息基台前矗立的纪友贵,从对方淡然从容的表情来看,老村长早已习惯了这种古怪的联系方式。 “情况不算好,十里铺这边麦田平均亩产在三百斤左右,只能勉强满足镇子周边这万把人的需要,比起崇明岛那边差得太远。歉收的原因一是没有足够农药化肥;二是许多耕地都有不同程度的辐射沾染,应该是从地下水传来的污染源;三是种田的大多数是生把式,糟蹋了不少种粮。”徐鲁生重伤住院后,纪友贵三天两头往来于十里铺和崇明岛之间,不辞辛劳地指导种植工作。老头越忙却是越发精神矍铄,套着那身脏污油腻的蓝色互助会制服,一点不像个快六十的乡下老农。 “不要紧,抓紧时间种好秋粮,争取明年打个翻身仗。江口码头那边很快会运更多粮食过来,其中一半都可以留在十里铺。”安秉臣对暂时的挫折并不介意,上次江口码头五万吨粮食被哄抢后,一个月之内又先后有三批共七万吨粮食陆续抵港,这当中既有南方救国委员会为新一军支付的防空劳务酬劳,也有东查的船运公司的援助,以及各种鸡零狗碎交易拼凑起来的所得,互助会的开源节流政策正在逐渐进入一种良性循环。 “我抽了十个人,让左天亮带队试搞无土水栽种植。”说起种地的事,纪友贵的精神毫无疲态:“这玩意儿好使,单位产量也高,就是耗电量忒大。”无土水栽种植技术不仅需要多种矿物元素添加剂,还需要惊人的电力供应,保证栽培室温度的同时还得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模拟日光照射。但是,它的好处也显而易见,脱离土壤的种植对空间需求不大,而且能做到平均三月一轮成熟期,全年可以种植四轮,即使在狭小空间内同样也能获得惊人的单位产量。 安秉臣笑了笑,这老头是个很传统的人,对所有的巨额支出--无论是双极电池还是村里的储粮--都有一种天生的警惕和反感。 “老纪,不要担心耗电的事。”他看了一下腕式终端下方的数字时间:“十个小时后,能源部的人会抵达十里铺,他们将在地下基地内建造一台两万兆瓦功率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 “什么什么堆?啥玩意儿?”纪友贵皱起眉头问。 安秉臣点点头,他忘了纪老头对工程部的东西从来没有太多具体概念。“那是一种大功率发电机,有了它,整个十里铺甚至q市地区的用电都不用愁。”即将在十里铺开工的是女娲六代双段式可控核聚变反应堆,它与五代的最大区别是嵌合了双极电池生产线,可在功率输出低峰期自动转入生产模式。 “那就好,只要电够用,我就能少发点愁,要不那帮闹着要给电骡充电的乡亲能把我给唠叨死!”纪友贵悻悻道。十里铺第一批免费领取四号机体的村民们总嫌得不到足够的双极电池供应,工程部和能源部新设计了一种小型转换器可以让他们通过民用供电线路为自家的四号机体充电。即便如此,整个十里铺周边地区的电力依然格外紧缺,所以能源部才下定决心在地下基地里建造一座大型聚变反应堆,彻底解决电力危机。 “老纪,想不想搬到别的地方去长住?”安秉臣和颜悦色问道。十里铺是互助会的崛起之地,但要发展壮大,肯定必须要离开襁褓,走向真正的成熟。 纪友贵摆手笑了笑:“我这把年纪,能跑到哪里去?还是留在镇子里,给你们看家,守着我那死老婆子吧。”在崇明岛主持农耕工作时,老头也进过高墙环围的魔都,但他对那些逼仄憋屈的都市街巷毫无兴趣。 “给你一大片荒地打理,电管够,怎么样?”安秉臣也笑了起来。 “那倒可以考虑,不过千万别把我老头子塞到什么楼什么巷里。”纪友贵咧嘴笑着,露出两颗残缺不全的发黄门牙。“我这辈子,就想住在抬头能看见天,放眼能望到海的地方,想嚷就嚷想,想骂就骂,用力放个屁也不怕别人听见!” 两个人同时大笑起来。 在切断全息通讯的瞬间,安秉臣隐约看到纪友贵背后的村委会办公室大厅里,潘紫烟和一位村委委员正坐在桌边写写画画统计着什么。 纪友贵的弟弟纪友富耷拉着张脸,表情一点都谈不上愉快。 这也不奇怪,自从他前往奉天配合李均主持农垦工作以来,局面始终没有什么起色。迄今为止,自愿加入奉天垦荒队的城内居民始终没有超过一万五千人。即使加入垦荒队的人中,也有不少消极怠工和牢骚抱怨现象,还有不少人领取劳动工具和武器后突然失踪。 安秉臣很清楚纪友富的心情,只能劝慰开解:“老纪,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开始都是这样,咱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取得所有人信任。再说,就算你想救人出水,也得要人家愿意把手伸给你,对不对?”十里铺的现任村长纪友富和他的哥哥完全是两种性格,雷厉风行做事是他最大的优点,但遭遇挫折后也很容易陷入情绪低谷。 旁边的李均表情要平淡得多,但他的声音里也有一丝掩藏不住的焦躁:“当前奉天城内各种力量都有抬头迹象,段存良的市政厅保安队已经控制不住局势,城内治安每况愈下。除了青年公园周边还算宁静,其它地方都有因争夺粮食而发生的抢劫杀人事件。辽南半岛针对自由联盟残部的清剿工作已经进入尾声,但这奉天城里反倒热闹起来,会长,我们要不要把部队主力抽回奉天来?” 自从奉天垦荒队将工作重心转移到城外后,互助会仅在城内青年公园留有不到十人的技术性工作人员,以及负责警戒值守的两台二号机体和十多只八号机体。一些秉性不那么纯良的牲口们开始蠢蠢欲动,纷纷打算在这座五百多万人口的城市里谋取一块属于自己的猴山。 “不。”安秉臣的回答异常坚决。“我们不能抽调部队进城。继续按原计划做好你们各自的工作,继续宣传我们的方针政策,说服城内居民加入垦荒队。切记,一定要尽全力保证我们的人的安全。” “那我们就这么按兵不动,直到完全丧失主动权?”李均脸上那道伤疤不甘地抽搐起来。 “耐心等待,奉天工作的第二阶段很快就会开始。” 江口码头港务局顶层的办公室里,袁平平的一双眼睛笑成了两轮弯月。安秉臣记得,这家伙的眼睛以前挺大的,怎么身板变结实的同时,眼睛渐渐越来越小,都快变成眯缝眼了? “会长,纽约那地方好玩不?有空也带我们去耍耍嘛?” “不好玩,这里找麻烦的人太多。对了,码头区新修的库房怎么样了?” “库房全都妥了,全部按工程部的地库设计建造。七万吨存粮已经发出去三万吨运往q市和十里铺那边,剩下的都在库房里,一粒没少。下个月,预计到港的粮食估计会超过十万吨,按这速度,咱们的库房可以撑到年底才会装满。”袁平平汇报工作的时候,依然是面带笑容,一脸轻松,仿佛在说一个非常有趣的笑话。 穆永全从旁边走过来,出现在全息界面上的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看来有好几天没睡觉了:“崇明岛耕作区目前正在紧张开展夏收工作,我们的早稻平均亩产量达到五百二十斤,不算很高,但已经能保证耕作组及其家属的全年食用,甚至还能匀出一半来支援难民安置营。” 安秉臣点点头:“这些粮食是耕作组的劳动成果,要不要支援难民安置营,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但是,无论如何都要首先保证耕作组以及江口码头的补给供应。还有,夏收之后的秋稻也得抓紧。但是,老穆,你不要事必躬亲,把自己身体累垮了,我这边可没人能接替你。” 穆永全和袁平平各管一摊,把崇明岛耕作区和江口码头这两块地方搞得有声有色。在这种良好态势下,安秉臣当然希望继续保持和发展,而不是半道上又冒出什么无法预见的变数。 穆永全笑笑,毫不犹豫地列出一大堆崇明岛急需物资的清单。随着难民安置营里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垦荒队,他的工作压力也急速增大。管理几十万民众的垦荒耕作,即使有智库的全力协调帮助,仍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忙碌中的光阴总是过得飞快,当何昌发走过来提醒时,安秉臣才意识到自己承诺的记者招待会时间到了。 联合国大院的正门早已是人山人海,排队申领互助表的民众和肩扛摄影机的记者们挤在一起,双方都苦不堪言,甚至爆发口角争执。 姬少飞见状只能临时将互助表申领点转移到西门那边,但正门外依然被堵得一塌糊涂。从楼上下来的安秉臣见此情景下令把记者们放进院内来,经过两台零号机体的扫描检查,只要没有携带武器或爆炸物的人都被放入大门,但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公共花园。 没有人询问超出活动范围会遭遇什么样的结果,花园里二十多米黑衣武装士兵组成的人墙挡住了所有去路。联大会议厅外面,早上露西亚大使及随从人员被击毙时留下的血渍现在还在。所有目击者都能证明,当时开枪的就是这些黑衣武装士兵。 担任现场翻译的姬少飞大声宣布:“所有需要提问者请先举手,由大使先生点到后才能提问,不得插嘴或妨碍别人,不遵守秩序者一律驱逐。” 何昌发和两位老民兵手忙脚乱地把演讲台摆正,安秉臣也上前来搭了一把手,帮着他们将那座沉重的木台抬到一堆麦克风前。然后,他掸了掸西装上的尘土,这才站到木台后,随手点了一位高举多毛右臂的男记者。 这位胖胖的男记者居然直接用流利中文提问,看不出还是有几分道行的:“大使先生!请问您在成功占领联合国之后有什么感觉?是得意还是骄傲?您下一步还有什么计划?准备什么时候摧毁整个纽约城?”说完之后,这家伙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下面传来一阵哄笑声。 姬少飞的脸色变得铁青,牙齿也咬紧了。 可是,让他惊讶的是,安秉臣居然也跟着一起开心大笑,笑得几乎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哈哈.你真是太风趣了。”安秉臣喘着粗气:“占领天天吵架什么事都办不了的联合国,我当然高兴了,如果不这么做,我这个中国大使很可能已经被抓到曼哈顿分局的班房里去吃牢饭了。至于什么时候摧毁纽约,那纯粹看我的心情,我为大家带来了二十一枚六百万吨当量的氢弹,请看,这里是引爆那些氢弹的遥控器。”他亮出手上一个不知从哪里顺来的电视遥控器。 “大家不要惊讶,这个看似电视遥控器的东西,就是经过我亲手改装的引爆器,可以同时引爆二十一枚氢弹,前后误差不超过百万分之一秒。我要提醒大家,这个东西的灵敏度极高,最轻微的震动都可能触发爆炸。”安秉臣一边解释着,一边突然失手把遥控器掉落。 下面众人立刻发出一声惊呼,几乎个个面如死灰。 咔嗒一声,遥控器砸在地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安秉臣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次是真的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哈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看看你们,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他指着下面一帮媒体记者笑道。 这些人大眼瞪小眼,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大使先生!”一位被他点到的蹲在前排的金发女记者站了起来:“您在联合国的种种行为是否代表着中国对外政策的全面调整?” “政策调整?”安秉臣皱起眉头。“谈不上吧,本大使仅仅是初步解决了安全和食宿问题,收拾了几只跳蚤而已,远不至于会影响到中国对外政策。” “您在纽约部署核爆装置,是否意味着中美关系由此将跌入一个前所未有的低谷阶段?”一位瘦瘦的银发小个子女记者怯生生问道,一看就是被临时推上前线的新人。 “你们啊,太年轻太单纯。”安秉臣风轻云淡一笑。“中美关系怎么会因为一些小小的波折就寻死觅活,上吊投井的?你看,美军在太平洋西岸地区部署了那么多航母、战略轰炸机和战略巡航导弹,我们两国不是依然保持了多年的亲密关系?我在纽约部署核爆装置,那只是中美关系宏图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纯粹是我个人的一些生活陋习所致。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够理解,美国人民一定也会理解,因为我是真心想成为美国人民的老朋友。我来这里不是寻求战争与毁灭,我希望能在这座伟大的城市里找到和平,找到爱。” “大使先生,请问互助会的种种技术来自什么渠道?”这回提问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年轻男记者。 “外星人,一个自称来自第七世界的外星文明,对方让我找机会联系他,但是我现在挺忙,又不在国内,所以一直没有联系他。”安秉臣一脸正经地回答。 下面再次爆发出一阵哄笑,还有吹口哨的嘘嘘声。 安秉臣突然忍不住又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向大家摆着手:“非常抱歉,我这个人总是一个很失败的说笑话者。” “大使先生,您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请问您昨天在联大代表面前提到过要公开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这是否属实?您准备如何实施?” 安秉臣止住笑容:“当然属实!互助会讲究言必信,行必果。我这个人没有太多优点,但诚实守信还是勉强能做到的。互助会已成功掌握了万兆瓦级别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并准备以此协助全人类共同度过即将到来的能源危机时代。如果这项无偿援助法案能够通过联大表决,我们将会优先协助认同互助会理念的国家免费建造可控核聚变反应堆。” “大使先生,您所谓的互助会理念意味着什么?” 安秉臣看了一眼站在最后一排的那位提问者:“互助会的理念非常简单,只有三条。信息渠道无障碍透明化,社会成员全体武装化,物资流动畅通化。具体说明,各位可以看我们在派发互助表时附赠的小册子,里面有六种文字解释的互助会宗旨。” “互助会想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政权?” “互助会不准备建立任何政权,恰恰相反,我们要消灭所有的帝国,让所有的社会阶层、所有偷来的权力、所有因为私欲滋生的丑陋都在透明的阳光下冰消雪融!” “互助会是否准备通过杀戮和征服来实现自己的理想?” “不,我们从不强迫人们接受我们的理想,我们允许人们有选择的自由。但是,包括我们在内,任何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大使先生,能否介绍一下您的家庭..” 这个直击个人隐私的问题被大门那边突然传来的喧哗声打断,安秉臣转过头去,看见一群人举着标语和横幅在护墙栅栏外呼喊。 “凶手!” “杀人犯!” “还我的孩子!” 他依稀认出了那些标语和横幅上的英文单词。 正文 第396章 理念 “这是些什么人?”安秉臣扭过头来看着姬少飞。他并不认识这些举着横幅标语的男女老少,这些人看样子不是记者,也不太像有组织性的特殊团体。 姬少飞跑过去问了几句,很快飞奔回来禀报:“这些人里,有美军猛禽特勤小队两名阵亡者家属,以及被俘官兵的亲戚朋友,还有昨天被枪决的那两名美籍保安的家属。” “哦,来得这么齐?真是太巧了。”安秉臣微微一笑,立刻明白这帮苦主背后十有八九有人支持策划。 “互助会,杀人犯!”外面两老太婆齐声嚷道,更多的人跟着开始鼓噪起来。院内的摄影机立刻转过来,纷纷对准外面这帮苦主。 安秉臣缓缓走近铁栅栏,姬少飞、何昌发和三位老民兵迅速跟了上去。 “你为什么要杀死我儿子?”一个穿着工装裤的白发老头大声质问,他手里举着一幅照片,照片上有个微笑的年轻美军士兵,看上去阳光帅气,朝气蓬勃。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国家?”安秉臣发现自己居然能勉强听懂对方的问话,当即厉声反问。 “他在执行自己作为士兵的任务!”旁边的老太婆涕泪交加喊着。 “抱歉,当时我们也在执行任务。”安秉臣冷冷地回答。“难道你认为,当时我们应该让你的宝贝儿子把我们杀死,以便他能凯旋归来?” 这种事情,如果完全以各自的利益立场来讨论,争论一万年也不会有结果。 “你们这些该死的中国人,偷走了我们的工作,用各种廉价的破烂货塞满了我们的市场,现在又杀死了我的儿子,你们这帮狗娘养的东西!”另一位身穿破旧夹克戴着棒球帽的红脸老头喷吐着唾沫,情绪激动。昨天被处决的两名保安之一,正是他的儿子。 “您的儿子威胁到我的生命安全,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打死他。至于你,伍德先生,你不妨试试掏出藏在后腰皮带上的那把左轮手枪,看看你能不能把枪口抬到瞄准我的位置?”安秉臣不屑地瞪着眼前这位因为长期酗酒而手指发颤的糟老头子,周围的老民兵和鬼奴军士卒立刻举枪,从四面八方瞄准了那老头。只要那老头敢掏出枪来,他立刻就会变成一个血筛子。 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早已发现,老头后腰的皮带上插着一支上满子弹的史密斯威森民用左轮手枪。 “以军事观察团为掩盖幌子,潜入中国境内从事间谍刺探活动的美军猛禽小组成员必须受到惩罚。在美国政府没有做出明确表态之前,我们不会释放这些俘虏,因为他们不是正式战俘,更不能享受日内瓦条约待遇。至于那些在冲突中不幸送命的年轻人,我只能表示遗憾。那些勇敢的年轻人既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战斗,那就应该甘之如饴地享受最终结果,没有理由对上帝给予的安排抱有任何怨言。” “你是个凶手,杀人犯。”老伍德最终还是没有去掏枪,只是抓着铁栏杆嚎叫。 “你是个白痴,自私的蠢猪,你们一家都是。”安秉臣微笑着回答。“在你们的亲人没有死去之前,你们总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闭上眼睛的生活。殊不知,你们今天的痛苦正是你们这帮蠢货自行寻觅的结果,其实,在我本人的理解中,上帝永远是公平的。” 这恶毒的咒骂让院内的新闻记者们纷纷皱起了眉头,他们还真没见过如此没有风度的外交官。 福克斯新闻频道的欧文女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直接发问道:“大使先生,我们注意到互助会在采用暴力手段方面一向不予余力。你们不但枪杀了露西亚驻联合国代表团全体人员,又将美国驻联合国大使罗素先生打成重伤,甚至还公开处决了两名内部保安人员,这是否意味着互助会其实是一个崇尚极端暴力的激进组织?” 安秉臣仔细看了那位欧文女士半天,然后才回答:“欧文女士,在不久前的战争中,我们有六千万同胞遭到卑鄙的谋杀,但整个世界似乎对此视而不见。我们对这种荒谬冷酷的国际秩序深感失望,所以打算自己动手来创造一个更合理也更有效的生存秩序。如果我们真是崇尚极端暴力的恐怖分子,各位新闻界的朋友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向我提问,外面这些抗议者也不可能到现在还活着。互助会总会给人选择的机会,但永远不要指望我们会无偿奉献自己的生命!想要消灭我们?完全可以。不过,请攻击者一定要作好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大院内外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注视着这位年轻的大使,他们中有不少人甚至没能听懂这个疯子到底在说什么。 “作为我们诚意的证明,欧文女士,我最后要赠送您一件礼物,一件从来没有人得到过的礼物。”安秉臣微笑着,走到花园花圃旁,抬起了一枚炮弹形状的东西。 “这是一枚六百万吨当量的氢弹,感谢小型化技术的神速进步,这东西的重量只有十公斤不到,但却能炸出一个十公里半径,辐射污染期长达百年的巨型弹坑。”安秉臣随手拨开炮弹尖锥顶盖,取出了里面的遥控芯片模块:“我拆掉了遥控模块,让这东西现在完全处于手动控制。看到没有,只要拉动这个红色的塑胶把手,这个大礼花会立刻爆炸,没有半毫秒的延时。所以,切记,在你拉动它之前,一定要考虑清楚了。” 瞠目结舌的欧文怀抱着这枚十公斤重的核弹头,她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就和其他媒体记者一道被迅速赶出了联合国大院。 这枚核弹比一个孩子重不了多少,深绿色的外壳看上去安静祥和。 随行的摄影师同事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欧文,甚至不敢靠近。欧文知道,他在担心这东西可能有致命放射性,但是,她自己没有感到任何异样。 走过一条街后,几名身穿陆军制服手持武器的士兵迅速围了过来:“女士,请止步!” 一辆悍马吉普也冲到她身边嘎然刹止,一位年轻的中尉军官从车窗里看着她:“赶紧上车来,我们需要立即检查一下你手里的那玩意儿。” 摄影师看到这一幕,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丢下摄像器材撒腿跑了。 欧文怀抱着核弹,坐到悍马车后排。吉普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然后迅速沿着第五大道冲进中央公园。 公园的草坪上,停着一架即将起飞的军用直升机。 直升机前面站着一个穿防辐射隔离服的中年男人。 “我是美国陆军的爱德华少校。” “你要带我去哪儿?”欧文小心翼翼地问。 爱德华掏出一个哔哔作响的东西在欧文四周扫了一下:“女士,当然是尽快带你离开纽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检查。” “可是,我还有工作,我还没给我的丈夫和孩子打电话。” “欧文女士,你现在怀里抱的不是一份外卖的比萨饼。美利坚的安全正在受到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威胁,每一位爱国者都会不面对这种情况坐视不理。”爱德华少校停住脚步,愤愤不平地瞪着这位女士。“其实,我比你更想给我家里人打个电话。” 新建成的联合国安理会大厦共有一千多个房间,在呈交秘书处进行合理分配之前,安秉臣抢先选择了最顶部的五层来安顿自己带来的这帮人。 房间里还没有家具,甚至连地毯都没有,但他带来了自己的睡袋。 安秉臣正想补个瞌睡,房门却轻轻响了。 敲门的是卫英,后面还跟着阎习文。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表情。 “联大通过了联合国组建独立武装的9210号决议!”卫英一进门就嚷了起来。 “奎恩那老头果然不简单,趁着露西亚人和美国人正好都缺席的机会,一把就通过了。”阎习文一脸佩服地看着安秉臣。 安秉臣唯一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部队的指挥权如何划分?” “奎恩任联合****总指挥,我们和英国人各出一位副指挥官。谁让其他三家都缺席呢?”卫英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大步走来走去,显然心潮澎湃至极。 “光有个空架子恐怕不行,人、钱、枪从哪里出?不会都是我们当冤大头吧?”阎习文这一刻已经完全把安秉臣当成了自己人。 安秉臣摇头:“不需要我们出面,只要奎恩先生下了这个决心,打出名号来,自然会有人赞助。联合国经营这么多年,威望、人脉、地盘都不缺,缺的就是一个整合的机会而已。”所谓的联合国总部,不仅在纽约,在瑞士日内瓦、奥地利维也纳、肯尼亚内罗毕也各有三个平级的联合国总部,全世界各地的各种联合国机构和人员编制也都是早就万事俱备了的。 “那我们什么也不做?”阎习文和卫英都注视着安秉臣。 “除了一定要保住那个副指挥官的位置,其他的,我们什么也不做。”安秉臣咧嘴笑了笑:“我以前老被人坑,后来慢慢明白了。有时候,什么也不做,比什么都做完做尽更高明,也更有效。” 至于那个属于中国人的副指挥官位置,他早已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放眼互助会内部,再没有人比辛旭更适合这个位置了。 独立联合****的成立,无疑会给整个世界局势带来更多不可预测的复杂变数,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一个多极的世界,自然会形成一个动态平衡的世界。任何单极霸权的优势,必将在这种动态平衡中被最大限度消融。在这样的世界里,互助会的理念才能最终大放光彩。 打发走两位新手下后,安秉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直到这时,他才算在联合国彻底站稳了脚跟。 “灰山疗养院在阿拉斯加州北面,育空河上游的冰川群山中,那里方圆数百公里内都没有人烟。我们的调查员不得不租用了一架小型飞机,从空中靠近后才得以确认它的位置。”林子云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全息界面上浮现出一片白色的建筑群,这是一个由许多旧式楼房和巨大院落组成的建筑群,它正好位于一座灰色山峰的顶端,建筑群的多处边缘甚至与山巅绝壁相齐。 “调查员从最近的村镇居民口中了解到,这个所谓的疗养院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但是其内部具体详情却无从获悉。外面的居民很少会靠近那里,也从未见到过里面出来的人。但是,幸好我们有零号机体。”林子云的手指拨动了一下,全息界面上的那些白色建筑变得更近更大了一些。 “四元相位扫描统计表明,疗养院里共有两百五十六名生物个体,其中生理结构正常的仅有一百二十一人。表面上看起来,这里似乎是一座残疾人福利院。” “那些应该不是什么残疾人。”安秉臣神情淡定说道。如果那里有一百多能力近似于南希的异能者,这个地方恐怕用龙潭虎穴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调查者留下的零号机体对灰山疗养院实施了长达两周的不间断观察,那里没有任何现代化生活的迹象,没有电,没有煤气,没有自来水,除了每周一趟来自费尔班克斯的集装箱补给拖车,这个地方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 “一座与世隔绝的修道院。”田建明在林子云后面点评。 “一座培养异能者的修道院。”林子云道。 “一座对我们构成威胁的修道院。”安秉臣冷冷道。 “昆仑号已在阿拉斯加南部海湾停泊,三台携带六百万吨级氢弹头的二号无人机两小时前登陆上岸,它们目前正以最大速度向灰山疗养院运动,预计行程大约八百多公里,再有六小时后即可抵达预设起爆位置。” 全息界面上以灰山疗养院为中心出现了三个巨大红色圆圈,象征着三枚核弹爆炸后的杀伤范围。 三个红色圆圈交汇的重合区,正是灰山疗养院所在地点。这样,可以确保三枚核弹的光芒和热量都能无微不至地关照到灰山疗养院。那里面所有的异能者,没有一个可以从这毁天灭地的力量覆盖下逃脱。 笃笃! 门又响了。 安秉臣打开门,姬少飞站在走廊上,脸现踌躇之色。 “嗯?” “楼下来了个自称是欧洲农业合作委员会代表的老头,他说有办法解决我们目前的粮食危机。但是,他坚持只和你谈.” “哦,走!去看看。”听到和最重要的粮食有关,安秉臣不能坐视不理,当即穿上外衣,跟着姬少飞出门下楼。 联合国大院的所有出入通道,安理会大厦的入口,已经被鬼奴军和老民兵全面接管,所有进出者都必须通过零号机体的身份辨识和武器扫描。除了联大代表和相关工作人员,任何贸然擅闯者都可能会被击毙,没有人可以例外。 大门通道那里,两名当值的老民兵挡住了一个满脸皱纹的酒糟鼻老头。 这老头身高和安秉臣差不多,裹着一件宽松但做工相当不错的老式长风衣,鼻梁上一副厚厚的近视镜,一头齐肩白发就这么乱蓬蓬支楞着。 欧洲农业合作委员会代表?这副扮相看上去没有一点常见的官僚气息啊! 姬少飞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居然这么没眼力劲? 看到安秉臣回头射来的疑惑目光,姬少飞赶紧小声辩解:“他能说出我们从泰国购买的两船大米的成交价格和数量,甚至知道货船抵达江口码头的具体时间。” 看到安秉臣走近,早已注意到他的老头表现得很大方,抢先伸出手来:“大使先生,你可以叫我阿方索教授。我的一位先祖在西班牙波旁王朝曾有过伯爵封号,所以,你也可以叫我阿方索爵士。”老头张口说的是中文,而且居然是没有一点口音的标准普通话! 安秉臣压根没理会对方的贵族身份,毫无遮掩问道:“你,真是欧洲农业合作委员会的代表?” 那位教授或爵士点点头,两轮厚厚镜片后面的一对小眼睛闪烁着精光:“我手里有一项农业专利技术,可以大幅提高农作物产量。经过长期测试已经证明,这项专利对于稻谷可增产百分之三百六十,对于小麦也有平均增产百分之两百八十的效果。这里是我们在五年之内的种植试验数据。”说着话,老头手里亮出一份文件夹。 安秉臣没有去接那份文件夹,只是侧开了身子:“阿方索先生,请跟我来,我们找个地方详谈。” 与此同时,他看了看那两位老民兵。那两人知道安秉臣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在这老头身上并未发现任何危险物品。 有人上门亮出一份大礼,当然不会是无偿的馈赠,具体的成交条件值得好好谈一谈。 正文 第397章 开价 “阿方索教授,你想要什么?” 在安理会大厦五楼的一间会议室中,安秉臣给老头拉过一张椅子。然后,他在老头对面隔着桌子坐了下来。 姬少飞给这个叫阿方索的老头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在两人中间坐了下来,同时打开自己的腕式终端。 这位阿方索教授出现的时机有些诡异,恰好在安秉臣大闹联合国总部并坚决拒绝美国人之后,而且,他手里还有互助会难以拒绝的交易条件。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终于轮到互助会了吗? 经过生死考验的人没有嗅到幸福来临的欢喜气息,相反,他们一个个都绷紧了肌肉,准备迎接随时可能降临的突变。 虽然在这位老先生身上没有发现任何武器,但这个世界上不需要武器也能造成伤害的人并不少,其中有很多已经给互助会留下了深刻印象。何昌发和三名老民兵退到这间近百平米的会议室四角,他们的步枪斜挂在胸前,八只眼睛毫无怠懈地紧盯着这个酒糟鼻老头,只要对方有任何不轨举动,他们可以在瞬间开火将其撂倒。 “我希望知道,互助会想要什么?”阿方索没有去动那杯水,却往后靠到椅背上,好奇地注视着桌子对面那位年轻的会长。 “互助会的理想,我在刚结束的记者招待会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相信阁下一定看过现场直播,然后才来找我的吧?”安秉臣打量着这老头,努力想从对方的细微表情中找出蛛丝马迹。 “嗯,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不会同意公开自己的隐私。比如刚才在我餐厅里看电视直播的时候,至少有一半人对你竖起了中指。” 安秉臣无动于衷:“我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互助会也不是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我们不会夺走别人选择的权力。当然,对那些攻击我们的人,那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教授望向安秉臣的眼神中带有浓郁的质疑:“人们从电视上看到的可不是这样,你们这两天杀的人足够把整个纽约的年均命案率提高至少一个百分点了。那些看电视直播的观众只会认为,互助会更热衷于从肉体上消灭异见者,而不是坐下来说服和讨论。按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很快会有更多人站到你们的对立面。这,应该不是你们想要的吧?” “当信息透明制度普及之后,会有更多人理解我们的。” “我不这么认为,会长先生。你知道人身上最重要的器官是哪一个吗?” “大脑。” “对,但是,你知道人身上哪一块肌肉的平均力量最强吗?” “我不知道。” “舌头,会长先生,是舌头。”自称阿方索教授的酒糟鼻老头同情地看着安秉臣:“语言在人类的交流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有时候,这种交流甚至能改变大脑里的东西。” “互助会对洗脑没有兴趣。”安秉臣盯住老头,对方一副灌输心灵鸡汤的智力启迪姿态让他产生了反感。“我们的理想与洗脑毫无关系,它们甚至是相互对立的。” “可是,互助会要实现理想,就必须拥有真正的力量。你要想掌握真正的力量,就必须操控并垄断信息。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背后的利益团队保持最大忠诚。有史以来的每一位部落酋长,每一位帝国国王,每一位实质意义上的统治者,如果想要成功,都只能走这条路。” “你对成功的定义充分暴露了你的本质,阿方索教授。”安秉臣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这老头从进来到坐下,没有一句话是关于粮食种植专利技术的。“你看到过动物园里的猴群吗?你所谓的成功,不过就是坐到了猴王的位置。我见过很多对互助会感兴趣的人,他们无法理解信息透明制度的内涵,贫穷、饥饿和封闭已经让他们习以为常,并为他们造就了固化的思维模式。这些人满心想的只是从制度的缝隙中为自己捞上一把,也许还能撞个大运坐到新的食物链顶端。但是,我厌倦了这种游戏,我对猴王的位置没有任何兴趣,我更想弄明白,你所谓的成功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以及为什么会这样?” “探讨哲学对一位猴王来说是痛苦的,而且毫无必要。” “所以,它只能是一只猴王。猴群的命运也注定是被圈养在动物园里,被当做畜牲来对待。这些,何尝不是自己选择的结果呢?”安秉臣站了起来,看着落地幕墙窗外的落日余晖。“阿方索教授,与探讨哲学相比,我其实更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你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从进来到现在,这位阿方索教授根本没有一句话提及那项粮食种植专利技术。 随着安秉臣缓步走到窗前,四位老民兵从不同方向朝阿方索教授围拢过来,姬少飞也把右手放到自己大腿上,从那个位置可以更快拔出腰间配枪。 阿方索当然注意到会议厅里气氛的微妙变化,他举起了自己的双手,面带包含歉意的微笑:“请不要紧张,我完全没有恶意。” “我不能确定您是否有恶意,但我可以确定,您的舌头肯定比您的大脑更发达。”姬少飞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阿方索看着剑拔弩张的四位武装人员,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安秉臣:“我确实没有恶意。但是,我必须道歉,我刚才撒了谎。我,并不是什么欧洲农业合作委员会的代表。” 没有人对教授的开诚布公报以热烈回应,会议室里的六个人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但是,”他把手中的文件夹打开,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文献资料,既有手写的,也有电脑打印的。“我确实有能够提高农作物产量的种植技术专利,而且这项专利已经通过欧洲农业合作委员会认证。” “为什么要来找我们?” “无论美国还是欧洲,都对更多的粮食没有任何兴趣。对于工业社会来说,能源和矿藏才是真正的命脉。你们应该很清楚,都市社会中的大部分人只关心工作、薪水、投资、住房和交通工具,耕作不是他们最关心的话题。而那些频临饿死的穷人,永远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他们是工业社会和都市文化的淘汰者。” 阿方索把那份文件夹轻轻推到对面,原先安秉臣坐的位置上。“还有一个最麻烦的问题,我的专利技术并非点石成金的魔法,它需要消耗大量能源,否则无法换来农作物的增产。但是,根据我的观察和了解,互助会应该不缺能源。” 能在联合国总部一夜建起两万兆瓦功率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当然不可能缺少能源。 安秉臣点点头,猜到这位阿方索教授应该是一位怀才不遇的学者,他的创造发明在自身所处的社会大环境中卖不出好价钱。所以,他需要找一位真正需要这项技术的买家,一位真正识货的买家。 纵观整个世界,再也没有比互助会更合适的买家了。 “那么,阿方索教授,能否告诉我们,您需要什么条件才能转让这项专利?”安秉臣猜不到对方到底想要什么,钱?技术?还是力量? 对方迟迟不报价,让他隐约感觉不妙,因为那通常只意味着己方难以接受的价格。一亿?两亿还是十亿?言谈之中不难看出,这老头对互助会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显然他在来这里之前已做了充足的课前准备工作。 阿方索带着一种古怪的笑容,目光从安秉臣肩头滑过,最终落到幕墙窗上。这所谓的幕墙窗仍然是类似足肢战车舷窗的四元相位模拟成果,人们从安理会大厦外根本看不到任何窗户,这座六十层高的圆角碉楼只有厚厚的金属壁垒。 “这项专利技术将免费赠予互助会,以此作为我们诚意的见证。” “免费?你们?”这两个词瞬间倾覆了安秉臣对眼前这老头身份的推断,他从落地幕墙窗前猛地转过身来,瞪着阿方索:“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面对安秉臣犀利如锋的目光,阿方索却是一副雷打不动的表情:“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阿拉斯加灰山疗养院的现任院长,蒂亚戈·罗德里格兹·阿方索。” 这句话宛如一道晴空霹雳,震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灰山疗养院,汇集了大批异能者的神秘之地。 从灰山疗养院出来的读心者,以猛禽小组通讯技师身份潜入十里铺的南希女士,一度是令所有互助会成员头痛不已的噩梦。而眼前这位老头,居然是灰山疗养院的院长,那得有多大能耐? 姬少飞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原本在枪套里的手枪已握在手中。 何昌发两步冲到安秉臣跟前,挡在互助会会长与阿方索教授之间,剩下三位老民兵不约而同举起步枪,枪口全都瞄准了稳坐在椅子上的酒糟鼻老头。 安秉臣轻轻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何昌发,无声地笑了起来:“真没想到,原来是有贵客临门。”惊愕之余,他在瞬间也恍然大悟。 “我不得不亲自来一趟。”阿方索叹了口气,仿佛在承认一个尴尬的现实。“南希已经与我们彻底失去了联系,疗养院外面又出现了你们的袖珍侦察机器人。考虑到贵会的动作一向以分秒来计,所以,我必须赶在还来得及之前到这里来,与会长先生澄清一些误会。” “误会?我们之间没有误会。”安秉臣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看了一眼腕式终端上的时间,距离林子云所说的预定起爆时间还有五小时。 南希给互助会造成了有史以来最惨重的损失,即使是联合会战中露西亚人的倾力反击也无法企及这一高度,从步兵营的副班长郭芦恭,到自杀身亡的信息部干事伍涛,还有那两位被杀的哨兵,更不用说已通过人工渠道泄露出去的内部机密情报,以及直接毁于南希之手的数台足肢战车。 灰山疗养院培养出来的读心人,给互助会造成了难以估计的损失。这当中的恩怨,可不是误会两个字就能解释。 美国政府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身对互助会的立场,而服务于美利坚利益的灰山疗养院,必须从地球上被抹掉。否则,谁也说不好,这个异能者的巢穴将来还会给互助会带来多大麻烦。 “我们对南希所造成的损失深表遗憾。”皱着眉头斟词酌句的同时,阿方索指了一下那份文件夹:“所以,这也算是我们的赔偿。” 他看了一眼安秉臣,继续说道:“其实,灰山疗养院并不隶属于美国政府的任何部门,我们与美国政府之间的合作关系始于南北战争时期。在那之前,灰山疗养院的前身——圣心修道院一直隐匿于东欧罗马尼亚的深山之中,近千年来鲜为外界世人所知。作为对异能者效力的回报,美国政府同意为圣心修道院提供庇护,因此我们才从中牵线搭桥,促使露西亚人在1867年以七百二十万美元的价钱把整个阿拉斯加卖给美国。整个阿拉斯加州,其实是美国政府承诺给我们的庇护之地,当然,美国政府从来不会在公开场合承认这一点。当时的美国总统安德鲁·约翰逊亲笔签署的权益证明书,现在还在灰山疗养院里。” “从那时候开始,你们一直效力于美国政府?”姬少飞惊疑未定地问道,他无法否认阿方索的解释完全符合逻辑,但却在心理上很难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对,美国政府承诺提供所有我们需要的东西,而我们则在关键时刻投桃报李,给予他们最大的帮助。将近两百年来,我们的合作一直没有任何问题,合作的结果,相信你们都能从历史书中看到。直到最近,互助会的出现让我们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 “忠诚,对于你们来说,是否毫无意义?”安秉臣冷笑着问道。他当然能猜到,那所谓的“新的想法”是什么意思。从阿方索的种种举动来看,这老小子甘愿放低身段,主动上门来委婉辩解,想的恐怕不仅是躲过当头一刀,估计还打算顺水推舟捞点好处呢。那所谓免费赠送的种植专利技术,现在看起来只是引玉的一块抛砖而已。 “我们永远忠于力量,最强大的力量。”阿方索教授毫无节操地回答,脸上看不到半分羞愧神色。“会长先生,你可以尽情嘲笑和奚落我们。圣心修道院的历史已经证明,即使是最强大的异能者,仍然无法与有组织的人类社会抗衡。与其损人不利已的对抗,不如互惠互利的合作。但我们的合作,必须有价值。只有与最强者的合作,才能获得最大的收益。为了生存,灰山疗养院必须如此。” “你们愿意效忠互助会吗?”安秉臣问。 阿方索摇头:“会长先生,我来这里并不是来投降,或乞讨怜悯。灰山疗养院愿意以最大的诚意与互助会建立新的合作关系,这种合作关系必须建立在平等、自愿,而且是互惠互利的基础之上。唯有如此,我们的合作才能真正持久。” 安秉臣看着这老头,沉默不语。 阿方索咬咬牙,也亮出了最后底牌:“如果,会长先生执意要毁灭整个灰山疗养院,我们也绝不坐以待毙。但我相信,那样的结局,既不是我们衷心希望看到的,也绝不是会长先生期盼的结果。” 安秉臣干笑一声,倒背双手看着这个酒糟鼻老头:“威胁我?院长先生,你也是一位异能者吧?如果我拒绝你的所谓合作提议,你是不是会马上动手干掉我?” 阿方索也笑了起来,眼眸中透出孤注一掷的疯狂:“如果我说我不是异能者,会长先生,你会相信吗?” “我不知道。但我坚信,疗养院里现有的两百五十六人中,大部分应该还做不到刀枪不入吧?”虽说受益于辐射造成的基因突变,但异能者也未必能抵挡毫无遮掩的核爆正面冲击,这点从南希逃跑时都要绕开辐射沾染区就可以窥见一斑。安秉臣绝不相信,三枚六百万吨当量氢弹的交叉火力下,灰山疗养院内还能有人逃生。 “我们的兄弟姐妹不止有两百五十六人,像南希那样的人,我们还有很多。”阿方索端详着安秉臣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添加着自己的砝码:“这些人,随时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打从家乡杀开一条血路到如今,安秉臣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稚嫩的高中生。在肩上千钧重担的压力下,无数次生死经历,无数次较智斗勇,既让他后怕感慨不已,也使他迅速成长起来,在跌跌撞撞中,身不由己地走向超越常人的成熟。 这个灰山疗养院,拥有凡尘俗世所无法理解的惊人力量。南希所展现出的那些手段已经证明,他们不但有鱼死网破的决心,也有玉石俱焚的实力。这样的合作伙伴虽然危险,但也充满无穷诱惑。他是要将这个危险消灭在襁褓之中,还是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勇气闯入荆棘密布的未知之路? 转瞬之间,安秉臣已经拿定主意。 他踱到桌子旁边重新坐了下来:“院长先生,互助会可以接受合作。” 他拿起了那份文件夹,不屑地丢到地上:“但是,仅有这点东西,远远不够证明你们寻求合作的诚意。” 阿方索点点头,私底下也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会长先生,这件小礼物当然不足以赔偿贵会因为我们所承受的全部损失,除了更多表明诚意的赔偿之外,我们还会尽快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立场。” “哦,希望你们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 “会长先生,我保证你很快就会看到我们的证明。”阿方索站起身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多说也已毫无意义:“但是,我现在必须告辞了。” “少飞,你帮我去送送院长先生。”安秉臣凝视着阿方索,直到对方在姬少飞的陪同下走出会议室。 三秒钟之后,他一个箭步冲到桌子脚那里,小心翼翼拾起那份文件夹,然后递给何昌发:“马上全息扫描,转送到农业部去,让他们核实一下真伪。” 随后,他打开了腕式终端拨通了连接昆仑号的全息通讯频道。 “子云,针对灰山疗养院的清除行动立即中止。” 正文 第398章 午餐 397章午餐 一辆印有“莱恩鲜食”字样的冷柜卡车被截停在大门前,这辆车原本要开进秘书处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为联合国总部餐厅运送各种菜蔬食材。 扫描结果显示,车上没有任何危险物品。负责值守的那位老民兵下令两名卡车上的驾乘人员下车,随后对这两人进行了智库同步数据的身份扫描辨识。 开车的那位墨西哥裔男子倒是货真价实的司机。 他旁边那位看似吊儿郎当的邋遢汉子却立刻被揪到一边喝令跪下。 “我只是顶个班,彼得今天生病了,老板让我替他来结账而已……求求你们,不要杀我……这这不公平!”那汉子哀嚎求饶着,全身都颤栗起来。 一直守候在护墙围栏外的媒体记者们迅速围了过来,争相抓拍这难得的场面。 那老民兵却不为所动,透过战术防护服的头盔冷笑道:“能让美国陆军情报局的资深外勤特工来收账,你们这老板也太有派头了。”他看了一眼那些围过来的记者,吩咐两名鬼奴军士卒立刻将花园中的全息基台搬到门口来。 投射到空中的三维全息画面,以最清晰的图像展示了这位跪地哀嚎的邋遢汉子的真实履历。 马修·亚当斯,三十二岁,美国陆军情报局联合行动处的资深外勤特工。履历上显示,此人有八年从业经验,曾经参加过多次欧洲以及南美的特殊任务,可谓战功卓著。智库获得的本地数据库资料显示,这位先生上周还在陆军情报局领取外勤任务津贴,想不到这个月就变成了蔬菜公司的收账出纳。全息基台接连显示出马修·亚当斯在费城郊外的住宅,以及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的照片、工作单位和财务收支情况。 “看来,贵国的就业情况实在不容乐观,这么牛的人都要出来做兼职。”闻讯走过来的姬少飞看着那位外勤特工,眼中充满由衷的同情:“毙了。” “等一等!”安秉臣的声音从花园那边传来,大门的嘈杂声同样吸引了他的关注。 “马修·亚当斯?”中国大使走到门口,注视着那位脸色惨白的潜入未遂者:“生存,还是死亡,你选择哪一项?” “先生,我效忠于我的国家。”这人脸上的神色突然一变,刚才的无业潦倒邋遢汉,一下子变成了一位颇有几分硬气的爱国者。 “能否告诉我,你的祖国让你来这里做什么?” 特工亚当斯漠然地看着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安秉臣笑了笑:“你忠于自己的使命,仅就这点来说,我很欣赏你,亚当斯先生。” 他看了一眼大门外的那些摄像机:“我知道,你想看看联合国总部的大院里到底有什么变化,其实不光你,包括外面这些新闻界的朋友,都对我接管联合国总部防御后的变化充满了好奇心。中国人有成人之美的传统习惯,亚当斯先生,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因为我愿意帮助你完成你的任务。”这几段话耗尽了安秉臣原本就不多的词汇量,但他从容的态度,沉着的语气让大门外那些习惯吹毛求疵的记者忘记了捕捉他言谈中大量的语法错误。 “我现在决定,邀请陆军情报局的外勤特工马修·亚当斯先生参观我们新建成的安理会大厦,从地下室一直到楼顶,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可以参观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同时,我也欢迎外面的新闻界朋友一同进来参观。但是,对于你们,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许发言!因为,今天这个幸运日,是属于亚当斯先生的。任何媒体人员在进入大门后如果擅自发出大声喧哗,我的武装随从会立刻将你们驱逐出境。”安秉臣惊讶地发现,随着自己的大胆开口,他说的英文句子越来越长,越来越顺溜。 有语法错误吗?当然有,但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从外面那些媒体记者的惊诧表情,以及随后欢呼雀跃的反应来看,他们完全听懂了自己的话。 “现在,我请大家先到地下二层,去看一看我们的两万兆瓦可控核聚变反应堆。”他拉起亚当斯向院内走去,何昌发走过来再次搜查了那位特工的全身,最后给他戴上了一副合金手铐作为安防措施。 大门外呼啦啦顿时涌进来上百名媒体记者,姬少飞打着手势让所有人排好队,然后领着他们,跟在安秉臣和亚当斯的后面。 三个多小时很快在沉默无语的参观中流逝,整个过程只能听到安秉臣与亚当斯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前者在涉及技术细节时几乎无法说出像样的句子,后者因为身处这种从未经历过的荒诞局面也始终处于一种忐忑不安的状态。 何昌发带着三位老民兵紧紧跟在安秉臣周围,姬少飞也不开口,只是扫视着那群撞了大运的记者,搜索着任何可能存在的交头接耳者。 “再见,亚当斯先生,如果还有什么疑问,欢迎你来找我。”安秉臣把亚当斯和记者们送到了大门口,挥手道别。 “大使先生。”如蒙大赦的亚当斯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为什么?”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位中国大使近乎脑残的行为,从地下区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淡水净化站,到楼顶的电磁炮塔、飞行器起降平台,甚至那台尚未完工的聚能光束武器系统都让他看了个够。 安秉臣微微一笑:“互助会提倡信息透明,彼此增进一些相互了解,难道不是比在黑暗中摸索更好吗?”看着亚当斯若有所悟的表情,他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今天把你放进来,也是找个人聊聊,锻炼一下我的英文而已。” 资深特工亚当斯满头黑线,郁闷而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顺利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比预料中的还要圆满。但是,却是在二十多家全国电视台记者的摄像机前,在对方首领的亲切陪护下,他得到了所有想要的情报。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这份原本很有前途的工作,恐怕这次真要玩砸了。 整个秘密战线工作史上,恐怕从来没有这样的例子吧? “为什么?”姬少飞望着散去的人群,低声问道。 安秉臣依然面带微笑,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这位手下:“为什么不?” 他眼中的自信光芒,让姬少飞脸上的表情从疑惑渐渐变成了恍然。 “小伙子!”安秉臣转过头,看到秘书长奎恩把手揣在裤兜里,从西门广场那边缓步走过来:“我们谈一谈。” 他说的是中文,不算流利,还有口音,比起灰山疗养院的阿方索教授来差得太远。但是,安秉臣仍然能听懂。 “或者,我们一起吃顿午饭?”安秉臣笑道。大院外面的纽约街头,阳光明媚。 “我可不想去秘书处大楼餐厅,那里的厨子似乎总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奎恩风趣地歪过头来:“我知道第四十八街上有家墨西哥餐厅,那儿的味道,真是绝了。不过,你有这个胆子出去吗?”他指了指护墙围栏外面。 第一大道上的那些士兵和坦克早已全部撤走,但这里却没了往常车水马龙的盛况,整条街上满是来自全美各地的新闻采访车和媒体记者,还有遍地的垃圾。在谁也看不到的角落和窗户里,不知道有多少双危险的眼睛仍在窥探这边。 安秉臣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夏日中午的纽约空气:“梅隆总统给了我和我的侍卫免签进入美国领土的特别豁免权,我记得这项豁免权好像在一年内都是有效的。” “才一年?太小气。我可是有永久居留权。”奎恩眯起眼睛。 “一年够了。”安秉臣看了看老头,笑道:“你那永久居留权,恐怕很快就要保不住了吧。” 奎恩的态度和立场,美国政府应该已经知道。当他们认识到,联合国不再是可控制的力量之后,接下来的对立和冲突,显然不可避免。 “所以,我才想找你谈谈。”不知道是不是被安秉臣感染,奎恩也变得直言不讳。 安秉臣给姬少飞交代了几句,带着何昌发直接走出了大门。 外面的记者们轰然而动,刚才能进去参观核反应堆,已经让他们兴奋不已。谁也没想到,里面那位中国大使,居然又自己走了出来,而且是和联合国秘书长奎恩一同出来。 “大使先生,请问您外出有何贵干?” 安秉臣摆摆手:“我抽空出来陪奎恩先生吃顿午餐,不接受采访,谢谢。” 随后,无论那些人再七嘴八舌问些什么,他一概不予理睬。敢挡住去路试图纠缠的几名大胆记者,一概被何昌发毫不客气推攘开。 走出几百米后,他们身边少了许多簇拥者。安秉臣回头再看,那些人居然并未散去,都跟在后面呢! “我们的这顿午餐可能不会太清静。”奎恩微笑着主动向路边点头致意的行人打招呼。“这些记者,有时候让人感到烦恼,有时候却离不开他们。” “您真正需要的是信息渠道,不是这些人。在人类社会中,信息总是意味着权力。垄断信息者垄断权力,分享信息者分享权力。” “年轻人,感谢你把我扶上了权力的宝座,那么,是否也该和我分享一下你的信息呢?”奎恩转过头来看着安秉臣,脸上虽然一副笑容,但语气却没那么客气。 “秘书长先生,其实我并没有给予您太多帮助,是您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安秉臣放慢了脚步,“今后,联合国将在您的领导下继续以前的工作,互助会将为此提供技术设备以及军事方面的支持。但是,我们不会对您的工作有任何越权性质的指手画脚。” “这从逻辑上完全说不通,手握权力的人通常不会拱手让出自己的那份蛋糕,哪怕死都不会。所以,我想知道,互助会图什么?” “互助会不在乎权力,我们的权力没有人可以剥夺。我们需要解决这颗星球上存在的各种问题,这些麻烦对全人类都是无法忽视的隐患,但联合国比我们更有资格承担这个使命。” “听起来挺高尚的。”奎恩礼貌地笑了笑,然后紧盯着安秉臣的双眼:“那么,你呢?你愿意放弃自己手上的权力吗?” 安秉臣抿了抿嘴唇,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一点都不新鲜,回答起来也愈发驾轻就熟。 “奎恩先生,让我们来反向假设一下。我收拢了所有权力,也垄断了所有信息渠道,从肉体上消灭了所有的反对者,最终站到了整个人类金字塔的巅峰。表面上看来,我获得了辉煌的胜利。但是,我需要为这种胜利支付沉重的代价,不仅是在迈上峰顶的途中,甚至在坐稳宝座之后,我也必须一周七天,全天二十四小时提防所有可能存在的竞争者。因为我对他们采用绝对的肉体消灭政策,所以,一旦有机会,他们对我以及我的盟友也绝不会客气。” “只有一个方法能彻底解决这个矛盾:我杀死所有的同类。这样,就不会再有任何人反对我。但是,我如果真这么做,那就和自杀没什么两样。可我不这么做,就永远无法真正保证自己的安全。所有的皇帝和国王都认为,自己总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保住手中那点吸血的权力。但是,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这是一个很容易理解的逻辑推论,但是仍然有人宁死也不愿松手。” “但你拥有一个非常庞大的网络化人工智系统,还有你那些可怕的机器人。” “奎恩先生,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人工智能永远无法取代真人。互助会智库带来的优势不会永远占据上风,而我的天赋使命,正是赶在这个技术优势消耗殆尽之前,将人类带入一条更公平也更理性的道路。” “你完全有力量建立自己的帝国,征服整个地球,然后让全世界按照你的构思运转。” “金字塔形状的权力结构在形成过程中必然产生分食权力所带来的利益的官僚阶层,依靠这些聚集了各种欲望和利益的精英团队,我可以在十年之内完成所有帝王梦想的霸业。但这套把戏的高潮不是在攀登巅峰的途中,而是胜利之后必然降临的权益之争,那将是皇帝和功臣们的撕咬时间。或者是皇帝杀尽这些所谓的功臣,或者是功臣们成功击败皇帝,最理想的情况是两者之间达成某种妥协协议,大家尽可能平摊收益,把吃相装扮得好看一些,让底层的那些蠢货们去买单就行。但无论是哪一种结局,无论披着什么样的外衣,这种权力结构归根到底仍然是一个狗屁。” 奎恩哈哈大笑起来,他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年轻的合作伙伴了。 安秉臣踢开了路面上的一粒石子,微笑着道:“权力是一柄危险的双刃剑,它必须被监督。而消灭各种弊端的最好办法,就是一个全体成员参与的透明信息网络。” “可这个星球上还有数以亿计的人口,从生到死都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 “素质太低,不配享受透明信息渠道?”安秉臣冷笑了一声:“当官僚们收税敛赋刮地皮的时候,是不是也该拒收那些低素质人口交来的血汗钱?我已经厌倦了谎言和诡辩,对那些不要脸的畜牲,刀剑和火药永远是最有效的交流方式。智库可以让每一个文盲,甚至瞎子、聋子、哑巴都能表达自己的意见,除非他们自愿放弃表达的权力。” 奎恩解开自己的衬衣领扣,把领带摘了下来,正午的阳光开始让这位老人感到一丝燥热:“对了,最开始,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透明信息渠道?” “卡鲁。”安秉臣回答。 “那种六条腿的建筑机器人?”对大院里往来奔走的各种互助会机器人,奎恩已经认得不少。虽然他还说不出那些机器人的具体功用,但名称什么的却都知道。 “奎恩先生,它们不仅是建筑机器人。它们和所有的智库产品一样,都是整个智库的信息外延终端。对于卡鲁来说,人人即我,我即人人。”安秉臣看着奎恩,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我从卡鲁的群体结构获得了启迪,人类也应该像它们那样,人人即我,我即人人。” “人,像机器人那样?哦,老天爷,我敢打赌,这个主意肯定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奎恩的眉毛一下子扬起来,直到这时,他才算猛然恍悟。 安秉臣点点头:“当然,我们不会强迫每个人都接受这种观点。每个人都有私心,但每个人都没有权力让别人为自己的欲望而牺牲。我自己也是一个私心很重的人,我不愿意我和我的后代终日提心吊胆生活在无穷恐惧之中,他们应该有一个更美好更自由的未来。互助会不需要绑架人类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因为这个理想本身就拒绝奴役、剥削和压榨,所以我们只接受志同道合者。我们欢迎每个人做出自由的选择,我们也希望,每个做出选择的人都能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如果那些做出选择的人,拒绝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呢?你知道,类似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多了。我亲眼见过一个印度人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抛弃在路边活活饿死,在南非的时候,我还有不少借钱之后赖账的混蛋同事……”奎恩在餐桌边坐了下来,接过侍者递上的菜单。 “对这样的人,只有智库还存在,他们可以选择的机会将越来越少。这种结局,本身也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必然结果。只要没有危及秩序本身的恶性事件,互助会将不会主动介入干预。”安秉臣抖开餐巾放在自己腿上,同时回过头招呼何昌发也坐下。 何昌发降下头盔防护面罩,露出一张笑脸:“我可以试着就这样吃点东西,否则饿着肚子光看你们吃,实在是太残忍了。” 正文 第399章 蜕变 当安秉臣咬下第一口墨西哥辣汉堡的同时,爱德华少校正好从一辆悍马吉普车上下来。 他的周围全是荷枪实弹的陆军士兵,这些人个个神情紧张,不停望向停在紧急处理中心大门的那辆福特小客车,手里的枪都攥得紧紧的。 一辆黑色越野车疾驰而来,径直冲到爱德华少校面前急刹停下,这车后面跟着还有一辆军用卡车。越野车上跳下来一名面色冷峻的陆军上校军官,此人正是他的顶头上司霍普上校。 霍普上校先用严厉的目光瞪了爱德华少校一样,然后快步冲到越野车后面拉开车门,把一位肩扛单颗独星的海军陆战队准将迎了下来。与此同时,一位穿黑西装戴墨镜的中年男子也从另一侧车门下来,从这人的气质和举止不难判断出他是联邦政府的特工。 那位将军扫视了一下周围,然后怒气冲冲地走到爱德华少校面前:“我是海军陆战队第四师的坎贝尔将军,有人直接把我从理发师的椅子上拖到这里来,少校,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德华少校咽了咽口水,但他好歹还没忘记行军礼:“将军,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从直升飞机快降落的时候起,这娘们儿就有些不对劲。下飞机以后,我和她坐前面那辆福特车到了紧急处理中心,但她死活不愿下车。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已经把手伸到那东西的壳顶里,那里面有个红色塑胶把手,据说用力一拉就能手动引爆整颗氢弹。” “这个臭婆娘想要干什么?”将军的脸部肌肉扭曲着,显得格外狰狞。 爱德华犹豫了一下:“她用那枚核弹威逼我们所有人下车,她说她想要回家,而且要现在就回去,如果我们有谁敢阻拦她,她就立刻引爆那枚核弹。在登上直升飞机以前,我仔细检查过,那是一枚货真价实的氢弹,做工非常精致。” 坎贝尔准将挥舞着手掌:“这个蠢娘儿们难道不知道,她手上那东西可以把整个纽约城都掀到大西洋里去吗?就算她想回家,她能抱着那玩意儿回家吗?” 戴墨镜的联邦政府特工靠得近了些,仔细审视着爱德华:“少校,你在旅途中是否对那位女士有什么不经意的冒犯?” 爱德华看了一眼霍普上校,摇摇头:“我总共和她没说上三句话,大家一直在听收音机里有关联合国总部的访谈节目,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歇斯底里发作..” 后面那辆卡车上,不断有背着武器和装备士兵掀开帆布遮篷往下跳,从他们的军服和标识来看,这些人应该是海军陆战队侦搜营的精锐。最先下来的士兵开始四处搜寻制高点,他们背上帆布袋里装着分解携带的大口径狙击步枪。 带队的军士长正在放低声音训话:“小伙子们,我们现在要对付一个丧失了理智的疯女人。她只要动动手指头,这附近数十公里内没有人能活。” 这场混乱中,那位戴墨镜的联邦特工始终保持着难得的冷静:“我们已经派直升机去接她的丈夫和孩子过来。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和欧文女士谈一谈,看看能不能稳定一下她的情绪。” 这里是长岛中部布鲁克黑文附近的陆军训练基地,距离纽约市区仅仅三十公里,如果那枚六百万吨当量的氢弹爆炸,仍然足以摧毁大半个纽约,并将这片东海岸最繁华的地区变成百年内都无法居住的辐射废墟。 “朱莉安娜·欧文?我可以上车来和你谈一谈吗?” 欧文警惕地望着这个走近小客车的墨镜男子,他那身考究的黑色西装已经清楚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只和能做主的人谈判,如果你不能,那就滚开!如果你一定要上车来的话,那我就直接拉手里这个红色的塑胶把手。” “我叫加西亚,我的身份是美国国土安全部纽约分处的专员。欧文女士,你现在的行为已经对国家安全构成了严重威胁,你知不知道你手里那东西的威力?” 欧文点点头,她的眼睛红红的,不过伤心劲已经过去了,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那东西,墨绿色的流线型外壳,光滑精致,沉甸甸的,给人一种稳实可靠的感觉。此时此刻,她完全忘却了这东西蕴含的恐怖和死亡。 “这东西是属于我的,是那位中国大使给我的礼物,你听明白了吗?这是我的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私人财产!”她咆哮着,嘴唇两侧的肌肉绷得紧紧,彻底破坏了德州美女特有的面容线条。 “女士,这东西不可能作为私人馈赠的礼物,它的存在只会威胁整座城市。如果爆炸的话,大半个纽约都会变成废墟,很多人会死去,包括你,包括我,还有你的家人。作为福克斯新闻频道前途大好的女主播,你应该不会想要毁灭这个世界吧?” 朱莉安娜·欧文神经质地咯咯笑起来:“前途大好?”这笑声让加西亚特工感觉到有些不妙,他必须重新评估眼前这女人的精神状态。 欧文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并不是福克斯新闻频道的当红主持人,顶多算个跑街的二线采编人员,就这份差事,还都是每周值夜班时给那位胖总编吹箫才保住的。欧文从德克萨斯州乡下来纽约闯荡已经有十个年头,除了和一位穷困潦倒的自由艺术家结婚,除了多了个女儿,她几乎一事无成。 如果不是她和摄像师萨姆正好路过第一大道,她不可能成为全纽约采访那位中国大使的第一人。但最后正式播出的节目里,屏幕前出现的却是台里最红的女主播史翠西。史翠西比她年轻,也更漂亮,关键还在于,那小娘儿们私下和董事长有一腿,与她和胖总编的关系如出一辙。为了能保住这份工作,她不得不听从总编的安排,把自己的劳动成果献给史翠西,同时还得带着萨姆继续留守在联合国总部大院外面。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当抱着核弹被武装军人押送到这里来,并得知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回家之后,她的情绪终于爆发。她是美利坚的自由公民,不该遭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拘禁。 “这种东西,那位中国大使手里还有二十枚,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欧文任由泪水滑过脸颊,但她的手依然紧紧攥着那枚炸弹顶端的红色塑胶拉环。“你们是不是认为,我不会引爆这东西?” 加西亚特工现在开始有些后悔了,他发现自己也许不该上来,这女人的情绪似乎更加不稳定了:“冷静,冷静,女士!我,还有联邦政府都没有任何威胁你的意思。我过来只是想通知你,你的丈夫和孩子很快就到。请不要冲动,如果你手里的那东西发生意外,你的丈夫和孩子同样会受到伤害。” “妈咪!” “朱莉?!” 一位精瘦的男人牵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走了过来,这两人显然正是欧文的丈夫和女儿。 加西亚特工捏了一把手心的冷汗,缓缓向后退去。 亲人的到来,有助于缓解对方的激动情绪。这种时候,他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回到后面几辆车围起来的临时指挥部,加西亚特工把自己掌握的情况说了一遍。 “她跑不掉,丈夫和孩子都在这里。我们耐心再劝劝,没准这事就结束了。”霍普上校低声分析道。所有的噩梦,都会有一个结束。他只能以最乐观的心态,推测那女人的歇斯底里最后以和平解决收场。 坎贝尔将军看着所有人沉吟不语,他手下的特等射手可以保证在一千码距离上准确击中那女人的头部,但是,没有人敢保证那女人在倒下时不会拉动引爆核弹的把手。 就在刚才,梅隆总统已经亲自打来电话,严厉要求准将不得扩大事态,无论如何不能让纽约变成一片废墟。 虽然在公共场合总不厌其烦表现出军人特有的粗犷姿态,但坎贝尔骨子里却不是个货真价实的大老粗,他拥有的学历学位远远超过在场所有的技术人员。将军非常清楚,这事如果搞砸了,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他能及时乘直升机逃过这一爆保住性命,他的仕途生涯也全完了。不光他本人,整个以纽约为核心的东海岸经济圈也全完了。没有了纽约,那还是原来的美国吗? “将军,那女人让我们派个人过去谈判!”前面观察哨位上的一名少尉跑来报告。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加西亚特工,谁让他是这里唯一接受过谈判培训的专业人员呢? 两分钟不到,加西亚就回来了。只是他的脸色,比去的时候更加郁闷。 “她要求两千万美元的赔偿金,总统签署的特赦令,以及一家三口都接受证人保护计划更换身份。” 坎贝尔将军一拳砸在越野车顶梁上:“这个婊子养的!” 加西亚看了看准将:“我看,我们不妨先答应下来,只要能拿到她手里的那东西,一切都不是问题。” 霍普上校也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对,这种时候应该尽量避免刺激她。” “我是福克斯新闻频道的执行总编特纳。”一个带着小框架眼睛的胖男人挤了进来。 坎贝尔将军看了这胖子一眼:“朱莉安娜·欧文,你的手下?” “对,她怎么了?” “她现在就在那边的车里,抱着一枚六百万吨当量的氢弹,威胁要把半个纽约都炸上天。” “哦,天哪,朱莉?真的是她吗?”胖子结结巴巴地问。“朱莉不可能做这种事,她工作勤恳,很有上进心,怎么会变成恐怖分子?” “她现在的情绪很激动,你跟着我来,我们努力让她冷静下来。”加西亚说着话,目光投向坎贝尔将军:“那么,我先答应她的条件?” 准将点点头,脸上满是厌恶的神色:“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司法部长,申请总统签署的特赦令。” 从车窗里看到不知所措的胖总编跟在加西亚后面缓步靠近,欧文的瞳孔立刻紧缩起来。 “朱莉!你冷静一些,我来看看你。”特纳挥动着双手,努力做出一副友好的姿态。 “欧文女士,我们同意接受你的条件,现金,还有特赦令很快就到!”加西亚面带微笑,语气也变得轻松:“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你可以带着家人,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 欧文瞪着这位联邦特工,又看了看他后面不敢靠得太近的特纳。 “不!” “不?不是什么意思?”加西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我现在收回刚才的条件。”欧文看了一眼坐上车来的丈夫和女儿。“我不要现金,也不要特赦令,更不要什么证人保护计划。” 加西亚觉得有某种毛骨悚然的东西从胸腔里冒了出来,瞬间淹没了自己的大脑:“等等,欧文女士,请冷静,不要冲动,一切都可以商量。告诉我,那你想要什么?” 那女人只要动一下,自己,以及方圆数公里之内的所有固态物体将在瞬间被汽化。 “我要求政治避难!”欧文大声回答。 “政治避难?向谁?”加西亚听得莫名其妙。 “联合国!我要去联合国寻求政治避难,我们一家人,你们现在就送我们过去!”她举起了手里用外衣裹着的那枚氢弹:“告诉你们的那些狙击手,只要我松手倒下,这里的红色把手同样会被拉动。” 加西亚倒吸一口凉气,呆若木鸡地看着小客车里的一家三口。 “欧文女士,欢迎你回来。”联合国大院里,安秉臣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欧文怒目瞪视着这位中国大使:“你是个魔鬼,大使先生,你送给我的不是礼物,是指环王的魔戒!” 安秉臣收起笑容,看了看身边的秘书长奎恩:“欧文女士,那不是魔戒,只是一面镜子,照出的仅仅是你自己而已。这其实是个小试验,有关人性本质的试验。” “你把自己当成上帝了吗?”走进安理会大厦后,欧文把裹在外衣里的氢弹递给了安秉臣:“也许,我现在就该拉动那红色把手。” 安秉臣把东西转交给何昌发,微笑道:“欧文女士,我很高兴看到,你终于明白了人性与暴力的内在联系。昨天你高高在上向我提出质疑时,肯定没有想到会有现在这一幕吧?” “你准备怎么安排我们?”欧文问道。交出核弹后,她如释重负,感觉自己一下变得疲惫不堪。 安秉臣撇撇嘴:“今天晚上我们就会送你们一家离开美国。但我想知道,你是否有兴趣继续当个电视主播?” “我不会为鼓吹杀戮和恐怖主义的电视台服务!”欧文抬起下巴,倔强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呢。 “没有人让你为杀人犯唱赞歌,也不需要你用身体支付工作的机会。”安秉臣轻声说道:“我们的互助之光网站即将重新启动,有一帮从北欧来的天才会打理人类历史上的首个全息媒体,但他们需要一位真正有经验的从业主播,如果是女性的话,那就再好不过。” 他抚摸了一下欧文牵着的小女孩的头顶,继续道:“在那里,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没有制作总监也没有主编来管你。但是,唯一的条件是,你必须有证据。如果没有切实可靠的证据,你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就只有这个条件吗?”欧文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曾经送她核弹的人。 安秉臣笑了笑:“还有另一个条件。你和你的丈夫,必须接受为期两个月的军事训练和农耕学习。这是我们那里的入门考试,包括我在内,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不禁想起了唯一曾经的例外,十里铺的女校长潘紫烟。 可那位女校长在王实离去后突然宣布放弃自己的特权,主动报名参加了农耕培训班,每天的军事训练也没耽误。 潘紫烟正在力图融入互助会,成为其中名正言顺的一员。王实的另外两位前女友,蔡芊、蔡芳已经跑到了她前面,蔡芳现在已经是互助会的正式成员。 取消了对灰山疗养院打击行动的昆仑号正在驶离北美西海岸,只要穿过白令海,这艘九十八万吨的巨舰就能结束这次漫长但收获丰富的试航。江欢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异能者小白鼠汤建业,沈莉也一直在闭门研究那枚从地下溶洞中得到的高密度铁棍,潘正平则提出了昆仑号中控系统的全套改良方案。 搭载欧文一家三口的精卫飞行器应该能在昆仑号进入阿留申群岛之前赶上它。 等到十里铺之后,欧文夫妻正好能和韦记力克那帮人一同接受入门军事训练和农耕技能学习。 安秉臣笑了起来。 奎恩听到笑声,回过头来不解地望着这位经常有怪异举止的年轻人。 “秘书长先生,我想借用外面公共花园的土地,那块玫瑰园行吗?” “你又要造什么楼吗?” “不,我想种点菜。”安秉臣看到对方错愕的目光,赶紧解释:“我们习惯了自力更生。” 正文 第400章 乱局 “你知道她最终会回来?”坐在安秉臣对面的奎恩忍不住问道。 虽然福克斯新闻频道女主播持核发飙那事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但这老头仍然对当中的一些关键细节念念不忘。 秘书处大楼餐厅里的侍者主动小跑过来递上菜单,安秉臣只点了一份工作简餐,随后摇摇头:“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戏剧性的结果,其实我只想看看一个普通人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后会怎么样。现在看来,即便拥有力量,仍然不是每个人都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安秉臣换上了蓝牙耳机,把腕式终端也切到音频模式,这样更有助于借助智库转译别人的对话,也暂时让他不再为语言交流上的障碍而烦恼。只要能听懂对方的话,他就能试着慢慢表达自己的意思,从而可以更有效地提高口语水平。 “如果她真引爆那枚核弹呢?”奎恩眯起眼睛问道。 安秉臣淡然一笑:“爆不了,我已经切断了手控模块的电路,那个红色把手无论怎么拉都不会引爆。当然,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一点。不过,从最后的结果来看,也没有人敢冒这个风险。” 奎恩叹口气,摇了摇头。 这个貌似冲动暴躁的年轻人,看起来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现在是晚餐时间,餐厅里的人迅速多了起来。 自从中国大使的武装随从接管联合国总部大院后,秘书处大楼餐厅的生意突然变好了许多。大多数代表都在纽约市区内居住,他们中有相当多的人原本从来不在秘书处餐厅吃饭,但是现在这些人基本都在联合国总部吃中午饭,到了下午即使没什么事也逗留不去。这种情况渐渐变得越来越普遍,大家都见怪不怪。 因为互助会介入而发生剧变的联合国正处在一个重要的变革转型阶段。 对嗅觉灵敏的外交官们来说,这也是一轮新开的牌局。 牌桌上的混乱既可能带来危险,同时也意味着机会。 联合国权力结构的重新界定,联合****的筹备组建,互助会承诺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这些都是关系到各国切身利益的大事。这种关键时候,专心守候在联合国总部观望,哪怕是捕捉各种风吹草动,都能有机会因此获利。 别的不说,外面那帮记者削尖了脑袋想进来都进不来,但只要是登记在册的联大代表,就能畅通无阻,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优势。所以,不少亚洲、非洲和南美小国代表都与守候在外的媒体记者们达成了私下协议,如果里面发生什么大事,第一时间爆料就能领到一笔不菲的劳务费。 对这些小把戏,安秉臣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态度。 因为,他实在是管不过来。 以智库之能,早已渗透到美国国家安全防御信息体系中去,每时每刻都要处理天量数据,搜索每一条可能威胁互助会的情报线索,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之势瓦解任何可能针对联合国总部的武装行动。 这种情况下,联大代表们捞点外快的小勾当,实在是不足以让智库关注。有实力的大国忙着分蛋糕,一贯打酱油的小国们挣点实惠,合情合理。而且从法理上来说,秘书长奎恩都没说话,安秉臣也犯不着断人财路。那些人,既不归他管,他也没有兴趣管。 奎恩切下了盘中牛排的一小片,开口说道:“南非总统已同意为新组建的联合****提供招募和训练场地。初期运作经费取自会员国缴纳的联合国会费,因此人数只能保持在一千人左右。德国大使表示愿意提供一个团规模的单兵武器装备,英国人许诺派遣培训军官和技术工人,日本人赞助了二十五辆地面运输载具,韩国赠送的是一艘远洋货轮,印度人答应承揽南非新基地的建造工程……” 五大常任理事国中,法国因为内乱在联大上偃旗息鼓,露西亚被安秉臣等人彻底灭口,美国驻联合国大使罗素先生据说到现在仍处于昏迷状态,暂时接替其工作的参赞在许多问题上都保持了可以理解的沉默。硕果仅存的英国人非常积极地参与了联合****的各项筹备组建工作,并准备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惟有这个议案的最早发起人,中国大使安秉臣却表现得有些过于冷淡。 谁都知道正是这位中国大使最先提出要组建联合****,有互助会的逆天技术在背后撑腰,别说联合****,组建太阳系军都够了。 由此看来,中国人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热心。 这令许多联大代表感到隐隐有些不安,也让一些中小国家停下脚步开始重新考虑对联合国建军的态度。尽管如此,如德国、日本等二线强国们却没有犹豫,他们纷纷主动抢夺前排位置,意图占领这个未来的制高点。 安秉臣听着奎恩的话,没有吱声。奎恩在他面前念叨的这些,都是联大决议公文上的内容,其中大多数他早已知道。这老头的真正用意是想催促自己尽快公开表态,不能把他推上舞台就撒手不管了。中国作为此项议案的发起促成方,于情于理都不能避身事外。 “中国愿意为联合****提供情报信息,具体执行联络人由那位中籍副指挥官担任。此外,我们还将向联合****全体官兵免费赠送互助表,每人一块。”安秉臣终于松口给了回答。 奎恩眼中略有些失望,但终究是松了口气。 如果能得到楼下大院里那些形态各异的战斗机器人,还有安理会大厦四角上的那种可变口径电磁炮,以及楼顶上只存在于传说中却从来没有开火射击过的那什么夸父激光炮,联合****的实力恐怕要连翻十几倍不止。 安秉臣捕捉到奎恩眼中的失望,坦然地笑了笑:“秘书长先生想要的那些重武器,只能配属给完全认同互助会理念的盟友。在现有局势下,我们并不认为那些武器更有助于联合国执行自己守护和平的神圣使命。” 此时此刻,联合国更需要的是精诚一致的团结。虽然,这个目标从来没有真正实现过。互助会的武装力量只能用于自保,仅靠武器和杀戮永远实现不了团结。安秉臣愿意为这个遥远的目标尽一份努力,同时他也想看看这位奎恩先生,是否真有足够的决心和力量铸造一个新的联合国。 从露西亚人和美国人的角度,这个新联合国当然是互助会扶持起来的傀儡。 安秉臣无法改变别人的看法,客观地来说,新联合国背后的推手也确实是互助会。但是,他并不打算无条件栽培一些扶不起的阿斗。互助会可以提供适当的帮助,但如果迟迟站不稳脚跟,控制不了局势,那就不值得再为之加大投入。 一位盟友的价值,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位盟友自身的实际表现,而不是吹得天花乱坠的道义,还有对未来利益的空洞许诺。互助会的利益,全部存在于三大基本原则中。但到现在为止,全世界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政权表现出对这些观点的实际认同。 互助会对与组建联合****的迟疑姿态,正是基于这一立场所致。 奎恩点点头,不再说话。以他的阅历早已看出,对眼前这位年轻人,光凭嘴上功夫不但不会有太大效果,有时恐怕还会起到反作用。互助会拥有这个星球上从未有过的无与伦比的信息资源,任何试图仅凭花言巧语从他们身上讨便宜的人,跟打算用几个铜板引诱土豪财主的拙劣骗子没有什么区别。 “先生们,我可以在这里坐吗?”一位身穿笔挺品牌西装的男人端着自己的餐盘,文质彬彬却又不失热情地向两人问道。 安秉臣认得这人,英国驻联合国大使谢泼德·卡登,最近联大会议上频出风头的名人。 两人点头致意后,卡登坐了下来,神态自如地叉起一块花椰菜送入口中。 “自从这里人变多以后,餐厅厨子的手艺可是大有进步。”卡登貌似随意地评价着。但在奎恩的记忆里,这位颇有品味的大使先生以前从来不在秘书处大楼餐厅就餐。 “人多了,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也在到处流传。”奎恩漫不经心地回应。实际上,秘书处大楼里日益拥挤的盛况让他心中还是有些骄傲的,他之前的十多任联合国秘书长只让这座大楼里的人越来越少,从没有能让人越聚越多。 “半个小时前,我们的杜邦首相刚刚发表公开声明,英国将在未来国际局势中努力承担更多人道主义义务,我们会尽最大力量协助联合国履行维护世界和平的神圣职责。英国曾经在近代工业革命中扮演过重要角色,也曾为世界和平做出过重大贡献,但我们已经沉睡太久,现在是苏醒起来,为整个世界做一些实事的时候了!”卡登信誓旦旦地挥舞着手中的餐叉。这位大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他的言辞具有极强的感染力。 安秉臣通过耳机里的智库同步转译才听懂了这位大使先生怪异的英国腔,他只是礼貌地笑笑,并不打算接话。英国人最近的表现相当活跃,即使是餐厅里的服务员都能看得出来,他们想要做什么。 摆脱长期以来美国表弟的巨大阴影笼罩,重返昔日不列颠帝国的辉煌,那也许是每位英国绅士都有的梦想吧。 “伦敦与利物浦最近的情况如何?”奎恩问道。 卡登的表情微微一滞:“暴乱分子烧了几座警局,好在我们的军队及时赶到,现在局势已经完全处在控制之中……问题不大。”这位绅士灰褐色的眼眸不安地晃动着,安秉臣即使不需要智库的分析也能看出来,卡登说的并不完全是实话。 “可我从新月兄弟会的网站上看到,英国暴乱中的武装分子在利物浦夺取了市政厅,他们还砍了好几个新闻记者的脑袋。”奎恩毫不留情地指出:“他们声称要发动席卷整个欧洲的圣战,为建立不列颠斯坦,为英格兰人民的美好未来而战。” “这是赤裸裸的谎言,他们想在人群中引发恐慌和雪崩效应,以便为自己篡夺权力铺垫基石。”卡登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这些卑劣的暴徒,我们的军队会好好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文明和野蛮的真正区别!” 安秉臣没有理会卡登大使色厉内荏的演说,他埋下头竭力用叉子捕捉盘中那些翻滚的豌豆。浇上奶油和萨拉酱之后,这些豌豆味道真不错。 整个餐厅里,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不列颠群岛上日益恶劣的局势。 智库每天都在分析来自星网的上百万幅近地俯拍画面,武装分子们不仅占据了利物浦的大部分地区,甚至威尔士和苏格兰地区的某些郡县也完全陷落。英国政府甚至尚未觉察,这些人正在不断从海上获得增援,每天至少有二十艘满载武器和激进分子的货船从法国或北非辗转抵达利物浦。根据智库对利物浦港区红外热源生命体的统计,暴乱者中拥有武器的核心成员至少超过三千人,他们的外围拥护者不下五万人。 皇家空军已经逮捕了十多名战斗机飞行员,这些人拒绝服从轰炸利物浦的命令,因为没有人敢承担屠杀平民的罪责。利物浦毕竟是人口稠密的民用港口,皇家空军司令自己都不愿签署书面攻击命令,下面的将官和飞行员更不想当政客们的替死鬼。 至于那些以移民身份日趋坐大的暴徒团伙,原先为选票一直在帮他们说话的议员们现在仍在努力劝阻内阁放弃全面武力镇压,上层摇摆不定的绥靖姿态激怒了下层民众,苏格兰地区的民众纷纷自发组建了名为“基督守护者”的民间武装力量,但这种民间武装完全无法与蓄谋已久的暴徒们相抗衡,因为他们的对手不仅拥有各种大威力的制式武器,还有来自全球不同热点地区身经百战的大胡子圣战老兵担任基层军官。 从法国到英国,能有今天这“大好”局面,全都是巧舌如簧的政客们多年无下限玩弄民意搞出来的幺蛾子。大部分外来移民拒绝通过自我改变来接受本地文化,他们抱聚成堆形成一个个封闭小团体,坚持以自己自相矛盾纰漏百出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应对外界环境。当道理实在说不下去时,这些野蛮人就果断退化到使用暴力否认自己的低劣本质。 所谓普世价值单方面无节操的容忍,加上政客们哗众取宠的刻意放纵,不但未能平息欧洲各国层出不穷的宗教文化冲突,反而使这种冲突愈演愈烈,直至某条无足轻重的导火索被点燃后彻底引发全面失控。 一边是狠辣果断,一边是犹豫不决,战斗的结果不言而喻。 更危险的是,由于英国情报部门的严重失职,以杜邦首相为首的内阁仍未意识到这场****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迹象,军情六局甚至不知道暴乱分子一直在借助利物浦港运送武器弹药和战斗人员。照这速度发展下去,整个英国极有可能步法国的后尘,成为新月旗下的又一臣属之国。 不过,互助会压根没打算介入这场****。互助会目前忙于应对日益扩大化的中露战争,由于人手不足的缺陷,自顾尚且无暇,因此面对欧洲之乱只能耐心观望。 这样的事情,其实更适合交给联合国来处理,不仅更符合大义名分,各国携手合作也更有利于分摊成本。互助会虽然重农轻商,但赔本的买卖绝对不做,如果个人行为那又另当一说。 一阵窃笑声打断了安秉臣的沉思,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餐厅门口走进来一位头上缠满绷带把自己裹得像个印度锡克教徒似的怪人! 他突然认出来,那不是怪人,那是美国驻联合国大使肖恩·罗素。 罗素端着餐盘,绷带之下的目光立刻落到三人坐的这张桌子上。 然后,他朝着这边大步走了过来。 卡登以一名优秀外交官特有的业务素质微笑着迅速道别,然后起身离去。 两位站在餐厅角落里的老民兵迅速靠上前来,想要阻止美国大使充满威胁的逼近。 安秉臣做个手势,让他们各自回去。 虽然身上没有带枪,但他一点不怵这位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美国大使。不管是拳头还是器械,他有绝对的信心在十回合内放倒对方。 罗素把餐盘放在互助会会长对面,然后缓缓坐了下来,他的视线从安秉臣脸上徐徐扫过,最后停留在奎恩身上。 “奎恩先生,我国政府对联合国总部最近频繁发生的暴力事件深感忧虑,并对安理会刻意绕开我国组建联合国武装部队的非理性行为表示极大愤慨。”罗素此时的模样看起来很滑稽,但他说话的声音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梅隆总统先生希望通过我向秘书长先生提出正式通告。联合国必须交出非杀害并袭击联大代表的凶手!在此要求得到实现之前,美利坚合众国将停止履行与联合国有关的各种义务,其中包括缴纳联合国会费,直至联合国能以实际行动证明其足以代表各国利益,而不是被某一小撮人操纵利用的政治工具。此外,所有因工作或生活需要出入美国领土的联合国代表必须从即刻起接受我国国土安全部重新审核,惟有通过审核并领取新版出入证的人才允许进入我国领土。” 正文 第401章 诚意 听到罗素大使的这番最后通牒,安秉臣攥紧了拳头。 所谓袭击联大代表的凶手,那不就是自己这帮人吗?如果联合国拒不交人,美国人就不交会费,不让进出纽约,这些刁难手段啃不动互助会,但对联合国却是毫无疑义的沉重打击。 从联合国组建以来,美国一直承担着最大的会员国份额会费,最高时曾经达到年度总额的百分之二十五,现在也有百分之二十二,远远超过第二名日本。正因为这个原因,美国才有资格以一副主人翁姿态在联大会议上说三道四,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联合国秘书处虽然屡次谴责美国拖欠会费,但却始终不能也不敢做出任何惩罚措施。 说难听点,缺乏独立性的联合国,只能算美国出大钱赞助的一个戏班子。 现在这个戏班子的老大,秘书长奎恩总算想要分家独立了,那边老东家立刻提出撤资,还不准戏班子成员随意出入自家大院。 这分明是要整垮戏班子的意思。 安秉臣看了看满脑袋缠着绷带的罗素,这位外交官重伤未愈就敢上门来宣战,确实有几分胆量,不过该收拾的还是要收拾。他正想站起来发飙,却被旁边奎恩从桌子下面伸手过来摁住。 “罗素大使,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在此,我代表联大全体工作人员,对阁下的归来表示欢迎。”奎恩已经放下了刀叉,一脸微笑地说着话。“作为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美国作出这样的决定,让我感到无法理解。但联合国一贯坚持通过对话与交流来解决争端,而不是对抗和冲突。那么,罗素大使,这事能否有其它的解决方法呢?” 罗素眼中神色怪怪的,至少在安秉臣看来是有点难以理解。 美国大使沉吟着:“那取决于秘书长先生是否有对话与交流的诚意。” “联合国始终有对话与交流的诚意。”奎恩不动声色回答。 听到这话,罗素快速瞥了一眼安秉臣,继续道:“组建联合****这样的重要事项,美国不可能不参与,没有美国参与的联合****不是真正的联合****。梅隆总统坚决要求,秘书长先生必须在联合****中给予我国不低于其他常任理事国的待遇。作为回应,我们将正式投票赞同联大对露西亚入侵中国的谴责及制裁决议。” 安秉臣越听越糊涂,怎么刚才还剑拔弩张,现在突然又开始谈条件了? 脑袋里正迷糊着,罗素又把脸转过来看着他:“我们也可以考虑放弃追究某些人袭击联大代表的责任,但在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的公开计划中,美国要求享受前三名之内的优先待遇,以此作为补偿。” 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在互助会手里,罗素所代表的美国政府看来对此很感兴趣。 看到安秉臣不说话,罗素眨了一下浮肿的眼睛,又道:“梅隆总统先生愿意给予全体互助会成员自由出入美国领土的特许权,终生永久有效。” 这话说得比较直白,安秉臣才一下明白过来,美国人这不是上门来宣战,是亮出伤口来滚地讨债的。 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安秉臣说话也有了方向:“互助会的技术最终将向联合国所有成员公开并转让,但具体的安排步骤将由联大商议决定。贵国如果能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我想排在前三名之内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贵会在纽约市区部署足以毁灭整个东海岸经济区的核装置,这是针对我国的赤裸裸的敌意行为……”罗素的话才说了个开头,就被安秉臣挥手打断。 “在贵国武装部队没有全面撤出西太平洋地区之前,我们不会考虑转移联合国总部内的二十一枚核弹。此外,我要声明一句,出于对世界和平的考虑,互助会还将考虑在东太平洋乃至大西洋地区部署大约两千到三千枚左右千万吨级以上的核弹头。罗素先生,中国人奉行公平交易的原则,这事情咱们拿到联大上去讨论都没问题。” 两千到三千枚千万吨级以上的核弹,一旦有什么不测,那整个北美大陆还能存在吗?罗素和奎恩都听得面面相觑,美国大使咽了一口唾沫,放低声音道:“我国一向反对暴力至上的野蛮主义行径,但贵会似乎已经陷入了对武力过度崇拜的迷途之中,我们对此深感担忧。” 安秉臣点点头:“罗素先生以及梅隆总统的担忧,我完全能理解。但是,我个人一点都不担忧。”核讹诈这套把戏,又不是他的首创。心念一动,张嘴就来,成本低又环保,没有理由不用。 “此事,我会尽快转告梅隆总统,等议会商定后再通告会长先生。”罗素面现颓废之色,看来要求互助会撤走部署在联合国大院内的核弹也是他此次前来谈判的目的之一。只可惜这个目的不但没有实现,反而遭遇了更严重的核讹诈。 “梅隆总统让我转告秘书长先生。”罗素转过头看着奎恩:“美国欢迎联合国成为一个独立运作的政治组织,为维护世界和平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但我们也无必要承担超出自己义务的责任,今后我国将按五大常任理事国的平均标准来缴纳联合国年度会费。联合国工作人员进出美国领土,仍需事先照会我国外交部,并通过相应资质审核后才能通行。” 奎恩笑了笑,望向安秉臣:“看起来,我们的待遇还不如你们了。” 安秉臣淡然一笑:“嫌贫爱富,世态炎凉啊。” “我建议,让我们为新的合作干杯!”罗素对这次谈判的结果感到很满意,于是举起了装有饮料的塑料餐杯。 “合作万岁。”安秉臣朗声道。 “上帝保佑联合国。”奎恩嘀咕着。 三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小,周围桌子上就餐的联大代表也越来越多,几乎个个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 回到安理会大厦的住处,安秉臣把事情经过给代表团成员说了一遍。 裴参赞和仇秘书都笑起来,甚至首席武官阎习文脸上也冒出一丝坏笑。 卫英毫不客气揭穿了谜底:“你还是做了赔本生意!绕来绕去,只换来一个出入境特许权!罗素在餐厅和你说这事,本来就不是正式场合的表态。既然不是正式场合的表态,他开始说的那些通告就是讹诈恐吓,这是外交场合惯用的伎俩。要不是老奎恩懂规矩按住你,你再揍一顿罗素,这谈判就谈不下去了。” “哦……”安秉臣如梦方醒,细细回想起来,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我明白了,这外交,比的就是谁更不要脸,对不对?” 卫英点点头,又摇摇头:“光不要脸可不够,还得有实力,才能有不要脸的资格。互助会的可控核聚变技术,这个大蛋糕的诱惑力很大。昨天,德国和英国大使都在向我询问此事。看来美国人还是相当务实,只要有足够好处,以前的矛盾一概既往不究。” 裴参赞站了起来:“此事关系重大,我们是否该及时向国内请示汇报,等待救国委员会批示后再对外正式宣布?”自从安秉臣明显表现出对卫英的信任后,裴参赞和仇秘书就都成了坐冷板凳的二线替补,这两位对此显然并不甘心。 “可控核聚变技术不是国家公产,是我个人的私人财产,用来交易或转让完全不需要请示国内吧?”安秉臣看了一眼裴参赞。“当然,裴参赞,你完全可以请示国内,我不会反对。” 这话里的冰寒之意,几位外交舞台上的老玩家哪能听不出来。 “这个,我看没有必要,我也就是建议而已。”裴参赞尴尬一笑:“安大使当机立断,行事雷厉风行,我是很佩服的。” 仇秘书看到裴参赞吃了瘪,心里说不出的痛快,赶紧拿出自己的态度:“安大使,这美国人表面上是和咱们暂时妥协了,但背地里会搞什么花样还很难说,您不可不防啊。正如您所说,这外交归根到底是比谁不要脸。所有的盟友,最后都是用来出卖的,所有的协议,最后都是用来违反的。” 安秉臣点点头,仇秘书这几句话倒是说到了他心里。 “不怕,咱们还有的是后招,一套接一套跟兔崽子们玩!”他有绝对的信心,这可控核聚变技术就算公开了,美国人照样搬不走拿不到。联合国核能开发委员会技术组已经结束了对安理会大厦反应堆的初步评测,大部分专家只注意到惊人的运作输出比,很少有人考虑过以现有技术是否能成功仿制出类似的堆芯。 下午召开的联合国大会上,秘书长奎恩按日程安排主持了全球能源开发与利用例会。但往日只有老生常谈的例会今天却爆发了激烈争论,原因就是这次例会将公开讨论可控核聚变技术输出受惠国的序列议案。 可控核聚变技术意味着无穷无尽的电能。除了几个工业基础建设过于苍白的非洲小国,几乎所有国家都在奋勇争夺获得可控核聚变技术的资格和排位。虽然安秉臣说过,可控核聚变技术最终将向联合国所有成员国公开,但先得到和后得到显然大不一样。技术的输出和培训是一个漫长过程,最先得到的国家和最后得到的国家很可能会差上十来年。说到底,谁都不想成为最后一名。 美国大使罗素带伤出场,他先声情并茂总结了美国对普及民主与自由精神,实施人道主义援救等种种行动中所作出的巨大贡献,随后话锋一转,又潸然泪下开始描述由于能源危机导致整个国家经济发展速度放慢,国民生活水平一跌再跌的惨状。 “我那厨艺精良的母亲住在田纳西州的一个小镇上,她的生活内容变化可以准确反映出美国人民的遭遇。二十年前,我们家的冰箱是六百立升,里面装满了各种食物。十年前,我的母亲换了一个新的冰箱,容积只有三百立升。半个月前,她不得不再次更换一个只有一百五十立升的小冰箱。为此,她不得不每隔三天就要开车去超市采购!越来越高的电费让走廊和客厅里的照明灯无法保持长亮不灭,我那年迈的母亲经常会摔倒在漆黑一片的橡木楼梯上……”说到这里,罗素已经泣不成声。 “我靠,由奢入简,是比较难啊……”代表席上的安秉臣翘着二郎腿,嘀咕着。 “英国人民的生活,比您的母亲更悲惨!”英国大使卡登迅速站起来,义愤填膺道:“随着欧洲经济的持续滑坡,我国就业率已经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新低!甚至杜邦首相的妹妹,都已经失业两年,整个家庭的负担,都要由她那位船厂工程师丈夫来独力承担!他们家原先每年都要环游世界一次,但现在只能在英国境内自驾游转转了!伦敦街头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现在已经超过了五千人!每天都有人饿死在街头,最近的暴乱冲突事件,对我国的基础设施也构成了严重破坏!整个不列颠都在哭泣,我们比任何国家都更需要可控核聚变技术,那将是上帝赐予我们的最后救赎!愿上帝赞美联合国,愿上帝赞美互助会!” “要比悲惨,还能有哪个国家比我们更惨?!”一位小个子的男人站了起来,安秉臣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座牌,这才得知这位是希腊联大代表。 小个子男人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开始大家都没看出来他要干什么。看了几秒钟后,众人才发现,这位仁兄的右边袖子腋下破了一个大口,有如一张咧开的笑嘴。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国财政状况已经陷入濒临破产的绝境!以我为首的希腊驻联合国代表团,已经三个月没领到任何薪水!在此,我希望联大能尽快做出决议,救救希腊,救救这人类文明的发源地吧!” 百余位联大代表群情激昂,有人举起一只破口的皮鞋,有人拿出自己用了二十年的旧款手机,索马里代表甚至哭诉了自己当年也干过海盗的不堪往事。 纷乱的吵嚷声中,安秉臣打起了小鼾,不知不觉,他睡着了。 这届联合国全球能源开发与利用例会开到了深夜一点,经过无数次争吵,以及秘书处全力斡旋,终于在可控核聚变技术输出受惠国名单上列出了一百九十多个国家的排位顺序。 安秉臣被卫英摇醒之后,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会议厅。 “什么时候吃晚饭?我快要饿死了!” “奎恩先生让您看看受惠国排位序列名单。”卫英递过来一叠打印纸。 安秉臣接过来后草草瞄了两眼,随后拿起桌上的笔连勾带划,把哈萨克斯坦改成了第一名。 不是他对哈卡斯夫有感情,而是双方早已有约定。 自从氘化锂提炼技术进入实用化阶段后,哈萨克斯坦铀矿资源对互助会的意义已经不大,但那个农牧大国产出的粮食和畜牧产品,无论产量还是质量,对饱受战争创伤的中国依然有很大吸引力。哈萨克斯坦与中国有国境接壤的天然优势,只要西北战事平息,从陆上运输不但比海运更近,而且对擅长陆地作战的互助会来说也更有安全保障。 名单上的第二位也被安秉臣用狗啃鸡脚叉的英文书法改成了马绍尔群岛,在那里建造可控核聚变反应堆的同时,互助会也将建立一座足以覆盖整个太平洋的大型复眼预警雷达系统,以及装备有超大口径电磁炮和夸父ii聚能光束武器的陆基战略防御平台。 第三名原本是美国,但也被安秉臣划掉,换成了英国。 卫英的分析提醒了他,让他明白自己在餐厅里的谈判中又被罗素占了便宜。这让他很不爽,但是互助会会长认为自己有灵活调整的资格。 迅速得到消息的美国大使罗素直接猫腰冲到中国代表席上,就在安秉臣的旁边坐了下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我对阁下出尔反尔的行径感到极为失望,您知道,美国比任何国家都更需要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 安秉臣斜靠在椅背上,懒洋洋道:“大使先生,我没有出尔反尔。在我看来,贵国并未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所以请原谅我无法保持先前的承诺。” 罗素咬牙切齿道:“我国已经承诺不再追究贵方袭击联大代表一事的责任,并愿意给予互助会成员自由出入美国领土的永久特许权。” 安秉臣摇摇头,他虽然不是行家里手,但也不是傻子。“袭击联大代表的事,我们也不太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不能完全归咎到我方头上。如果罗素先生实在难以释怀,你干脆现在就揍我一顿,大家就算两清了。至于互助会成员自由出入美国领土的永久特许权,有些下贱的东西可能对此梦寐以求,但我们真心不稀罕。” 他坐了起来,瞪着罗素:“说到底,贵国根本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对话诚意。” 罗素被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迅速成长起来的外交流氓。 这狗娘养的黄猴子,虽然稚嫩了点,但学得倒是很快! 怎么人学好的总是那么慢,学坏的却总是这么快呢? 正文 第402章 天网 梅隆总统放下他最喜欢的那根高尔夫球棒,接过夫人递来的一块毛巾。拭去头上的汗水后,他刻意放慢脚步穿过走廊,最后进入大会议厅旁的休息室里。 休息室里坐了不少人,有梅隆的幕僚长康纳,中情局局长穆勒,刚从莫斯科访问归来的国务卿鲍曼,以及参议院议长约瑟夫·瑞德,代理国防部部长丹尼尔。 这些人都在注视着墙上的电视,屏幕上是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安秉臣与马绍尔群岛驻联合国大使洛克在安理会大厦前共同接受记者采访的直播画面。 皮肤黝黑的洛克一脸灿烂笑容,每当记者们举起相机,他总会紧紧握住安秉臣的手,甚至高举在头上。洛克没有理由不兴奋,因为他的祖国将成为全球第二个获得互助会可控核聚变技术输出的受惠国。 看着电视的梅隆感到一阵恶心,那位密克罗尼西亚外交官可没少来美国国会哭过穷,现在为了一块大骨头,这家伙又跑到中国人那边摇头摆尾。 不过,像马绍尔这样的国家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联合国总部里,英国人最近的表现极不正常,英国驻联合国大使卡登似乎和秘书长奎恩还有那位中国大使走得很近。在联合国建军问题上,杜邦首相未曾与白宫有过任何沟通交流。英国人公然抛开美国单独行动,顺利拿到了联合****中属于自己的座位。如果不是美国人拉下脸皮主动把屁股挤进来,这支联合****恐怕就要成中英两家的天下。 更让梅隆郁闷的是,中情局局长穆勒刚刚告诉他,军情六局甚至取消了与中情局每周一次的情报交流例会。种种迹象表明,英国人想借着这次联合国洗牌的机会摆脱美国单干。 自从二战结束后,一直与美国保持唇齿相依关系的英国,居然也要离去? “赫拉克利特说过,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个世界始终在变化,看起来,所有人都在努力适应变化。”梅隆颇有感触地引用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话来表达自己的郁闷。 康纳扭过头来看着他:“但是,总统先生,变化不仅发生在联合国总部。” “嗯?”梅隆听出这话里有话,立刻扬起了眉毛。 参议院议长约瑟夫·瑞德皱着眉头道:“民主党参议员麦凯恩打算搞一个针对互助会的特别法案,麦凯恩认为美国应全面放弃与互助会的敌对姿态,包括从西太平洋地区撤军,通过尽可能的交流与合作,让互助会成为我们的朋友。麦凯恩拉拢了一帮人,正在游说国会议员们通过这项法案,根据我掌握的数据,他已经得到了超过半数议员的支持。” 梅隆觉得自己的灵魂一下子掉入深渊,整个人差点就要咆哮起来:“我已经给了互助会最大的优惠待遇!中国人都没有意见,这帮蠢货居然先跳出来埋怨?麦凯恩这个猪猡难道不明白?不是我要敌对,是中国人选择了敌对!国会那帮混蛋到底有没有仔细想过,互助会提出的三大基础原则到底意味着什么?中国人要消灭我们!毫不犹豫地消灭我们,先是精神上的消灭,最后也许是肉体上的清除!你什么时候见过,狼和羊可以变成真正的盟友?” “可是,民主党更想要选票。”康纳看着他嘟哝着:“如果这项法案通过,如果能得到互助会的可控核聚变技术,全国范围内可以增加两千五百万个新的就业机会。” 梅隆屏住了呼吸。 两千五百万个新的就业机会,那意味着因为经济衰退而日趋提升的全国失业率将重新退回到个位数时代,那更意味着两千五百万张投向民主党的选票。有这个耀眼夺目的成绩在手,民主党人甚至不需要太费力就能轻松赢得下一届总统选举。 他的目光扫过休息室里的五位共和党人,叹了口气。 “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这些蠢货,那是捕鼠夹上的一块奶酪吗?”梅隆幽幽地问道,可惜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问题。 “也许,我们应该采取行动抢占先机?不然到时候可能想追也追不上了。”国务卿鲍曼眨巴着一双小眼睛,望向梅隆:“我听说,麦凯恩参议员甚至在私下里称您为躲在战略庇护所里的美国懦夫。” 梅隆抬头望天:“上帝啊,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赐予我一个神一样的对手,以及一群猪一样的队友。” 中情局局长穆勒用低沉的声音提醒:“更糟糕的是,这个议案甚至得到了卫生部和国家航空航天局的支持。互助会拥有治疗多种绝症的未知技术,昨天,一位来自德国的糖尿病姑娘在魔都附近的互助会医院中宣告痊愈。此外,我们通过特殊渠道搞到了互助会提交给世界卫生组织的新型肿瘤抗原蛋白样本,那东西完全能解决癌细胞给人类带来的所有不良效果。” “还有,互助会在网上公开发表的关于太赫兹时域光谱技术和纳米设备实用化考证的论文让国家航空航天局的那帮书呆子们羡慕不已,我们的监控系统拦截到至少十二封发往互助之光网站的技术咨询邮件,它们全部来自nasa名下的研究室。今天早上,国土安全部已经采取行动控制了八名学者。” 梅隆的目光从穆勒头上飘过,最后停留在休息室墙壁上的游戏飞镖靶上。 他现在就和那个靶子一样,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但他非常清楚,互助会要做的事,绝不是让美利坚变得强大。 那些人,要毁灭这个美好的世界。 “穆勒,告诉国土安全部那边,让他们把那些科学家都放了,警告一下就行了。”梅隆把视线从游戏飞镖靶上挪开,神情疲倦地道:“所有人都请出去,鲍曼留下。” 等鲍曼轻轻扣上房门后,梅隆在离国务卿最近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现在,跟我谈一谈莫斯科那边的情况。” 半个小时后,梅隆打开房门独自走了出来,他在走廊上转了一圈,最后在秘书办公室里找到了自己的幕僚长:“康纳,我需要你帮我出一趟远门,今天马上就出发!” “去哪儿?总统先生?”康纳问。 “中国。” “中国?我去那里干什么?” 梅隆的脸上比刚才多了一些亮色,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康纳,我刚才说过,我们有很多猪一样的队友。但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对手并不比我们好到哪里去。所以,我需要你去中国,看看龙巢里能否找到可以帮助我们的潜在盟友。不要担心,中情局副局长乔纳森和他的手下会将与你在广州碰头,你们将一起出发前往龙巢。” 位于湘黔交界地带的零九号基地,被美国人称为龙巢的地方。 完颜永贵用一把金灿灿的剪刀铰断了两名花枝招展的文工团女兵拉起的红绸缎,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他放下金剪刀,回头看着头上的横幅,脸上洋溢着微笑。 那上面写着十二个大字:“热烈庆祝天网系统正式启动!” 天网系统是吴梓豪从十里铺考察回来后极力推荐上马的大型国防工程项目。 这个工程项目的本质是模仿互助会的星网筹建一个属于救国委员会的人工智能网络系统。从南方某大学国家实验室抽调来的十二台仙女座超级计算机构成了这个山寨版人工智能网络系统的核心,这种战前刚刚研制成功的超级计算机采用机群式布局结构,基本字长1024位,峰值运算速度可达每秒九十三亿亿次,持续计算速度可达到每秒七十六亿亿次双精度浮点运算,据说超过美国人最先进的泰坦超级计算机五倍以上。 十二台仙女座超级计算机组成的天网能够同时指挥调动防空部队拦截上万枚来袭的洲际弹道导弹,接通长江以南各大城市原有的监控系统后,天网可以随时拦截所有包括文字、语音、图像、视频在内的有线通讯内容,并能对部分无线通讯信号进行拦截和破译尝试。通过对人物面部十六个特征点的核对比较,天网可以在十五秒钟内迅速辨认出所有登记在案的人员。 数据容量方面,有关专家向吴梓豪拍胸部保证,这套天网系统可以轻松容纳六十万亿人员资料数据。但由于战争给数据采集工作造成的阻碍,天网的数据采集只能逐步展开,先从零九号基地内部开始,然后逐点铺开,辐射向全国拓展。 主抓这项工程监管的吴梓豪在人群中也是激动不已。 主席台上的这些人里,除了完颜永贵就属他最清楚互助会的智库意味着什么。吴梓豪不像那帮文化程度较低的大头兵,看到互助会的金属足肢战车后立刻脑中一片空白。他以一位政治家的直觉很快领悟,互助会真正的武器并不是那些刀枪不入的六足机器人。 一个巨大的几乎无所不能的网络人工智能系统,才是互助会最大的杀手锏。 救国委员会也要有自己的智库!哪怕达不到互助会那样的应用水准,全力仿制也行!只要有了属于自己的网络人工智能系统,无论军事还是民政方面肯定都会有巨大的飞跃! 吴梓豪在自己的考察报告中写道:“……显而易见,网络化人工智能是人类文明演化的先进方向,海量快速流动的信息可以给一个社会带来无法想象的巨大优势,从而推动科技和经济以几何级数的增率快速发展……” 而这个伟大的梦想,在领导们的亲切关怀下,在他的全力督促下,仅仅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初见成效!虽然投入运转的天网系统现在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但可以想象,不久的将来,它将成为整个国家的神经中枢! “小吴,干得不错!”完颜永贵拍了一下吴梓豪的肩头,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哪里哪里,都是主席领导有方,自从您提出我们也要有自己的人工智能网络后,我可是加班加点卯足一股劲来做这事……”吴梓豪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这一个多月来的苦日子,还真不是三五句话能说得完。 “哦?我提过这样的说法?”完颜永贵脸上愣了一下,随后善解人意地笑了起来:“人老了,年龄大了,好多事情,记不住啰,还是你们年轻人好,有活力有见识,这世界,终究还是你们的。” 昂扬的军号声中,两侧的十余名国防军士兵举枪朝天开火,以代替无法买到的鞭炮。 “那个,小吴啊,这个天网的数据采集工作也是你在具体负责吧?”完颜永贵亲切地挽着吴梓豪,一边走一边问。后面的人群也刻意放慢了脚步,尽量不和这两位并驾齐驱。 “是,主席,都是我在具体办理!”吴梓豪随即张口说出大串专有名词,尤其重点强调天网的超凡性能,这套系统的后期工作效率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数据采集量的多少。他跟着技术人员们摸爬滚打了一个月,那水平至少也算是半个专家,说出来的话带有很强的说服力。 说着说着,吴梓豪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救国委员会主席的脸色似乎变得有些阴沉。 他及时中断了滔滔不绝的讲述,马上换了个话题:“对于我们的天网系统,主席还有什么指导和安排吗?” “呵呵,指导谈不上。”完颜永贵笑眯眯地再次握紧了吴梓豪的左手:“建议,倒是有一些。” 看到救国委员会主席的脸色不知何故由阴转晴,吴梓豪的脑子立刻飞快运转起来:“哦?只要我办得到,主席,请您尽管吩咐,我保证完成任务!” “天网的运行测试报告我也看了,很不错,比欧美国家的同类产品强太多了!就我个人的印象,比互助会的智库也不逊色嘛!”完颜永贵放慢了脚步:“但是,出于安全考虑,我建议对委员会全体成员的数据资料必须慎重,不,应该是极其慎重。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吴梓豪疑惑地望着这位仅仅比他大十岁的共和国新元首:“主席,这个……慎重?” 完颜永贵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所有委员会成员的家庭背景履历数据资料,就暂时不要收录进天网数据库,以免泄露或被敌获悉,万一引出些什么是是非非,那就是对我们当前抗战大业的破坏。你领导的数据委员会,不能做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对不对?” “那……所有委员的资料都设成最高保密级别?”吴梓豪犹豫着问道。 完颜永贵摇摇头,脸色又有些阴了下来:“我的意思是,暂时不要录入天网数据库。省部级领导同志的资料数据,可以考虑录入后设为最高保密级别,仅有委员会级别的同志才能调阅查看。整个数据权限结构应由上至下,不得随意越级,甚至横向查阅。只有这样,才比较适合当前的斗争形势需要,也更有利于国家和人民的利益。” 吴梓豪终于明白了救国委员会主席的意思,他用力点点头:“行,主席,我这就重新修改数据委员会的工作计划。” 完颜永贵和善地笑了笑,松开吴梓豪的手,独自走到前面去。 吴梓豪正在沉思,背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头看时,却是独孤群委员的秘书老鲍。 “吴大主任,这回高升了,都不理兄弟们了?”两人原本有些清水交情,这次吴梓豪挂帅组建数据委员会,也算是官升半级,所以老鲍才有此一说。 “哪里哪里,今后的工作开展,还得要你们这帮老兄弟支持呢!”吴梓豪当然知道这些委员身边的秘书看着不显山露水,但却是绝对得罪不得的二号人物。 他要是当初年轻时能混上这条道,还需要现在这样忙死累活地拼命吗? “我知道你忙,也不客套了,直接说。”老鲍递过来一包烟,这可是基地里的稀缺商品,平常人轻易搞不到的。“独孤委员让我带话给你,天网系统,搞得非常好!” 听到这表扬声,吴梓豪脸上露出一丝骄傲。 “但是,独孤委员建议,基地里省部级干部的资料数据,最好暂时不要录入数据库。这些人,都是基地里或不可缺的骨干力量,无论是出于安全保密,还是对个人隐私的尊重,都不适合录入数据库。现在还是战争时期,等到胜利之后,我们可以再补上这些资料。”老鲍郑重其事地看着吴梓豪:“独孤委员还嘱咐,现在可以先把司局级干部的数据资料建立起来,要保证上级领导有查阅权限就行,但横向数据查阅,以及下级调阅上级数据,那是坚决不允许的。” “嗯,我一定按独孤委员的意思尽快办理。”有了前面与完颜永贵交谈的经验,吴梓豪立刻明白。从心理上,他对这样的安排并没有太多抵触情绪,在现实中,这是很正常的保密纪律。 “大家都认为,现阶段直接把司局级干部的个人数据资料列入天网,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很多干部在下面意见都很大,所以,大家推举我来和老吴你商量商量,不要让同志们流了血还要伤心啊。你看看,那个逃跑的国安局军官余坤就是个很恶劣的例子。当前抗战为重,我们可不能让这样的现象再发生了……”当天夜里,吴梓豪的一位老友冒着违反地下基地里宵禁的纪律前来探访,对方的发自肺腑的劝诫让吴梓豪再次陷入沉思。 “我认为,数据委员会的工作思路完全可以突破性地变一变,不要总是把数据采集工作局限于基地里的干部和军人,完全可以从基地外面的人民群众身上入手,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真正主人,所有的指纹、声纹、面部特征和个人背景履历录入其实都是为了更好地提供服务。想想看,如果我们的干部能够对民众了如指掌,那今后的群众工作还能有什么困难吗?”零九号基地副总指挥,国安局副局长石友安在早晨工作报告会上提出了语重心长的建议。 天网系统开机运行一周,人员数据采集量:零。 正文 第403章 困城 杨三睁开自己唯一的那只眼睛,最先看见的是残旧开裂的石灰吊顶。 不久前席卷全城的那场战斗中,一发自由联盟的火箭弹在楼下爆炸,震得屋里大部分地方都出现了裂痕。 他摸了摸斜放在床头的铁砂火药枪,还在,心情轻松了一些。 老婆已经起了,穿着睡衣坐沙发上,正在看电视。儿子趴在餐桌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一盘煎好的鸡蛋。 冰箱里还剩十来个鸡蛋,那是他们家最后的口粮。 自从互助会接管奉天城之后,开始秩序还比较稳定,后来随着那些机器人士兵撤离出城,各街区的治安情况迅速恶化。街面上白天都不大有人走动,出租车更是没人坐了,杨三一家彻底失去了生活来源。 不光杨三,许多人的工作都不再能维持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有人开始上街劫掠,收到消息的歹徒入户抢夺,这些冒险者或者满载而归,或者被市政厅保安队的民兵乱枪击毙在街头。 很多老年人都在抱怨互助会攻占城市之后不对老百姓负责,既不维持城内秩序,也不发放赈灾救济物资,就凭代理市长段存良那几百号保安队民兵,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这五百万人口的奉天城。当初燕沧海在的时候,好歹还时不时给城内流民施点粥,给福利院里的孤寡老人送点粮什么。 可这互助会,怎么就这么狠心,没有人性呢? 杨三没有加入这种徒劳无益的抱怨,作为一个混社会的老江湖,他有自己的打算。 水龙头拧开之后,流出来一股带着铁锈味的黄汤。杨三皱着眉头,用漱口杯从家里自建的铁桶蓄水池舀了一勺清水出来刷牙。城里的供电供水一直没断,但晚上天黑以后就停水,第二天早上龙头里出来的水都惨不忍睹,要到中午才会逐渐变得清冽可用。 杨三用半勺凉水抹了把脸,套上衣服裤子,回到客厅里。 电视上有个獐头鼠目的乡下汉子,坐在台子上在说怎么种地的事情。那是互助会垦荒队的宣传员,最近电视里成天放的都是这些玩意儿,连骗带哄地想把大家劝出城去当农民。看到这人的长相猥琐,又听他念叨的什么亩产量,杨三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抓起遥控器关了电视。 这一关,他媳妇不乐意了,当即虎着脸瞪过来:“干哈啊你?我正瞅着呢!” “就看这瞎逼玩意儿,能把粮食给看出来?”杨三坐到沙发边上,开始穿自己的大头皮靴。 “那你个大老爷们儿又有啥招儿?”美女媳妇甩了个白眼过来,压根没把他当回事。“我看人家说的没错,出城种地去,最低半年就能收六个人的全年口粮。” “****啊你!”杨三用力一提鞋带:“要当农民,你自己先去!人家说什么,你个猪脑子全都信?” 女人啊,总是太相信电视上的玩意儿。把城里人赶下乡,这事情前朝前代不是没有过,但最后的结果如何,杨三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哐当一声,媳妇把茶几上的烟灰缸给掀地上去了。 “那你说咱家现在该咋办?就这么等着饿死?!”媳妇从沙发上跳起来,昂首挺胸怒目而视。到底是练过拳脚的人,腰板身形那都是一等一的架势,就这么一怒,立马杀气四溢。 看看抬头惊恐望着这边的儿子,看看媳妇泛红的眼眶,杨三心中一软,语气缓了许多:“等我今天回来,咱们就有粮了。” 说完这话,他拉开防盗锁,头也不回走出了家门。 看到巷口姗姗来迟的杨三,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孙黑鲨张嘴就骂:“龙哥,说好的九点,你他妈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杨三是独眼,城南这边道上的名号是龙哥,隐晦取自独眼龙的意思。 “今天是怎么个章程,赶紧说说?”杨三懒得理会对方的愤怒,直奔主题。 孙黑鲨带了三个一看就不是善类的手下,他背后也跟着三个铁杆兄弟,彼此势均力敌,完全不惧对方。更重要的是,杨三自己也饿了,实在不想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爆发冲突浪费力气。 孙黑鲨愣了一下,对方的脾气突然变得如此温顺让他大为不解。 “八一街纺织厂后面那石棉瓦库房,知道吗?” “知道,不就是摩托车配件城对面嘛!上次陈和尚那****在那里打架被人砍掉双手的地方。你接着说!” 对方颐指气使的口吻让孙黑鲨的眉头又跳了一下。如果不是自己家里濒临断粮,如果不是手下兄弟已经死了个七零八落,如果不是需要有人驾驶两辆卡车,他还真不想和这帮老冤家联手合作。两年前,杨三为首的出租车司机和孙黑鲨一帮吃地皮的混混在金菊夜总会门口为争车位的事情狠狠干过一仗,从那以后两边就成了不共戴天的对头。 可谁能想到,奉天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互助会清剿自由联盟的战斗把城里打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进攻的互助会黑衣士兵并没有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那却不代表自由联盟的防御抵抗部队也会遵守这个规矩,市中心几乎所有的繁华商业区都爆发了激烈战斗,那里的百货商场墙上到现在还满是密布的机枪弹孔。 尤其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自由联盟士卒的尸体大多被砍得支离破碎,步行街那边堆起的头颅小山至今没人敢靠近。 这都是那些穿黑色双排扣制服的互助会部队干的,这些人甚至打死了不少伸头探脑看热闹的市民。他们给奉天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虽然这支变态队伍在战斗结束后迅速销声匿迹,但有消息说他们就在青年公园里,就在燕沧海的那座要塞形状的大帅府内。 因为这个原因,城里道上混的兄弟都尽量把自己的活动范围控制在远离青年公园的区域内。 像燕沧海燕大帅那样的大英雄,多少还讲点道理,但那帮黑衣士兵,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和任何人讲道理。这样不可理喻的人,江湖好汉没法跟他们打交道。 “那排库房,是段存良的保安队的仓库,里面有好几万斤存粮,是我兄弟大傻亲眼看到的。”孙黑鲨一边说着这个秘密,一边留意着在场其余七人的表情。 杨三手下的拜把兄弟之一立刻望向孙黑鲨背后的大傻:“保安队在那里没留人看着?” 大傻是孙黑鲨远房亲戚,他爹和他妈是亲上加亲,生下他这么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产品。“有……怎么没有!二十来号人呢,要不还能留到现在?” “咱们这八个人,上去不是送死吗?”杨三看着孙黑鲨,对这位多年的老冤家,他也不抱太多信任。 孙黑鲨抿着嘴,一脸凶相看着杨三:“咱们弄两辆车,从摩托配件城后面过去。大傻的朋友在那里有个门面,等天黑了掘开墙进去弄他妈一家伙!那里面不但有粮食,还有十几口军用板条箱,没准是枪!” 说完话,孙黑鲨从自家小院子里的花坛下面抱出一个帆布旅行大包丢到桌子上。那包发出一阵哗啦乱响,敞开的袋口露出一堆长刀和军刺,全是锋利的夺命上品,不是用来拉两条血口子吓唬平头百姓的样子货。 “现今这他妈世道,要么饿死,要么撑死!怎么样,龙哥?”孙黑鲨斜着脸,注视着杨三。 杨三冷笑起来:“就这些破铁片?人家保安队可是人人有枪。” “有枪怕什么?咱们又不是正面硬上!真撞上了,还不知鹿死谁手呢!”孙黑鲨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微微撩起自己的夹克,露出腰间一只黑色的****式手枪。 枪里只剩五发子弹,那是互助会攻城时,他趁着混乱从街边尸体堆里捡的。 看到孙黑鲨亮出真家伙,杨三心里顿时豁亮。 孙黑鲨这小子压根就没安好心,就算从保安队的库房里偷到粮食,只怕他转过脸就会朝自己背后来几枪。再没有比这个时候杀人更方便更轻松的了,把尸体往街上一抛,就可以等天亮后保安队来收。而粮食,可就被他们全部独吞了。 心下念头飞速转过,杨三面带微笑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同时伸出大拇指向孙黑鲨一比。“黑鲨兄弟果然是个讲究人!只是,那库房里真的有枪?” 孙黑鲨一指大傻,后者点点头:“我前晚上亲眼看到保安队的人偷偷抬进去的,还有几百箱子弹呢!” “行,咱们就干他妈一票!”杨三咬牙一拳砸在桌子上,心中打定主意,拿到枪以后,立马先干掉孙黑鲨一帮人。 八个人商量到中午的时候,孙黑鲨把家里仅剩的一点玉米兑水加面粉熬成玉米糊糊,大家凑合着吃了一顿。 天色刚黑,杨三带着三个兄弟溜到城北客运公司停车场偷了两辆大货车。停车场早就无人看守,紧锁的大铁门上挂着指头粗的钢链,可在杨三手中的液压剪的面前,这种保安措施不值一提。 街上行人寥寥,一到天黑,所有外出的人都会尽快回家缩着。甭管是否饿着肚子,捂在自家被窝里,听着街上时有时无的枪声,那真是一种幸福。 两辆大货车没开车灯,就这么慢慢晃荡着拐进了八一街。 街口等候已久的孙黑鲨赶紧小跑上来把两辆货车引到摩托配件城里,杨三等人停车下来后全钻进大傻的轮胎铺子里。 大傻没在,孙黑鲨派他到前面街上去把风,盯着库房正门那边的动静。 店里只有孙黑鲨等三个人,那两人已经开始在用镐锄小心翼翼刨墙。 大傻的这店本来是硬生生拼在摩托配件城外面的违章建筑,只不过挤在一堆违章修建的门面中,确实不怎么起眼。 砸开店后的一道双层耐火砖围墙,就能进入原先棉纺厂的库房区。那里,正是保安队的秘密仓库。代理市长段存良手下的保安队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平时都住在铺子里的大傻却无意中看到了他们深夜运东西。 不到片刻功夫,孙黑鲨就喘着粗气退下阵来,杨三往手心里吐口唾沫,接过镐锄补上去继续。 这盗门掘墙的功夫,可不是光有一身力气就行的。用力猛了,响动太大,很容易被人觉察。用力太小,进展缓慢,掘到天亮都挖不开。 七个人轮了三圈,终于刨开了店铺后面的耐火砖围墙。 留下一人看店后,孙黑鲨领头,杨三走第二个,六个人贴着墙根摸进了棉纺厂库房区。 没费多大功夫,他们就找到了有两名哨兵把守的那座仓库。 不知道是否大门和围墙给了保安队一种错觉,这仓库入口只有两名保安杵在那里,整个库区甚至没有部署来回巡逻的游动哨。大门那边倒是十几号人,但都围聚在门口的火堆旁聊天喝酒。 观察了半天,杨三注意到有好几个人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进火堆旁的小库房里,然后再没有出来。他这才明白过来,那里是他们睡觉的地方。 下半夜一点钟的时候,仓库门口两个放哨的保安队员烦躁起来,其中一人冲到大门口那边破口大骂,门口火堆边才懒洋洋站起来两人换哨。原来,这帮人换哨还得靠值哨的人自己催! 看到这里,杨三有了充足的信心。 一点半钟的时候,大门口火堆边只剩六个人,都耷拉着脑袋打瞌睡,其他人全进了小库房梦周公去了。 四个人分成两路,从两侧摸上去,一人捂嘴压枪,一人抽刀捅要害,瞬间放倒两名卫兵。两个倒霉蛋的尸体根本没来得及触及地面就被拖入库房,杨三和孙黑鲨手下各出一人戴上保安的帽子,背着枪斜靠在门口装样。剩下四人拧开手电筒,心情激动地开始检查整个仓库。 大半个仓库里堆满了快摸到屋顶的五十公斤标准密封袋,孙黑鲨用刀划开其中一袋,一粒粒上好的东北大米像无数珍珠构成的瀑布一般洒落出来。 “三哥,这边的袋子里是面粉!”仓库另一头的兄弟低声喊道。 “这里得有几万斤,咱们搬不完。”孙黑鲨的脸在手电筒光柱照耀下显得有些扭曲,那是他开心的笑容。 “能搬多少就搬多少,动作要快点了!”杨三嘴里说着,眼睛却朝着仓库北侧靠墙位置瞄去,那里顺着一溜放了三十几口木质板条箱,岂不正是大傻说的东西? 杨三看到的同时,孙黑鲨也看到了那些箱子,两个人不约而同大步疾奔过去,三下五除二撬开第一口板条箱。 箱子里装满了新崭崭的一六式自动步枪,至少有八支,丢在旁边的弹匣口上甚至还敷着保养黄油。装步枪的板条箱后面还垒了四五十口小木箱,杨三用电筒一扫,光看上面的口径标识,他就明白这些正是一六式自动步枪的子弹。 “咱们发了,龙哥!”孙黑鲨咧嘴笑了起来。 “发了,黑鲨兄弟!”杨三也笑了。 “这奉天城,以后也有咱们的份儿了!”孙黑鲨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颤抖,想当初他在燕沧海面前就跟个孙子一样被凌辱,为什么?就是因为没有枪! 现在有人有枪了,他也要品味一下自由的感觉,体验一下被人叫孙大帅的滋味。 “不!”杨三突然道。 孙黑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咱们不惹互助会,但凡见着他们就绕道走,不就结了?” “不!”杨三仍然坚持着否定的态度。 “怎么了?龙哥,你见到这么多真家伙,给吓傻了吧?!”孙黑鲨嘲讽地笑起来,如果不是担心暴露,他恐怕早都哈哈大笑起来。 “现在是有枪了,但这奉天城,没有你的份儿。”杨三说完话的同时,手里的三棱军刺顺势送进了孙黑鲨的后腰,同时左手扼紧了对方脖颈,手掌正好盖在他嘴上。紧握军刺的右手用力一搅,孙黑鲨就瘫软下去,甚至根本没来得及去抽腰间的那把小砸炮。 杨三拿起孙黑鲨的手枪,仓库那边也响起一声闷哼,他的拜把兄弟干掉了孙黑鲨的手下。两个对视一眼,冲出门去,门外假装放风的两人果然也正滚作一团。 “杨老三你个杂——”孙黑鲨最后的手下尚未骂完就被捂住嘴,两柄从腰侧送入体内的利刃抽走了他剩下的所有力气。 杨三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两名兄弟不要动,他警惕地望着大门那边,轻轻抽出了腰间的****式手枪。 还好,火边打盹的那些草包们没一个被刚才那声呼喊惊醒,这其实是他们的运气。 “把花脸叫进来,咱们立刻搬东西。” “先搬粮食还是先搬枪?”一名兄弟问。 “枪。”杨三咬咬牙。“有了枪,还愁没粮食?” 他手下这三名拜把兄弟里,有两个和他一样都当过兵,对一六式步枪并不陌生。 “龙哥。”回到仓库里,拿起那一支支沉甸甸的自动步枪,有个兄弟眼睛放光,看着杨三:“咱们兄弟也算是闯出点门道来了,今后没个名号可不行啊。” 杨三把装满子弹的弹匣塞进步枪,看了一眼地上的孙黑鲨等人的尸体:“就叫英雄会吧。” 正文 第404章 霸气 杨三等四人先抬了两箱步枪出去装车,有了枪肯定还得有弹药,可那弹药箱看着小份量却不轻。因为路途不算近,还要尽可能小心不发出响动,加上大家肚子里又没什么油水,所以每个人每次只能抱一箱,一趟跑下来都感觉相当吃力。 三趟不到,每个人头上都是热气腾腾,出了一头大汗。 “龙哥,那些粮食什么时候……?”额头上有六条刀疤的花脸一直惦记着库房里那些米面,他家里的经济条件最窘迫,杨三所有的兄弟里就数他被饿得最惨,原本精瘦的人半年不到足足缩水了一圈。 杨三本来想搬空库房里的武器弹药,不过自己就这四个人,时间接近凌晨三点半,也是该见好就收的时候了。 “好,花脸留库房里把风,帮忙上袋,其他三个人轮流搬。”杨三把新到手的****小砸炮掖在腰里,双手抓住一袋面粉,腰间一拧就上了肩。 这五十公斤装的密封袋比那弹药箱更沉,三个人跑了四趟就觉得双脚发软,气喘如牛。杨三跑到第四趟时还摔了一跤,擦破的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 直到这时候,杨三心里有些后悔不该那么早就干掉孙黑鲨三人。有这三人在,搬东西的效率肯定还能再提升一个档次。 不过,那也是他唯一的机会。等到东西全弄上卡车,恐怕也是孙黑鲨对他动手的时候了。 但现在怎么后悔都晚,库房里杀了人,留了现场,也不可能有下次机会,只有尽全力,能搬多少算多少了。 “龙哥,你歇口气,让我来!”花脸看到杨三一瘸一拐进来,自己扛上一袋大米,身形一挫,堪堪稳住后缓慢地向外摸去。 又扛两趟后,所有人都累得不行。花脸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另外那两个兄弟也脱了力,空手走路都晃荡。这些出租车司机不是真正的重体力劳动者,平常烟酒不断,工作生活规律紊乱,身体素质并不过硬。 “才弄了二十多袋,连一个车都没装满。”一名年纪轻轻就腆个啤酒肚的兄弟坐在孙黑鲨的尸体旁喘着粗气。 杨三估算了一下,两千多斤粮食,四家人糊口倒是够了。 可是,糊口度日压根不是他的目标! 他的英雄会需要更多粮食来吸引更多愿意卖命的手下!有枪有粮,那就是王! “咱们休息下,继续搬!”另一个长着一对小细眼睛的兄弟显然也不甘心。 花脸用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再拖,天就要亮了。还有,前门把风的大傻随时都可能回来。” 他们杀了孙黑鲨三人,但孙黑鲨的傻子表弟大傻还在库房大门前面把风,这小子有时傻有时不傻,谁也不知道他回来看到自己人全没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万一闹起来惊动大门那边的保安队,哪怕搬再多东西上车,一旦被发现就会前功尽弃。 “抓紧时间,咱们再走两趟!然后就撤!”杨三顾不得膝盖上的疼痛,扛起又一袋面粉,咬牙迈开步子。 一个小时过后,四个人轮番换了一圈,总共往车上装了四十三袋米面,只占一辆卡车的大半个车厢,可这几位却连汗都流出不来了,一个个喘气如牛,眼发花脚发软,走着路都像踏在棉花堆里。 “最后一趟,再弄几支枪!” 杨三觉着自己嘴里的唾沫都变成了苦味,东摇西晃踱进库房里,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开了板条箱,扯出两条步枪斜挎上肩。其他三人也有样学样,每个人弄了两三条枪,又各抱上一箱子弹。 还没直起腰来,就听见外面轰隆一声撕破空气的巨响! 杨三丢下子弹箱冲到库房门口,只看到库区大门一片狼藉,刚才那堆篝火旁东倒西歪横着几具尸体,看样子是被什么爆炸物给一锅端了。有个受伤没死的保安队员,呻吟着从熄灭的篝火旁爬开,嘴里大喊着救命。 大门外闪进来好几个瘦瘦小小的人影,挥舞着手里的砍刀和铁棍,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影子挥手一刀,那名还在爬行的保安队员立刻瘫倒不动。 与此同时,大门侧的小库房里也冲出许多被惊醒的保安队员,这些人都拿着枪,衣服裤子大多没穿好。不知道是谁先开枪,反正第一波冲进来的那些瘦小人影瞬间倒下一片。 杨三看得目瞪口呆,本能地蹲了下来,同时打手势让三名兄弟赶紧闪人。 没想到打这个仓库主意的,还不止他们一家! 保安队员们刚刚占据上风,一团橘黄色的火光在人群中突然毫无预兆地炸开! 被撕裂的人体和武器崩碎飞溅,连远在库房门口的杨三都感到,头上似乎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划破空气飞了过去。 “好像是开山的炸药,这帮孙子忒狠啊!”后面传来花脸的嘀咕声。 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彻底打乱了保安队员们的抵抗,大门外再度出现更多的瘦小身影,他们拎着手里的砍刀和铁棍,开始追击那些溃逃的保安队员。 这次,借着爆炸后的火光,杨三终于看清,那些瘦小的身影居然只是一帮半大孩子,看身板应该最多也就是初中生的年纪吧?这帮半大小子动作极为敏捷,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了丧失抵抗意志的保安队员,不少人拾起地上掉落的武器,向小库房里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黑暗中可以听到不少人被刺刀穿胸时发出的凄厉惨叫。 “快走,快走!”杨三顾不得再拿任何东西。这帮来路不明的半大小子动手贼狠,关键他们还有炸药,自己这四个人完全不是对手。 四个人连滚带爬冲到后面院墙那里,杨三把枪丢进卡车里:“你们开车,我去收尾!” 三个兄弟把装着粮食和枪支的卡车开上路面,杨三也启动了另一辆卡车,一头撞进大傻的铺子里,正好堵住那耐火砖墙上掘开的豁口。这样,就算对方要来追,也暂时钻不出来。 他正要翻身爬上缓缓启动的另一辆卡车车厢,就见巷口那边大傻飞奔跑来。 “等我一下,黑鲨哥!正门那边不知哪儿冒出来一帮学生哥,下手狠不说,那阵仗,生性啊!”大傻这分钟口齿清晰,嚷着就冲过来。 前面开车的兄弟一晃方向盘,从大傻旁边掠过。杨三正好翻进车厢,探头出来抽出那只原本属于孙黑鲨的小砸炮,对着近在咫尺的大傻连开了三枪。 大傻抬头一看那枪就愣住了,他的胸口随即炸开三朵血花,脚下一歪,人也趔趄着摔了下去。 杨三不知道大傻是不是死了,但那张惊恐和绝望的脸永远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车厢里那名小细眼睛的兄弟木然地看着杨三:“龙哥,其实没必要杀他。”他看了看杨三手里的枪:“我是说,浪费子弹,怪可惜的。” 杨三哼了一声:“你懂个屁,咱们英雄会以后要在道上立下名头,做事就得杀伐果断!是兄弟的,一条道并肩走到黑!三心二意的,只能送去奈何桥!” 他看了一眼车厢里今晚的战果,四十多袋米粮看上去没什么吸引力。但是,那些装着步枪和子弹的板条箱却让他感到了某种莫名的兴奋。 “今后有枪了,咱们就得像个做大事的样子!”杨三对着自己心里大声宣布。 “话说那李元霸乃是不世的英雄,天生的煞星。扬州城外,四明山下,他仅凭手上一对八百斤重的擂鼓瓮金锤,单枪匹马便杀得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共一百零八万大军丢盔卸甲哭爹喊娘……” 一个摔瘪了边角,沾满灰尘的红色mp3播放器正以最大音量播放着传统评书,几个拿枪的汉子或站或坐,都在侧目细听《说唐传》中最精彩的这一段。 杨三把脚搭在茶几上,怀里抱着一支擦拭得新崭崭的一六式自动步枪,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整个人都沉浸在说书人三言两语勾勒出的世界里。 “龙哥。”花脸从外面悄悄摸进来,凑到杨三的耳边。 “怎么样?” “打听清楚了,那帮学生都是东门职专学校的杂皮,有人生没人养的那种,以前在城东那边道上就颇有名头。” “难怪……”杨三吐出两个字。 “大傻那小子死前把我们给漏出来了,所以那帮孙子才找上门来,说什么那仓库里的东西全是他们的,要咱们如数奉还。否则的话,他们今晚就来血洗华庭小区。” 华庭小区是杨三住的地方,他弄到枪和粮之后立刻招揽了一帮青壮,势力迅速膨胀到四十多人。 唯一的遗憾是,家里老婆带着孩子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咣当!”杨三一脚踹翻了茶几,坐起身来,怒目圆睁,瞪着花脸:“那帮小屁孩真这么说的?” 花脸打个冷颤,自从那晚从库房回来以后,他就觉得杨三身上的王霸之气日渐大盛。 “龙哥,这帮小b崽子是完全没把兄弟们放在眼里啊,咱们不如这就去灭了他们!让他们知道知道英雄会的厉害!”挺着啤酒肚的佛爷举着一支步枪,斜扛在右肩,上身不知从那家户外店里弄来的全套战术携具背心,面上一副择人待噬的狰狞表情。 “我知道他们的窝,就在豆腐坊那河边!”小细眼睛的雷子也跟佛爷同样的行头,只不过腰里还有一柄带鞘的战术匕首。 “干,干!干死这帮小b崽子!”屋子里剩下几个人都嚷起来。 吃饱了饭以后,每个人的精神头特别足。 “这帮小兔崽子,能打出旗号撑到现在,想必手头除了炸药,应该还是有点粮食吧?”杨三阴测测地道:“咱们这就去端了他们,看看能不能再赚一点。” “好!走,龙哥,早就盼着干一票了!要不老憋在这小区里,都他妈要生锈了!”新入伙的一帮黄毛仔群情激昂,其实他们真正想的是找个能放枪的靶子。平时杨三对他们控制得很严,刀棒之类的冷兵器随便给,但枪只给空枪不给子弹,只说要上场的时候才发子弹。 一群人吵吵嚷嚷,挤上了停在小区门口的那辆破卡车。 “花脸,你带两个人看好家,等老子去把豆腐坊那边踩平了就回来。”杨三信心满满地拎着自动步枪跳上车厢。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还得忍气吞声的出租车司机了。 他要让这天,顺着自己的鼻息,他要让这地,踩在自己的鞋下。 车厢内,小细眼睛的雷子已经在给一帮处于半癫狂状态下的走卒们分发子弹。这些人中有不少刚溜过冰吸了粉,眼珠子里透着一种异样的暗红。虽说市面上粮食紧缺,但毒品却始终是货源充足。 豆腐坊就在东城边上,据说民国时有一对母女为避战祸逃到此处,就在这河边开了间豆腐店,从此生意兴隆名声远扬。 穿过一片桃树林,前面就是东门职专技校。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这一片临近城郊,行人稀少。 卡车上的人都被无穷无尽的颠簸抖了个七晕八素,奉天城外的公路已经快变成兔子窝了,到处是大坑大洞,卡车一路能开到这里来没抛锚,驾车的佛爷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 杨三从驾驶室顶上眺望着远处的东门职专技校,正想命令停车,以便让手下儿郎们散开。 “呼——咚!”整个河滩突然颤栗起来。 杨三视野中的东门职专技校园区内瞬间被一团金黄色的火焰笼罩! 从北边冲出来几辆皮卡车,车后箱上都架着改装的重机枪,一路跑一路狂扫,技校校园的围墙在大口径机枪子弹扫射下立时崩塌了好几段。 最让杨三目瞪口呆的是校园里传来的凄厉惨呼,好几个全身起火的火人从大门冲出来,倒在地上翻滚抽搐,很快变成一堆堆黑色的物件。 “龙哥,这,这好像是凝固汽油弹啊?”旁边雷子的小细眼睛刹那间扩大了三倍。开车的佛爷也当即一脚踩下刹车熄火,眼前这阵仗,完全不适合他们出面。 “我勒个去,这帮小b崽子惹毛哪路大神了?”杨三拿起儿子的玩具望远镜,仔细眺望那支诡异的皮卡车队。 果不其然,所有皮卡车驾驶室侧都绑着一杆大旗,鲜红的旗面上全都有个相同的图标,一只举着铁锤的大手。 杨三把望远镜放低了些,这才看清皮卡车车门上新刷的几个红漆大字:战斗工人联合会。这些凌乱的大字下面,依稀还能看得清原先残留的白色印字:奉天汽车制造厂。 “战斗工人联合会?”他从未听说过道上有这样的帮派。 一群拿枪戴头盔的人从皮卡车来的路上小跑着冲向职专技校,这些人显然和皮卡车是一伙的,他们手里的都是真家伙,随着当当砰砰的一通乱响,几个还在挣扎的火人全都像脑门上挨了凌空一锤般栽倒下去。 这些人的头盔居然是工厂里的橘色安全防护盔,看来真是奉天汽车制造厂的工人! 尽管刚才那发凝固汽油弹相当惊世骇俗,但技校大院里依然还有人,第一个靠近围墙的工人遭到自动步枪扫射,胸口被打得血肉模糊,摔了回去。 光听枪声,杨三就判断出,这是一六式自动步枪的声音。看来,前晚保安队仓库里的枪,全都落到了这帮职专技校小崽子的手里。不过,这帮行事狠辣的小崽子似乎又惹上了更为强大的存在,拥有凝固汽油弹和机枪皮卡的战斗工人联合会。 想到自己手下就十来条枪,杨三打了个寒颤,赶紧吩咐:“都他妈别动!保持隐蔽!注意观察!”这些战术用语还是他当兵时,从班长那里学的。 遭到阻击的战斗工人联合会立刻做出反应,一辆皮卡车轰鸣着冲过来,机枪直接对着那段围墙再度开始扫射,砖屑墙灰飞溅,那劣质的煤渣墙体又开始坍塌。 杨三看到,后面又来了一辆皮卡,这车车厢里没有装机枪,却有个像跷跷板一样的金属物件。那辆皮卡没有靠近围墙,只是远远停下,然后嘣的一声,有个圆乎乎的东西从车厢里飞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径直落入院墙里。 “呼——咚!”院子里冒出一团金黄色火焰,整个地面都颤抖起来。 杨三捏紧了拳头,这是那些工人自制的大杀器,某种类似凝固汽油弹一样的东西,虽然这一发没有刚才第一发的威力大,但墙后躲在暗处的抵抗者绝对不可能活下来。 工人们迅速冲进断墙,这次他们再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院内不断传出稀稀落落的枪声。 几分钟后,杨三从望远镜里看到,那伙戴安全盔的杀神开始从院子里往皮卡车上搬东西,一看那熟悉的五十公斤标准密封袋,正是从保安队库房里弄来的粮食。 “龙哥,咱们咋办?”雷子在旁边低声问。 杨三不假思索地正要吐出“赶紧撤”三个字,却看见职专技校大门那边有个戴安全盔的工人指着自己这边嚷起来,一辆正在附近警戒的皮卡车轰鸣着开始挪动。 不好,要坏事!他全身的血在刹那间陡然凝固! 正文 第405章 高端 佛爷刚挂上倒档,卡车还没转过弯来,人家的皮卡就已经冲了过来,一下子堵住去路,车后厢上掌机枪的那人两眼珠瞪得老大,嘴里嚷着:“都他妈滚下来,乱动全打死!”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卡车驾驶室,谁都知道这玩意儿一开火,就那点薄铁皮压根挡不住,驾驶室和车厢里瞬间就会变得血肉模糊。就算大家乱枪放倒那机枪手,学校那边还有三辆皮卡和五六十号武装人员呢。 皮卡车厢里还坐着两个人,都拿着枪,这两人一个箭步冲上去拉开驾驶室的门,把佛爷和里面的另一个兄弟给揪了下来。 从职专技校那边迅速围过来一群人,为首一个戴藤条安全盔头目模样的人义正言辞地宣布:“我们是奉天战斗工人联合会,如果不想死就把枪丢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杨三心里那个郁闷啊,自己这帮人怎么就这么霉呢,怎么就赶在这个时候来看热闹! 没办法,只能先认栽再说。 十几号兄弟被人解除了武装,逐个搜身后赶到路边蹲下。 那戴藤条安全帽的人走到杨三面前:“说,你们是哪路神仙?”这人眼尖,一下从人群中看到杨三脖子上还挂着个望远镜,立刻把他当成了管事的。 杨三只能勾腰陪着笑:“我们是城南英雄会的,今天来找职专技校的这帮小崽子讨个公道,没曾想几位大哥抢先了一步,呵呵,真是大快人心啊!” “英雄会,那是个什么东西?”那藤条帽冷哼一声,绕着杨三等人转了几圈,等到看清这些人说话做事的派头,以及他们肩膀上雕龙画凤的纹身和迷离的眼神,这才明白过来:“他妈的,原来是一帮臭流氓啊!” 混江湖的人讲究一个面子,这当面打脸就有点过了。 有个蹲在地上的兄弟抬起头来怒目而视,对方的回应是当即几枪托甩过来,那兄弟被砸倒在地后又接连补了三四脚,踢得牙齿都断了几颗,满嘴满脸都是血。 “我们奉天战斗工人联合会,是工人阶级的战斗队!工人阶级,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力量,我们手中掌握着宇宙的真理!”藤条帽恶狠狠地从后面一脚把杨三踹了个狗啃泥:“像你们这样的地痞流氓,只能是我们工人阶级专政的对象!但本着挽救为主惩戒为辅的人道主义精神,我宣布即刻征募你们这十六人加入我们的战斗队!赶紧欢呼吧,能和我们并肩战斗,那是你们几辈子都修不到的福气!” “我们不是流氓,我是出租车司机,他是,他也是!”佛爷委屈地分辨。 藤条帽过去又是一脚:“出租车司机?那也算立场不稳的城市小手工业者,一有机会你们就会背叛革命,出卖工人阶级!不愿意接受我的安排,可以,来人,把他们全毙了!” “哎!哎!大哥,别介!”杨三赶紧上前,点头哈腰告饶:“大哥,我们愿意,愿意加入革命!今后跟着战斗工人联合会,再也不用担心了,是不?” 那藤条帽冰冷的目光看着他,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突然咧开嘴笑起来:“你还算识相。不过,我会盯着你!这十六人,无论谁敢违抗命令,我先杀你!” 杨三捣蒜一般点着头:“那是,那是!大哥,还没请教贵姓……?” “我叫施国豪,奉天战斗工人联合会第一纵队队长!”施国豪扫视着蹲在地上的这帮人:“你们自愿加入工人联合会,我代表联合会的同志们表示热烈欢迎!但是,光嘴上说,没有实际行动,那不叫革命!现在就有个表明你们立场的好机会,都给我起来,帮着把学校里的粮食和武器弹药搬上车!对了,你们这辆车,我们也征用了!” 半个小时后,杨三满头大汗地扛着一袋袋米面往车上装,他在心里不停地诅咒着那些已经被烧死和打死的技校小崽子们,没事弄这么多粮食囤在学校里干毛啊!前天晚上,他带着兄弟们潜入棉纺厂库房,为自家搬粮食的时候都没这么累!现在可好,只要动作稍微一慢,旁边拿枪看着的武装工人过来就是一枪托。 有个药劲还没过去的兄弟进大门的时候想跑,没跑出几步就被施国豪一枪撂倒在墙根那儿。 “都加把劲!还剩最后一堆了,主动再往前迈一步,你们就能跨入工人阶级的先进队伍!”施国豪倒背着手,站在皮卡车车厢上,趾高气昂地看着这些不请自来的免费劳力。 “哥,能让歇口气不?”一个常年嗑药面黄肌瘦的兄弟喘着粗气问道。 “累了?那你赶紧歇了吧。”施国豪抬手一枪,砰的一声闷响,那兄弟胸口爆出一团血花,仰面朝后一倒就此不动弹了。 不再有人说话,也不再有人东张西望寻找逃跑的捷径,剩下十四个人加快了搬运速度。 好不容易搬完了职专技校里的全部家当,施国豪当即下令所有人徒步跟随满载的皮卡和货车向北撤退。 佛爷壮着胆子上前问要去哪儿,结果当场吃了施国豪一耳光。 “当然是回汽车制造厂!”施国豪看看跟前这帮惊恐不已的地痞流氓,心中很是满意:“那里现在是整个奉天唯一硕果仅存的火种,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发源地!只要你们能认识到自身的历史局限性,主动向工人阶级靠拢,就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口粮,甚至可以拿到武器,和我们一起消灭所有的敌人!” 这群人沿着城外公路走到天黑的时候,终于到了城北的奉天汽车制造厂。 杨三他们在汽车厂的黑窑里被关了三天,每个人每天只给两个黑窝头,但却要参加修建厂区外围防御工事的劳动,基本上是从早干到黑,连口水都喝不到。 工厂里并不仅有战斗工人联合会的士兵,像杨三他们这样抓来的苦役也不少。两天时间不到,杨三就把汽车制造厂的情况摸了个大致清楚。施国豪原本是汽车制造厂里的一名普通工人,经济体制改革时期因为在厂长办公室聚众闹事被开除,自此后一向以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者而自居。自由联盟倒台时,他和厂里几个志同道合的老哥们趁乱收了不少武器,等到互助会的机器人部队撤出后立刻举旗起事,一下子聚了两三百号人。 段存良手下的市政厅保安队前来讨伐,战斗工人联合会成功击败那些废材后更是名声大噪,号称纵横整个城北无敌手。尽管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但施国豪的心情却并不舒畅。首先,两位老哥们借着击败市政厅保安队的大捷名正言顺爬到了他的头上,隐约有把他架空的趋势,这让施国豪极其不爽;其次,随着战斗工人联合会名头越来越响,人员越来越多,粮食也越来越紧张,不用等到这个夏天结束,这厂里就得彻底断粮。 施国豪努力带着队伍四处打谷草搜寻粮食,但整个奉天城哪里还有更多粮食?除了段存良的市政厅保安队,就只有城东的互助会垦荒队有上万斤粮食,可这两个对手都不好对付。 市政厅保安队有人数优势,这些家伙进攻不行,但防守却不含糊。城里那种狭隘逼仄的地方,战工联土法制造的凝固汽油弹也不好施展,稍不留意就会误伤自己人。 至于互助会,想到叱咤风云的自由联盟的结局,想到那些可怕的足肢机器人,施国豪几乎是本能地放弃了这个目标。他不知道互助会为什么要放弃奉天,但他很清楚,这座城市里所有武装势力就算合流也未必能扳得动互助会的一根小指头。 可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于是,施国豪就打起了积少成多的主意,那些小门小派,但凡有点家底的,他都不打算放过。蚊子腿上的肉,积多了同样也是肉。 更何况这样以战养战,他还可以带出一支能打敢战的队伍,将来再和那两位老哥们重新博弈,这未尝不是一种实力的资本。 遗憾的是,施国豪光惦记着猛打自家算盘,却忽略了日渐坐大的战斗工人联合会也可能成为别人的目标。 来到汽车制造厂的第四天清晨,饥肠辘辘的杨三被一阵地动山摇的震颤从梦中惊醒。 和他同时醒来的奴工们挤到窗口朝外张望,他们惊恐地发现,汽车厂大门外出现了一辆锈迹斑斑的五九式坦克! 战工联的皮卡车载机枪迅速集火向那台坦克扫射,大口径机枪子弹乒乒乓乓砸在五九式身上弹开,看样子对方毫发无损。坦克的炮塔吱吱呀呀旋转着,慢慢吞吞驶进厂区后突然从锈蚀的炮口里喷出一蓬熊熊燃烧的火雨,这团火雨亲切拥抱了百米开外的一辆皮卡,很快那辆车连驾驶员带机枪手都被烧成了黑渣。 杨三看明白了,这坦克被人改装过,虽然不能开炮,但有这火焰喷射器同样犀利无比。 战工联的勇士们清醒过来,试图从四面八方包围这辆坦克,但坦克里显然也不只有火焰喷射器。炮塔顶部有人用极其拙劣的手法换装了一挺班用机枪,这东西后面挂满了许多通向座舱里的电缆和管线,坦克里的人利用它们遥控这挺机枪扫倒了许多试图靠近的敌人。 在裂帛般的机枪扫射中,杨三看到大门外还有两辆土法拼装的钢板装甲车也在徐徐逼近,它们应该是两辆小货车焊上钢板造就的民用版装甲车。这两辆装甲车的火力同样威猛无比,不但前后左右都有机枪,车身顶部还频频爆出一阵闷响,类似迫击炮之类的东西发射出的爆炸物飞到战工联的队伍里炸出一团白烟,爆炸的火光不大,声音也不怎么响亮,但附近十几米内的人,不管是站着的还是趴着的,全都不再动弹。有一发爆炸物在关押奴工们的窝棚附近炸开,杨三亲耳听到了无数高速溅射钢珠洗涤墙壁和大地的声音,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施国豪果断发起了反击,但这场战斗刚开始没多久,这位雄心勃勃的无产阶级英雄就被对方的某种远程精确打击武器轰成了碎肉。杨三后来才知道,那是某种将近四米长的土版“战略狙击步枪”,可在一千米外轻松穿透真正的军用装甲车。 “我们是蓝翔技校联盟的解放者!被压迫和被奴役的人们,拿起武器,站到我们这边来!”大门外不知何时响起了高音喇叭的喊话声,一些手持武器的人影开始在建筑物后晃动。 看守奴工们的卫兵早已跑得没了踪影,杨三扶着佛爷,搀着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从窝棚里走了出来,大家都高举着双手,唯恐在混战中被误杀。 “战工联的人渣们以血腥手段屠杀我奉天职专技校的盟友,种种暴行令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就是解放者讨还血债的时刻!” 杨三等一帮奴工小心翼翼在高音喇叭的喊话中走出了汽车厂大门,几个穿迷彩服手拿自动步枪的年轻人立刻迎了上来:“老乡,你们被解放了!先到墙角那边蹲下,手都放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动作别快,不要让我们产生误解,好吗?亲?” 两天后,杨三这帮人都成了蓝翔技校联盟麾下的新兵。 来自奉天西城区的蓝翔技校联盟拥有不足百人的兵力,但大量富有技术含量的兵器使他们在整个奉天城的各路武装力量中显得鹤立鸡群,从驻军库房中弄来的那辆报废的五九式坦克在熟练的技工大能们操作下重新焕发了青春。 城里的各路好汉们缺乏大威力的反装甲武器,因此这辆五九坦克总是能稳稳压住蓝翔技校联盟的敌人们,使他们在讨伐周围社区割据武装的战斗中节节胜利。而杨三也因为屡次作战有立功表现而频获勋章,到七月底时,他已经成了统率十人的班长,衣襟上也挂满了六十多枚各种质材和形状的战斗荣誉勋章,其中有橡树铁十字勋章、莴笋云腿勋章、二级老玉米棒子勋章、特级限量版勇者之心陶瓷圆章、饭量最大紫勋见证公章等等。 随着地位的提升,杨三对整个奉天城的局势也渐渐知道得更多。 蓝翔技校联盟的大部分改装武器的核心部件来自九爷。 九爷并不是某个人的名字。 那是一台机器。 足有一辆公共汽车那么大的机器。 被互助会称为九号机体的机器,它的全称是可移动式金属综合处理加工平台。 任何人只要有设计图纸和材料,都可以通过九号机体获得自己想要的产品。 互助会在奉天城内部署了六台这种被称为九号机体的移动式工作平台,它们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互助会免费提供这种服务。白天的时候,六台九号机体会自行离开青年公园随意抵达城内某处逗留,天黑时,它们又会自行返回青年公园。蓝翔技校联盟的人不明白这东西为什么要叫九号机体,他们也不认为“可移动式金属综合处理加工平台”这个冗长的名字叫起来顺口,所以大家都叫这东西九爷。 当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九爷可以制造武器时,它们迅速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重要战略资源。九号机体每天经过的沿途都会爆发激烈战斗,整个奉天城除了段存良的市政厅保安队外,几乎所有能上台面的武装力量都参加了这种厮杀。 城市里的战斗愈发激烈,规模和档次也愈发高端大气。 杨三所在的蓝翔技校联盟最终遭到来自城南幸福里小区机械化部队的深夜偷袭,对方使用了一枚威力超大的温压弹,一举歼灭了蓝翔技校联盟解放者的大部分兵力,那辆金刚不坏之身的五九式坦克,也被一枚通过通风口投入座舱的反坦克手雷彻底摧毁。佛爷不幸在这场战斗中阵亡,伤痕累累的杨三和雷子都成了俘虏,但他们的运气还不错,居然在幸福里小区突击旅的队伍中看到了久违的花脸! 那日杨三等人失踪后,花脸没了依靠,最后只能跟着自家舅姥爷加入了幸福里小区突击旅。幸福里小区突击旅原本是一支貌不惊人的社区武装力量,但这小区里住了不少工程师,开始大家拿起武器结伙自保,逐渐发现游刃有余,随即迅速膨胀并向外扩张。 突击旅的旗号是一面黑旗,上面用白漆绘了一个纯圆的齿轮。 花脸只能算是这支队伍里的底层小头目,虽然职衔不高,但足以为杨三和雷子弃暗投明的行为提供担保。于是,他们又成为幸福里小区突击旅麾下的光荣战士。 幸福里小区突击旅的头号对手是隔河相望的碧海花园冲锋队。 碧海花园那边住的同样是一帮工程师,这些人最先发现九号机体的妙用,并迅速在航模基础上开发出可投掷爆炸物的无人遥控直升机等系列族群产品。 拥有空中优势的碧海花园冲锋队依靠空地结合的先进作战方式荡平了几乎整个城东南,整合了足有十几个社区的武装力量后,冲锋队的可调动兵力迅速达到上千人的空前规模。人心不足蛇吞象,冲锋队开始把觊觎的目光投向了河对岸的幸福里小区。 开始,这些邪恶的敌人屡次轰炸幸福里小区,炸死炸伤突击旅这边的民众多人。如果不是杨三当天夜里冒死炸塌了通向河对岸的公路大桥,冲锋队的步兵很可能会趁势攻过来占领整个幸福里小区。 杨三因为立了大功被突击旅总书记亲切接见并奖励一块发霉的糕饼。 总书记对他的英勇行为给予了高度评价,最后还委派给他一项更为重要的任务。 “面对碧海花园冲锋队的挑衅,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总书记深邃的目光望向远方,超越了河对岸的碧海花园,甚至超过了奉天城的地界。 “所以,组织上决定,准备启动曼哈顿工程,由你来负责具体实施!” 正文 第406章 安定 “慢什么?什么工程慢了?”杨三压根没听说过曼哈顿这个词,也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曾经留学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战前是位土木建筑工程师的总书记仔细端详了这位独眼功臣半天,感觉他真不是故意装傻,这才满怀同情地点了点头:“曼哈顿工程,也就是原子弹。我们要给碧海花园冲锋队献上一份大礼,让他们明白,我们幸福里小区突击旅绝对不是好惹的!” “原……原子弹?”杨三脸上好学求知的表情瞬间凝固,他质疑地看着幸福里小区突击旅的总书记:“这奉天城附近,能有那玩意儿?” “有!当然有!战争爆发初期,哈尔滨那边有个国家级核物理实验室紧急迁入辽南,我打听到的消息,这些人被安顿在辽阳城南老区的儿童游乐园。他们带了不少东西,听说里面就有武器级的铀。虽然总量并不多,但做一枚万吨级的小型原子弹已经完全够了,当然,我们要求不高,分做成几枚千吨级的也可以接受。我相信,那个实验室里肯定有人知道怎么组装原子弹,你要做的就是去把他们连人带东西都弄回来。” “如果他们不愿意来,怎么办?”杨三只想搞清楚这个任务的底限。对于万吨、千吨还是千万吨,以及在奉天城内引爆这东西会有什么后果,他已经无暇去想了。 “不来?”总书记脸上似笑非笑地抽动了一下:“如果他们有什么生活上的顾虑,可以许诺给他们解决;如果他们走路不方便,你有责任把人背回来;如果他们打心眼里不想来,你不妨杀几只鸡给猴看看。小杨,你时刻要记住,咱们幸福里小区突击旅的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明白了,坚决完成任务!”杨三挺起胸膛大声回答。 “这次任务,我会让樊茂才带二十个人配合你。你那个朋友雷子,人挺不错,我打算把他调到旅部警卫连来,跟着我跑个腿什么的。你,没有意见吧?”樊茂才是花脸的大名,把雷子调进警卫连,那就有点充当人质的意思了。 总书记说话很客气,脸上也笑眯眯的,相当和蔼。 杨三点点头,这是总书记吩咐的工作安排,该怎么应对他完全明白:“雷子能跟着书记您为幸福里小区人民做点事,那真是他的福分,我先替他谢谢您了!”自从在汽车厂的奴工窝棚里待过以后,杨三觉得自己整个人更加成熟了,身上原本不自觉外溢的残暴戾气少了许多,谈吐中也多了许多真,许多善,许多美之类的气息。 总书记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自顾自忙去了。 辽阳距离奉天城不过五十多公里而已,但从幸福里小区到出城这一段路相当危险,沿途至少要经过两家武装派系的势力范围。其中一家叫东陵综合批发市场自卫队的拥有大口径自制迫击炮,杀伤力很大,另一家叫红星酱菜厂保安团的人多枪也多,真要缠上了很难脱身。这还没算那些无名无姓专躲在暗处打黑枪捡便宜的单漂客,以及时刻在附近天空盘旋窥探的遥控直升机。 单漂客是最危险的不安定因素,这些人只需要一小包工程炸药和一个线控引爆器就能成功伏击一支百人规模的车队,他们最拿手的是制造混乱,然后抢一把武器物资就跑。如果这一幕凑巧被天上的遥控直升机发现,碧海花园冲锋队的武装巡逻队则随时可能出现,把所有人都无差别一锅端。 最后,杨三和花脸带的二十人到出城时只剩下十三个人。这些人是整个幸福里小区突击旅中最具战斗力的精锐,清一色的制式自动步枪加上全套迷彩服,每个人都带了六份弹药基数,还各有一双货真价实的钢底军靴。 整个东北地区的国防军早在战争初期就被露西亚人的核武器和空军重点洗过一遍,继露西亚人之后又来了燕沧海,国防军残部三千多人曾与自由联盟在辽南地区干过几仗,可惜全都以失败而告终。 国防军在装备上占尽优势,参战兵力也不少,怎奈天下承平日久,基层军官的战术指挥水准纸上谈兵有余,实际操作起来难免眼高手低,加上战略层面的接连溃败导致士兵战斗意志低迷,后勤补充也几近于无,真到苦战硬战关头根本挡不住自由联盟的疯狂突击。 被打散的国防军诸部散落在辽南各处各自为战,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甚至还不知道,一度叱咤风云的自由联盟已经有如昙花一现般迅速覆灭。 驻守在辽阳城南老区儿童游乐园,负责保护核物理实验室科研人员的国防军总共八十多人,对外号称一个连。 领头的连长姓齐,长达半年弹尽粮绝的困窘不仅让这支部队从原先的一百二十人渐渐减员到八十多,同时也磨光齐连长作为军人的锐气。关外已经是自由联盟的天下,通往关内的道路也被各种成分不明的民间武装控制。这八十多名军人如果离开城南老区,活着走到山海关的概率不会太高。更何况,他们还肩负着保护核物理实验室科研人员的职责,这是沈阳军区参谋部被汽化之前给予他们的最后指令。 杨三的到来,为这个暮气沉沉的团队带来了一丝希望。 “齐连长,兄弟我这次来,就是想诚心诚意把大家请到奉天去,和我们同心协力开创一个全新局面。这里穷乡僻壤,生活不便,也不安全,看你们这日子过得,唉,真是苦了大家了!”杨三单枪匹马来到儿童游乐园的宿营区谈判,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齐连长脚上那双咧开口的作训鞋。 花脸带着十三名兄弟,远远在公园外小山上摆出虚张声势的阵容。 “你刚才说的什么突击旅?怎么个编制,多少人?”齐连长发现自己在这荒山中待了才半年,外面就冒出好多新鲜词汇,全是他听都没听说过的。 “幸福里小区突击旅,也就两百来号人,不过粮食管够,城里有电又有水,那日子绝对过得比这里要舒坦得多。” “幸福里小区?突击旅?”齐连长咀嚼着这从未听说过的编制,终于慢慢回过味来:“你们这是城里居民自发组织的武装吧?” 杨三诚恳地笑了笑:“算是吧。” “那也就是民兵之类的玩意儿,你凭什么认为,我们该跟你走呢?”齐连长注视着杨三,脸上不见笑容,也没有激动。 杨三心中一动,感觉事情正在朝着另一个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方向变化。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齐连长,兄弟我就说几句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吧。”杨三一屁股在条凳上坐了下来,目光快速掠过坐在齐连长后面,屋角暗处那几位戴着眼镜的老头。“奉天城里现在忒乱,自由联盟灭了,互助会走了,市政厅保安队也控制不了局势,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在杀人。不过这乱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是有害无益,但对你们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来说,那就是机会!” “什么机会?”齐连长紧盯着杨三,仿佛他那只独眼里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以国防军的名义接管奉天,彻底结束这场战乱,也让老专家教授们有个条件更好的容身之地。等到战争结束,各位都是平定地方的大功臣,难道不比窝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山沟里更好吗?!”杨三理直气壮地喷吐着唾沫星子。 “奉天城里乱成这样,有谁会听我们的?”齐连长似乎在明知故问。 杨三放低声音,冷笑一声:“齐连长当了这么久的连长,也该给自己升一下官了吧。依兄弟看来,您的才干,那是当个团长都绰绰有余。有了大义的旗帜,在奉天还怕拉不到人马吗?到时候,您来当团长,我给你做团副,把个奉天经营得滴水不漏。将来无论走哪条路,那都是有本钱在手,说话自然要硬气得多!” 他又瞥了一眼齐连长皱巴巴的军装:“窝在这里,始终不是个出路。只要能走出去,有了实力,不管做什么最后都是个赢!” 齐连长后面,有个地中海秃顶老头站了起来:“你小子算盘打得贼精啊,什么出路,什么开创新局面,说白了,就是想让我们给你当跑腿吧?” 齐连长只是听着,却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杨三笑笑:“老爷子,您恰恰说反了。其实,不是让你们给我当跑腿的,而是我是想帮你们跑腿,大家携手合作,才能在这乱世里求生存。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秃顶老头沉思了片刻,看看齐连长:“可咱们都是国家的人,那些个机器设备,没有上头的指示,哪能……” “老爷子,没有上头了。”杨三微笑着打断了老头的惯性思维:“现在,已经没有上头了!帝都那边,已经只剩下个大坑。沈阳军区,也早没了。救国委员会远在南方,就算想管也管不了你们的死活啊!我这也是为大家想一条出路,你们总不能老窝在这里,等到战争结束?谁知道这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谁又知道这战争之后会是个什么情形?咱们要不趁早做点什么,恐怕就没得选择了。” 齐连长站了起来,冲着杨三摆了摆手:“你先回去,我们需要时间商量一下。” 杨三信心十足,点了点头径直转身走了。 自从心里那道窗户打开之后,他不再着急,从今往后也都不需要着急了。 当晚,齐连长设下史上最简陋酒席宴请杨三。两人拜了把子金兰结义,随后宣告成立奉天保民安定军,齐连长任军长,杨三任副军长。 安定军既成,立刻倾巢出动,连夜奔袭占据辽阳的“自由东北儿女”民团。这支部队是隶属于青年军属下的一支外围武装,趁着徐庆邦的青年军攻克锦州之际顺水推舟抢了辽阳,实际兵力仅有三百来号人。 齐连长的八十名手下,加上杨三和花脸带的十三人也才百人不到,以一对三看似稳占下风。但他们采用了偷袭斩首战术,一举冲入对方指挥部后直接毙了民团的几个头脑人物,紧接着迅速收缴武器,瓦解对方指挥环节。等到天亮时,安定军成功控制全城。 齐连长,不,齐军长下令在全城贴出告示,征召武装人员向奉天进军,为整个东北的和平而战。与此同时,杨三以副军长的身份苦口婆心说服了大部分原民团成员弃暗投明加入安定军。 两天之后,安定军兵力膨胀到一千四百多人。 五天后,以秃顶老头权学斌为首的一帮核物理学家在辽阳第二中学校区成功制造出第一枚微型原子弹。这种可以装在背囊里,配有定时起爆装置,仅重十三公斤的迷你核武器爆炸当量超过一千吨tnt炸药。这样的威力用在国战中只能是个笑料,但在低强度局部冲突作战中却是不容忽视的利器。 次日,安定军开始向奉天大张旗鼓推进。根据花脸的建议,杨三一路放出“安定军,把奉天进,开仓放粮救百姓”等宣传口号,仅仅一天的行程,先后前来投军的青壮年很快让安定军兵力突破了两千人规模。 早已收到消息的幸福里小区突击旅总书记这才意识到情况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他没有办法阻拦声势浩大的安定军进入奉天,但也不愿这支可怕的军队靠近幸福里小区。但总书记到底是留过洋见过世面的人物,急中生智后突然想到一条妙计,他先派人命令杨三两天后向碧海花园冲锋队发起进攻,同时又私下放出消息通知冲锋队那边,从辽阳来了个叫安定军的强敌正对碧海花园磨刀霍霍。 谁也没料到,总书记的神机妙算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当天下午,碧海花园内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社区的建筑群有一半瞬间化作废墟,升腾翻涌而起的黑色蘑菇状云团震撼了全城的人们。 与此同时,安定军的千余名士兵们裹着简陋的三防披风,开始向碧海花园发起进攻!碧海花园冲锋队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剩下还侥幸活着的人全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投降。 当幸福里小区突击旅的总书记瞠目结舌地望着河对岸冒出的蘑菇云时,担任警卫员的雷子在他背后开了三枪。 当晚,安定军同时占领幸福里小区和碧海花园,接收武装人员超过五百名。 次日天亮,东陵综合批发市场自卫队与红星酱菜厂保安团先后派出代表前来磋商和平解放奉天的具体计划。到天黑之前,前来谈判的城内派系合计有十五家,涉及武装人员不下万人。甚至连代理市长段存良的市政厅保安队,也放低姿态主动来谈合作事宜。安定军全盘接受了市政厅保安队的人马,同时继续任命段存良担任代理市长,因为他们也确实找不到其他志愿者来接替这个职务。 进城九个小时后,安定军宣传部辖下的短波广播电台开始向整个东北地区发送和平与正义的声音。齐军长亲自起草并在直播节目中声情并茂诵读了《我们一定要解放奉天》的宣言,杨副军长则提出了《安定军不怕牺牲不怕核战争》的严正声明。 还没有等到碧海花园核爆的辐射尘埃降下,奉天城内的居民迅速开始大规模向外溃逃。根据互助会零号机体对各路口人流量的综合统计,核爆后二十四小时内,逃出奉天的老百姓已经超过两百万。也就是说,差不多半个奉天城的人都跑了。 这些外逃的平民有一半去了互助会的垦荒队,剩下的人大多藏身于乡下,或沿着公路九死一生逃回关内。 安定军只用一周就占领了大半个奉天,除了稳坐青年公园的互助会那帮人,还有城北的三家大势力,这城里已经找不到能够挑战他们的对手。 然而,安定军很快发现自己面临的最大问题既不是战争的威胁,也不是核爆之后的致命辐射污染。 真正的问题是粮食。 随着安定军规模的迅速膨胀,加上对当初开仓放粮承诺的兑现,他们的粮食以惊人的速度在消耗,远远超过了积累收获的速度。大量外逃的平民也带走了不少粮食,但安定军当前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封锁整个奉天城,也无法拦截那些无孔不入的逃亡民众。 聚集了几乎全城枭雄豪杰的安定军经过内部商议后决定向互助会借粮。 可是,当杨副军长亲自来到青年公园提出借粮时,接待他的一位互助会管事却给予了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 粮食,概不外借。但互助会欢迎他们以个人身份前往垦荒队报名,接受军事训练和农耕技能培训,成为自力更生的自由平民。 这种毫无商量余地的拒绝让杨三目瞪口呆,脾气变得越来越好的他最后选择了沉默离去。 借粮失败的当天晚上,安定军高层召开军事会议。 杨三提出进攻锦州,从青年军手中夺取更多粮食的建议。但齐军长坚持认为不该舍近求远,安定军当前拥有的实力应该能一举击败驻守垦荒队基地的互助会部队,据说那里拿枪的人不到一百人,那些机器人虽然厉害,但也未必能挡得住安定军的背囊迷你核弹。从互助会手里抢粮,无论从距离还是兵力上来衡量都比远征锦州更合算。这个提议让所有见识过互助会厉害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赞同齐军长的自杀计划。 以秃顶老头权学斌为首的技术人员们提议,安定军应尽快向南面鞍山、营口一带进军,尽快打通海上渠道,与隔海相望的山东半岛国防军建立联系。这个提议更多只考虑了技术人员们急欲回到南方的渴望,对于解决当下粮食危机并无帮助,所以很快被众人忽略。 以段存良为首的奉天本地人则显得无所适从,他们既不想去进攻互助会,也不愿劳师远征去进攻锦州。要让他们离开奉天去打仗,无论和谁打,那都不是他们想要的。但究竟该如何解决当下的粮食危机,这些枭雄同样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 这次会议各方争吵不休,最后只能以没有任何结果而收场。 正文 第407章 抉择 自从进入夏季后,温度上升得很快,夜晚炎热的气息令杨三无心入眠。 真正影响他情绪的既不是城内民众持续逃离奉天的消息,也不是安定军快速缩水的粮食储备,而是最近在城北发生的几场奇怪的战斗。 自从进入奉天后,安定军一直在努力收集城中多余的粮食,但凡有囤积粮食的商人和富户,以及那些小门小户的武装组织,无一例外都会被全副武装的安定军士兵上门强行收缴。战乱之世,失去粮食就等于失去性命,别说那些做粮食生意的商人,就是普通帮派也不愿轻易交出自己手上的粮食。 没有实力的无法抵抗,只能乖乖就范,而有实力的则迅速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安定军的粮食征缴政策。这些对手总是躲在暗处,不断伏击安定军的部队,袭杀落单或人数较少的士兵,甚至把幸福里小区的军火库也给炸了个底朝天。 对于抵抗,齐军长和杨三都早有预料,从别人嘴里抢粮,那肯定要招人忌恨。 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到,抵抗的强度和规模如此之强。 对手的武器不仅犀利,而且越来越透着一股邪气。 什么叫邪气? 当你的对手拥有军用火箭弹改装的远程轰炸飞弹,而且这种仅装有简易gps的轰炸飞弹可从五公里外发动抛物线弹道攻击,最终命中误差半径不超过一米,这就叫邪气。 当安定军的巡逻队经过主要街道时,他们必须随时提防街角巷尾的那些阴影区域,因为这些暗影下可能就藏有无线电遥控的自动攻击武器。一套射频通讯模块、几个传感器,干电池电源,一支自动步枪就能组合成可怕的死神套装。这些套装躲藏在看不见的暗处,随时可以向经过的巡逻队开火扫射,但安定军却无法找到真正的操控者在哪里,这就叫邪气。 越来越多的各种材料制成的地雷出现在城北街头,其中既有工程炸药和钢珠混合的简易霰弹雷,也有橡胶颗粒、汽油、砂糖拼凑而成的鸡尾酒跳雷,还有液化气罐串联而成的连珠霹雳雷。这些陷阱机关的装药量都不小,一声惊雷过后中招者即便不死也只剩下惨呼哀嚎的份儿,这就叫邪气。 所有情报都证明,那些诡异的武器全都来自互助会部署在城中的某种名为九号机体的移动式工作平台。这东西据说可以按照预定设计式样处理各种金属部件,有人称它更像一台综合了车、铣、刨、磨、钻、镗等不同功能的超级机床,只要有材料,就能在这个平台上做出任何想要的金属物件。 此前已经有不少人试着用无缝钢管加上疯狂想象力制作了匪夷所思的土制火铳,有人为自己造了一套笨重的钢板铠甲,据说有个电力局的工程师还造了一架旋翼机。但是,绝大多数人都是奔着造武器的目的去的,这些武器给安定军对城北的军事行动造成了严重障碍。 “所有敢于抵抗者,必须受到严惩。”齐军长咬牙切齿下达了命令。 但那些为保住口粮的人已经不在乎安定军的威胁了。失去粮食同样意味着死,奋起抵抗也许还能有一线生存的希望,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继续战斗。这是一些意志坚强的对手,而那些意志不够坚强,也没有足够信心对抗安定军的人,早已随着避祸的平民逃出了奉天城。 直到这个时候,大部分人才明白,奉天已经成为一座死城。 安定军的核武威胁让这座城市不再有任何安全可言,即使投降当顺民,也可能会面临即将到来的饥荒考验。安定军自身同样因为层出不穷的游击偷袭者而陷入无尽危险,城内愈演愈烈的战火让每一片街区,每一条巷子都蕴藏着死亡的种子。 那些孤注一掷的抵抗者们有自己的打算,他们因为人少,粮食平均消耗不高,只要撑上一到两个月,最先开始崩溃的只能是人员众多的安定军。安定军无法砸开每一户人家,去搜查每一位抵抗者,即便他们有这样做的决心,也没有能完成这个目标的人力。 “互助会一直在幕后支持这些狗崽子们,我们已经有上百名士兵在卑鄙的偷袭中阵亡!”愤怒的齐军长再次提出了攻击互助会设在城外的垦荒队基地的计划,他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的雄心决意除去这个最大的隐患。 杨三不得不费尽口舌劝说齐军长打消这个自寻死路的冲动,他努力劝导齐军长立即放弃武装征粮的政策,最好以进攻锦州的军事行动来解除安定军目前所面临的粮食危机。 杨三的表现在齐军长眼中被解读为畏战怕死,他实在想不通,就青年公园里那十来个互助会的技术人员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拿下昔日的大帅府,囤积在府内的上万斤粮食和物资就能让安定军暂时缓上一口气。 齐军长的偏执不仅让杨三陷入忧虑,也让段存良等本地豪强感到大势不妙。他们既不想饿死,更不想被互助会的机动骑兵收割。而安定军的下层将士们也在日益增高的伤亡率和看不见的隐形敌人折磨下充满愤怒,他们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齐军长的指挥无方。 权学斌等一帮学者也知道了互助会九号机体的事情,经过几次接触后,这帮研究员全都迷上了这东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权学斌带着他的技术团队不辞而别,据信他们应该是去投奔互助会去了。这次有预谋的叛逃让齐军长大发雷霆,并把负责保卫技术组的杨三骂了个狗血淋头,扬言要撤他的副军长职务,让他卷铺盖滚蛋。 安定军由多个利益团体组成,合作曾使这个联盟一度变得强大,但现在齐军长已经无法让他背后的这些利益团体都感到满意。这位国防军连长出身的暴发豪强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角色定位,前段时间的节节胜利让他产生了自己是救世主的错觉,随着他不断给大家带来各种麻烦和危险的同时,他渐渐丧失了自己作为团队利益代言人的资格。 现在,应该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在杨三的暗示授意下,雷子带着十几名亲信闯进了齐军长设在卡宾斯基大酒店的指挥部。正在芬兰蒸汽浴室中接受两位年轻女按摩师亲密服务的齐军长被乱枪打死,闻声迅速赶到的警卫队与刺客们展开了激烈交火。 当杨三带领大部队赶到时,雷子和他的伙伴们已经倒在血泊中。 果断灭掉警卫队后,杨三迅速处理了包括雷子在内所有刺客的尸体,随后向全军通告齐军长意外遇刺身亡的震撼消息。杨三声泪俱下陈述了一遍事情经过,并声称齐军长咽气之前反复叮嘱他继续带领安定军,完成解放整个奉天城的宏伟大业。 齐连长当初手下那八十多名国防军现在都是安定军的中层骨干,随着安定军规模的迅速膨胀,这些人的心思早已和原先大不一样。这些军官们头一天还在抱怨齐军长不顾下层士卒疾苦,现在却不约而同开始悲恸悼念自己的老领导,同时纷纷质疑杨三自证继位的合法性。至少有十五名中层军官站出来表示,自己才是最适合接替安定军总指挥的最佳人选,有人甚至提出,下一任领导者应该由全军公开推选。 对杨三来说,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好似一场奇异的美梦。他从一名街面上的混混,迅速成长为整个奉天城闻名遐迩的风云人物。在这一个多月里,他学到的东西远远超过了自己前半辈子三十多年的阅历,现在回首再看当初与孙黑鲨等人血雨腥风的热血冲突,他只感觉到由衷的乏味和不可理喻的愚蠢。 因为,他的见识已经步入了更高的阶段,一个以前做梦都未曾想过的领域,一个仅以几句话就能主宰无数人生死的层次。这个层次需要杀伐果断,需要他对人性和利益的本质有更多赤裸裸的一针见血的认识。 他已经初步品尝到了权力的甘美滋味,陶醉在这世间最酣畅的欣喜之余,他已经暗自决定要誓死为之战斗下去,无论如何,哪怕再险再难也绝不退后一步。 如果这真是一场美梦,他宁愿留在梦中,永远都不要醒来。 但是,他不能容忍那些觊觎自己蛋糕的挑衅者。他当然不会相信这些人是基于对齐军长的忠诚才会发出针对自己的质疑,他们在骨子里和他没有两样,只是缺乏足够的决心,动作也迟缓了许多,但这类挑衅者除了嫉妒之外通常没有更多本事。 杨三决定用枪和子弹来回答那些反对的声音。 遗憾的是,他的竞争对手们同样也是这样想的。 安定军的崩塌和分裂来得比想象中更快,十多个代表了不同利益团体的派系毫无预兆地开始相互杀戮。齐军长尚未下葬的尸体就丢在那里无人关注,内讧的战斗中不乏勇毅和决心的光辉闪现,但局外人只看到他们用武器和炸药制造了更多尸体和废墟。 原本许诺要解放奉天的安定军变成了一个死亡和叛乱的漩涡,担心被这漩涡吞噬的民众争先恐后加入了出城逃难的队伍。到八月底的时候,充斥着尸臭和硝烟的奉天城里只剩下一百多万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原本看不到的东西开始浮出水面。 杨三惊愕地发现,代理市长段存良居然一直在背后支持齐军长属下的那些旧部,段存良唆使他们和自己作对,他甚至鼓动这些人自相残杀。一个个杀伐果断的军头先后把另一个个杀伐果断的军头从肉体上予以无情消灭,有时是因为利益立场的分歧,有时则是为了越来越少的粮食。 征粮已经无处可征,城内剩下的武装人员都是些死硬分子,他们无一例外地用子弹来回应上门来收缴粮食的安定军,纵然被拥有兵力优势的敌人攻破防区,这些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所有存粮烧毁或炸成齑粉。 段存良迅速易帜改旗,宣布自己手下的部队重新恢复奉天市市政厅保安队的番号。他通过电台和大字报发布公告痛心疾首承认自己上了当受了骗,当初根本没有认清安定军的丑恶本质就贸然选择了合作。不过,代理市长决心以实际行动来纠正自己的错误。他首先宣布放弃武装征缴粮食的残暴苛政,并表示愿意与城内民众一道共同对抗这政策的始作俑者——安定军。 到这个时候,保安队的人数不仅没有下降,反而比安定军入城前增加了许多。段存良借着安定军的旗号趁乱兼并了不少城内武装,甚至齐军长麾下的那些旧部势力,也有不少跟随大势加入了段存良的保安队。 相形之下,杨三身边还坚持跟着他混的人就少了许多。 权学斌等技术人员离去后,安定军的核武器不知为何都无法起爆,在针对市政厅保安队、的战斗中,安定军先后埋设的三发背囊袖珍核弹全部哑火。杨三猜测是权学斌那帮人搞的鬼,但这事还不能捅出来说,说出来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了解内幕的安定军高层人心浮动,杨三根本没想到,最先离去的居然是花脸。 花脸没有带走任何武器和人马,连自己的配枪都挂在床头,他换了一身老百姓的便服,趁黑混入逃难的人群中,独自离开了这座被诅咒的城市。 比起彻底领悟了人生真谛的杨三,花脸的临阵脱逃虽然不那么光彩,但好歹算是一条生路。 两天后,杨三带着十多名手下在外出征粮途中遭到保安队伏击。 他们的行踪显然早已被对方预先得知,段存良聚集了四百来号人从四面八方发动围攻。战斗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走投无路的杨三弹尽粮绝后打算投降保命,但他身边的护卫们也选择了一条更能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道路。 他们开枪打死了杨三,每一个人都朝着杨三抽搐的躯体开一枪,以表示自己的决心和参与。不愿开枪的人,统统被其他人当场击毙。最后,这些人带着罪魁祸首杨三的尸体,向对面严阵以待的保安队投降。 杨三咽气的时候,手里抓着半个混杂着糠壳和高粱的玉米糊糊饼。 他最后的感觉是饿,无穷无尽的饥饿,至于那些呼啸着钻入身体的弹丸,他已经完全忽略了。 花脸是从城南离开奉天的,但他没有走远,绕了一圈后又折向东,跟着三三两两的人群来到了城东互助会垦荒队的报名点。 “什么名字?”一张朽烂的学校课桌后,坐着一位目光犀利不苟言笑的男人。这人脸上有道大煞风景的刀疤,身上是一件无论质地还是做工都烂到极点的蓝色制服,腰间扎着皮带,脚下一双国防军的作训靴。 这个人的手上有一个像腕表又像金属手镯的东西,那东西不时会弹出各种三维全息画面,以语音、文字和视频等不同模式的信号给予佩戴者提示。 “我叫樊茂才,安定军里出来的。”花脸惴惴不安地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那人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丝毫没有因为安定军这三个字产生波动:“把你的个人情况填在这张表里,我们会很快核实你的身份。如果没有问题,你就可以留下来,如果你提供的情况有哪怕一点虚假信息,那只能请阁下另谋高就了。” 这些细节和樊茂才途中打听到的情况完全吻合,他赶紧点头,找了个角落用对方给的一支笔迅速填完了那份履历表。 一个小时后,他通过审核,得到了一把锄头和一支半自动步枪。 “欢迎你获得自由,樊茂才。”那位脸上有刀疤的男人伸出手来和他快速地握了一下。直到这个时候,樊茂才才看到他脸上隐约有了一丝微笑。“垦荒队的生活不能算享福,但我可以保证,绝对会比你在杨三手下要好过得多。” 樊茂才低下头,不敢去接这个话头。 “我这边很忙,你现在到种粮站那里去报到。报上你的身份编码,工作队的人会给你指定一位耕作导师。从明天开始,清晨六点半开始军事训练,早饭过后是农耕劳作,一直到下午三点,所有人都必须参与,除了生病之外不得有任何借口缺席。晚上是自选学习时间,可以去看看听听,如果没兴趣也可以不去。”接待处的男人说完话,很快就把他推开,因为他的桌子前已经围了足有上百人。 在种粮站那里,樊茂才从民政工作队的头儿纪友富手上得到一份裹着生菜叶的辣酱摊饼,饥肠辘辘的他差点把自己的手指头都吃了下去。 “樊茂才,这位是你的耕作导师,以后好好跟着学。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纪友富看着饿鬼一般的樊茂才早已见怪不怪,从奉天城里逃出来的人,十个有八个比这位的吃相更难看。 樊茂才转过头,顿时呆住。 他看到了杨三那失踪已久的媳妇,她左手牵着八岁的儿子,右手一把锄头搭在肩上,同样惊愕地看着他。母子两人晒黑了不少,但脸上没有一点饥色,相反还比在城里胖了不少。 “嫂子。”樊茂才吐出两个字,眼眶里的泪花顿时翻涌出来。 “花脸!你出来了?那就好,那就好。”杨三媳妇没有问自己丈夫的下落,她的眼中同样有些唏嘘的湿润,但终归控制住了,没有失态。“你的地在那边,跟着我来。” 八岁的小孩认识经常来自己家里混饭的花脸,不懂事的他上前拉住樊茂才的手:“花叔,我爹呢?” 樊茂才犹豫了一下:“你爹,他……他还在城里玩。” 三个人说着话,沿着东边一片片新开垦出来的田地走过去。 正文 第408章 认知 正午的太阳将整个大地炙烤得滚热发烫,樊茂才光着个膀子,手里握紧了锄头,笨拙地清理着麦田里的杂草。 这是田间最低级的活路,但因为不熟练的缘故,他做得并不轻松。锄头的边缘不时挂到麦苗,只一会儿功夫就砸伤了十几株。路过的农耕组组长为人脾气不怎么好,才看了一眼就跳起来:“樊茂才,你这是想搞破坏还是建设?!” “瘦猴没经验,导师又走了。”旁边田里同样在忙活的权学斌帮他搭腔。别看这科学院士出身的秃顶老头年纪大,但摆弄这些细致活路却一点不含糊,自从逃出奉天城带着一帮技术人员投奔互助会后,他也自愿加入了垦荒队,田间地头的活路干得有声有色,一点不比他在核物理实验室里的表现逊色。 樊茂才的农耕导师原本是杨三媳妇。但几天前,杨三的儿子突发急性阑尾炎,疼得在地上滚来滚去,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乱滴。迅速赶来的精卫飞行器接走了昏迷的小孩送往江口码头的互助会医院救治,当妈的也哭哭啼啼一道登机跟去照顾。 小孩的阑尾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但康复检查时,医生提议这孩子应该送到学校里去读书。杨三媳妇在医生的指引下向民政部提出了申请,五分钟不到,那孩子获准入读十里铺小学,他的母亲也被民政部转调到十里铺农耕组,母子两人甚至在地下基地分到一间带厕所的宿舍。 尽管突然失去了导师,但樊茂才却很高兴,同时也充满了惊讶。 杨三媳妇在这里地位并不高,用互助会的时髦话来说她只是一介“自由平民”,这样的人在奉天附近的垦荒队里用左脚都能轻松捞出上万个,但她和她的孩子却能享受到战前惟有权贵富豪才能享受的医疗待遇,不仅孩子在医院的治疗全免费,就连运送他们母子去魔都的那种碟状飞行物的紧急出航也不收取任何费用。 这些匪夷所思的怪事,让樊茂才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撼。 樊茂才从没听说过,有哪朝哪代会为底层百姓提供如此体贴入微的服务,和他一同劳作的老学究权学斌算是见多识广,但这位国立科学院的前院士同样也被这件事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不是有点浪费社会资源啊?”老权犹豫着冒了一句,立刻被旁边路过的农耕组组长骂得狗血淋头。 “浪费?行,下次你他妈快死的时候,我帮你转告民政部,没必要为你这种货色浪费社会资源,好不好?!东西有价,人命无价,雪中送炭那能叫浪费吗?”年轻组长说话味道很冲,很少会给人面子。他因为要监管上百人,早已对漫长说服失去了耐心,工作作风一贯简单粗暴。“咱们会长说过,中国虽大,但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中国人虽多,也没有一个百姓是多余的。只要是互助会庇护下的自由平民,他们就有权享受互助会所提供的一切福利,除非他们自愿选择脱离互助会的庇护。” 权学斌挨了这顿骂却不敢吭声,他还满心指望着在自己有生之年加入互助会成为正式会员呢。 已经在安定军中混出点经验的樊茂才习惯性地保持了缄默,他在心里认为这应该是一次作秀工程。 但是,第二天早上凑巧又有个女孩在射击训练场出事,一发流弹贯穿了她的肩胛骨后从腋下穿出,被打穿的动脉流血不止。教导队的人迅速捆扎住动脉血管,二十分钟后,又有一架精卫飞行器赶来接走了这个倒霉的姑娘。 直到这时,樊茂才终于相信了这种不计成本的行为对互助会来说根本就是一种司空见惯的常例。 虽然那些教导员们身上的蓝色制服还是那么难看,虽然艳阳高照下的田间农活还是那么艰难,但樊茂才的劳动积极性却完全不一样了。他开始更加主动地投入到军事训练和农耕劳作中,自觉自愿地按照互助会小册子上的要求规范自己的行为。 因为,这样的生活让他有安全感。 从旁边那些同伴的类似表现来看,他们应该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很快,樊茂才又有了新的疑惑。 从与身边权威人士的闲聊中,他大致了解到这个叫互助会的神秘组织拥有许多各种各样的机器人。这样,他就有点不明白了,既然可以用机器人战斗、运输、侦察,为什么不直接用机器人来种地?那该多省事多高端大气上档次啊? “劳动是健康人性必不可少的核心部分,脱离劳动只会导致堕落和愚昧,滋生出何不食肉糜之类的奇葩寄生虫。好逸恶劳剥削同类者最终堕落为分饼人,彻底依附于机器则意味着整个人类的全员堕落。我们需要使用工具,但我们不能过份依赖工具。所有的武装者都必须在劳动中见证自身,这是成为互助会正式成员的必经之路。”说这番话的人叫万志旭,这位机电工程师比樊茂才早来半个月。这位驾驶自制旋翼机逃出奉天的技术痴男也一心想加入互助会,他对互助会的了解程度远远超过那位三句话不对头就张嘴骂人的耕作组组长。 被安排到万志旭的耕作组后,樊茂才很快从这位工程师那里打听到更多有关互助会的事情。一有机会,他就向万志旭请教自己心中的各种疑问,万志旭这人既不摆架子也不耍花枪,基本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接受政治教育?”樊茂才小心翼翼地问。 通过许多聊天中掌握的信息,他已经有点模模糊糊明白,互助会是一个拥有强大军事实力的组织,但这个组织的政治野心看来比其军事实力更加无法想象。这样的组织,必定会有无数典籍教义之类的东西来洗刷信徒的头脑,直到让他们彻底丧失独立思维能力,最终沦为掌握话语权的上位者摆弄的木偶。 樊茂才读的书不多,可有些东西从来不存在于书本上,但每个人都知道。 万志旭皱起眉头,像看个白痴一样瞪着这位询问者:“你是不是晚上从没去参加过自选学习课?” 樊茂才尴尬地陪笑着:“纪总队长不是说过嘛,不想去的可以不去。”在他心底深处,真正的原因是害怕。他害怕在茫然无知的情况下被一帮来路不明的狂热分子逼迫表态,更害怕说错话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这样的事情,在他爷爷那辈曾经发生过,他的爷爷做了错误的选择,并因此咀嚼了半辈子的苦果。 在未知规则的前提下冒失介入风险未知的政治游戏,有时候输掉的可不仅是钱财。他最崇拜的说唐第一英雄李元霸是怎么死的? 自以为天下无敌,雷雨中破口大骂抛锤击天反将自己砸死,那就是不懂游戏规则自取灭亡的下场。别说樊茂才没有李元霸那么牛,就算他有那份实力,也绝不愿模仿那位大英雄重蹈覆辙。 万志旭从鼻孔里鄙夷地哼了一声,毫无保留地表明了自己的蔑视态度。喜怒形于色,这是机电工程师作为聊天对象的唯一缺点,不过考虑到他提供的大量有用信息,樊茂才完全能容忍这个小缺点。 看到对方完全服软的姿态,万志旭一字一句吐出了真相:“互助会没有连篇累牍的主义、理论和典籍,它的所有政治诉求全在三大基本原则里!这些话不用一分钟就能说完,甚至不需要小学毕业也能明白。你再看看那些牛皮法螺吹破天的狗屁长篇大论,又有哪一种哪一本能真正顶个球用?” 樊茂才愣了半天,渐渐醒过神来:“可是,要达到最终的目标,总得有什么纲领性的东西……才能统一思想,团结群众吧?”情急之下,他把自己曾经听过的政治名词抬了出来。 万志旭噗嗤一声笑了。 他抬起右臂,让樊茂才看到了自己手腕上那个像手表一样的东西。 “看到没有?” 樊茂才立刻觉得对方真把自己当傻瓜了,心下着恼,微微有些不快:“看到了,不就是互助表吗?”锁定佩戴者生物数据特征的互助表,有谁不知道呢? “那你看到纪总队长手上的和我这玩意儿有什么不一样吗?” 樊茂才强抑心情,迅速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好像……比你这个要大一些。” 万志旭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矣的得意嘴脸:“总队长的那个叫腕式终端,只有正式会员才能戴。” “但是万工,这个,和我们说的话题有联系吗?”樊茂才发现对方似乎有跑题之嫌,于是果断展开反击。 万志旭咧开嘴,露出一排黄牙无声地笑了:“这些东西,腕式终端,互助表,都在无时无刻地监控着佩戴者身边发生的所有情况,所有的全息监控记录都会被同步上传到智库的数据阵列中,成为无法篡改的历史。任何互助会的正式会员都有权调阅任何记录,但是,包括会长在内,任何人都无权修改或删除那些记录。” “监控?所有?”樊茂才全身的血液顿时凝固。他一直以为,那种叫互助表的东西只是个相当时髦的智能卫星电话。 “对,监控所有,除了你脑袋里的念头。”万志旭发出饱含恶趣味的调侃笑声,那笑声让樊茂才联想到深夜墓园中猫头鹰发出的鸣叫:“但是,你知道,人的行为可以忠实地反映出他的思想。所以,嘿嘿……” “那么,不是任何人都没有隐私可言了吗?”樊茂才瞪大了眼睛,他完全无法想象,究竟要疯狂到什么程度的大脑,才能产生这样疯狂的念头。 万志旭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低声道:“如果所有人都不穿衣服,唯一那个坚持要穿衣服的人,难道不是怪物?” 樊茂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坐在田坎上。他勉强听懂了万志旭的意思,但仍然无法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竭尽全力想要挤进这个既无隐私也无尊严的赤裸世界里去? 这些人都疯了吗? “共享信息,共享权力。人人即我,我即人人。”万志旭神神叨叨念了几句,最后临走前丢下一句话:“再没有比这个更公平的世界了。” 樊茂才这次没能跟上对方的跳跃性思维,他不明白万志旭在说什么,更不知道那些半疯半癫的词代表着什么。 但是,他隐约有些明白,自己因为害怕而迟迟没有去参加晚间的自选学习,这恐怕是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他决定今晚就去学习地点看一看,以实际行动来纠正自己的错误。 夜幕笼罩下的平原,抬头可以看到漫天灿烂星河,长达百米的蔬菜大棚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四周星星点点的是平民们居住的简易帐篷。 樊茂才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原本荒芜的小村子,那里的居民早已在战火中逃得不知去向,互助会在此开始垦荒后顺势把它当成晚间自选学习的聚集点。 他背着自己的步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但没有拧亮腰间的手电,因为从很远地方都能看到那座村子。灯火通明的小村子在漆黑一片的荒原中显得如此耀眼,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见。 村子周围有不少巡弋的武装士兵,这些人可不是自发组织的民兵,他们都穿着蓝色制服,看来是互助会的正规部队。樊茂才甚至注意到,村外黑暗中的角落里静静蜷伏着几只菱形的足肢战车,一个穿着奇怪潜水服的军官正在它们旁边对一群列队的士兵训话。 快要走进村子的时候,樊茂才突然踩到了一个田鼠掏空的土洞,身子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但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伸过来把他扶住,樊茂才回过头来看到一张熟悉的带有一条刀疤的面孔。这不正是那天接待他注册登记的那位长官吗? “走路要小心,现在地里的田鼠们都疯了,到处打洞。”那位长官松开了扶着他的手。“我叫李均,互助会信息部任职。” “我……”樊茂才本想自我介绍,随即想到人家对自己的各种情况应该一清二楚。“我想来看看晚间的自选学习班。” 李均笑了笑,脸上的刀疤在夜色中看起来有些狰狞:“哦,你自己去逛吧,这里很有趣的,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谢谢李长官。再见。”樊茂才已经忘记了互助会小册子上对信息部的简略介绍,但他曾远远见过那种穿紧身潜水服的互助会军官向这位李长官敬礼报告,这一幕足够让他明白,这人的官职应该不小。 这是一座由二三十间大小院落组成的村子,但有人把那些院墙都削到了齐腰的高度,这样可以很容易看到屋子里的灯光,也能清楚听到里面传来的各种声音。 村里街面上居然还有路灯,把每一个黑暗的角落照得铮亮。许多和他一样打扮的背着枪或包的平民,往来行走于院落之间的街道。 樊茂才带着好奇的心思,在第一座院落前停住脚步,探进去半个脑袋,想听听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这间院子不大,但屋子挺大,窗户都开着,可以看见里面坐满了人,还有人站着。从屋子东侧看不到的死角里传来一个大嗓门女人说话的声音:“……经过发种和出苗阶段的小麦在形态上会出现明显变化,这个时候麦苗最为娇嫩,护理不当极易造成损害。但在密封式无水栽培模式下,我们不但可以给予麦苗最大程度的保护,还能根据春化阶段的需求随意调节种植区的温度,促使麦苗更快成长……” 樊茂才立刻明白了,这里是讲农耕种植技术的学堂。他本来有心想进去听一听,但看到屋门都挤着站立的人,随即打消了那份心思,决定再往前走走逛逛,看看还有什么西洋镜。 隔壁院子里的人明显要少得多,从屋门可以看到一大排空着的条凳。屋内传出一位明显是老人的声音,那声音幽远淡泊,透着一股子超凡脱俗的清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话的意思是说,天地是无所谓仁慈的,它没有仁爱的观念,对待万事万物就像对待草鸡草狗一样一视同仁,任凭其自生自灭。圣人同样也是没有仁爱的,也同样向对草鸡草狗那样对百姓一视同仁,任凭人民自作自息……” 樊茂才听得半懂不懂,看看窗内屈指可数的几位听众中,有不少似乎都处在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他犹豫了片刻,扭头转身继续向前迈进。 前面的院子要稍大一些,还没走到门口就能听到有个雄浑的声音在院中回荡,那声音一句比一句响亮,一句比一句高昂:“……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父的名为圣,愿父的国降临,愿父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过度、权柄、荣耀全是父的,直到永远……” 樊茂才探头望去,但见屋内坐了十来人,个个神色专注,目光汇集在窗前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衣中年男子脸上。 席间有一女子起身问道:“刘神父,主既免除我们的债,又不叫我们遇见试探,为何还要让我们承受这战乱流离之苦?” 那中年男子点点头:“这位姐妹,所有的苦难,都是主赐予我们的恩福,只会令我们愈加虔诚愈加坚定。战乱之祸降于华夏大地,正是因为我们忽略了主的声音,置主的旨意于不顾,这是天谴,也是主对我们的警示!速速觉醒吧,迷途的羔羊们,重新回到主的身边来……” 听到这句,樊茂才直接往院里吐了口唾沫,扭头就走。这种自相矛盾的脑残逻辑,他无论从心理还是生理上都无法接受。互助会的晚间学习班里居然有这种蛊惑人心的东西,他要不要去举报呢? 樊茂才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愈发好奇,更想看看互助会自己的理念宣传又是个什么阵势。 正文 第409章 开眼 前面的院子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如果不是窗户里灯火通明,樊茂才还以为这是一座空院。 当他走到窗前才看见,屋里坐了十多个人,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妇女,他们的前面盘腿坐着一位身穿打满补丁皂袍的光头僧侣。这僧侣年约六旬,满脸皱纹,眼脸低垂似睡非睡,老僧双手合十,额头上的几个香疤清晰可见。屋里所有的人和他一样都在闭目静思,整间屋子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这是在集体午睡吗?樊茂才把脸凑到窗户边,想看清屋内更多的情形,却惊愕地发现那位机电工程师万志旭居然也混在一堆老头老太太中间。 就在这时,一位老妇突然睁开眼,喃喃自语道:“上师,我悟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位老僧并未抬头,声音沉静得有如一潭死水。 老妇面带喜色,站起身来弯腰一鞠:“多谢上师指点迷津。” 老僧微微一笑,却不作答。那老妇点点头,一副轻松无比的神情,缓步走出院子,扬长而去。 老妇身边的万志旭突然也睁开眼,望向那稳坐不动的僧侣:“上师,为何我却始终不悟?” “悟即不悟,不悟即悟。恭喜施主圆满,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僧的声音同样平淡不惊,依然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 “哦,那我算是悟了,哈哈!”万志旭也跳起来行了个礼:“多谢上师。” 樊茂才瞪大了眼睛,心想这样都行? 万志旭却兴高采烈走出屋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瘦猴,我终于悟到了至高的禅理。”瘦猴是大家私下里称呼樊茂才的绰号,因为他身材精瘦,个头矮小。 “你信佛?是这里的老施主?”樊茂才犹豫着问道。 万志旭淡然一笑:“也不是。我只想看看自己能不能领悟所有的哲理,前面的几排院子我全都挨门挨户试过,都算毕业了……由此看来,我其实还是一个悟性很高的人。” 樊茂才幽幽一笑:“那倒是,你这悟性,想不高都不行。” 两个人漫步在路灯下,前面左侧院子里传出一阵似吟似唱的悠远诵经声:“万物非主,惟有安拉……”而右侧院子里却有人在高声道:“我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感觉有些乏味的樊茂才看到前面更远处的一座大院门外挤满了人,顿时快步走了过去。在他看来,倘若围聚的人多,那应该才是有趣的所在。 这座院子很大,但里面人头攒动,根本看不清屋里的人在干什么。大门外还有更多人拼命想挤进去,院内打算出来的人却很少,这种进多出少的流动让院子里变得更加拥挤不堪。 “这里面有什么?”樊茂才实在挤不进去,只能回过头来求助于万志旭。 “这里是任务专员的办公地点。”万志旭看着他。 “任务专员?” “对,你可以从任务专员那里领取互助会对外发包的各种任务,如果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登记领取的任务就能获得资源点数作为奖励,如果失败,先前交纳的抵押点数会被没收。” “资源点数?”樊茂才琢磨着这四个字的含义。 “如果你想要简单一点的解释,那就是互助会内部的虚拟货币。只要你有足够的点数,就能买到互助会内部允许流通的各种工具和武器。” “奉天城里的移动加工平台不是可以免费制作吗?”樊茂才想起了那些让安定军饱尝苦果的土制武器,也想起了人见人爱的九爷。 万志旭知道,樊茂才奇怪对外人免费的东西怎么会对自己人收费。“制作是免费,可材料能是一回事吗?你们在城里弄的那些破烂,能和互助会内部流通的高强度合金材料相提并论吗?” “这么说,那种像蜘蛛一样的长脚车也能买到?”樊茂才不假思索地问。以前当出租车司机时他就酷爱飙车,不过不是高速公路上的竞速,而是越野拉力赛。当第一眼看到那种长着四条反曲足肢的奇特载具后,他本能地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好的越野车。 万志旭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理论上是可以的。” “理论上?什么意思?” “老兄,你想要一部足肢车,那需要很多很多资源点数,多到超出你的想象。而且,这东西比一把枪要复杂无数倍,可不是有几发子弹就行,双极电池,还有保养维护,那都是一笔笔巨大的开销。你仅靠个人,能养得起吗?”万志旭最后纯粹是在用眼角的余光同情地斜视着他:“现在,你连自己的互助表都没有。” “互助表?和完成互助会的任务有关系吗?” “有很大关系。”万志旭想了想:“你大概还不知道,作为自由平民要购买一部足肢车需要的资源点数,是武装者的两倍,是互助会正式成员的四倍。” 樊茂才眨了眨眼睛,看着万志旭:“怎样才能成为一名武装者?” “你必须能熟练运用手中的武器,还要掌握农耕劳作的基本环节,可以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独立生存。然后,再完成三个以上的高级任务就能去任务专员那里注册成为武装者。” “那么,正式会员呢?” “要成为正式会员,你必须通过军事和农耕技能的双重考核,然后才能戴上腕式终端。但成为正式会员以后,你将失去大部分自由,也不再有个人隐私。所以,我建议你最好还是现实一些,仔细考虑清楚了再行动,不要急于求成,更不要梦想一步登天。”万志旭不怀好意的笑容中既有讥讽,也有善意的规劝。 樊茂才凝视着万志旭手上的互助表:“你为什么想成为正式会员?” “我要进工程部。我的梦想是坐着自己亲手造的飞机,自由地翱翔在天空中。” “那你怎么不进去接任务?难道你不需要资源点数?”樊茂才狡黠地提出了质疑。 万志旭笑眯眯地看了看那个比菜市场还热闹的院子:“开始的时候,我和他们一样,不停地接任务,攒了不少资源点数。可是,我渐渐发现,我为了做任务付出了太多时间,那些时间本可以用来更有效地提升自己的战斗和农耕技能。即便我积攒的资源点数再多,但和成为武装者和正式会员之后获得的巨大优势相比,完全是微不足道的蝇头小利。那些点数,用来买点电池和工具倒是够了,但要实现我的理想,远远不够。” 机电工程师的话让樊茂才陷入沉思,他头一次发现,自己长这么大,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理想之类的事情。高中没毕业去混社会,跟着杨三开出租车,然后是战争爆发。他总是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今天的饭今天吃饱,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再说了,我需要那么多的点数干吗?它们根本换不来我想要的东西。”万志旭叹息一声,口气突然变得委婉了许多:“圣雄甘地说过,世间万物足以满足全人类的需求,但却永远无法满足一个人的贪欲。” 樊茂才不知道圣雄甘地是谁,但他从那四个字的名字推测这可能是个日本人。 他用手指了一下落在身后的那些院子:“那些洋教和尚之类的玩意儿,互助会允许他们在这里闹?” 万志旭点点头:“只要不动武,怎么动口都行。” 樊茂才听得直摇头,他想起了那位天谴论的刘神父:“就这么任由他们信口雌黄?把人心都给败坏了!” “什么样的人心,会那么容易给败坏?”万志旭收起笑容,看着樊茂才:“你我生在这红尘中,没有见过丑,哪能知道美?没有吃过屎,哪能知道饭的香?归根到底一句话,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压着不让他们出来表演,他们就不表演了吗?在全透明的信息渠道下,你以为这些人的把戏还能翻天?” 工程师的话让樊茂才听得半懂不懂,但他已经下了决心,明天也去领一块互助表。至于监控什么的,他现在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个人私产也仅有一把锄头一支半自动步枪,连睡觉的帐篷和寝具都是公发的,还真不担心什么监控。 “我说啊,万工,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今后有什么任务,叫上兄弟一起,大家也好有个照应不是?”看到的稀罕事越多,樊茂才愈发觉得自己水平不足,而眼前这位机电工程师,显然是当下阶段最理想的合作对象。 “没问题!先把你地里的麦苗仔细伺候好,每天出操和射击训练也别耽误。过些日子,我有个小计划需要你帮忙。你现在别忙打听,到时候会告诉你。我先往前面去了,你自己再逛逛吧。”说完这话,万志旭也不等他回话,径直加快脚步往前疾行而去。 樊茂才慢慢迈步溜达,前面街面开阔了些,有不少平民蹲在路边摆摊换物,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东西,有各种工具,也有粮食和子弹。他注意到,身穿蓝色制服的武装巡逻队经过时并未干涉这些做地摊生意的人。 最后的一个大院里并排放着四部全息基台,每台旁边都围了三五个人,一个个弹出的全息窗口把那一张张黝黑的脸庞照得锃亮。樊茂才看了好一会儿,离他最近的全息基台上,有人在查询某种工具的设计图纸,有人在访问南方的新闻网站,对面还有个女人在声泪俱下地和远方亲人视频交谈。 从种种迹象来看,这里更像是一个公共电话厅。 樊茂才走出院子,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走到了村子的尽头。 这里除了更多摆地摊的人,再没有任何院子和人群。再往前走,两名武装士兵立刻冒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山坳下面有一座黑黝黝的像座水塔的巨大之物,从那东西底部牵出的通向村内的多束粗大电缆来看,那应该是某种发电机,但樊茂才没有听到寻常发电机轰鸣的引擎声。 他感到失望,也觉得不可思议。逛遍了整个村子,他都没有看到互助会宣传自家理念和宗旨的地点。 不知不觉中,他又走回了那个公共电话厅。 最边上的一部全息基台空着,他慢慢凑近了些,伸出手指试着在空中划过。那井盖一样的圆台上,与人类视线齐高的位置浮现出一张看不清具体性别的精致脸庞。 “你好,樊茂才。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 见过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后,他对这个叫智库的人工智能能一下认出自己早已不再感到惊讶。 “我想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快速提高自己的耕作技能?”刚才万志旭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要想在互助会里获得晋升,军事和农耕技能显然是基本门槛。作为一个客串出租车司机的混混,樊茂才对农耕一窍不通。至于枪械,他好歹还不算陌生,起码的自信还是有的。 “请多向你的耕作导师请教,注意选择合适的田间劳作工具,还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充沛的睡眠可以让你的精神处于最佳状态。此外,你可以考虑接受全息模拟强化培训教程,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先拥有互助表。” “模拟强化教程?” “对,通过封闭式虚拟环境进行的强化培训,每次持续一小时,每隔二十四小时进行一次,整套教程包括三十小时课时。” “那就是说,每天都来的话也要一个月?” “对。” 樊茂才兴趣索然地离开了全息基台,回到街面上后,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才挤进那个接任务的院子,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也能做点什么任务。 屋里坐着三个互助会的办事员,他们手上的腕式终端不停闪烁着,显示出各种数据和菜单,周围潮水般涌动的人群至少有两百多。樊茂才无法挤到近前,只能用耳朵听屋里的嘈杂声。 很快,他脸上只剩下失望。 他听到的大多数任务都是和农耕有关的,比如收集某种作物的种子,寻找田间化肥的替代物,有助于提高耕作效率的工具改进等等。当然,也有一些不一样的任务,比如运送指定货物到指定地点,或搜剿辽南地区漏网的自由联盟残余人员,以及探寻矿源等等。 这些任务他单枪匹马干不了,有的还需要相当的专业知识,而且,大多数任务都需要先交一定额度的资源点数作为任务押金,如果任务者失败,这些点数将被直接扣除没收。他现在手上根本没有任何资源点数,也就是说,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而那些不需要抵押点数的简单任务早都被人抢先接走,他听到的只是回来交差拿奖励的尾声。 这个残酷的真相让他倍感丧气,同时也为自己迟迟没来这个所谓的夜间自选学习班而懊悔不已。 当樊茂才一脸沮丧回到界面上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原来你在这里!”他回过头来,看见那位脸上有疤的李长官盯着自己。 李均看看这个新人的脸色,又看看那人满为患的院子,笑了:“怎么?你想做点事?” 樊茂才点点头。 “那些任务都不适合你,我这里正好有个任务需要你帮忙。” 听到这话,樊茂才的精神一下抖擞起来:“什么任务?” “跑一趟奉天,帮我带封信交给段存良,敢不敢?” 樊茂才愣了一下,奉天城里现在可不太平。分裂成无数小团队的安定军残部还在和段存良的保安队对抗,双方都有很多人认识他。这些熟人有的是他的朋友,有的是他的敌人,但这种朋友和敌人的关系随时可能会因为环境和利益的变化而发生荒诞至极的互换。 他已经知道杨三死了,像条狗一样被人乱枪打死。谁都知道他和杨三的关系,他跑出来就是为了保命,现在又回去,而且是去找公开和杨三作对的段存良,这不是冒险是什么? 看到樊茂才脸上的犹豫,李均理解地笑了笑:“你现在已经不是安定军的头目了,你是互助会的信使,把这话告诉段存良,他绝对不敢动你。” 樊茂才眨眨眼,心想如果还没见到段存良就吃了子弹怎么办。 李均显然猜到他心中的念头,继续道:“如果你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不会放过凶手,哪怕追查到天涯海角也要有个交待。”考虑到这话多少有些缺乏说服力,他顿了一顿,又看看樊茂才:“再说了,如果一点危险都没有的任务,那也不用劳你的大驾了。两百个资源点数,怎么样?” 樊茂才咬咬牙:“好,我干。” 李均笑了:“明天赶紧去领块互助表,下午四点正到垦荒队办公区来找我。你知道在哪里吗?” 樊茂才点点头。 “如果动作快的话,下午去,当晚回来,你就能挣到两百点资源点数,还不耽误后天的出操和耕作。这样划算的买卖,那院子里的人打破头都想抢。”李均指了一下两人身后那个领取任务的院子。 樊茂才终究是个机灵人,立刻不再犹豫地大声回应:“谢谢李长官,我一定完成任务。” 正文 第410章 信使 当奉天城内那些灰蒙蒙的高楼大厦出现在樊茂才视野里时,天上开始下起瓢泼大雨。 他赶紧从背包里取出雨衣,人淋湿了不要紧,但背上那支半自动步枪却不能淋湿。那把枪的年纪比他还大,虽说是自己的私人财产,但在射击训练场上如果这枪打不响,他肯定要受到严惩。 大雨让夏日的午后多了一丝凉爽,朦胧弥漫的水雾也降低了开阔平原上的有效视距,这正是安全赶路的大好时候。樊茂才加快了脚步,完全顾不上已经被泥浆和草汁染得斑绿泛黄的帆布作训鞋。 因为开了五年的出租车,这周围的路况地形他大致清楚。樊茂才知道充满死亡威胁的公路是决计不能走的,自己独身一人,真要遇上劫道的狠人,一枪撂倒之后说什么都晚了。所以他果断选择了公路两侧的荒坡树丛,宁可多走些冤枉路也要保证行踪的隐蔽。 李长官的信笺封在一个防水塑料袋里,那东西此刻就贴在自己胸前的内袋中,只要他挺直胸膛,就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从李长官当时交信给他的眼神来看,这封信显然很重要。 “无论如何,不能让信落到除了段存良之外的任何人手中,你听明白了吗?” “如果情况紧急,我是否可以毁掉它?”樊茂才问。 李长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樊茂才只能尽快辞别离去。 整个垦荒队办公区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氛,原先喧哗的大帐蓬里变得有些安静,小跑着进进出出的办事员们都刻意降低了说话的嗓门,脸上不再有那种随意的笑容。 樊茂才猜测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那事肯定和自己胸口里的这封信有关。 但是,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私自打开信来一窥究竟。 这不仅是因为他手腕上戴了一块早上新领的互助表,根据万工的说法,只要有这东西在,智库就能实时监控并记录到周边十米半径内的所有情况。 他好不容易让自己的生命有了新的开始,他必须珍惜这个机会,至少也要珍惜李长官给他的这个任务。 靠近城东的最后一条铁路线旁,他找了个地势较高的地方,蹲下来休息,顺便喝点水吃点干粮。虽然在休息,但仍然不能放弃对四周情况的观察。东张西望之际,他透过倾盆大雨看到天空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无声地飘过。 碟状的外形,腹部下方八个散发蓝色幽光的喷口,互助会的精卫飞行器。 那奇异的飞行器的航行高度很低,估计一千米不到。 问题是,这是他离开垦荒队出发后第三次看到精卫飞行器出现。自从互助会击溃自由联盟并彻底退出奉天之后,这附近很少能看到这东西,但他今天居然短短一下午就看到三架! 奉天附近肯定出了什么大事,樊茂才对自己的推测坚信不疑。他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半自动步枪,这才踏着泥浆和污水继续赶路。 “花脸兄弟,别来无恙啊?”段存良的笑容还是那么诚挚,洋溢着北方人特有的淳朴。 樊茂才的枪已经交给了门口的卫兵,他把手伸到怀里去想掏出那封信,但段存良的笑容却僵住了,脚步也立时停下,脸上的神情表明他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退后转身逃跑。旁边的两名卫兵当即把自动步枪举起,大呼小叫着命令樊茂才不许动,外面又冲进来四名卫兵,一个喝骂得比一个更大声。 “我是互助会的信使樊茂才,我们垦荒队的李长官有信要交给段市长!”樊茂才赶紧解释。“刚进门时,你们已经搜过我一道了,我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段存良已经退到卫兵身边,做好了遇险闪避的准备。听到这话再看樊茂才慢慢掏出了装信的塑料袋,代理市长的脸上表情一滞,迅速又化作亲切笑容:“虚惊,虚惊!花脸老弟,真是不好意思,这城里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 樊茂才懒得跟他玩这些没营养的啰嗦,直接把塑料袋递过去:“我们李长官说了,请段市长亲启。把信送到,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段存良接过塑料袋,看见袋中有两张叠好的信签纸,这才一颗心落了地。 “花脸老弟,你看你,急着走干嘛?老哥哥我马上让后面备下薄酒,咱们兄弟俩聊聊,喝上两盅再说呗。”段存良的视线扫过樊茂才手腕上的互助表,对他的话又信了几分。 花脸这人是杨三当初的把兄弟之一,安定军的中层骨干,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去投了互助会,还成了送信的信使。这种匪夷所思的转变让段存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听到互助会的名字,他可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和安定军闹翻,跟杨三作对,那都是为求自保形势所逼,可段存良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主动招惹互助会。 当初,他亲眼目睹了不可一世的自由联盟是如何瞬间完蛋的,之后他又以代理市长的身份与留驻青年公园的互助会人员有过多次交流,为整个奉天城争取到足够的免费电力供应。所以,对这三个字所蕴含的实力,他比这座城市里的大多数人都更清楚。 花脸是怎么去的互助会,城东垦荒队那边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形,段存良对这些问题都充满了好奇。 “多谢段市长美意,不过樊某还有公务在身,只能先告辞了。”樊茂才把信送到后已经是如释重负,他现在想的就是赶紧返回垦荒队,一方面是不想耽误明早的出操,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自身安全。早点离开这兵荒马乱的奉天城,比什么喝酒闲聊的更重要。 垦荒队办公区的不安迹象,李长官的紧急密信,还有天空中频繁出现的精卫飞行器,都让樊茂才产生了强烈的不祥预感。肯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必须尽快回去,回到他可以信赖的同伴身边去。 花脸的身份显然不值得代理市长做出折节下交的姿态,因此客套几句后,段存良客客气气将樊茂才送到院子里,这才转身回屋去拆信来看。 看完两张信纸上的内容后,段存良坐在沙发上有十多分钟都没动一下,他脸上的神色比外面天空中的雷雨云更加阴沉,两腮的赘肉不易觉察地微微抖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段存良手指一松,两张信签纸滑落在地。但是,他的眼神却仍然盯着堂屋外渐渐变黑的天空,丝毫未曾觉察自己的失态。 等樊茂才冒着大雨回到垦荒队营地时,已是夜里十点来钟。 在接近营地的荒山上,他意外遇上一队足肢战车,这些鬼魅一般的武装机器人从他身边十几米远处无声掠过,它们光滑的外壳上没有任何标识灯光。这些战车肯定早就发现他了,或者说早就侦测到他手腕上的互助表了,那东西可以让足肢战车的操作者迅速判断他的身份。 樊茂才注意到,这十多台战车是向东疾行而去的。 他顾不得吃饭,先到李均那里去交差。才进办公区,就听到大帐篷里有个声音在怒吼:“防御你妈个蛋!机动骑兵是用来防御的吗?你在军校里学的仗就是这样打的?人家只要绕过你的狗屁防御阵地,就能把手伸到我这边的垦荒区里来!这里有上百万的平民,他们中有三分之二还不会用枪!” 那好像是民政工作队总队长纪友富的声音,他的火爆脾气在整个垦荒队里都颇有口碑。 樊茂才小心翼翼地掀开帐帘,果然看见纪友福叉着腰,面红筋涨地冲着全息画面上的一位戴着全息头盔露出面部的机动骑兵嚷道。 李均站在纪友福后面,正在低头查看自己腕式终端上投射出来的全息三维地图。听到帐帘有响动,李均抬起头来,正好看见走入帐中的樊茂才。 “李长官,信我送到了,亲自交到段存良的手里。”樊茂才不等对方询问,赶紧敬礼禀报。 李均点点头,关掉了全息三维地图:“很好。你的互助表呢?” 樊茂才伸出右手,把腕子上的互助表递过去。李均在自己的腕式终端上拨动了几下,那终端上射出一束光锥将樊茂才手腕上的互助表笼罩其中,互助表发出轻轻一声嘀响,弹出一串绿色的悬空三维数字。樊茂才看得清楚,那正是阿拉伯数字的两百,只是尾巴后跟了个他不认识的奇怪单位符号,想来应该是代表资源点数的意思。 “谢谢李长官。”樊茂才看了看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李均,试探着问:“还有需要我帮忙的事吗?”其实,他是想从侧面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均看了他一眼:“你跑了这一趟也不轻松,赶紧去休息吧,明天注意看会里的公告。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紧张,更不要传递恐慌情绪,拿好自己的武器,随时准备战斗。” 营区的食堂早已收工,樊茂才只能从自己背包里掏出块白天留下的杂粮饼子,就着哨岗旁篝火现烧的开水嚼了几口咽下。 宿营区内人声鼎沸,尽管早过了静息时间,但却没几个人入睡,显然某种消息也传到了这里。如果不是严格的军事化管理体制,恐怕早有人蹿出帐篷来串门了。 樊茂才背着雨衣裹好的半自动步枪,双手揣在裤兜里,砸着嘴慢步走回自己住的帐篷。 他住的是集体帐篷,八个男人分成两排的通铺,所有人的枕头都靠近中间通道。 七位室友都在,但没有一个人入睡,每个人都在看互助表上的公告板和讨论区。每个人的身边,都放着自己的武器和背包。 万志旭和权学斌都和衣坐在被子里,看到一身烂泥面容疲倦的樊茂才钻进帐篷来,两个人都异口同声问:“你去哪里了?有什么新消息?”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樊茂才低声问。 两个人都摇头,睡在这一排最边上的那个室友把声音降得更低:“我吃晚饭时听到总队长骂了几句,好像是要打仗了。” “打仗?能和谁打?”万志旭皱起眉头:“自由联盟残部?还是奉天城保安队?这两方都不是互助会的对手吧?露西亚人远在哈尔滨那边,中间隔着长春,路上不但有国防军,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武装,他们敢深入到辽南来?” “你们看,会不会是国防军?”权学斌提出了一个假设。秃头老院士说完话,自己的面色也变得阴沉。在辽阳的这半年来,他和他的研究组没少受齐连长等国防军的关照。虽说后来杨三说动齐连长搞了个安定军的草台班子,那两位枭雄最终也没落个好,但权院士这样传统观念极强的老人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互助会和国防军爆发大规模冲突。华夏文明历史上,兄弟同室操戈从来都是不祥之兆。 万志旭到底是个惯于理性思维的工程师,转瞬间就否定了这个推测:“不可能,老权!东北的国防军目前和互助会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互助会对攻城夺地没有兴趣,也从没有劫掠过国防军的补给线。辽南在我们手中,比在任何人手中都对国防军更有利。” “那这到底是要跟谁干啊?依我看,十有八九还是毛子!”樊茂才嘀咕着,三下五除二扒掉身上早已被泥浆浸透的脏衣服,钻进黑乎乎油腻腻的被窝筒里。 对樊茂才的问题,所有人都无言以答。公告板上还是没有新消息,讨论区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和推断,但它们的出现和消失一样迅速。 从晚饭时开始,一种异样的气氛弥漫了整个营地,每个人都从身边人的眼神、音调和肢体动作中觉察到来源不明的紧张情绪。所有的互助会正式会员都不约而同保持了缄默,下面的武装者和自由平民无法打听到事情的根源,但却能从这些正式会员的言谈举止中隐隐感到暴风雨前夜的巨大压力。 这一夜,大家都没有睡好。每个人都辗转反侧,不时伸手去摸身边的武器。 天光蒙蒙亮时,一个个洪亮的声音在营区内响起:“全体集合!全体集合了!” 那是耕作组的组长们在号召大家起床集合。但和往常不同的是,集结完毕后并没有立即开始出勤跑操,而是以组为单位分散到田间地头聆听枢密院刚刚发布的紧急通告。 八月二十九日晚十点四十五分,位于鸭绿江东岸的主体国突然不宣而战入侵中国! 主体国以小股敢死队趁夜夺取跨江大桥,随后数千人的精锐前锋涌过大桥,江岸西侧的丹东城猝不及防,一战而下。天亮之前,隐伏在新义州的三百辆坦克、装甲车以及数以万计的全副武装士兵通过丹东进入辽东平原。清晨七点半左右,丹阜高速公路旁的要冲重镇凤城落入敌手。 与此同时,丹东北面两百多公里的通化城也遭到主体国一个轻装伞兵师的越境突袭。通化城内仅有两个连的国防军驻守,经过三小时激战后守军两百零三人全部战死殉国。通化失陷后,一支主体国装甲部队跨过边境,沿着g303国道抢渡浑江向西快速推进。 从最新的卫星侦察地图上看,这股突袭劲旅与南面攻占丹东的敌军形成双头钳击之势,整个钳子的攻击方向,明确无误地直指百里之外的奉天! 主体国政教合一的精神领袖,号称永远英明必须正确无限伟大的众神之父、全国民众公开投票百分之百票率选出的万世圣主金恒星在开战三小时后通过官方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发表公开声明,宣布出于对东北局势糜烂的忧虑,主体国不得不出兵保护当地鲜族侨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不受侵犯云云。 自从击溃盘踞辽南的自由联盟后,互助会一直致力于说服当地民众开荒自救,大部分侦察力量都集中在奉天至锦州一线,很少留意境外动向。直到八月二十九日凌晨,一支前往丹东金矿实施作业的采掘队无意中发现,隔河相望的新义州城外潜伏有大量装甲单位,采掘队唯一的那只零号机体随即向智库发出红色警报。 由于情况十万火急,枢密院无法判断,这是主体国要搞军事演习的节奏,还是边防驻军的例行调动。红色警报响起十分钟后,枢密院当即成立应急参谋部。一小时后,应急参谋部开始抽调精卫飞行器赶往辽东半岛南部,将正在那里搜剿自由联盟残部的影武士战车部队火速运抵抚顺、本溪一带以备不测。 随着丹东金矿采掘队发回的更多详细情报,感觉到事态严重的应急参谋部甚至向枢密院提出申请,要求立刻从魔都以及十里铺地区抽调更多机动骑兵增援部队,否则无法应对数以万计的主体国入侵部队。 足肢战车虽然犀利,但却无法以寥寥十几台的数量控制住数百公里绵延战线,一旦入侵者突破抚顺至本溪一带的弧形区域,奉天以东的垦荒区和上百万满怀希望刚刚加入互助会的自由平民将彻底暴露在敌人的火力射程之内! 然而,时间不等人。枢密院的部署才刚刚开始,八月二十九日当晚,主体国就开始了军事行动! 正文 第411章 寇边 “自古以来,主体国与我国互为唇齿相依,白山黑水素有东北门户之实。该国奉我中华为宗主由来已久,我国为庇其社稷周全也付出甚多。两国在政治意识形态方面,南北态度,以及核武器问题上虽有较大分歧,但远不至于撕破脸皮动武的阶段。此番主体国突然发难反噬,显然蓄谋已久,背后极可能有黑手在操纵!” 江口码头,枢密院办公室内人头攒动,几百人或坐或站,把个原本宽敞的办公大厅挤得水泄不通。说话的参谋站在全息基台前,偶尔拨动着背后的三维图像界面。 “一个月前,结束访问露西亚的美国国务卿鲍曼曾在韩国逗留七天。根据韩国新闻媒体的报道,在此期间鲍曼先后两次造访板门店,并与主体国方面人员有过接触。我们无法知道鲍曼与主体国代表具体谈了什么,但通过智库数据的回溯筛查可以确定,两周前主体国东岸十余港口的船流量陡然增加了百分之一百四十,一周前甚至增加到百分之一百七十。星网俯拍图片经过辨识后可以确认,这些货船在港口卸下了大量粮食和军用物资。通过智库对世界银行体系的不完全渗透监控,我们发现,主体国国家银行近期通过国际结算渠道共获得十九笔来历不明的资金,这些资金的总额超过两百亿美元。考虑到我们的信息渠道尚不完善,真正运作的资金肯定比这个数字肯定要更多。” “看来,他们终究还是投到美国人的怀抱里去了?”坐在最前面的杨道明冷笑着问道。 “国与国之间,本来就没有交情,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咱们现在给不了他们更多,他们就只能另找个东家了。”林子云双手抱在胸前,一夜未眠的眼睑内全是血丝。 “那韩国和日本怎么办?”仍然有参谋不敢相信美国人有勇气在东亚地区作出如此之大的战略调整。美国接纳主体国加入己方阵营,势必引起东亚地区另外两位铁杆小弟的激烈反应。 “我们的卫星侦察显示,三八线上并无任何异动。为发动对东北的军事行动,主体国甚至从三八线边界陆续抽走了一半兵力。” “他们给了美国人某种许诺,作为更换门庭的附加条件。只要有合适的价钱,没有什么不是可以商量的。”远在十里铺地下基地的田建明喃喃自语道。 “出于谨慎考虑,我们通过智库和星网简略核查了周边地区所有邻国在边界上的驻军调动情况。结果令人震惊,安南以及印度在边界都有超过一倍以上的增兵迹象!尤其印度,上周突然向克什米尔地区的巴基斯坦控制区发动猛烈进攻。” 此言一出,枢密院办公室内众人全都脸色大变。这些周边邻国向来与中国有或多或少的龃龉 ,这回看样子是要趁火打劫的路数。只是恶邻虽多却是虱多不痒账多不愁,但昔日盟友的猝然反目却更令人气愤填膺。 林子云站起来,看了一眼众参谋大声道:“南边咱们够不着,暂且放一放,眼下先火速解决东北问题!” 台上那名参谋手指一点,身边全息界面立刻换成一幅巨大的鸭绿江边界三维地图:“主体****分为南北两路,分头并进向奉天快速推进。根据我们的星网红外侦察,占领丹东的南路军系敌军主力,武装人员超过三万,坦克和装甲车辆四百二十余辆。智库拦截的敌军无线电通讯表明,此路敌军统帅为金恒星的胞妹,主体国国防委员会副委员长金雪姬。从通化来的北路敌军人数不足两万,从装备判断多为轻步兵,坦克和装甲车也只有两百八十余辆,此路敌军由主体国人民军最高副司令官、国防委员会委员金英劲统领。” 无论金雪姬还是金英劲,都是主体国内炙手可热的明星人物,简单来说,这两位都是万世圣主金恒星麾下心腹和股肱重臣。 “敌军是否出动空军?”林子云问。 “有!二十九日夜,主体国空军新义州机场先后起飞攻击机与轰炸机七十架次,对丹东及通化尚在抵抗的国防军实施了支援性轰炸。” 林子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大厅里的参谋立刻陷入沸腾状态,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 “截止二十分钟前,我军后勤部已将两支机动骑兵战术小队,以及十六台影武士遥控战车投送至抚顺及本溪一带。东北奉天垦荒队连续五次发来急电,要求枢密院尽快投送更多增援部队,确保奉天东部垦荒区的安全!”参谋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焦灼,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这种焦灼的原因。 奉天垦荒队那边招募的垦荒平民才开始军事训练,不少人一辈子都没摸过枪,站个队也要忍不住摸脸挠耳半天,真要形成战斗力还需相当长时间的打磨。这种情况下,让这些拿枪的羊去抵挡从东面扑来的狼群,虽有百万之众,但赢面却是小得可怜,稍稍不慎还会被人家杀个片甲不留。 可是,互助会的精卫飞行器已经尽数出动,枢密院的投送能力也达到了最大极限。 “主体国南翼部队推进速度极快,此时此刻他们的前锋已经抵达南芬和本溪附近,如果这两座城市再落入敌手,则意味着跨越天险长白山进入东北平原的通道被顺利打开!这无论对我们在奉天的改革进程,还是对我们的垦荒人员都将构成巨大威胁!”解说的参谋声嘶力竭,年轻的脸庞涨得通红。 林子云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道:“接联合国,会长那边。” 全息台上光芒一闪,同样正在纽约远程旁听枢密院军议的安秉臣注视着所有人。 “我想知道,大家是否害怕?每一位武装者,是否在震惊下忘记了我们的使命?”安秉臣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慌神色,他依然显得那样平静,那样稳重。 看到互助会会长的同时,几乎所有与会人员都站了起来。他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他是他们的主心骨,他是他们公认的领袖。他做到了大多数人没有能做到的奇迹,他时刻都在承认自己的凡胎肉体属性,但却因此赢得更多的信任和支持。 不少参谋拍打着桌面叫起来:“会长,让我去奉天吧!不打退那帮见利忘义的棒子,我绝不回来!” “我是机动骑兵一期学员,我也能参加战斗!”一位女参谋挺胸站得笔直。 “我的枪法不好,腿脚也不灵便,但我可以抱着炸药包上!”一位年龄偏大头发花白的老参谋也站了起来。 互助会会长的嘴角抿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大家不要激动,就这点小事,不值得我们冒这么大的火,生这么大的气。” 看到安秉臣脸上的微笑,众人胸中躁动跳跃的火焰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魔法浇熄,一个接一个又重新坐回原位。 “敌军兵临城下,枢密院可有应对方案?”安秉臣看着林子云,微笑问道。 林子云睁开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来得太突然,推进也很快。以我们目前的运送能力,最多只能在奉天城下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至于城东的垦荒区恐怕很难保住。长白山南线是我们的内线区域,使用核武器极易造成误伤,而且也会对我们的垦荒区带来长时间的不良影响。” “哦。”安秉臣一下就明白了枢密院目前的尴尬处境。奉天那边摊子铺得太大,但兵力明显不足,大多数还在致力于搜剿自由联盟残部,仓猝之间无法及时赶到奉天增援。 他点点头,脸上笑容未见消退:“那这样可以不?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 “嗯?”大厅内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搞得莫名其妙。 安秉臣从万里之外看着所有惊愕的面孔,慢条斯理道:“已投送至抚顺和本溪地区的机动骑兵及影武士部队,取消所有防御作战计划。由枢密院自行协调组织,即刻奔袭新义州机场,然后直接去平壤,帮我把金恒星请回来。子云,你再抽几台战车速入长白山,迂回到敌军主力后侧,寻找一切可能机会袭杀金雪姬和金英劲。这两名敌酋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解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有能够在现场接替他们的敌方指挥和协调人员,同样一个不能留。至于敌军主力作战部队,我们可以完全置之不理,看看他们能继续前进多久。” “马上招募奉天地区的武装者和自由平民,组成民兵队伍,准备迎击可能进入平原地区的主体军。牺牲,肯定会有,但我们不能因为害怕流血而拒绝抵抗,更不能因为担心伤亡而选择下跪,别人打上门来,有些选择你犹豫不决,就只能让别人来帮你做决定。另外,枢密院要尽快将复眼预警系统的六号机体运送到奉天,全力压制敌方空中部队。” “半小时前,92师向枢密院发来奔赴东北的求战申请,你看,是不是……?”林子云问。 安秉臣摇头:“把那么多人和装备运到东北去,除非枢密院手上的飞行器能再多二十倍。我说了,比起露西亚人来,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麻烦,几个跳梁小丑而已,大家不要反应过度。活路要一样一样地做,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账也要一笔一笔来算。” 林子云咬紧嘴唇点点头。 “其实,比起出工不出力的印度和安南,我们这位东面邻居实在是有点一根筋,他们的消息也不够灵通。美国人丢出几根骨头,立刻就真心实意开工,唉。”安秉臣叹息了一声:“好了,你们抓紧时间安排吧,我要去联大呈交正式抗议了。” 林子云的腕式终端上弹出田建明的头像,远在十里铺的信息部部长隔着虚空看了林子云一眼,用最小的声音嘀咕道:“他最近成熟了很多啊。” 林子云看了田建明一眼,没有去接这个话头:“老田,我需要你从即刻起全天监控整个主体国的无线和有线通讯内容。” “小意思,那个国家的每日通讯数据吞吐量少得可怜,我这边只用一个人就能看住。” “还有进入东北境内的两支部队的军用无线通讯,也拜托你了。” “没问题。” 林子云关掉腕式终端站起身来,面对着一屋子仍在交头接耳但神色却变得亢奋激昂的参谋们,她伸出双臂在空中用力拍了几下巴掌:“各位,现在,让我们开工!” 突如其来的战争令全世界都措手不及,绝大多数国家甚至根本没明白,原先一向唯中国马首是瞻的主体国为何会突然反咬一口?没有人相信保护侨民之类的鬼话,边界争议领土诉求?摆脱控制寻求独立?还是想直接通过战争来缓解国内政治和经济危机?各种各样的流言在互联网上飞传,谁也提不出有足够说服力的证据,因为真正知道内情的人都闭紧了自己的嘴,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安秉臣在次日中午的联大紧急会议上发言谴责主体国的无耻侵略行为,并强烈要求入侵者立刻恢复战争爆发之前的边界状态,否则主体国将自行承担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 英国外交部立即发表声明,宣称对这场原因不明的战争深表痛心和遗憾,并呼吁交火双方尽快停止杀戮,回到联合国主持的谈判桌上来,不要让事态进一步恶化,不要让更多的生命流逝于战火之中。 美国白宫发言人在华盛顿特区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开了大量鲜族侨民在东北地区遭匪徒袭杀折磨的资料照片,以及受害者家属向联合国递交的人道主义援救申请血书。发言人宣称,虽然美方并不赞同以战争形式解决问题,但却可以理解主体国采取跨界军事行动的“人道主义动机”。 露西亚国家通讯社莫斯科总部向全球各大新闻机构发布电传通告,宣布完全支持和理解主体国针对中国的军事行动,东亚需要建立一个焕然一新的政治秩序,而主体国以实际行动捍卫了民族尊严和荣誉,仅此就足以证明它有资格成为露西亚的天然盟友。面对莫斯科公开的媚眼传情,可惜主体国方面根本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日本《朝日新闻》紧急刊发的号外新闻以“养虎终为患”为封面标题,文中尽其所能讥讽了东亚某大国的外交政策。“……现在,是那个一向自命不凡的霸权主义国家为其短视愚行付出惨痛代价的时候了。” 当天晚上,韩国汉城数十万民众上街游行抗议这场对他们来说意味更多的战争。整整三十八名脱光上衣的精壮男子愤然切下自己的小——指头,无数老人妇女当街痛哭流涕。年过四旬的烧烤店老板朴德欢(音译)对着电视镜头捶胸顿足放声嚎哭:“阿波基不要我们了!阿波基不要我们了!以后我们怎么办啊?”但是,在这次规模浩大的抗议游行中,没有任何人提及中国。 在奉天城东十多里外的垦荒区,新开的黑色肥沃田地边,数以百万的武装平民正在集合。 这些人中的青壮男子,以及表现突出的女性武装者,都被互助会正式成员组成的干部逐一挑出,然后组成若干规模不等的民兵支队。民兵的预定任务是向本溪与抚顺方向开拔,尽可能借助地形和信息优势阻击西进的主体****,延缓侵略者推进,为即将赶来的己方增援赢得宝贵时间。 然而,这些民兵中又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陆续选择了临阵辞离。他们本来就对放弃城市户口变成种田农民抱有抵触情绪,现在还要拿起武器抵抗东面扑来的虎狼之师,很多人都无法接受如此残酷的命运安排。他们认为自己应该悬崖勒马,离开互助会,离开奉天,离开危险,到目前暂时处于和平的南方去,只有那里才有他们熟悉的生活。 按照执事团的指示,垦荒队总部对这些去意已定者并不挽留,除了互助表外,所有配发的武器和装备一律收回。 最后,那些愿意用生命保卫这片土地的民兵只剩下一万八千人。 李均和纪友福把这一万八千人分成六个支队,以正式成员和武装者们为骨干,配发三天口粮后立刻分头向本溪与抚顺行军。 樊茂才和他的一帮朋友,都被分在第四支队的同一中队。同一帐篷里的八位室友,有三人已经决然辞别离去。还好,万志旭和权学斌都没有走,有这俩话痨一路上念叨,樊茂才不并未感到寂寞和无助。 第四支队是最先赶往本溪的先头部队,这股部队的后面还有三个支队,他们将竭尽全力拖住即将穿越长白山进入东北平原的主体国入侵部队。 沿途不断有数量不等的足肢战车群向东快速赶去,这些奇形怪状的金属怪物给了民兵们莫大的勇气,因为他们大多数来自奉天城,当初互助会收拾自由联盟的时候,他们都亲眼看到过这些东西的厉害。 “胜利仅属于勇敢者!”李均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不停地鼓舞着大家的士气。“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无论是自由,还是生存的权力。你们愿意跟随互助会,一同为自己的未来而战斗吗?” “我们愿意!”大雨中,鞋子搅动泥浆的喧哗也无法掩盖那些充满激情的声音。 一架硕大的精卫飞行器从他们头上掠过。 正文 第412章 奇袭 南芬原本是长白山南段西面的一座默默无闻的山中盆地小城,从这里再向北前进三十公里左右就能看到跨越群山进入东北平原前的最后一道屏障要冲——本溪。 沿着g1113公路推进过来的主体军前锋沿途遭遇了不计其数的障碍,布满大坑甚至直接拦腰断裂的路面给这支主要以轮式运输车辆为主的部队造成了巨大麻烦。从凤城到南芬的八十公里路程,主体军前锋居然走了四个小时仍在路上挣扎! 这是对战无不胜的天下第一军名誉的巨大侮辱,先遣团团长崔永贤自感愧疚不已,为了不辜负永远英明必须正确无限伟大的众神之父、全国民众公开投票百分之百票率选出的万世圣主金恒星的厚望,崔团长带头骑上了从沿途村庄缴获的自行车,领着百余人以平均十五公里的高速向南芬疾奔。 当这支奇怪的先遣队冲进南芬城后,立刻与城内抵抗者爆发了激烈战斗。此时南芬城内早已没有国防军和武装警察,主持大局的是中露战争爆发后城内居民自发组织的武装保安队,这支六十余人的地方队伍迎击主体军纯粹是出于保卫城市和家人的目的。 “同志们,冲啊!让席卷整个白头山的滔天怒火吞噬这座城市!杀光这些中修猪!”崔永贤高举着自己的手枪,催促才丢下自行车的士兵们向城内敌人据守的百货公司大楼发起冲锋。 小口径迫击炮和榴弹爆炸的声音很快响彻了这座十万人不到的小城,两小时后战斗宣告结束,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战斗素质都不占上风的武装保安队被龙精虎猛的主体军全部歼灭。崔永贤团长旋即宣布全城戒严,并贴出中文通告要求所有城中百姓交出家中武器和粮食。 被打死的保安队抵抗者被逐一拖到百货公司大楼前的广场上,这些血迹斑斑的尸体中有男也有女,甚至还有老人。 崔永贤昂首挺胸,背着双手踱着方步,踌躇满志地逐一审视着那些试图螳臂挡车但终将被历史所抛弃的傻瓜。 突然,前面两名主体军士兵的争吵声惊动了他。崔永贤闻声大步走过去,二话不说,先一人赏了一记不含任何水分的大嘴巴:“西巴拉!你们这些狗东西,想造反吗?” 这两名士兵原本负责搜查这些尸体上所有可能隐藏的危险品,但翻找到一具女性抵抗者尸体时,他们从死者背包里找到了一些战前才有的食物和日用品。为争夺这些难得的好东西,两人忍不住争吵扭扯起来。 崔永贤一脚踹开两人,抓起那个充满女性气息的粉红色背包,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那是个年轻的中国女人,面容姣好身材苗条,她穿着一件男人的夹克,胸口布满了黑色的弹孔。那张年轻的脸已经随着血液的停止流动变成了深灰色。再过几小时后,这张原本充满活力的脸就会腐烂发臭,最后变成大地和土壤的一部分。 背包里有四袋真空袋密封的五香花生,两条巧克力,口红、唇膏、小镜子,还有用扎口防水塑料袋裹着的几包卫生巾。 崔永贤抽动着鼻孔,他嗅到了背包里传出的淡淡的女性香气,然后突然两脚踢开那两个不长眼的东西:“滚!给我把所有尸体拖到城外去,赶紧烧了!” 他把那个粉红色背包拎在手里,这里面确实都是好东西。他打算分出一半食物留给自己,然后找个机会把剩下的食物和那些女性用品送给师部政治部的铁面女部长张惠淑。张部长的父亲是劳动党组织部的三把手,崔永贤和她保持着或明或暗的暧昧关系已经有些日子了。或许,再进一步就能抱得美人归。 城南公路上传来轰鸣声,十多辆印有主体军徽的装甲车拖着黑烟从高速公路上快速驶近。一辆插着主体军军旗的吉普车很快超过这些装甲车,一直冲到百货公司广场才急刹停下。吉普车上先跳下两名着装与普通军人截然不同的警卫,他们拉开车门迎出了一位身穿将军制服的年轻女军官。这位女将军把头发扎成一个髻盘在脑后,所以她的大檐帽也不得不往后推些,配合上胸前那四十多枚金属勋章,看起来颇有些异于常人的气势。 崔永贤瞪大了眼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本能地弯下腰,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盯着那女将军的脸又多看了两眼,双眼细长,皮肤白嫩,对了,还有人中位置那里有一抹淡淡的充满男性气息的黑色茸毛。不会有错了,这,这竟然是南路军统帅,主体国国防委员会副委员长,万世圣主的御妹金雪姬大将! 崔永贤来不及想这位万军之主怎么会来到前线,他本能地像弹簧一样把自己的身体绷得笔直,双腿并拢,右手齐眉:“欢迎将军!”四周警戒的先遣团士兵全部立正敬礼致敬。 金雪姬咯咯笑了起来:“崔团长辛苦了,同志们辛苦了!” “将军辛苦了!将军九千岁!”众人异口同声发出源自肺腑的呼喊,有不少人眼中已经是习惯性地泪花涌动,嗓音哽咽。 这样高贵这样美丽的女人,到底谁才能配得上她?崔永贤脑中快速闪过这个念头,随后赶紧把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雪藏到意识更深处,同时迅速凑上去弯下腰,从腰间猪皮工作包里摸出笔记本和自来水笔准备记录:“我军已拿下南芬,请金将军指导下一步工作!” 金雪姬虽然生为女子,但却号称整个主体国中千年不遇的超级军事天才,据说她三岁时曾用弹弓打下美帝近地轨道上的侦察卫星,四岁时曾将平壤军事学院首席战略教授对战争与政治的关系讲解驳得体无完肤,那位七十二岁的百战老将军震惊之余只能用下跪道歉来表示自己对这位天才的无比仰慕。从此以后,金雪姬在官方新闻中又多了一个必不可少的新头衔——“天降白头山之战无不胜的寰宇第二名将”。 寰宇第一名将的称号属于永远英明必须正确无限伟大的众神之父、全国民众公开投票百分之百票率选出的万世圣主金恒星。 金雪姬看了看广场上的尸体,又环视了这座小城一圈:“南芬,远远不够,我们要在今天天黑之前抵达本溪!明天中午时分,我要坐在本溪城里!后天晚上,我要在奉天与诸位共庆胜利!” “将军英明!将军九千岁!”所有人异口同声呼喊。 金雪姬的目光徐徐扫过所有人的脸庞:“自古以来,整个白头山,本来就是我们的土地!中国人的地盘在黄河以南,那里才是他们的家园!诸位人民军的勇士们,让我们携手并进,共同完成这收复祖国故土的宏伟大业吧!” 包括崔永贤在内,所有在场将士都举起双臂欢呼起来:“万岁,白头山万岁!” 崔永贤噙着泪花放声大喊道:“先遣团,立刻集合,现在就跟着我向本溪进发!让我们赶在前头消灭那些猪狗如不的千古逆贼,为将军准备好在本溪的休息住所!” 所有先遣团的军人欢呼着,高举手中的武器向着城北冲去,他们全然忘却了攻克南芬后自己根本没有休息,忘却了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吃一口饭喝一口水!天降白头山之战无不胜的寰宇第二名将金雪姬大将军的出现让他们瞬间充满了无穷的战斗意志,已经完全不需要休息和进食,那样多的祖国故土在前方呼唤等待,那样多的猪狗敌人等着要被消灭,他们已经彻底抑制不住胸中波涛汹涌的激情! 金雪姬皱起眉头,及时喊住了落在后面的崔永贤:“崔团长,你等等!” 崔永贤赶紧停下脚步,弯腰倾听这位天降白头山之战无不胜的寰宇第二名将的命令:“金将军,还有什么指示?” “你脚下那是什么?”金雪姬指着崔永贤脚边的那个粉红色背包。 “哦,那是某个愚不可及的中修抵抗军鼠辈的……” “呈上来看看。”金雪姬漫不经心道。 崔永贤赶紧从地上拾起那个粉红色的背包,双手并列,恭恭敬敬递上。 金雪姬打开拉链,瞥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双眼当即放出精光。 用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的崔永贤心中立刻一沉。“惠淑,对不起。”他在心里默念道。 “崔团长,恭喜你立了大功!这些东西里有敌方至关重要的战略情报,我要带回指挥部研究调查!”金雪姬把包的拉链合上,扔给了站在吉普车旁肩扛少将肩章的司机。 “太好了!如果不是将军慧眼识破天机,我几乎就要被这帮卑鄙狡猾的中修鼠辈骗过去了!谢谢将军,将军九千岁!”崔永贤抬起头,脸上一副惊讶万状如梦方醒的表情。 金雪姬冷笑一声,她有点喜欢这个机灵的团长:“你做的不错!如果今晚能拿下本溪,你就是崔副师长!” 崔永贤几乎从地上一蹦三丈高:“谢谢将军!”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狂喜:“惠淑,等着吧,我很快就能让你骄傲!” 望着一溜烟小跑而去的崔团长,金雪姬重新坐回吉普车上。 吉普车开动之后,天降白头山之战无不胜的寰宇第二名将打开那个粉红色的背包,满脸欣喜地拿出那袋漂亮的卫生巾塞进自己腰间的工作包,然后迫不及待撕开一袋五香花生,就着巧克力大嚼起来。 整个后排只有她一个人,两名护卫都蹲在后面货厢里,时刻戒备着可能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 当初,她在哥哥面前保证的是三天内拿下奉天。但在心里,她打的真正主意是无论如何也要赶在金英劲的北路军之前抢到这份头功。 就那个猪狗不如的老东西,也敢为自己的废材儿子向哥哥提亲,想娶自己进门?如果自己是哥哥,早把金英劲这条老狗全家都满门抄斩了。 主体二十五年,哥哥南巡两江道遇贼,坐镇平壤的金英劲竟敢拥兵不动,直到她亲自率兵杀贼护主后才假惺惺扮作珊珊来迟的样子出现。就这种居心叵测大逆不道的滔天罪行,放在爷爷和父亲的年代,全家九族凌迟都算是轻的。 金雪姬恨恨地咬碎了一粒五香花生,把目光转向山谷夹缝之间的远方。 在西面的平原上,有一座伟大的城市。 只要能占领那座城市,整个主体国就可以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 那里有黑色的肥沃土地,那里有富饶的矿藏,那里有茂密的森林,清澈的溪河。 已经彻底堕入修正主义阵营的中国人,不配享受这上天给予的恩赐。 吉普车跟在护卫装甲车队后面,缓缓爬行在支离破碎的山间公路上。自古以来兵贵神速,所以,天降白头山之战无不胜的寰宇第二名将金雪姬大将准备以身作则。她希望亲自指挥一场漂亮的奇袭战,彻彻底底压过金英劲那老狗的风头,最少也要尽快赶到本溪城外,亲眼目睹先遣团攻城的壮观场面。 樊茂才紧张地注视着山坡下面疾驰而过的自行车队,这群侵略者足有三四百人,都是全副武装的步兵。除了几个背小口径迫击炮和班用轻机枪的家伙,他没有看到更多的重武器。 “放他们过去,不打。”伏在草丛中的前农耕组组长,现任这支民兵小队队长的冷冠宇低声道。 樊茂才旁边的万志旭都暗自松一口气,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步枪。 这支埋伏在通向本溪公路旁山岗上的民兵小队仅有五个人,显然不可能吃下这股数量远超自身的敌人。 半小时前,冷冠宇在前方弯道上的公路桥下埋设了六十公斤炸药。他们五个人是抄近路从马家沟进山过来的,中队长给冷冠宇的命令是炸毁这座大桥,但他不甘心,想玩个大的,能多挣一点是一点。 刚才放这三四百号人过去,自己肯定是要被中队长痛骂一顿了。但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如果不捞点什么大鱼,那可就是白白被骂了。放过去的那群自行车步兵人数虽多,但没有重武器,他相信本溪的友军完全能够挡得住这些远道而来的疲兵。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如果他能借着炸桥的机会重创敌方重武器部队,那么保卫本溪的战斗也会因此变得更加轻松。 冷冠宇决定,拼着挨骂甚至被撤职查办的风险,他也要赌上一把。 像个耐心的垂钓者那样,等待着最佳时机。 十多分钟后,山坡上传来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一列装甲车队驶入众人视线。 五个人都激动起来,他们看到了那十多辆装甲车。这些装甲车有不少装备了双联高平两用机枪,以及车载大口径迫击炮,如果让他们过去,势必会给防守本溪的友军带来巨大伤亡。 “这一票,干了!桥一炸,立刻就撤,不要开枪。”冷冠宇低声吩咐着,他不认为自己这点人能挡得住敌人的高平两用机枪扫射。 “组长,你看那辆吉普车,好像有条大鱼。”万志旭指着敌方车队后面超上来的一辆标有主体军徽的猛士越野车,那应该也是当初支援主体国的赠品。 冷冠宇点点头,手里抓过起爆器,注视着那辆冲到车队前头准备率先通过公路桥的吉普车。 当吉普车驶上桥头的瞬间,他用力压下了起爆器手柄。 整座公路桥的中部突然崩裂,无数水泥碎片和钢铁残渣在爆炸的火云中四散飞溅。那辆吉普车正好冲到起爆点附近,整辆车被巨大的冲击波掀翻飞起,冲过护栏后坠入桥下。 冷冠宇注意到,大桥中部已经彻底断开,不可能再有任何轮式或履带车辆可以通过这道弯口。如果敌人要修复这座大桥通车,以对方的实力,至少需要十二个小时。 爆炸之后,装甲车队已经停下,大量车载步兵大呼小叫着跳下车来涌向桥头,车载机枪也开始朝着四周山头盲目扫射。敌人找不到伏击者,只能通过盲目射击来发泄自己心头的惊恐。这种时候,如果贸然开枪还击,那就走不脱了。冷冠宇没有这么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中队长吩咐的任务也完成了。 “我们走,不要开枪,快走!”他背上步枪收起了起爆器。 樊茂才和万志旭等人弯着腰,笨手笨脚地跟着这位赌徒小队长蹿进长白山的老林子里溜之大吉。 此时此刻,潜入凤城附近的三只影武士遥控足肢战车仍在徒劳无益地搜寻主体国南路大军总指挥金雪姬大将,零号机体始终未能通过无线电监听锁定天降白头山之战无不胜的寰宇第二名将的踪迹。 冷冠宇等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无意之举产生了什么样的后果,他们也看不到公路桥的山沟里,一辆摔得支离破碎的军用吉普车内,金雪姬大将头下脚上被压在残骸中,满脸鲜血眼珠凸出的她早已毙命。驾车的司机,以及货厢里的两名贴身护卫,全都无一生还。 几分钟后,山沟周围主体军前锋将士的悲恸哭声震彻寰宇。 正文 第413章 将军 自从进入通化之后,主体国人民军最高副司令官、国防委员会委员金英劲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他指挥的北路军两万人在坦克和装甲车掩护下仅用三小时就消灭了城内两百余驻军,从新义州机场飞来的战机提供了关键性的火力增援。敌军困守的那座气势宏伟的市政厅大楼被航空炸弹崩塌了大半边身子,所有的落地玻璃窗都被机枪打得粉碎,钢架结构墙面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弹洞。 一群人举着几面主体国的蓝条红星国旗,站在十字路口向雄赳赳气昂昂列队进城的主体国人民军部队欢呼。这些人中既有当地的鲜族侨民,也包括了部分有心投靠的官吏富商,甚至还有一帮流里流气的货色。对他们来说,换谁来当家都差不多,仅仅是变个纳粮干活的对象而已。 金英劲鄙夷地看着这些丧家之犬,他没兴趣和这些人打交道,仅仅让手下一名上校过去和混在人群中组织这场欢迎仪式的己方谍报人员接头联系。 他现在只想搞清楚一件事:从通化到抚顺之间的两百公里路程中,还有多少中国人的部队。 佛晓时分,一架主体军的侦察机奉命前往奉天探察敌情,但在发现地面有大量新开垦的田地后不久,指挥部旋即与那架侦察机失去联系。 这个小插曲让金英劲开始感到有些不安。 美国人的卫星侦察情报早已证实,整个东北地区没有一架中国国防军的战机。 哈尔滨附近活动的露西亚空军在战争爆发的同时已得到暗示,他们表示绝对不会干涉辽南地区的冲突。 难道,中国人的防空火炮或导弹击落了侦察机? 作为众所周知的主体国天下第二智将,金英劲早已用自己六十余年的人生洞悉了人性的秘密。和年轻蓬勃充满朝气的金雪姬等少壮派人物不同,他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与中国人翻脸,这种反对态度与诚信和公理无关。他始终认为,主体国无法从这场战争中获得长远利益。 但是,金雪姬差点当众把茶杯扔到他脸上。 “对我主体国来说,还能有比与美国结盟所获利益更大的决定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跺着脚,当着那么多将帅的面向他咆哮。“哪怕我们从对中国的战争中得不到一点好处,这也是一场义不容辞的正义战争!我们必须向新盟友证明我们的决心!只要赢得美国的支持,我们消灭南方伪朝,一统江山完成爷爷的遗愿就指日可待!” “拿下奉天,收复我们先祖居住的黑山白水之地,从来没有一位高丽君主能实现这个宏伟目标!但在哥哥的领导下,我们眼前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美国人答应了四百五十亿的粮食和工业援助计划,他们还承诺十年内将南方伪朝从联合国席位中彻底驱逐!这些,难道还不够我们奋力去拼搏吗?” 就在那一刻,金英劲看到端坐首席的永远英明必须正确无限伟大的众神之父、全国民众公开投票百分之百票率选出的万世圣主金恒星沉默不语,他就知道事情要糟。熟悉这小胖子的金英劲知道,如果金恒星不同意某个意见,他通常会面带微笑给予尽可能委婉的拒绝,这样可以不至于打击提议者的积极性。 但是,金恒星明显动心了。 能与当世最强的美国人结盟,在有生之年解决爷爷时代留下的南北遗患,又能轻松从自顾不暇的中国人手里拿下东北大片土地,让主体国在二十年内跻身于世界强者之列。 这些条件是任何一位有抱负的年轻君主都无法抵御的诱惑。 “只需五万虎贲,取奉天易如反掌!”金恒星最后奋然起身,拍案大叫。 但是,金英劲完全不这样看。 从骨子里深处,金英劲并不相信美国人。他和三八线板门店那边的鬼夷们打了大半辈子交道,战场上真刀真枪干过,桌面上唾沫飞溅闹过,私下也不着痕迹地接触过,虽然到现在他仍听不懂一个英文单词,但是他自信在内心深处完全能感受到对方灵魂的节拍。 在必要的时候,所有所谓的大国都会肆无忌惮地出卖任何一个像主体国这样的小国。 今天的主体国,未必不能是明天的韩国。 金英劲没有敢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在前年的兵变谋刺事件中,金恒星早已不再信任他,这两年来更是一直在不断剥离他身上的各种军政职务。 他率兵出征的当晚,私下里吩咐妻儿借着与美国人谈判的机会出国,最好能永远留在境外,没事不要轻易回来。 他甚至一直在怀疑美国人提供的东北地区卫星侦察情报。按照他们的说法,整个东北地区,中国人的正规军兵力不会超过一万人,而且还是分布在三十多个大小城市之间的一盘散沙。至于原先一直盘踞辽南的自由联盟,据说最近也因为头目之间的内讧而分崩离析。那就是说,奉天附近的中国人比一盘散沙还更不如,甚至连个像样的民间武装组织都没有。 中露战争爆发后,刚刚经过一场政治大清洗的主体国国家情报局对鸭绿江以西战争态势只有模糊大致的了解。中国人最近似乎在内蒙古一带勉强站稳了脚跟,从西伯利亚中部陆续赶来的露西亚援军无疑将与他们撕扯上很长一段时间,但情报人员亲眼所见的帝都核弹坑已经清楚无遗证实了这个东方强邻势不可免的衰落。哪怕他们最终打赢了这场战争,恐怕也很难有余力干涉东北事务,更不用说直接对抗有美国盟友支持的伟大主体国。 想起自己年轻时曾对中国军事顾问团中某位女军官有过的一丝青涩憧憬,金英劲突然感觉到某种不可名状的惆怅。 政治,总是这样荒谬,这样肮脏,这样无情啊! 作为北路军的最高指挥官,他手头掌握的情报实在太少。在茫茫群山中,士气高昂的步兵侦察小队最多只能覆盖周边十公里左右的区域,那是他们体力的极限。抢攻抚顺的前锋部队已经出发,但之前派出去的摩托化侦察队始终没有回来,抚顺那边的情况对北路军指挥部来说依然是一团黑雾。 虽然南北两路齐头快速推进的战术已经初见成效,南路金雪姬那边距离奉天城已不足一百公里,但金英劲仍然隐隐感觉到不对劲。归根到底,他不喜欢这种陷入黑暗中的猪突猛进。也许,他的年纪有些大了,不能适应过于刺激的冒险。 算了,不去想那么多了。他这次出征,根本就是给那小丫头当个配衬,过了抚顺之后,他把人马带到奉天城下就行。那丫头说什么,他就照办吧。反正这天下,终究是他们金家的天下,他一个外人,只要能保住自家的荣华富贵就行,完全犯不着操太多心。 旁边传来一阵嘈杂声打断了金英劲大将军的思绪,他扭过头来,正好看到两名贴身卫兵正在用枪托猛砸一个试图靠近的中国老头。 那老头被打得趴在地上乱滚,嘴里却还在叫唤个不停:“……箪食浆壶以迎王师,何错之有,何错之有?”老头手里高举着一本书,金英劲精通中文,一眼看去依稀认得那书封面的六个大字:《辽东鲜族史考》。 金英劲挥手止住卫兵,从老头手中拿过那书翻看两页后,直接砸到对方脸上:“西巴拉!满篇胡说八道!” 老头惊惶地看着这位胸前挂满百多枚勋章的将军,惶恐不知所措。 “从今往后,没有辽东,只有满洲南道!”金英劲伸出一只脚踏在了书页上,用力搓揉着,嘴里宣扬着万世圣主的伟大理想。 “老朽知错了,知错了,这就回去重新改过……” 金英劲哈哈大笑起来,示意卫兵放开这糟老头,转身走向自己乘坐的装甲车。 一个小时后,好消息传来,北路军先遣部队两个营已抵达抚顺并与驻守那里的中国守军展开激战。火线上侦查员的观察表明,参与抵抗作战的都是些衣衫褴褛的非正规军,这些来历不明的武装分子大多穿着某种式样可笑的蓝色棉质军服,战斗素养也参差不齐,他们的人数大概在一千人左右,没有发现有重武器迹象。 但是,直到抚顺城外的战斗打响,原先派往抚顺的那支摩托化侦察分队仍然下落不明。 两小时后,抚顺城外先遣队发来急电,外围侦察哨发现有更多中国增援部队正在进入抚顺,这些新来的敌人显然经过长途跋涉而来,虽然看上去疲惫不堪,但人数却超过一千。先遣队要求指挥部尽快增援抚顺前线,同时申请新义州方面的己方战机提供空中火力压制。 看来,中国人不准备放弃抚顺。那么,只能用事实来证明,看看到底是他们那些游兵散勇厉害,还是经过严格训练由主体思想武装起来的主体国英雄军人厉害。 不假思索的金英劲立刻发布豪气万丈的指挥部电令,要求北路军全军不惜一切代价赶往抚顺增援先遣队。如果坍塌的公路无法供车辆通过,那就下车跑步前进;如果重武器太多,那就抛弃辎重轻装前进;如果沿途遇敌骚扰,只留下小股人马压制,主力部队继续加速前进。 既然已经乱了,那就只能以乱打乱。等到拿下抚顺,他再重新梳理乱得一塌糊涂的行军阵容吧。 主体军北路指挥部发出这份电令后十秒钟,抚通高速公路边的荒山顶上,一只零号机体默不作声俯瞰着下面经过的装甲车车队,毫秒之间它已向智库中枢发出红色警示信号——“发现攻击目标!”在整个长白山西翼,像它这样的互助会之眼合计共有一百三十二台。为了争分夺秒投送这些小东西,数量有限的精卫飞行器甚至不得不放弃优先运送重武器和足肢战车的原定计划。 同一瞬间,从汤图乡和后安镇之间崎岖山岭中蹑足潜行而来的三只影武士足肢战车也通过四元相位频道收到了精确到毫米的坐标指引。这个攻击小组立刻转向并全速赶往智库拟定的伏击地点,它们已经不需要再保持隐蔽姿态,顷刻间奔行时速提升到一百八十多公里。 江口码头影武士指挥大厅内,所有当值军官和参谋都屏住了呼吸。 林子云脸上很不满意地第五次询问正襟危坐的杨道明:“找到金雪姬了吗?” 杨道明摇摇头:“没有。她似乎根本不在南路军后方,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她行踪的无线电信号。” “金雪姬既然不在后面,那就很可能到前面去了,重新搜索敌军前阵!” “我正在组织零号机体搜索,但智库没有金雪姬的个体生物特征数据,因此无法从本溪附近参与交战的敌我人群中将其辨识出来。也就是说,即使她在一线参战部队中,我们仍然无法通过仅有的一些外表特征对其进行个体识别。”杨道明详细地解释了缘由,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双方都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继续搜索本溪附近,虽然没有金雪姬的个体生物特征数据,但她周围肯定会有人数众多的护卫,这就是最好的判别标准。现在,我们先把这个金英劲收拾掉。”林子云手指划过,身后全息基台上立时浮现智库所掌握的主体国人民军最高副司令官、国防委员会委员金英劲的全部资料数据。 端坐步兵装甲车中奔赴抚顺前线的金英劲并不知道,那封激励全军士气的电文不经意间为自己签下了互助会的死亡通知书。 冥冥之中,地狱之渊的大门已经悄然开启。 从山梁上呼啸扑来的三只四足金属怪物尚在千米之外就被北路军指挥部车队警戒人员发现,军官和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更像是从山脊上飞过来的不明物体。 愣了至少三秒钟后,一名老兵才最先转过车载双联机枪对准这些疯狂逼近的东西猛烈开火! 突然炸响的枪声立刻让整个车队停下,队头和队尾的两辆轻型坦克炮塔上的机枪也迅速迸出斑斓火焰。武装士兵们从装甲车后部鱼贯而出,这些久经训练的士兵只看了一眼情况就果断抽出背上的单兵火箭发射筒,准备迎击这些陌生的敌人。当攻击小组逼近到五百米距离时,车队后列猛然红光闪现,一辆主体军的反坦克战车甚至发射了一枚中国产的线导反装甲导弹。 随着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三辆足肢战车也逐渐拉开了彼此间距,最终达到十五米之遥。 战斗模式下的高频率四元相位扫描已经反复核实,它们的攻击目标,那个体重九十公斤,身形轮廓接近浑圆的矮小人形生物就在整个车队的第七辆装甲车内。 打头的足肢战车是一台二号机体,它背部两侧的武器舱早已打开,弹链供弹的改装自动步枪轻松甩出一个三连发点射,毫秒之间将那枚呼啸而来的线导反装甲导弹迎头击爆。 它的后面是两台同样张牙舞爪的三号机体,左边那一台已经推膛上弹装好了五毫米口径的电磁弹丸,右边那台是预备射击手,它的可变口径电磁炮发射腔内装载的是二十毫米口径弹丸。对于这样的伏击任务,如果真需要补射的话,最好只用一次。 三百米。 至少三挺机枪喷吐的光链网住了当头的那台二号机体,因为巨大冲击力的干扰,它的冲刺速速明显慢了下来,机身也出现了轻微的左右摆动。但除了乒乒乓乓的脆响,它身上连个擦痕都没看到。 一发炮弹以人眼无法觉察的速度飞掠而来,从领头二号机体旁边不足半米的地方擦过,那是车队前开道的轻型坦克用车载一百毫米滑膛炮发出的死亡叩击。 两百米。 那台二号机体突然拔地跃起,一瞬间飞到五米多高,直接跨过了公路下面一条巨大的排水沟渠。整个车队看到这一幕的人全吓傻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东西? 凌空飞起的怪物背上发出嗵的一声短促闷响。两秒钟后,车队前方的那辆轻型坦克被一发152毫米的高爆榴弹击中炮塔顶部,紧接而来的巨响和随后的弹药殉爆混成一片,等到这场爆裂的力量波动结束后,现场只剩下一堆金属废渣和几个滚动的负重轮。 所有人中最先清醒过来的是主体国人民军最高副司令官、国防委员会委员金英劲大将军。 当他从观察口看到这些快速逼近的金属怪物后,某种源自直觉的恐惧立刻攥紧了他那颗苍老的心脏。作为这个星球上最具智慧的灵长目生物,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拥有了许多与生俱来的对危险的直觉本能。这一次,金英劲大将军选择了相信自己的本能,而不是那些战无不胜的天下第一强军的护卫士兵。 六十多岁的将军尖叫着,推开装甲车的后舱门,连他最喜欢的那顶军帽也没有拿就冲下了车。他回头望了一眼已经逼到百米开外的三只金属怪物,倒退着趔趔趄趄地冲向公路另一侧。 只要能逃到路基下面,就可以钻进仅容一人通过的排水沟。灵长目动物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三只怪物肯定无法钻进那狭窄的排水沟。也许,他就可以逃过这次始料未及的暗杀。 远在江口码头影武士指挥大厅的操作者马上觉察到将军的逃跑意图,因为装甲车身的阻挡,以及目标跑动的影响,百米距离的命中精度仅有百分之七十多一点。 但是,这种时候已经无法再等待更好的机会了。 领头二号机体的操纵者松开t型控制板扳机,直接把自由开火的权限转交给机载火控系统。 几乎就在开火权限完成转交的同时,那台二号机体躯体微侧,砰的一声,一发五点八毫米步枪弹劲射而出。 子弹的去向,直指满脸惊惶回头望着这边的金英劲大将军。 正文 第414章 噩耗 叮当! 金英劲大将一个趔趄,连滚带爬摔倒在公路边。 影武士指挥大厅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喜欢呼声。 一举击毙敌酋,无论在任何时代,对于任何军队都是莫大的荣誉。 然而,欢呼声尚未落下便戛然而止。三座全息基台实时播映的公路战场画面上,一个笨拙的身影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然后以难以置信的敏捷和速度继续向着公路另一侧飞奔! “怎么回事?!”林子云大吃一惊,看着杨道明,发现对方脸上同样只有疑惑。刚才她看得很清楚,那发子弹最后锁定的攻击位置是目标胸部,只要击中,就算不能当场击毙,要想爬起来再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光两位主官惊疑,大厅内的操作者和参谋们更是面面相觑。 难道,这主体思想武装起来的主体国人民军将官果然是刀枪不入的? 潜伏在公路边山梁上的零号机体立即以毫米级分辨率再次扫描了方圆三千米之内的所有活动物体,它最终找到了答案。 金英劲大将军的胸口挂满了百多枚大小不一的勋章,这些勋章有如雉鸡和孔雀的骄傲尾羽,已经成为将军生命中或不可缺的一部分。这些勋章中的大多数都是金属质材,就在刚才,其中一枚太阳神兵勋章恰好挡住了那发五点八毫米口径的步枪弹。 荣誉就是生命,荣誉真的也能拯救生命! 正在错愕不已的杨道明听到旁边林子云叹了口气,大声下令道:“扫射!” 哒哒哒!哒哒哒! 瞬息之间,那台二号机体切换到连发模式接连吐出两梭子弹。 六发子弹,朝着主体国人民军最高副司令官,国防委员会委员金英劲大将军呼啸而去!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噗嗤! 不可思议的是,五发子弹再度被那些象征着荣誉的铜铁勋章挡住,只有最后一发侥幸钻入了将军的腹部。 巨大的冲击力把老将军接近一百公斤的身体直接掀翻到公路下面,斯文扫地,礼仪尽丧。 “啊!——西巴拉,我流血了!”滚到路基下面的金英劲大将军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 二号机体后面的两台三号机体此时已经完成对车队重火力单位的压制,它们跟随领头的二号机体顶着对方步兵发射的密集火箭弹,一同冲到了公路的另一侧。主体军步兵猛烈发射的步枪和机枪子弹对它们毫无意义,刚才发射线导导弹的那辆轮式战车现在只剩下一个燃烧的空壳。 “找到他,确认击杀。”林子云看得兴趣索然,摇摇头丢下一句话,直接去食堂排队打晚饭了。 杨道明挠了挠脑袋,感觉又好气又好笑,短短几秒钟,影武士的面子都快被丢光了。如果不考虑敌我立场的话,这个金英劲还真是一位拥有匪夷所思运气的超级奇葩!难道这位主体国大将军命中注定不死? “全小组所有火力锁定目标展开攻击,快点!”杨道明也大吼起来。他已经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只希望攻击小组把所有手段,从152毫米高爆榴弹到二十毫米可变口径电磁炮全都往那老头脸上灌,看看他的那身勋章锁子甲还能不能罩得住! 食堂那边排队的人很多,手上的活路再不做完,到时候杨道明只能排到队尾领一些残羹剩饭!他不喜欢吃那些残汤剩水,但是,以袁平平为首的港务局那帮鸟人,总是会抢在开餐铃声响起之前赶去排队! 接到影武士总管连声催促的三位机体操作者立即打开了全火力自由攻击模式,与此同时,三台足肢战车随即冲下路基,在杂草丛中翻滚奔逃的金英劲大将军距离它们不过百米之遥。 “啵啵啵!”攻击小组左翼那台三号机体的车载电磁炮打出了三连发短急射。 “啵——咻!”右翼那台三号机体同样不甘寂寞地向着草丛中蹿动的大将军发射了一枚二十毫米电磁炮弹丸,考虑到攻击距离和目标结构强度,这发大口径电磁弹丸仅以百分之二十额定动能发射。 “嗵!”领头的二号机体也果断从顶部武器舱中抛出了一发152毫米口径高爆弹,如果智库计算无误的话,两秒钟后这枚炮弹将在目标身边不远处落地爆炸,无论对方是全世界短跑冠军,还是压根原地不挪窝,只要还是血肉之躯就甭想脱离冲击波杀伤范围。 三发急射的五毫米电磁炮弹丸打中了将军奋力奔跑时挥动的手臂,一截撕扯断裂的右臂凌空飞起,落到了路基斜坡下更前面的地方。 金英劲大将军再度爆发出非人的凄厉惨叫,他的叫声在十分之一秒内瞬间消失。那发二十毫米的电磁炮弹丸准确击中了将军有如水桶般粗细的腰部,把他整个人都打成了一团极具印象主义流派气质的朦胧血雾。 “轰隆!”最后落下的大口径高爆榴弹把将军所在的位置炸出了一个方圆三米的土坑,漫天的血雾立即被强劲冲击波驱散,草丛中叮当落下无数大小不等的金属质材勋章。 “金英劲击杀成功,继续搜索南路军,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金雪姬的下落!”杨道明站起来大声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当匆匆赶到食堂的杨道明愁眉苦脸看着前面排起长龙队伍的同时,新义州的主体国军用机场正在燃起熊熊大火,机场跑道上堆满了支离破碎的战机残骸,它们中的大多数是被拦腰撞断的。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二十多台外形宛如昆虫的金属战车突然袭击了机场,所有机库和储油罐都在几分钟内毁于一旦,别说飞机,只要是装有发动机的物件,全都没能躲过这场浩劫,就连机场后勤部的几辆运货电瓶车也被某种发出凄厉尖啸的动能武器砸了个粉碎。两条三千米跑道被大口径高爆榴弹炸得坑坑洼洼,甚至导航塔台上也挨了一发高爆榴弹,从窗子飞进去的大口径炮弹把里面炸得一塌糊涂,碎裂的玻璃窗上溅满了血肉和衣服碎片。 这场战斗总共只持续了十一分钟,参与袭击的那些金属怪物有条不紊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后立刻向东撤离。 主体国唯一能起飞的上百架作战飞机几乎都集中在新义州军用机场,它们的任务是给予跨境作战的地面部队提供及时有效的火力支援,从精神和士气上震慑早已失去制空权的中国人。 亲眼目睹了这场战斗的主体国人民军空军指挥官被彻底的绝望所吞噬,他坚信这是美国人的武器,并对自己未能预先觉察到敌人试图偷袭机场的失职行为痛彻心扉。他很清楚,那位万世圣主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正在前线奋勇作战的两位大将军也肯定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相比之下,来袭者到底是什么人已经无关紧要。 最后,那位空军指挥官选择了吞枪自尽,他履行了作为一位忠臣孝子和革命军人的本分义务。 “金字塔形的权力结构有一个很大问题,那个最高的节点看似风光无限,但它其实是最脆弱的环节。”辛旭懒洋洋地坐在三号机体的驾驶舱里,他把椅子调到了一个最舒服的角度,打算仰躺下来休息一个小时。处于自动导航模式的战车正朝着平壤方向以一百六十多公里的速度疾奔,他统辖的十台无人机排成雁行队伍跟在后面。 在右翼五公里远处,林子风指挥的机动骑兵第二十二战术小队也在朝着同样方向疾驰。他们需要加快速度赶上已经冲到前面去的一辆六足运输车,那辆车里装有二十四台标准版八号机体。当他们绕路赶到新义州军用机场发动攻击时,速度远不如足肢战车的运输车趁势超过他们,跑到前面领先了足有六十公里。 但是,根据枢密院拟定的行动方案,两个机动骑兵战术小队必须在抵达平壤前与运输车汇合,否则无法保证进攻平壤行动的火力均衡。 两个机动骑兵战术小队,加上二十四台拥有强大精准反步兵火力的八号机体,要攻占整个平壤城自然是痴人说梦。不过,要突入万世圣主金恒星的太阳宫,击溃驻守在那里的上千名武装警卫却是绰绰有余。 “所以,我们不能在平壤实施核打击,只需要擒贼擒王就行?”林子风兴奋地问。这次毕业之后的正式军事行动让他激动不已,他已经在机动骑兵军事学院里留了两次级,不是因为成绩没过合格线,而是没有达到安秉臣指定的第三名以内才算可以的严酷标准。 一星期前,林子风才终于以全培训班第二名的成绩顺利毕业。尽管无比郁闷,但他却不敢有任何怨言。没想到很快苦尽甘来,主体国突然入侵东北后,枢密院因为人手严重不足只能紧急征用新毕业的机动骑兵上阵,这些人当中完全不能算生手的辛旭和林子风自然而然成了首选。 “那当然,这种农奴制部落,百姓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草芥和数字符号,根本无法参与国家政治决策,不配也不值得作为我们的打击目标。”虽然有同学名分,但经历更多的辛旭在心智上明显要比同期那些学弟学妹们成熟得多,林子风与其相处时间长了之后也习惯了把这位前装甲兵军官当成自己的精神导师。 “如果这样说的话,对于那些民权体制完善的国家,还是很有必要核弹洗洗地的啰?”林子风脑子灵活,立刻学会了反向推理。 辛旭笑了笑:“当然。至少,我个人认为应该如此。大家公选的头领,出了大事当然不能只让头领出来当替罪羊就可以万事大吉。言必信行必果,做了事犯了错后想不认,先得看我们手里的拳头答不答应。” 林子风无法接受这种怪异的理论,讪讪笑着问:“老辛,你这套说法,是不是有点以力为尊的丛林法则啊?说实话,给我感觉怪怪的。” “丛林法则不是我,也不是互助会创造的杰作。我们要建立新的秩序,就必须先砸碎整个丛林法则赖以生存的土壤。分饼人固然可恶,但分饼人的种子在哪里?在我们每一个人心中!”辛旭说着话,闭上了眼睛,然后突然又睁开:“对了,我再次警告你,以后不许叫我老辛,弄得我好像七老八十一样!” “好的,老辛。” “你这个坏种王八羔子,我祝你早日再进培训班去重新深造十八遍!”辛旭骂骂咧咧闭上了眼睛,努力让呼吸变得平坦。 他需要休息,养足精神才能应对接下来的平壤行动。自从被紧急征召以来,从江口码头的军事学院领取装备,登上精卫飞行器,跨越渤海飞过辽东半岛直接空降到主体国境内,他已经有二十个小时没有任何休息。 经过四个小时长途跋涉后,辛旭的机动骑兵第四十一小队与林子风的机动骑兵第二十二小队终于抵达了平壤城外,两支部队后面三十多公里远处跟着一辆体型庞夯的六足运输车。 互助会的机动骑兵战斗群在城外龙岳山麓驻足休整了半小时,一方面是为等待后面的运输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零号机体有充足时间潜入城内搜寻那位万世圣主的踪迹。 穿着全套防护服的辛旭站在不足三百米高的平壤第一峰龙岳山山顶,眺望着这座位于半岛西北部洼地中的古城,据说鲜族人的祖先檀君于公元前2333年创建了这座城市的前身——王俭城。从他现在所站的位置,即使用肉眼也能看清城内大同江畔文化广场上那座高达一百七十米的主体思想塔。 “人类的信仰真是一件奇怪的东西。”背后传来林子风的声音,他的目力比辛旭更好,他同样也在注视着那座巍峨的纪念塔。 “那根本不是信仰,只是枷锁的锁头而已。”辛旭摇摇头,看着林子风:“你认为有多少主体国人会打心眼里真心想要建这样一座东西?” “我不知道。说真的,我对拯救那些农奴没有丝毫兴趣,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完成我的任务。”林子风回过头,正好看到从远处徐徐驶近的六足运输车。 车里不但装有八号机体,还有一些152毫米的高爆榴弹,那正是他和辛旭的战术小队机体急需的补充弹药。他们在新义州军用机场的战斗中打光了所有大口径高爆榴弹,这种好东西用起来总是飞快。 两个人合力上前打开一号机体的后舱门,放出那些叠压堆挤在一起的八号机体,给它们逐一装上改装弹鼓供弹的自动步枪和榴弹发射器,然后才开始给无人机中的二号机体装填补充152毫米高爆榴弹。 远征平壤战斗群里唯一的两个活人忙得满头大汗之际,枢密院应急参谋部这边也通过潜入城内的四台零号机体找到了那位主体国政教合一的精神领袖、号称永远英明必须正确无限伟大的众神之父、全国民众公开投票百分之百票率选出的万世圣主金恒星。 金恒星刚刚结束了在劳动党党部大楼的例行视察,正在返回太阳宫途中。 视察是突然结束的,因为从中国战场接连传来了惊天噩耗! 南路军总指挥,主体国国防委员会副委员长,天降白头山之战无不胜的寰宇第二名将金雪姬大将军在从南芬前往本溪的途中遭到伏击不幸身亡。 北路军总指挥,主体国人民军最高副司令官,国防委员会委员金英劲大将军也在奔赴抚顺指挥战斗的公路上被某种来历不明的虫型战斗兵器偷袭杀害,随行指挥部参谋人员伤亡惨重。 新义州军用机场也突然遭到二十余只来历不明的虫型战斗兵器攻击,所有作战飞机和燃料毁于一旦,坐镇机场的人民军空军指挥官悲愤之余举枪自尽。 两名指挥官的死亡不仅意味着前线南北两路五万大军即将陷入群龙无首的乱局,这两人同时也是金恒星统治集团的重要成员,尤其御妹金雪姬,几乎是金恒星唯一无条件信任的心腹。失去他们,金恒星的主体舞台就等于坍塌了一角。 新义州机场的毁灭,更使主体国人民军唯一的空中优势也化作乌有。 很明显,中国人展开了反击,只是这反击的力度和准头却远远超出了万世圣主最狂野的想象力。 虫型战斗兵器? 坐在防弹轿车里的金恒星把双手放在充溢着脂肪的腹部,念叨着这个陌生的词语。 美国人再三表明,中国国防军和他们的战机早已在之前的中露战争中消耗殆尽,东北地区现在只剩下几股不足为患的民间武装力量。可是,这些虫型战斗兵器又是从哪里来的? 金恒星并不是一个傻瓜,他隐隐约约猜到,美国人并没有说实话。 奉天附近,应该有某种美国人感兴趣的东西,没准就是那些虫型战斗兵器。 出于某种未可知的原因,美国人不愿直接面对这些东西,他们选择出大价钱让自己代为火中取栗。 心中恍然大悟的金恒星恶狠狠地眯起了双眼,用力一拳砸在车内的真皮座椅上:“西巴拉!” 正文 第415章 酣战 414章 太阳宫深处的万寿殿,金恒星独自一人端坐案头,目光呆滞注视着桌上御妹金雪姬的照片。 斯人已逝,但她的音容相貌还依旧盘桓在万寿殿内。 “哥哥,哥哥!”他想起两个人小时候在外殿广场上嬉戏的情景。 “正是爷爷,当年领导全亚洲人民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的入侵!”他想起读小学时,雪姬在课堂上向着教世界史的老师大声宣布。 “哥哥,我们正在踏上一条从未有过的富强崛起之路!”他想起了从板门店与美国国务卿鲍曼秘密谈判后归来的雪姬脸上,写满了兴奋的表情。 金恒星捂着脸,垂下头,陷入无尽的悲痛。 很远的地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太阳宫的地面都颤了一颤! “怎么回事?!”主体国政教合一的精神领袖,号称永远英明必须正确无限伟大的众神之父、全国民众公开投票百分之百票率选出的万世圣主金恒星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 “虫型战斗兵器……进了太阳宫……”几名侍卫首领喊叫着从外面冲了进来。 “胡说!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金恒星勃然大怒,正想破口大骂,却被那几名侍卫搀扶着迅速撤离万寿殿。 中国人的虫型战斗兵器最后一次是出现在新义州,从那里到平壤足有两百公里,而且路上关卡隘口全都驻守着英勇善战的主体国人民军将士。金恒星完全相信,敌人要想通过,必须先从勇士们的尸体上踏过去才行。 可现在,才几个小时不到,那些东西就能到平壤?沿途驻防的部队都死光了吗?平壤城外的守军都死光了吗? 殿外传来剧烈的枪声,金恒星突然打了个冷颤,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会敢在太阳宫内擅自开火。 “立刻……立刻撤到防空指挥部去!”他强忍住哆嗦的嘴唇,发布了一道紧急命令。 被生生撞塌的太阳宫正门,一辆菱形身躯的三号机体正踩踏着倒下的两扇古风铝合金门板,悠然自得地迈入正殿广场,顶上可变口径电磁炮微微一抖。 “啵——咻!” 一座正在瞄准的14。5毫米四联高射机枪立刻在噼里啪啦的巨响中化作碎片,那些飞溅的金属渣肆无忌惮地融化和切割着周围十米范围内的所有碳基肉体。 广场对侧的另一座四联高机猛然吐出一串炽热火焰,但却仅仅把那台三号机体推攘着逼退了两步。一秒钟后,直接从墙外飞跃进来的一台二号机体径直砸在这座四联高射机枪上,将金属和肉体全都压榨成饼状混合物。 “快,火箭兵上!消灭侵略者,保卫太阳宫!”一名指挥军官举着手枪高呼。 一群手持单兵火箭发射筒的主体国人民军士兵从偏殿蜂拥而出。 “嗵!”——“咣!” 一发不知从哪里飞来的152毫米口径高爆榴弹准确落在人群中,武器和身体的碎片四散飞溅,整个世界瞬间安静,只可惜原本平整光滑的正殿广场上瞬间多了一个大煞风景的弹坑。 越来越多的虫型怪物从倒塌的太阳宫大门内涌入,同时不断有它们的同类直接跃过三米多高的宫墙从外面跳了进来,给早已陷入恐慌的太阳宫卫戍部队带来了更大的震撼。 “所有最高领袖的忠臣孝子,都跟着我上!祖国万岁!圣主万岁!”那名人民军指挥官双眼中喷出滔天的愤怒火焰,他用力摔下自己的钢盔后高举三枚捆绑在一起的手榴弹朝着最近的一辆足肢战车扑去。 远处一辆二号机体侧了侧身子射来一梭子弹,这名英勇的军人栽倒在地,脸颊上凭空多了一个弹孔。 混战中,互助会的战斗群迅速向正殿后的万寿殿推进。这些虫型怪物无论在速度还是越野能力上都突破了大多数抵抗者的想象力,更多的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头顶上飞掠而过的金属巨虫,他们甚至根本来不及瞄准开火,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些从未见过的诡异敌人就从他们身边有如闪电一般疾奔而过。 残酷的现实已经证明,他们手中的自动武器对这些敌人毫无效果,但这些怪物甚至不给他们足够的反应时间就消失在射击范围内,它们似乎根本没有兴趣与悍不畏死的太阳宫卫戍部队交战。但是,这些怪物的后面很快又出现一群体型小得多的四足机器人,这些东西左右各持弹链供弹的自动步枪和榴弹发射器,专门点杀沿途见到的任何人民军将士。 金恒星在众多护卫的簇拥下已经逃到后殿,那里有一辆已经启动的防弹越野车在等待着他。那是专门从德国秘密订购的定制车,弄回主体国后又经过了国内工程师团队的多次改造,据说可以抵御直升机航炮的扫射。 但是,所有人的脚步瞬间定住。 三只长着四条反曲足肢的怪物从后殿墙外飞了进来,其中一只接连跨出几步后一脚踩在防弹越野车上,那辆足以抵御直升机航炮攻击的越野车立刻像被针扎的********一样瘪了大半截身子。 “金恒星,我们今天来要你的命!”那怪物身上突然冒出一个鲜语的声音。 “西巴拉……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悍然入侵我国领土?”金恒星强作镇静义正言辞问道,但他却能清楚感觉到搀扶着自己的卫士们都在全身颤抖。 那声音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林子风实在忍不住了,这些东西不要脸的功夫果然有万年功力,绝非一般人可比。 “我们是中国人,来向阁下表示一点微薄的谢意!” “啊!——”所有幻想都在瞬间化作泡影,死亡的恐惧吞噬了最后的理智。金恒星本能地扭头想跑,却发现通往前殿的大门也蹿出几台长着四条腿的金属怪物。 砰!砰!砰!砰!砰!…… 从四周围上来的八号机体接连开火,金恒星身边的死忠卫士们倒了一地,污血和脑浆甚至溅了他一身。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是美国人,美国人让我对贵国动武……”金恒星快要崩溃了,一下子跪倒在地哀嚎起来。 “然后,你就动心了?”后面从正殿来的一台三号机体上,辛旭也发出了质问的声音。 “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辜负了爷爷和父亲的期望,我犯下了滔天大罪……”金恒星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鼻涕和眼泪冲开脸上的血渍,一直流到衣襟上。 “不杀你也可以,但是……” “只要饶我一命,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保证服从任何命令!”金恒星一听还有一线生机,不再顾忌任何脸面,直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半哀求。他身边的护卫全都变成了尸体,这时候再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我用爷爷和父亲的名誉发誓……” “什么?那我宁可还是现在宰了你吧。” “饶命啊!我……我保证听安排就是了!”金恒星脸色苍白,已经处于虚脱状态的边缘。 “那就请登上这辆运输车,我们为你安排了一次长途旅行。”一辆有小公共汽车那么大的六足运输车出现在金恒星的眼前。“当然,考虑到你没有支付任何费用,这次旅行的条件恐怕不是很舒适。” “我愿意,我愿意!我没有任何意见!”金恒星高举双手站了起来,脸上诚挚无比。 半小时后,两支机动骑兵战术小队护卫着塞满八号机体的六足运输车从陷入混乱的平壤城中成功突围撤离。 万世圣主金恒星被二十四台八号机体挤在运输车座舱角落里,圆滚滚的身躯扭出了一个无比怪异的角度。中国人会怎样折磨他?疲惫不堪的他在绝望中开始抽泣,在轻微的颠簸中他渐渐昏睡过去。 “给我打!”冷冠宇大吼一声,奋力将一枚手榴弹向远处的敌人掷去。 他们中队负责守卫本溪城南森林公园一带防线,从石湖大桥那边过来的敌人在十小时内接连不断发动了十五次冲锋。双方伤亡都很大,在冷冠宇的记忆中,前后来增援的己方补充队伍都来了五拨人。 但是,主体国人民军的进攻势头依然没有衰减的迹象。和他们一样,对方的后继增援部队也持续抵达了本溪城下。虽然失去了南路军总指挥金雪姬大将军的统一号令,但侵略军逐部依然按照惯性继续向本溪发动进攻,许多心存侥幸的军官寄希望于用攻陷本溪的战功来赎清自己保护大将军不力的可怕罪名。 下午时分,敌军从丹阜公路上连拖带拽终于拉上来七辆天马虎型主战坦克,这些仿制露西亚t-72的铁乌龟加入战团后终于突破了双方一直靠拼人肉僵持的战局。守卫平顶山森林公园的奉天垦荒队民兵中队很快被天马虎主战坦克的120毫米滑膛炮逼退到环山路和独立苑一线,那已经是本溪南线的外围,如果再被突破可就要转入巷战了。 根据枢密院的指示,从奉天紧急赶来的两个民兵中队再次填了上来才勉强压住阵脚。截止到这时,互助会投入守卫本溪的兵力已超过一万人,其中还不包括数万名自愿加入军事行动的本地居民,他们有的拿起武器与民兵们并肩战斗,有的运送弹药粮食,有的抬运伤员返回城内医治。 “我们的步兵电磁炮什么时候到?!那些该死的飞行器在做什么?”满脸黑乎乎的万志旭擦拭着自己脏污不堪的眼镜,钢盔下的额头缠满了犹带血渍的绷带。 “你吵个什么j8!枢密院的人还没有你智商高吗?你在这里瞎j8闹,就能把步兵电磁炮给闹来?”冷冠宇说话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客气可言,这种态度既可以理解为一种习惯性的粗鲁,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没有隔阂的战地友情。 樊茂才没有说话,只是往自己的半自动步枪里压子弹。 整个中队阵亡了超过一半的人,中队长换了三位。他们小队也只剩下五个人,人人带伤。 对面又一群敌人借着一栋烂尾楼的掩护冲了上来,这些对手作战技艺娴熟,不亚于当初的自由联盟。最糟糕的是,他们的士气比燕沧海的手下还要更高,有时候即使打到仅剩最后几个人,也没有见到主动转身后逃的。 烂尾楼后面响起柴油发动机特有的轰鸣声,不用说,对方的天马虎主战坦克准备从那里出发,向环山路阵地发动进攻。万志旭埋低身子,看了看周围用空心砖和汽车残骸拼成的简易防御阵地,他不认为这种程度的工事能够抵挡住敌方坦克的犀利炮火。 “日他姥姥的,这回老子真要交代在这里了!”后面阵地上,第四位刚刚接任的中队长大声骂道。“你们几个,把火箭筒准备好,跟着老子从边上绕过去,打那铁乌龟的屁股。你,冷冠宇,你他妈的给我用所有火力压住坦克后面的步兵,别再给我节约子弹了!” “是!”冷冠宇丢下手里枪管红得发烫的自动步枪,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机枪阵地上接替了机枪射手的位置。 中队长满意地看了冷冠宇一眼,操起手下递来的一杆火箭发射筒:“操他妈,老子真不想死!不过,老子更不想被这泡尿给憋死!” 话音未落,中队长就从仓促挖掘的战壕中跃出。 他的身后跟着六个衣衫褴褛浑身伤痕的敢死队员,这些人都抱着一支火箭发射筒,有的人背上还有突击步枪,有的则背着装满炸药的背包。这些人在两天前还只是垦荒队里的农民,有的人甚至还是头一遭摸枪。 一辆天马虎坦克从烂尾楼后面蠕动着冲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辆,然后是第三辆。 坦克后面的硝烟迷雾中人头攒动,突然间伴随着一阵比一阵高昂的欢呼声,主体军步兵拉开散兵线,加速冲了上来。 冷冠宇的机枪立刻响了起来,硝烟中传来叮叮当当的脆响,那是机枪子弹打在钢板上的声音,坦克旁边的人影也同时栽倒几个。 樊茂才举起半自动步枪瞄准一个躲在坦克后面的影子缓缓扣动了扳机,子弹已经越来越少,他不希望自己面对冲上来的敌人束手无策。 万志旭却没那么讲究,这位宅男工程师抓起手边所有可用的武器向着敌人开火,阵亡战友的步枪,散落在壕沟中的手枪和手榴弹。 “轰!”一发炮弹击中机枪阵地,冷冠宇连带着那挺重机枪在爆炸火光中瞬间消失。 巨大的冲击波震晕了正好经过的万志旭。 趴在更远处的樊茂才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悲剧,他正注视着战场右侧,潜行到一栋收费站岗亭那里的中队长成功射出一枚火箭弹,正好击中侧面一辆天马虎坦克的尾部,引擎排气口爆出一团黑烟,那辆坦克立刻抽搐着停了下来,但它的炮塔也转了过来,试图搜寻来自侧面的威胁。坦克周围的敌军步兵也呼喊着,向中队长等人藏身的地点快速围拢过去。 “机枪呢?冷冠宇,我操你个——”中队长躲在岗亭的断墙后面破口大骂。 天马虎坦克上的并联机枪嗒嗒嗒响了起来,密如雨点的子弹穿透了断墙,中队长感觉腰间一麻,整个人靠着凿满弹洞的墙壁瘫了下去。他大口喘着粗气,从腰间摸出了一枚早已准备好的手榴弹,右手也拽住了拉火索。 叽里呱啦的喊话声从断墙那边传来,中队长狞笑着拉紧了手榴弹的火索。 但是,狡猾的敌人没有过来。一枚拉掉保险环的手雷飞了过来,正好落在中队长脚下。 “兔崽子——”中队长抬手就想把手里的手榴弹扔过去,但他刚做出一个举手的动作,脚下那枚手雷就爆炸了。 包括中队长在内的七名敢死队员瞬间全部阵亡,他们只击毁两辆坦克,对方还有一辆天马虎坦克顺利冲上了公路。从民兵战壕内接连发射的三枚火箭弹打在这辆坦克前部装甲上,没有一枚能穿透并造成致命伤害,这种步兵火箭筒终究无法从正面对主战坦克构成威胁。 “杀光这些中修猪,让主体思想照耀整个亚洲大陆!”同样浑身血迹的先遣团团长崔永贤举起手枪高呼着,他小心翼翼地始终躲在坦克后面,所以才一直活到现在。 天空中突然传来异样的颤栗,一个巨大的圆形阴影从北面缓缓逼近,在遮天蔽日的弥漫硝烟中,有人还是看清了那东西腹部的八个巨大蓝色光点。 环山路上仅存的百余名垦荒队民兵们发出了一阵源自肺腑的欢呼声,万志旭被这欢呼声惊醒后抬头望向天空,他顾不得寻找掉落在地的眼镜,因为不需要戴眼镜也能看到头顶上的蓝色明亮光焰。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随即用尽全身力气蹦跳着高呼起来。 眼泪和激情从他浑身每个毛孔中涌出,他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如此沸腾过! 樊茂才举起步枪射出最后一颗子弹,打倒了从右边侧翼阵地上摸过来的一名敌人。那家伙正好也在举枪,他瞄准的显然是正在战壕中欢呼雀跃的万志旭。 精卫飞行器降低速度后直接开启了腹部舱门,一些灰色的有棱形身躯,长着四条反曲足肢的东西像下饺子一样噗通噗通接二连三掉了出来。这些东西落地后翻滚几圈,随即跳起来,充满激情地扑向那辆硕果仅存的天马虎主战坦克。 “冲啊,勇敢的白头山儿女们!”坦克后面的南路军先遣团团长崔永贤发出了愤怒的咆哮,眼前这一幕令他无法接受!难道即将到手的胜利,又要远离而去?他再也顾不得保全自己的性命,拾起掉落在地的一支自动步枪冲了出来。 崔团长的后面,所有的主体军将士们高呼着各种口号,握紧了各种武器,向着那些丑陋的长着四条足肢的怪物发起了最后的决死冲锋! 正文 第416章 尝试 在本溪和抚顺附近遭到前所未有的激烈抵抗后,主体国南北两路军团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局面。 一方面是后勤补给线的突然断裂,前后左右都出现了敌方穿插的小股部队,其中最让人头痛的是那种长有四条反曲足肢,在任何地形下都毫无移动障碍的高速战车。只要有一辆这种战车出现,整个战线就会迅速陷入崩溃,因为主体军步兵们没有任何攻击手段可以有效阻挡这种怪物,这种战斗的结果已经与英勇和战术没有任何关系了。 另一方面,是来自上层的声音突然消失。 继金雪姬和金英劲大将军阵亡后,上层乃至中层的军官和参谋人员们纷纷以惊人速度猝死在敌方精准到离奇的火力打击下,很多原本炙手可热的指挥官职位现在根本没有人愿意接任,营级以上军官从上任到阵亡的平均间隔不超过五小时,胆敢用无线电台发布命令的任何级别军官的存活时间仅以小时计。更糟糕的是,南北两路军残部向国内国防委员会多次发送的求援和请示电文全都石沉大海,平壤方面没有任何声音回应这些远征的健儿,这显然比弹尽粮绝更让人感到惊恐。 出于自保本能,南北两路主体军开始沿着来路向后收缩,跨出白头山进入东北平原的远征之梦功败垂成。 但是,垦荒队根本没有让这些不速之客安然离去的意思。 先后抵达本溪的民兵共计一万一千人,但在城南森林公园和环山路的惨烈阻击战中阵亡人数超过三千六百。抚顺一线压力稍轻,七千民兵只损失了千余人。也就是说,投入奉天防御作战的一万八千名垦荒民兵损失了将近五千人,接近三成的伤亡率明显偏高,但所取得的战绩对这样一支乌合之众来说已经是相当骄人。 死伤的将士,当然不能只记在英雄名册上,敌人的鲜血,无疑才是给那些英灵最好的慰藉。 在机动骑兵和影武士战车配合下,乘胜追击的民兵们将乱作一团的主体军进行分割,然后逐个击破围歼。长白山群峰中枪炮声隆隆不绝,本溪和抚顺大捷的消息传入奉天后,第二批接受动员的垦荒武装民兵男女老少两万人开入山中增援先期作战部队,跟在他们后面的不但有来自奉天的保安队自愿军,甚至还有从锦州远道而来的徐庆邦青年军一部。至此,主体军在兵力数量上的优势也不复存在。 九月一日早晨,枢密院以东北奉天垦荒队指挥中心名义发布公告,宣称已击毙金雪姬与金英劲两位敌方统军大将,万世圣主金恒星本人也被奔袭平壤的机动骑兵部队俘获。基于以上情况,入侵中国领土的所有主体军官兵最好立刻放下武器投降,否则只能面对无情的肉体消灭。 与此同时,救国委员会才终于发来第一封针对这场战争的指示电令。这份冗长的电文要求国防军第92师属下东北垦荒队保持冷静克制,不得因小失大破坏来之不易的大好抗露局势,更不得肆意扩大战争规模制造恶劣国际影响,要注意斗争的方式和方法,要注意谋略的艺术性和政治觉悟,必须做到有礼有理有利有节。一定要紧密团结在以救国委员会为核心的中央周围,力争实现一寸国土不丢,一兵一卒不失,一枪一弹不发,将全国人民的注意力保持在针对露西亚侵略者的主要斗争方向上。 林子云只看了一眼这封电文就命令存档备案,随后,一直在忙碌中的她彻底忘记了有这么一回事。 九月五日,通化城光复。九月十日,丹东被互助会民兵夺回。这场来去匆匆的战争终于暂告一段落。自从垦荒队指挥中心发布公告后,平壤的主体国高层方面始终处于沉默状态,既没有服软认输的公开表态,也没有要垂死挣扎的狂妄叫嚣。 一向热衷于争权夺利的国防委员会大佬们不约而同全都保持了绝对龟息状态,许多平素以三朝元老而自夸的老同志们纷纷告病在家,静卧养心观风向。没有人敢出来承头应事,也没有人想要代表国家发布什么声明,更没有人对金恒星留下的权力真空心怀觊觎,甚至连坍塌破损的太阳宫都无人出面修缮。 总而言之,平壤那边,什么声音都没有,这反而让互助会陷入了一种拳打棉花团的尴尬。 入侵东北的主体军合计五万兵力,七百辆坦克和装甲车。经过数日苦战后,先后有差不多两万人战死,三万人被俘或投降后被互助会鬼奴军收纳。这场战争中,敌军大部分装甲载具都因燃油耗尽或受困于道路障碍而不得不被遗弃,从头到尾真正介入过战斗的坦克和装甲车其实不到四十辆。 在光复丹东的战斗中,樊茂才被手榴弹碎片划伤腿部主动脉,他被紧急送往战地救护所,却又因为伤口感染恶化而被迅速送往江口码头的互助会医院救治。 送走这位生死之交后,万志旭的情绪一直处于低落状态,直到他被重新遣返回奉天垦荒区。在返程途中,他用互助表偶尔查询了一下自己的帐号,却意外发现这场出生入死的战斗为自己带来了将近六千点资源点数。 对于一位自由平民来说,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如果他是互助会正式成员的话,这些点数都可以换回一辆民用版足肢车了。 但是,万志旭对那些长着反曲足肢的东西没有太多好感,他也从没想过要拥有一辆自己的足肢车。 他想要做一架属于自己的飞行器,自由地翱翔在空中。 自从在奉天青年公园第一次见过巨大的电离子引擎精卫飞行器后,万志旭就在构思做自己的个人飞行器。他曾经下功夫自学过航空发动机基础,对涡轮发动机的工作原理有相当了解,但自从加入垦荒队见惯了互助会的各种电动机器人后,他开始考虑用电动机来做飞行器的动力设备。 双极电池是万志旭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动力源,这种电池按照容量大小可分为八种不同类型,足肢战车使用的通常是大型电池,精卫飞行器装备的则是大型电池组。他不需要那么大的容量,只要八号机体的那种中型电池就够了。 在互助会内部,只要有足够的资源点数,以及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要搞到双极电池真的不算很难。难的是弄到使用双极电池的电机,尤其是卡鲁生产线上出品的电动引擎,那是受到最严格管制的东西,自由平民即使有资源点数也换购不了。 虽然很难搞到正品,但万志旭决定从智库调阅电机图纸,自己利用换购来的材料,到九号机体平台上加工仿制一套,差不多就行了。 万志旭在垦荒队劳动时就考虑好了结构设计方案,前二后一共三套旋翼,中间露天驾驶椅,发动机舱紧贴在椅背后,三角滚轮起落架带一副尾钩,全铝合金骨架,加上传动轴合计空重不超过六百公斤。 他用三天时间做好了那台山寨版电机,其间还引来了李均和纪友富的关注,前者是出于信息部职员的本能警惕,后者纯粹是出于无聊之余的好奇。 有个疯子想自己造飞机的新闻很快在垦荒队营区不胫而走,每天忙完农活后跑来围观万志旭的人越来越多,里面有不少是技术工人,这些人有冷眼旁观的,也有提出建设性意见的,甚至还有人想上去动手帮忙的。 万志旭的初号机升空十分钟后因传动轴断裂而坠落,他的运气算是好的,连人带机器从百米空中滑冲下来,直接冲到河滩边的一块芦苇地里,虽然脸上和手脚满是擦伤,但却未曾伤到半分筋骨。 消息传到互助会内部,万志旭的老朋友、工程部军工六组组长肖连胜专程到奉天垦荒区急救站来看望他。根据执事团的临时决议,肖连胜给这位大难不死的飞天宅男带来了两台全新的小型电机,都是从八号机体生产线上弄来的正宗原装货。 正在江口码头互助会医院养伤的樊茂才得知万志旭的遭遇后,他立刻将自己在本溪作战行动中攒集的六千点资源点数无偿馈赠给万志旭,垦荒区营区里以权学斌老教授为首的不少人也纷纷向万志旭或多或少捐赠资源点数。 三天后,万志旭以全新设计方案重铸了自己的旋翼飞行器。虽然还是三角形布局,但前双发驱动比起初号机来已经是奢侈了太多,强大的动能和富裕的资源点数也让这台飞行器有了全铝合金密封座舱,升空后的驾乘者终于不用再承受餐风饮露之苦,但飞机全重也因此暴增到接近一吨。 满脸贴着膏药的万志旭再次驾机升空,这一次试飞相当圆满,他绕着奉天城周围盘旋了半个小时。当在营区空旷地顺利着陆后,从粽子造型的座舱里爬出来的万志旭脸上溢满了泪水。 他实现了自己毕生的梦想,没有理由不为之激动万分。 “你小子,这回该心满意足了吧?”垦荒队总队长纪友富笑着问。 万志旭摇摇头,用哽咽的声音宣布:“我打算来一次环球飞行。” “我靠!……”四周众人倒了一片。 “你这,可是有点得陇望蜀啊!”纪友富苦起了脸,他开始怀疑这位机电工程师是不是天生的折腾人,就不愿好好在地上待着,非得上天干嘛?还嫌上次摔得不够惨?那天上,是那么好玩的吗? “我的旋翼机不足一吨,升空后前进需要的动力很少,中型双极电池的储电量可以保证至少五千公里的航程。但如果我加装一对滑翔翼,在空中时还可以关闭电机引擎,以滑翔状态保持前进,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延伸航程……”万志旭滔滔不绝述说着自己的伟大构思,全然不顾周围一帮看热闹的人脸上纷纷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说老万啊,虽说这性命是你自己的,你爱怎么折腾别人管不着。可是,执事团叮嘱了我多少遍,希望你注意安全,注意安全啊!你这玩意儿越弄越大,真要掉到奉天城里,砸着老人孩子,那可就是大事情啊……”纪友富苦口婆心劝解。 万志旭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纪总队,我以后都改在荒野无人区试飞。至于安全方面,我下次会带上航空降落伞包。” 纪友富笑笑,不再啰嗦。万志旭的飞天梦是执事团那边点名要支持的,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打心眼里想看看这位眼镜宅男工程师到底要搞个什么玩意儿出来。 互助会对发展空中作战单位没有太大兴趣,但执事团也不打算因此封锁空域禁止民用飞行器的发展,老百姓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再玩也玩不到精卫飞行器的二十万米巡航高度上去。 只是,这中低空的安全问题确实存在隐患,毕竟不是谁都有万志旭那样大难不死的运气。 在李均的建议下,驻防奉天的一支复眼预警系统六号机体车队主动承担起周边两千公里范围的空中协调任务。只要没有战斗任务,车队的技术兵们都愿意和万志旭通过互助表聊上两句拉拉家常。 在万志旭的带动下,一些垦荒队里的飞行爱好者逐渐涌现,他们甚至组建了一个飞行俱乐部,里面有机动飞行也有滑翔爱好者。无独有偶,在这股潮流的影响下,更多的人也开始琢磨自己的爱好。 以肖连胜为总后台,金毛仔陈和平牵头的“无路可走飙车党”很快在十里铺宣告成立,这个飞车党主要由一帮半大小子组成,血液中蕴含的荷尔蒙和不安因素使他们渴望着高速疾驰带来的无穷刺激,肖连胜当年在内蒙古设计的足肢摩托立刻让这帮年轻人迅速陷入了无可自拔的疯狂。 无可奈何的田建明象征性地把十里铺周边数百公里的地面巡逻任务交给了他们,在必要时一些周边地区急需的小件物品或零配件也由这支青年志愿队伍负责运送。于是,十里铺周围时常可见这帮毛头小子们骑在长有四条反曲足肢的简陋步行器上神气活现地冲进杀出。小伙子们背后有时是各种武器和侦测设备,有时候是些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漂亮小妞,看到这一幕的镇上老年人都会忍不住痛心疾首哀叹,本地社会风气又一次面临着无可挽回的巨大滑坡。 现在的十里铺变得已经越来越不像原先的十里铺了,三米多的镇墙还是那样高,但人口却不断在流动变化,镇上有超过一半的人跟随着互助会的扩张去了外地,剩下的本土原住民大多搬迁到更舒适的地下基地宿舍中。走的人基本是青壮年,留下的只能是老人和孩子。 令人惊讶得是,镇外田地里劳作的那些人里居然多了不少外国人,这些操着各种口音据说来自不同国家的洋人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孩子。根据留守本地的那位老教授田建明解释,这些外国人是来建设一个被称为互助之光网站的东西。老人们大多不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需要这么多外国人从大老远的地方跑到十里铺来。 韦记力克(wl)公司的创始人阿萨基和马丁最终决定率领十七个人的技术团队从瑞典迁往中国十里铺,全面承担起互助之光的技术支持工作。阿萨基唯一的条件是在为互助会工作的同时必须保留自家韦记力克(wl)的独立招牌,所有他们参与的工作成果都必须标注韦记力克(wl)的注册商标。 互助会会长安秉臣对此曾经表示过委婉的反对,但执事团最终以全体正式会员投票的方式通过了对此条件的赞同决议。互助会同意了阿萨基提出的独立性要求,但也同时要求所有由韦记力克(wl)承制的媒体作品中不得有任何韦记力克人员亮相,主持和解说的工作被交给了来自福克斯新闻频道、手持核弹大闹纽约的朱莉安娜·欧文女士。 朱莉安娜·欧文一家三口已在十里铺定居下来,但她并不台适应这里的乡村韵味生活,好在丈夫和女儿却很喜欢这里的田野和海滨。 但是,现在欧文女士已经无路可走。美国联邦政府已经下发了针对朱莉安娜·欧文的全球通缉令,她被宣布为威胁美国民众生命安全的极端恐怖分子,一旦出现在美国领土上就会被联邦执法人员逮捕,最乐观的审判结果也会让她在牢里坐上至少两百年。 互助之光网站重新开启后立刻迎来了平均每日上亿的疯狂点击率,智库提供的pb级数据信道成功顶住了这人类史上罕见的恐怖流量。 朱莉安娜·欧文与韦记力克组合的新班子很快迎来了他们的第一场大戏:现场采访主体国政教合一的精神领袖,号称永远英明必须正确无限伟大的众神之父、全国民众公开投票百分之百票率选出的万世圣主金恒星在十里铺互助会法庭的受审过程。 正文 第417章 裁决 一间灯光明亮的圆形大厅,足有四百平米。除了屋中央地面上的一座全息基台,四周尽是一片空荡,没有桌椅板凳,也没有装饰灯具,甚至墙壁上连贴纸都没有。 身着蓝色互助会制服的女公诉人笔直站在全息基台旁,目不转睛地盯着被两名卫兵押进来的金恒星。 金恒星手上戴着手铐,但他的精神状态显得比刚到十里铺,从精卫飞行器上下来时要好很多。经过两天的休息和调整,他的旅途劳顿早已一扫而空。此时的万世圣主,已经完全清楚自己的处境。对于即将开始的审判,他也被预先告知了具体环节。 但是,对于到底该怎么做,互助会信息部的人根本没有向他提出任何要求。这让他感到惶恐不安,也 等押送的卫兵退到墙边之后,女公诉人立即开口:“姓名?” “金恒星。” “性别?” “男。” “年龄?” “二十九岁。” “金恒星先生,你是否是主体国的实际统治者?” “是。”金恒星点头,这个问题他无法否认。 “那么,你是否承认自己对八月二十九日至九月十日发生在中国东北丹东至奉天一线的侵略战争负有责任?” 金恒星看了一眼四周,他好歹也在瑞士某私立贵族学校混过多年,并不是没有见识的乡巴佬:“如果这是对我的审判的话,那么请问,我的律师呢?我的辩护律师在哪里?” 女公诉人看着他:“金恒星先生,在你任主体国国家元首期间,国防委员会总共审判处决了十五万八千名犯人。这些人的审判没有一例有辩护律师,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为自己申请律师呢?” “这不公平!”金恒星嘟囔着,对方的态度还不算太蛮横,这让他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我们之间的关系属于国际冲突,即使你们要处决我,也该让我能有个辩护的机会吧?” 女公诉人嘴角抿出一丝冷笑:“这里不是国际法庭,这是互助会的裁决法庭。金恒星先生,我们的规矩比国际法庭要简单得多,被告人恪守什么样的准则,我们就必须以那种准则来进行审判。这是对被告人信仰的尊重。” “我个人始终支持公平公正公开的人道主义法制精神,我在任期间一直试图让我的国家走上法制化道路。但是,你知道的,我的人民素质实在太低……” “互助会的裁决法庭可以保证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程度的公平公正公开,我们现在的对话通过智库面向互联网公开直播。根据互助之光的统计,就在这一时刻,全球共有超过两亿八千万用户在观看对阁下的审讯。金恒星先生,比起你现在信口胡诌的证词陈述,裁决法庭更愿意从阁下十年任职期间的实际表现取证。”女公诉人伸手点亮全息基台,三维界面上瞬间刷出不计其数的被枪决者名单和照片。 金恒星摇了摇头:“这些人都是罪不可恕的逆贼,他们想要的不是公平和正义,他们唯一的目标是杀死我,夺走我手中的权力!你以为我坐在那个位置上容易吗?” 女公诉人举起右手止住了万世圣主的情绪爆发:“那么,这次战争中死去的一万五千三百一十五名中国人,受伤的八万四千六百五十二名中国人,他们也是罪不可恕的逆贼?也是想要杀死你,夺走你手中权力的叛徒吗?” 金恒星垂下头:“我上了美国人的当,他们唆使我国向东北用兵,并许诺提供粮食和技术援助,还答应帮我们将南方伪朝从联合国中驱逐出去!我是一时冲动,我太年轻太糊涂了……” 金恒星的话立刻在相关国家的观众中引发了不亚于亿吨核弹爆炸的效果,当时那一刻有至少五万位韩国男人砸了眼前的电视机,首尔城再次爆发百万人规模的通宵盛大游行。 美国国务卿鲍曼即刻在自己的推特网站上发表简短声明,坚持称金恒星的证词完全是无中生有的捏造,是互助会行刑逼供后蓄意编撰的伪造供词。美国白宫发言人在当晚的紧急新闻发布会上被一名伪装成记者的韩国男子用短刀刺伤胸部,行凶者被保卫局特工当场击毙,整个华盛顿特区当晚进入最高警戒状态。 “金恒星先生,任何人的教唆都不能成为你杀人的借口。一个成年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一个成熟的国家同样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女公诉人冰冷无情地看着那位胖嘟嘟的主体国万世圣主。“对于那些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个人和国家,互助会有权采取所有手段进行无限期追索,其中包括财产没收和肉体消灭。这是我们发誓要建立的新的生存秩序,这也是全体互助会成员的神圣信仰。” 肉体消灭四个字让金恒星哆嗦了一下,他看了看那座奇妙的全息基台,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我……我愿意对自己的过失行为负责。法官大人,请问我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我不是法官!互助会的裁决法庭没有法官,我是互助会裁决法庭的公诉人!” “没有法官?”金恒星仔细咀嚼着这句话:“那么,谁来决定对我的惩罚?” “你的侵略行径的制止者,互助会全体正式成员将以公投形式决定对你的最终惩处。” “公投?需要多长时间?”金恒星眼中浮现出一丝希望,对于公投,他并不陌生。即使他麾下强力机关组织的最有效率的“公投”,最快也得耗费一个星期的时间。 女公诉人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那个奇怪的表形物体:“互助会正式成员的公投只需要十秒钟,现在,已经有结果了。” “啊?结果……?”金恒星闻言大惊失色。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认为这位女公诉人是在忽悠自己。也许,在自己踏入这间古怪的审判室之前,互助会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处决自己了。 虽然房间里不冷也不热,但汗珠仍然从金恒星的额头流了下来。 他不是历史上第一位身陷绝境的被俘君王,爷爷和父亲的灵魂始终在鼓励着他,但他终究还是无法昂首挺胸面对死神的狞笑。 那对他来说,实在太困难了。 他不想死。他还年轻,还有很多尚未体验过的美好。 女公诉人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而且断断续续:“……的人投票赞同对你处以死刑……” 金恒星觉得自己双膝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去哀嚎求饶。但头脑中仅剩的一点清醒意识告诉他,对于这些心狠手辣的对手,求饶不会带来任何改变。 他在十里铺待了两天,这两天里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对互助会有了一个大致了解。 他们对自己的处理方式,应该不是死不死的问题,而是怎么死比较过瘾解恨的问题。 这就是小国君主命中注定的悲哀。 金恒星的嘴唇哆嗦着,最后还是用变了调的声音勉强嘟囔出来:“祖国啊,为我哭泣吧!” 女公诉人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这些莫名其妙的小动作,只是继续用女性特有的尖利声音说了下去:“但是,另有三分之二的正式成员反对处死你。因为你对我国以及我国人民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严重伤害,对你进行肉体消灭根本无助于弥补已造成的损失,这些损失不能因为对你的处决而一笔勾销。所以,金恒星先生,你必须承诺对这些损失进行具体可行的赔偿!” 金恒星双眼瞬间瞪大,身体僵直着一动不动,努力倾听着女公诉人嘴里吐出的每一个词。 “我愿意道歉,并承诺对贵国人民给予具体可行的赔偿……但是,能否请公诉人告知,那大概需要多少?”金恒星嗅到了希望,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女公诉人看了他一眼:“死去的一万五千三百一十五名中国人,贵国必须为每条逝去的生命赔偿一亿美元。受伤的八万四千六百五十二名中国人,虽然伤势有轻重区别,但这场战争给他们心灵留下的创伤却将伴随终生,所以,贵国必须为这些伤员支付至少每人两亿美元的精神赔偿。以上赔偿金额合计为十八万四千六百一十九亿美元,请问阁下是否承认这笔战争赔款?” 金恒星的眼珠子都差点掉落出来! 十八万亿美元?!那比全世界排第一的美国全年国民生产总值还要更高!主体国自己的年度国民生产总值也就是两三百亿上下的水准,即使按最理想的三百亿来算,也要全国上下不吃不喝六百多年才能还得清这笔战争赔款! 对全主体国的两千五百万人口来说,十八万亿意味着每人需要缴纳至少七十二万美元的国家战争赔款!但是,这个国家的人均年收入从来没有超过一千美元。包括金恒星自己,整个家族连皮带毛也不过百亿美元身家,这些资金还不是全都无条件服从他支配调动的。 “哪有这么贵的赔偿金额?你们……这是赤裸裸的抢劫!”金恒星的牙齿都快咬碎了。 “赔偿金额是互助会全体成员共同商议确定的,每人一亿到两亿也是为了方便贵国结算。”女公诉人冰冷的目光射到金恒星脸上:“如果阁下不同意也行,那我们将按照票数顺序执行第二项决议。” 第二项决议,当然是对万世圣主进行肉体上的清除。 在金恒星被押到十里铺的当天,互助会内部就是否处决他展开了漫长而激烈的争论。刚开始,大多数会员相当期望看到这位君主被吊死或走上断头台,一位思路比较复古的老会员甚至要求将其凌迟处死并传首九边。 但是,田建明的一席话迅速扭转了整个局面:“互助会在这场战争中损失了十四名正式会员和五百多位武装者,加上一万多国人死难者,处决金恒星只能解大家心头的一时之恨。请大家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杀死他既不能让那些死者复活,也无助于为我们的损失讨回赔偿。那么,我们为什么不从中多争取一些对死伤者家属更有实际意义的利益呢?” 卢长安最先发出质疑的声音:“主体国能给我们提供什么利益?这个一贫如洗的国家什么也没有,他们甚至连粮食都无法自给!就算金恒星愿意把整个国家打包转让给我们,我们仍然还要为养活这两千五百万人费尽心机!” 互助会现在拥有的两大人口密集区,东北奉天垦荒区有一百五十万左右的注册人口,魔都城外以崇明岛为核心的华东垦荒区有超过三百万注册人口。即使有智库的全力协助,这两处垦荒区的经营管理仍然给互助会带来了巨大压力。 截止到第七次全员大会闭幕时,互助会正式会员迅速增加到一千五百三十四人。但是,认同新秩序观点理念是一回事,自身是否有能力又是另一回事。执事团内部已经逐渐认识到,互助会中真正出类拔萃的实干人才终究还是太少,大多数人都是激情和忠诚有余,经验和能力则严重不足。要让这些稚嫩的生手成长起来,还需要很长时间,这个过程必然会有大量错误和疏漏伴随而来,而且有时这些错误甚至足以致命。 “主体国并没有想像的那样贫瘠,这是一个资源丰富的国家,只不过是落在了一帮分饼人手里而已。咸镜北道茂山郡的茂山铁矿,已探明储量高达五十亿吨,其中可以确定的c1级铁矿就有十五亿吨,无论是品级还是数量都远远超过我们当前控制的宁芜铁矿,理论上称其为亚洲第一铁矿也毫不为过。此外,主体国还有仅次于中国的丰富菱镁矿资源,全国二十七处菱镁矿点储量合计超过六十亿吨。” “在奔袭平壤的任务中,我们的零号机体甚至在安州附近扫描时意外发现了高品位稀土矿脉,初步探测可以确定储量不亚于青海白日格那边。因为主体国长期的闭关锁国政策,所以没有人能发现这块宝地,要不然毛子绝对会先对金家下手。”能源部的部长向文迪也从堪察加半岛公布了自己的最新发现。 大苏醒之后,能源部集中了两支实力雄厚的采掘作业队秘密进驻白日格地区实施挖掘提炼。三个月下来,那里原本丰富的稀土矿脉几乎被挖了个精光,提炼萃取的上万吨高品位稀土被转送到堪察加盘古基地存储。互助会武装部队对大气层内使用夸父聚能光束武器系统的有效性尚存疑虑,但这并不妨碍能源部对相关稀土资源的重视和收集。如果能从主体国获得更多铁矿和稀土,这对渴求各种资源的互助会来说无疑是一件符合长远利益的大好事。 大多数正在观看审判实况转播的正式成员心里都清楚,那十八万亿美元的索赔充其量只是一个喊价姿态,虽然总金额不容协商,但并不是不能以诸如矿产开采权之类的方式进行折价结算。 “那么,金恒星先生,阁下是否明确拒绝就入侵中国东北的行为支付十八万四千六百一十九亿美元的赎罪赔款?”女公诉人直视着对方,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提问。 金恒星再傻也听明白了,这是要大敲特敲竹杠的玩法。 可是,他要真说个不字,估计互助会肯定不会再给自己第二次机会。从这帮人远程奔袭平壤的手段就看得出来,他们做事狠绝,不怎么像喜欢讨价还价的商人。 “可是,我现在……整个国家也没有这么多钱啊……”金恒星一脸无奈地看着女公诉人。 女公诉人无动于衷看着他:“我不是在和你谈判,我们现在也不谈论赔款细节问题。本公诉人只想问你,金恒星先生,阁下是否愿意为入侵中国东北的行为支付十八万四千六百一十九亿美元的赎罪赔款?是,还是不是?” “是,我承诺会支付这笔赔款。”金恒星堆笑的脸色比哭还难看,因为完全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他也彻底没招儿,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别说十八万亿,就是一百八十万亿,一千八百万亿,也只能先应承下来再说。再说了,钱这种东西,不就是一个数字游戏吗? 女公诉人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后,立刻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本裁决法庭正式宣判,基于被告人金恒星有悔过立功表现,可对其免于死刑惩处。被告人将暂时留在十里铺接受监督劳动改造,等到主体国支付偿清十八万四千六百一十九亿美元战争赔款后方可解押回国。” 金恒星听得当场傻了眼,支付偿清后才放人?那不是要等六百多年?那不是等于无期徒刑了?还劳动改造?这互助会的裁决法庭真是想把自己折磨到死吗? “如果不放我回去,怎么筹集款项?”金恒星壮着胆子争辩了一句。性命眼看保住,他随即开始担心起自己的位置来。 “这是国家赔款,你是主体国法定代表人。如果贵国有政治人物打算接替阁下的职位,互助会会请他来好好谈一谈,落实一下赔款的具体解决方案。”女公诉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谁来接你的位置,互助会就请谁来十里铺坐班,反正只要这赔款不清偿,总得有个负责的人来这里当值。 这种情况下,谁来抢那个位置,就是在抢十八万四千六百一十九亿美元的债务,还有来十里铺享受劳动改造的单程旅游车票。 被两名卫兵押出审判庭后,金恒星在走廊上遇到了田建明。他知道田建明是这里的总负责人,当即哭丧着脸询问:“田先生,你们是不是太狠了?明说吧,让我用什么还债?” 听完智库的转译后,田建明笑了笑,从公文包里一口气掏出十多份中英鲜三国语言撰写的矿产开采权转让协议书递过去。 紧接着,田老头又用一种不经意的口气问道:“金先生,根据我的了解,贵国在开城那边还有一个国际一流水准的伪钞印制基地,对不对?” 金恒星攥着一叠转让协议书,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不好意思,那个基地,设备和人我们都要了。”田建明笑呵呵地道。“另外,互助之光网站的女主播正在外面等着要采访你,该怎么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正文 第418章 风暴 十里铺,镇外农田。 两个高鼻深目但却满脸乱胡茬子的男人拄着锄头站在田边,好奇地观望着山坡下面那位新来的伙伴。 那是个身材五短的年轻胖子,由于他手中农具经常舞动得过于笨拙,不时可以听到旁边武装看押人员的大声呵斥。那胖子忙得满头大汗,但却从来不敢反驳还嘴,只是垂着脑袋专心致志地做着那些全然陌生的农活。 “杰克逊中校,下面那张脸我似乎很熟悉……”猛禽特勤小队的卡尔少校早没了扮酷的墨镜,他一眼就认出山坡下面那位新伙伴的真实身份。 站在他旁边的杰克逊中校咧开嘴干笑一下:“没错,是我们的万世圣主来了。”主体国突然入侵东北的事情,他们也从镇上百姓口中多少听说了一些,但没想到互助会居然把那位不可一世的君王也弄到了十里铺来。 “嘿嘿,想不到,他也有今天!”卡尔冷哼一声。五年前,猛禽小队秘密潜入过主体国探察核反应堆内幕,曾经和主体国人民军交过手,双方互有死伤,胜负未分。 “少校,我们现在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衣衫褴褛的杰克逊中校拂去眼前的几缕乱发,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低下头开始熟练地刨除麦株之间的杂草。 卡尔少校看了看下面低头干活的金恒星,又看看杰克逊:“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华盛顿的政客们是不是已经放弃我们了?还有,南希到底去哪儿了?我已经受够了这里的农夫生活了!” 杰克逊中校头也不回地继续着手上活路:“少校,别说我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就算知道了,那些答案也无助于改变我们的现况。” “那我们该怎么办?中校,就这么老老实实在这里种一辈子地吗?”卡尔凑到杰克逊旁边,顺势瞄了一眼站在高处的看守卫兵。 “我们需要机会,在此之前,只能耐心等待。”杰克逊说着话,手中的锄尖灵活划过一株麦苗根部,几束杂草被准确无误地刨起推开。 “你对这种新的生活方式感到习惯吗?”午饭休息时间,朱莉安娜·欧文出现在地头,继续她对万世圣主金恒星的追踪采访。她已经习惯了用自己手腕上的互助表采集全息数据,这个东西让她的工作变得更加简单,不需要再依赖摄影师。看守金恒星的那名卫兵也背着步枪习惯性地走开了一点,那个小伙子对他们的谈话没有兴趣。 坐在田垄上的金恒星用油腻的袖子抹了一把满是汗水的脸,用流利的英语回答:“不习惯,又能怎样?”他自幼在国外待过很长时间,英语和法语都是一流水准。 “我记得在福克斯新闻频道的节目里看到过你。”他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欧文的脸。“可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互助会工作?” “我在这里得到一份新工作,受雇于互助之光网站。” “互助会给了你多高的薪水?” “没有薪水。只有自由。”欧文回答。 “自由?”金恒星脸上浮起一丝苦涩的微笑:“这里有自由吗?” “对我来说当然有,但对你来说,情况可能有些不同。”欧文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她的腰间斜插着一把九毫米口径的手枪,那个沉甸甸的东西让她在蹲下时总感觉有些不便。 金恒星早已没了原先的骄横锐气,对这种讥讽居然也能做到置之不理:“你认为我是个天生以杀人和战争为乐的暴君吗?处在那个位置上,我的选择其实并不比现在更多。” “既然没有太大区别,那你又何必为之抱怨?” “我总是吃不饱,配额的食物太少了。”金恒星看了欧文一眼:“唯一的好处是,我现在睡得很安稳,失眠症不治而愈。虽然总有人拿枪对着我,但我从未感到过如此安全。” “食物的问题,我可以帮你去跟田说一说。”欧文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十里铺本地居民自制的土造卷烟,递给金恒星,同时伸出打火机为他点烟。“不过作为帮忙的回报,你能否谈一谈你父亲当年强行上马重水反应堆的一些内幕?” 金恒星深吸一口点燃的香烟,让肺腑之中充满尼古丁的芬芳,然后皱着眉头让那浓郁的淡蓝色烟雾徐徐从口鼻间自然溢出。行云流水的动作,自然而然的表情,都确凿无误地证明了他的老烟鬼身份。 “反应堆的事情,要从当年我爷爷病重的那时候说起。那一天,我爷爷躺在病榻上,拿了三支箭……” 金恒星才开个头,后面猛然传来一个娇嫩的声音:“妈咪!” 两人扭头再看,发现居然是欧文四岁的女儿苏珊娜跑了过来,后面跟着她的爸爸。小女孩看到蹲在田边的母亲,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可是这里松土碎泥太多,苏珊娜刚跑到欧文旁边就被绊倒摔了一跤。 在欧文的惊呼声中,金恒星冲过去扶起小女孩,但立刻被赶上来欧文先生用力推开,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我不吃人,欧文先生。”挣扎着爬起来的金恒星感到受了莫大的委屈,瞪着欧文的丈夫。 “你吃不吃人,我不清楚,但被你下令处决的十五万八千名犯人肯定知道。”欧文的丈夫冷冷地回答着,把幼小的女儿护到身后。他显然也看了对金恒星的审判实况转播,整个十里铺的人几乎都看了。 负责看守的那名卫兵听到吵闹声后立刻握枪在手,快步奔了过来,当他看清这一幕冲突的真相后,又放下枪口继续保持了沉默。 “谢谢你,先生。”谁也没有料到,苏珊娜从父亲背后探出个小脑袋,对着金恒星奶声奶气道。 一瞬间,金恒星心头所有的怒气都消弭于无形。他也咧嘴对小女孩做了个难看至极的笑容,然后摆摆手,走回地里重新拿起自己的锄头开始劳作。 “算了,我堂堂万世圣主,不跟你们这帮凡夫俗子计较。”金恒星用鲜语自顾自地嘀咕道。 “韩国总统朴太贤今天在青瓦台总统官邸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引咎辞职,这是继昨日尹正善首相以及全体内阁辞职之后韩国政坛的又一次超级大地震。据悉,自从主体国国主金恒星在中国受审现场透露接受美国秘密援助以来,首尔已经连续三天爆发了通宵彻夜的抗议游行,各种在野党和民间团体强烈要求政府对长期以来的错误外交政策作出深刻反思,朴太贤总统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而不得不选择辞职。但我们的评论家怀疑,总理、内阁以及总统的先后辞职是否能让目前混乱一片的全国局势趋于缓和……” 电视机上主持人正襟危坐的画面切换到首尔街头现场,远焦镜头下,隐约可见几个手持燃烧瓶的蒙面男子正在向封锁路口的防暴警察发动愤怒而致命的攻击,四周的街道房屋在浓烟熏烤下显得一片狼藉。 坐在烧烤店柜台前的安根重抓起遥控器想换个频道,但接连换了三四个频道,电视机上仍然是关于首尔街头暴乱的画面。 咚的一声巨响,柜台另一头有位食客一拳砸在桌面上:“这就是所谓的盟友!该死的政客们!靠不住的美国猪!” 烧烤店老板拍了拍那位义愤填膺的食客,拿起一块写有“美国人不得入内”的英文招牌挂到门口。 这里是驻韩美军基地的外围街区,平常总有不少身着便装或制服的美国大兵在附近酒店食肆中晃荡,但今天街道上却只能看到三五个手持武器结队巡逻的美军宪兵。他们经过的地方,都有无数韩国人怒目相视。 安根重走出烧烤店,沿着主干道走了两百米,最后跨上一辆绘满各种彩色冰淇淋的小货车。 他转动钥匙启动货车引擎,看了一眼街道上的情形,然后缓缓驶离路边。 在下一个路口时,这位冰淇淋小贩并未因为红灯停下。相反,他用力踩下油门,径直向着斜对面的美军基地大门轰鸣着冲过去。那里面,是驻韩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部所在地。 把守基地大门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立刻向驾驶窗开枪扫射,安根重迅速蹲下身子,但仍然被一发流弹擦过背部,血流如注的他用左手稳稳把住方向盘,右手伸到手套箱里握住了一个无线遥控开关。那上面有个红色的圆形按钮,他的大拇指轻轻贴住了那个按钮。 颠簸的小货车以摧枯拉朽之势撞开正门旁边的铁丝网,一口气冲向八层楼高的驻军司令部办公大楼。小货车的两个前轮均被试图阻拦的美军开枪射爆,但躲在驾驶室里的安根重握紧方向盘,直到货车以接近一百码的时速狠狠撞向办公大楼正门。 “我爱你,祖国!”安根重右手一紧,拇指摁下那个红色按钮。 冰淇淋小货车车厢里的四百公斤烈性炸药瞬间化作一团亮黄色的爆裂怒焰。 驻军司令部办公大楼的整个中间部分在猛烈爆炸声中化作废墟,包括第八集团军总司令库克中将在内的一百多名参谋和文职人员在这次炸药卡车袭击中身亡。 整个韩国为之哗然,两天后,首尔附近又发生三起针对驻韩美军的恐怖袭击活动。 一柄东南亚常见的狗腿刀从空中划过一道寒光,最后笃的一声劈入潮湿的桌面。 四根鲜血淋漓的手指头滚动着从桌面跳到地上。 被三个人牢牢摁住的那名白种男人发出的撕心裂肺哀嚎听起来更像一位临盆待产的孕妇。 昌尼拾起地上的那四根手指头,丢进了旁边开水滚沸的陶罐中。他最后又看了一眼自己崭新的灰色双手,对它们的灵活程度再次感到无比满意。 当他的目光落到那位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受害者脸上时,他的脸上堆满了和善的笑容。 “阿诺德先生,当初你们剁我的手指时,我的声音有没有这样大?嗯?”小个子昌尼用狗腿刀的刀尖抵在对方锁骨上,尝试着挑动下面的筋腱和肌肉,这样可以让对方更迅速地集中精神。 这里是印尼雅加达一座五星豪华酒店的地下洗衣间,值班的女工通常不会这么早来上班。 中情局驻雅加达情报站站长阿诺德翻着白眼,他已经处于虚脱状态,根本无力回应眼前菲律宾海盗的嘲讽。 阿诺德的妻子额头上有个弹孔,赤裸着下身仰面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围几个心满意足的菲律宾海盗早已对这具冰冷的尸体失去了兴趣,他们都在好奇地关注着洗衣间里最大的那座滚筒式洗衣机,透过筒口玻璃可以隐约看到,里面有个身材矮小的身影在翻滚旋转着。 那是阿诺德五岁的儿子。 “你们都会为此……付出代价……”阿诺德嘴角吐出一丝血线。 小个子昌尼哈哈笑了起来:“阿诺德先生,难道现在付出代价的不正是你自己吗?” 他狞笑着俯下身子:“我向你保证,阿诺德先生,你不会是唯一的失踪者。你的那三位精明能干的中情局同事,伦纳德、奥兰多、赛耶尔,他们在哪里我全都知道。我准备挨个去访问他们,把我的诚挚谢意亲自送到他们府上。” 阿诺德摇着头,挣扎着猛然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根本不相信这个菲律宾海盗的话。 “伦纳德在三宝颜,奥兰多在安汶,赛耶尔带着他的双胞胎女儿在悉尼渡假,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这些老朋友。”昌尼每说一句,阿诺德的眼睛就睁大了一圈。 阿诺德用最后清醒的意识看了一眼昌尼那双灰色的毫发无损的新手,猛然间醒悟过来:“是互助会的人让你……来的?” 昌尼摇摇头:“没有谁派我来,我为我自己而来,阿诺德先生。”话音未落,他将手中的狗腿刀送进阿诺德的左肋。从肋骨缝隙中透入的刀锋准确刺中心脏,昌尼用力搅动着刀柄,冷笑着道:“当然,我的朋友们总能提供一些可以让我少跑冤枉路的信息。” 可惜,迅速失去意识的阿诺德已经听不到这个菲律宾海盗最后的声明。 昌尼看了一眼手上的互助表,时间不早了。要赶紧收拾现场,把这一家三口的尸体从后门搬上卡车,运到城外别墅工地上铸进水泥块再抛入大海需要很长时间。 不过,这些事后的繁杂处理手续并未让昌尼反感。因为,复仇的滋味总是令人心情舒畅。 短短半个月内,在整个东南亚甚至大洋洲地区,突然失踪的美国人多达二十八名。 表面上,这些离奇失踪者的身份是商人、医生、游客和潜水教练,但远在美国本土兰利的中情局总部却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紧张气氛。 “我们在东亚的人员损失了百分之九十,甚至连各地的外围人员也受到波及。”主管人事的行政助理抱着一叠厚厚的失踪人员名册,抹着头上的汗水向中情局局长穆勒汇报。 “可以确定袭击者是谁吗?”穆勒把刚刚点燃的雪茄轻轻放在烟灰缸边缘的缺口上。 行政助理摇头:“没有任何线索,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人手可用。最麻烦的是,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去东亚执行任务,即使是强制命令也被行动处的外勤人员拒绝,有人甚至威胁要把这事捅到国会去。另外,韩国那边的分站人员都在申请紧急撤离。” “混蛋!”穆勒闻言勃然大怒。“他们以为这是幼儿园的把戏吗?当初的爱国者誓言,这些蠢货都忘记了吗?” 行政助理把那叠失踪人员名册放在穆勒的办公桌上:“我个人认为,行动处的大多数人对自己的福利待遇,显然比那些誓言记得更清楚。” 中央情报局不同于其他美国政府机构,它有国家机密的幌子,无需公开财政预算,包括雇员人数、收入福利和工作业绩在内的数据永远是黑暗中的秘密。这种黑暗的掩护,很多时候同样也是一种无形的福利。 “让管理处内务安全科的人立刻介入,成立纪律委员会小组,敢抗命的人立刻监控起来。这种时候,我们不需要那些只想拿薪水不愿干活的贱人,这里只欢迎真正的爱国者。”穆勒抓起雪茄,狠狠地把点燃的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任何兴趣来继续品味这根来自哈瓦那的高希霸雪茄。 “乔纳森副局长从广州发来消息,他正在努力与救国委员会建立接触,看起来很有希望。但是,他提出需要一个总统特使的身份,那比中情局副局长要更好听一些。”行政助理把一张转译好的绝密电文放在那叠失踪人员名册上面。 穆勒抓起电文,伸手去够椅背上的外套:“我马上去一趟白宫,亲自向总统汇报。” 中情局局长走出办公室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行政助理:“告诉他们,在我回来之前,行动处必须交出一份新的派驻人员名单。否则的话,我发誓会亲手把他们一个个全送上法庭。” 正文 第419章 大洋 马绍尔群岛是位于太平洋中部,澳大利亚东北方向的一个群岛之国,整个国家由上千座大小岛屿和环礁岛群组成,连岛带海勉强可算两百多万平方公里。举世闻名的比基尼岛,就在马绍尔群岛的北部。这个国家的人口从未超过十万,而且大多聚居在首都马朱罗岛和夸贾林岛两处热点地带。 夸贾林岛原本是美国海空军基地,岛上还建有战略反导系统观测站。但在十年前,马绍尔政府向联合国提起诉讼,要求美国政府就1946至1958年间在马绍尔群岛地区实施的六十七次核爆试验作出给予三十亿美元的环境污损赔偿。白宫方面以种种理由拒绝了这一索赔要求,当时的马绍尔政府愤怒之余立刻宣布收回美军租用的夸贾林岛,两国关系由此转入低谷。 但今天的夸贾林岛上却再度热闹非凡,一架巨大的碟状飞行器停泊在小岛中部,那是互助会运送可控聚变反应堆和技术人员的电离子引擎飞行器。以向文迪为首的能源部施工小组共二十九人受到了热烈欢迎,拥有日本和西班牙混合血统的马绍尔总统鲁珀斯亲率全体内阁部长和议员前来迎接这帮贵客。 按照安秉臣在联合国的许下的承诺,继哈萨克斯坦之后,互助会将分别在马绍尔群岛的首都马朱罗岛和夸贾林岛分别建造两座万兆瓦功率级别的女娲五代双段核聚变反应堆,为当地居民提供完全免费的电力。 作为回报,马绍尔群岛政府将允许互助会在夸贾林岛上修建一座足以覆盖整个太平洋的大型复眼预警雷达系统,以及一门超大口径的两百毫米陆基电磁炮,还有夸父ii聚能光束武器发射平台等自卫防御设施。有了这些东西,整个太平洋水面以上空域将尽在互助会掌控之中。 在双方签署的夸贾林岛租赁协议中,互助会保证绝不在马绍尔群岛海域内试验任何核武器,同时许诺协助清理祸害近百年的美军核爆辐射污染区,并向当地居民传授水栽种植技术。 欢迎仪式还未开始,各种大小船只已经从四面八方驶向夸贾林岛,船上既有来看热闹的本国岛民,也有从联合国得到消息前来采访的新闻记者。不到几小时功夫,精卫飞行器四周很快围满了各种不同肤色的面孔。 美国政府对马绍尔群岛的“忘恩负义”行为表示了极大愤慨,美军甚至出动西海岸特遣舰队试图封锁通向夸贾林岛的航路。但对于从二十万米高度来去自如、航程逾万公里的精卫飞行器,没有任何战斗机或军舰能够事先预计或封堵它们出现的地点。 当美军战斗机群发现从云层里呼啸而下的巨大碟状飞行器时,还没等他们减速盘旋一圈绕回来,那东西已轻松自如地降落到夸贾林岛上。 从精卫飞行器上先下来的是四台零号机体和两台三号机体,但大多数围观者只注意到体型伟岸的三号机体,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些毫不起眼的零号机体。 穿着各种热带草裙服装的女孩子们快速抖动着自己的腰胯,让那些裹缠着漂亮布条的草叶在腿间晃动。 签署完租赁协议后,马绍尔总统鲁珀斯兴奋地给了向文迪一个熊抱,随后开始向老头介绍自己的内阁官员和议员,还有自己那位体重过于超标的妻子。 记者招待会结束后,第二架和第三架精卫飞行器相继赶到。 向文迪委婉谢绝了鲁珀斯总统的“国宴”邀请,迅速调动五百只卡鲁开工,整个小组二十九人各司其职全都奔忙起来。 四小时后,夸贾林岛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基坑完工。 十小时后,夸贾林岛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完成组装,开始半功率试运行。 二十小时后,夸父ii聚能光束武器发射平台组装完毕。 第一次试射目标选择为三十六海里外的美军特遣舰队所在水域,一股水桶般粗的明亮光束从美军战舰旁三千米远的地方掠过,绿中带黄的聚能光束****着海面,将数百吨海水瞬间蒸发,站在军舰甲板上的美军水手纷纷感觉到高温热浪。出于安全考虑,美军舰队被迫退到一百二十海里以外,继续以舰载机窥探夸贾林岛上的动静。 二十四小时后,夸贾林岛反应堆正式投入运作。精卫飞行器运来的大型复眼预警雷达系统模块早已准备就绪,施工小组人员在卡鲁的帮助下仅用两小时就完成了整个预警系统的组装。 开机试运行后,这套雷达系统成功覆盖中国东海岸以及北美西海岸,它与魔都崇明岛和堪察加半岛的两套姊妹系统正好形成一个覆盖整个西太平洋的三角区,在星网协助下足以定位任何毫米级别以上的空中飞行物体。智库的强大辨识能力可以瞬间同时判断这个空域内无论大小的数亿飞行物。 与此同时,马朱罗岛反应堆项目也开始施工。按照租赁协议的后期条款,两座可控聚变反应堆投入正常运作后,互助会还将在马朱罗岛建造一所无土水栽实验培训基地,向马绍尔群岛国民免费提供栽种培训。这之后是一座医院和一座制药厂,以及一个互助会与马绍尔群岛政府共享所有权的海底矿藏提炼加工厂,这些设施将为马绍尔群岛提供近万工作岗位。 但是,互助会拒绝以任何货币作为劳动报酬,所有工作人员只能收到资源点数作为薪酬,这些点数可以从互助会的技术体系中换购各种材料甚至技术。 在马绍尔群岛全线追踪报道的各国新闻记者如实报道了自己见到的一切,整个世界顿时为之沸腾。比起相对低调的哈萨克斯坦反应堆计划,互助会在马绍尔群岛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工程项目几乎毫无隐秘可言。 直到这时,再没有人质疑互助会是否真正掌控了可控核聚变反应堆的实用化技术。 日本,广岛。 广岛原子弹爆炸死者追悼和平祈祷馆前,一群女学生在鲜花祭奠那些遥远的亡灵。 陆上自卫队三等陆佐(少校),三十六岁的浅野雄介坐在冰凉的石凳上,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他的父亲,正是对马海峡事件中身死殉国的海上自卫队宿将浅野忠次。 从停车场那边缓缓走来一名穿着笔挺西装拎着黑色公文包的男子,他是浅野雄介的朋友小林真辉,一位野心勃勃的众议院议员。 “浅野君,让你久等了。”即使有两人自幼相交多年的关系,小林真辉仍然彬彬有礼。他的礼仪有如他那身毫发不乱的行头一样,总是让人无可挑剔。 性格截然不同的浅野雄介挥了挥手,让小林真辉在身边坐下:“那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搞到它,可真不容易。”小林真辉坐下后打开公文包,掏出一个布袋递给浅野。 浅野雄介深吸了一口气,打开布袋束口,捏住里面那块巴掌大的金属片放到眼前细看。 在进入军队系统前浅野雄介曾就读于东京工业大学材料专业,但现在他仅凭肉眼还真没法从这块金属上看出什么端倪。手指触摸体验到的细腻光滑感让人想起那些做工精致的瓷器,更深层次的分析必须依赖试验室的器材设备。 “这是通过露西亚驻日大使馆那边花了很大价钱搞来的,我已经请人用电子显微镜对它进行了初步检测,可以确认是中国战场上那种足肢步行战车的残骸碎片。” “互助会……”浅野雄介嘴里咕哝着,两手发劲试图扳弯那片薄薄的金属,但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无法达到这个目的。 “没有人知道这种技术来自何方。浅野君,你相信互助会对外公布的外星文明理论吗?” 但是,浅野没有去接这个时下全球人类都在热议的话题:“我们能仿制这种金属吗?” “恐怕没有希望。”小林迎头一桶冷水浇熄了他所有希望:“根据我掌握的消息,不光莫斯科的国家战略实验室在研究这东西,美国洛杉矶国家电磁实验室那边也有这种碎片,英国人,德国人也都有,他们都想仿制这种材料,但是到现在也没有成功。” “哦,是吗?”浅野皱起了眉头。 小林真辉接过浅野手中的碎片,把它重新裹进布包中:“这种金属理论上是铁的同位素,但却拥有超过铁元素一倍以上的中子数。更重要的是,这种同位素的原子内部结构空隙比正常铁元素少了一半。我们的恩师松原修平教授告诉我,这种改变原子内部结构的工艺需要在高温高压下施以难以想象的巨大能量才能做到,其难度足以媲美核裂变或聚变技术。” “互助会最近相当活跃,马绍尔群岛那边听说建成了两座核反应堆。他们居然向当地人提供免费电力!看起来,中国人果然不缺能源。”浅野最近一直在看新闻,对于马绍尔群岛的事情了如指掌。 正文 第420章 大洋(下) “浅野君,这不是缺不缺能源的问题。”和以往一样,小林真辉对问题的分析总是要更透彻一些:“互助会拥有某种能利用能量改变物质微观结构的技术,这种技术在理论上并不复杂。通过铀原子核裂变和氢原子聚变获得能量的传统方式已成为历史,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向新世界的更宽广的门,我相信他们的研究范围很可能并不局限于铀和氢这两种明星元素,这块铁元素同位素碎片就是最好的证明。从他们的足肢步行战车,到可控核聚变反应堆,以及最近主体国的快速崩溃,一切都在证明这种技术所带来的威力。但是,我们和美国人目前连可控核聚变都还没有实现,更不要说这种广谱元素的微观粒子操控技术。” 浅野雄介仔细倾听着,没有贸然发表评论。他知道小林真辉从来不是做学问的料,谈论这些技术上的细节应该只是为了后面做铺垫。 “不管互助会从哪里得到这种技术,我已经看到,一场席卷整个人类文明的革命就在眼前。没有人可以躲过这场革命的风潮,浅野君,你能想象一个完全摆脱了石油的未来吗?日本是要坐等风暴上门,还是主动走出去加入这场变革?比起马绍尔群岛来,大和民族更需要纯净无污染的可控核聚变电力!”小林痛心疾首地感叹着,同时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为祖国的命运而哀叹。 浅野看着广场上散去的学生们,开口道:“马绍尔群岛的新闻,核心不是免费供电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而是互助会在那里架设的某种远程雷达预警系统,以及他们的大口径动能电磁炮,我在电视上看到,他们还在夸贾林岛上部署了某种类似于露西亚人的聚能光束武器系统。浅野君,中国人已经把脚伸到了太平洋中部,但美国人根本无法拦截他们的那种电离子引擎飞行器!” 作为陆上自卫队的军官,他对军事方面的蛛丝马迹更为敏感。 小林点点头:“日本是亚洲的近代第一强国,我们本该走到世界列强的队伍中去,而不是匍匐在美国人脚下,为他们充当所谓岛链的看门犬。但是,以早川首相为首的内阁食古不化,他们已经习惯了对美国人言听计从,丝毫没有注意到,现在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浅野君,这个世界的秩序基石正在发生变化。对马海峡的事情牵涉到了令尊,我对此表示万分悲痛,但种种迹象表明,对美军第七舰队动手的很可能并不是露西亚人的核潜艇。” “什么?”浅野闻言大吃一惊。 小林放低了声音:“这不是我个人的猜测和臆断,我在外务省情报调查厅的一位朋友透露,当时发动攻击的那艘露西亚潜艇同样葬身于海啸中,露西亚海军再蠢也不可能蠢到这种地步。这事到底是谁干的,其实已经不需要猜了。” 浅野瞪大了眼睛:“我们都知道了,那么美国人会不知道?难道,美军不打算反击吗?” “美军不是不想反击,而是找不到反击的目标。互助会在中国北部十里铺的基地曾遭到过露西亚人的弹道导弹攻击,但都被他们的战略防御拦截系统成功拦截。互助会夺取了露西亚人的卫星武器平台后,要想对那里实施核打击变得更加困难。此外,他们的那种电离子引擎飞行器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别说我们的空自,就连部署在冲绳的美军战略防空雷达也从来没有捕捉到这些东亚幽浮的影子。” “看起来,美国人准备妥协了?” “我不知道,美国人现在正面临着韩国人的满腔怒火,也许已经自顾不暇。据我所知,梅隆总统似乎对互助会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也很有兴趣。华盛顿有位叫麦凯恩的民主党参议员甚至在暗地里活动,准备向国会提案从西太平洋地区撤军。” 浅野冷笑了一声:“那当然了,没有谁会不感兴趣。”从电视上观察到的情况来判断,互助会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不仅完全实现了小型化和常温化运作,而且输出功率比也远远超过了普通的铀裂变反应堆。 日本列岛上有多座创建于上世纪末的裂变反应堆,这些危险的核熔炉为大和民族的发展提供了充足电力,但它们所蕴含的危险也越来越严重。随着这些核电站逐渐步入衰老期,越来越多的泄露事件频有发生。 如果关闭这些核电站,整个关东平原发达工业区所需的巨额电力由谁来提供?而且拆除电站熔炉后的核废料处理工作不仅伤神费钱,还要承担巨大的政治风险。因为以日本的国土面积,肯定不可能将这些核废料全部埋放在国内处理场。往国外运送核废料,这种事情一经曝光就会对日本的国际形象产生巨大伤害。 不关闭这些危险的裂变电站,那就只能坐等危险继续发酵,直到未来的某一天砰然发作。以早川首相为首的现任内阁打的就是这种主意,只要在这届政府班子任期内不出事就行。真要出了事,就只能赖接最后一棒的倒霉鬼了。 浅野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 所有的政客都是些无耻的寄生虫,他们的本能就是压榨和欺骗民众,像父亲和自己这样的军人也是被利用的工具。除了压榨和欺骗的力度略有不同,独裁与民主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如果能获得互助会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需要担心的事情就会少得多。 除了运行状态下产生的小剂量中子流辐射可能对一定范围内生物造成危害,整个氢聚变反应堆就是一座以水为能源的无尽发电机。即使反应堆寿命到头,拆除和处理工作也很简单,完全不存在像裂变反应堆那样令人头痛不已的千年辐射废渣。 “参议院有人提议与互助会尝试建立接触。”小林看着浅野的表情,大概能猜到他心中的想法。“但是,早川首相拒绝了这个提议。” “混蛋!糊涂!”浅野咬紧牙齿咒骂道,那个只会玩权术均衡的老太婆根本就不算一个日本人。早川香织首相从小学启蒙到获得博士学位都在美国大陆就读,因为这个独特背景,她对美国有着无法抑制的天然亲近感。 也正是这个原因,美国人极力支持早川香织入主内阁。 保持与华盛顿的紧密合作关系,做亚洲的英国,这是早川香织首相公开表达的对美外交立场。许多老派政治家和军人,甚至包括浅野雄介的父亲,海上自卫队的灵魂人物浅野忠次都是这种路线的忠实拥护者。 可是,从互助会进入联合国后引发的连锁效应来看,就连英国人都开始在为自己打主意了。 那么,早川首相一厢情愿的食古不化,是否会将整个民族带入劫难的深渊? 小林仔细观察着浅野的表情,然后把公文包轻轻递了过来:“我认识一些朋友,他们既不赞同早川首相的对外政策,也不认为那个黄皮白心的老女人可以代表大和民族的利益。” “是吗?有这样的人我不奇怪,问题是,谁能给他们提供政治上的支持。”浅野已经不是当年热血冲动的毛头小子,他对那种没有深厚背景,仅凭几句惊世骇俗的口号就想出名的小党派不抱任何希望。 在美国人的支持下,早川首相所在的自民党始终保持着一家独大的优势,没有任何独立党派可以挑战他们的政治权威。 真正的政治永远意味着为更大利益的合作,有时候这种合作甚至需要相当程度的妥协。可是,日本有这样的政治家吗? 小林把手伸到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来抽了一根递给浅野:“我说的这些朋友,他们大部门都是自民党内部的人士,都是些爱国志士。而且,有人愿意支持他们。” 浅野嗅着那根香烟上的淡淡香味,没有急着点燃它:“有人愿意支持?有意思。在这个国家,还能有谁可以和美国人抗衡?” 小林脸上微微一笑:“八十六岁的天皇陛下年事已高,春秋不再。但是,皇太子殿下优仁亲王却是一位和蔼亲民而且励精图治的明主……” 浅野惊愕地望着小林:“优仁亲王?可是,日本的君主已经只是一个象征符号了……” 小林眯起眼睛注视着自己的老同学:“浅野君,不管那是一个符号,还是一个傀儡,或者是一尊偶像,只要能带领大和民族走向繁荣兴盛,我们就愿意跟随他。” 浅野也笑了:“我们?嗯,你的这些朋友看来很有魅力啊,有空不妨介绍我认识一下吧。” 小林站了起来:“那得等我从中国回来,浅野君。到时候,我来安排一次聚会,一定会把你叫上,介绍你和大家认识一下。” “你要去中国?”浅野刚问出口就恍然大悟:“十里铺?” 小林点点头:“我奉优仁亲王殿下委托,将去秘密拜访互助会。” 正文 第421章 西北 经过一番苦战拿下银川后,苗文彬统领的新一军马不停蹄继续奔向兰州,只要再顺势攻克这座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国防军就能重新控制河西走廊出口。保持河西走廊在手,国防军就能依托祁连山抵御试图再入青海的敌军,也才有资格重新夺回整个西北边陲地区。 然而,时间和露西亚人一样冷酷无情。 光复兰州的战斗尚未打响,露西亚露军上将乌里扬统帅的西伯利亚第一战斗集群前锋两个师已通过阿尔泰山口涌入准葛尔盆地。由于露军后勤补给线延伸到了最大极限,这三万敌军先头部队不得不在阿勒泰至乌伦古湖一线暂时驻足停留等待补给。 中露战争爆发后,整个新疆地区迅速陷入混乱。趁乱起事的东突分裂势力纠集了上万名武装分子并自号“突厥雄鹰旅”,这些极端分裂者在露西亚人默许支持下以武力攻占迪化城,随后开始疯狂屠杀汉人百姓和反对分裂拥护统一的各族民众。守卫迪化的国防军卫戍师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苦战十五日后被迫撤离出城,退到二线城市以及荒野中的国防军残部在各建设兵团志愿者配合下继续针对分裂势力展开游击斗争。 由于“突厥雄鹰旅”滥杀无度,进城仅三天就以骇人手段疯狂屠戮了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其中不仅有汉人,也有反对他们的温和派宗教界人士。迪化城中的汉族民众为求生存不得不奋起反抗,经过多次武装暴动与力量整合后,大部分汉人武装都聚集到王老汉军麾下共同抗敌。 王老汉军的核心人物王老汉姓王名新华,他本是新疆第二建设兵团屯垦师的退休干部,其父是响应国家号召支援边疆建设的第一批高级军官。王新华子传父业也在屯垦师干了大半辈子亦农亦兵的工作,退休后他和几个老哥们合伙在迪化城内开了一家得意酒楼。平时因为酒和猪肉的事情,没少和住在周边的穆斯林教徒们发生过冲突。但王新华的这得意酒楼开得比较奇特,百余名厨子、服务员全都实施军事化管理,统一住宿统一吃喝,早起早睡不说,每日还有跑操和军体拳训练。一有紧急情况,立马集合全部员工并肩上阵,对垒了几次也没吃多大亏。 就为这些事,迪化市政府几次以破坏民族团结影响和谐大局为由,下令让王新华的得意酒楼停业整改,一些市井闲人也在茶余饭后戏称他为“当兵当疯了的王大傻子”。中露战争爆发后,王新华马上通过屯垦师老战友介绍的灰色渠道搞来一批退役武器,当晚数百不明身份的蒙面歹徒趁乱夜袭得意酒楼,被王新华的武装职员们打死打伤三十余人。 由此,市民口中的“当兵当疯了的王大傻子”立刻变成了“保家卫国的王老汉”,先后来投者络绎不绝,得意酒楼附近街区迅速聚集了大量拖家携口的逃难汉人。当突厥雄鹰旅进城时,王老汉军的作战人员已突破两千人,双方随即在城中展开多次难分胜负的激战。突厥雄鹰旅武器精良人数多,要说个人战斗意志也不差,但整体组织配合能力无限接近零。王老汉军枪少人少,但都是以命相博的凶悍死士,加上指挥有方,擅长在运动作战中以局部优势迅速击溃敌人,所以才跟突厥雄鹰旅相持不下,也算是在城里勉强站稳了脚跟。 迪化,这座昔日的西域都城被分隔成不同武装势力控制的战乱杀伐之地。 唯一有能力结束迪化乱局的露西亚占领军却从头到尾压根没打算接管这座城市,和进入东北地区的西伯利亚远征军东路部队一样,毛子所有的战略焦点都在青海白日格。整个新疆地区越混乱,对他们来说越好。所以,最先进入新疆地区的露军第57步兵师始终未曾踏入迪化,他们在击溃驻守哈密的国防军后就此缩回昌吉摆出一副就地据险防御的姿态。 对于分裂势力急欲建立东突厥斯坦独立国家的政治主张,莫斯科方面一直持含糊拖延态度。居心叵测的毛子甚至从土耳其请来维青会(世界维吾尔青年代表大会)的几个老混混组成所谓的迪化临时市政府,试图以中立调停人的嘴脸突厥雄鹰旅与王老汉军之间至死方休的厮杀。 其实,绝大多数生活在西域的人完全清楚,维青会的政客和突厥雄鹰旅的屠夫们完全是穿一条裤子的货色。期盼这帮东西来主持正义和公理,那还不如寄希望于老虎吃斋念佛。然而,面临弹尽粮绝危机的王老汉军为了争取喘息时间不得不暂时同意维青会提出的城内停火协议。双方放弃了大规模正面交火,转而玩起了小股人马的偷袭和伏击战。迪化城中的枪炮声少了许多,但每天仍然有不少弹痕累累的尸体被运出城外。 当国防军攻克银川的消息通过短波电台传到迪化城中时,苦苦支撑的王老汉军成员们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可是,两千多公里外的国防军,需要什么时候才能抵达迪化?在河西走廊到迪化之间,不仅有绵延数百里的险峻奇峰和沙漠,还有难以计数的敌人。更糟糕的是,敌人还将越来越多。 露军西伯利亚第一战斗集群前锋部队抵达阿勒泰的消息让银川大捷的喜讯黯淡了不少,紧接这三万毛子兵之后,还有十二万露军即将从阿尔泰山口进入新疆地区。在这十五万大军的后面,位于阿尔泰山脉北侧的西伯利亚平原上,还有露军预备役部队组成的西伯利亚第二战斗集群十万人蓄势待发。在如此压倒性优势的兵力面前,孤军挺进的新一军别说西进光复迪化,就连能否保住河西走廊都是个值得慎重考虑的问题。 露军大张旗鼓而来,显然是想重新夺回青海白日格的控制权。 但苗文彬的新一军总共才三万余人,深入西北不毛之地的他们,同样面临着和露西亚人一样的补给线拉伸过度的窘境。更麻烦的是,来自郑州的空军战机支援半径最多只能覆盖到兰州一线。如果要再往西推进,必须等待位于咸阳的战略空军机场修复完毕。按照最乐观的估计,那座机场的彻底修复至少要等到一个半月之后。 有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露军同样也可以从阿勒泰一路推到银川。 露军西伯利亚第一战斗集群的出现,使新一军军长苗文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他本来已经圆满完成了收复银川的政治任务,眼看可以藉此让自身威望和职位再上一层台阶,但是再度大举来犯的露军却给他出了一个超级大难题。 退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临阵退缩意味着他此前所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他的荣誉,他的功绩会因为这场不战而退变成隔夜馊臭的美食。 前进?在没有空军增援,后勤补给线尚未完善之前,这么做很可能会导致全军覆灭。 原地驻守,以逸待劳等待露军疲兵上门,他又没有足够把握以三万之众挡住露军十五万人的进攻。 所以,当听到有互助会的使者上门求见时,苗文彬立刻让卫兵把客人请进来。 来人姓庞名若山,自称是第92师的联络员,他手上的腕式终端毫无疑义地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自从互助表面世之后,冒充互助会成员拉虎皮当大旗的骗子越来越多,但苗文彬能分辨得出免费馈赠的互助表与腕式终端的区别。当初合源联合会战时,那位互助会来的联络官老穆手上的腕式终端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十分钟前,贵军所部106师已成功拿下兰州。”庞若山说起话来开门见山,和上次那位老穆几乎一个德性。 “嗯。”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麾下部队的最新战况进展,虽然不怎么让人舒服,但苗文彬已经渐渐习惯了。106师师长邵永明最后一次通过短波电台发来消息是在四小时前,当时他已经抵达兰州城下,准备立刻发动突袭。 “我军希望,贵部能继续加速前推,抢占酒泉至哈密一线,对迪化附近的露军造成压迫态势。” “希望?92师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新一军指手画脚?”旁边的107师师长高士奇不乐意了,他没见过这么不知高低的人。 “这仅仅是我们的建议。”庞若山面无表情地看着苗文彬,目光甚至都没瞥高士奇一下。 苗文彬却没有在意这些犯忌讳的僭越,他的眼中多了几分好奇:“92师将有行动?” “嗯。”庞若山点点头:“三天之后,我们将对露军境内的新西伯利亚城发动进攻。届时引起的连锁反应必然导致阿勒泰一线的露军止步不前甚至向后收缩,贵军如果能加速前推至哈密,不但可以响应我军行动,也能趁势收复大片国土。收复迪化,指日可待。” “新西伯利亚?”指挥部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刚才被完全无视的高士奇愤愤不平道:“从银川前往新西伯利亚至少有三千公里,从贵军驻扎的合源机场过去,路程只会更远!沿途无数关卡隘口,你们都能飞过去吗?”所有的战争,归根到底打的是后勤补给和交通运输,只要能将战斗人员和物资迅速投送到指定地点,凭借实力就可以碾碎一切谋略。所谓的谋略,从来只是实力不足情况下的周旋缓冲之计。可是,能看到这点是一回事,能不能切实做到,那又是另一回事。 苗文彬的态度要客气一些,但眼中也充满了质疑:“你们的空中运力好像不足以投送师级兵力吧?”在东北战事中表现得格外耀眼的那种碟状飞行载具能震住外行,但却唬不住他这样的行家。那东西虽然好,但整体数量看样子不会超过十架,这意味着互助会最多也就能远程投送个千把人。 然而,庞若山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众人大吃一惊:“多谢苗军长关怀。此刻,我92师主力已沿阿尔泰山脉西麓顺利进入露西亚境内。” “你们,你们直接从阿尔泰山脉爬过去?”高士奇瞪大了眼睛,他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一幕极其悲壮的情景。大群身着蓝色制服的士兵相互搀扶着在西域的冰川雪山中挣扎前行,他们踏着深可及膝的厚厚积雪,一路留下无数僵硬冰冷的尸体。 斜跨中国、蒙古、露西亚以及哈萨克斯坦的阿尔泰山脉,与天山山脉、昆仑山脉合称西域三大至尊天险。西北至东南走向的阿尔泰山脉平均海拔两千米左右,从戈壁沙漠向西西伯利亚绵亘约两千公里,山中每年积雪期长达八个月,年平均气温零下十度。在这种地形下的徒步行军,能够有一半的存活率都算是奇迹。就算有人能活着爬过去,如果没有重武器,如果无法建立稳固的后勤补给线,又能对新西伯利亚的驻守露军构成多大威胁呢? 面对众多质疑的目光,庞若山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我军用两天时间完成了跨越阿尔泰山脉的急行军,无一人牺牲,无一件武器一粒子弹丢失。” 阿尔泰山脉虽然险峻,但在足肢战车的面前,还真不算什么挑战性课题。潜入西伯利亚平原游击作战的机动骑兵部队,有不少战术小队走的都是这条路,所以智库对沿途地形地貌完全了如指掌。这次跋涉阿尔泰山脉,互助会出动了近两百台六足运输车,加上工程部基于美军ieu外骨骼机甲研制的“走你”双足步行器,硬是将92师所部五千余人毫发无损地运抵阿尔泰山脉西麓。 在低温山地行军中,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装备并不是六足运输车,而是工程部提供的单兵战术防护服。经过卢长安和高怀亮对工程部壕无人性的全力压榨,92师全体官兵几乎人手一件战术防护服。在这种航天级别的密封恒温服庇护下,在跨越阿尔泰山脉的行军中,整个92师没有一名官兵被冻伤。唯一的伤亡是第二团的一位排长,这位仁兄为找回一只跌入冰沟的八号机体不慎摔伤,尽管身穿战术防护服,但他仍然承受了左小腿骨折的惨重代价。 有战术防护服和六足运输车的步兵没有任何损失,但跟随部队行军的两千多台八号机体却因为机件故障或失足跌落损失了十三台。庞若山充满骄傲的话语里其实包含了不少水分,但此时此刻没有人能纠正他的错误。 整个指挥部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沉寂。半晌之后,新一军参谋长顾辰少将才开口:“我军要快速推进到哈密,唯有装甲团能够做到,且不说沿途有敌军阻挡关卡隘口。就算我们的坦克长途跋涉抵达哈密,面临枯竭的油料弹药又如何解决?总不能让我们的装甲兵到了哈密就变成步兵吧?” 庞若山笑了笑:“如果贵军有合作诚意,我92师也将派出特遣分队协助抢占哈密的军需基地。那里本来就是国防军的战略物资囤积点,所有燃料和武器弹药完全可以满足贵军装甲团的补充需要。也就是说,只要你们能在三至五天后出现在哈密,我们保证你们的坦克和装甲车可以获得补给。” 他说的话完全没错,露军第57步兵师攻占哈密后并未炸毁当地军需基地内的弹药和燃料,在地势险恶的西域之地,这些军需品从来都是价比黄金的珍稀之物。如果乌里扬将军的战斗集群要推进河西走廊,露西亚部队同样需要弹药和燃料,在后勤补给跟不上的情况下,没有人会介意使用敌人的武器和燃料。 听到这里,苗文彬心动了,当即补问一句:“你们准备出动多少兵力抢占哈密?” 但这一次庞若山却没有给予正面回答:“苗军长,如果你们愿意出兵,我们肯定能保证三天后将哈密双手奉上。如果你们不能按时赶到,那我们的特遣队可能会考虑将整个军需基地炸毁,以免落入敌手。” “三天?” “对,从现在开始,七十二个小时后。针对哈密的突袭行动,和我军进攻新西伯利亚的战斗将同时打响。” 苗文彬看了一眼顾辰,与这位老成稳重的参谋长快速交换眼神后立刻拿定了主意:“同意。但是,我们如何保持协调?” 庞若山并腿立正,敬了个礼说道:“我会留下来跟随贵军装甲团行动,我是92师侦察情报科的联络官,中尉军衔,我将负责随时提供最新情报并维持两军联系信道,直至92师完成对新西伯利亚的军事行动。” “那就有劳庞先生了。对了,来人,去带庞先生换一套国防军军装。”苗文彬看到庞若山穿的还是平民服装,立刻找了个理由把这位互助会的客人支出去。 “那么,我们就干了?”高士奇看看苗文彬,又看看顾辰。他没有和互助会打过交道,直到现在,对那位庞中尉的话依然有些半信半疑。 苗文彬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当然干,和这帮家伙打交道,就是搏命的路数。立刻让装甲团准备出发,两小时后上路,弹药可以少带些,但一定要带上所有备用燃料。” 说着话,他看了一眼高士奇:“你带107师从后面跟上去,能走多快就走多快,不要贪功缠战,一定要保证装甲团后方的安全。” 高士奇敬了个礼,转身就走。 “老顾,银川就交给你了。”苗文彬把烧了半截的香烟放在烟灰缸上,毅然道。 顾辰扬起眉毛问道:“嗯?你也去?” “我亲自带装甲团去,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啊。”苗文彬叹了口气。 正文 第422章 哈密(上) 哈密市是哈密瓜的故乡,以盛产哈密瓜闻名于世。这座汉朝时就有史书记载的古老城市位于新疆东部,是新疆通往内地的门户,也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哈密东部与甘肃省酒泉市相邻,西部与昌吉回族自治州的木垒县和吐鲁番地区鄯善县毗邻,南部与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若羌县接壤,东北部与蒙古国有四十六公里边界接壤。 夏九洲从战术防护服头盔里深深呼了一口气,他能看到面罩外的炎热景象,也能从内置显示屏上看到外面高达摄氏四十二度的平均气温。但是,他的皮肤却注定无法触及外面滚烫的热浪。这让他感觉到有些遗憾,却又有些庆幸。他的家乡是华北平原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他从来没有来过西域。从内心深处来说,他是很想真切地感受一下哈密夏天的酷热,品尝一下当地的哈密瓜和抓饭,再听听这里闻名遐迩的十二木卡姆乐曲。 但是,他不是来旅游的。 前面带队的班长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来观望四周,似乎生怕身后的六名队员走迷路。走在最末位置的夏九洲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一哼,他们每个人的背上,装得满满的护脊背囊里有五个基数的弹药,以及足足十天的步兵口粮份额。特遣队成员身上穿着普通步枪弹也无法洞穿的战术防护服,这种轻巧的密封服给步兵们带来了战争史上最舒适的行军享受。参加这次突袭作战的三十名特遣队步兵,全都穿着这种战术防护服。 在他们背后,还有两个足肢战车小组随时可以提供强大而精准的火力掩护。而在东面两公里的沙丘下面,运送他们的两辆六足运输车就停在那里,那里也是哈密行动的战术指挥部所在。 而他们的敌人,驻守在哈密的露军只有两百来人兵力,这些人在什么位置,现在正在做什么,指挥部都已通过先期潜入的零号机体了如指掌。 所以,夏九洲不理解,班长的紧张情绪从何而来。 夏九洲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电磁步枪。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一件武器,更像是几个长条匣子拼凑起来的某种乐器,除了前端微微伸出五厘米的发射管呈现圆筒状,整个枪身到枪托的外形都显得方方正正,尽管这件武器的细节做工看上去相当精致,但却少了些阳刚杀气。 这支五毫米口径的电磁步枪从枪口到枪托末端的长度仅有六十五厘米,空枪重量三千两百克,弹匣最大容量六十发。把它握在手里的感觉非常紧凑,复合材料制作的枪托相当坚固,在贴腮射击时也不会对射手脸部造成或冰或热的干扰。 这种新武器正式列装92师已经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它在靶场上展现出的实力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在穿透力测试中,电磁步枪在千米距离上轻松击穿了五毫米厚的匀质装甲钢板,这意味着那些戴钢盔的脑袋即使在千米之外也无法阻挡五毫米口径电磁弹丸的致命杀伤。标准四百米距离上,电磁步枪的十发弹着点散布半径小于十厘米。千米距离上,它也能达到弹着点散布半径小于三十厘米的惊人成绩。这些成绩,还只是射击者以肉眼在标准光学瞄具下的表现。 如果将电磁步枪枪托内嵌的光纤线缆接入战术防护服信号端口,头盔内显屏上会自动弹出精度更高的射击辅助界面。在这个界面下,智库将综合战场环境的风向、湿度和气压数据,给予射击者更加方便也更加精确的瞄准辅助提示。在三团刚刚接收这种武器时,团长宋飞亲自测试了链接战术防护服的精确射击。先后三次单发射击,全都准确击中了一千五百米距离外摆放在凳子上的三枚鸡蛋,鸡蛋被打得粉碎,但放置鸡蛋的凳子却毫发无伤。 夏九洲并不喜欢这种过于矫情的超精确攻击模式,因为那意味着他不仅需要把枪托后面的光纤线缆接入战术防护服,还需要给电磁步枪装上脚架,然后还得找个稳定的射击阵地,最好以卧姿进行耐心的瞄准。在激烈的交火中,做完这些事情最快也需要一分钟。有这些时间,他宁可快速推进到距离对手四百米距离内,一枪将敌人撂倒。 这枪最大的缺点,是没有连发自动扫射模式,甚至连三发点射也没有。 它只能单发射击,扣一下扳机射一发。这是包括夏九洲在内的许多基层步兵对它抱怨最多的的缺憾。 但是,这种电磁步枪的优点和它的缺点一样突出。五毫米口径的电磁弹丸份量不重,而且去除发射药筒之后,一位步兵随随便便可以在背囊里带个一两千发。自打列装以来,从没有听说过它发生卡壳或哑火之类的射击故障,以内置双极电池提供的电磁力取代火药燃烧爆炸的驱动能量后,黄橙橙的弹壳和刺鼻的硝烟味都将成为记忆中逐渐逝去的历史。 “呼叫指挥部,第二小队进入预定位置。”班长的声音在头盔内置通讯频道里响起,整个小队都能听到。 在他们左右两侧几百米远的地方,还有两支小队也在悄无声息地在正午的烈日下缓缓推进。这个时候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旷野之中几乎没有人活动,所以比夜晚还适合行动。整个特遣分队的攻击对象,是驻扎在原国防军军需库房外的露军营地。 两百多露西亚占领军大部分都在那里,战术指挥部打算先解决掉他们,迅速控制住此行的目标军需库,接下来再搜剿城内活动的零星露军。然后,他们需要坚守这里至少三天,等待国防军新一军前锋装甲团的抵达。 “第一小队和第二小队按原计划发动进攻,第三小队提供火力覆盖支援,当心兵营两侧的机枪阵地。主攻的足肢战车小组已经出发,现在开始五分钟倒计时,归零瞬间各部立刻展开攻击!”负责指挥这次突袭行动的吕少校话音坚决果断,不容置疑。 “是!”三名小队长全都齐声应道。 夏九洲在一堵矮墙后面蹲了下来,再次收紧了背囊的束带,同时检查了一遍腰上的三枚手雷,以及大腿上的自卫手枪。 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战斗,但是他希望自己能有更好的表现。因为,他一直认为,带队班长的那个位置,本来应该是他的。 正文 第423章 哈密(中) 耳边突然传来了啪嗒啪嗒的隐约脆响,那是机枪的声音,因为距离太远,听上去不是那么太真切,但扫射撕破空气的爆鸣节奏却有极强的穿透力。 “我们的机枪!”有个队员在通讯频道里说话。 这是互助会步兵的五点八毫米班用机枪,为了方便补给弹药,索性直接沿用了国防军的制式装备。在步兵班里只有两个人可以不必携带电磁步枪,机枪手和反装甲火力手,但这两位需要背负的弹药重量却是相当可观。当需要参与反装甲作战时,每位步兵理论上需要携带至少一具反坦克火箭筒,但驻扎在哈密的露军只有三辆装甲车,用不着那么多反坦克火箭筒,所以每个小组只有反装甲火力手携带了反坦克导弹发射器。 “第一小队接敌!我们撞上了离开兵营的露军巡逻队!”耳机里传来第一小队班长的呼声。 “我们上!”班长挥了挥手,猫着腰冲了出去。 比大多数步枪更短小的电磁步枪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优越性来了,夏九洲把枪斜挎在胸前,两手空着跟在队伍后面狂奔,这样可以更好地保持身体平衡。如果摔倒,他可以更快地爬起来,而不用担心自己的步枪掉落。 七个人跑动的同时散开了队形,拉开彼此间距到十米之外。 翻过前面的小丘,就可以看到露军的兵营。 夏九洲一边跑,一边朝周围张望着。在东面三百米远处的公路边,突然冒出三个巨大的身影,那是原计划打头阵的影武士足肢战车组,它们由一台三号机体和两台二号机体构成。第一小队仓猝与敌交火,打乱了原先的部署,所以这些钢铁怪物必须加速赶上去,抢在兵营里的露军反应过来之前压制住对方。他所在的第二小队必须紧跟这个足肢战车组,这样做一方面可以让他们在推进中获得更加安全的庇护,同时他们也能协助战车消灭那些隐藏在火力死角中的敌人。 特遣队这次只来了六台足肢战车,三台上阵作战,另外三台留守运输车组成的临时指挥部。加上三十名步兵、四只零号机体,这就是哈密特遣队的全部人马。尽管这里的露军有两百多人,在数量上远远超过他们,但没有人为此感到担忧。他们唯一担心的是,能不能全歼驻守哈密军需库的所有露军。 三台足肢战车跃过了小丘,不断有自动武器扫射的声音从小丘另一侧传来,那是露西亚步兵正在反击。夏九洲通过头盔外置的震颤传感器听到了毛子兵惊叫和哀嚎,他的肾上腺激素开始加速分泌,脚下的步伐也不由自主加快了许多。 当他冲上小丘时,看到下面的兵营里已经升起了几团黑烟,两辆步兵装甲车瘫痪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不知是二号机体152毫米高爆榴弹的杰作,还是三号机体发射的大口径电磁炮摧毁了它们。兵营里有不少跑动的人影,敌人在寻找一切可能的掩蔽物。三台足肢战车肆无忌惮地冲向营房,别说这种板材结构的临时营房,就算是钢筋混凝土的楼房也挡不住足肢战车的野蛮冲撞。 哗啦一声巨响,三座营房中的一座坍塌下来。 身边突然炸响了一串裂帛似的机枪抽搐声,夏九洲这才发现,班里的机枪手已经把机枪架在一个土堆上,直接向着下面的露军营房泼洒弹雨。 头盔内显屏上不断刷出最新的战术数据,方圆三公里内的露军残余数一百三十六人,其中距离他最近的敌人在六百米外。 夏九洲跟着战友们冲下了土丘,刚才跑了好长一段路,他的体力已经开始出现衰减。 冲在最前面的班长突然摔了一跤,然后又爬起来继续前进。空气中传来迫击炮的尖啸声,那是露西亚人的小口径迫击炮。轰隆一声,冲击波的震颤从夏九洲背后不远处传来,对方炮手提前量取小了!但是,从兵营背后发起冲锋的第二小队也被敌人发现了。 “匀速前进!所有人上枪榴弹,准备集群开火!”班长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来。 听到指令的所有人放慢了前进速度,他们纷纷从后腰扣带上解下一枚枪射高爆榴弹,并将电磁步枪的射击开关从“射击”拨到“抛射”档,然后斜举起自己的电磁步枪。每支枪的枪口上都插着一枚圆柱形的枪射高爆榴弹,这东西可以射到一百五十米外,并对十米半径内的所有生命体造成冲击波和碎片的双重杀伤。 “目标,正对我方的那座营房背后!开火!”班长大声下令,浑然不顾第二发迫击炮弹落下的呼啸声。通过零号机体的扫描侦测,他已经看到对方的迫击炮正好藏在那栋营房后面,这是露军防御火力中最大的威胁,必须迅速解决。 嗵!嗵!嗵!嗵!嗵!嗵! 六个人,六发榴弹相继飞出,板式营房后面接连崩出一片红光,有两发榴弹打偏了些,其中一发甚至落到二号机体脚下爆炸。班长从头盔内屏上看到,蹲伏在迫击炮周围的几个人影全都倒了下去,没有人再爬起来。 “第一小队遭遇装甲车机枪火力压制!请求战车火力增援!”第一小队班长在大喊。 “这是从城区那边过来的第三辆露军装甲车,看来他们巡逻的频率很高。”战术指挥官吕少校慢条斯理地评价道:“战车组,分一台二号机体过去打掉它。第三小队,你们也上吧,围住兵营。”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地面都在颤抖。 夏九洲几步冲到铁丝网前的最后一段矮墙下,不远处的班长打开了头盔内置的四元相位扫描界面,开始逐个射杀躲在掩蔽物后的露军。 突然间,乒乒乓乓的一通乱响,夏九洲只觉得好像有几个人拿着铁锤冲自己脑袋上乱砸,四周的墙砖爆出团团尘雾。然后,他发现自己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扭头再看,班长也躺在旁边,丢在脚边的电磁步枪枪身上有两个明显的弹坑。 “班长?”夏九洲在通讯频道里喊了一声,在整个班组内所有人的交谈都是公开的,来自上层或友军单位的通讯信号能被所有成员听到。但默认模式下唯有班长可以向班组外发言,所以夏九洲并不担心自己的呼喊会干扰友军。 没有人回应。 哒哒哒!又一串机枪子弹从头上飞过去。夏九洲终于明白了,刚才露军的机枪朝这里扫了几梭子,班长吃了好几发子弹,枪毁人晕。他算运气好,只是头盔挨了两枪。 “第二小队班长失去战斗能力!”夏九洲立刻拨到对外通联模式,直接向吕少校发出呼喊。 “夏九洲?你来接替指挥第二小队,给我赶紧攻进去!”吕少校认得他,紧急之下不容多想:“露军机枪火力点躲在两辆装甲车残骸中间,足肢战车火力无法够到!” “交给我吧!”夏九洲信心百倍地回答着,从围墙另一侧绕了过去。“除了机枪手的所有人,都跟着我!” 正文 第424章 哈密(下) 露西亚人的机枪手是个狡猾的家伙,他趴在院子里那两辆装甲车残骸中间,有条不紊地打着短点射,压住试图从铁丝网豁口中冲过去的互助会步兵。己方的两辆足肢战车正在追杀院中逃窜的敌兵,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家伙的小把戏。 夏九洲前面的机枪工事已经被足肢战车生生撞毁,但散乱的沙袋后面伸出一支黑洞洞的枪口,他刚把头缩回去就听到啪的一声枪响,有个东西哧溜一下从头上窜过。他抓起了手雷,同时打开了四元相位扫描界面,却惊讶地发现那名敌狙击手旁边的弹药箱里居然趴着一只零号机体。 原来,这个小东西选择了这里作为自己的藏身地! 手雷扔过去,露军狙击手是完蛋了,但脆弱的零号机体同样保不住。再没有比步兵更清楚这些互助会之眼的战场价值了,十个露军狙击手都比不上一只零号机体。 夏九洲咒骂着自己的霉运,仰面朝天用腿蹬着身体,连滚带爬转移到旁边的路桩后。 啪的一声,对方又是一枪射来,正好打在路桩上。 “他盯上我了,集火干掉他!”他怒吼着,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后面的队友身上。 三支电磁步枪同时开火,他的耳边立刻炸响了熟悉的短促爆鸣声,那是电磁弹射膛快速充能后释放所造成的空气冲击效应。 “啵!啵!……” 虽然大多数子弹无法穿透战术防护服,但那东西被子弹打中后,里面的人绝对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刚才昏厥的班长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所以他不敢站起来,只能斜着眼睛瞄了一眼。 接连炸开的沙袋后面,有个穿沙漠迷彩背心的身影突然跳了起来。露西亚人的狙击手想逃跑! 夏九洲一个滚爬起来,端平了手中的电磁步枪,准星缺口锁住那团黑影,右手食指平稳地扣动了扳机。 “啵!”肩上传来的后座力震击很小,那名狙击手脊背上立时炸开一团血花,脸面朝地扑了下去,从此再也没有动弹。 在没有友军配合掩护的情况下,这种单枪匹马而且又是近距离作战的狙击手只能是给人白白送菜。92师的日常训练纲要中从未把狙击手之类的偏门兵种看得太重,原因就是大规模战争环境下,想靠两杆远射程步枪扫灭群敌完全是痴人说梦。在零号机体透视一切的三千米扫描范围内,任何试图偷鸡摸狗的敌方狙击手都显得非常可笑。 夏九洲一个箭步迈入兵营院中,对面窗角里闪过一个身影。砰的一声枪响,他肩膀上挨了一家伙,子弹没有击穿防护服,但却让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他顺势倒下去,就地一滚翻到井台后面,半探出身子端起步枪瞄准了板房后面的灰色人形轮廓。 敌人就蹲在板墙后,那家伙以为自己躲得很好很完美,殊不知自己却早已被看了个一清二楚。 “啵!”借助头盔内置的四元相位扫描界面,夏九洲扣动了扳机,五毫米口径的电磁弹丸透墙而过,电光火石之间穿入对方脊背中央,那个灰色的影子缓缓瘫软下去。 他抓起腰间的手雷,扯开保险环,看了一眼两辆装甲车的位置,把手雷抛了一条极高的弧线甩过去。 “轰!”装甲车后面的机枪立刻哑火,半截金属脚架甚至飞到了装甲车顶。 “干得不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来。 夏九洲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班长的声音。班长醒过来了。 “你醒了?” “我操他娘的,胸口喘不上气来,肯定有肋骨断了。”班长发出丝丝的吸气声:“坐起来都钻心疼,动弹不了,你先替我指挥吧。” “第三小队已经从东北面突入兵营!”那个方向上随即传来电磁步枪的短促爆鸣声,很快又被机枪高昂的扫射声盖过。 “敌装甲车已摧毁!第一小队正在向兵营运动中。” 夏九洲爬到院内装甲车残骸边,继续举枪向躲在掩蔽物后的敌人射击。电磁步枪的强大穿透力在这种复杂地形中的优势展现无遗,无论是砖石土墙还是板房家具,四百米之内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电磁弹丸的致命一击。 两辆足肢战车孜孜不倦地疯狂撞击着院内所有高于一米的人造建筑物,三座营房都变成了废墟,唯一还屹立不倒的只剩下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伙房。剩下的露西亚人都躲进了那座十来平米的小屋,第三小队那边向伙房窗户里射了两轮枪榴弹之后,整个兵营里立刻安静下来。 “第一小队去检查一下军需库,第二小队注意警戒哈密城方向,第三小队负责打扫战场!敌人的武器和弹药只要没有损坏的,都留下来。”吕少校看到胜负已定,赶紧下达了最后一条战斗命令:“另外,我不需要俘虏。咱们还要在这里待上三天,没有多余的口粮养这些牲口。” 迄今为止,露西亚政府始终没有按照国际法规则向中国宣战。所以,这些深入中国境内的露军士兵注定无法享受战俘待遇。落到互助会手中的露军士卒,最好的结局是送到鬼奴军去转职深造。特遣队孤军深入,兵力不多任务却很重,不但要看守好军需库,还得坚守七十二小时,这种情况下哪里还抽得出人手去看管俘虏。 真正的战争就是这样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丝毫温情脉脉的仁慈。 当第三小队翻找露军尸体中没有断气的幸运儿,逐个给他们脑袋补上一枪时,吕少校带着车队也赶到了一片狼藉的兵营。 两名士兵抬着嗤牙咧嘴的第二小队班长走过来,车上下来的军医立刻打开班长的防护服,露出他淤青的胸口开始诊治。 吕少校打量了一下这座已经看不出半点兵营模样的残破废墟,彻底放弃了在此防守的打算。他绕着兵营走了一圈,在东面篱笆墙外发现了一个十米见方的水泥平台,平台上用白漆歪歪扭扭额画了一个巨大的字母h,看来是露军的简易直升机起降场地。 “找个俘虏来,我要问下话。”考虑到还要在这里待上三天,少校想知道露军直升机通常什么时候来,是来运送补给还是检查防务? 就在这时,正在值班站哨的夏九洲发现,从哈密城方向走过来一群人,看穿戴打扮似乎是当地的维族百姓。 正文 第425章 武装 “站住!不然就开枪了!”夏九洲大喊道,同时举起手中的电磁步枪开始瞄准。他的话立刻被战术防护服头盔内置的转译器翻成维语。 百米外的那群人立时停下脚步,不知道是听懂了他的喊话,还是看懂了他举起武器的意思。 这群人中为首的一位头戴尕巴四楞小花帽,身穿袷袢长袍的长胡子老头伸出双手,平摊在胸前,缓步又往前走了两步,眼神止不住打量穿着怪异的夏九洲:“胡大在上,我们是哈密城里的百姓,前来祈求和平与安宁。请问,你们是国防军吗?” 夏九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枪也没有放下:“最后警告,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开枪。”他在等待后面来人。自己只要穿上战术防护服,一言一行都会被智库记载。吕少校那边肯定已经知道有人靠近哨位,应该怎么应对这帮人,还轮不到他这个小兵来拿主意。不过,那老头要再往前走一步,他只能开枪将其撂倒。 “等一等!”果然,吕少校带着四名士兵从兵营那边赶了过来。 夏九洲松了一口气,但枪仍然没有放下。只要他还在哨位上,他的职责就是射杀所有擅闯警戒区的身份不明者。 吕少校一直走到那老头面前,才开口问道:“我们是国防军第92师的部队,你们是什么人?” “赞美胡大,你们可来了!我们是哈密城里的百姓,都是心地仁厚的虔诚教徒,胡大的子民,绝不是作恶的坏人。城里还有几个露西亚士兵,你们要准备攻城吗?” 吕少校摇头:“我们没有进城的计划。” 老头一听脸上犯了难:“那城里的露西亚兵怎么办?这些日子,他们强行索要吃喝,还侮辱我们的女人。能不能请你们……” 吕少校从头盔防护罩后面看了一眼老头,此时他已经从智库那里获得了更多背景信息:“阿布哈兹·买买提,你原先是东河区吾尔达村的村长吧?” “正是,这位老总认识我?”老头脸上露出一副惊愕的神情。 “我们有任务在身,不能擅离职守。但是,我可以给你枪,你敢不敢带人去把那些作恶的露西亚兵杀了?” “给我们枪?”买买提老头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位自称国防军军官的话。 “对,我给你们二十条步枪,让你们至少有自保之力。” 老头小心翼翼问了一个问题:“你们真的是国防军吗?” 吕少校笑了起来:“我们当然是国防军。胡大的子民,只要是心地仁厚的中国人,我们都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你们。”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打开了头盔防护罩,露出一张标准的中国人面容。 “赞美胡大,愿他的仁德四方传播。哈密城的百姓,会永远铭记贵军的恩德。”买买提再无疑虑,弯腰鞠躬表示出最诚挚的谢意。 吕少校回过头来,看着夏九洲:“夏九洲,你带上班里的两个人,跟着他们去城里,把剩下的露西亚人解决掉。” 夏九洲应了一声,心底深处因为受到长官的看重而颇有些骄傲。 “进城以后,警惕一些。但是,不要害怕。我会让一台二号机体跟你们一同去。”吕少校的声音有些意味深长,夏九洲当然能听懂。 城外兵营发出的枪炮声惊动了整个哈密城,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躲在城里不出去的毛子兵,十有八九是软脚蟹。为这样的货色出动太多人马,既不划算,也无助于特遣队看守军需库的主要使命。 所以,吕少校打算让夏九洲带两个人,在城内民众的协助下把事情解决了。 赐人予鱼,不如授人以渔。信任,永远是相互的。 得到二十条露制步枪后,买买提等一帮维族民众欣喜若狂。在进城路上,他们的目光不断投向那三名身穿灰色战术防护服,胸挎宛如乐器盒子武器的怪异士兵,从来没有人见过如此打扮的国防军。 不过,和这三人相比,他们身后那辆长着四条腿的巨大金属怪物更让人瞠目结舌。那东西行进时,除了地面微有震颤,并不发出难闻的油烟气或轰鸣声,看到那些反曲足肢灵活伸缩的动作,所有人都有一种错觉,这怪物仿佛是某种有灵性的活物,只是被一层厚厚的金属铠甲所覆盖而已。 买买提旁边有个年轻维族小伙好奇地靠过来,观察了半天后,伸手摸了一把夏九洲的防护服。 “你们穿这个,不热吗?”小伙子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问道。 夏九洲没有回答,转过头盔瞪了他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 后面跟着的一位步兵拍了小伙子肩头一下:“如果不穿这东西,才会热。” “哦?”那小伙没有听太明白。 步兵做了个手势:“外面,热。里面,温度低,凉快。明白不?” 小伙这才明白了,他咧开嘴笑起来,向那位耐心解释的士兵伸出右手:“我叫阿迪力,我的名字是公正的意思。” 那士兵隔着厚厚的手套握住了那只热情的手:“我的名字很好记,黄河。” 阿迪力从腰上解下一柄小刀,递给黄河:“这个,送给你,给朋友的礼物。” 黄河没有推托,接过那把做工精美的小刀直接放进了背囊:“谢谢你,阿迪力,但是我现在身上只带着武器装备,没有礼物回赠给你,真是不好意思。” 阿迪力摆摆手:“朋友,不用这么客气。” 黄河的头盔里传来夏九洲从内部通讯频道发出的一声冷笑:“你这买卖,太划算了吧?” 黄河呵呵一笑,没有作答。都是一个班的兵,彼此是什么性格脾气大家都清楚。夏九洲战术素质过硬但性情乖戾,连会长安秉臣都敢出言挑衅,和他这样的人打交道,能少说一句是一句。 隐藏在哈密城中的露军共有六人,在零号机体的扫描下,这些吓破胆的逃兵根本无从遁形。先期抵达哈密的零号机体早已登记了这里十多万个生命体的基础生物特征数据,所有武装人员早已被辨识并详细记录,哪怕对方放下武器,换上平民服装也绝不可能混得过去。 第一个毛子兵躲在百货商场的库房里,被买买提等人揪出来一通乱枪当街打死。 第二个毛子带着武器逃到祷告塔楼上,无论谁靠近都会遭到枪弹问候。塔楼的旋转楼梯间狭小,要想强攻难度很大。阿迪力等一帮年轻人强攻了一次,但在对方自动武器的扫射下迅速败下阵来,武装民众一死两伤。 夏九洲只能从四元相位扫描界面中确认了那毛子的位置,他溜到清真寺后面的花园中给电磁步枪装上固定脚架,拔出枪托内置的光纤信号缆线接入防护服,然后切换到远程狙击模式,开启最大发射功率后在八百米距离上一枪透墙射毙了那名陷入绝望的逃兵。 五毫米的电磁弹丸在祷告塔楼上凿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没有损坏塔楼的主体结构,只需要换三四块砖就能修复原样。 公交汽车停车场里有另外三个毛子兵,他们似乎想找辆车逃出城去,但公交停车场里早已没有完好的车辆。半年前露军第57步兵师攻克哈密后强行收缴本地所有的汽油柴油,同时摧毁了他们无法带走的各种交通工具。 三个毛子兵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辆能载着他们逃命的汽车,气急败坏之下,他们抢了三辆自行车,朝着城西方向疯狂逃遁。三人没跑出多远,就被后面追上来的二号机体逐一击毙,他们的尸体被愤怒的群众拖到博物馆前面的广场上倒吊起来示众。 最后一名毛子兵换了便服,躲在市内排污管道的缝隙之间,但他没在那里待太久就被夏九洲等人擒获。这名俘虏被押到博物馆广场上,阿迪力亲手把他勒死后同样倒吊在三具战友的尸体旁边。 完成任务后,夏九洲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买买提的盛宴款待,带着两人立刻返回了城外兵营。 此时,吕少校通过审讯露军战俘已经获悉,驻守这里的敌人隶属于露军57步兵师,运送食品补给的运输直升机通常每隔五天来一趟。露军入侵西域后控制了上百个这样的国防军军需库存点,但苦于兵力紧张,很多地方都只能选择封存不动,像哈密这样的兵家必争之地也只能派出两百来人来看守。 经过第一小队的勘察,哈密军需库中储存了二十万升柴油,完全足够新一军装甲团的百余辆坦克和装甲车补充。这里还有大量的武器弹药和被服携具,装备两个满编师都绰绰有余。 在枢密院的授权下,吕少校从军需库中拨出一批武器弹药,组织哈密城内像阿迪力那样的青壮年成立了民防团,阿布哈兹·买买提出任民防团团长。 针对民防团的军事训练迅速同步展开,夏九洲担任主教官后把这些维族民兵折腾得哭爹叫娘,以至于买买提老汉不得不出面向吕少校求情,强烈要求减少每天的训练量。 第三天中午,苗文彬军长亲自带领率领的新一军装甲团终于抵达哈密。 正文 第426章 伯克 见到吕少校后,苗文彬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要把武器发放给城里的民众?” 新一军军长的脸色不是太好,这并不完全是因为沿途经历的六场突袭战,也不是因为跟在装甲团后面的107步兵师已经落下了将近两百公里。 吕少校的头盔防护罩打开着,这是互助会内部在非战斗状态下面见长官时的默认礼仪。这位来自广东的互助会军官眼中神色没有因为苗军长的濒临暴走而呈现出丝毫惊慌:“哈密需要有步兵守卫,露西亚人的第57师随时可能会来进攻。而据我所知,你们的步兵还在两百公里外。” 苗文彬看了看身边,只有自己的一名护卫和互助会的联络官庞若山,以及吕少校身后的两名互助会步兵。大多数装甲团的军官已经冲到军需库里去帮忙搬运油料了,所有坦克和装甲车的油箱早已见了底,备用油箱也全都用了个精光。 他冷静了一些,声音也随之降低:“你们难道不知道,这西域历来是动荡冲突之地吗?这种情况下还能随意向民众发放武器?” 吕少校深吸了一口气:“就靠我们这几十个人,就靠你们这百十来辆坦克,能控制住新疆一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吗?历史已经证明,坏人要想搞到武器,从来不是问题。” 苗文彬摇摇头:“少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奉天搞的那一套。你们推行信息透明政策,彻底破坏了政府的权威性,也摧毁了整个社会的组织协调性。你们向民众发放武器,免费提供金属处理工具,让城里的所有人陷入毫无休止的相互厮杀。你们,把奉天变成了战场!” 吕少校仍然保持了语气的平静:“关于互助会在奉天的政策,本人无权做出评价。但在抵抗主体国入侵的作战中,我们的垦荒队民兵发挥了无可估量的作用,这是任何瞎子都能看到的事情。惟有真正承担起权力和责任的国民,才可能自发地站出来保卫属于自己的国土。而不会像哈密这里一样,几个拿枪的毛子兵就能让全城十多万百姓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就发放武器的事来说,我无需向阁下有任何交待。互助会有能力把武器发出去,同样也有能力把武器收回来。” 不知道是被吕少校油盐不进的抗辩打动,还是突然想起了父亲再三的嘱托,新一军军长叹了口气,没再继续深入这个注定不可能有和谐结果的话题:“特遣队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他的107师还在老后头,对于仓促组织起来的哈密维族民兵,他根本看不上眼。这支互助会的特遣队虽然只有三十来人六台战车,但战斗力未必比他的装甲团逊色。如果能合兵一处,对整个装甲团绝对有益无害。 “我们与贵军完成哈密的交接后将前往迪化,那里的爱国者迫切需要我们的支援。” “迪化?”苗文彬瞪大了眼睛:“就凭你们这几十个人?” 吕少校淡然一笑:“苗军长,我们不是去收服迪化,只是去增援那里的抵抗者。” 苗文彬不敢相信这位少校会不知道迪化的严重态势,那里可不只是有突厥雄鹰旅,除了城外活动的第57步兵师,西北方向还有更多露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露军西伯利亚战斗集群的先头两个师已经抵达了阿勒泰,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所以我们更需要到迪化去。”吕少校的回答简短扼要,几乎没有废话。 苗文彬思索了一下,再次把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你们,是不是准备在西北使用核武器?”互助会不仅有弹道导弹拦截能力,还拥有大当量的核武器,随着安秉臣在联合国大闹天宫的传播,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吕少校看着新一军军长,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苗军长,如果没有什么别的问题,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告辞了。” 苗文彬看了看身后的联络官庞若山:“若山,你呢?” 已经换上国防军制服的庞若山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两人的争论,见苗文彬问到自己,才站出来应了一声:“我继续跟着苗军长留在哈密。” 这个回答让苗文彬放心了不少,互助会行事迅捷狠辣,而且从来肆无忌惮,但他们从来不舍弃任何自己人,尤其是正式会员。只要身边还有这位佩戴腕式终端的庞联络官,他的装甲团应该就是安全的。 “吕少校,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了!”苗文彬讪讪地道。虽然不满意对方在哈密给自己埋下了一个隐患,但面子上的礼仪还是要做到的。 吕少校走到门口时,听到这话突然回过头来笑了一下:“多谢苗军长关照。如果贵军能在哈密作出准备进攻迪化的声势,那对我们将是最大的帮助。” “好,没问题。”对这种举手之劳,苗文彬立刻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吕少校走出去后,苗文彬跟着也离开了行军帐篷,他目送着那三个身穿灰色战术防护服的远去背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同样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虽然同样是军人,但这些人的思维模式完全和他没有任何共性。他们似乎从不考虑后果,也从来不权衡大局的利弊得失。这样一个莽撞粗鲁而缺乏理性的组织,虽然貌似强大,但又能走多远呢? “老刘,补充油料完毕后,立刻构筑防御阵地。”他对着跑过来汇报的装甲团团长大声下令:“明天,和我进一趟城,去见见民防团的团长阿布哈兹·买买提。还有,全体官兵加强宣传宗教和民族忌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民族团结。” 刘团长还没有来得及回应他的命令,四周突然响起一片怪异的喧哗声。 “快看,天上!”旁边的护卫指着天空中。 苗文彬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晴空,脸色一下变了。 他看见一个从西北方向缓缓飞来的亮点,那东西有一个明亮而炙热的火焰尾巴,那是火箭喷射引擎特有的标志。 虽然在他眼中看起来相当缓慢,但经验告诉他,那东西在高空飞行的速度绝对超过了音速。 后面传来了联络官庞若山的有如刚刚梦中睡醒的声音:“露西亚人向哈密发射了战术导弹。” “毛子想要摧毁哈密军需库!那么,这一定是核弹头?”苗文彬的瞳孔瞬间放大,真是怕什么偏就来什么。如果真是一枚核弹头砸下来,哪怕是威力最小的千吨级当量,他的这个装甲团恐怕也剩不了几个人。 “目前尚无法确定是核弹头还是常规弹头,战术导弹已进入弹道下降轨道,攻击点可以确认是军需库,此刻距离我们十三公里,高度八千六百米——” 庞若山的话音未落,西面靠近哈密城方向突然传来三声震耳欲聋的凄厉尖啸。这三道爆鸣瞬间盖过了兵营和军需库这边所有的呼喊声,甚至让有些官兵忍不住蹲下来捂住了耳朵。 三道霹雳雷光一样的东西突然从不远处的地面蹿入空中,它们的速度远远超过音速,仅仅一闪就消失在半空中,人类的肉眼只能勉强觉察到它们的存在。 天上那枚缓缓移动着的明亮火焰突然间毫无征兆地爆开,变成了一个巨大火球,好像它长途跋涉来到这里,为的就是给地面上的人们展现一个巨大的礼花。 “露军战术导弹已经拦截摧毁。还好,看样子是常规战术弹头。”庞若山松了一口气。 可是,当苗文彬回过头去看他时,发现这位联络官又恢复了那种似睡非睡的神态。 “阿达西(维语,好兄弟),你们要走?”背着露制步枪的阿迪力走进营帐,惊愕地望着正在收拾行李的黄河和夏九洲等人。 黄河转过身来,看看这位刚背上枪没几天的维族民兵连长:“嗯,看到今天来的国防军坦克和装甲车没有,他们会接替我们驻守哈密。” 阿迪力解下头上刮掉露军军徽的钢盔,问道:“你们,去哪里?” 夏九洲冷眼看了看黄河,后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迪力,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阿迪力看了看他们的行李,黑色的眼眸中闪过机灵的光芒:“你们要去迪化,对不对?” 黄河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位维族新朋友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我在迪化长大,对那里很熟。”阿迪力大声道。 正好走进帐篷来的吕少校听到了这句话,他拍了一下阿迪力的肩膀:“阿迪力,我们可不是去玩。” “吕伯克(维语,长官,官员的统一尊称),你当我是小孩子,看不起我吗?”阿迪力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瞪着吕少校。 吕少校笑了起来,他可不怕阿迪力颇有震慑力的怒目之瞪技能。 夏九洲主持训练民防团时,吕少校专程去客串了一把近身格斗术教官,号称哈密勇士的阿迪力在少校手上连败五场,最后连小刀都拔出来了,可惜连吕少校的一根毛都没摸到。 别说吕少校,就连夏九洲也是阿迪力无法企及的高度,在和这位夏教官交手的过程中,阿迪力的后槽牙还给踢掉了一颗。能从92师中选出来的特遣队成员,都不是泛泛之辈。 不过,这些惨痛的教训没让阿迪力记恨,却让他更频繁地往来先遣队营地里找黄河玩。 “枪,是不长眼睛的。”吕少校拍拍阿迪力背后的步枪。 “我的眼睛,只会望着我的朋友。”阿迪力文不对题地回应,他的汉语勉强算流利,但对一些语意上的晦涩暗示总是无法立刻明白。“我知道,你们要去杀露西亚人,我去帮你们。” 吕少校看了一眼阿迪力:“你走了,你大咋办?你妹咋办?”阿迪力早年丧母,家中只有老父和一个妹妹,他算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 “塔吉古丽也是民兵,她打枪比我还准,可以跟着我们一起走!我大,他能照顾好自己!”看样子,阿迪力完全没有父母在不远行的汉人孝道觉悟。 吕少校想了想,最终点了头:“那好,你就跟着我们。运输车上还有多的位置。” 阿迪力脸上大喜,但是随即又挠了挠头:“吕伯克,我还有几个朋友,能不能也跟着去?” 吕少校点点头:“可以,但是不能超过十个人,要不车上坐不下。但是,阿迪力,你们要跟着去,就必须保证服从我的指挥。不然,在战场上我会毫不犹豫地惩罚甚至处决你们。关于这点,我可是说到做到。” 有这些熟悉当地环境和语言的民兵帮忙,先遣队前往迪化的任务也许会更容易一些。 “维吾尔的勇士,愿意服从最厉害的吕伯克指挥。”阿迪力转过身,向着吕少校弯下腰行了一个正式大礼。 “那你赶紧去叫人,收拾东西。我现在给你第一条命令,除了跟着我们走的人,不许向任何人透露我们要去迪化的消息。甚至包括你大,也不能说。” 阿迪力看着吕少校,用力点点头,转身冲出帐篷。但是,没几秒钟,他又冲了回来。 “对了,吕伯克,我需要杀多少露西亚人,才能得到你们这样的凉衣,还有这种枪?”阿迪力指着黄河的防护服,以及他挎在胸前的电磁步枪。 自从某次开玩笑伸手到黄河的脖颈里去感受了一下防护服的温度后,阿迪力一直称呼战术防护服为凉衣,凉快的衣裳。每次听到这朴素的称号,吕少校都会忍不住笑起来。 吕少校这次却没有笑,他认真看了一眼阿迪力:“阿迪力,当你真正明白,你自己为什么而战时,你就可以得到凉衣,得到我们的枪,与我们并肩战斗。” 阿迪力疑惑地看着少校,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走了。 “这家伙,他能听懂吗?”夏九洲冷冷地问。 “听不懂没关系,他还可以看我们怎么做。而我们,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看看他是怎么做的。”吕少校意味深长地看着夏九洲。 清晨的天光尚未亮透,特遣队已经收拾集合完毕。 阿迪力带着六个人早就等在营地外面,其中既有他的妹妹塔吉古丽,也有他的生死之交,一个叫穆尔扎的哈萨克族年轻小伙。穆尔扎也带着他的女友阿依娜,那姑娘也是个大胆泼辣的性格,和塔吉古丽完全不相上下。另外三个人,全都是哈密民防团里和阿迪力走得很近的维族小伙子。 这些草原回纥人与南疆绿洲土著的后裔都是最勇敢的战士,他们的性格不但有开放豁达,友好热情的一面,同时也兼具刚猛暴烈的特质。尊强鄙弱的基因始终流淌在这些草原游牧民族后代的血脉中,当你比他们强,他们自然会尊重你的一言一行,当你比他们弱,他们也会再自然不过地踩过你的尸体。 听上去,这仿佛又是某种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可是,这世界上的所有民族,又有哪一个不是骨子里全都这样呢? “黄河,你负责管着他们!”吕少校看了看队列东扭西歪的那七个民兵,皱起了眉头。 黄河应了一声,赶紧跑过去一通呵斥,那五男二女立刻闭上嘴挺起胸部站得笔直,不过彼此之间的队列线仍然是歪的。 吕少校没有介意这些小瑕疵,走到他们面前敬了个军礼:“欢迎你们加入国防军第92师的队伍。” 七个人乱七八糟地回礼,哈萨克小伙穆尔扎居然举的是左手。 “我们将前往迪化,支援那里的抵抗军,协助他们消灭危害城中百姓的突厥雄鹰旅。如果有必要,我们还将迎战露西亚人成千上万的部队。”吕少校看着这七个瞪着眼睛的少数民族战士,又回过头看了看静静肃立在一边的二十八名特遣队官兵。“如果你们中有人害怕的话,现在还可以退出,留下来待在哈密。” 七位民兵,没有一个人吱声。 进攻哈密军需库的战斗中,整个特遣队只有一死一伤的损失。牺牲的那名士兵是被露军迫击炮炸死的,此外就是被机枪扫中胸部的第二小队班长。班长的肋骨断了七根,巨大的冲击力震伤了他胸腹腔内的大部分器官,吕少校只能把他留给苗文彬的装甲团照顾。 原来的第二小队班长,由夏九洲临时顶替。 当听到这个好消息时,夏九洲那一贯阴冷的面容上,终于多了几分难得一见的喜色。 吕少校当然注意到了这位临时班长的表情变化。夏九洲是个什么人,想要什么,能做什么,他也完全清楚。 但是,互助会步兵没有兼任道德审判法庭的使命,这里也不是区分好人和坏蛋的幼儿园。有功赏,有过罚,只要不耽误军令,其他的,放下枪脱下军装以后,爱咋咋地。 当塔吉古丽第一个钻进那种奇形怪状的六足运输车时,这位心愿得偿的维吾尔姑娘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握紧了肩上的枪带,弯下腰钻进车厢,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可能会导致吕伯克不高兴的噪音。 那东西里面的空间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难怪可以容纳二十多人。 塔吉古丽灿烂的笑容,永远铭刻在了黄河的记忆里。他呆呆地看着那张消失在车厢里的美丽脸庞,直到背后被等得不耐烦的夏九洲用力推攘了一把。 第二小队的临时班长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黄河,嘴角边挂着的一丝诡异笑容仿佛在暗示,他什么都看到了。 正文 第427章 城下 八月底的时候,有牧民在戈尔诺·阿尔泰斯克附近远远看到过一支奇怪的军队,这支部队是从阿尔泰山脉西麓过来的,各种大大小小的足肢车辆令人目不暇接,有的差不多和一辆小公共汽车一样大,有的在几千米外看去只是一个小黑点而已。 戈尔诺·阿尔泰斯克的露西亚边防军不太相信这份目击报告。 首先,他们不相信中国人能翻越阿尔泰山脉入境。且不说攀爬雪山会给部队造成多大的伤害,关键是阿尔泰山脉南面的盆地中有不少陆续进入中国的西伯利亚第一战斗群部队,按照中国人一贯敏感的性格,他们绝不会容忍这么多擦肩而过的敌人进入自己的领土。 其次,就算中国人翻过阿尔泰山脉进入新西伯利亚州,他们也仍然要面对十万整装待发的露军将士,以及新西伯利亚城周边散布的第二战斗群的近十万预备兵力。如此悬殊的兵力对比,使得翻越雪山的勇行看起来更像是自杀。中国人不会傻到一头钻到大军云集的新西伯利亚去,这么做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第三,那几位牧民可能是被最近流传在整个中部地区的谣言吓坏了,出现了某种被迫害妄想症的幻觉。频繁出现在各地的敌方足肢战车肆无忌惮地破坏着各种基建设施,给乌拉尔山脉以东的露西亚公民们带来了巨大麻烦,很多城市断电断水,公路铁路多处被截断,号称远东大动脉的西伯利亚铁路也陷入了彻底瘫痪,试图修复公路铁路桥梁的工程队总会遭到莫名其妙的致命袭击。 尽管从心眼里不太相信这份目击报告,但由于其中内容涉及到中国人的足肢战车,戈尔诺·阿尔泰斯克的露西亚边防军仍然本着负责态度将报告转发到新西伯利亚的第一战斗群指挥部。 十个小时后,陆军上将乌里扬仔细阅读了这份报告。这位老将军嘴唇上有撮漂亮的小胡子,他总会在不经意间伸手去轻轻抚摸。 “中国人入境?为什么?”将军自言自语问道。 “我认为是假警报。上个星期,我们收到了至少二十份中国人部队的目击报告,有人说在莫斯科附近看到大批中国人的步兵,还有人说在海参崴看到了上万台中国人的怪车。最后证明,这些都是胡说八道!露西亚的公民们正在陷入恐慌和混乱,这样可不行啊,约瑟夫。”他的参谋长科洛金,一位胖胖的曾在伏龙芝军事学院任校长的陆军中将拾起乌里扬丢在桌面上的那份报告,只看两眼就做出了自己的评价。 乌里扬沉思了半晌,最后开口问道:“最近我们在鄂毕河上游地区的部队有什么异常的失踪现象吗?” “没有,将军。比斯克那边的第一战斗群炮兵团中倒是有两个逃兵,不过他们已经被抓住并枪决了。”一名参谋从桌子边站起来报告。 “多派空军侦察机去南面看看,不要太在意公路,白日格失守的经验已经表明,中国人不需要走公路。如果侦察机突然失踪,一定要立刻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亲自去比斯克战略机场,督促他们做好这件事。”科洛金拿起了自己的军帽,他是个极有行动力的老派军人,虽然有时候顽固不化,但却拥有与年龄完全不相吻合的机敏。 乌里扬点点头,整个第一战斗群的进展速度远远落后于原定计划。按现在这个速度,恐怕要拖到冬季来临才能正式推进到白日格地区。这不仅是因为边境上糟糕到极点的交通条件,同样也因为来自西部的军需物资运送受到严重阻碍。潜入境内流窜作案的敌方足肢战车不仅破坏各种交通设施,有时甚至明目张胆地击落大型军用运输机。 军需物资的运送不可能完全依赖空军,但南部边境上的铁路运输现在已经是举步维艰,整个前线的露西亚军人们甚至没有替换的鞋袜。幸好现在是夏天,如果拖到秋天过后,随着气温的降低,情况将会变得更糟。那时候,进入中国境内作战的露西亚军人们会发现,没有替换的鞋袜远远不是最可怕的困境。 高怀亮把自己的袜子仔细穿好,然后再塞入防护服的靴子里。对他来说,在鄂毕河上游的涓涓溪流中洗个凉水脚显然是这个炎炎夏季中不可多得的享受。 他率领的第一团已经抵达了鄂毕河上游的卡缅附近。一千三百来号人,其中大多数人都骑着工程部新研制的“走你”双足步行器。这是基于缴获的美制ieu外骨骼机甲研制的强化版步兵越野载具,两百公斤不到的重量,舒适安全的乘坐性,加上一千公里的最大行程,非常适合大规模步兵的野外机动行军。 第一团还带了六百台标准版八号机体,以及十台影武士的足肢战车。 仅凭手上这些部队,他有充足把握在二十四小时内拿下新西伯利亚城。 但枢密院肯定不会同意这种纯粹炫耀武力性质的战斗方式,攻克新西伯利亚也不是盛宴行动的最终目标。92师需要循序渐进吸引周边露军的关注,欲速则不达。 为了保证行军的隐秘性,92师没有选择走伊斯基季姆到比斯克一线的m52号州际公路前往新西伯利亚,那条公路上现在挤满了各种车辆和部队。自从离开阿尔泰山脉后,他们一直走的是西南面荒无人烟的森林和沼泽。 担任先锋的第一团将负责警戒来自卡缅的露军,保证后面的师部、第二团和第三团顺利渡过在此折向东北的鄂毕河,然后沿着水库北岸悄悄逼近新西伯利亚,这座在露西亚全国排第三的巨大都市。露西亚人决计想不到敌人会绕个大圈子,从背后猛然袭来,而这正是枢密院想要达到的效果之一。 对高怀亮来说,唯一的遗憾是,他指挥的第一团不是主攻部队。邓天宝率领的第二团将是进攻新西伯利亚的主力军,宋飞的第三团负责跟进和侧后翼警戒,而几乎全由原先互助会步兵营人员构成的第一团,互助会步兵中战斗力最强的佼佼者只作为隐藏在暗处的机动预备队,随时准备用来对付各种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 这个安排让高怀亮不太满意,也让第一团的老兵们满腹牢骚。好钢永远应该用在刀刃上,现在把最精锐的第一团藏在后面,甚至还不一定投入战斗,这算个什么事? 但是,卢长安的一番话就让愤怒平息下来。 “仗打到最后,才是最残酷的。那时候,需要一团的兄弟们拿性命往上填,看看到底是谁能最终一锤定音。现在,争个谁先谁后有什么狗屁意义?” 高怀亮往东南方向象征性地看了一眼,在无数密林和沼泽地后面,在距离第一团五十多公里的地方,卢长安那家伙正带着警卫连、技术组以及后勤行政的近百人,加上拥有大量重型装备的火力营正在泥泞里挣扎前行吧? 走远离公路的偏僻地段,荒山河沟都是小事,但沼泽却对足肢战车同样有巨大威胁。不管是两条腿的“走你”双足步行器,还是重达十多吨的六足运输车,只要踩错一步,都可能会被稀软粘稠的沼泽烂泥吞噬。 如果没有带有零号机体的师属侦察队在前面反复扫描和确认沼泽泥层结构强度,第一团真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马和装备。当初,卢长安坚持要他带上侦察队,看来早就想到了这一出。 第一团经过的所有路线都会被智库详细记录,并供后面追随的友军部队参考通过。 顺利通过沼泽后,侦察队立刻派出了四只零号机体潜入卡缅城。他们不需要进攻这座城市,但却需要充分掌握城市内敌军的任何异动。 带着好奇的心态,高怀亮也尝试了一把“走你”双足步行器。但他失望地发现,这东西在沼泽中的表现明显不如在雪山上的表现出色,一旦踩到松软泥地,下陷之后要拔出仅有的两条腿就变成了一件极为费力的事情。他的双足步行器两腿陷入烂泥浆里最大有一米二深度,这个深度已经足以影响步行器的传动部件运作,也让乘坐者的双腿沾满了粘稠烂泥和不知发酵了多少年的黑水。 战术防护服的密封性最大程度保证了步兵的肢体安全,但脏污不堪的外表显然严重有损互助会军人的形象。所以,在等待侦察队对卡缅实施作业的期间,高怀亮下令全团就地隐蔽休息,洗涤脏污的军服。他们要在这里等到天黑,然后利用夜色掩护渡河,从卡缅东面溜过去。 黄昏时分,卢长安带着师指挥部和火力营顺利抵达。这支部队号称整个92师的精华所在,这并不是在奉承师长卢长安以及他那帮指挥部参谋,所谓精华是指火力营和技术组。 火力营拥有一百二十台四号机体,经过改装的它们已经变成搭载电磁炮、电磁弹射器和机枪的移动式武器平台,这些电骡比一辆自行车大不了多少,但在集火齐射时的威力毫不逊色于正规的炮兵,要论越野能力、隐蔽性、机动性、火力打击的精准性、对空对地的多元化应用,完全能把全世界所有同等数量的炮兵部队甩出五条街有余。 技术组有七十六人,其中大多数是非战斗人员,他们是从工程部和能源部过来支援的专家,这些人都是沈莉和向文迪多次点名要重点保护的人才,为此卢长安甚至不惜把师属警卫连抽出去专门保护技术组。至于他自己,只带了两名参谋坐在一辆民用版四座二号机体里跑前忙后指挥调度。 跟随师部后勤行政人员一起行动的,还有影武士的三十台足肢战车,这些巨大的战车使整个师部队伍的阵容变得更加庞大。为了保持行军隐蔽,避开空中不时出现的露军飞行单位,卢长安可是绞尽了脑汁。 两小时后,宋飞的第三团和邓天宝的第二团也相继赶到。这两支部队官兵基本都是坐六足运输车过来的,一路免受了许多脏污之苦,从精神面貌来看明显比高怀亮的第一团要好得多。 卢长安通过四元相位信道召集所有连级以上军官开了个五分钟的短会,会上他简略介绍了来自智库和星网对周边上万平方公里的最新侦察情报,并重新梳理了一遍渡河后接近新西伯利亚的战前准备分工。 所有人都趴在冰凉的沼泽烂泥地旁,就着水壶里的冷水吃了点随身携带的干粮。吃完这顿谈不上丰盛的晚餐后,技术组在军官们的协助下更换了所有随行机体的双极电池。此时,先期派往新西伯利亚城的零号机体发回了第一份侦察报告。从北面梅吉翁隐蔽行军过来的机动骑兵部队也联系上了92师通讯组,他们还有四十八小时后才能抵达新西伯利亚城外,随后将在枢密院统一指挥协调下加入盛宴行动。 潜入卡缅城内的零号机体很快证实,驻守在这里的边防军和内务部队始终没有觉察到城外有五千多人的敌军出现。 当晚九点正,渡河开始。 足肢战车和运输车都不惧水火,但火力组的那些武装电骡,两千多具“走你”双足步行器,以及全师携带的两千多台八号机体却无法在浸水之后还能保持正常运作。所以,这些装备只能通过六足运输车摆渡过河。 最先渡河的是第二团的一千三百五十一人,邓天宝所部过河后会立刻向北率先进发,空出来的六足运输车将返回南岸继续接送后续人员和装备。紧接第二团的是高怀亮的第一团,他们下车后会留在北岸负责警戒防御。随后是技术组与火力营,接着才是师指挥部参谋人员,最后收尾的是宋飞上校的第三团。 第三团的整体素质在全师中基本上是排最后一名的档次,所有勉强能打的战斗精锐都被抽调出来组建了哈密特遣队,所以卢长安始终把他们放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不准备让三团直接投入战斗。能让他们听听枪声,锻炼一下就差不多了。 宋飞上校从一开始就看穿了卢长安的打算,这位资深的国防军军官无法接受这种特殊照顾。所以每当开会时,他总会不厌其烦要求师指挥部考虑由第三团取代第二团担任进攻新西伯利亚的主攻力量。 卢长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种基于情绪的建议。无论是严酷的体能评测还是单兵技能考核,第三团的平均成绩确实都是最低的,他不想拿这些士兵的性命去给露西亚人增添功绩,哪怕他们有再高的求战欲望也不行。有时候,他甚至在心里嘀咕,这种羞辱也许能让他们在今后的训练中更加把劲吧。 和老成持重深思熟虑的宋飞相比,邓天宝这个连三十岁都没到的团长相对显得格外生气勃勃。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第二团有邓天宝这样的团长,下面官兵的风格也因此和其他两个团都截然不同。 第一团是老步兵营的底子,虽然人员成份混杂,但都是生死边缘滚过来的老兵油子,这些人平常话不多,列队行军都显得漫不经心,但个个眼神犀利,真动起手来从不迟疑。 邓天宝的第二团则带有浓厚的国防军传统风格,队列整齐如一,作风积极主动,说话做事干净利落,整支部队透着一股健康向上的阳刚之气。 宋飞的第三团就是另一种形态的老兵油子了,虽然操练队列和军事训练中也从不含糊,但大多数人的眼神里很难看到肃杀之气,只有一种老于世故的沧桑和油滑。陪同林子云前来检阅92师各部的田建明曾经有过一句内涵深刻的评价:“等到战争结束,先让第三团的兄弟们回家吧。” 卢长安背着自己的电磁步枪,向面无表情看着这边的三团团长宋飞挥挥手,跟在一群参谋后面登上了最后一辆即将过河的六足运输车。能把这五千人悄无声息地带过阿尔泰雪山,经千里长途跋涉深入敌国腹地,他需要92师每一位官兵的精诚团结。 现在,他要去的那座城市就在东北方向一百公里外。 鄂毕河在卡缅东部折向东北后迅速拓宽变深,在抵达新西伯利亚发电站水坝之前,整条河流变成了一座狭长的,由西南至东北走向的巨大湖泊。而他的部队,将要沿着这条湖泊的北岸,绕开剩下旅途中的两座小城,最终抵达盛宴行动的计划目标点,整个西伯利亚南部地区最大最繁华的工业重镇——新西伯利亚。 过河之后,好消息不断传来。继派往西北的互助会特遣队攻占哈密军需库后,苗文彬率领的国防军新一军装甲团也按时抵达了哈密,他们的后面还有国防军107师。新一军将在哈密构筑战略防御阵地,苗文彬已经承诺大张旗鼓做出准备进攻迪化的姿态。 一切都在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正文 第428章 桥头 鄂毕河畔的新西伯利亚城是整个西伯利亚地区最大的城市,这里不仅是衔接露国西部繁华富庶区和东部冰雪荒原的交接点,同时也是沟通露西亚与中亚各国,尤其是哈萨克斯坦和中国的重要交通枢纽。 邓天宝站在河边的树林里,用望远镜观察着前面新西伯利亚大水坝路口的情况。他的后面蹲着几个身穿防护服,胸口斜挎着电磁步枪的互助会步兵。 这里的天空看上去蓝得让人心旷神怡,这里的大地非常平坦,沿途村镇很少见到超过十层以上的高楼。如果不是树木和植被的遮挡,他的视线也许可以延伸到更远的地平线上。 原本有如大海般宽广的河面在前方迅速收窄,最终被一道足有两千米长,一百米高的坝桥挡住去路,愤怒的河水在这里只能沿着暗沟俯冲而下,在推动水轮机转动之后,它们才能继续向前流过新西伯利亚城,往北继续蜿蜒崎岖的旅程,直到最终流入北冰洋。 经过坝桥再往北走几公里就到了新西伯利亚,那座被鄂毕河拦腰切断的美丽城市。邓天宝率领的92师第二团将最先向这座城市发起进攻,但他的使命不是占领,而是要尽可能引起轰动,吸引附近所有露军的关注,他们像闻到粪堆气息的苍蝇一样围拢过来。 城里现在有分别隶属于六支不同部队的三万多露军,西伯利亚第一战斗群指挥部也在这里,附近的战略空军基地日夜不停派出战机巡视着气氛紧张的南部边境地区,城外的两座民用机场也担负着各种军需物资和人员的运送任务。城北的铁路和公路上,每天都有准备进入中国战区的部队乘坐火车和汽车赶来集结。 由于机动骑兵的大肆破坏,第一战斗群的许多部队根本无法像行动计划中规定的那样按时抵达新西伯利亚,他们中有不少人沿途转了许多道汽车,又换乘火车才最终抵达了这座南部重镇。这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陆军上将乌里扬的错,但是,这就导致了前锋部队已抵达中国新疆,但主力部队还在新西伯利亚尚未集结完毕的荒唐现象。 露西亚的将军们不是第一次搞出这种乱糟糟的局面,这个民族没有德国人那样严谨死板,也不像东边的邻居们那样注重纪律,但是他们从未遭遇过真正的惨败。不是他们太厉害,而是他们的对手实在啃不动这块巨大而坚硬的黑面包,每一位研究过近代战争史的露西亚将军们总能因此放松心情,怀着无所畏惧的乐观精神面对一切威胁和对手。 如果露军第一战斗群能严格按部就班地迅速完成集结,互助会的那枚千万吨级的“昭君”也许早就在新西伯利亚上空引爆了。 缺点,有时在特定条件下反而会变成更有利于生存的优点。 乌里扬不知道这些,但躲在河畔树林里的邓天宝却为此唏嘘感叹不已。 虽然他的二团只有一千三百来号人,但他一点都不怕城里那三万多露军。 对方在明处,他在暗处,再加上情报和火力方面的巨大优势,说二团能以一当十都算是客气的。 与互助会的军队相比,他以前见过的各国部队的侦察手段也就比瞎子好一点。 隐秘诡异的零号机体可以实时覆盖三千米半径之内的所有目标,不管是活动的生命体,还是毫无生气的武器装备,他都能在智库的辨识下洞悉一切。 从最高指挥官直达基层步兵的四元相位通讯频道,可以确保最快速的命令传递和信息沟通。在互助会的军队里,没有通讯信号的障碍问题,也没有被敌方拦截或破译的安全问题。 在师参谋部的战术研讨会上,有位年轻参谋甚至提出,如果以92师目前的信息通讯水准,哪怕他们拿弓弩参战,照样能轻松击败装备有自动步枪的对手。 因为,瞎子拿着枪,顶多只是一个拿枪的瞎子而已。也许,甚至不需要弓弩,能有一块石头都足以解决掉手持热兵器的盲眼对手。 邓天宝完全赞同这种观点,他从心眼里坚决支持并身体力行互助会的三大基本信条,所以他也很快获得了正式会员的身份。 邓天宝挥了挥手,招来后面一名蹲着的军官。 丁立伟,二团一营的一个小排长,全面素质拔尖的佼佼者。 “我给你十个人,留在这里,等我们进城开工之后,你立刻给我把这座大坝控制住,然后等待命令。如果有需要,我可能会命令你们炸掉水坝。所以,你最好多带一些炸药。”邓天宝一边说着话,一边注视着打开防护罩的头盔里,那张晒得有些微黑的脸庞。 “是!保证完成任务!”丁立伟并拢的右手手掌在眉边划动了一下,然后立刻转过身跑去叫人。 邓天宝观察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不能放过这座足以威胁新西伯利亚的上游水坝。一百多米高的大坝,相对水位高度还是很可观的,如果崩塌的话,倾泻而下的洪水能在十分钟内把北面那座城市淹个人仰马翻。即使无法造成重大伤害,也绝对可以大幅削减城内露军的机动性。这是他布局之前留的一手暗牌,至于什么时候打,那就要看具体情况了。 他的任务是争取在敌人惊觉之前带领全团主力攻入新西伯利亚,尤其是繁华的城北地区。那里不仅有露军第一战斗群的指挥部,同时还有十二座公路和铁路的物资转运货场,这些部门和设施是进攻新疆露军的神经中枢和输血动脉。92师不远千里来到此处,就是为了齐根斩断毛子伸向西域的胳膊。 而邓天宝的二团,就是这柄利剑的锋刃。 半个小时后,新西伯利亚城南的一名治安警官开车回家途中发现公路边的树林里有可疑武装人员出没。在上前察看的过程中,这名警官被树林里的人开枪击中胸部当场身亡,而他留在车里的妻子立刻拨打了内务部办公室的报警电话。 当大批警车赶到现场后,他们只找到一辆轿车和两具尸体,没有发现凶手的踪迹。两位死者身上的致命创口表明,那应该是某种威力强劲的枪械所致。带队的警长是个退役老兵,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从未见过这种创口光滑的独特枪伤。 当他正在犹豫是否要联系当地驻军获取协助时,东北方向骤然传来激烈枪声。 第二团的先头部队试图控制通向城北的三座大桥之一,看到有大批手持制式武器身穿灰色潜水服的不明身份者靠近,守卫桥头的内务部武装警察当即开火射击。 战斗仅持续了六分钟,桥头哨卡的十五名内务部警察悉数阵亡。但夹杂在露式自动步枪扫射声中的某种陌生短促爆鸣声也暴露了进攻者的身份,城北的卫戍部队指挥部立刻向西伯利亚第一战斗群指挥部发出紧急通告,同时让市政厅拉响了全城警报。 当邓天宝赶到桥头时,担任前锋的那个前锋连已经跑步通过公路桥进入北岸,他们击溃了仓促赶来试图控制北岸桥头的露西亚正规军,并将敌人一口气打退到两条街外。 彻底清醒过来的露军出动了装甲车、机枪和迫击炮,以营级规模再次发动反击。通过零号机体获悉对方兵力、阵型和部署位置后,前锋连没有死守桥头,反而迅速化整为零,全连兵分三路,径直从露军部队缝隙中穿插过去,直捣对方后阵的迫击炮阵地和指挥部。 露军从未见过这种精准狠辣的亡命打法,三门迫击炮及炮手瞬间在突击者的集群枪榴弹轰击中倒下,负责指挥反击的露军少校也被一发穿透装甲车复合钢板的电磁弹丸击中头部阵亡。周围发现情况不对的露军开始还坚持战斗,但他们很快发现自己手中的自动步枪根本无法对那些身穿灰色潜水服的敌人造成有效伤害,有人甚至看见这些敌人挨了机枪扫射后还能挣扎着爬动。但对方的武器,那种发出短促爆鸣声,外形像个乐器盒子一样的东西打自己却是一枪一个准,只要被这种东西打中,很少有人能活下来。 武器和防具的巨大差异导致了士气的迅速跌落,加上失去了指挥官,不少露军开始自行向后撤退,这种撤退最后变成了无可避免的崩溃逃散。 直到这时,城内露军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对手是谁。 西伯利亚第一战斗群指挥部的乌里扬将军宣布,立刻接管城内所有武装部队的统辖调配权。市政厅同时通过高音喇叭向全市呼吁,号召所有的露西亚儿女们拿起武器,配合军队击退突然来袭的入侵者! 不断有更多民间目击者报告,城南附近源源不断出现了大批身穿灰色潜水服的部队,这些人的身边还有各种造型怪异、长着四条或两条甚至六条腿的机械单位。有军方观察员报告说入侵新西伯利亚的军队至少有上万人,还有渔民称自己在卡缅附近亲眼看到数以十万的机器人部队。 接到这些消息的乌里扬将军脸色变得阴晴不定,他当然清楚这些穿灰色紧身潜水服的敌人是什么来历。他认真读过已被格鲁乌软禁的科涅夫将军撰写的合源战况总结,在那份长达数十万字的报告中,科涅夫将军的第一句话就是:“据我的经验,互助会的部队从不会冒然投入一场无准备的战斗。” 互助会的部队打上门来,显然是冲着西伯利亚第一战斗群来的。敌人在西伯利亚地区频繁出没搞破坏的那些昆虫战车,为的就是眼下这一场大战做铺垫。对方为了这场蓄谋已久的战斗,还准备了多少暗地里的手段呢? 自从合源大战和白日格陷落之后,露军在中国北方战场的优势日渐衰落,伊万和科涅夫最终都没能挡住互助会的犀利攻势。现在,该死的中国人居然敢把手伸到露西亚的领土上来,这些厚颜无耻的侵略者! 毫无疑问,中国人想要攻占这座南部最大的城市,以此为桥头堡拦截继续涌向新疆地区的露西亚远征军,将来还可以把这里当作反攻莫斯科的前进基地。 当务之急,乌里扬需要知道进攻的中国军队到底有多少。 从东大桥迅速失守的情况来看,对方表现出的兵力至少超过一个营。但这点信息不够,远远不够他做出全局的判断。这种时候再派小股侦察部队到南岸去打探情况,那就是直接让士兵去送死。互助会的信息侦察手段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力,这是科涅夫将军在总结中重复过无数次的泣血忠告。 所以,乌里扬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 “米特罗凡将军,你的第25师是城里编制最完整的部队。我现在命令你,立刻回到师指挥部去,让小伙子们拿起武器,用坦克和装甲车向东大桥发起猛烈进攻!我会让城外的火炮和空军为你们的反击提供火力支援!不,我要你们占领全部三座大桥,记住,控制住大桥就行,不要冒然进入南岸地区!让你手下的营长们注意观察敌人的兵力数量和武器种类,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乌里扬还没有放下电话,线路另一头的第十六集团军司令员,米特罗凡中将已经开始向手下军官们咆哮。那是一位作风硬朗甚至有些粗暴的将军,但是米特罗凡对上级的命令从来不会有半分犹豫。 不管怎么样,先用猛烈的进攻打乱敌人的部署再说。乌里扬不相信突然出现在新西伯利亚的中国人会有上万人,这些敌人远道而来,因为后勤补给的限制,人数肯定不会太多。对方多半知道城里有数万多露西亚守军,这种情况下仍然敢主动进攻,看来中国人必定有某种特殊意图。 乌里扬又拨通了第九集团军司令员瓦吉姆中将的电话。 “瓦吉姆吗?我是乌里扬。我要驻扎在城外的第九集团军35师和36师马上迂回到城南郊外,什么,渡河?你自己决定吧,鄂毕河上到处都有桥梁。尽一切努力绕到进入城南的中国军队后面去,缠住他们,但不要急于发起大规模进攻,先搞清楚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有什么进展,你立刻向我汇报!” 瓦吉姆中将是个军界的老滑头,但他是乌里扬的心腹爱将,素来以诡诈而著称,让这家伙来指挥这种带有试探性质的佯攻最合适不过。 乌里扬抬起头来,正好看到走进来的驻新西伯利亚战略空军基地司令官,空军少将潘克拉季:“潘克拉季,让空军侦察一下南岸的情况,我想知道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潘克拉季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神光涣散:“乌里扬,我们的a-50u预警机在天上……” “那不是正好吗?让他们关注南岸敌军的动向,注意看看有没有那种碟状飞行器。”联合国和主体国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露西亚,互助会的各种奇妙载具,将军们大都有所耳闻。乌里扬最担心的就是敌人的空军,那些来去无踪影的碟状飞行器。 “乌里扬,五分钟前预警机和我们失去了联系!”潘克拉季咬紧了自己那口整齐的牙齿:“有人在城南听到互助会高速动能武器齐射的巨大爆鸣声,他们出动了那些像昆虫一样的战车,他们想要夺取这座城市!” 乌里扬这才注意到潘科拉季有些失态,他温柔地拍了拍空军司令的后背,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满伏特加的不锈钢小扁壶递过去:“潘克拉季,有我们在,中国人别想占领这座城市。” 潘克拉季捂住了脸:“我的女儿英拉,在那架预警机上!” 乌里扬摇摇头,抱住了空军司令:“可怜的老潘克拉季,对你的不幸我深感悲痛。但是,我们还是把更多精神用来向那些黄猴子们报复吧!让你的攻击机挂上所有集束火箭和航空炸弹,等待第十六集团军25师的地面观察员汇报敌情。告诉飞行员们保持低空飞行,不要怕误伤地面的城市居民,我们要把该死的中国人炸个片甲不留。” 潘克拉季接过酒壶,坐了下来:“乌里扬,我有种直觉,他们想要这座城市。因为我们不能在这里使用核武器,甚至云爆弹也无法使用。” 乌里扬自信地笑了笑:“潘克拉季,让那些政客们见鬼去吧!只要能消灭中国人,尤里总统会支持我们的。但是,也许我们根本不需要动用核武器,这方圆千里之内,我们有差不多二十万正规部队,而中国人的兵力是否上万都还难说。我不认为他们在远离补给线的情况下能坚持作战太久,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军队可以摆脱对弹药和补给的依赖。” 正文 第429章 初战 在米特罗凡将军的再三催促下,驻守在新西伯利亚城内的第十六集团军第25师很快抵达了横穿城区的鄂毕河畔,准备抢夺河面上的三座大桥。 但他们发现自己的动作似乎晚了一步,西侧两座大桥都被敌军小分队埋设炸药摧毁,垮塌的桥段甚至封堵了部分积沙河滩。靠近河岸边的侦查员用望远镜看到,在硕果仅存的东大桥南侧,有数以千计的敌人正在集结,这些对手不仅有众所周知的那种身穿灰色潜水服的活人步兵,四条腿的自行机械兵,以及某种和骡子差不多大的四足机械载具,它们的背上驮运着许多不同类型的重武器,可怜的侦查员唯一能辨认出来的只有重机枪。 第25师师长纳博科夫立刻向自己的顶头上司米特罗凡将军汇报了这一情况,然后米特罗凡又花了二十分钟时间向乌里扬报告。 如果中国人打算派上千人过桥,那么他们留在南岸的部队肯定也不少。所以,乌里扬马上在心里有了结论:进入新西伯利亚城区的中国部队至少有一个师。也就是说,敌方的总兵力应该在万人左右。 可是,这些敌人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机械化步兵,不是行军乘坐载具,下车就有重武器支援的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机械化步兵,而是真正拥有全机械化作战能力的新型步兵。乌里扬清楚地认识到这点后,当即下令第一战斗群指挥部撤退出城。 伊万将军阵亡在中国北方那个小村子里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科涅夫将军也在他的总结里多次提到,互助会特别擅长远程奔袭突击敌方指挥中枢,任何与他们较量的人都要格外小心保住自己的指挥部。 在离开指挥部驻地撤出城之前,乌里扬将城内战斗的指挥权委托给了米特罗凡中将,并要求第十六集团军力争在二十四小时内全歼城南的中国军队。 这个时候,围攻东大桥北岸桥头街区的露军第25师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师长纳博科夫少将派出两个营向桥头发起冲锋,意图争取在敌方援兵完全抵达北岸之前拿下桥头,将对手堵在大桥上,甚至逼回南岸去。 他已经看得很清楚,控制桥头北岸的中国人不过百余兵力,撑死也就一个连的规模。这些身穿灰色防护服的敌人虽然不惧普通步枪射击,但己方的大口径迫击炮和重机枪还是能对他们造成严重伤害。 唯一的遗憾是,这些敌军似乎从未想过要依托工事进行防御作战,他们也从不固守一点与露军针锋相对硬抗,一百来人居然还分成十人规模的小分队,频繁穿插迂回到露军侧翼或后方,旁若无人地突击重火力阵地或指挥部。敌方近乎疯狂的内线机动作战方式使露军的迫击炮很难锁定这些不断移动的目标,而城区内的各种建筑物更是经常阻碍火炮的射击弹道。 短短十分钟时间,25师的两个营被桥头那百余名敌人打得溃不成军。露西亚的勇士们不但没能靠近桥头一步,反而被赶得四下逃散,和他们刚才极尽所能嘲笑的内务部警察部队完全没有两样。 用望远镜目睹了这一切的25师师长纳博科夫少将眼珠都要瞪出来了,他从没见过一个连可以把两个营打得满地找牙的军队。 他看了一眼旁边因为损失惨重而怒发冲冠的那位立陶宛团长:“加夫里尔中校,你亲自带剩下的那个营冲锋,冲到桥头,堵住敌人!” 那位早已按捺不住的团长扣上钢盔,吆喝着带领自己最后的人马从西边公路边扑了上去。他挥动着手枪,毫不客气地逼迫所有从前面退下来的士兵们转头继续加入战斗。有个士兵犹豫着没有转身,中校立刻开枪射穿了他的胸膛。 “滚回去,面向露西亚母亲的敌人,杀死他们,不然就死在这里!”重机枪持续不断的咆哮声中,团长的怒骂清晰可闻。 “前进!为了露西亚母亲!”人群里的连排级军官们也抽出了手枪,驱策着众人继续前进。 绝望的人群中有人开始高喊:“乌拉!前进!” “杀光中国人!” “乌拉!” “乌拉!” 数百名身穿夏季迷彩战斗服的毛子兵猫着腰,面目狰狞地怒吼着向桥头再度发起猛攻。这一次,露军没有停下来与守卫桥头的互助会步兵展开毫无成效的对射,他们全都放弃了开枪射击,仅在后方大口径迫击炮的火力掩护下加速冲向桥头,试图以人数的绝对优势淹没守卫那里的敌人。 “开火!”刚刚接替阵亡连长职务的一名排长通过内部通讯频道大声下令。 因为频繁主动出击,他的部队已经脱离了桥头,大部分人都在桥头路口北面的电子商城里,商城顶部的一幅巨大三星电器广告牌被迫击炮弹炸塌了半边,扭曲着耷拉在大楼外侧,看上去触目惊心。 不过这仍然没有从西面沿着河边公路冲过来的那群露军触目惊心。 毛子已经清楚认识到彼此武器的差距,所以打算用最原始的近身战斗方式来扭转自己的劣势。战术防护服虽然犀利,但却未必挡得住敌人的枪托和铁锹,这位刚刚升官的排长意识到自己和剩下的七十多人恐怕凶多吉少。 但是,无论他做任何选择,都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在这场注定要波及整个西伯利亚的战斗中,他和身边的这些战友们,仅仅是一串微不足道的数字。 但他们愿意面对最后的结局,因为那是他们自愿的选择。即便他们全部牺牲在这里,他们也将能与智库永存于时间之河。他们的生命,他们做过的一切,喜怒哀乐,美丑善恶,都能被后人清楚无遗地看到,而不是沦为无知者的笑料和分饼人手中的工具。 几十支电磁步枪的齐射场面看上去并不算壮观,这种武器的射击声在重机枪和迫击炮的雷霆咆哮中显得不值一提,不过五毫米口径电磁弹丸的穿透力却不是开玩笑的。冲在最前面的露军哗啦啦接连倒下三四排人,都是倒地后再没爬起来的瞬间毙命。 桥头唯一剩下的那挺机枪接过火力的接力棒,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把雨点般的子弹泼向蜂拥而来的露军。可惜,几秒钟后一发从天而降的露军迫击炮弹干掉了这挺机枪,机枪手的尸体甚至被冲击波掀飞起来坠入河中。 排长再次开火击倒三名敌人后却发现自己的电磁步枪已经打空了弹匣,他正要更换弹匣,从旁边楼道里蹿出来的一名露军却挥舞着手中的步枪砸过来,木质枪托狠狠撞在排长的头盔上发出喀拉一声脆响,折断的枪托飞到半空中,排长的头盔没碎,但却被这股力量砸翻倒地。 旁边楼道里都来了敌人,难道商场里的兄弟都打光了?排长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右手去摸腰间的手枪,那名身材魁梧的毛子却吼叫着扑上来将他拦腰抱住,手臂死死箍住他的右手。左边冒出来一个影子,那是个露西亚士兵,手里高举着一柄工兵铲,那东西带着一股劲风,直接朝排长胸前落下。 这东西份量不轻,真要砸实了,那绝对是胸肋断裂的下场。排长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求活的猛劲来,带着箍住自己的毛子用力往斜里一滚,那铲子直接扇到排长大腿上,钻心的剧痛让他闷哼了一声。这一滚让他摆脱了死死箍住自己的对手,也顺势把手枪抽了出来,可刚举起还没来得及瞄准就被不知从哪里挥来的铁铲拍飞。 四周突然尘土飞扬,好像有十几个人同时用力大脚踹在排长背上,他只来得及看见高举铁铲对着自己的那毛子兵胸口上凭空炸开一串弹孔,然后,排长就晕了过去。 从桥头的沙袋堆后面冒出两台四号机体,它们背上的机枪不停喷吐着斑斓光焰,同时缓步向西推进。这些移动武器平台带有内置火控系统,能在千米距离内提供精准的压制火力,出于节省弹药的考虑,它们通常都采用三发点射模式。 很快又有一台四号机体冒了出来,紧接着是人模人样的一群八号机体,它们以三只为一个小组,不紧不慢地走上公路,向着西边蜂拥而来的露军频频发射步枪枪弹和碎片霰弹。 电子商场外面,靠近公路的地方,双方步兵已经陷入近距离混战。因为穿着战术防护服的缘故,加上人数又少,互助会的步兵明显落了下风。落在人群中的霰弹爆开后飞射出数以千计的杀伤碎片,周围活动的所有血肉之躯瞬间被贯穿,即使是坚硬的颅骨也挡不住这致命的穿透。 随着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所有人群密集的地方不再有任何人能保持站立姿态。穿着战术防护服的互助会步兵有不少人被己方霰弹的冲击波活活震昏,但和那些身躯布满弹洞的对手相比,他们显然已经非常走运了。勉强还能战斗的几个互助会步兵统统在四号机体的无差别机枪扫射中被迅速掀倒在地,只剩大口喘粗气的份儿,短时间内很难再重新爬起来。 邓天宝缓步走在东大桥的桥面上,这是一条四车道的公路桥,桥边两侧有不少路灯柱,灯柱上面的跨河电线已经被流弹打断了不少,软软塌下来,挂在桥边护栏上,像是某种濒死的蠕虫。 紧贴公路桥右侧本来还有一座铁路桥,但它的南段也被二团的工兵们炸毁了。露军兵力数量有很大优势,这种情况下互助会无法控制所有过河桥梁,也不能让它们变成城北敌人反扑的通道。所以,他一早就命令工兵炸掉了西面两座大桥,只留下这座东大桥。 炸桥这种小伎俩未必能挡得住拥有直升机的露军,但邓天宝也没奢望能靠几座断桥把敌人挡在北岸,他只想为后面赶来的一团和三团友军多争取一些时间。 随着邓天宝率领全团人马通过大桥,第二团的攻击重心开始全面转入北岸。 天空中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雷鸣声,防护服内置中枢自行降低了传感器接入的音量,以免对穿戴者的听觉造成不良伤害。 但邓天宝的耳机里随即响起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呼喊声:“敌机!” “它们朝这边低空飞过来了!” “高度两百米,方向正北,两架露军的对地攻击机!” “所有防空火力单位,授权自由射击。”最后这冰冷的声音来自智库。 邓天宝抬起头,两架固定翼战机的影子呼啸着从头顶上掠过,他随即看到从两架敌机腹部落下的一串黑点,那些黑点迅速变大,最后变成了墨绿色的航空炸弹模样。 此时正值第二团主力部队通过桥头的时刻,前方尚未建立防空火力网,露军攻击机显然有地面步兵指引,否则不可能如此精确地抓住这个绝佳时机发动低空突袭。 “卧倒!”邓天宝大喊一声,努力向远离桥头的方向冲出两步,然后扑到地上。 他觉得自己的腹部似乎被弹起来的地面顶了一下,无数碎片哗啦啦泼溅在防护服上,然后整个人都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吹飞出去,直到撞在一具七窍流血的毛子兵尸体上才停了下来。 桥头地动山摇爆出大片橘红色的火光,爆点附近的数台四号机体和八号机体被炸得粉碎,周围的步兵倒下一大片。 南岸的四号机体却有充足的瞄准时间,六台装备电磁炮的移动武器平台迅速锁定了这两架亡命来袭的露军攻击机。接连不断的爆鸣声中,一架露军攻击机被打得凌空爆炸,立时栽入河中。 另一架敌机被打断了半截尾翼,拖着黑烟挣扎着试图拉高,最终还是落进了城南的一座别墅院子里,弹跳出座舱的飞行员成功打开降落伞,只是他尚未来得及着陆就被后面赶来的三团步兵乱枪打死在半空中。 从地上爬起来的邓天宝看着满地步兵尸骸和机器人碎片,心痛得简直要流血。露军攻击机真正的攻击目标是大桥,他们想炸断大桥,但攻击机投掷的航空炸弹未能准确命中。不过,这两架敌机仍然给己方造成了重创,他草草扫了一眼就作出准确判断,至少有三十人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他不敢再在桥头停留,赶紧把部队往电子商城的停车场里赶,只商场这边的几栋高层建筑群没塌,那就能多少提供一些防空掩护。 露军25师师长纳博科夫少将失望地看着公路边尸横遍野的一片狼藉,他从望远镜里亲眼看到,来自立陶宛的加夫里尔中校被对方机器驮行载具背上的机关枪拦腰扫成两截。刚才那两架空军的攻击机好歹给正在通过大桥的中国人带来一记重拳,这让少将在失望之余多少找到了一点心理平衡。 眼看天就要黑了,他估计那些打扮怪异的中国兵头盔里肯定有某种类似夜视红外成像之类的视觉辅助设备。如果这个猜测没有错的话,夜幕降临对于敌人几乎没有影响,但对己方可就是很大的麻烦。 躲在一千五百米外楼顶上的纳博科夫少将通过望远镜继续观察着桥头正在慌乱疏散的敌军,不经意间,他看到了公路花坛后面,有个趴着的敌方士兵。 那是个穿着灰色紧身防护服的敌人,他始终没有在这种奇怪的服装上看到任何军衔或军种标志,这意味着他们可能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来辨识战场人员的级别权限。 那名敌人手中的武器引起了纳博科夫少将的关注,那是一种宛如乐器盒子的条匣状的兵器,前面有一根突出的枪管,确凿无疑地证明了它的杀人凶器身份。但是,现在这只枪管的前方,靠近前瞄具的地方接上了一对固定脚架。从脚架上方枪口的方向来看,对方似乎正好在瞄准自己这边。 纳博科夫少将明白,加装了脚架的步枪可以在远距离射击中获得更好的命中精度。那名中国士兵把步枪架在地上,显然想要对远处的某个目标给予更准确更稳定的致命一击。 纳博科夫少将的手抖了一下,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中国人瞄准的很可能是自己。但是他的理性逻辑思维立刻让他几乎笑出声来,那支枪实在是太短了,看样子顶多六十厘米的总长度,甚至还没有某些使用手枪子弹的冲锋枪长。 就算它上了能显著提高射击稳定性的脚架,就算它真的瞄准的是自己,将军也不认为这东西射出的子弹能飞出一千五百米,更不要说准确击中自己了。如果那黄猴子拿的是像美国人的大口径重型狙击步枪那样又粗又长的大家伙,他可能会犹豫一下。不过就算是美制的顶级反器材重型狙击步枪,在一千五百米距离上首发命中目标的概率也很低。 纳博科夫发现,那支短匣枪的枪托后面有一根像电缆一样的东西,蜿蜒曲折着连接到那名士兵的腰间,那里似乎有某种数据接口一类的东西。 在心头突然浮起的不祥预感彻底吞噬理智之前,少将看到对方枪口毫无预兆地抖动了一下,没有明亮的火光,这么远的距离上甚至听不到声音。 三秒钟后,一发五点八毫米口径的电磁弹丸穿过露军25师师长纳博科夫少将的野战望远镜镜筒,从将军的右眼贯穿入脑,然后从后颅透射而出,打碎了他的一名警卫的右肩。 正文 第430章 沼泽(上) 第十六集团军司令员米特罗凡中将得知25师师长纳博科夫少将阵亡噩耗的同时,负责迂回到城南的露军第九集团军35师和36师也在穿插移动中遭遇敌人阻击。 城西方向的露军第36师原本就驻扎在鄂毕河西岸,当打前锋的一个营沿着河岸公路向南快速推进时,从西南方向的沼泽林地里冒出一些奇怪的敌人,这些对手身穿某种类似潜水衣的带头盔作战服,他们手里那种发出短促尖啸的武器相当犀利,火力密度和射速虽然不怎么地,但弹丸穿透力极强,准头也高得吓人。 刚一交火,露军这边就倒下五十三人,大多数人都是头部中弹,瞬间毙命,不再需要任何抢救和治疗。出现在敌人射界中的露军士兵,即便躲在树干和路桩后也很难逃脱最终的灭亡命运。但中国人那边的伤亡却微乎其微,尽管有不少露军士兵报告自己击中了敌人,但他们指挥官却没有在林地里看到一具身穿那种潜水服的尸体。 也许,敌人把所有尸体都拖走了? 之所以称树林里冒出来的中国部队为奇怪的敌人,并不是因为那种怪异的潜水服战斗着装,也不是因为他们手上那种短小的能发出短促尖啸的步兵武器。当露军后继部队赶来增援并架起迫击炮后,林子里那些敌人马上开始后撤,紧追上去的露军官兵惊愕地发现,那些敌人全都跨上了某种隐藏在林子深处的双足机械步行器,几秒钟内就消失在南面的密林中。 这是露军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互助会的“走你”双足外骨骼步行器。这种高度接近两米的单兵载具结构简陋,两条合金骨架结构的正曲步行肢看起来颇具力量感,下肢末端的巨大脚蹼稳稳地支撑着整个步行器略显佝偻的身躯。格栅式金属座椅下面直接是裸露的电力传动装置,沿着构成椅背的合金脊梁向上并往两侧延伸的仿生臂比步行肢要纤细一些,但肘部和腕部那些大小不一的液压传动杆显然拥有凡胎肉体所不能及的力量。 新西伯利亚西面,跨过鄂毕河后数百平方公里面积的密林里布满了各种深度和面积每年都会有所变化的致命沼泽,那里是州政府划定的沼地自然保护区,平时除了经验丰富的猎人和渔夫,很少有人会贸然步入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泽国。即使在气温最高的夏季,那里也总弥漫着腐烂和阴森的死亡气息。 中国人朝那个方向跑,难道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或者,这些蠢货已经慌不择路了?露军营长幸灾乐祸地想着,正准备向上司报告自己历经苦战击败中国军队的捷报,前面带队追击的一名连长却跑了回来。 “列昂尼德,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营长问道。如果能有缴获的战利品,那无疑将为自己的胜利增添更多耀眼光彩。 可惜,那位连长的灰色眼眸中却看不到丝毫喜色:“没有尸体,没有血迹,没有丢弃的武器装备,林子里只有一些机枪弹壳。” “怎么可能?!”营长这才感到真正的震惊,他的手下损失了差不多近百人,好容易才击退眼前这群敌人,对方怎么可能会什么都没留下? “他们乘坐某种双足步行器,逃进了沼泽深处,我们没法追赶这些跑得飞快的家伙!”连长舔舔嘴唇,补充了一句:“我没有看到他们带着任何尸体或伤员,人数大概在百人左右。” 露军营长悻悻地拿起通话器,立刻开始呼叫团部,但他的无线电呼应始终没有回应。五分钟后,仍然没有联系上团部。北面更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紧接一阵的枪炮爆炸声,感觉到不妙的营长开始直接呼叫师部,这次倒是很快联系上了,但通讯频道里传来的声音却让他目瞪口呆。 “第36师师部遭到大批乘坐双足步行器的中国步兵袭击,我们急需增援,敌方推进的速度很快!啊!——”师部那边的联络参谋突然发出一声原因不明的惨叫。 营长听得头皮发麻,赶紧追问:“喂,喂!请告知你们当前的方位……?” 但通讯频道里只剩下哗啦啦的静电干扰声,再没有任何人回答他的问题。 露军营长立刻下令拔军北退,在河畔公路旁,他们发现了大群东倒西歪的友军尸体。 他们的团长歪坐在吉普车旁的地上,背靠着车后轮,右手紧握着自己的手枪。他的胸前有两个圆形弹洞,每个都有婴儿拳头那么大,创口周围一片黑糊糊的焦灼痕迹,鲜血和肌肉被某种高速穿过的东西烧成了炭化状态。 吉普车后排,手持送话器的通讯兵张着嘴笑着,不过,那只是一种错觉。事实上,那位通讯兵的整张脸下部都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整个牙床和喉部不翼而飞。不经意间晃眼扫过去,通讯兵好像在仰面朝天狂笑。放在后排座位的军用短波电台上有一个大洞,从光滑的边缘可以清楚看到里面支离破碎的电路板和缆线。 营长看了看周围士兵惊恐的表情,果断地对通讯兵发号施令:“立刻给我呼叫第九集团军指挥部!我要向瓦吉姆将军直接汇报!” 宋飞满意地注视着自己眼前的全息战场态势图,他指挥的三团负责整个城西区域的警戒,为城内担任主攻的第二团保证侧翼安全。露西亚人同样是穿插包抄作战的行家,他们没有任何理由会不选择从城外两侧向南运动。 在这个方向上,城外可能有所动作的露军有三个师之多,但师长卢长安却只放了一个团来阻截可能向南运动的敌人。 三团仅用一个营就成功击溃了南向移动的露军第36师,而且还是以连为单位分兵各个击破。持续了半个小时就宣告结束的战斗中,三团仅有五名官兵阵亡,十六人受伤无法继续作战。露军第36步兵师被击毙两千余人,其余八千多人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混乱中,大部分正在沿着来路往回溃逃。虽然有近乎无所不知的战场情报覆盖信息网络,虽然有强大的“走你”双足步行器为互助会步兵们提供了超乎想像的机动性,但三团立下的这份赫赫战功依然可以用旷古绝今来形容。 事实证明,师长的决定是正确的。难以想象的交换比例甚至让宋飞感觉到,也许一个团都略嫌多了点。 在全师各项战斗技能比武竞赛中历来稳坐最后一名的三团,终于也有了扬眉吐气的一天。 一向矜持稳重的宋飞,脸上终于多了几分难得一见的喜色。 “老宋,你们打得很好!但是,这出大戏才刚刚开幕,注意保持部队隐蔽,不要轻易暴露自己,露军的攻击机和武直正在四处寻找攻击目标。”率部进入城南的卢长安选择了一间面包店作为临时指挥部。 “天空中的这些苍蝇什么时候可以清除干净?”宋飞问道,他知道几乎所的有足肢战车都被卢长安投入了针对城北战略空军基地的攻击。 “为避开东西两侧南下的露军部队,进攻战略空军基地的足肢战车需要绕很多路,行军速度堪比乌龟爬行。你们不要着急,耐心等待,先让城里的二团爽个够吧。”卢长安耐心解释道。 “师长,一团那边怎么样?”三团打出了不错的成绩,出于本能的攀比心态,宋飞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打听一团那边的情况。 高怀亮带的一团已经通过被二团突击队控制的水坝大桥,顺利进入了新西伯利亚城东的广袤平原,那里地势平坦,几乎没有森林之类的茂密植被提供遮蔽。这支92师的尖刀部队,又将如何应对从北面蜂拥而来,拥有武直掩护和大批自行火炮战车的露军第九集团军35师? 正文 第431章 沼泽(下) 因为地形平坦的缘故,露军35师领头的一个营搭乘坦克和轻型装甲车快速向城市东南方的水坝大桥推进。他们知道水坝上的电站已经失守,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要对付那里的中国人,还是打算通过大桥合围城市南部,都必须先夺回这座大桥。 这支向南疾行的部队尚未靠近m52公路,他们在公路东侧一个叫米丘林的小镇北面遭到迎头痛击。在突然响起的阵阵凄厉尖啸声中,三辆冲在最前头的露军轻型坦克猛然一震,第一辆的履带断裂陷入瘫痪,第二辆一头冲到公路旁的排水沟里。第三辆坦克发生了猛烈的弹药殉爆,巨大的爆炸声吓坏了米丘林镇上的居民们,这声音甚至传到新西伯利亚城内。 后面装甲车上的露军步兵纷纷跳下来准备战斗,但是他们放眼望向四周,却看不到任何敌人的踪影。试着往前推进了一段距离后,左侧灌木丛中突然响起机枪的扫射声,露军虽然拉开了散兵线,但前后间距并不大,从侧面泼来的弹雨迅速将人群扫倒一大片。 趴下勉强保住性命的老兵们这才看清,左侧灌木丛后面有十多挺机枪在喷吐火焰。当装甲车试图迎着机枪火力顶上去消灭这些伏击者时,来自南面正前方再度响起沉闷的嗵嗵声,数十枚碎片霰弹被抛射到装甲车后面的半空中,随后接二连三凌空爆开。 每当空中响起一声闷雷,方圆二十米内的露军士兵,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趴着的,身上都会凭空出现一溜血洞。这些露西亚正规军士兵大多装备有单兵战术防弹背心,但钢盔和防弹背心却无法完全挡住有如雨点般密集的霰弹碎片。 露军装甲车终于冲进了灌木丛中,但那里仍然没有敌方步兵的踪迹,刚才开火的只是十多台装有机枪的小型四足驮运载具。见到装甲车突入它们的藏身地点后,这些智能武器平台开始爬起来向四面八方狂奔,更远处隐藏的步兵电磁炮立刻开火,将冲入灌木丛中的六辆露西亚装甲车全部摧毁。 似乎知道威胁已经解除,那些移动机枪平台又转身折返回来,拉开整齐的间距开始清剿隐藏在草丛中的露军残余步兵。这些移动的夺命死神步伐稳健,千米之内三发点射无人能逃。它们的战斗毫无艺术性可言,以单个移动平台为节点拉出一张火力大网,然后用这张大网横扫整个战场。 当闻讯赶来的露军武直和重型坦克抵达战斗现场后,所有的移动武器平台立刻撤入米丘林镇。隐蔽贸然靠近的一架露军武装直升机被藏在镇子里的电磁炮打碎了发动机舱,狼狈不堪地迫降在东北面的荒地里。剩下的直升机有如惊弓之鸟,一边降低高度向后退去,一边漫无目标地向着镇内刚才开火的位置泼洒航炮和火箭弹雨。 愤怒的露军坦克逼上前来瞄准外侧的可疑位置发射了十多发炮弹,先后炸塌炸毁多座民房。他们的对手只沉寂了几秒钟,完成更换大口径弹丸的电磁炮纷纷开始自由射击,一辆重型坦克竟然被一发二十毫米口径电磁炮弹丸在千米距离上正面洞穿,车内所有乘员无人生还!逃到两千米外,高度仅有十多米的露军武装直升机也被击落五架! 这****规模齐射引发了露西亚人的疯狂回应,重型坦克群后突然迸射出十数条绿中带黄的耀眼光柱,它们以摧枯拉朽之势熔穿了所有挡路的障碍物,并击毁了十二台尚未来得及转移阵地的智能移动武器平台。 自从白日格之战后,露军所有装甲部队都迅速完成了门捷列夫激光坦克的正式列装。按照露西亚国防部发布的最新条例要求,这种专克互助会足肢战车的大杀器在所有装甲部队中必须占不低于三分之一的比例。某些执行特殊任务的装甲部队,甚至会采用全激光坦克的罕见编制。 亲自隐藏在河边观察战况的高怀亮见状急了眼,他从卢长安手里借来半个火力营的兵力,原打算在河东这片开阔地形上以火力优势尽可能消耗露军南下部队。但是,现在看来,毛子虽然吃了几个闷亏,但他们手上也有真家伙,被逮住咬上一口还不好受! 现在,这一下就丢了十二台驮载武器的四号机体,这种速度的损失显然超出了他可以接受的水平。 “毛子的激光坦克变厉害了?火力平台向南撤退,先离开村子!”高怀亮通过头盔内的通讯频道向火力营的遥控者们发布了撤退命令。 镇内的建筑楼群虽然不高,但也有效阻挡了露军坦克视线。因此,当十多辆坦克涌入镇中时,剩下的那些智能移动武器平台全都逃得无影无踪。但左侧灌木丛后的机枪火力再度出手,它们编织的密集火网牢牢压住与坦克脱离衔接的露军步兵群。 露军35师的指挥官是个意志坚定的家伙,他不但没有命令杀入镇内的坦克群转头回去援救步兵,相反却加紧催促坦克群穿过米丘林镇,继续向大坝桥头推进。 对方指挥官在战术决策上的果断大出高怀亮的意料之外。米丘林镇虽然也算座迷你小城,但高大的建筑物并不多,街道也非常宽敞,根本无法在这里以巷战方式阻滞露军坦克的推进。 如果让它们突破小镇,逼近大坝桥头,那就意味着一团的侧翼阻击任务彻底失败。 唯一能克制露军激光坦克的只有足肢战车,但卢长安把大部分足肢战车都投到了袭击战略空军基地的行动中,他只在城南留了十台战车作为机动后备队,同时也有利于保障师部的安全。 这种时候,再厚着脸皮向卢长安讨要足肢战车,未免显得自己太没能耐了。而且,就算高怀亮能拉下这张老脸不要,时间恐怕也来不及了。 “一营三连,给我干掉这些铁乌龟,不能放它们过去!”高怀亮悻悻地对潜伏在镇内一直保持隐蔽状态的步兵连下达了战斗命令。在左侧机枪平台的火力压制下,露军步兵没能跟上来,这时候正适合己方步兵出场捞分。 隐藏在民居中的一团一营第三连迅速分成若干三人战斗小组,他们不时从露军坦克侧面或尾部冒出,百米之内近距离发射反坦克火箭筒和导弹轰击敌方重型坦克要害部位。露军坦克开始还能相互照应,用机枪和炮塔霰弹发射器压制试图主动靠近的互助会步兵。但这些狡猾的敌人很快学会了在路边楼房上守株待兔,等到坦克从下面经过时再突然打开窗户向下投掷炸药包和反坦克手雷,或用电磁步枪摧毁坦克炮塔外的各种观瞄电器设施。 步兵的动作再敏捷,有时仍然会被后面赶来的坦克发现,打到后面毛子装甲兵用机枪甚至主炮轰杀视线内出现的所有移动物体。杀红了眼的互助会步兵也索性在靠近后向露军坦克引擎通风口塞入故意短路的双极电池,将整个柴油发动机熔化为一滩金属烂泥。 米丘林镇,一座长宽不过五百米的小村子,互助会的步兵用血肉之躯生生挡住了奋力前推的露军重型坦克群。双方都付出了惨重代价,但都未能完全占据上风。 米丘林镇的僵持局面被坐镇城南的卢长安及时觉察,他毫不犹豫派出了最后十台足肢战车,终于结束了这场痛苦的交锋。 正文 第432章 判断 作为互助会步兵老底子的一团差点被露军装甲营突破防线的消息让三团团长宋飞多少有了点扬眉吐气的感觉,当然,他在言谈举止上没有任何表现,只是默默打开自己的腕式终端,仔细查看一团在米丘林镇的战斗经过。 露军发动猪突推进的装甲营全军覆灭,损失轻重坦克及装甲车近百辆,车组乘员五百多人全部阵亡。米丘林镇内的互助会步兵牺牲三十多人,差不多是驻守兵力的三分之一,按总兵力比例来说这个战损比甚至超过了城内主攻的二团。 造成这场悲剧的真正原因,是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玩命死磕的的露军指挥官。高怀亮压根没料到对方会悍然以重型坦克攻入城镇街区,他只做好了在镇内与敌方步兵展开巷战的准备,全团的主要兵力都运动到东北侧翼更远的方向,打算从后面给露军来一家伙。如果不是卢长安及时派出护卫师部的最后十台足肢战车,露军坦克很可能会凿穿米丘林镇,直接冲到仅有几个突击队员看守的水坝大桥旁。 枢密院没有追究团长高怀亮的指挥责任,卢长安主动把剩下的火力营全部拨到鄂毕河东岸来增援一团。他承认自己在兵力部署上有错误,河东地区地势平坦,正适合敌方装甲部队突击。在这里迎击敌人援兵,显然要比三团负责的城西沼泽密林困难得多。 这场挫折带来的沮丧情绪很快被影武士足肢战车队突击露军战略机场的大捷冲淡。敌方空军历来是互助会武装力量的大敌,所以如何最快最有效地破坏一个空军机场,互助会的军事参谋们准备了很多套行之有效的施工方案。比如这次在露军机场实施的不对称梅花桩模式爆破,电磁炮负责打孔,工程炸药灌入引爆,前后流程一气呵成。十分钟不到,机场跑道很快成了坑坑洼洼的麻脸乱石场,熊熊燃烧的油罐车把这里又变成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火海。 前来增援的露军陆航团武直群在足肢战车的精准打击下损失了六架飞机,这些武装直升机尝试着拉开距离后用远程反坦克导弹对互助会的战车群实施超视距攻击,可惜没有收到任何效果。武直乘员们很快意识到,不管自己做什么,只要还待在敌方足肢战车视野所及范围内,他们的安全就无法得到保证。 最后,露军武装直升机只能无奈地选择向北撤离。 自从二团在城北找到人去楼空的露军第一战斗群指挥部后,所有散布在城内城外的零号机体一直在搜寻乌里扬将军的下落。找到并清除掉敌方军队的指挥者,这才是最快结束战斗的最好方法。 “如果能找到露西亚总统尤里的具体位置,我们可以在一分钟内结束这场战争。”夺取熊掌号空间站之后,信息部部长田建明曾经在公议大会上夸下海口。 但是,露西亚人从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别说那位远在莫斯科总是神龙不见首尾的露西亚总统,就连眼前这位乌里扬上将稍有风吹草动也跑了个无影无踪。自从二团攻入城北区后,露军第一战斗群指挥部再没有发布过任何命令。现在主持城内防御作战的是第十六集团军指挥部,在卢长安的要求下,结束袭击机场的足肢战车群对发出十六集团军指挥部无线电信号的城内地点实施了一次斩首打击。 结果很令人失望,那里只是一个有三名参谋人员值守的无线电转发站。每当十六集团军总司令米特罗凡中将需要向外发送信息时,他会派出信使专程到这里来发送电文。四处流窜转移的米特罗凡将军也带着军用短波电台,不过那部电台从来只收不发。 “和露西亚人交手才几次,他们可是越来越精了啊。”得知真相的卢长安不胜唏嘘地感慨道。 “没用的。这么做虽然是安全了,不过他们的信息传递效率也因此大幅降低,部队的反应和行动更加迟缓。”高怀亮完全没把这些保命的措施看在眼里,在互助会的全面信息控制手段面前,任何敌人都只有挣扎的份儿。 “我们在国立歌剧院那边遭到猛烈抵抗,露军把反坦克炮拉到了街面上,他们还向民众散发武器和反坦克手榴弹,多次向我们发动人海冲锋。”通讯频道里传来邓天宝的声音。 “所有手持武器对抗我们的人,必须予以坚决清除。”卢长安斩钉截铁回答。 “我们不需要甄别平民吗?”邓天宝犹豫着问道,他的年纪不大,但骨子里还有很多传统军队的优良美德和荣誉概念。 “真正的平民应该在家里,而不是在街上向我们的战车投掷反坦克手雷!难道,每个人不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卢长安吼了一嗓子,突然又低头看了一眼铺在餐桌上的地图:“什么?你们都推进到国立歌剧院了?往河边退回来一些,不要真把这座城市给拿下来了,那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邓天宝的二团已经分散成以连为单位的十多个小群体,散布在城北的街头巷尾与不断出现的露军交火厮杀,而邓天宝自己则亲自掌控着团属重火器组,随时策应遭遇强敌阻拦的下属连队。他们已经摧毁了七座军需供应站,炸掉了火车站和客运货场,也算是成绩斐然。在狭窄的城市里,太多兵力根本铺不开,又极易遭到对方的大威力武器关照。这种情况下,百人规模的连级单位正适合穿街过巷的近距离混战,同时还能保证相当强度的持续火力。 “你们不要再兴奋过头,应该适当收缩阵地,作出防御姿态!新西伯利亚周边的第一战斗群部队全都动起来了,将近十万人正从四面八方向你们涌过来。古比雪夫和托木斯克附近的露军第二战斗集群也开始动了,但参谋部估计他们可能会需要三天才能抵达城外。” “那我们什么时候……?”邓天宝犹豫着问了一句。他知道这次战斗的最终目标,也知道那枚名为昭君的千万吨级氢弹。 “枢密院让我们在城北至少待两天,退回城南再守一天,这样才能把戏做足,鱼太少了,油水不大。”卢长安打开腕式终端的全息地图界面,再看了一遍全师各部的分布情况。 仗打到这个时候,露西亚人应该已经知道,新西伯利亚城外东西两翼都有阻击部队,要绕过这座城市在近郊实施大规模穿插包抄,那是想都不要想的。除非露军能迂回到卡缅或伊斯基季姆那么远的地方去,但即使他们的补给线能延伸到那么长,沿途活动的互助会机动骑兵部队也会给他们的行军队伍带来巨大威胁。 互助会下了这么大本钱,怎么看都像是要把这座南部重镇拿下来的样子。 当新西伯利亚城内战火正愈演愈烈之际,露西亚国防部和军情局也陷入了一场同样激烈的争吵。 军情局内绝大多数资深情报分析员都认为,中国人对新西伯利亚城发动的这场莫名其妙的远征有违基本军事常理,考虑到主攻的是互助会的武装部队,这更让人感觉不妙。如果可能的话,格鲁乌希望尽快对新西伯利亚城发动非弹道模式的大当量核打击,迅速给予这些居心叵测的入侵者最沉重的打击。 国防部的将军们马上将提议在本国领土内引爆核弹的情报专家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在他们看来,此战中互助会投入了近万兵力进攻新西伯利亚,着应该是互助会所拥有的兵力极限。在十多平方公里的交战区域内,双方部队多次交火厮杀,控制阵地也呈现出犬牙交错的势态。这种情况下任何一方悍然使用核武器,在重创敌人的同时无疑也会给自己人带来惨烈伤亡,互助会没有任何理由为了这座城市把自己的全部家底都赔在这里,骄傲的露西亚军人更不会把本国的城市和公民变成焦炭。 而且,从中国新疆传来的消息,来自河西走廊的中国国防军新一军已经快速推进到哈密附近,后面还有更多增援部队持续涌向新疆。只要这支部队拿下迪化,那就能与攻克新西伯利亚的互助会部队形成一条进攻通道,来自黄河以南的中国军队可以沿着这条通道顺利进入露西亚境内。 视守卫国土为最高使命的露西亚国防部不能容忍这种威胁存在,他们更希望在新西伯利亚的战斗中以无可辩驳的实力击败觊觎这座南部重镇的互助会部队,用胜利来捍卫自己久已被忽略的荣誉。 互助会虽然有可怕的足肢战车,但露西亚军有两个重装坦克师已经运过乌拉尔山脉抵达了鄂木斯克,两千多辆坦克中有近八百辆装备了门捷列夫聚能光束炮的坦克,它们将会宣告互助会神话的终结。 尤里总统派来的特使仔细聆听了军情局与国防部火药味十足的辩论,这位钦差大臣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双方都言之有理论之有据。但是,在没有获得更多可靠的信息之前,没有人能够判断进攻新西伯利亚的互助会部队的真正意图。 露西亚人需要准确的情报。 这个时候,唯一能够提供帮助的,只有他们的新朋友,太平洋对岸的美国人。 正文 第433章 会晤 夏季的鄂霍茨克海一片风平浪静,灰色的海面,灰色的天空,中间点缀着片片灰不溜秋的云团。 美国国家侦察局(nro)局长布莱克从椭圆形舷窗里望着下面这片灰色的世界,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在海军陆战队服役的日子。 “四十五分钟后抵达共青城军用机场。”坐在后排的国防部情报事务处联络官雷利低声提醒道。 他们乘坐的这架湾流g850喷气式公务机从东京机场起飞,机上除了两名飞行员和一名乘务员外就只有他们两人。布莱克和雷利的对外身份是远东渔业进出口公司的商务谈判代表,但是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和海产品没有半毛钱关系。 一小时后,共青城军用机场。 西装革履的布莱克和雷利跟着一位身着便装的露军军官登上一辆外形粗犷的军用大卡车,两人被请进后车厢里。布莱克上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机场跑道上正被拖车快速拽入机库的湾流g850公务机,那是洛克希德公司总裁的座驾。为了避免被互助会的卫星觉察,它将会被拉进有顶棚机库,并在那里加满返航所需的油料。 卡车车厢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裹皮的金属条凳擦拭得很干净,铝合金的餐桌,看上去更像是一辆野外勤务用的餐车。 雷利从卡车车窗里向外看了好半天。“我们在向西行进。” 二十分钟后,他们开进了共青城外阿穆尔河畔的一座农庄,卡车直接驶入农庄的谷仓里才熄火停下。 一位身材几乎和布莱克同样高大的露西亚人沿着屋檐走了过来,他的头发几乎都快掉光了,只剩几根稀疏毛发的头顶散发着油光,但这人的眼神却相当犀利。 布莱克只看了一眼就能确定,这家伙九成是个同行。 “我是露西亚国家军事总参谋部情报局的维克托上校。”这位格鲁乌的老特务头子伸手递到布莱克面前,脸上却没有欢迎远方客人的笑容。“我后面那位女士是波琳娜,露西亚联邦国家安全委员会副主任。”他的英语非常流利,听不出一点口音。 布莱克握住维克托上校的右手,象征性地甩了一下,同时用同样流利的露语介绍了自己和雷利的身份。最后,布莱克补充了一句:“先生们,我们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 维克托上校理解地点了点头:“时间,对我们同样宝贵。请!” 四人大步走进农庄别墅的大门,雷利打量着四周,发现整座房子里空无一人。在上楼时,他从窗户里看到远处草坪上有两名神色肃穆的便装男子在游荡。 “方圆五百米之内,只有我们四个人,连狗都被他们带走了。”上了二楼,进入会客厅后,维克托上校把两位客人请到一张圆桌旁坐下,然后给每人倒了一杯矿泉水。 当他做这些的时候,那位波琳娜女士把自己拎着的公文包打开,露出里面厚厚的几叠文件。坐在她对面的雷利同样也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提箱,露出箱内的各种文件资料。 维克托上校看了布莱克一眼:“我最后提醒一句,你们身上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吧?手机,袖珍电脑,录音笔?” 布莱克摇摇头:“上校,除了我们身上的衣服,和随身携带的必要文件资料,我们比从娘胎里出来时还要干净。” “该死的互助会。”维克托上校阴着脸咒骂了一句,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们几乎无孔不入。” “新西伯利亚那边战况如何?”布莱克开门见山问道。 “我们已经有五位将军遭到卑鄙阴险的刺杀,只要我们用无线电通讯,中国人就会立刻知道。”维克托上校把粗大的手掌摊放在圆桌上,布莱克注意到这位老特务的手指上全是老茧。“有时候,有线电话还更安全一些,当然,最安全的通讯方式还是靠通讯兵口头传递。” “他们擅长压制对手的信息渠道,让敌人退回到最原始的交流方式。”旁边的雷利一直保持着缄默,这时候才开口。 “对,就像我们现在这样。”维克托上校转过目光,瞪着雷利。“三个月以来,我们已经损失了百分之九十的卫星,无论是军用还是民用,甚至其他国家委托我们代为发射的,全都在轨道上消失了。” 布莱克清了一下嗓子:“梅隆总统认为,互助会的存在,已经对整个人类文明构成了严重威胁。” “我们的尤里总统完全赞同梅隆总统的看法。”同时担任记录员的波琳娜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互助会的信息技术恐怖主义已经使它成为这个星球上最危险的毒瘤。现在,这枚毒瘤的爪牙们正在进攻我们的新西伯利亚城,露西亚迫切需要贵国的援助。尤里总统希望,在邪恶吞噬整个星球之前,让我们暂时放下从前的隔阂和成见,一起联手对付真正危险的敌人吧。” 维克托上校的目光扫过桌子对面的两位美国客人:“尤里总统吩咐我转告两位,连云港和对马海峡的悲剧,应该都是误会,全是互助会在中间捣鬼。” 布莱克不置可否地看着那颗油亮的秃头:“上校,我们能否绕过这些客套话,直接谈一谈具体的合作内容?” 维克托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他的两颗金牙在唇间闪闪发光。“我们需要知道,互助会部队进攻新西伯利亚的真实战略意图。在互助会的全面封锁下,我们现在差不多回到了穴居人时代。电话不敢打,手机电台不敢用,无论我们往电脑数据库里存放什么,那些资料完全是给互助会免费提供的。” 布莱克同情地看着维克托上校,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笔和拍纸簿:“我们需要互助会的战车残骸,越完整的越好,还有,他们的那种袖珍电池。” 维克托的脸色一下变了,他捏紧了拳头,慢慢又放松开来:“我们,可以提供在中国北方战场得到的战车残骸,但是,那种袖珍电池,真的没有。他们的战车带有自爆功能,爆源就是这种电池。根据我们在战场上的经验,只有尽快拆除电池,才能保住车体残骸。” 听到这里,雷利放下了手中的笔:“雅科夫博士,莫斯科国家战略技术研究所的总监,露西亚国家首席科技顾问,您应该认识吧?他最近接连发表了三篇关于金属同位素流体蓄电池技术的论文,在欧洲和美国都引起了轰动。六十二岁的雅科夫博士突然走到了整个人类科学界的前面,请问他从哪里得到了灵感?上校,如果我们打算真心诚意的合作,那就请不要试图隐瞒任何有用的信息。” 布莱克得意地望着对面张大嘴的维克托:“上校,也许刚才我描述得不够清楚。你们也许没有那种袖珍电池的完整版,但你们肯定有电池的碎片,我相信格鲁乌一定不会介意和我们共享这东西。” “你们这是趁火打劫的敲诈。”维克托的脸涨得通红,喉咙里呼呼作响:“上次贵国国务卿鲍曼来莫斯科,就拿走了我们的门捷列夫聚能光束武器系统设计图,我们的诚意早已表露无遗。但这次,你们要这样又要那样,可你们又能给我们提供什么呢?” “如果我们的侦察卫星还在,根本用不着你们的这种帮忙!”波琳娜那张美丽的脸庞上也写满了愠怒,她几乎是咬着嘴唇把最后的帮忙这个词吐出来的。 雷利冷冷地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美女:“你们公然违反国际公约,建造核动力外太空武器平台,又在黑海兵工厂秘密生产数以千计的激光坦克,真以为我们是瞎子吗?” 波琳娜被这话激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们有什么资格评价我们?你们在加拿大搞的生物病毒试验……” “好了,波琳娜,我们都冷静一些。”维克托把大手放到波琳娜的手腕上,这样的争吵一旦开了头就没法收场。 布莱克叹着气摇了摇头:“波琳娜女士,我们都是做情报工作的。你应该知道,光有侦察卫星可不行。你们的琥珀高轨侦察卫星分辨率不比我们的同类产品差,但是,你知道侦察卫星俯拍下来的每百平方公里图像需要投入多少人力和算力进行辨读和识别吗?没有人可以预先知道在地面上的哪个点会发生意外,也没有人能全天二十四小时关注全球五亿多平方公里表面的每一处。即使由大型计算机来做分析辨读工作,监控的地域面积越大,需要相当的时间也越长。很多时候,当计算机分析得出结果后,侦察情报所蕴含的信息很可能已经失效。我们在阿富汗用侦察卫星来搜索塔利班恐怖分子首脑的行踪,但成功率仅有百分之四十。在复杂气候条件下,这个概率还会下降一半。” “泰坦超级计算机。”维克托上校若有所思地看着布莱克:“我们正在全国各地的航天基地紧急发射军用侦察卫星,如果能得到你们的泰坦超级计算机,我们可以迅速重建一个速度更快效率更高侦察信息网络。互助会的战车和电池碎片,换五套泰坦系统,怎么样?” 布莱克和雷利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点了点头。 “但是,我们仍然急需有关互助会在新西伯利亚军事行动的背景情报,这将是决定我们今后是否有必要继续合作的关键。”维克托凝视着布莱克,发出了委婉的暗示。 布莱克当然一直在关注这场突然爆发的战斗,中情局的内部分析认为,中国人试图打开通向西伯利亚平原的大门。在互助会机器人部队远程奔袭新西伯利亚的同时,中国国防军的装甲部队也骤然杀出河西走廊抢占了通向迪化的门户城市哈密,而另一支原本驻守华北地区的中国国防军也迅速向北突入蒙古国境内,严重威胁到露西亚的这位内陆伙伴。 从各地传来的情报头绪杂乱,需要付出大量时间的梳理,才能洞悉隐藏在字里行间的真相。 但是,中情局在东亚地区的活动最近因为主体国战事引发的韩国人情绪化反应而受到严重影响。不光韩国,驻日美军也接连遭到当地居民抗议和敌视,采取暴力对抗行为的人不在少数。 更糟糕的是,有情报表明,从关岛侥幸逃脱的菲律宾海盗头子昌尼最近正带着一帮穷凶极恶的匪徒到处捕杀东南亚地区的中情局工作人员,这个恶棍正在肆无忌惮地破坏中情局的东南亚情报网。布莱克甚至不需要任何逻辑推理就能肯定,这个菲律宾海盗的背后,肯定是互助会。 “还有欧洲,你们必须在欧洲停手,趁着那里还没有变成地狱之前。”布莱克提出了新的条件。 维克托看了一眼波琳娜,那位美妇接过了这个话题:“自从法国大选之后,我们已经没有再介入欧洲暴乱的任何事务。” “动荡的欧洲不符合美利坚的利益,同样也不会对露西亚有任何好处。我们需要贵国承诺,今后在欧洲不得再有任何单方面支持穆斯林极端分子的行为。”布莱克神色严厉地看着波琳娜。 波琳娜同样也毫不示弱地还以颜色:“露西亚同样希望贵国今后在欧洲地区也不得再有任何单方面支持极端恐怖主义分子的行为,比如车臣共和国。” “我们的合作可能有很多摩擦和坎坷,那是因为我们之前的敌对和仇恨,愿上帝原谅我们。为了共同的生存和发展,我们只能用最大的诚意来体现合作精神。”布莱克用手中钢笔敲击着自己的拍纸簿:“新西伯利亚的问题,我们将在四十八小时之内给予答复。至于战车残骸和电池碎片交换泰坦大型计算机系统的事情,我认为可以在一周内完成交接。” “我们可以在黑海海面上用集装箱进行交换。”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精神大振的维克托上校立刻提出了一套完整的可行方案。 低着头的雷利隐约感觉到对面的那位波琳娜女士似乎松了一口气。 在以零点九五马赫速度返航的湾流公务机上,雷利给自己和布莱克各倒了一大杯杜松子酒。 “泰坦真有那么神吗?”他问道。他不太相信泰坦超级计算机的价值真有布莱克吹嘘的那么大。 布莱克接过装满金色酒液的杯子,往后靠坐在舒服的真皮椅子上:“犹太人的交易法则,是永远不能让对手知道你的底牌。” 国家侦察局的局长啜了一口散发出浓烈酒香的佳酿:“即使是最新的泰坦三代,判读一百平方公里的卫星图片,也要三十个小时。如果单就运算能力来说,其实中国人新研制的仙女座超级计算机更出色。机群式布局结构,基本字长1024位,峰值运算速度可达每秒九十三亿亿次,持续计算速度可达到每秒七十六亿亿次双精度浮点运算,比我们的泰坦要快五倍。” “那我们……?”雷利的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用不需要的东西,去换我们真正需要的东西,这同样也是犹太人的商业成功秘诀。”布莱克和脸上长满粉刺的雷利碰了一下杯子,以示庆贺这次谈判的圆满成功。 国防部情报事务处的年轻联络官并不明白这次谈判的全部内幕,但布莱克也不打算说。有时候,一些真正有资格被称为秘密的东西,还是留存在少数人的头脑里比较好。 在东京成田机场,雷利下飞机返回太平洋舰队司令部。 湾流g850公务机继续搭载布莱克升空离去,十多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阿拉斯加费尔班克斯的某个军用机场。 一名西装革履的中情局探员走上前来,接过了布莱克手中的行礼:“布莱克局长,穆勒先生正在车里等你。” 两个小时的行程后,美国国家侦察局局长布莱克跟在中情局局长穆勒的后面,走进了一家公路小镇上的汽车旅馆。 粉红色墙纸的房间里,充满艳情格调的水床上,已经坐着一位满脸皱纹的酒糟鼻老头。 这老头裹着一件旧款长风衣,过长的白发甚至披散到鼻梁上的眼镜前面。 “介绍一下,蒂亚戈·罗德里格兹·阿方索教授,你也可以叫他阿方索爵士,因为他的祖上是西班牙贵族。”穆勒简短地介绍了老头的身份:“他是灰山疗养院的院长。” 布莱克变得激动起来。很久以前他就听说过这个名字,但真正见到本人,这还是头一遭。 “见到你很荣幸,阿方索爵士。”布莱克主动上前一步,握住了那位酒糟鼻老头形如枯骨的手掌。 “直接说吧,需要我帮什么忙?”阿方索爵士根本没有任何客套寒暄的意思,他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布莱克一眼。 布莱克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穆勒,这才鼓足勇气开口:“互助会的武装部队正在进攻露西亚南部重镇新西伯利亚,我们迫切需要知道,中国人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正文 第434章 路平 “为什么?”手里端个大陶碗正在蹲着吃饭的左天亮满脸疑惑地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路平,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今年三十七岁的路平,是中南农业大学种植专业的硕士。不过,自从十五年前毕业后,他一直在某家全国闻名的房地产公司任职,先是从销售代表干起,最后爬到了地区分公司的副总经理职位。突如其来的这场战争令他前半生的努力瞬间化作泡影,在帝都读初中的儿子和前往探视的妻子、父母都消失在蘑菇云中,只剩下路平孤零零一个人,差点陷入神经失常的全面崩溃。 最后,他跟着难民的人潮逃到了魔都,但却被那堵十多米高的超级巨墙挡在城外。在难民安置营中,他顺利通过了林子云主持的第一次考核,被农业部招录后现在崇明岛垦荒区干了一段时间,随后又奉命转调到十里铺来,参加了左天亮的无土栽培试验小组。 路平的人缘相当好,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不卑不亢,但又不是东郭先生的那种老好人。他说话做事很有条理,工作上的事情,一点小苗头他就能看出端倪。路平的话不多,但很喜欢琢磨自己手上的工作,因此他总能发现一些经常被别人忽视的细节。无论是徐鲁生那样的大老粗,还是田建明之类的刁钻者,都对这个似乎入错行的前房地产副总经理颇有好感。 左天亮一直把路平当作自己的左膀右臂,毕竟十里铺地下基地里的无土栽培种植场有大半全是路平的手笔。路平改变了种植场原先的全浸水种植模式,他突发奇想设计的管墙滴漏型种植模式不但独具创意,而且完美解决了全浸水模式下农作物根须极易缺氧窒息的弊病。 在第六次互助会全员公议大会上,路平毫无悬念地通过评选考核,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互助会正式成员。 在无土栽培试验小组里,仅路平和组长左天亮两人才有腕式终端。 左天亮的腕式终端主要用来在人前炫耀。有时候,组长大人也用终端从互联网上下载一些儿童不宜的东西,填塞一下自己空虚的灵魂,满足一些现实生活中自己很难实现的桃色梦想。 但是,路平的腕式终端却是充分发挥了作为信息网络节点的最大效用。自从获得正式会员身份后,路平整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全息界面下研究无土栽培的营养液配方。 无土栽培,无土只是个噱头,但从来不是关键,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始终是那些饱含各种矿物质元素的营养液。 这种听上去颇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栽培方式最早出现于十九世纪中叶,当时的德国科学家沙奇斯和克诺普把化学药品加入水中制成营养液,以浸泡方式栽培植物获得成功,从此奠定了无土栽培学的基础。 互助会初期推广的无土水栽农场凭借雄厚的电力供应,以及最多高达十五层的立体种植模式成功将水稻亩产量提升了四十倍,小麦亩产量提升三十倍,蔬菜和水果的提升比例要低一些,但也在十五倍以上。与传统的土壤种植模式相比,这已经是了不得的飞跃,但农业部部长徐鲁生仍然不满意。 农业部的目标是单人劳作的年度产出可以供养百人基本口粮,从这个标准来算,亩产万斤只能算迈出了第一步。 路平设计的管墙滴漏式种植法有效改良了水浸式种植法的弊端,特制的塑胶软管从细粒石英砂基质中穿过,管壁上的分子微孔能够持续为农作物根部提供生长所需的营养液,附着在石英砂基质中的植物根部既能获得养分,又不会因为过度浸泡而导致缺氧窒息。智库对数十公顷种植面积的随机抽样表明,这种改良后的种植法应该可以让农作物产量再翻一倍。 从灰山疗养院的阿方索爵士那里得到的农业种植专利技术其实是一种号称超级化肥的营养液配方,经过农业部耕作组的多次试验,这种配方可以加速作物生长,同时带来两到三倍的产量提升。但是,正如这世界上所有欲速则不达的事物一样,这种超级化肥催种出来的小麦和稻米口感都不怎么好,用来充饥倒是问题不大,但味同嚼蜡的感觉极易破坏食欲。 路平一直在研究阿方索爵士的营养液,卡鲁已经分析出营养液内的所有元素比例,试验组要做的只是反复的尝试和评测。在浩瀚的本地数据中,也许真有那么一条兼顾营养和口味的新道路。 然而,在这个紧要当口上,路平突然提出辞职。 这怎么能不让左天亮闻言变色。 路平提出的辞职不是摞挑子,不在试验组干了。 这位仁兄想要离开互助会,脱下腕式终端,成为自由平民的一员! “老路,你告诉我,是不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给你气受了?”左天亮神色凝重,把吃了一半的面片汤放在木桌上。无土栽培试验组是会长安秉臣亲自点名要重点关照的,作为这个团队中的核心人物,谁敢惹路平,那不就是和整个互助会过不去吗? 路平摇摇头,神色依然和往常一样平淡如水,不太像是忍辱负气的样子。 左天亮皱起眉头,从怀里掏出一盒自制卷烟,递了一根过去:“那,是不是对我的工作作风和方法有意见?要不,这组长让你来当算了,我甘愿给你打下手!” 路平仍然摇摇头,拒绝了左天亮递来的卷烟,从嘴里挤出一句:“这里没有我想要的生活。” 左天亮哪里听得懂这个,赶紧一溜烟上报到纪友贵那里,又把留守十里铺的田建明也叫了出来。 田建明得知这个消息后,没有立刻赶来劝说路平,他先让村长纪友贵去劝说这位农业硕士。与此同时,田老头迅速组织信息部人手调阅了路平近期以来的所有活动记录。 晚饭的时候,坐在公共食堂里的路平看着对面一帮喧哗不已的孩子正在发呆,田建明端着个不锈钢饭盒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想法?还是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会帮助你。”田建明看了一眼路平。 路平叹了口气:“这里没有我想要的生活。” “哦?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你可以直接提出来,只要我们能够解决的,立马给你办到。” “田部长,我完全理解互助会的三大原则。这种对我的特殊优待,对别的会员是一种严重的不公平,我不需要这种错误的照顾。” “或者,能不能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田建明注视着对方的双眼。 “我想要自由。” “自由?十里铺没有自由吗?”田建明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他仍然像第一次听到时那样本能地展开了反驳。 “这里没有我想要的自由,我无法在这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路平说着话,解下了自己手上的腕式终端,轻轻放到桌边。 “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要去南方待上一段时间,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路平也坦然看着田老头犀利的双眼:“我非常感谢你,田部长,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我也要感谢安会长、徐部长、左组长他们,是你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我。” 田建明没有被这些肺腑之言打动,他埋下头开始吃饭,大嚼了两口腌黄瓜后才继续说话:“因为有你的存在,互助会的无土栽培种植产量翻了将近一百倍,如果能在未来十年内推广到全世界,有多少人将会因为你的才华而逃脱饿殍的宿命,这难道还不是你的人生价值的最大体现吗?” 田老头扬起筷子,在半空中虚点了一下。 筷头所指的方向,在公共食堂的山墙顶部,贴着一张巨大的半身相片。 那不是互助会会长安秉臣,也不是任何帝王政客的肖像。那是一个老头,蒜头鼻招风耳,眯缝着一对略显浮肿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画面外的所有人。 这个老头,是全世界闻名的中国杂交水稻专家,他主持开发的高产杂交水稻从理论上解决了中国人吃饭的问题,让中国能在人均耕地量持续减少的情况下,不再受困于食物缺乏的危局。至于杂交水稻出现后,仍然有饿死人的情况,那完全不是这位老科学家的责任。 路平当然认得自己这行的祖师爷,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我,成不了他那样伟大的人。而且,我也不想当个伟大的人。” 他站了起来,提出告辞:“明天早上,我把工作交接了,就会离开十里铺。” 在路平即将转身离去时,田建明放下筷子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找到了新的营养液配方?” 路平愣了一下,停住脚步:“我累了,不想在这里继续消耗我的生命。” 田建明没有理会,继续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劳动成果不该这么无偿地奉献给互助会?” “你想太多了,田部长。”路平说完,快步走出了公用食堂,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潘紫烟。 十个小时后,路平蹲在从q市开往厦门的私营海轮底舱中,昏昏欲睡。 为了争取利润最大化,舱室里尽可能塞满了南下的战争难民。在南腔北调的嘈杂声中,各种熟悉和陌生的臭味,不时熏烤着他的鼻腔。 路平不喜欢狭窄的空间,或者说,他从小就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十里铺的无土栽培试验场里,立体化种植层最多有十五层,为了观察农作物的生长详情,他经常不得不在各层之间的维护通道里爬行。在强光灯的反复炙烤下,那些狭窄通道里的温度足有四十度,每一秒钟,紧贴头顶的种植层都像要坍塌下来,把他永远压在深渊深处。 但这并不是他真正要离开十里铺的原因。 半个月前,路平从能源部采掘组的一位同事那里得到了少许钆钪稀土粉末,那是从青海白日格地区最后采掘提炼的一批稀土。路平试着把这些钆钪粉倒了一些在自己住所的花盆里,三天后,花盆里种的一株四季常绿的小榕树迅速膨胀起来,最终斜出盆外,让整个花盆重心失衡掉下来摔个粉碎。 路平重新弄了个塑料花盆,装了半盆细粒石英砂,放进六粒麦种,然后倒三克钆钪稀土粉末,每次灌溉营养液时都作详细日常记录。每当他回到住所之前,都刻意脱下了自己的腕式终端,以保证即使是智库也无法觉察自己在住所偷偷进行的这个小试验。 一周之后,小麦苗株的高度超过了一米。这种生长速度,远远超过了农业种植史上最逆天的记录。被吓坏的路平拔掉麦株烧毁,同时倒掉了花盆里掺杂着稀土粉末和营养液的细粒石英砂。 他相信,他找到了主粮产量跨越百倍门槛的钥匙。 但是,那是他的发现,他的劳动成果,互助会没有权力拿走它。 他知道互助会的无障碍信息渠道意味着什么,他也很清楚如果让智库知道这个发现后会怎么做。 就算他因为这个发现接替左天亮的位置,甚至接替徐鲁生的位置,那也不是他想要的目标。管墙滴漏式种植法的辉煌只给他带来了一个毫无实际意义的互助会正式成员身份,还在他手上多了一个全天二十四小时监控的枷锁,有时候他在床上辗转难眠时甚至怀疑,这到底是一种奖励还是一种惩罚? 正如他不喜欢那些狭窄昏暗的空间一样,他也不喜欢这种没有自由的生活,每天只有永无止境的军事训练和农耕劳作,他从来没有喜欢过。 他渴望能像一条鱼儿那样,在更宽广的海水中往来自由。他渴望能像一只小鸟那样,在更辽阔的天空中尽情翱翔。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所以,他必须尽快结束这个错误的选择,让自己能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自己想要的生活追求中去。 为了自己追求的自由,为了保护自己的秘密发现,他选择了离开互助会,离开十里铺。所有的试验材料都已经被他小心翼翼处理掉了,所有的记录材料也都被他焚毁,真正的核心秘密只存在于他的头脑中。 他要到南方去,他渴望着在更大的世界里闯一闯,试一试自己的运气,看一看自己的造化。要不然,冥冥之中的苍天赐予他宝贵的生命,为的又是什么? “厦门到了!” 经过十多天的颠簸流离后,有人在舱门外喊了起来。 路平披着一张散发出馊臭味的毛毯,拼命挤出人群抢到甲板上,略带腥味的海风让他精神一振。他看到了西面的大陆前沿有一连串的大小岛屿,从这些岛屿中间穿过去,就能抵达厦门港。 那只是他的旅程的第一步。 路平花了两天时间从厦门抵达汕头,沿途被人用小刀抵在胸口抢走了所有行李。 这些愚蠢的强盗,只能拿走那些毫无价值的东西,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脑袋里蕴藏的,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路平带着骄傲的心情,徒步踏上了从汕头前往广州的旅程。 救国委员会在广州设有战时行辕,自从救国委员会委员长完颜永贵决定向外拓展抗战救亡工作后,任何时候总有不少于三位委员在这座南方名城坐镇,这里同时也是新成立的救国委员会直属宪兵大队司令部所在。根据路平从智库获得的最新消息,广州还是救国委员会重点推行国家天网信息项目的首批城市之一。 路平决定到广州来试试运气,如果不行,他还可以从这里想办法出境,东南亚各国多为农耕种植国,他的惊人发现应该不难找到识货者。 衣衫褴褛的路平沿着高速公路走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经过了汕尾,走过了惠州,路上被洗劫了三次,最后打劫他的强盗甚至空手而归,因为他身上只剩下那套早已发臭的破衣烂衫。 当终于看到写着“广州欢迎你”的陈旧路牌时,眼泪从路平脸颊上滑落下来。 饥肠辘辘的他刚踏入萝岗区地界,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嘈杂声。 街面上似乎有近万人在游行示威,参与者高举的标语牌上写着“救国委员会万税万万税!”、“苛捐杂税要人命乜?”,队伍中当先拉出的红色横幅上贴着八个白色大字“天网项目滚出广州!” 路平看得莫名其妙,不知这些人到底在抗议什么,只能远远跟着后面,想听听他们喊些什么。不料,游行队伍张口呐喊的全是粤语口号,他一个北方人,哪里听得懂半分。 正在一头雾水之际,路平的耳边突然传来两名外地过路客的普通话交谈声。 “老李,这广州城的抗战税又翻番了?” “可不是嘛,救国委员会在湘粤一带要重练新军,要从国外购买战机、坦克和导弹,还要在川西发射军用卫星。这些都要花大笔的钱,可那钱也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啊!” “我说老李,这广州人是不是也太娇气了点?我们四川那边的抗战税都翻了四倍,也没见人上街闹事啊?” “税的事情,只是其中一桩。你不看看广州这地方,半年内通货膨胀弄得物价都成什么样了,大米价格翻了六十倍,弄到现在只收美金和欧元,还都是有价无市的行情,狗日的奸商们都在暗地里打着囤集居奇的算盘呢!还有救国委员会搞的那个什么天网,挨家挨户要求登记个人数据不说,还要求住户定时前往指定地点报到更新资料。去晚了或者不去的,轻者罚款,重者下狱,听说杀头的都有。”那老李显然是长住本地的商人,说话之间唉声叹气,一脸沮丧。 老李的朋友放低了声音:“我听说,救国委员会还在让央行加印那些废纸一样的钞票?” 老李含糊着嘀咕了一个数字,路平没能听清,只听到最后一个“亿”字,以及老李的哀叹:“我这小本生意,看来是根本没法做的了,搞不好只能卷起铺盖回湖北乡下去种田了。” “你不用回去种田。”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几个身穿黑色警服的人从四周冒了出来。 “你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妄议国政大事,诋毁委员会领袖,恶意破坏抗战,给我拿下!”那冰冷的声音突然转入狂暴模式,周围身穿黑色警服的汉子们三下五除二反拧老李和他朋友的胳膊,动作麻利地捆了个结实。两位倒霉者的哀嚎和哭喊被远处游行示威者发出的怒吼声彻底压过,他们被捕掠者拖拽着,迅速消失在街面上,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路平根本不敢抬头,只能垂着脑袋,假扮蹲在路边的一个乞丐。等到人群散尽之后,他才战战兢兢起身走向市中心。 位于天河区的救国委员会新军总指挥部行辕,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路平以前出差来过广州,但是现在放眼所及的景象却大不一样,小巷里无数的商铺门面都放下了卷帘门,从门轴处积累的灰尘来看,这些卷帘门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昔日繁华的羊城街面上到处是一片荒凉破败的气息,残破的高层大楼墙面上悬着各种各样的巨幅标语,有的甚至是直接用红色油漆刷在墙上。 “每个人每天想一想,自己能为祖国做些什么?” “缴税纳税,尽一个爱国者的义务!” “逃避天网登记,等着牢底坐穿!” “困难是暂时的,胜利就在眼前!” “坚决拥护以救国委员会为核心的全国抗战救亡运动!” “全国人民心连心,团结力量无穷大!” 看到最后,路平放弃了对这些官方宣传作品的拜读,因为他实在是饿得没有力气了。 前面有个卖烧饼的手推车散发出烘烤食物的香气,摊主的儿子穿了一件明显继承自父亲的肥大外衣,满头汗珠正在揉面。 这孩子抬起头来看到路平,习惯性地移开视线望向空中,然后他呆住了,嘴里大喊起来:“老豆,天上系乜?”(粤语:老爸,天上是什么?) 路平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一架造型古怪的双翼飞行器。 正文 第435章 坠落 那是一架三角形结构的飞行器,三个短粗的金属圆筒中间夹着一个水滴状的座舱,看整体造型隐约有点像战前的乡村三轮摩托车。不过这东西肯定不是摩托车,因为它的两侧还有双层机翼,那机翼似乎是用某种极轻的材料制成,长达四五米的翼展因为重力微微有些下垂。 这个奇怪的飞行器让所有看到它的人都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呆呆注视着它。 那东西在广州城上空盘旋了两圈,高度越来越低,用肉眼已经可以清楚看到座舱里有人头晃动的影子。 有人开始惊呼:“它要降落?!” “是出机械故障了?还是燃料耗尽?” 不管是什么情况,城里不可能为飞机提供足够的降落场地,这样一个大家伙从天上砸下来,落在谁头上都没好事。想到这一点的人们脸色开始变得惊惶,纷纷向着可以庇护自己的安全地点跑去。 那飞行器又盘旋了两圈,高度再次降低,看来里面的驾驭者确实已经无法控制它,因为这东西最后居然冲着一座二十多层高的大楼斜斜直掠而下,地面上的看客们响起一片惊呼声。就这速度,无论砸上什么都是一场惨剧! 路平所在的角度却正好可以看见,那飞行器并不是想要撞楼,而是瞄上了大楼后面的那座体育场。体育场里的足球场,也许才是飞行器驾驭者的目标吧? 这个念头还没有在他头脑里完全展开,那东西就俯冲着滑进了体育场,从它不断摆动的双层翅膀来看,驾驭者一直在努力保持机翼的平衡。 轰隆! 那飞行器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只见体育场另一侧的看台边缘闪出半截机翼的影子,看来足球场的长度还是太短了点。路平预料那飞行器可能会再次拉起升空,不料却看见另外半截断裂的机翼裹着水滴形座舱滚到了看台边缘。 好家伙,这东西从天而降后,居然在足球场上打了个滚,这下不但解体,还冲到了观众席看台上! 路平向着不远处的体育场疾奔而去,冲过烧饼摊时,他趁那对父子目瞪口呆背对自家摊位之际抓了两个烧饼塞进自己怀里。 倒置的水滴形座舱被人用脚从里面踢开舱门,一个满脸是血的家伙滚了出来,这人躺在满是灰尘的看台地面上呻吟着。 “你没事吧?”路平嚼着烧饼靠近察看,发现这位勇敢的飞行员只是额头被撞破,手脚肢体都没有骨折的扭曲。 突然,他看到这位伤者左手手腕上有块像手表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块互助表。这位飞行员戴着一块互助表! 飞行员在路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他挣扎着爬回座舱里摸了半天,最后找到一副断腿的眼镜给自己戴上。 满脸是血的悲惨造型,再配上一副断腿的近视眼镜,看到这一幕的路平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是互助会的人?” 那飞行员用袖子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迹,看着他笑了笑:“我叫万志旭,奉天垦荒区的。我一个人从奉天飞到这里来,这是我自己造的第三台飞行器。我准备环球旅行,从北极到南极的经线轨迹环绕,全世界没人创造过这种纪录。” “怎么会弄成这样?”路平指了指在看台观众席上已经支离破碎的飞行器。 “我搞错方向了,我应该在增城那边降落补充电池,而不是广州。如果我再继续往南飞,就要飞到大海里去了。心里一着急,用力大了点,把引擎传动杆扳断了,所以只能靠滑翔着陆。” “增城?增城也有互助会的办事处吗?”路平听到他要在增城补充电池,这才得知这台飞行器也是用电驱动的,但是,能在增城给飞行器补充电池,互助会居然已经把手伸到了这南国之地? “不是互助会的办事处,只是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增城那边地方宽,更方便飞行器升空,不过现在,全都白费心思了。”万志旭扭头看着断裂散落的飞行器残骸,满面愁容。 这是他亲手制作的第三台飞行器。如果飞行途中采用关闭引擎以机翼滑翔的方式前进,单次旅行航程完全可以突破上万公里。他本打算在增城完成双极电池补充后,一口气直奔澳大利亚,然后想法跨越南极洲大陆。除了南极之旅比较危险,其它沿途旅程都有飞行爱好者自愿为他提供技术和补给支持,这些人全是他通过互助表结识的同道中人。 听着万志旭滔滔不绝地述说着自己的飞行计划,路平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位从天而降的飞行员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家伙。自己好歹算是搭把手救了他,可他既没向自己道谢,也不问自己的身份,就这表现来看完全是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技术痴。 从万志旭手上的互助表来看,他充其量也就是个武装者的身份。从奉天垦荒区飞过来,那也差不多是横穿了大半个中国,也只有像他这样的疯子,才能完全不顾安全和性命地搞这种环球旅行,而且还是在战争时期。 犹豫了片刻,路平还是决定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路平,原来是互助会农业部的正式会员,后来辞职不干了。” “哦?”这回轮到万志旭大感惊讶了,他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对眼前这位好心人充满好奇:“农业部的正式会员?为什么不干了?” “我想出来走走,寻找我自己需要的自由。”路平用模棱两可的话给予了回答。 万志旭嘀咕了一下:“等等,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对了!那什么管墙滴漏式无土栽培种植法就是你搞的吧?这技术现在在我们奉天那边可流行了!” 路平的眼中闪过一丝骄傲的光芒,但那光芒转瞬而逝:“嗯。两个月前的事了,已经推广到奉天了?” “当然,在奉天的试验田上马快有一个月了。我来的路上,在魔都崇明岛垦荒区那边也见到他们在推广,搞了差不多有十多公顷地呢。” 路平点点头,作为曾经的正式会员,互助会的行政效率一直让他惊叹不已。 不过,那些从前的辉煌,现在再提又有什么意义呢? 听到对方居然放弃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正式会员身份,万志旭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曾经的会友,冷不丁笑了笑:“你来广州,是想出境吗?” 路平不置可否地还以微笑:“现在还不好说,看情况而定。” “咱们俩算是有点缘分,这还真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是不是?”万志旭摇晃着站了起来,想对自己的飞行器受损状况进行一次完整的评估。 但从体育场入口那边传来了呼喝声:“都站着别动!举起手来!” 一大群身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夹杂着几位戴红袖箍的宪兵,神色警惕手持武器涌了过来。 路平自觉地举起了双手,但他转过头却发现万志旭仅仅是扫了那些人一眼,压根没有理会对方的喝令。 “你是什么人?”为首的一名中年胖警官走到近前,看了看飞行器残骸,厉声问道。 胖警官背后站着一名少校军衔的宪兵军官,这位少校年纪三旬出头,皮肤白净,戴着手套,审视着路平和万志旭,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万志旭身上。 万志旭手腕上的互助表,还有他身上那件蓝色棉布制服,已经清楚无疑地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被这么多双眼睛和枪口同时围住,万志旭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惊惶神色。他虽然是个技术痴,但终究在东北打过仗,跟主体国军队面对面真刀实枪也干过,对生和死已经有了深入骨髓的认识,不再会被几支枪吓住。 “我是互助会奉天垦荒区的武装者,奉天民间飞行俱乐部主席,万志旭。” “武装者?民间飞行俱乐部?”那胖警官念叨着这些从未听说过的词汇,疑惑地扭头去看自己身后的宪兵少校,似乎想要讨个主意。 那少校走到飞行器残骸旁仔细观察了很久,然后才扭过头来看着万志旭:“你是飞行员?有飞行执照吗?” 万志旭摇摇头。 “没有飞行执照,你也敢随便上天?就不怕送命?”少校惊讶地问道。 “我不怕死。”万志旭愣头愣脑地答道。 少校冷笑了一下:“现在兵荒马乱的,广州附近都是军管区,你未经通知就擅自从空中闯入,没有被我们的防空火力击落已经算是运气了。就算你自己不怕死,可这广州城里的百姓,万一要被你的飞机砸死砸伤,这责任你承担得了吗?” 万志旭瞪着眼,惊讶地发现这少校和奉天区垦荒区总队长纪友富居然是一个口吻说话。 “把人带走,飞行器残骸也弄回去!” 少校一声令下,万志旭当时就急了:“哎,你们不能没收我的飞机!” “这事情,已经由不得阁下做主了。”那少校冷冷地道,同时瞥了一眼旁边的路平:“你又是什么人?” “我从体育场外路过,看到飞机掉下来,跑过来帮忙救人。”路平不想卷进这种麻烦里,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 “闲杂人员闪开,不要干扰我们执行公务!”旁边的胖警官一声厉喝。 两名膀大腰圆的宪兵冲上来不由分说架起万志旭拖到体育场外,塞入一辆军用卡车扬长而去。 路平看了看万志旭,感到有些歉意,但却也无可奈何,他临走之际回头望了一眼看台上正在收拾飞机残骸的警察们。他注意到,那位宪兵少校蹲了下来,用带着手套的手指在拨弄那飞行器的三台圆筒状引擎。 这事情,他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只能希望那位万志旭老兄自求多福了。 离开体育场后,路平一路打听着走到了天河区的新军总指挥部行辕。 这里本是一家跨国医药公司的行政大楼,因为位于市中心,又有足够宽敞的停车场,所以被征用来当作新军总指挥部行辕。 “去去去,叫花子滚开!”门口站岗的两名卫兵见他衣衫褴褛,又形迹可疑试图靠近,立刻喝骂起来。 “我不是要饭的,我从北方来,有要事求见新军指挥部最高长官!”路平鼓足勇气大声道。他知道新军指挥部里至少会有三名救国委员会委员坐镇,这三位委员不仅手掌广州军警兵权,对整个南方地区的民政事务也有绝对权力。 只要能见到其中一位,他就可以亮出自己的底牌。无论怎么讨价还价,他应该都不会吃亏。 “要事?”两名卫兵之一冷眼瞅着他:“你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南来北往的军政大员都在等着要见三位长官?你个穷要饭的,能有什么要事?” 路平大声分辨:“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叫花子,你们不要以貌取人!我从北方千里迢迢而来,为的就是给国防军解决军粮之忧!” “哟呵,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离路平最近的那卫兵走下岗台,逼到近前仔细打量了一下他。 路平挺直了胸脯,努力让自己能在潦倒造型中显出一丝卓尔不群的气质。 “解决军粮之忧?好啊,你先把咱哥们儿的生计问题解决了,我就放你进去。敲门砖,你懂不懂?嗯,没有美金,欧元也行。”那卫兵瞪着他,伸出手掌摊到他面前。 路平傻了眼,他身上除了这身破衣烂衫,哪里还有什么敲门砖。 情急之下,路平开口哀求道:“我急着赶路,没有带什么东西,还请两位大哥原谅,保证以后给你们补上,行不行?” “去你妈的!当老子是****么?”那卫兵横眉怒眼瞪视着他。“千里送鹅毛,好歹有根鹅毛,多少也是个意思。就你这样不上路的货色,进去见了长官也是白搭!滚吧!再在这里纠缠,老子就不客气了!” 说着话,那卫兵用力一推,路平顿时觉得整个天和地瞬间旋转起来,他踉跄着噔噔噔连退几步,最后脚下一空摔倒在马路牙子边,差点被一辆路边缓缓驶来的轿车撞上。 “怎么走路的,你他妈眼睛瞎了?”开车司机探头出来破口大骂。 车停了下来,后排门打开,走下来一位身穿灰色中山装的年轻人。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挡我的车?”对方语气平淡,但谈吐之中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概。 被刚才那一跤摔成半迷糊状态的路平垂着个脑袋,下意识回答道:“我是互助会农业部的……我有办法,可以为国防军解决军粮之忧。” “哦?互助会?”那年轻人闻言立刻愣住,俯下身子仔细看了看路平的左手手腕,那里果然有长时间佩戴腕式终端留下的茧痕。 司机以为那年轻人被这乞丐缠住要敲诈钱财,赶紧下车来帮腔:“郑秘书,咱们又没撞着他,你可不能让这叫花子给讹了啊……” 郑书明站起身来,看了看比自己年纪大得多的司机:“小谷,你把这人扶上车,我要带他进去问些事情。” “啊,郑秘书,这……可这人不就是个叫花子吗?”司机犹豫着问道,他实在不想去搀扶这个散发出臭味的乞丐,更不想让这个浑身污垢的家伙把每天擦洗得干干净净的车厢弄脏。 小郑的表情立刻变得冰冷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个完颜委员长的秘书,是个瞎子吗?” 司机抵挡不住这记大招,赶紧二话不说,扶着路平塞进副驾驶座。然后,他跳上驾驶座重新启动引擎,大门口值勤的两位卫兵惊奇地瞪视着那位走运的乞丐,但当他们看到这辆进口轿车悬挂的特殊车牌号时,立刻本能地挺直胸膛,举起右手行军礼。 从车牌序号上来看,这辆轿车主人的排位应该比此刻在新军指挥部行辕内的三位最高长官还要更高,这意味着它很可能是救国委员会委员长完颜永贵的座驾。 目送着这辆轿车驶入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两名卫兵中的一人忍不住了:“唉,刘哥,咱不会是看走眼了吧?” 那刚才推攘路平的卫兵继续保持着挺直的站姿,脸上不为所动道:“你tm怕个球!就算咱们真看走眼了,遇上了硬头钉,赔个笑弯个腰服个软,不就过去了?只要放下这张脸,这世上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另一卫兵仔细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如果刚进去的那乞丐真是什么大人物,只要放低姿态认个错,人家也未必愿意和自己这种小角色较真。大人物都有大人物的事情,哪里有多少时间来和他们这样的小虾米们争输斗赢? “刘哥,真有你的!兄弟服了!”那卫兵想通这一节,脸上立刻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那当然了,跟着你刘哥混,不但有好处捞,还能长见识增阅历,终归亏不了你小子!”卫兵的精神导师得了便宜继续卖乖,洋洋得意地自吹起来。 说着话的同时,他轻轻捏了下裤兜里攒了一早上的那叠绿色的钞票,心里美滋滋的。 这世界上,懂规矩的人终究还是多数,像刚才那叫花子之类的幼稚货色,毕竟是少数。 正文 第436章 逃跑(上) “没有了?”郑书明愕然问道。他手里端着一杯新沏的龙井,还没来得及吹开水面上的茶沫。 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路平摇摇头:“没有了,这就是我想要说的。” “你是说,你有一种特殊的营养液配方,可以让无土栽培的农作物产量增加上百倍?” “对。” “你希望把它献给祖国,以此换取一个更有利于为人民服务的工作岗位?” “大体上是这个意思。”路平咬咬牙,点了点头。 郑书明愣了片刻,喃喃道:“你为什么不选择互助会?” “我的劳动成果应该体现出更大的人生价值,互助会无法提供我想要的生活。” 小郑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思索半天后缓缓问道:“既然是互助会的正式会员,那你应该知道互助会辖下各部队的兵力和装备,以及布署位置吧?能说一说吗?另外,互助会的电磁动能武器,还有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你能提供核心细节的详细资料吗?” 路平瞪大了眼睛,他意识到对方对他的宝贝似乎兴趣不大:“我只是农业部的种植工程师,对军事上的安排平时不怎么关心,也很少过问。可控核聚变反应堆的事情,从头到尾是能源部的人在搞,我只知道女娲现在已经推出到第六代,具体的细节并不清楚……” “我听说,互助会有六大部门:枢密院、信息部、工程部、农业部、后勤部、资源部。对不对?路先生,你可以帮我写一份关于这六大部门的首脑人物和核心成员名单,越详细越好,最好能包括每一个人的外貌特征和性格特点。” 望着小郑殷切的期盼目光,路平放下手里的茶杯,愤怒地站了起来:“郑秘书,你是不是搞错了吧?我不是互助会的叛逃者!我只希望能为自己的祖国在这场战争中尽一份力,我更希望用一技之长换回自己想要的社会地位,我是一个交易者,不是一个叛徒!” 郑书明掀起茶杯盖来,轻轻吹拂着,把覆盖在水面上的茶沫推到边上去,这样不至于影响他品茗这杯好茶的真正韵味。 “交易者?呵呵,我必须要说一句不太客气的话。路先生,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交易?国家利益,永远高于个人利益。没有国家,哪里来你的小家,如何又能保住你的那点个人私利?”小郑啜了一口温度稍降的茶水,让那股淡淡的醇厚清香弥散在自己的齿颊间。“路先生,让我们打开窗户说亮话吧。你去过海边吗?” “海边?什么意思?”路平莫名其妙地问,他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你在海边散步,你的鞋要么踩在水里,要么踩在沙滩上。你不可能做到让鞋的一半浸在水里,另一半还保持干燥状态,就算你是一位敏捷灵活的杂技高手,那汹涌的海浪也不会让你始终能只湿一半的鞋。” 路平怔怔地看着这位自称委员秘书的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郑仔细观察着对方脸色的变化,微笑着道:“当然,在我国的传统文化中,中庸是一条至理大道。但是,真正能做到的人,很少。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能。时代风云的浪涌,个人利益和欲望的摇摆,几乎没有人能站稳自己的脚跟。老实说,即使像我这样身份的人,同样也要在深思熟虑后选择自己的立场,当然,选定之后还必须坚持不懈地走下去。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实现你刚才所说的更大的人生价值。” 路平闭上眼睛,他感觉到一股疲惫的倦意。 郑秘书的声音继续在这间休息室里回想着:“路先生,总的来说,我是很佩服你的眼力的。有一点你没看错,不管互助会怎么闹腾,这天下终归是救国委员会的天下。全国十几亿民众的人心,尽在我们这边。只有我们,才是华夏的正朔,也只有我们,才有资格领导中国人民完成抗战大业。你既然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就应该沿着这条道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是一个真正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爱国者,而不是一个迟疑犹豫,掂不出轻重是非,看不清大局方向的骑墙派。我说的话,希望你能用心去体会,不要有任何的误解。” 路平低着头,没有说话。小郑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人正陷入剧烈的思想斗争中。这种时候,最好让对方冷静一下。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再加大火力,催逼威胁都不是好办法,欲速则不达。 想到这里,小郑和善地笑笑,放下手中仅啜了两口的茶杯:“路先生,我看你你似乎有些累了。不过,没关系,我正好还有些公事需要处理,这样吧,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过几小时再来和你谈。何去何从,先生可以好好斟酌一下,不必急着现在就给我答复。” 直到郑秘书走出休息室,路平仍然抱着脑袋,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 一名宪兵军官迎着关上门打算离去的郑秘书走过来,恭敬地小声问道:“郑秘书,需要派人看着他吗?” 郑秘书高深莫测地摇摇头:“不用,这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工程师。你如果有多余的人手,还是派到街面上去维持秩序吧。今天的游行,没有闹出什么乱子吧?” 那军官得意地笑了笑:“有您在这镇着,哪儿能啊。那帮人注定成不了气候,以为上街喊几句口号就能达到目的,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我让人躲在后面朝天开了几枪,一帮软脚虾立马一哄而散。” 小郑板着脸,教训了几句:“你最好还是规矩些,我说过多少次了,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低调低调再低调,要做到滴水不漏,就得有千年不变的恒心。真要出了大事,我在委员长面前可没法帮你兜住。” “明白,明白,郑兄的关照,我一直是谨记在心。”军官收起笑容,勾着腰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这里,是兄弟们的一点心意……” 那个信封从军官手上娴熟地滑进了小郑提着的公文包里。 “我这边都是小事,自家兄弟,肯定都要关照的。但是,千万别让完颜委员长生气,更不要让他对你失望。明白吗?” “明白,明白。”军官把嘴递到小郑耳边:“给委员长的那份孝心,我都准备好了,直接送到车上。您放心,只比楼上那三位多,不会比他们的少。” 楼上三位,指的是主持新军整编以及统领宪兵大队的救国委员会委员慕容胜、拓跋力、耶律刚三人。新军整编是个相当浩大的工程,取消原先七大军区编制的同时,对所有部队以团级为单位打散重编,去羸弱留精锐,不但能有效提升部队战斗力,也避免了武器装备浪费的现象。整编淘汰下来的军官和士兵都将改编为卫戍地方的乙级部队,人员和装备的标准自然不能和甲级部队相提并论。 不少军中将校甚至行政官员为了保住原先的职位,或谋个障眼法式的平级调动,都会主动找门路积极活动。这些活动的能量来源,大笔黄金、美元、欧元开始源源不断从各种渠道流入新军总指挥部以及宪兵大队司令部,其中大多数通过层层关节流入最高位置的几个决策者囊中。当然,日理万机的委员们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细节的,具体操作都是下面的秘书和司机在负责。真要有什么问题,也好有个可以交代的说法。 规矩,大家都懂,踏踏实实做好了,上下相安无事,自然就能各保太平。 小郑点点头,露出一丝笑意,走了。 瘫坐在沙发上的路平感觉脑袋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他突然被一阵奇怪的敲击声吵醒。 路平从沙发上抬起头来,惊愕地发现窗外居然吊着一个人!他瞪大眼睛仔细再看,这人认识,早上在体育场救的那位互助会的飞行冒险家万志旭! 万志旭把自己挂在一根绳索上,从楼上贴着墙爬下来,经过这一层时,正好从窗户里看到正在沙发上打盹的路平。 路平看了看门,一个箭步冲过去,轻轻打开窗户把飞行冒险家放了进来:“万工,你这是在干什么?” 万志旭呵呵一笑:“当然是逃跑了。他们抓了我之后,四五拨人反复问了我一早上,烦都烦死了!” 路平听了大惊失色:“逃跑?你能跑到哪里去?” 万志旭愣劲上来,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我有腿有脚,这天下,哪里不能去?我可以离开广州去增城,找那几个朋友帮忙。如果能拿回我的互助表,我还可以立刻向奉天,向互助会求救。” 路平叹了口气:“互助会远在魔都,能管得了你吗?” 万志旭一摆脑袋:“从魔都到广州,精卫飞行器,一个半小时就能到。” 路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我说老万,你不会以为互助会里每个人都闲得很吧?” 万志旭没有笑,只是瞪着他:“对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正文 第437章 逃跑(下) 想到早上在体育场初次相见时,路平自称已离开互助会,万志旭还曾为对方会放弃正式会员身份而惊讶不已。当时他以为,这仁兄可能只是想出境避开战祸,现在居然在新军总指挥部行辕又看到路平,就算万志旭再单纯,也能猜到事情不对劲了。 路平心中百感交集,这事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无奈之下,只能含糊其辞道:“我来这里是想谈点生意,不过,看样子是不成了。” 万志旭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谈生意?呵呵,别犯傻了,这栋大楼里没一个真正的生意人,没让他们连皮带骨头吞掉,已经算你运气了。你要跟我一起逃走吗?” “好,我和你一起走。”路平咬咬牙,下定了决心。眼下,也只有出境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后面大院里车多人少,刚才我已经看好了,我们可以从卡车顶上翻墙出去,只要离开这个院子,我们就自由了。” “那你的互助表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回去,我还可以再申领一块。只可惜,我那架飞行器,还有电动引擎,双极电池,唉,我这次可能捅了大篓子!”万志旭想起自己那架呕心沥血之作,忍不住哀叹起来。 两位工程师都不是攀岩高手,勉强抓着绳索笨拙地滑到楼下。这根绳子是万志旭从关押自己的库房里找的,宪兵队的人把他扔进去那间临时囚室之前根本没有仔细检查整个房间。 此时正值傍晚,天色昏暗,指挥部行辕的人流大多汇集在前院,后院主要用来停放车辆和辎重,平常很少有人来这里。所以两人顺利踩到地面,不料刚爬上卡车顶试图翻越围墙时,四周突然响起尖利的警报声。 “该死,墙头有非可见红外探测器!”万志旭骂道,这种小伎俩他知道,但从来没想到过会被自己碰上。 指挥部行辕外时刻有流动巡逻队游弋警戒,听到警报声后立刻围了过来,两个人还没跳下围墙,下面已经有一堆枪口指着他们。 “我们抓住了两名试图翻墙逃跑的疑犯。”等待 几名全副武装的国防军扭住这两名逃跑未遂的犯人,带队军官用一个像平板电脑一样的东西对两人面部进行扫描,那是天网的生物识别终端。 滴滴的声音过后,终端屏幕上只刷出一行绿色字迹:“数据库内查无此人。” 天网数据库已经登录了南方数十个大中城市上千万的常住居民数据,一般来说找不到数据库记录的,同样是一种有意义的信息,这种情况下被扫描者要么是北方南下的难民,要么是农村里的漏网之鱼。因此,国防军巡逻队在南方城市里利用天网核查人员身份还是相当犀利的。 带队军官狐疑地打量着两人,拿起步话机开始呼叫宪兵司令部。 “……我们在新军总指挥部行辕外抓住两名逃犯,他们是从院墙里翻越出来的。” “立刻把人带进来!” 宪兵司令部的值班军官刚收到关押在六楼库房互助会犯人逃走的消息,现在听到围墙外面的巡逻队抓住了人,话音里喜出望外之情溢于言表:“抓回来,先好好收拾一顿!” “胡说些什么呢?”办公室门口走进来一位身穿国防军中将制服的红脸老将军,正是主持新兵整编的三巨头之一,原武警部队西南总队政治部主任,救国委员会委员,现任新军整编工作组组长的慕容胜。 慕容胜一进办公室,全体人员都自觉从椅子上跳起来敬礼立正。 慕容胜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刚才那位大放厥词的中校军官:“互助会刚通过新一师那边向新军总指挥部发来公函急电,要求我们立刻释放扣押的互助会奉天垦荒区武装者万志旭。” 中校军官皱起眉头,愤愤不平地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几份文件:“这个叫万志旭的人,他没有国家认可的飞行资质,非法擅闯广州城军管领空,迫降时又毁坏了体育场内的公共设施……就这么放了,不合适吧?” 啪的一声脆响,吓了众人一跳。 那是慕容胜一掌拍在实木茶几上发出的声音。 “那行吧!你来做主,好不好?继续关着那小子,然后你去西北战场,接替互助会帮新一军抵御露西亚人的轰炸机和弹道导弹?”红脸老将军如同雷霆般的咆哮声淹没了整个办公室,所有人立时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算个什么东西,知道什么是合适,什么是不合适?”慕容胜看来心情相当差,也许只是想找个宣泄的对象。 上位者的咆哮声传到周围几间办公室,正在写发言稿的一位秘书赶紧小跑着去叫宪兵大队总指挥耶律刚。 耶律刚今天一整天已经开了十多个有关重建公民道德意识的大型会议,累得连晚饭都没吃,刚上床躺了几分钟又被叫醒,心情自然欠佳,原本一张蜡黄的骨感老脸显得更加峥嵘。 “慕容兄,不要激动嘛。下面的人不懂事,可以慢慢教,没必要发火,对解决问题无益,对身体也不好。”耶律刚从来不是个随和性子,看到慕容胜跑到自家地盘上来发飙,眼中立刻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芒。 “慢慢教?”慕容胜拉长声音,翘起了二郎腿:“是他们想慢慢教我吧?没大没小的东西,不知道轻重缓急,连点大局观念也没有。这新军整编都搞了四个月了,完成整编的才六个师,只够一个集团军的规模。就这点人,怎么北上收服失地?李大同那个军阀头子,带着队伍都打倒外蒙古境内了!我们的部队倒好,还在长江沿岸等人员等装备!听听外面老百姓怎么说?说我们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倾全国之力还不如一个北方战区!这是在扇我的脸,在扇全体救国委员会的脸啊!” “宪兵大队监理新军整编,兼管广州城治安,可现在这城里给弄得个乌烟瘴气,抗税的,走私的,贩毒的,来去自如,比逛菜园子还随心。但是,部队的军需车,经过郊外环城公路都会被劫!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李大同负罪举师北逃,新一军孤悬西北,整个华北地区,留守的国防军总兵力不足一个师,全靠互助会和青年军撑着!这种情况下,为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破坏团结统一战线吗?”慕容胜越说声音越大,情绪也愈发激动。 “慕容兄,你对宪兵大队的工作有意见,我能理解。其实,我自己,对现在的工作进展也很不满意。但是,光急又能有什么用?完颜委员长说了,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行了,你少拿委员长来压我!”慕容胜怒喝道:“你就说吧,这个互助会的人,该不该放?” 耶律刚挺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蜡黄枯脸:“太祖说过,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如果我们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把人放了,是不是意味着下一次也照这么办?如果慕容兄觉得可以,没有问题,我立马放人!” 见到冲突迅速升温,办公室里的军官们脸色变得比耶律刚还要蜡黄,一个个低头弯腰借故开溜,只剩下办公桌前那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宪兵中校。此时的他,早已悔得肠子都青了。夹在两位大佬中间,谁胜谁败,都没他的好果子吃。刚才那事情,自己怎么就这么嘴贱呢? 慕容胜干笑一声:“耶律刚,你的那些辩证法的双簧鬼话,留着去给露西亚人说吧。互助会的电文里提到,这个万志旭驾机迫降广州造成的一切损失,他们负责赔偿。有这态度,还不够吗?” 耶律刚闻言,沉吟道:“慕容兄,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怕互助会呢?说来说去,全是站在他们那边说话的立场了?” 啪的又一声脆响,慕容胜再次怒击茶几桌面:“你什么意思?耶律刚,你给我听好了!我慕容家,哪一场共和国的战争中没有我家里人出血出命?我会怕互助会那帮人吗?告诉你,我慕容胜怕的是,南方好不容易凑起来的这百万新军无枪无粮!我怕的是,前线苦战的官兵孤立无援!我怕的是,这个国家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小郑端着装了三个杯子一个茶壶的瓷盘走了进来,脸上笑嘻嘻的:“两位老领导,都熄熄火吧,来尝尝我这今年的明前龙井!我手上就剩半斤了,喝一点少一点了!工作上的事,大家慢慢商量着办,您二位都是国之栋梁,社稷重臣,气坏了身子,那可不成啊!” 小郑的这一打岔,总算让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慕容胜和耶律刚都是嗜茶如命的品茗大师,两人的目光也顺势就坡下驴转移到小郑手中的茶盘上。 正文 第438章 合作 耶律刚接过茶杯,坐到单人沙发上。 香茗入喉,感觉清润无比,耶律刚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他看了一眼用力搓揉着手中小茶盅,依然烦躁的慕容胜,开口道:“慕容兄,说来说去,军费不足,谁来都是巧媳妇难煮无米之炊,这能怪宪兵大队吗?又能怪我吗?南方承平日久,民骄官惰,绅滑士奸,人心涣散,没见识过雷霆手段,他们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要想统一人心,要想加快新军整编速度,我看,必须得来一场暴风雨了。” 慕容胜垂下白发苍苍的头颅,用一种低沉悲壮的声音道:“该怎么做,我也不和你争论了。但谁要耽误我新军整编的事儿,谁要让我前线的将士没吃没喝,谁要让我的士兵白白送命,我非操绝他祖宗十八代不可。我做这些净得罪人的整编工作,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国家和人民,为了全体救国委员会吗?太祖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只要兵权在手,这江山就还是我们的!” 耶律刚听他说得由衷,心下顿时也有些黯然,怒气立刻减了几分:“慕容兄,你也别怪我说话不中听。在我看来,当前大敌,在内不在外。近有南方这些个不服管教的刁民,远有北方的互助会,都不是省油的灯啊。有这些人在背后掣肘,我们要完成抗露大业,收复河山只怕还要付出百倍代价。” 小郑听着,却不插话,只是斟茶,偶尔开口,说的也都是茶事。他出身贫寒,没有显赫家世背景,所以全靠自求多福,成长之路上遭遇的艰辛挫折虽多,但因此收获的眼界和毅力同样也远胜寻常官宦人家子弟。跟着完颜永贵时间久了,他更是深谙夹在大人物之间相处的艺术。别看自己身份非同凡响,但真正算起来还远不够格插嘴,冒失多言只会有害无益。 聊了几句茶道,耶律刚挥手让那名碍眼的中校军官出去,等待整间大办公室只剩下三人,这才旧话重提:“小郑,你看,眼前这事,该怎么办?” 小郑愣了一下,赔笑道:“这,这哪有我说话的份儿?我一个秘书,帮领导们跑跑腿,写写稿子,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而已。这种拿主意的事儿,还得两位老领导来拍板才行。”郑书明此次来广州,只是为了迎接从美国来的秘密特使康纳。完颜永贵正在川中地区视察,他的任务是将特使一行人护送到成都与完颜永贵会晤。 “哎,你不要谦虚嘛。过度的谦虚,就是骄傲。你说说看,就当是帮我们出谋献策,说不好也不怪你,行不行?”耶律刚蜡黄的脸上冒出一丝古怪笑容。 小郑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耶律委员,这可不成,这种原则性的错误,我不敢犯,也犯不起啊。” 听到这话,耶律刚哼了一声:“原则性错误?我说你没有,你就没有。” 小郑看了看慕容胜,发现红脸老将军投向自己的目光里也充满了期待,并无不屑与鄙夷。他只得做出一副为难表情:“那,我就当提个建议吧?” “说吧。”慕容胜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小郑放下手里茶杯,坐正了身子:“两位老领导,依我看,这人肯定是要放。但是,什么时候放,怎么个放法,主动权必须掌握在我们手里。互助会,咱们惹不起,但是拖上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 “拖字诀?对咱们有什么意义?”耶律刚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轻声问。 “这个叫万志旭的人,不是什么互助会的重要人物。但是,他的自制飞行器上,有两台互助会的军用电力引擎,那才是这件事里最要紧的关键之处。我已经请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的几位高级工程师去看了,他们告诉我,即使以当前美国人的水平,也做不出那种电力引擎。这种电力引擎所用的动力源,居然是一种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蓄电池!这就是互助会一直在使用的双极电池,这东西也是他们的核心技术机密。据我所知,露西亚人,美国人都在想办法弄到这东西。” “哦?”不光慕容胜身子倾了过来,连闭目养神的耶律刚也睁开了双眼。 小郑不缓不急,继续说道:“互助会急着要把人弄回去,我认为,他们真正想要的,恐怕还是这两台电力引擎和双极电池。万志旭这个人,对互助会来说应该无关紧要,对咱们来说同样无足轻重。为了这么个小人物争狠斗气,肯定不划算。咱们表面答应放人,但无论如何也得拖上一段时间,趁着这个机会,让南方兵器工业的工程师们抓紧时间研究那两台电力引擎。就算暂时吃不透,至少也能获得大量第一手资料。对以后无论是仿制互助会的那种长腿战车,还是研究咱们自己的新型武器,都有很大的战略价值。” “那两台电力引擎,现在在哪里?”慕容胜和耶律刚同时问道,两个人的眼中都放射出精光。 小郑笑笑:“我已经让他们送到南方兵器工业公司去了,那里有更好的研究设备。因为情况紧急,我也没来得及请示两位老领导,还请见谅。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为工程师们争取时间。” “好,好,好!”慕容胜连连击掌,刚才的颓靡情绪一扫而空:“如果能得到互助会的核心军事技术,咱们两年之内就能结束这场战争!小郑,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耶律刚脸上,也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小郑啊,你跟着永贵这些年,看来真是学到了很多东西啊。” “哪里哪里,两位委员过誉了,你们太抬举我了。”小郑谦逊地低下头,提起壶重新给两位委员沏上新茶。 慕容胜突然想起一件事,下意识地张口问道:“对了,逃走的不是一个吗?怎么会抓回来两个?” 小郑笑了笑道:“还有一个是互助会的叛逃者,那人手里有互助会的种植技术秘密,想来我们这里换个官做。不知道这两人怎么会勾搭到一起,待会儿一定要把他们分开隔离关押。” “一个种田的乡巴佬?”慕容胜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还真是什么货色都敢往我们这里凑。” 小郑点点头:“那人曾经是互助会的正式成员,对那边的情况很熟悉,我想以后没准用得上他。” “那他为什么要逃跑?”耶律刚警惕地问道。 “这家伙尚在犹豫不决,不知道他脑袋里哪根弦断了,还是听谁说了什么话。我想,先关上一段时间,让他冷静一下,认清现实,应该没多大问题。”对于如何收拾人心,小郑早已是驾轻就熟,这是入门的基本功。 “好,那咱们就按你说的办。”耶律刚用力把茶盅顿在茶几上。 被重新押进新军总指挥部行辕后,路平和万志旭被转到宪兵大队部拘留中心等候处理。等了半小时后,有个宪兵军官匆匆过来命令押解士兵把他们分开。 路平被拽着拖过一条漫长的走廊,他看到走廊两侧蹲满了人,手腕都被拷在墙边金属栏杆上。在这条走廊的尽头,几个身穿黑色制服手持平板扫描仪的特警正挨个将排在前面的囚徒拖进标有“登记室”字样的房间。 有个年轻人奋力挣扎着,他被两名特警架住,有人一枪托砸在他鼻梁上,这小伙立刻瘫软下去,像条死鱼一样被拖进登记室。 周围的黑衣特警们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这幕场景,没有任何人停下手上的工作。显然,他们不是第一次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他们已经习惯了。 “这是在做什么?”路平看得毛骨悚然,他虽然在互助会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军事训练,但对武器和暴力冲突始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抵触情绪。 “天网数据登记。”有个蹲在队伍里的老头看了路平一眼:“他们只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过时没有注册的人,只要一上街都会被抓来强行登记。” 拖拽路平的士兵一脚将老头踢翻在地:“闭嘴!排好你的队,老头!” “这些,其实都是为了你们好!”一名显然是主持这项工作的宪兵军官背着双手,从一间登记室里踱了出来。他一边打量着蹲满走廊的人群,一边旁若无人地冷冷问道:“你们这帮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对你们的任何好心,都会被当成驴肝肺!如果一个人心中没有鬼,为什么要拒绝数据登记呢?” 路平扭过脸去,看了一眼从地上爬起来的老头,他的颧骨被踢了个口子,鲜血直流。 “登记个人数据应该以自愿为基础,互助会都是这样的!”路平忍不住大声道。 趾高气扬的宪兵军官停下了脚步,瞪着他,眼眸中流露出近似于某种肉食动物的凶光:“你是什么人?” “我是互助会……”路平习惯性地说了一半,然后发现自己无法继续再说下去。 他已经离开了互助会,离开了农业部,离开了那片没有自由的土地。 但是,互助会三个字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那军官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审视着路平,最后扭开脸走远了。但是,他的声音继续在走廊里回响:“只要是共和国境内,每位公民都必须登记自己的个人生物特征数据,这是国家的法律!没有人可以例外!我的背后是整个共和国,任何试图挑战法律权威的铤而走险者,都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路平被两名士兵带到下一层,推进了一间用来放清洁卫生工具的小黑屋。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没有犯法!放我出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各种异臭让他陷入恐惧,愤怒填满了胸腔,他用力踢了一脚全钢门板,发现那东西甚至没有一点摇晃的迹象。 “交易的第一原则不是市场,不是购买力,更不是什么购买欲望。”颠簸不已的军用卡车中,穿着大花裤衩和棒球衫的康纳在炎炎夏日的炙烤下早已是大汗淋漓。 但是,他仍然在耐心地向坐在对面的郑书明解释两个人刚才谈到的政治交易的话题:“真正的第一原则是,你必须有交易的资格!不然,你的结局很可能只是被鱼吞噬的虾米,或者是被大鱼吞噬的小鱼。对我来说,交易的第二原则更简单,在对方不具备交易资格的情况下,我们完全可以不用交易。” “你的意思是,我们没有交易的资格吗?”小郑放下手中的折扇,用流利的英文问道。 “不,郑先生。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尽快联合起来。否则,不仅你们,就连我们也无法与互助会进行任何形式上的平等交流。”康纳望着远处的那些荒无人烟的村落,开始真切感觉到这场战争给这片土地带来的破坏效应。“平等的交流,首先需要有平等的实力。当平衡被打破,最先被抛出车厢外的只能是平等。” “我手上有两台互助会的电动引擎,还有那种袖珍蓄电池。”小郑毫无预兆地突然道。 美国总统特使康纳,还有他旁边的乔纳森,以及坐在车厢口负责警戒的于任全都愣住了。 车厢里的沉默持续了差不多整整一分钟。 柴油发动机嘶吼轰鸣着,军用卡车的车轮在布满各种坑洞的路面上来回弹跳,车厢里坐着的四个人中,除了小郑,其余三人都心潮澎湃。 “电动引擎?双极电池?”乔纳森嘀咕着,眼睛再也没有离开小郑的脸。 听到这个自称特使随从的黑老头能说出双极电池的名字,小郑会心地笑了。 不出所料,美国人对这些东西抱有很大兴趣,正如他们对可控核聚变反应堆的兴趣一样浓厚。 “郑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康纳讪讪地问。 小郑用清晰流利的英文一字一句说道:“康纳先生,我有贵国迫切想要的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从这位乔纳森先生的表情,我能看得出来,我应该有交易的资格。但我想知道,你们是否能提供我想要的东西?” 这辆车的车厢里没有外人,驾驶室里有一名国防军司机和一名负责保卫工作的军官,但这两位根本无法听到车厢里的谈话。 “郑先生,你想要什么?”康纳全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汗水,面带充满诚挚的微笑问道。 “我的父母,还有我弟弟一家三口人,他们住在浙江省一个叫乐清的小城市里。我希望他们能够在最短时间内离开这个国家,成为拥有永久居留权的美国公民。” 康纳和乔纳森低声交谈了两句,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小郑:“一周之内就能办妥。还有吗?” “我的亲人必须享受贵国联邦政府的证人保护计划待遇,他们的姓名和身份必须在入境后全部更换。并且,贵国政府要保证为我的弟弟和弟媳提供就业机会或就业所需的培训。” “需要钱吗?”乔纳森关切地问道。 小郑看看这个黑老头,一脸轻蔑地摇了摇头:“我个人拥有的财富,远远超过了你们的想象,只是我早已不需要用钱了。我的亲人不需要太多钱,给他们太多钱只会害了他们。我只要他们安全,幸福,远离战争的威胁。” “这是每一个正常人都会追求的目标,您的要求完全合情合理。”康纳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如果没什么意见的话,我们会在这次旅行结束后立刻开始着手撤离您的家人。我们会先想办法把他们请到日本,然后乘坐军用飞机前往北美本土。” “我会亲自监督此事的进展,确保整个过程万无一失。”名为乔纳森的黑人老头信誓旦旦保证。 小郑点点头。 “郑先生,我们已经给出了我们的承诺。那么,你的呢?”看到对方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康纳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互助会的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现在都在广州,在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的军工研究室里。我们通过一个偶然机会得到了这些东西,但互助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们正在和我们交涉,希望尽快把这些东西弄回去。根据我的估计,你们最多只有两天的时间采取行动。” 康纳闻言,立刻看了乔纳森一眼:“乔纳森先生,你来安排这件事。” “好的,特使先生。” “那么,郑先生,能否问您一个问题。”康纳交代完毕后,又转过身来看着小郑。“你为什么会选择和我们交易?” “因为你们的价钱一贯公道,交易的口碑也还不错。我无法保证自己在露西亚人那里也能得到相同的待遇。”小郑说着,脸上微微一笑,又补充道:“特使先生,请记住,这是我个人与贵国政府的交易。这件事与您即将和完颜委员长进行的会晤没有任何联系,如果阁下能保持守口如瓶的原则,我们可以在将来建立更进一步的更有价值的合作关系。” “我非常欣赏像您这样的合作伙伴。”康纳伸出手来,用力握住了小郑的手:“我更希望,完颜委员长也能像您这样懂得团队合作的重要性。” 正文 第439章 密谈(上) 一枚三级运载火箭从隐蔽的地下发射井中徐徐升起,它尾部喷吐出的巨大火焰像在地平线上点亮了一枚新的太阳。 半分钟后,这枚运载火箭变成了云层中时隐时现的一个小亮点。完颜永贵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经过紧急修复后,西昌国家航天中心已经初步恢复了卫星发射功能,在各部门技术人员的奋力合作下,这里正在以每周九枚的速度抢射军用侦察和通讯卫星。 互助会已经以多次成功拦截实例证明,他们确实能将露西亚人的弹道抛射核武器拦截在北纬四十度线之外。这是互助会机动骑兵为北方战区活动的己方部队提供的空防保护网,这条无形的空中拦截线同时也庇护了北纬四十度线以南的大部分国土。 有这层保护罩的遮挡,救国委员会控制的西昌国家航天中心迅速集中所有人力物力疯狂抢射卫星,不惜一切代价重建各种军用侦察与民用通讯系统。所有新发射的卫星都将成为新建的天网系统的一部分,借助这场残酷战争的推动,中国终于完成了国家战略情报信息网络的整合。 完颜永贵来四川视察的核心目的,正是亲临航天中心为大家打气鼓劲,督促首批二十七枚卫星顺利升空。 半小时后,运载火箭顺利脱离大气层并按预定计划在指定高度释放货舱中携带的三枚军用卫星。一片欢呼和掌声中,有人开始唱起了国歌,不少人的眼眶中甚至泛起了泪花。 完颜永贵用纸巾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眶,向操控大厅里所有彻夜未眠的技术人员们挥了挥手,通过麦克风大声说道:“今天,坐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个国家的英雄。你们,将与祖国的名字永存!” 三小时后,他乘坐的军用直升机抵达了成都国防军西南战区驻军司令部。 中露战争爆发后,战况一度恶化到令人绝望,原先国防军的七大军区编制已经毫无意义。面对露西亚人丧心病狂的核弹屠杀和空中轰炸,大江南北早已没有前方后方之分。神州大地,人人都是战士,处处皆为战场。全国按地域重新划分为北方、西北、华中、东南、西南、东北六大战区,其中北方战区战事最为激烈,西北和东北两大战区只能算名存实亡,惟有华中、东南和西南三大战区尚在救国委员会及国防军控制下。 完颜永贵刚下飞机,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又马不停蹄赶往驻军司令部招待所。小郑护送的美国特使康纳等一行人,正在招待所中恭候着救国委员会委员长的大驾光临。 见面一番寒暄客套过后,完颜永贵邀请康纳三人在招待所餐厅共进晚餐。西南战区司令部临时从城中豪华酒店请来六位特级名厨,以空前的速度和效率做出了一桌国宴级别的酒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双方从菜肴的名称、用料和烹饪方式聊到眼下这座西南名城的各种风雅典故,双方相谈甚欢,桌边诸人情绪高昂,气氛渐趋融洽。 “委员长先生,阁下对近期新西伯利亚的战事有什么看法?”康纳伸手挡住了满面微笑上来要强行斟酒的小郑,试探地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完颜永贵问道。 由于互助之光重新开通之后的宣传,翻越西域天险阿尔泰山脉远征新西伯利亚的国防军第92师其实是互助会所属部队这事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不过,互助会采取的这次军事行动,到底是自发行为,还是有救国委员会的授意,除了互助会自己和救国委员会,局外人士完全搞不清楚。 在不清楚缘由情况下做出的任何判断,有很大概率会因为连锁效应导致更多灾难性的误判。 所以,表面上康纳是在问完颜永贵对这场战争的看法,但实际上,他是想从侧面探究救国委员会是否真正介入了这次行动。 康纳的这店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完颜永贵。救国委员会委员长放下酒杯,用腿上的餐巾仔细擦拭了嘴角,然后才微笑着答道:“露西亚人能来,我们也能去,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依我看,92师的小伙子们,打得很好嘛。”几句话之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强大自信气场展露无遗。 康纳不动声色听着,心中却在飞快盘算。他知道救国委员会和互助会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和睦,互助会会长安秉臣出任中国驻联合国大使一事,就是双方暗中角力较量的结果。其实不光互助会,北方战区集群总指挥李大同、魔都统治者周行远、东北青年军徐庆邦等战后涌现出来的各路人物,他们对救国委员会显然没有无条件服从的觉悟。在团结统一抗战的光鲜桌布下面,始终有无数激烈甚至白热化的利益冲突。 如果,新西伯利亚的军事行动背后有救国委员会的授意,那只意味着中国人将很快结束这场露西亚人挑起的战争。击败北极熊之后,拥有互助会之力的中国接下来必然会把手伸出国境伸出亚洲,对美利坚主掌的国际秩序造成不可避免的威胁。 一个国家的崛起,必然会伴随着另一个国家的衰落,也就是俗话说的一山不容二虎。这是人类历史中颠扑不破的真理,与种族秉性和公理正义等概念完全没有关系。 这种结果,是当前稳坐老大位置的美利坚最不愿见到的结果。所以,他们需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种情况的出现,哪怕与露西亚人结盟也在所不惜,哪怕与地狱中的恶魔结盟也不会有丝毫顾虑。 因为,只有自己的利益,才永远是最大。自诩文明优雅,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欧美文明,从诞生的第一天到现在,始终都是这么做的。双重标准,从来不是敌人无中生有的污蔑。 救国委员会与互助会合流,这对美国来说才是最大的噩耗。 “委员长先生,您也许还不知道,互助会已经通过联合国渠道向哈萨克斯坦以及马绍尔群岛输出了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这充分表明他们在核能量运用技术上的水准早已超过当前全球所有国家。贵国驻联合国大使安秉臣先生也多次在纽约向公众展示了二十一枚六百万吨当量的氢弹,我们的技术人员经过实际检测后确信,互助会在核武器的小型化方面也有不可思议的突破。” “互助会在秋明油田的地层核爆,以及对主体国的军事行动都表明他们拥有国家级别的远距离战略或战术打击手段。对露西亚人多次核打击的成功拦截同样证明,他们拥有无人能及的弹道防御技术。互助会在全球范围内肆无忌惮推行那种免费智能卫星电话更是让他们意图破坏正常商业秩序的险恶用心暴露无遗。这样一个空前强大而无所顾忌的组织,对于贵国政府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相信阁下肯定很清楚,互助会追求的政治目标到底是什么?这种诉求的内容,与救国委员会所代表的国家利益,是否能够保持一致?” 康纳一针见血的质问,让完颜永贵愣住了。他也想过这些,但从来没有料到美国人会当面毫无遮掩地直接提出来。 最初的惊愕过后,完颜永贵的心头突然冒出一丝愠怒。他提高了声音道:“救国委员会不需要贵国政府来为我国的国家利益担心!” 坐在小郑旁边的乔纳森与康纳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接过话头:“委员长先生,我们最好放弃一些无谓的意气之争,开诚布公地交换彼此的看法和观点,因为这正是梅隆总统让我们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我们承认互助会在贵国对抗露西亚人的战斗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但这无助于改变他们是一个******政治组织的本质。相信阁下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任何国家或任何政府能接受互助会的所谓政治诉求。互助会的三大基本原则,完全是对民主与自由精神,对人类文明和个人隐私的亵渎。” 康纳及时补充道:“委员长先生同样应该不会否认,以互助会现有的实力,他们最终夺取这个国家甚至这个世界的控制权只是个时间问题。本来,我们对贵国的内部事务没有兴趣,但我们对互助会可能会将整个人类文明带入毁灭深渊的前景深感担忧。委员长先生,从您领导的救国委员会正在广州进行的新军整编,以及贵国正在筹建的天网国家智能化网络系统就能看出,您是一位颇有远见的政治家。梅隆总统希望,您和您的委员会伙伴们能看清当前各种事实背后隐藏的危险,不要走到整个人类的对立面去。” 一位西南战区指挥部的参谋小跑着冲了进来,神色慌张的他在小郑的耳朵边嘀咕了几句。 小郑脸色一变,起身摸到完颜永贵身边,用只有后者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广州那边出事了。互助会突击队袭击了南方兵器工业公司,抢走我们刚得到的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不说,还打死打伤多名军工技术人员,手段极其残忍。” 正文 第440章 密谈(下) 李耀武忍着胃部不时传来的剧痛,把一箱沉重的试纸抱到工作台上。 因为经常加班通宵工作,进食和休息都毫无规律,他和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的大多数工程师们一样,患有胃溃疡和十二指肠炎等消化道疾病。 今天晚上的活儿还很多。从宪兵司令部送来的两台造型怪异的电动引擎已经完成结构透视扫描,但那块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袖珍电池却让他们陷入了震惊。为了确定这种电池的输出电流强度,他们已经烧坏了六台万用表。扫描表明,这东西的内部结构并不稳定,里面似乎有某种流体状态的金属。 “互助会的稀罕玩意儿。”实验室工程主任眯着眼睛,注视着那块放在玻璃密封罩里的袖珍电池。电池表面有一个蓝色小徽标,那是两只手交错的手臂,一只握着枪,一只握着锄。“从它的瞬时输出功率来看,这小东西蕴含的电力可以驱动一整列货运火车。” “如果能吃透它的秘密,那我们就能造出自己的高能电池,我们也会有像互助会那样的足肢步行战车,我们也可以开发电磁动能武器,我们还可以生产各种各样的电动交通工具!”李耀武兴奋地说着,胃部传来的剧痛让他脸上的喜悦带上了一丝痉挛。 蓄电池技术是现代工业文明发展历程中的超级绊脚石,人类可以造出窥探几百亿光年外星空的望远镜,可以造出每秒运算近百亿亿次的超级计算机,但却无法造出能供智能手机持续工作十小时以上的蓄电池。蓄电池技术的严重滞后拖累了几乎所有的尖端产业,因为这个行业几乎是所有高科技行业拓展的基石。 蓄电池技术,只是能源综合技术的一个侧影。 在有稳定电力供应的城市,人们可以不需要蓄电池,但在远离繁华城市的荒漠山区,甚至海底和洞穴中,人们却只能依靠蓄电池。早已走出理论阶段的电磁动能和高能激光武器之所以始终未能进入实用化,原因也正是蓄电池技术的短板所致。 “是啊,老李,只要能突破蓄电池技术的瓶颈,我们将在所有与能源相关的科技领域获得巨大飞跃!到那时候,打败露西亚侵略者,收复北方失地只是小事一桩!我们的祖国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黄金发展时期!”工程主任也被李耀武的意气风发所感染,两个人眼中同时流露出对科技强国的美好憧憬。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震颤,巨大的爆炸声滞后半秒才传入耳中。 “怎么回事?”工程主任扶住了险些跌倒的李耀武,大声叫道。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瞬间他们都以为是隔壁某间试验室发生了事故爆炸。 但是,走廊上传来的激烈枪声宣告了另一种真相。 “敌袭!”有保安队的人在走廊上大喊,这喊声几乎随即被扫射声打断。 三名荷枪实弹的武装保安冲了进来,或者说,他们是退了进来。外面全是自动武器的持续射击声,以及子弹打在墙壁上的噼啪乱响。 “是互助会的士兵,我看见他们衣服的蓝色双臂徽标了!”有个脸上带有血迹的保安惊恐地叫嚷着,他用颤抖的手给自己的冲锋枪换弹匣,但却始终无法插入弹匣榫槽。 “轰隆!”门口突然爆出一团火光,有人把手榴弹扔了进来。 气浪掀翻了三名保安,也让工程主任和李耀武同时摔倒在地。 门口冒出一个身穿黑色制服戴着战术面罩的人影,但那家伙立刻被走廊上密集的火力撂倒。一梭子弹打在他的头盔上,钢盔发出啾的一声脆响,人立刻软软倒了下去。这人倒地后还想伸手去拿掉落在身边的武器,但他的手只是伸出来,还没够到枪就不再动弹了。 李耀武看到,这名袭击者的战术防护背心胸口,果然有一个蓝色的双臂交叉徽标,就和双极电池外面的图案一模一样。 “老李,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工程主任说着,鼓足勇气一个箭步冲上去拾起袭击者的突击步枪。作为兵器工业公司的工程师,他们对武器并不陌生。 直到这时,李耀武才醒过神来! 互助会派兵袭击南方兵器工业公司,当然是要抢回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但是,他们真敢对同胞下手?互助会,不是中国人自己的武装力量吗? 从走廊上保安人员不时发出的惨呼声,以及双方武器嘶吼咆哮的间隔频率来看,敌方进攻的人数和火力都占了上风。 怎么办?李耀武的额头瞬间浸出大滴的汗珠。两台电动引擎都放在他背后的储藏室里,而双极电池还躺在这间实验室的玻璃密封罩里。只要敌人冲进来,他们就会杀死自己,而且还会拿走祖国和民族复兴的希望。 李耀武的心掉入深渊,充满了绝望。 等待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两名同样身穿黑色制服的敌人闪进门内,他们手中的武器同时开火,立刻将工程主任压在试验桌台后。 李耀武大吼一声,从旁边扑上去死死抱住其中一人,口中高声喊道:“开火!消灭他们!” 被抱住的敌人惊慌失措,挥动枪托砸在李耀武背上,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背部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另一名敌人转过身来,却发现如果开枪很可能会误伤到自己的同伴。就在这片刻之间,工程主任从桌台后面冒出头来,打了一个漂亮的短点射,那名尚在犹豫的敌人脸部中弹,巨大的冲击力摧毁了那人的整个右侧脸部,并把他猛撞到墙上,头盔和武器全掉了下来。 背后传来一阵剧痛,弯着腰的李耀武用眼角余光看到,自己拼死抱住的那名敌人手里正举着一柄匕首,匕首上沾满了鲜血。 那是谁的鲜血呢? 他看到匕首从空中落下,脊背上再度传来钻心剧痛。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不过四周的一切却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老李!”主任悲愤地大叫着,不顾一切地扣动扳机扫射,子弹穿透了挥舞匕首的那名敌人胸膛,炸出一连串血花。那名敌人往后一挺倒了下去,李耀武顺势倒在他身上,两个人宛如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一片狼藉的实验室里,主任打光弹匣后依然狂扣扳机,突然降临的寂静中接连响起一片空仓挂机的咔嗒声。 门边毫无预兆地探出两支枪口,它们喷吐的火焰准确击中了工程主任,这位老工程师布满弹痕的尸体弹跳着倒了下去。 李耀武感觉自己的眼前一片血红,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听觉却还在,不远处传来有人在低语的嘀咕声。 他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哆哆嗦嗦在身下敌人腰间摸到一枚手雷。 当听到门口传来脚步轻响时,他拉开了手雷保险环,像一个刚下夜班的工人那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广州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研究部发生枪战,智库截获研究部武装保安部队发出的无线电求援信号,他们声称遭到互助会士兵的袭击!”腕式终端上弹出的全息界面把正坐在舱壁条凳上发呆的许志刚吓了一大跳。 老许猛地站了起来,在正以三倍音速高速掠海飞行的精卫飞行器货舱中站了起来,警惕的目光扫过货舱中分坐两列的互助会步兵们。他们是从十里铺紧急抽调的步兵精锐,都是当初步兵营扩编时奉命留守十里铺的老兵。 这些人都穿着全套战术防护服,手里也换上了新配发的电磁步枪。为了方便联系,每个人都关闭了头盔防护罩。也就是说,刚才他收到的全息信息,他们也都通过头盔内置的通讯界面看到了。 三十二名士兵,一人不少,人和武器全都在。 老许的目光扫过舱壁的边缘,关机状态下整整齐齐堆叠在一起的二十六台八号机体也是一台不少。它们的旁边蜷卧着两台足肢战车,合成纤维制成的系留扣带把这两台庞然大物紧紧拴缚在系留杆上,以免在颠簸飞行中滑动移位造成同机人员伤亡。 许志刚奉命前往广州与救国委员会谈判并带回万志旭,他统领的全部人马尚在东海海面的飞行途中,但广州那边已经出现了互助会的部队?! 老许的手指在全息界面上拨动着,很快,他的顶头上司田建明的头像弹了出来。 田建明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从千里之外注视着老许,没有说话。 这很正常,换作有来历不明者冒充自己人,谁的脸色都不会太好看。 老许看了田建明一眼,再次确定出现在广州的绝对不是什么偶然路过的友军部队。互助会辖下的武装力量,每一个人,每一条枪都处在智库的全天候监控下,绝不可能会出现重复调遣的低级错误。 “老田,我们优先解决这些李鬼,还是优先救回万志旭?”新的情况使任务发生了变化,老许需要新的指示确认。 “齐头并进,两件事一同办了。注意安全,保护好万志旭。智库正在分析针对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研究部的袭击者身份,我会随时与你保持联系。”田建明说完话,头像立即消失。 老许沉默了片刻,迅速脱掉腕式终端和衣裤,开始换上自己的战术防护服。 他关上头盔防护罩,在内部通讯频道里咳嗽了一声:“广州特遣队零号机体组,立即进入激活状态。诸位,我们要准备战斗了。” 正文 第441章 要人 “……所以,我的教训就是:什么事情,你tm一较真,那就输了。”满脸郁闷的宪兵中校坐在新军总指挥部行辕大门旁值班室的沙发上,幽幽地向空中吹出了一串浑圆的烟圈。 他的聊天对象,一名国防军少校面带微笑地听着。他们是军校的同班同学,交情原本就深厚,因为各在军界内不同系统,利益没有冲突,所以彼此关系不但没有疏远,反而更加亲密。 这位和中校无话不谈的老友并没有安慰他,这让中校感到更加不爽。老友的年纪比他长一岁,混了这么多年,军衔和职司待遇都没他高,这本来是让中校心中暗自得意的差距,但今天想起来似乎有些讽刺的意味。 少校从怀里掏出一包走私进口烟,撕开丢了一根递给中校:“你啊,总是太急躁,完全没有看到问题的本质。” “本质?什么本质?”中校把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咀嚼着,立刻回过神来:“我一个小人物,跟慕容委员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能有什么地方让他看不顺眼?” 少校高深莫测地笑了:“你?你还没这个资格。” 他看看窗外经过的一队武装巡逻士兵,放低了声音:“前天晚上,慕容委员家的长孙,在巴西里约热内卢的住处被人入室抢劫打成重伤,听说家里被暴徒洗劫一空。损失,至少是这个数……” 中校看了看老友伸出的五个手指头,难以置信地愣在那里,手里的烟也忘记点了。 过了老半晌,他才嘟囔着道:“靠,我就说嘛,怎么进来就tm冲我发那么大火!老子穿这身皮,吃这碗饭,也没欠着他们家什么啊!” 骂过之后,他又幽幽叹了口气:“怎么把这么多钱放家里?” “都是想办法弄过去的,没敢存银行。那边人都知道中国人家里现金多,肯定是让当地黑道给盯上了。” “操!要给我一个排,过去就把能那些黑帮挨个给丫剁了,给咱们中国人出口气!”某些时候,中校的脾气还是像当年在基层部队里任职时那样火爆。 “拉倒吧你。”老友笑了起来,从鼻腔里徐徐溢出的蓝色烟雾让他感觉无比舒畅。“你忘了自己刚才说什么来着?什么事情,一较真,那你就输了。” 这话让中校的激情立刻凝固,他想了一会儿,脸上云开雾散,慢慢变成大彻大悟的笑容:“也对,这些破事,跟我tm有狗屁关系。” 想通这个问题后,中校的心情明显好多了。接着问老友:“你们家都安排出去了?” “嗯。你们家呢?” “上个月好不容易搭海军补给舰出去的。在菲律宾,马尼拉,我老婆暂时给人当家政钟点工,听说熬上两年就可以拿永久居留证,再申请移民加拿大、美国什么的也容易得多。”中校骄傲地答道,又看了一眼少校:“你们家去了哪儿?” “马绍尔群岛。” “马什么?什么地方啊?” “太平洋上的一个岛国。宁静,安全,听说那里还有互助会的驻军部队。”少校说这些话时,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对了,上次你提到的走私烟的买卖,现在入伙还行吗?我们这十几万的月收入,就眼前这狗屁物价,完全没法活……”中校的话没有说完,少校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窗前。 中校脸色一变,开始以为是老友不给面子,但当他的目光扫到窗外,立刻也目瞪口呆。 一个硕大的影子笼罩了新军总指挥部行辕大门上方的天空。 那是一个长度足有二十多米的碟状飞行器,它的腹部周边有八个对称的环形喷口,这些喷口发出的蓝色光焰明亮到几乎能让人暂时致盲。 飞行器的腹部伸出八条起落架一样的东西,它的高度在逐渐降低,最后稳稳当当停在了行辕大门外,挡住进出车辆不说,甚至封住了整条街面。 从第一眼看到这东西,直到它降落在街面上,值班室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听到寻常航空引擎的轰鸣巨响。他们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皮肤上的汗毛传来的微微刺痛,空气中似乎有一种低沉有力的颤栗。 “这……这是嘛玩意儿?”中校忍不住用家乡话大叫起来,他伸手从门口武器架上摘了一支一六式自动步枪,提着就想冲出去。 他的老友,那位国防军新军少校抱住了他。 “你想死吗?”少校抢走了他手中的枪:“你没看到那东西下面的蓝色徽标?” “徽标?什么徽标?”中校莫名其妙。 “互助会的蓝色徽标。这是他们的飞行器。”少校掐熄了手中的香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怎么总是不注意这些细节呢?” “那也不能来堵我们大门啊,这算个什么路数?有什么事,可以走正常程序向我们反映啊,信访办,接待室全天都有人值班。”中校骂骂咧咧的同时,突然意识到一个更严峻的现实问题,今天正是他们两人负责总指挥部行辕门岗执勤,遇上这种事,无论如何是绝对躲不掉的。 少校把枪放回武器架上,狠狠瞪了他一眼:“互助会的那帮孙子要这么好糊弄,他们还是互助会吗?走,跟我出去看看,待会儿我来说话,麻烦你给我当个闷葫芦,千万别开口啊!” 门口站岗的两名哨兵早已面如土色,他们捏紧了手里只有三发子弹的步枪,看看面前黑黝黝的巨大飞行器,又看了看背后大院里同样惊慌失措的人群,咽了咽口水,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当飞行器在他们头上缓缓降下时,这两位居然没有扭头就跑,这在国防军中已经是最勇敢的表现。 那飞行器腹部发出一阵怪响,打开的舱门坡道上走下来一个身穿类似灰色紧身潜水服的怪人,这套灰色的潜水服一样的衣服外面还裹了件战术携具马甲,马甲上的小口袋装满了一些说不出作用的东西,它们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人胸口上斜挎的那件短短的像乐器匣子一样的武器醒目。那人还戴着个全封闭式的猪嘴造型头盔,从外面看黑乎乎一片,根本看不出男女,也分不清年龄。 不过,当这位头盔怪客走到两位哨兵面前开口后,所有的问题立刻有了答案。 “我是互助会广州特遣队指挥使许志刚,立刻去告诉你们这里管事的,三十分钟内交出互助会奉天垦荒区武装者万志旭。不然的话,我们就自己进去找人。”那头盔怪客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普通话,说完话之后居然还向两位哨兵敬了个标准的国防军军礼。 “这位长官!”从值班室里出来的少校迎了上去,笑容可掬地走到许志刚面前。“你们来找人,总得有些规矩吧?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 那头盔怪客转过头看了少校一眼,回答道:“你们还剩二十九分钟。” 少校吃了个瘪,并不以为然,继续道:“你们要找的万志旭,是不是前些日子迫降在广州天河体育场的那个违法飞行者?可是,他现在没有在这里,昨天已经转押到芳村警务看守所那边去了,这种事情是民事纠纷,不归我们军人管。” 那位自称姓许的怪客走到少校面前,他的头盔上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头盔正面的防护罩降了下来,露出一张典型北方中年人的脸。那张脸看了少校几秒钟,然后突然从嘴里吐出一口浓痰,直射到少校脸上。 “张邦越少校!万志旭就关在新军指挥总部行辕大楼的第八层804室,他此刻正坐在囚室里唯一的那张板凳上啃自己的左手指甲,而你却告诉我说,他不在这里!”那位头盔怪客伸出右手,手套上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戟指着少校的脸:“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下一次你再对我撒谎,我射在你脸上的就不会只是唾沫了。本人奉命执行公务,你胆敢恶意阻挠,就准备拿性命来付出代价吧!” 受辱的少校脸色涨得通红,后面的中校挽着袖子冲了上来;“******的,想动手是吧?有种来和老子单挑!都是中国人,有你们这么上门欺负人的吗?” 那怪客伸出右臂在空中挥了一下,头盔防护罩升起的同时,后面那架巨型飞行器的腹部舱口突然像相机快门一样以螺纹收缩方式陡然扩大一倍,里面翻滚着跃出两台足肢战车,它们落地打了个滚后立刻如同冬眠醒来的怪兽,伸展开四肢凶神恶煞地冲到值班室前,左边那台打开的武器舱里露出了黑洞洞的枪口,右边那台顶部有个旋转的炮塔一样的东西。 紧接着舱门里又涌出更多和这位怪客同样打扮的步兵,这些步兵中混杂着一种四条长腿的小型机器人,它们的身躯两侧挂有自动步枪和榴弹发射器,这支奇怪的军队以毫无章法的混乱阵型堵在行辕大门外。 “贱货,你们还剩二十五分钟。”许志刚冷冷地提醒着不但流逝的时间:“其实,你们完全可以试一下我们的火力,看看我能不能在十分钟内把这座大院和整栋楼夷为平地。” 挽好袖子止步不前的中校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支像变魔法一样出现的军队,还有那两台剑拔弩张的狰狞战车,他听到过很多有关这些武器在北方战区的传说,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成为这些武器瞄准的目标。 “混账!”少校忍不住破口大骂。 中校转过头来,充满由衷钦佩地看着自己这位颇有风骨的老友,但却惊讶地发现少校原来是在冲两位站岗的哨兵发火。 “混账王八羔子,还不赶紧进去请示三位委员!快去!”少校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擦掉脸上的痰痕。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体型富态的新军整编小组后勤总监,救国委员会委员拓跋力大步从院内走了出来。 “拓跋委员。”许志刚点头打了个招呼,却没有行军礼。然后,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最开始说的那段声明。 “这个事情,比较复杂啊。”拓跋力搓着自己的双手,为难地道。“你们的人没有飞行资质,迫降时又撞坏了体育场的公共设施,对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造成了严重威胁。万志旭开了这个坏头,如果就这么不了了之,以后恐怕会有更多的效仿者。到那时候,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许志刚走到拓跋力面前,打断了他的官腔:“这个事情,一点都不复杂。” “互助会愿意就万志旭产生的损失支付赔偿,如果他的行为造成人员死伤,我们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审判处决他。但是,你们如果不放人,我将在二十三分钟后对指挥部行辕发动进攻。” 拓跋力皱起了眉头:“你们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甚至毫无起码文明教养的野蛮行径!安秉臣同志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 许志刚昂起了头:“如果我们会长来的话,他只会给你们十分钟。” “胡闹!当初互助会自愿接受救国委员会收编统辖,你怎么能用这种口吻跟上级说话?为了一个小小的肇事飞行员,你们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破坏团结统一战线,破坏抗战大业?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拓跋力提高了声音,明显有些火气。 许志刚的头盔里发出一声冷笑:“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东西,当然不会明白我们到底想要什么。还有二十二分钟。” 拓跋力出身红色贵族世家,加上常年经商与人打交道,一贯讲究居移气养移体,眼界和修养在所有委员中都算是一等一的水准,但却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当面辱骂的待遇,而且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杂牌部队小军官。 他的脸色腾地一下变得铁青,牙齿也咬紧起来:“你最好告诉安秉臣,不要太得寸进尺!你们的人撞坏体育场的事暂且不提,几小时前你们出动部队袭击南方兵器工业公司,打死打伤我们的技术人员和保安三十五人,这笔血债又该怎么算?” “那不是我们干的。”许志刚的回答非常简单。 这回轮到拓跋力冷笑起来:“你说不是就不是了?你这信口雌黄的水平,还不如我的手下呢。”他指了一下旁边的执勤少校,那少校赶紧弯腰点点头微笑,又转过脸一副奚落表情看着这位难缠的头盔怪客。 许志刚没有跟他争辩,直接退了三步,站到那支乱七八糟的混编军队前面。 “我的面前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是把万志旭带回去,另一条是空手回去接受严惩。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你们最好赶紧把广州城里能增援的卫戍部队全抽调过来,我们也可以少跑些路,时间没剩多少了。”许志刚说完话,开始检查自己胸前斜挎的电磁步枪。 “你们,你们真的敢动手?”以拓跋力的见识,当然能够看得出这位是不折不扣的亡命徒,不过他心中仍然尚存一丝希望,希望在这次恫吓的较量中看出对手的破绽,以他最擅长的谈判谋略从大局上彻底压倒对方。 但是,对方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烂熟铜豌豆风范,这让他在失望之余,隐隐生出了一丝不祥预感。 “我要跟你们会长直接谈!我是他的领导,他这样派兵上门来,完全是和李大同一样的军阀作风,我要让南方日报曝光他,让全国人民见识他的丑陋嘴脸!”想起不久前自己家族中主管通讯产业的几位心腹前往魔都江口码头洽谈互助表合作业务受拒的窝心事,拓跋力心中顿时火冒三丈。 就互助会这种野蛮不讲理的作风,只会得罪所有人,无论是官场上的,还是生活中的,全都得罪光。 许志刚做了个手势,队伍里有两名步兵冲回精卫飞行器座舱,几秒钟后,他们抬了一块全息基台出来放在许志刚面前。 许志刚的手挥过基台上方的空气,从四周亮起的光线立刻化作一个清晰可见的操作界面。他用戴着手套的指头拨动着不同大小的菜单,最后,安秉臣的脸跳了出来,直勾勾地看着拓跋力。 “你好,拓跋委员。”远在万里之外的互助会会长用没有丝毫热情的语气向救国委员会主管财务审计工作的拓跋力打着招呼。 “安秉臣,你的人包围了新军总指挥部行辕,还扬言要对这里动武,你这是想要做什么?”拓跋力大声质问道,脸上一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的表情。 “我们要那位飞行员,他是我们的人。”安秉臣一直在通过星网关注此事,因为时差的缘故,远在纽约的他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考虑到电动引擎和电池已经不在你们手里,所以我们也不打算让你们交出这些已经被抢走的东西。” “你们的人,就可以凌驾于国法和军规之上吗?”拓跋力厉声问道。 “拓跋委员,您所谓的国法和军规,早已是婊子的内裤。我肯定不会把这件内裤套在自己脸上,然后骄傲地走出去向大家炫耀。至于你自己怎么选择,那是您自己的事,我无权干涉。”安秉臣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我还年轻,有时候不太懂事,我手下的人涵养比我还差,所以您最好不要试图激怒他们。现在是凌晨,我今天早上还和秘书长奎恩先生有个很重要的会,先就这样吧。” 基台上的全息光芒突然一暗,互助会会长的头像就此消失。 拓跋力捏紧拳头,低声骂了一句:“跋扈!”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少校:“赶紧跑步过去,把人带来。这当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大家当面说清楚,就可以了,犯不着把矛盾再扩大。这社会,本来是和谐的。” “是!”少校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奔走如飞而去。 正文 第442章 李鬼 万志旭蹲在地上,悻悻地嚼着一张又冷又硬的干饼子。 岛上炎热的阳光让他很不舒服,但包括许志刚在内的那些互助会步兵们的眼神更让他郁闷,老许把他从新军总指挥部行辕带走时一句话没说,也没有任何人指责他什么,但这种沉默本身就包含着某种敌意。万志旭能理解这种敌意,说实话他心里甚至还有些抱歉的意思。从眼前这阵仗看,为了救他,互助会可是出了大本钱。 他们所在的小岛是一座近海区的荒岛,距离广州以南两百多公里。这是广州特遣队参谋部为他们选择的临时栖身地,精卫飞行器从广州飞到这里很方便,随时可以又飞回去。 万志旭开始还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荒岛上停留,难道是特遣队想顺便度个假?可这个什么基础设施都没有的荒岛,能有什么好玩的? 当听到几名负责监控的步兵不断向老许报告零号机体对广州城周边的侦察结果时,万志旭才明白,事情显然还没结束。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他终于了解到,有一伙打着互助会旗号的人突袭了国防军的南方兵器工业公司,抢走了自己飞行器上的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特遣队必须把这些东西弄回来,否则他们的这趟任务就不算成功。 万志旭心中的歉意随即又多了几分,因为,这些麻烦,都是他制造出来的。 歉意,疲惫,以及对自制飞行器宝贝受损的心痛,让这位飞行俱乐部主席的情绪陷入了空前低沉。 老许坐在椰树林里的防潮垫上,看了一眼远处耷拉着个脑袋的万志旭,大致能猜到对方心里想的什么,但他没打算去安慰或劝解,那不是他的任务,而且他现在也很忙。 特遣队留在广州的四台零号机体以辐射方式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扩展出去有近百公里,它们一方面在不停以四元相位侦测模块扫描周边,同时也在全天候拦截空气中回荡的各种无线电通讯信号,它们在搜寻所有可能与电动引擎或双极电池相近的目标轮廓,也在监听任何可能与这桩勾当有关的通讯信号。 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半径不过三千米,作用范围确实小了点,但它们却能拦截数百公里范围内的无线电通讯电波。在智库强大运算能力的协助下,任何瞬时加密的通讯信号都能立刻被破译。 那些冒充互助会的李鬼虽然得手,但这些人肯定还没有走远,他们需要运输工具将电动引擎带走,同时还要疏散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两台电动引擎的尺寸不算小,用轿车运送显然不可能,那么对方多半要调用大型车辆甚至飞行载具。调动大型载具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只要这些人在无线通讯频道上吱个声,那就别想跑掉。 根据特遣队了解到的情况,在袭击研究所的战斗中,这些李鬼也有伤亡,但他们带走了所有的己方人员尸体和伤号,这些死伤者的处理同样会留下可供追踪他们的痕迹。 智库在有条不紊地过滤和分析来自各种渠道的海量信息,对一些包含有模糊信息的线索则截留下来交给特遣队参谋部进行判读,这个工作量可不小,特遣队参谋部那边忙得焦头烂额,这边行动人员中但凡有点技术基础的也参与了数据分析。 袭击者使用武器五花八门,有露制有国产也有少量美式甚至德制器械。从特遣队搞到的现场监控视频上来看,这些人全都戴着头盔和面罩,激战中有两名被击毙的家伙掉落了面罩和头盔,从尸体显露的脸部特征看,都是典型的亚裔黄种人。 “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老许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互助会的好东西不少,想要电动引擎的势力很多,谁都有可能下手。从这两台引擎被搬运到南方兵器工业公司就能看出,其实救国委员会和国防军也想染指其中,只不过没考虑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而被人阴了一把。 “有发现了!”一名远在江口码头的特遣队参谋在通讯频道里大声嚷起来。 自从中露战争爆发后,南部沿海地区的走私活动重新变得猖獗起来,各种靠海吃海的活跃分子们开始利用自己熟悉水况的优势投入到浩浩荡荡的贩运潮流中去。毒品、武器、粮食都是热门货,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从外往内运,从内往外送的只有一种东西:人。 向西运动的那只零号机体拦截到上万个无线电信号,其中绝大部分是附近军队和平民的正常通讯,带有运送货物暗语的音频或文字信息大约有五百多条,其中有一条文字信息引起了智库的高度关注。 这条通过某种特殊装置发送的脉冲信息只包含了一个时间和一个经纬度座标,时间是九月三日二十时二十分,那个经纬度座标从地图上看是广州西面沿海高速公路南端的某个临海小镇。 关键的问题不在于这条信息的内容,而是发送这条信息的脉冲压缩技术。这是一种将复杂文字内容压缩后瞬间完成发射的军用加密通讯方式,全世界仅有六个顶级军事大国才拥有这种技术,喜欢使用远程大功率步话机和卫星电话的走私犯们从来不会使用这种通讯手段。 从压缩信息的加密方式来看,那也不是国防军的手笔,似乎更像是美国人的风格。 “零号机体已经向指定位置高速移动中,星网开始扫描辨识附近五百海里半径内所有舰船信息!”那参谋很机灵,立刻开始了前期情报准备工作。 许志刚腾地站了起来:“所有特遣队人员,准备登机出发!我们可能找到了目标!”今天正是九月三日,二十时二十分,距离此刻仅有两个小时不到。 须臾之间,智库完成了对周边五百海里半径内所有船只的身份辨识。星网的扫描共找到六十七艘大小不等的舰船,根据它们的速度和运动方向,很容易就能判断到底哪艘船可以在两个小时之后抵达指定座标位置。 那是一艘名为圣安娜号的巴拿马籍货轮,排水量六千吨。 从国际海事联服务器提供的信息来看,这艘按计划要驶往湛江港的货轮运载的货物是谷物粮食。但星网借着日落前余晖对破浪而行的圣安娜号进行了详细俯拍,从卫星图片上显示的船身与波浪高度尺寸比例来分析,这艘船显然并未处于满载状态,智库的分析结果是,它只装载了不到三分之一运载量的货物。 如果圣安娜号的主人真打算向中国境内贩运粮食赚上一笔,他会选择只装这么点货物吗? 四十五分钟后,全速疾行赶到指定地点的零号机体在附近五公里外的小镇上发现二十九名携带武器的不明人员,这些人当中有八名枪伤伤员,屋后的汽车后备厢里还有六具裹在密闭式封口袋里的尸体。 但是,四元相位扫描没有找到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负责侦查的零号机体将继续以螺旋方式扩大外沿搜索范围,以此弥补三千米扫描半径的短板。 许志刚立刻下令全体人员集合登机。三分钟后,荒岛上的精卫飞行器离地升空,紧贴海面向西北方向高速飞行。 “包围他们,但不要全部干掉,尽可能活捉。我要知道,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在哪里!”飞行器座舱里,许志刚给麾下三十二名步兵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零号机体已准备好电磁信号屏蔽,但你们只有四十秒钟时间。”远在江口码头的参谋人员也发来了电磁攻击准备就绪的通知,一旦爆发战斗,最要紧不仅是摧毁对方的抵抗,还得要封锁对方的通讯渠道,不能让他们向外发出任何警报信息。 “明白。”许志刚说着,同时在全息基台上打开了现场地点的实时三维地形图,开始制订进攻计划。 对方二十九人,他只有三十二人。但精卫飞行器的货舱里还有二十八台八号机体以及两部足肢战车,加上绝对的情报信息优势,他有很大把握在四十秒钟内结束战斗。 只要抓住活口,他就能从那些家伙嘴里撬出电动引擎的下落。他们愿意说还是不愿意说,关系都不是很大。在智库的帮助下,互助会拥有比苯巴比妥注射液更有效的逼供工具。作为信息部熟悉内情的资深成员,老许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任何凡胎肉体能抵挡这种技术。 其实,他更想看看那些人发现自己被包围后脸上瞬间浮现的绝望神情。 猛然间,他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心理似乎有些阴暗。 “与怪物搏斗者,须警惕自身变为怪物。当你长久凝视深渊,深渊同样也在注视着你。”老许在心里念叨着尼采的名句,旁边却凑过来万志旭。 “给我一把枪,我打过仗,也可以参加战斗。”万志旭已经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并不打算对自己过失衍生的后果袖手旁观。 老许看了万志旭一眼,从大腿上抽出自己的手枪递给他。 但是,当万志旭想要拿走那把枪时,老许却没有松手。 “你不能参加战斗,但你可以留在飞行器上警戒,明白吗?”他一字一句地命令道。 如果这个技术呆子再有什么闪失,他的使命就算彻底砸锅了。 万志旭看了一眼老许,点点头,对方这才松开手,让他把那只手枪拿走。 那地方是高速公路旁一座废弃的服务区,因为离周边城镇都有些距离,所以才被这帮人选为临时落脚点。 躲藏在服务区三座建筑物里的敌人在屋顶上留了一个暗岗,那人在发现精卫飞行器的同时被打开舱门中射出的电磁步枪弹击毙。 “上!动作快点!电磁信号屏蔽,开始!” 老许跨过打开精确射击模式的射手,从尚未落地的精卫飞行器舱门里跳了出来。落地瞬间,他看到了西面地平线上即将落下的太阳,那枚橘红色的火球很快就要从视野中消失。但这只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错觉,因为太阳从来不会真正消失,那颗人类赖以生存的恒星至少还有五十亿年的寿命。当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认为太阳消失的同一时刻,另一处地点的人们却会迎来初升的旭日。 紧接着,两支十一人的小分队从舱门里争先恐后跳出来,他们迅速散开并从两翼开始包围整个服务区。这些人的背后分别紧跟着十台稀稀拉拉散开的八号机体,这些机器人士兵提供的精准火力只用几秒钟就打得对手连头都抬不起来,发现自己被包围的袭击者们只能从窗口后面伸出枪口来朝外胡乱开火,任何敢在门窗旁探头的动作都会以一击毙命收场。 最后从机舱里出来的两台足肢战车没有参加战斗,它们和留下来的八名步兵一同负责守卫飞行器,同时充当进攻预备队。如果对手打算乘车突围逃遁,那时才会轮到它们上场。万志旭手里提着手枪,急不可耐地望向枪声大作的前方。虽然老许给了他手枪,但那把枪只能给他一个防身自卫而不是冲锋陷阵的机会。 “突击!”老许看了一下头盔内屏上的时间,立刻发动了总攻信号。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九秒钟,对手应该已经从初始的惊惶中清醒过来,不能再给他们更多时间组织起有效的防御火力网了。 从两侧贴近的步兵们迅速开始涌向三座建筑物,第一个站起来的士兵虽然猫着腰,但仍然中了一枪,击中头盔的子弹把这名士兵砸得天旋地转,身子晃了一下就栽倒下去,过了很久也没有爬起来,看来是昏迷了。后面的战友们没有理会他,只是散开队形继续冲锋。 空气中响起电磁步枪的短促爆鸣声,在许志刚听来,那像是一口深井里发出的鞭炮声,比普通自动步枪射击的咆哮要低沉快速得多。 刚才的那名枪手没有再开火,看来随后这发电磁步枪弹又击中了目标。在零号机体提供的战场单兵火控校正瞄准系统协助下,即使是躲在掩体后的敌人也很难躲过致命攻击,偷墙而过的高速弹丸同样能准确命中要害部位。 两三人一组的步兵们有的砸开窗户,有的从外墙攀上楼顶。与此同时,一名步兵用塑胶炸药条轰开了主楼的正门,三台八号机体踩着变形扭曲的铁皮门板冲了进去,里面立刻响起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扫射声和惨呼声,最后是一声手雷爆炸的巨响。大门两侧的窗户都被冲击波震碎了所有玻璃,各种碎屑和残片从窗洞里飞溅而出。 步兵们随后冲了进去,短小的电磁步枪让他们在狭窄环境下也能游刃有余,楼里偶尔传来几声电磁弹丸发射的爆鸣,但再没有听到自动步枪扫射的声音。 一个只穿了条内裤的男人翻出三楼走廊,然后抓着护栏跳了下来。就在他落地的瞬间,守候在下面的一只八号机体果断开火打穿了这位突围者的小腿,那人哀嚎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看到身穿战术防护服的步兵徐徐逼近后,满脸绝望的他举起了沾满鲜血的双手。 “二号建筑清理完毕,击毙五人。” “三号建筑清理完毕,击毙三人,生擒一人。” “一号建筑仍在战斗,已击毙十一人,擒获四人。剩下还有五名敌人躲在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他们用大威力手榴弹炸毁了两台靠近的八号机体!” “把俘虏都带过来!告诉那五个人,让他们立刻丢枪投降,不然我们就把整栋楼都炸塌。”许志刚看看时间,刚好四十秒,零号机体的电磁屏蔽应该已经结束。 主楼走廊上传来劝降喊话声,但对方立刻以猛烈的扫射报以回答。 “干掉他们!”老许彻底失去了耐心,要收拾这种困兽,他有的是办法。 爬上三楼的一台八号机体朝走廊尽头连射了两发榴弹,第一发炸开了门板,第二发正好打进房间,爆炸的榴霰弹立刻打断了里面的自动步枪扫射声。 押过来的五名俘虏全都带伤,老许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为首一人的头发拖到地上。那人吓得大喊起来:“饶命!不要杀我!” 这声求饶是用中文喊的,只不过带有浓厚的粤腔。 “快说,谁指使你们干的?”老许把那人一脚踹翻,防护服的金属靴子用力踩在对方脸上。他从来不废话,也不喜欢废话。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跟着彪哥干,他答应我们每人两千美金……” 老许用力踩在他的嘴上:“彪哥在哪里?” “他在三楼。”那人吱吱呜呜挣扎着回答。 老许看了一眼正在冲进走廊尽头房间的步兵们,松开了脚:“彪哥,是做什么买卖的?” “拿枪做没本钱买卖的老大,番禹中山一带都是彪哥的地盘,只要有钱赚他什么买卖都敢接。” “你们抢走的电动引擎在哪里?”老许问。 那人犹豫着,看了后面一位俘虏一眼。 老许从旁边围观的万志旭手上抢过手枪,对着俘虏的额头扣动了扳机。 飞溅的鲜血洒满了老许的战术防护服,也洒了一些到万志旭身上。 “你过来。”老许用枪口指着刚才和死者交换眼神的那位俘虏。 “电动引擎在哪里?”给这人的,还是相同的问题。 正文 第443章 入瓮 这人正是刚才从三楼跳下来被打伤小腿的那个倒霉蛋,他一瘸一拐地靠近后,看了一眼地上的死人,全身都在颤抖。眼前这场闪电般结束的战斗,以及那架巨大的飞行器,传说中的机器人士兵,都毫无疑义地证明了对方的身份。 “你们冒充互助会袭击南方兵器工业公司,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满身脑浆和血迹的许志刚看着他,又扫了一眼后面的三名俘虏,冷冷地道:“谁先说出来,我立刻放人。” 那位内裤哥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道:“这单生意是彪哥和一个从澳门来的鬼佬谈的,那鬼佬叫丹尼斯,我不认识他,不过看样子彪哥和他很熟。我们出人出枪,鬼佬提供服装并帮我们跑路,事成之后给三千五百五万美金。” 老许发出冷笑声:“你们三十五个人,三千五百五万美金,平分每人可得百万,但你们的彪哥居然才许诺每人两千美金。就这点钱,地上这个死鬼还想着帮他保守秘密。啧啧,彪哥好厉害,你们这帮鸟人也真是够贱。嗯,有谁能告诉我,电动引擎在哪里?” 他的话立刻有了反应,后面那三人脸上都显出一副愤愤不平的神色,其中有个身材短粗的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内裤哥,站出来道:“长官,这事我知道。我们离开广州之前,那鬼佬带两个人开了一辆医院急救车把东西拉走了。彪哥让我帮他们把东西搬上车的,当时那鬼佬还说人货一起走目标太大,他们会在船来前抵达这里与我们汇合。” “汇合?是什么船?”老许转过身,向南面两三公里外的海滩望去。 “不知道,都是那鬼佬负责联系的,说是要把我们送到越南避避风头。” 这段高速公路就在海岸边,圣安娜号完全可以在深水区落锚,然后放下小艇接走人员和货物,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也许,他们还可以在船上把这些野狗打手解决掉,公海抛尸后再带着货物扬长而去。 对于这事背后的幕后操纵者,老许心里已经大致有了底。 昌尼在东南亚大开杀戒,看来还是没能彻底清除中情局植根于这一地区的势力,美国人仍然能借助金钱的力量雇佣武装亡命徒,而且一次就是三十多人的大手笔。看来,得让昌尼那边再加大一些力度。 老许收回思绪,开始联系位于江口码头的特遣队参谋部:“特遣队已经占领撤离疏散点,但尚未见到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希望零号机体继续搜索附近地区,尽快找到敌方运送货物的交通载具。” “我们已经把广州附近的另外三台零号机体全部调拨过来,以便进一步扩大对附近地区的搜索力度。根据俘虏的口供,我们认为电动引擎很可能就藏在周边不远的地方。另外,圣安娜号正在向你处加速靠近,预计五十八分钟后抵达。它的航行轨迹线末端正指你们所在的海岸,我们可以确定就是它!” 老许点点头,让士兵们尽快清理打扫战场,然后留下十名步兵,其余人押着俘虏登上精卫飞行器转移到附近一片低矮谷地中。这里的树木植谈不上繁茂,精卫飞行器目标太大,那八个电离子引擎喷口射出的强光相当醒目,如果不隐藏好的话,很容易被敌人一眼看到。 他要设下一个伏击圈,现在就差最后一拨客人入瓮了。 想要偷互助会的东西,必须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等待三十分钟后,公路上接连驶过十五辆车,但都是过路的无关车辆,没有一辆试图拐进那片废弃的服务区里。战争爆发后,整个国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中石化和中石油的全国营销业务难以为继,燃料供应的突然断绝同样对南方的公路交通产生了巨大影响,平日里总是络绎不绝的高速公路上车流量一减再减。 这不,等了半个小时,才看到十五辆车,如果是战前恐怕一百五十辆都不止。 圣安娜号仍在继续向海岸边靠拢,从广州赶过来的另外三只零号机体开始铺开更大范围的侦测扫描。 十分钟后,留在服务区废墟楼顶的观察员报告称,他已经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出现在海平面上的圣安娜号烟囱。但是,周边奋力搜寻的四只零号机体仍然没有发现任何装载疑似电动引擎物体的车辆。 老许皱起眉头,开始感到有点不对劲。自从公路上车流量骤减之后,现在已经没有堵车这种说法了,难道运送货物的车辆半道上出了问题? “你们用什么方法和来接应的海船联系?”他走到剩下那四名俘虏面前,大声问道。 内裤哥和那位身材短粗的汉子都一起摇头:“彪哥说了,不用联系,只管等着那鬼佬来,大家一同上船就行。” 自从他们被押进飞行器货舱里,见到各种匪夷所思的机器人和高端设备后,这伙亡命徒对眼前这帮人的敬畏之心又多了几分,说话也变得更加客气和诚挚。 老许回忆了一下,想起战斗结束后打扫现场确实没有发现任何通讯工具,连个步话机都没有。 互助会是截获了对方发出的脉冲压缩信息后才知道这里的。看起来,发射脉冲压缩信息的通讯装置很可能就在那个叫丹尼斯的鬼佬手上,电动引擎十有八九也在他手里。 但是,那家伙为何迟迟不出现? “特遣队参谋部,四周有发现吗?”老许再次询问参谋部人员。 “没有发现疑似目标。” “我需要你们抽调一只零号机体,尽可能靠近那艘海船,察看一下船上情形。”零号机体不惧雨雪,也可以涉渡浅水,但无法潜到太深的水下,不过它的扩展槽上带有可脱离机体的悬空观察仪。 “没问题,但我们需要评估一下作业现场的风向和气压,然后才能选择一个最合适的释放点。”悬空观察仪的问题是没有自带驱动装置,靠迷你氦气球悬空的它只能随风飘动,也就是说无法实现精确指向移动。如果要让那东西从空中接近圣安娜号,风向是决定性因素。 老许想了一下,又道:“我需要智库协助在本地数据库中搜寻这个叫丹尼斯的外籍人士,这个名字可能不是他的真名,但他用这个名字在亚洲地区活动,肯定会留下视频之类的数据痕迹。给我一张脸,我需要让俘虏们辨认一下,然后顺着这条线挖下去。” “智库收到,正在本地数据库中搜索过滤。”通讯频道中立刻响起了智库那温柔的中性化声音。 紧接着,参谋部那边传来了坏消息:“报告指挥使,当前作业现场风向西南,大体上是从海面往内陆吹来,我们的零号机体如果释放悬空观察仪,只会被吹向东北内陆方向,根本无法向南接近目标船只。” 老许焦躁地踱了两步,回头看到货舱里蜷伏的两台足肢战车,眼神顿时一亮。 足肢战车上的四元相位扫描模块功能不比零号机体弱,关键是战车的机动性能比零号机体强得多。这种情况下,让它们出阵客串一把侦察机应该问题不大。 特遣队带的两台战车中有一台是二号机体,另一台是三号机体。 二号机体的双武器舱设置令人怀疑它是否能在深水中保持密闭状态,因此,老许的目光锁定了那台体型稍大的三号机体。 “圣安娜号距离海岸五千八百米。”楼顶观察员发来报告。 远在江口码头的影武士女操作员接到通知后启动了三号机体,那玩意儿悄无声息地站起来,从打开的舱门中迅速蹿出去,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 “圣安娜号在五千米距离上开始减速,他们可能要停船了。” “服务区那边注意保持隐蔽,观察船上是否放下小艇,有任何情况随时向我报告。”老许已经无暇关注海面情况,他把舱内全息基台画面切换到那台三号机体同步发来的四元相位扫描界面。 两分钟后,为了隐蔽不得不绕路行进的三号机体翻过公路,从东面一处乱礁群中下水,它要在水底跋涉很长一段距离才能靠近圣安娜号三千米之内。 老许希望,在那之前,他能看到运送电动引擎的车辆出现。 又过去了十分钟,老许期盼的运送车辆仍然没有出现。 圣安娜号在距离海岸五千米的深水区停了下来,但这艘货轮既没有落锚,也没有放下小艇,仅仅是关了引擎,就这么飘荡在水面上。 “这算个什么意思?”老许心中的疑云变得更加浓郁,中情局的外勤行动组织能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糟糕了? “三号机体距离目标船只还有多远?”他又一次询问影武士女操作员。 这位负责三号机体的女操作员耐心解释道:“直线距离三千五百米,不好意思,水下行进困难,不能像陆地上那样随心所欲。” 老许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约定的二十时二十分还有八分钟,难道对方真要拖到最后一秒钟才出现? “大家都注意隐蔽,继续观察,随时准备行动。”只要运送电动引擎的车辆一出现,老许就会发动总攻命令。然后,圆满地结束这次特遣任务。 “目标船只顶部亮起一盏红灯!”服务区房顶上的观察员大声报告。 “红灯?”老许嘀咕着,这是某种警告还是开始行动的暗号? 难道,丹尼斯那帮人就躲在附近?他们也在等待船上发出信号?不对!就算他们躲在附近,也不可能逃得过零号机体的地毯式搜索。只要他们带着电动引擎,那就别想躲得掉四元相位扫描的形体轮廓识别。 “他们放下小艇了吗?” “没有。”观察员刚回答完,随后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喊叫起来:“目标船只前甲板有不明火光!” 与此同时,负责零号机体的特遣队参谋部也大声道:“警告!圣安娜号上有火箭助推发射物升空!” 老许的手指动了一下,全息基台上立刻跳到海岸周边的三维地形图,一个红点刚刚离开海面上的圣安娜号,正在以零点八马赫的速度向内陆方向飞来,智库瞬间算出它的飞行轨迹线,那条线的终点正好落在高速公路旁的服务区。 老许的心顿时揪紧,种种不祥预感全部化作两个字:危险! 凝重压抑的气氛中,远在江口码头的那位影武士女操作员也发来了另一个惊人消息:“报告特遣队指挥使,4572号三号机体扫描发现,目标船只上没有任何活动生物迹象!目标船只上没有任何活动生物迹象!这是一艘空船!这是一艘空船!” 空船?!没有人的空船?自行发射的火箭助推武器? 老许立刻恍然大悟。 “这是个圈套!服务区人员,立刻撤离!攻击警告!”他在慌乱中气急败坏喊道:“拦截,快拦截那东西!” 既然是个陷阱,那么从圣安娜号上飞向服务区的那玩意儿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三号机体正在水下,无法透过水层对飞行物体进行拦截!”那位女操作员立刻给予了回应。 她的同伴,那台二号机体的操作员反应更快,原本蜷伏在货舱里的二号机体突然呼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直接从步兵们头上跳过去,跃出舱门的同时开始瞄准锁定。 不幸的是,追求隐蔽性的精卫飞行器停在一片低洼谷地中,跃出舱门的二号机体的射界被完全挡住。当二号机体三下五除二跳上旁边一座小丘时,那位动作敏捷的操作员却失望地发现,飞临服务区上空的那不明飞行物距离这边至少有两千米距离,就凭二号机体装备的自动步枪,无论是射程还是命中精度都无法成功拦截。 操作员并不甘心,猛地将电动引擎输出功率踩到最大档,同时将射击权限交给机载火控系统。那台二号机体腾空跃出,全速扑向两千米外的服务区。 一个明亮的红色火球突然出现在黄昏的天空中,四周翻滚着从地上吸起的尘土和泥灰。 老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只看一眼就能认出,这是某种用火箭助推器发射的小型战术核弹。这是对手给他准备的一份超级大礼。 留守在服务区的十个人全完了,包括那位屋顶上的观察员。他们虽然都穿着战术防护服,但在这种力量的攻击下,穿没穿战术防护服区别真的不大。 “关闭舱门!快!”他大喝一声。 舱门合拢的瞬间,从两千米外奔涌而来的冲击波携带着无数的砂石泥土劈头盖脸砸向精卫飞行器。整个货舱震颤不已,那也许是地面传来的抖动,隔着厚厚的舱壁可以清楚听到咚咚咣咣的敲击声,包括万志旭在内的步兵们全都蹲了下来,惊恐地望着舱顶。 “立刻通知枢密院,我们遭到核武器攻击!损失十名步兵!”老许痛苦地向特遣队参谋部报告。 “爆点当量两千吨,杀伤半径一千七百米,预计放射沾染区半径可达十公里,建议立刻撤离!”智库迅速总结了测量到的各种数据。 “海岸边的一台零号机体遭到电磁强辐射,瘫痪!” “4573号二号机体主控系统损毁,机体无法移动!”那位富有勇气的影武士操作员沮丧地宣告了自己爱机的下场。 “零号机体与二号机体自爆,三号机体返回飞行器,我们撤离。”老许的表情如丧考妣,这是他从来没有承受过的打击。 万志旭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那句可能会让自己显得更尴尬的话问了出来:“那我们不找电动引擎了?” 老许苦笑了一下:“不用想了,肯定已经从别的渠道走了。他们引我们来,就是为了给我们这份礼物。” 尽管互助会拥有强大的信息侦搜手段,但他们的对手也不是傻瓜。在充分了解特遣队优势的情况下,利用电动引擎为诱饵,不惜牺牲那帮亡命徒,一步一步将他们引入陷阱,最后以一艘发射战术核弹的无人遥控货船完成谢幕演出。 获悉遇袭消息后,田建明的头像立刻出现在全息基台上。 面对上司,老许满面愧色:“对这次任务的失败,我必须负主要责任,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 他设计的整个伏击行动,到最后却落入了对方从头到尾精心布置的圈套,这个脸丢得大了些。从那个军用级别的脉冲压缩信号开始,一切都是诱饵,对手利用的恰恰就是互助会强大的信息优势。 田老头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错。看起来,他们非常了解我们。而且,他们还相当舍得下本钱。” 在心底深处,他比老许更加明白,这应该是美国人对对马海峡事件的报复。 使用战术核弹,这本身就是一种以牙还牙的暗示。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们出招,我们有机会也可以还回去。”田建明不动声色道。 正文 第444章 特战 露西亚,新西伯利亚城。 一位脸上涂满深褐色油彩的露军狙击手小心翼翼地爬上一栋已成为废墟的大楼屋顶,他的观察员紧跟着从断裂的山墙豁口攀了上去。这处屋顶的边角正好可以观察到东侧跨河大桥桥头,这两个人都是参加过车臣和格鲁吉亚战争的老兵,只随便扫一眼就判断出,屋顶距离桥头大概在一千米到一千五百米左右,正是狙击射手的黄金区域。 两个人唯一不理解的是,这么好的位置,为何之前进入城北作战的友军狙击小组没有选择这里? 城内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周,从城南过桥进入城北地区的中国军队似乎也承受了巨大消耗,因为侦察和巡游人员很少有报告发现大规模活动的中国军队。这些翻越阿尔泰山脉而来的敌人非常好辨认,他们穿着那种莫名其妙的紧身战斗服,都戴着漆黑的猪嘴头盔,手里拿着宛如乐器盒子的短步枪,看上去一副笨拙呆板的造型。 但是,第十六集团军司令官米特罗凡中将却对这些扮相怪异的敌人充满了忧虑。 因为,他发现最先投入战斗的第25师已经几乎打光了。 一个步兵师,从师长纳博科夫少将到下面的小兵,一共一万四千人,一周时间内全部消失在城北的激战中。当然,消失这个词比较中性,更准确更客观的描述是,这些人大多数都在战斗中与指挥部失去了联系。 而从火线侦察员发回的报告数据来看,中国人过桥进入城北的兵力似乎仅有一个团千把人的规模。 一千人啃掉了一万四千人,撑了一个星期到现在还表现得游刃有余。 米特罗凡中将的自信心逐渐动摇,残酷的现实让他开始相信,中国人有足够实力拿下这座城市。也许,中国人真的想拿下新西伯利亚,并把它当作迈向莫斯科的桥头堡? 曾经被寄予厚望的空军已经是不用指望了。在城北战略空军基地被彻底摧毁之前,露军已经损失了六十三架战机,其中超过三分之二是作战飞机,它们中的大多数是在对东侧公路桥提供火力援助时被中国人的那种长腿战车击落的。那种长腿战车上有一种能发出凄厉尖啸的高速动能武器,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命中来自天空的所有目标。根据来自莫斯科国家战略技术研究所的评估,这种武器极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电磁炮。 三天前,中国人的足肢战车甚至击落了一架从城北三公里外经过的大型军用运输机。自此后,除了紧贴地面树枝飞行的直升机,再没有任何露方飞行器敢靠近新西伯利亚城十公里以内。 考虑到格鲁乌多次警告过对方拥有拦截无线电通讯的可怕能力,中将不得不派出一名亲信参谋去向早已出城的乌里扬上将求援。现在己方控制的城北地区只剩四个人员残缺的步兵师,米特罗凡中将下令就地整合本集团级所属的两个步兵师,同时将所有特战单位都派了出去,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特种兵大战。 中将不清楚中国人那边有多大损失,对方进入城北的部队表现相当诡异,既不同于世界上大多数正规军队,甚至和他以前研究过的中国国防军也截然不同。这些敌人总是以百人连级规模发动快速突击,无可阻挡的迅猛火力和令人惊讶的突击速度往往可以在数分钟内结束战斗。然后,这些攻击者会迅速消失在黑暗中不知去向。 很显然,敌人并不在乎任何区域的控制权,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发动攻击的目的仅仅是消灭己方有生力量。 敌人的优势不仅体现在火力上,而且在隐匿行踪方面也很有一套。 几次伏击和反伏击的惨烈交手过后,露军侦察兵配备的红外侦测仪已被证实根本无法觉察敌方士兵行踪。许多侦察兵开始拒绝携带体积庞大的红外侦测仪出勤,他们声称有时候直接朝可疑地点投掷石块的效果还要更好一些。 米特罗凡中将这才明白,中国人穿的那种紧身战斗服居然有屏蔽身体红外辐射的效果,而且这种效果看起来相当完美。因为自从战斗打响后,没有一位露军侦察员用红外侦测仪发现过敌人。 这种情况下,米特罗凡中将只能选择在广袤的城区中展开特种作战,以大量的狙击小组和特战小队阻滞敌方部队在城北的活动。露军单兵武器威力大,特等射手比例也很高,随便挑些老兵出来,就可以用很低的成本封锁多条街区。敌人既然要打特种战,那他也只能奉陪到底。 中国人再能躲,总不会呆在一个地方终老到死,只要一动弹,他们就会陷入露军狙击手的不同方向交叉火力骚扰中。如果中国军队停下脚步来慢慢收拾那些狙击手,这将是米特罗凡中将最希望看到的局面。他只担心找不到中国人,对于如何消灭他们却不是太发愁。中国人的那种紧身战斗服有惊人的防护效果,但并不是绝对无敌的铠甲,如果被拥有人数优势的露军缠住,未必能轻松全身而退。 米特罗凡中将为此准备了两个团的机动部队,只要撒出去的上百名狙击手能成功缠住敌人二十分钟以上,他就可疑用这两个团将对手活活淹死。 所有狙击小组都没有携带无线电通讯设备,他们每天早上出发到潜伏位置,每天夜里返回就近的营连指挥部报到。如果发现敌方大股部队活动就开枪缠住对方,同时发射两枚红色信号弹示警求援。米特罗凡实际上是希望这些狙击手充当火力侦测信标,他们可以比任何高精尖技术设备更准确地反馈敌人的动向。 将军的理论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问题是,他派出的狙击小组第一天就损失了近半人马。没有人知道这些失踪的狙击手到底遇到了什么,反正头天夜里居然有五十三人没有回来报到。回忆起当晚城中此起彼伏的短促爆鸣枪声,很多人对这些失踪者的命运不抱任何幻想,但没有人会把这种动摇军心的猜测公开说出来。 米特罗凡中将又惊又怒,他像一个赌性大发的豪客,不假思索地利用乌里扬上将授予自己总理城防作战的指挥权,从两个非十六集团军所属步兵师中强行抽调了上百名特等射手再度投入城北的特种兵大战。 与此同时,第十六集团军终于等来了从北面入城赶来增援的一个重装甲营,这支装甲部队里配属了近半数的激光坦克。众所周知,这是迄今为止在战场上唯一能克制互助会长腿战车的重型兵器。 米特罗凡准备避虚就实,让那两个闲了好几天的步兵团在激光坦克的配合下抢占东侧公路桥桥头。中国人一心要和他打游击,但他偏不跟着对手的选择走。不管城北的中国军队如何躲闪腾挪,这座公路桥却是没法藏起来的。他的侦察员发来报告,连通城南城北的另外两座跨河大桥已被中国人炸毁。这样的话,只要拿下这座公路桥,就能切断城北和城南的敌军联系,将城北的敌人变成孤军。 之前露军25师曾试图以多波冲锋攻占桥头,但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惨败,就连派去增援的空军对地攻击机也被击落坠毁。一向有空中坦克美誉之称的重型武装直升机刚露头就被对方的某种步兵电磁炮打得丢盔卸甲,根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变成了碎片。 米特罗凡坚信,当初刚过河的中国军队士气正旺,兵力弹药也还充足。但经过了为期一周的苦战,中将不相信城北敌军在吃掉整个25师上万人后还能毫发无损,对手不是神,他们的人员和弹药补给应该都有很大损耗。这种拼损耗拼人头的赤裸裸实力较量,正是伟大露西亚母亲的拿手好戏。 如果乌里扬上将能够给与他更多的增援部队,他米特罗凡就敢发动团级甚至师级人海冲锋,直接一口气推到公路大桥桥头。从城外东西两侧友军遭到顽强阻击的战况来看,中国人是铁了心要在城北站稳脚跟。如果能拿下这座大桥,或者直接将桥炸毁,都将能有效减轻中国人对城北的压力,也能为己方的后继增援部队赢得宝贵时间。 无论中国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拿下这座大桥,就能掌握战场主动权。 爬上楼顶的那名露军狙击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卧姿,随即开始进入有可能会持续数小时的潜伏。他通过狙击步枪的瞄准镜看到,桥头那边隐约有人影晃动,如果耐心等待一段时间,他很可能会获得一次绝佳的开火机会,没准还能击毙敌方高级指挥人员,从而改写整个战争的历程。 这种奇迹般的功勋,在从前的战争中并不是没有发生过,那是每一位狙击手梦寐以求的至高荣誉,也是他们神话的顶峰。 唯一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这位狙击手都没有能真正看清过一名敌人的轮廓全貌。对方军人穿着的那种奇怪紧身战斗服上没有任何军衔军种标识,要不然完全可以预先找到一名有价值的猎杀目标,比如军官或者通讯兵之类的角色,然后伺机发动致命一击。 一千多米的距离,当对方听到枪声时,超音速飞行的子弹可能已经打到身上。 手持望远镜的观察员再次测量了一遍屋顶与桥头的距离,同时向伙伴低声报出风向和空气湿度值,那位经验丰富的神射手有条不紊地重新调校了瞄准镜的参照标尺。最后,两人都安静下来,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当这两位死神在耐心等待的同时,一位年轻的互助会步兵正在用一种漠然的目光从头盔内屏中打量着这两位趴在楼顶上的敌人。 他是来自白日格矿区的国防军战俘之一,战争爆发前才入伍当兵,没想到新兵基础训练还没结束就被俘成了奴工。他是最先追随邓天宝等人投靠互助会的积极分子,因此也顺理成章被编入92师二团,但因为军事技能基础太差始终是个列兵。 在加入92师的这一个月里,他作为一名列兵,光是实弹训练就打了四千发步枪子弹,突击列装的电磁步枪也打了七百多发弹丸。这种强度的训练居然没有耽误每日的早操和农耕劳作,连晚上的自由学习娱乐时间也没占用。 每一个环节都有安排,每一秒钟都有完备的计划和方案。对于他和他身边的战友们来说,每天都过得很累,但却无比充实,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前来视察的师长卢长安给了他们一段简短而又标新立异的训话。 “你们,是互助会中负责军事分工的劳动者!简单来说,就是军事工人!如果不想干这份工作,早点说出来,马上给你换份工,绝对不丢人。你们能做的,每一位武装者都可以做到,有的自由平民甚至能比你们做得更好!唯一能将你们和他们区别开来的,只有对这份工作的责任心!要做好你们份内的工作,要想精益求精,除了严格训练和大量实战外,再没有任何捷径窍门。如果决定留下来,又不好好干,那就等着滚蛋吧,互助会从来不养无用之人!我还要警告你们,战场上如果有谁下软蛋丢我92师的脸,我卢长安会亲手毙了他!” 年轻的互助会步兵从电磁步枪枪托后抽出光纤线缆,插接到自己的战术防护服腰部端口上,他的头盔内屏立刻弹出一个全新的单兵武器火控界面。 在这个界面上,他可以看到电磁步枪当前的各种状态参数。 弹匣里的六十发弹丸还剩三十三发,发射膛的温度和压力都远远低于正常平均工作值,全枪各部位的彩色结构图上也没有出现任何持续射击导致的疲劳效应。 和大多数互助会的步兵一样,他对这种研发代号为长弓的电磁步枪性能了如指掌。超强的透甲贯穿能力使它能毫不费力地击穿装甲车和武直的防护钢板,他自己就曾经在千米距离上射穿过一架露军武直的前舷窗防弹玻璃,把主驾驶直接爆头击杀在飞行座椅上。 虽然这种新武器对人体的停止作用不够理想,虽然没有自动连发射击模式,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十全十美。长弓电磁步枪对群体目标攻击力不足的弱点,目前只能暂时用枪射高爆榴霰弹来弥补。事实上,除了长弓电磁步枪,还能去哪里找一种既可让单兵携带两千发弹量,又能对敌方装甲目标实施有效攻击的步兵武器呢? 七天的战斗打下来,他的护脊背囊里还剩一千两百发子弹。他所在的班组是负责守卫桥头的部队之一,由此可以想象,那些进入城北机动作战的战友们恐怕消耗会更大。好在对于互助会来说,要生产和补充电磁步枪所用的电池和弹药,实在是一桩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互助会现有的技术能力完全可以百分之百仿造各种牛逼哄哄的常规步兵武器,造枪造炮并不难,但是制造火药兵器的标准化弹药却是一件庞大而且错综复杂的工程。 工程部衡量再三,最终放弃了走火药兵器这条路线,直接跃入未来选择了省心省事的电磁步枪。互助会的军工生产线能在瞬间量产近万支长弓电磁步枪所用的微型双极电池和五点八毫米合金实心弹丸,这些东西的库存和运送也极为简单,而且几乎不存在任何安全隐患。 这位步兵装好了合金脚架,把步枪架在两堵残墙之间,然后瞄准了楼顶上那两名敌人。这些天来,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干掉了六名敌方狙击手,原因不是他神勇,也不是他运气好,而是那个位置太诱人。那处楼顶就像鱼群中飘荡的一粒美味饵食一样,没法不引起注意。 他放好自己的武器后,通过千米距离外的一台零号机体再次仔细观察了一遍这两名敌人。抱着那支大口径狙击步枪的那家伙显然是主射手,他旁边那个举着望远镜频频张望的是观察员,他们应该在寻找机会,等待桥头那边路面上出现适于攻击的目标。 可惜,他们永远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这位来自宁夏农村的年轻步兵轻轻扣动扳机,短促的爆鸣声过后,一发五点八毫米弹丸沿着经过精心计算的轨迹以十倍音速直接贯穿进入露军狙击射手头部,然后冲过他的胸腔和腹腔,最后从****附近洞穿而出。 整个过程其实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露军狙击手脑袋一垂,从此不再动弹。 观察员立刻感觉到旁边伙伴的异常,他推了一下射手,同时看到对方头顶多了个殷红血洞,随即惊慌失措地爬起来想跑到屋顶后面去。 但紧接着响起的第二声爆鸣立刻追上了他,观察员只觉得背上一麻,然后在一片天旋地转中从楼顶摔了下来。 从楼上摔下来的观察员幸运地没有立刻昏迷,他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混凝土弹坑中。这坑里,居然还有好几具同样穿着数码迷彩隐蔽服的露军尸骸,其中一具尸体的下面露出一支露制狙击步枪的枪口。 他这才恍然明白,原来他们并不是最先发现楼顶上的那个射击位置的幸运儿。 然后,腰椎断裂,全身多处骨折的观察员闭上了眼睛。 正文 第445章 逆境 邓天宝狼狈不堪地冲进一座废弃的幼儿园,当他坐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护脊背囊不知什么时候丢了。难怪,跑起来感觉轻松多了。 也许,背囊就丢在刚才休息的国立大剧院那边。为了尽可能放松疲劳的身躯,他脱下了背囊和防护服,小眯了一觉。突然来袭的露军反扑部队将他从梦中惊醒,邓天宝只来得及穿上防护服,抓起步枪投入战斗,仓猝之中他忘记了自己的护脊背囊,还丢下了穿在外面的战术携具背心。 背囊里有口粮、急救包和剩下的六百发电磁步枪子弹,不过,他肯定无法回去再找自己丢失的财产了。因为,那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源源不断涌来的露军增援部队没有急着进城,零号机体的侦察显示,他们最先做的是在城外正北面的平原上构筑地表光纤传感器网络,这个巨大防御网络的中央,居然是上百辆激光坦克。 在这些激光坦克的背后,露西亚人部署了整整三个榴弹炮营,五十四门152毫米口径的重型榴弹炮随时可以抛射毁灭性火力覆盖新西伯利亚城中任何位置。露军已经尝够了无线电通讯泄密的苦头,他们果断改用了旗语、灯语与有线通讯结合的传统方式,同样能迅速将城内敌军出现的位置传递到炮兵那里。 冰雹般落下的大口径炮弹让活动在城北地区的二团伤亡剧增,仅仅一天之内,人员装备损失的总和甚至超过了之前的七天。伴随92师行动的影武士战车群试过进攻城北的露军光纤传感器防御网,但在严阵以待的露军上百辆激光坦克扫射中迅速败下阵来。平原地形上,即使再快的冲锋速度也无法突破那些由聚能光束组成的死亡之网,而且双方的兵力对比也太悬殊了一些。 短短五分钟的交手,三十台影武士足肢战车,损失了十九台。本来打算从敌方后面发动配合掩击的机动骑兵部队,也被枢密院紧急叫停。 尝到甜头的露军开始逐步扩大光纤传感器防御网的面积,部分露军自行火炮部队甚至敢冲出防御网,贴近城区向城内开火,一旦觉察到互助会的足肢战车出动,他们会利用机动力强的优势迅速逃回防御网内。 紧接着赶到的火箭炮兵将露军的远程火力打击强度提升到巅峰状态,分头进入城北的露军步兵一旦与敌接触就会使用无线电直接明码呼叫火炮支援,露军部署在城外的重炮能在五到十秒内立刻轰击指定位置。虽然,这些具有可怕威力的大口径炮弹有时也会误伤到露军步兵,但毛子也完全打红了眼,稍有风吹草动就叫炮火覆盖,这种往往导致同归于尽的明码无线电呼叫被露军步兵称为自杀呼唤。 自从失去空中优势后,露军终于再次夺回了战场的主动权。 有了压制敌方的强大火力后盾,米特罗凡中将开始以混编坦克群掩护步兵逐片区清剿中国人。二团在邓天宝的指挥下积极展开反击,但因为火力上完全处于下风,互助会步兵们不得不且战且退,活动在城北的二团各部有的已退到了鄂毕河畔。 新西伯利亚的战争天平,短时间内迅速逆转。 “小伙子们真是好样的,他们让中国人知道了我们的厉害,但这只是个开头。催促一下第九集团军,告诉瓦吉姆中将,让他的部队加大迂回半径,我们一定要围住这伙中国人,把他们永远留在这里!”陆军上将乌里扬得意洋洋地看着手下参谋把战场态势图上标示敌方活动区域的红色图针换成象征己方控制的绿色图针。 胖胖的参谋长科洛金背着手,也在看那张地图。“据我所知,互助会有核武器。他们会不会……?” 乌里扬大笑起来,干瘦的肩头抽动着:“亲爱的科洛金,一个星期之前,才是他们使用核弹武器的最好时机。但是现在,我们的士兵和这些黄猴子全都混杂在城里,如果他们敢在这个时候使用核武器,那我也不在乎大家一起上天堂。露西亚的战士们从来不怕牺牲,和敌人同归于尽才是勇士最高的荣耀!” 上将看了一眼自己的参谋长,又收起笑容,低声道:“从格鲁乌那边得到的情报证实,中国人的后继部队已经兵出河西走廊,正在向迪化推进,他们妄图把第一战斗群挡在阿尔泰山脉之外。而这支孤军深入我国境内的敌方部队,只是想拖住我们前进的步伐,为他们后面的自己人争取时间!” 科洛金睁大了眼睛:“他们想在我们的国土上展开决战?” 乌里扬这次却没有笑,他的眼中放射出精光:“那些长腿战车让中国人以为自己能轻松拿下新西伯利亚,他们甚至已经制订了跨越乌拉尔山脉向西进军莫斯科的战略计划!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有野心的计划。但是,它只是一个计划,最多也就是一个梦想而已。” “进军莫斯科?战略计划?”科洛金这次有点半信半疑了,他非常清楚眼前对手的信息情报能力:“这是从哪里来的消息?我们能搞到互助会高层的情报?” 乌里扬拍了拍科洛金的肩膀:“亲爱的科洛金,这两天的战斗你已经看到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无线电一种通讯方式,人们也并不是总把所有东西都放在电脑里。我们的新盟友,已经得到了互助会进攻新西伯利亚的全部作战计划。” 科洛金皱起眉头:“美国人?他们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们和美国人现在面对着共同的敌人,你知道的,敌人的敌人,就算不是朋友,也可以成为战友。互助会的机器人虽然厉害,但美国人同样有办法从那些钢铁脑瓜中获得足够信息。” “真的?”科洛金浓厚的眉毛几乎要打成一个结:“美国人能入侵互助会的信息网络?”美军对进攻连云港的露军太平洋舰队的核打击激发了不少露西亚人的仇视情绪,许多军方高级将领对尤里总统将门捷列夫聚能光束炮技术转交给美国人的叛国行径大为不满。而科洛金将军,则是这些强硬派中的代表人物。 “技术上的事情,不要问我,我只是个军人!越来越多的事实已经证明,我们的新盟友提供的情报准确无误。美国人没有理由欺骗我们,互助会同样给他们带来了惨重损失。格鲁乌一直认为,对马海峡的事就是出自互助会之手,互助会还把纽约联合国总部变成了一座军事要塞,他们甚至在马绍尔群岛部署了远程雷达和战略防御基地。” “我只是想问,为什么我们可以把门捷列夫聚能光束炮技术送给美国人,而美国人为什么不能把他们掌握的技术交给我们?”科洛金愤愤不平地瞪着乌里扬。 乌里扬叹了口气,把脸转了过去:“我们需要援助,更需要一位强有力的盟友。我亲爱的科洛金,作为军人,我们没有必要太深入政治上的事情,那种游戏对我们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我愿意为露西亚冲锋陷阵,但我绝不会为那些政客而战。”科洛金说完,丢下目瞪口呆的乌里扬离开了临时指挥部。 “我们的步兵已经无法再在城北自由活动,现在只能靠足肢战车击退露军进攻,但他们的激光坦克也进了城,而且数量在不断增加。更糟糕的是,城外东西两侧的阻击部队也受到露军远程重炮轰击,我已经让他们后退到安全一些的位置。如果不能解决露军在城北设立的防御网络,摧毁他们的火炮阵地,我们在城内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了。”全息界面上,卢长安正在向枢密院办公室汇报不利战况。 “星网的侦察表明,露军已在城北集结了上千辆激光坦克。这种情况下,没有足够数量的足肢战车,根本无法突破露军的激光防御火网。枢密院建议你们尽快实施土工作业,立刻在城南地区挖掘大型防炮洞和坑道,尽可能削减露军火炮带来的杀伤效应。”林子云一边回答,一边从全息界面下方拖出一个子菜单,那上面显示的是新西伯利亚地区露军兵力的集结情况。 “昭君到底什么时候出塞?”卢长安当然知道92师进攻新西伯利亚城的真正目标,只是麾下部队的伤亡数字让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林子云仔细看着新弹出的地图界面,那上面有一个巨大的红色圆圈,圆心正是新西伯利亚城,整个圆环半径足有二十公里。尚在露西亚境内的整个第一战斗群余部差不多都进入了圆环之内,而第二战斗群的十余万预备役部队也分成八个集团,从不同方向朝着新西伯利亚城靠近。从他们的平均行军速度来判断,这些部队要进入半径五十公里的亚杀伤范围至少还得三天时间。 从灰山疗养院异能者手中得到的互助会战略计划已经被美国人转交到露西亚人手里,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唯一的遗憾是,露军外围部队的移动速度实在太慢。 在现代战争中,军队的集结永远是对敌展开攻击的第一步骤,但在对手掌握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情况下,集结也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核武器拯救了人类,这个世界不再频繁出现大规模的血淋淋的常规战争。 “你们的牺牲绝不会是无偿的付出。”林子云看着万里之外的卢长安:“三天,你们还要再撑至少三天。” 卢长安没有再说话,他立刻关闭了全息通讯频道,马上着手安排部队的土工作业。 同步观看这次通讯过程的安秉臣也关掉了自己的腕式终端,在他走出安理会大厦时,副秘书长克拉克堵住了这位中国大使。 克拉克的脸色涨得通红,手里挥舞着一份排版精致的申请表格。自从安秉臣进入联合国总部后,这位副秘书长就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联大代表们经常可以看到他为各种事情大发雷霆,有一次安秉臣甚至亲眼看到,克拉克居然和自己的母国大使卡登也较上了劲。 “大使先生,你这是在开玩笑!”克拉克用自己有生以来最严厉的目光瞪着安秉臣,他举起了手里的那份申请表格:“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 安秉臣看了一眼那张纸,这才明白对方发飙的原因。 “又怎么了?”互助会会长翻着白眼,不耐烦地明知故问。 看到对方态度如此恶劣,克拉克几乎要暴跳起来:“联合国的世界文化遗产申报项目,是为了保护人类文明发展历程中出现的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圭宝!可是你干了什么?你申请的这叫什么?什么叫做中国人随身携带武器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民族文化传统?!” 安秉臣停住脚步,认真看着对方:“难道不是吗?古时候,中国人外出旅行时都可以携带刀剑而不受官方法律追究。” 克拉克冷笑了一声,他虽然拥有牛津大学的物理学士学位,但对人类学历史同样也小有造诣:“大使先生,我记得贵国有位叫秦始皇的伟大皇帝曾经收尽天下武器,铸成十八座铜人像。请问,这是在鼓励民间人士拥有武器吗?不仅两千年前是这样,两千年后,贵国政府同样也采取了严格的禁枪政策,这能称为随身携带武器是中国人的民族文化传统吗?” 安秉臣也冷笑了一声:“克拉克先生,我不知道您平常是怎样读书的。但是,很明显,你根本没有看懂我国的历史。那位叫秦始皇的家伙,他创建的所谓帝国连二十年都没有撑到就灭亡了。二十年对几千年,就能代表中国人的全部历史吗?几千年来,中国人手持武器过日子的时间,远远多于失去武器的时间。我为我的国家申请最重要的民族文化传统,有什么值得阁下如此激动愤怒的?” “大使先生,你不要妄图用花言巧语掩盖自己的目的。有的人被你抛出的那点利益诱惑,但我知道,你在鼓励人们相互杀戮,你是个真正的恶魔!”克拉克气急败坏地给予了直接反击。 面对这种包含了人身攻击的指控,安秉臣完全无动于衷:“克拉克先生,韩国人可以拿泡菜申请民族文化遗产,那是因为他们天天吃顿顿吃泡菜,泡菜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同样,历史上的中国人总是不断需要拿起武器保卫自己,武器同样也成了中国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为我的国人申请随身携带武器的民族文化遗产,无论于情于理都无可指责。如果您试图以个人好恶来阻挠我的提案,我将不得不直接去找奎恩先生,或者把我的提案移交联大表决。我还会通告全世界的所有新闻媒体,让所有人都知道阁下对我的国家抱有严重的种族歧视!” 种族歧视这个普世价值的大杀器一祭出来,克拉克这位人道主义捍卫者立刻被震住了。他攥紧手中那张已经被捏得变形的文化申遗报告,咽了一下口水,不甘心地问道:“告诉我,这个荒诞可笑的提案,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于这位屡屡和自己作对的联合国副秘书长,安秉臣从心底里并无太大反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认为这个红脸老头比联大会员国席位上的那些老狐狸要可爱得多。虽然酷爱钻牛角尖,虽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但没有人可以否认,克拉克是一位尽忠职守的副秘书长。 “克拉克先生,我必须再次重申,随身携带武器是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拥有的神圣权力。无论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亚洲人,还是白皮肤蓝眼睛的欧美人,没有任何国家或政府可以以任何法律、宗教借口剥夺中国人的这项传统权力。如果有人试图这么做,我将视其为恶意针对中国人的敌对势力,并会毫不犹豫地采取所有手段,直到将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彻底清除。”安秉臣大声说完之后,又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自古以来!你懂吗,克拉克先生?” 克拉克瞪着这位强词夺理的中国大使,猛地转身扭头走了。在他走远之前,安秉臣隐约听到从副秘书嘴里蹦出的一些单词,除了疯子这个词他勉强能听懂,其它的词汇远非他所能理解,但估计都不是什么好词儿。 安秉臣已经学会了不再介意这些小事,他得意地望着远去的克拉克,回过头来却看见走近的姬少飞脸上有一种怪异的表情。 姬少飞胆子很大,一般来说,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脸上变色。 “什么问题?”安秉臣放弃了无谓的猜测,淡然问道。 姬少飞走到很近的距离上,才放低声音道:“新安理会大厦地下层的核反应堆室,好像有点不对劲。” 正文 第446章 根须 “什么情况?是机械故障,还是外部入侵?”听到反应堆出了问题,安秉臣脸色也为之一变。 位于新安理会大楼地下的女娲五代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是目前整个联合国总部运作的能源核心,如果一旦发生什么不测,那就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大家没电可用、淡水净化站罢工这些都算是小事,热融反应导致辐射泄漏危及整个联合国总部,甚至波及到一墙之隔的纽约市。 姬少飞犹豫了一下,这种踌躇的表情对他来说很少见。“我判断不出来……” “嗯?”安秉臣瞪着这位随从,脸上的表情很不满意。 姬少飞贴近了一些,再次降低声音:“零号机体在安全检测扫描时发现,反应堆基台朝东南方向偏移了三毫米,水平倾角也出现了两点五度的偏差。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无论是盘古基地那边,还是十里铺、江口码头的女娲反应堆都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情况。” “上一次安全监测扫描是什么时候?” “三天前,那时候一切正常。零号机体仔细检查了反应堆内部,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情况。我又查看了最近二十四小时的监测记录,未发现地面下有爆炸、挖掘、垮塌的迹象。当初建造大厦基坑时,我们仔细检查过周边地质地貌,都是极为稳定的岩层。” “联系工程部那边了吗?” “嗯,他们要求从现在开始至少有一台零号机体对整个反应堆基台进行全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一个三人技术小组携带两台卡鲁已在赶来途中。” “反应堆室内辐射强度怎么样?” “目前一切正常,没有任何指数超标。反应堆工作状态也很正常。” “基台偏移?走,带我去看看。”安秉臣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美国人在搞名堂,他曾经让美国陆军情报局的外勤特工马修·亚当斯参观过位于新安理会大厦地下负二层的反应堆,美国人对那里的情况应该有所了解。 可是,破坏这座位于纽约闹市区的两万兆瓦核聚变反应堆,对于美国人有什么好处呢? 带着这个困惑,他跟着姬少飞通过两道检查岗来到新安理会大厦底部。 数百吨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被安置在一个长约十米宽约八米的钢筋混凝土基台上,整个反应室内灯火通明,光滑的地面也打扫得一尘不染。安秉臣观察了大半天,最后他失望地发现,仅凭自己的这双肉眼,还真看不出三毫米位移和两点五度的倾角偏差。 如果不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零号机体,这个细微的变化恐怕根本不会被觉察到。 变化虽然微小,但却意味着有某种外来的力量在试图干扰反应堆的正常工作。因为微小,几乎无法被觉察到,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军事上的偷袭和进攻,所以才让姬少飞和安秉臣都陷入了担忧。 反应堆室的东南角蜷伏着一只零号机体,它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只太阳下打盹的老猫。 安秉臣启动了自己的腕式终端,打开全息界面亲自查看了一遍反应堆室周边十米半径内的三维透视图。 果然,正如姬少飞所言,没有任何异常情况。 “这里是曼哈顿的闹市区,会不会是附近有什么地下施工项目产生的震颤导致反应堆基台移位?”安秉臣蹙眉道。 “如果有震颤或爆炸,都会被总部大院内活动的四台零号机体侦测到,可是我查看了最近二十四小时的记录,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警讯。” “往前再查,一直查到三天前!另外,扩大零号机体监控半径,分辨率提高到毫米级,慢一点不要紧,一定要搞清楚基台位移的原因!” 扩大监控半径,提高扫描分辨率,都会导致零号机体的工作效率降低,同时导致能耗急剧上升。但这时候安秉臣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不搞清到底是什么原因在威胁核聚变反应堆的正常运作,他肯定无法安然入睡。 晚饭过后,一架从天而降的精卫飞行器徐徐降落在新安理会大厦的天台上。 自从安秉臣的工作进入正轨以来,很少再有互助会的精卫飞行器造访联合国总部,第一大道上的记者和卫星采访车已经散去不少。但是,这一次在夜色背景的衬托下,腹部有八盏明亮电离子喷口的精卫飞行器仍然给所有目击者带来了不可思议的视觉震撼,围墙外的纽约市民们纷纷靠近,开始用随身携带的手机和摄录器材拍摄这难得的一幕。 舱门打开后,三位身穿蓝色工作服的工程部人员提着工具包迅速走下来,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两只身形灵动的卡鲁。他们是从勘察加半岛盘古基地直接飞过来的,十多个小时的超音速旅程让那三位工程部技术员面现疲惫,但是他们并没有打算休息,而是直接要求尽快开始检查整个反应堆室,全部重新扫描一遍。 姬少飞也没有浪费时间在客套寒暄上,简单介绍和核对身份无误后,他立刻带着三人技术小组前往反应堆室。 看到天台上的精卫飞行器关闭了电离子引擎后,安秉臣吩咐何昌发派两名老民兵去秘书处大楼餐厅里给技术小组准备宵夜。 自从安秉臣一行人接管整个联合国总部的治安后,即使到晚上也有超过半数的联大代表留在联合国大院里活动,有不少人甚至选择入住新安理会大厦仅对联大代表开放的商务客房部。这种情况下秘书处大楼餐厅总经理果断决定通宵营业,为各位代表们提供全天候的膳食服务。自从联合国变天以来,秘书处餐厅的厨师和服务员编制扩大了三分之一,但日均营销额却翻了三倍,有这么大的人流量,傻子才不通宵营业多赚点钱呢。 安秉臣在秘书长奎恩的办公室里一直待到夜里十点钟,这是一次关于联合****筹建细节的非正式会谈。约翰内斯堡郊外的封闭式训练基地已经完工,武器和装备也陆续就位,现在只差人员到岗就可以正式启动了。同时参与这次会谈的英国大使卡恩和美国大使罗素对联合****兵源的国籍种族比例问题展开了激烈争论,卡恩坚持要按现今全球人口比例来平摊部队人员构成,只有这样才能最完美地代表全人类的共同利益,但罗素认为应以受教育和收入水平来决定部队人员构成,否则肯定会降低整支部队的综合战斗力。 面对两位大使唇枪舌剑的交锋,安秉臣却保持了罕见的沉默。他真没什么可说的,互助会从来没有打算要把联合****变成自己的傀儡部队,基于这个出发点,什么招募、培训和待遇其实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奎恩注意到中国大使的沉默,几次开口间接催促安秉臣表态。 “我的意见很简单,既然是军队,就是用来战斗的。联合****需要一改从前维持和平部队的保姆形象,对于违抗联合国决议的任何政治势力,必须采取坚决强硬的态度,在必要时应该果断动用武力手段解决问题。至于部队人员构成,我认为完全没必要限定什么国籍种族比例,只要能保证面向全球人类公开招募,只要能保证对联大武装指挥部的绝对服从,那就是合格的联合****。这支军队要证明自身的价值,完全不需要通过国际和种族比例来体现,而是直接投入战斗,通过手中的武器来履行联合国大会的政治主张!” 联大武装指挥部是专为联合****增设的军事指挥调度机构,武装指挥部主席自然是秘书长奎恩,下设三名副主席,正是中英美三国,五大常任理事国中露西亚被踢了出去,法国内乱自顾不暇。指挥部中还有二十五名从联大代表中以记名投票方式选出的武装理事,这些人基本上全是打过仗的职业军人出身,其中有不少在母国因********被踢到联合国来打酱油,做梦都没想到居然还能重操旧业。 “最后,我还要重申一点,联合****既然是军队,就不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购物超市。上至最高指挥官,下至每一位列兵,如果做出任何有违甚至背叛联合国利益的行径,联大武装指挥部都应该在公开审理的基础上严惩不贷!”安秉臣懒洋洋地说出了自己的最后宣言。 虽然自己也被点名,但秘书长奎恩却根本没有一点恼怒的感觉。相反,这老头觉得精神抖擞,想都没想就立刻表示赞同:“对此我表示完全同意。为了全人类的共同利益,我愿意以身作则,自愿接受联合****纪律的约束。” 卡恩和罗素犹豫片刻,也纷纷表明了自己的支持态度。 安秉臣哑然一笑,不再啰嗦。纯粹嘴炮的缠斗,已经让他厌倦不堪。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往后的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让大家各显真面目。 刚走出奎恩的办公室,姬少飞就迎了上来。 安秉臣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反应堆基台移位的事情大概有了眉目。 安秉臣挥手止住姬少飞,先与同时出门的卡恩和罗素两人道别,接着到餐厅里陪三位技术小组工程师吃宵夜。 放下自助餐盘,绞了一叉子的意式通心粉后,他才开口问:“说吧,是怎么个情况?” “我们在建造反应堆基台时,在八个方向的地下都斜向埋入了长达五米的合金固定桩。” “嗯。”安秉臣知道这个,他把通心粉塞进嘴里,只哼了一声,目光仍然看着姬少飞。 “刚才技术小组检查时发现,在东南角的那根合金固定桩末端缠绕了一根像是植物藤蔓一样的东西,这东西只有两毫米粗细,它的根源似乎来自十六米外的地面玫瑰花园。”姬少飞满意地看到,安秉臣的脸上充满了惊讶,和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事时的反应没有二样。“技术小组扫描了东南方向的合金固定桩,那东西已经承受了将近百吨的应力变形,也就是说,那根藤蔓在拉扯固定桩,并导致反应堆基台位移。” 安秉臣把嘴里还嚼着的通心粉一口吐到餐盘里,低声问:“两毫米粗的藤蔓,上百吨的拉力?” 对面坐的技术组组长郑重其事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会长。” 安秉臣抓起餐巾擦了擦嘴,立刻又愣住了:“等等,你说,它的根源在哪里?” “应该是前院的玫瑰花园那边。”姬少飞回答道。 安秉臣呼地一下站起来,拔脚就走,临走丢下一句:“少飞,你帮我招待好三位工程师,我去花园那边看看。” 何昌发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只见前面安秉臣一反往常稳重的姿态,下电梯后一路小跑直接冲出了秘书处大楼。门边正在查岗的王彦斌刚来得及敬了个礼,就看到互助会会长满脸惊慌失措地冲了过去,似乎根本没有看自己一眼。 当安秉臣毫无形象地狂奔到前院的玫瑰花园时,头上已经浸出一层小细毛汗。 他直接冲到花坛边,找到一个记忆中的位置,三下五除二徒手刨开浮土,随后呆愣在那里半晌不能动弹。 自从奎恩答应把玫瑰花园借给他种菜后,安秉臣弄来了不少蔬菜种子,但因为季节不对暂时无法下种。可就这么看着花坛里的沃土荒着,他又有些于心不甘。思前想后之际,他伸手在裤兜里摸到了蜘蛛车从印度弄来的那枚卵形植物种子。 要不,先种这玩意儿试试看? 带着尝试的心态,安秉臣把那枚圆润光滑的卵形种子埋到了花坛里,时间正好是三天前。 他每天早晨都浇水,可始终没看到土层上有什么动静,但他也没有太介意。三天时间对于慢节奏生长的植物来说,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自然界中,有些植物要花几星期甚至几个月的时间才会冒土发芽生长,这种远古的异品,没准也是个超级慢的另类。 现在,被他刨开的种坑里,那枚圆润光滑的卵形种子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黏糊糊的半透明的东西,这东西是灰色的,没有可供比照的特定形状,看上去宛如一团被人踩过一脚的果冻或凝胶。在这团粘稠物的下面,伸出十多条细细的看似根须一样的东西,分头扎入土壤深层。 一瞬间,安秉臣立刻明白了。技术小组发现的那条缠住合金固定桩的藤蔓,必定是这些根须中的一条! 可是,这么细的根须,能产生上百吨的牵引拉力? 他伸出指头,试着用力拉扯了一下那些根须。这些从粘稠物上衍生出来的根须果然异常坚韧,他用尽了最大力气,居然没能让它们出现一丁点受力变形的迹象。 这是什么样的远古植物,能这么牛? 安秉臣抽出小腿上的军刀,试图割断一条根须,但是他的努力很快以失败而告终。他没有灰心,举起军刀开始劈砍,也许借着挥动的力量可以砍下一条根须来看看。 但是,那条貌似纤细的根须别说被割断,就连个刀痕白印都没留下。 经过几十次尝试后,他渐渐感觉到,军刀砍在根须上有一种柔软的韧性反弹,就好像砍在一根橡皮筋上的触感。 但是,那些根须显然不是应手而断的橡皮筋。 “卡鲁,到我这里来。”他打开自己的腕式终端,开始召唤那两只跟随技术组前来的小伙伴。 一分钟不到,两只卡鲁从新安理会大厦的排气管道口里蹿了出来。 “切断这些根须。”安秉臣指了一下刨开的土坑中,那团粘稠物四周的纤细根须。 一只卡鲁果断跃上花坛,它先低头用额顶的三角体目器观察了一下,随后轻轻挥动锋利前肢。安秉臣亲眼看到,无坚不摧的卡鲁,居然还是没能割断那些烦人的根须,连一根都没有割断。 “怎么回事?” “星台操作者的指令无法完成。” “这到底是什么植物?看看里面什么结构。” “四元相位扫描无法透视目标物体的内部结构。” 安秉臣大吃一惊:“连四元相位扫描都无法穿透这东西?”这可是继阿呆和阿瓜之类的部分异能者之后,无往而不利的四元相位扫描无法穿透的第二种东西。那些异能者算是生物,这团远古种子衍生的粘稠物可是不折不扣的植物。 记得当初刚拿到手时,零号机体对卵形种子做过四元相位扫描,那时候都没有出现无法透视的情况。怎么才种到地里三天,就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 “用高温或者低温手段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摧毁那些根须?”面对随后赶来的姬少飞和三位技术组工程师,安秉臣已经绞尽了全部脑汁。 切割喷灯吐出的数千度火焰,以及液态氮的滴浸,都没有让那些纤细的根须屈服。技术组的一位工程师提议用强酸试试看,但他的建议被实践证明无效。 鉴于事态的严重性,王彦斌的鬼奴军立刻对玫瑰花园采取了隔离措施。 第二天早晨,安秉臣被敲门的巨响声惊醒,通宵守候在花坛边的姬少飞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那诡异植物的根须数量增加了一倍,而且根须变得更粗,最细的都超过了五毫米。 正文 第447章 投放 “这东西生长的速度极快,十小时不到就能翻倍。”技术组的组长,一位核物理学家蹲下来仔细察看:“虽然我不是研究动植物的,但是,我也能看得出来,这东西很危险。再有两天,它就要撑破这个花坛,只需要一个星期,它就能占领整个联合国总部。” 他的助手,小组里唯一的一位土木建筑工程师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腕式终端上显示的地下透视图:“老张,恐怕用不了一个星期,情况比你想的还要糟糕。昨天一晚上,那条缠住合金固定桩的藤蔓也长粗了不少,反应堆室里基台的移位现象更加严重。更麻烦的是,更多的根须在向四周蔓延,其中一条很快就要搭到新安理会大厦的混凝土基座了。如果这东西能产生上千吨的持续牵引拉力,它很可能会让整座大楼崩塌!” 安秉臣看了一眼种坑里扩大了一圈的粘稠物,焦急地问:“那我们有什么办法?” 那位土木建筑工程师抬起头来看着互助会会长:“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趁着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赶紧把这东西从地里掘出来移走。” “可是,它缠住了反应堆基台的合金固定桩……”安秉臣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付眼前这个刀枪不入的东西。 “割不断这种植物的根须,但我们可以切断合金固定桩。没事,反应堆基台有八根固定桩,少一根问题不大,如果等这东西钻进反应堆室才是大麻烦。” “立刻动工,让卡鲁来实施挖掘切割。”安秉臣立刻下令。“少飞,你赶紧去准备个箱子。” 他现在可是肠子都悔青了,本想在花坛里种出一株独具风貌的远古植物,没想到那枚卵形种子却是个寄生藤一样的祸精,不往上冒芽却专往地下乱蹿,乱蹿也就罢了,拽住东西还不放,油盐不进水火不侵,打死不撒手。 现在安秉臣已经没心思研究这玩意儿了,只求赶在它造成更大祸害之前把这位大爷请走。真要让这地下蔓延的根须缠住新安理会大厦,鬼知道那些细如毛发的东西会膨胀到什么程度,到时候这里会不会变成亚马逊丛林那般情形实在是不好说。 蜘蛛车导航屏上指点的宝物不都是好东西吗?怎么会有这么个砍不断嚼不烂的麻烦祸根?安秉臣在心底痛苦地叹息着,打定主意下次必须对那些蓝色菱形图标指点的发现物保持更高警惕。 就在他皱着眉头指挥王彦斌的鬼奴军驱散围过来看热闹的联大代表时,手上的腕式终端又跳出了工程部副部长江欢的头像。 “会长,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东西?”江欢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眼镜片后闪烁着贪婪的精光。显然,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并且对这东西充满了好奇。 安秉臣直接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你想要?我可警告你,盘古基地那边绝对不能放这东西。我们根本无法控制它,它最后会变成多粗多长,我们现在完全不清楚。” 昨晚上,他让卡鲁以物质融合的方式试着融解那些根须。但是被卡鲁接触的根须部位不但没有被同化,反而急剧膨胀,变得足有圆珠笔那么粗,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安秉臣不得不立刻停止这种危险的尝试。 江欢点点头,似乎并不以为然:“我有一个推测。” “说。”安秉臣看着已经开始掘土的两只卡鲁。 “这东西是灰色的,而且它的蔓延方向向下不向上,这证明它并不需要光合作用来实现生长。依我看,它最先缠住反应堆基台合金固定桩是有充分理由的。” 安秉臣眼睛一亮:“你是说,这东西能感应到核聚变反应堆的能量?所以主动朝那边靠拢?” “正是如此。只要让它远离反应堆,应该就能有效遏制它的生长。” “盘古基地现在有二十几台地热发电机,还有三台女娲核聚变反应堆,把这东西放到那边,恐怕生长速度会比现在快更多吧?”安秉臣觉得奇怪了,既然江欢都看出这东西的生长有赖于强能量波动,那么他还不打算死心?难道真要把盘古基地变成这寄生藤的乐园才满意? 江欢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的话,对安秉臣的疑惑似乎视而不见:“这东西显然不是地球上的生物,我也没有打算把它放到盘古基地。它的能量向快速生长,以及坚不可摧的特性让我想到了一个变废为宝的方法。” “变废为宝?怎么变?”安秉臣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我们把这东西丢到乌拉尔山脉以西,靠近莫斯科的地方。”江欢说道。“我们的机动骑兵一直在破坏西伯利亚大铁路,但露西亚人始终在不断修补恢复,我们现在可以给他们一个无法清除的,可以自由蔓延生长的障碍。我相信,这东西在对付公路和铁路网络方面应该比核弹更有用!” 安秉臣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让自己头疼无比的东西居然可以当做武器! 不过,江欢说的很有道理。既然这东西砍不断烧不烂,强酸低温都不怕,那露西亚人应该拿它更没有办法。有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东西堵着缠着,别说公路和铁路无法畅通,也许整座城市都别想安稳。 “两个问题。”安秉臣简短地道:“第一,它生长所需的能量怎么解决?第二,它到底能长多大?”如果它最多只能长到现在这种尺寸,恐怕连人行道都挡不住。如果没有能量,它肯定无法生长。 “这些,都是工程部生物组需要研究的课题。”江欢得意地笑起来:“但是,我们把试验地点放在露西亚境内,不是更好一些吗?这东西生长所需的能量其实不难解决,莫斯科附近也有不少民用核电站,必要时我们还可以在投放点附近引爆核弹,就像给花浇水那样灌溉它,让它茁壮成长,也让我们看看,这种来自地外的寄生藤到底能长多大。其实,我更关心它是否会开花结果,以及能不能繁衍更多的后代。” “如果它的生长毫无节制,怎么办?”安秉臣脑中浮现出整个地球表面长满这种寄生藤的景象,那景象虽然壮观,但也让他这个人类之一感到毛骨悚然。 相比之下,江欢显得要乐观一些:“这种寄生藤目前可以给我们带来巨大的战略优势,可以让我们节省对露作战的大量人力物力。大量建筑物和交通枢纽汇集的城市,正是它大显身手的地方,这东西肯定比核武器更适合完成我们去城市化的目标。没有能量,它就无法生长,利用这一点,我们应该能间接遏制它的扩张。” “你现在就拟一个提案,十分钟后,执事团商量一下再决定。”安秉臣仍在犹豫,外来物种对本地生态环境造成灭绝性破坏的事情,并不只出现在科幻小说中,现实世界的生物圈里早已有大量案例。 用这种寄生藤来对付露西亚人固然是好事,但是它会不会变成地球的噩梦?如果是这样的话,开启地狱之门的互助会,会不会成为全人类的罪人? 前代星台操作者们留下的诡异遗产,第一次让安秉臣有了如坐针毡的感觉。 三分钟的功夫,两只卡鲁已经完成了对反应堆基台合金固定桩的切割作业,深埋地下的所有寄生藤根须都被掘出,它们连同土壤一道被放入姬少飞从餐厅那边借来的木质板条箱中。 连接根须的粘稠状根块看上去变化不大,依然呈现出毫无生命迹象的灰色。这时候,安秉臣已经不敢再徒手去触摸它,谁知道它到底是不是利用细微孢子传递生殖细胞的? 卡鲁们迅速将木箱搬运到天台上的精卫飞行器货舱内,那位技术小组的土木工程师也开始着手安排反应堆室基台的修复工作,被掘开的地面迅速恢复了原样,负责隔离屏蔽的鬼奴军士卒们也撤去了岗哨。嗅到异样气息赶来的新闻记者们隔着联合国总部大院的栅栏问长问短,安秉臣给的回答是技术人员在对核聚变反应堆进行例常检修维护。 十分钟后,执事团紧急协商会议按时召开。 安秉臣和江欢先后发言,前者仔细介绍了这株寄生藤的来历,后者阐述了自己的一些理论推测以及在露西亚境内投放试验的计划。 最后,执事团以绝对多数票通过了江欢的投放试验计划。唯一投反对票的是能源部部长向文迪。 三小时后,从联合国总部新安理会大厦起飞的精卫飞行器一如既往地甩脱了试图靠近拦截的美国空军f-35战斗机,这种下意识的较量已经成了每次精卫飞行器来访和离去的例行节目。美军战机一直追到两万米高空,增压座舱内的飞行员最后只能徒劳地仰望着以三倍音速继续垂直攀升的精卫飞行器逐渐消失在头顶上的蓝色天幕中。 精卫飞行器一直攀升到十五万米高空的同温层,然后在美方高空侦察卫星的监视下进入太平洋上空。然后,和往常一样,这架精卫飞行器突然降低高度,俯冲到万米左右高度,随后钻入一片云团消失不见。 二十多米长的精卫飞行器在普通人看来也许是庞然大物,但跟动辄上千公里的云团相比真比芝麻大不了多少。没有任何侦察卫星可以实时同步监控数千平方公里范围内的每一平米动静,也没有人能预测互助会的碟状飞行器会从哪一个方向脱离云团。 这架精卫飞行器辗转通过阿留申群岛后再度爬升到十五万米高空,它从日本上空经过进入中国疆域,最终降落在十里铺,完成了长达十二个小时的横跨太平洋之旅。 在十里铺停留两个小时,重新补充动力电池组和机组人员所需的食物饮水后,这架飞行器再次出发,升到十八万米高空后经西北飞入中亚地区。 飞越乌拉尔山脉之后的精卫飞行器迅速降低高度,沿着城镇公路稀疏的地段向西逼近莫斯科。虽然露西亚空军的防空雷达无法检测到这架入侵的精卫飞行器,但高度降低后,精卫飞行器腹部的八盏明亮喷口在夜幕映衬下实在是太醒目了,西西伯利亚各地的气象和天文观测站纷纷向露西亚战略空军司令部报告发现传说中的东亚幽浮经过。 这些肉眼观测的警讯在露西亚战略空军司令部内被迅速汇集,露军终于意识到有敌方飞行器正在逼近莫斯科。莫斯科战略防空军第一空勤联队当即起飞十二架性能优异的苏-46高空歼击机前来拦截,但可怜的飞行员们在自家机载雷达屏上根本找不到追击目标,他们只能通过地面指挥塔的引导飞往大致方向,然后在茫茫夜空中以肉眼寻觅那架互助会的碟状飞行器。 感谢黎明前的黑暗,露军飞行员很快找到了从头上一掠而过的精卫飞行器。但他们随即发现自己又面临着新的困难,在火控雷达根本无法锁定目标的情况下,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攻击那架腹部有八个巨大亮点的敌方飞行器。 最后一架露军战机的飞行员奋力完成盘旋转向动作后试着用机载航炮向远去的精卫飞行器开火,冰雹般喷泄而出的炮弹立刻被精卫飞行器的预警系统觉察,飞行器在毫秒之内做出垂直攀升动作。考虑到那些三十毫米的航炮炮弹相对于精卫飞行器的速度,这个机动闪避动作似乎有些多余,但智库在这方面从来都不嫌麻烦。 炮击落空的露军战机纷纷打开加力喷射装置,试图以三点二马赫的最大速度追赶前面的碟状敌机。几名露军飞行员已经暗自下了决心,今天就是物理碰撞也要把这架讨厌的敌机打下来。但精卫飞行器突然转向正北方,同时继续以惊人速度攀升,很快就将每秒爬升率最多不超过三百米的露军战机甩出老远。 精卫飞行器的机动性并不好,无论如何必须避免敌机逼近缠斗,所以一旦遇敌只能猛跑逃遁,以自己擅长的速度和耐力优势来摆脱敌机。精卫飞行器一直向北飞出六百公里后才转头折向西南,重新朝莫斯科方向而去。此时它的飞行高度已经在六万米之上,已经是露军战机无法企及的高度,这个高度惟有高空防空导弹可以到达,但没有雷达锁定目标的指引,那些高空防空导弹同样不足为虑。 “如果他们果断空爆一枚大当量核弹,那就算我们的运气太差了。”驾驶舱内,接替两只卡鲁坐上驾驶位的技术组组长老张打着哈欠说道。 老张和他的同伴们刚被叫醒,原先负责驾驶飞行器的两只卡鲁将伴随寄生藤一道空降投放,因此返航飞回勘察加半岛盘古基地的工作只能由技术组人员自己来完成。有智库的协助,驾驶这个庞大大物并不复杂,机组人员只需保持十万米的航行高度就能避开绝大多数潜在的危险。 智库通过星网瞬时扫描了一遍莫斯科周边的防空火力部署,并给出六条规避接近航线,精卫飞行器选择了最短的那条航线,向下俯冲到两万米高度后开启舱门投下了挂带双伞包的木质板条箱。 箱子里有那株寄生藤,还有两只卡鲁。 打开的降落伞在清晨的天空中格外醒目,一阵始料未及的大风将板条箱吹向东面。露军部署在莫斯科郊外的防空火炮开火击中了降落伞,失去依托的板条箱带着寄生藤和卡鲁从数千米空中直坠而下,最后坠落在莫斯科东面二十五公里外一个叫巴拉希哈的小城附近。 那只倒霉的木质板条箱被砸得粉碎,但两只卡鲁没有受损,和它们一起砸到树林中的寄生藤也没有丝毫损毁迹象。 在巴拉希哈西南面,有一个叫列乌托夫的小城。这座城市和巴拉希哈一样,都是莫斯科外围的卫星城镇。唯一不同的是,列乌托夫南面有一座正常运转的核裂变反应堆电站。 经过数小时的迂回跋涉,两只卡鲁成功摆脱了露军地面搜索部队的围堵,将那株寄生藤埋入了核电站对面的公路路基下。 埋放成功后,两只卡鲁没有迅速撤离,它们在附近继续逗留了四十八小时。 每隔半小时,隐藏在排水沟里的卡鲁都会用四元相位扫描检查路基乱石下的寄生藤。 那东西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十二小时后,那些萎靡不振的根须开始从地下向核电站方向蠕动着靠近。 投放二十四小时后,寄生藤的根须渗入核电站围墙内,其中一根已经钻进了反应堆的基坑。此时这些根须的数量已经扩展到上百根,几乎每根直径都超过了六厘米,没有人会再怀疑它们是否还能长大。 四十八小时后,当两只卡鲁即将按计划撤离之际,寄生藤的根须数量已超过三百根,其中最大的直径突破了十厘米。由于快速膨胀的根须在地下的推挤作用,核电站外的混凝土公路路面出现多处绽裂,电站的外围护墙也发生两处坍塌。 值守电站的露西亚工作人员终于发现了异常情况。 两只卡鲁没有理会围墙里传来的惊讶叫喊声,它们开始向东踏上了归家的旅途。 正文 第448章 自由 在新军总指挥部行辕大楼底层的临时囚室里待了一天后,路平被押解到广州市警务看守所,正式开始了囚徒的集体生活。 刚到警务看守所,他就被眼前出现的景象惊呆了。 看守所大门旁、岗亭中、塔楼上的那些身穿制服的武装警察,居然全是皮肤黝黑一口大白牙的非裔黑蜀黍!如果不是他们身上的武警制服,如果手里没有拿着一六式自动步枪,他完全可能认为自己来到了非洲某个战乱小国! 路平的惊讶导致他的行走速度减慢,迎接新来囚徒的四名武警中的一位将这种行径理解为一种不合时宜的傲娇,于是那位黑蜀黍立刻冲上来对着路平的肚子就是一枪托。胃部传来的剧痛让路平跪倒在满是尘土的院子里干呕了半天,最后他被那位好客的看守从后面拎着领子,像抓一只小鸡一样提起来扔进了监狱的大门。 主通道两侧囚笼里的犯人们看到有新来的伙伴,纷纷大声喧哗起来。 每个囚笼都有三十多平米的样子,指头粗的钢筋栏杆后面挤满了一张张枯黄的面孔。 当路平被踹进其中一间囚笼时,他的脸直接撞到地上,颧骨那里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他坐起来,惊恐地看着围过来的新室友们,脑袋里突然想起了那些关于牢头狱霸的可怕故事。 一个长得有几分像弥勒佛的小胖子蹲下来看着他,用普通话问道:“你是北方人吧?犯的什么事?” “我什么坏事都没做,我是冤枉的。”路平辩解道。囚笼里所有人都笑起来。 “行了,那说说看,你是做了什么好事进来的?”那胖子挤眉弄眼地问道,语气里充满了不怀好意的促狭。 “我是从北方逃难来这边的,进了广州就被宪兵队抓进来了。”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到南方来之后接连经过几番折磨,路平已经彻底明白保持低调的重要性。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一进广州就上门去找救国委员会。从那位郑秘书在谈话中的表现来看,对方对无土栽培的营养液配方毫无兴趣,但是对自己的互助会正式成员身份却兴趣颇大。他千算万算,却忘记了救国委员会不可能像互助会那样高度重视农业。对他们来说,一位熟悉互助会内情的叛徒,显然比一位提高粮食产量千百倍的农业专家更有价值。 但是,那不是路平想要的结果。 “******,糊弄谁呢?没经过天网登记的外地人,会被送到这里来?顶多在宪兵队挨顿揍,扣个一两天就赶出去。当老子不知道吗?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藏着掖着,你个兔崽子是不是皮子紧了,要松一松才能说实话?”小胖子面色一阴,说翻脸就翻脸,抬手一巴掌扇在路平脑门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又倒下去。还没清醒过来大腿上又传来一阵剧痛,显然是被小胖子用力踹了一脚。 “我认识互助会的人,受到牵连,所以才被抓进来的!”他不得不采用了另一种含糊其辞的说法。 角落里有人咳嗽了一声,小胖子立刻停了手,悻悻地退开去。 “你叫什么名字?你认识互助会的什么人?”有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路平抬起头来,看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正在注视自己。那老头面部特征明显是南粤人氏,但眼神甚是犀利,路平只对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从旁边人的神情,以及小胖子的身体语言表明,这位老爷子绝对是这间囚笼中的老大,也就是传说中牢头狱霸。 “我叫路平,前天路过体育馆那边时,顺手救了一个互助会的飞行员。宪兵队认为我跟他有关系,把我抓起来反复盘问了十几遍,最后送到这里来。”路平抛出了自己精心编撰的终极版,他相信这里没有人会知道自己与那位郑秘书的谈话。他准备的这套说辞完全经得起推敲,哪怕是万志旭就在这间囚笼里,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告诉我,你救的互助会飞行员,叫什么名字?” “万志旭,他自己说的,我也不知道真假。” “原来,昨天新军行辕那边闹出的大动静,居然还和你有关系……”那老头咕哝着,游离不定的目光从路平脸上扫过:“你不知道吧?昨天互助会来了好些人马,用他们的飞机堵了新军行辕的大门,生生把你那朋友给劫走了。” “劫……劫走了?!”这回轮到路平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互助会真会不远千里来找万志旭,而且还不惜与国防军翻脸,堵了人家行辕大门。 一种异样的失落感,在他的心头回荡。 那老头瞅着他看了半天,莫名其妙地干笑两声,随后转身缩回阴暗的角落里。 “能进来,就是有缘分。猪肉佬,对人家客气一点,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一切都按章程来。” 听到那小胖子忙不迭应了一声,路平这才明白,原来这厮的绰号叫猪肉佬。 小胖子昂首挺胸走到他面前,满脸不屑地道:“听好了,新来的,从今往后倒马桶的事就是你的事,吃饭就坐,外出放风,睡觉选位,你都排在最后一位。这就是规矩,明白了没有?” 路平连忙点头,不再有丝毫犹豫。 他有一种直觉,自己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完全犯不着和这些人作对,白白吃一些苦头。 “我叫豁牙辉,你可以叫我辉爷,这里是我的地盘。”黑暗中传来那老头的声音,充满着自信与威严。 “怎么会是黑蜀黍武警?”路平找了个机会,一脸虚心地向猪肉佬求教。 “******b,看不惯伟大祖国的第五十七个民族?信不信老子向政府举报你!禁闭室没去过吧?去了保证你一辈子忘不掉。”猪肉佬看到路平脸色吓得煞白,顿时得意地大笑起来。对这货来说,烦闷的狱中生活实在缺乏刺激,有时候只想给自己找点乐子。 猪肉佬只是想捉弄路平这个新来的菜鸟,见达到了目的,自己乐够了才开口说正事:“小子,告诉你,广州城里八十万黑蜀黍,战争爆发后几次联名上书提出要为国效命,朝中大佬们甚是欢喜,都说这黑蜀黍懂大局识大体,可堪大用。别说这看守所的武警,番禹那边还有个新编的警备44师,全是tm一水儿的黑蜀黍。” 旁边有个发廊学徒模样叫阿坚的年轻人脸上浮现愤愤之色,忍不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丢他老母,这帮番鬼人黑手更黑,强征新军练兵税,镇压游行示威都有他们,上星期花都那边打死几个本地抗税农民的就是这个警备44师。” 路平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事情,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他静下心来,仔细思量,却又觉得此事并不匪夷所思。国朝历史上同类事情并不少见,先有唐朝重用突厥胡人,后有元朝吃香的色目人,即使满清当家也没忘把蒙古人捧上来。套用一句后世的时髦话,只要能有助于维持现政权的民族团结政策,那就是完全合理的。 辉爷在囚笼里的八个人面前拥有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但放风时他在那些黑蜀黍武警管教面前展现的谄媚和柔顺却差点让路平以为这老头患有严重的人格分裂症。只要负责本囚笼的管教交待一声,辉爷立刻忙前忙后跑得几乎脚不沾地,看不出一点年老体衰的样子。 这些黑蜀黍武警,不但能说流利粤语,还听得懂普通话。根据猪肉佬的解释,这些黑番大多是在广州本地住了二三代的偷渡客后裔,除了爹妈给的这身皮,其他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国人瓤子。 第三天晚上,路平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靠墙的位置传来一声怪叫。 他抬起头来,看到那个叫阿坚的年轻人居然和猪肉佬扭打起来,两个人踢翻了马桶,从墙边一直滚到门边,吵醒了所有室友。 更怪的是,爬起来的人没有上来劝架的,包括辉爷在内,只是目光冰冷地就这么看着,连吱个声的人都没有。 路平感觉到一丝诡异,不敢说话。 很快,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咒骂声,随即出现了两位睡眼惺忪身穿武警制服的黑蜀黍。 这两位非裔管教见囚笼里发生了斗殴,大声喝骂无效后立刻抽出腰间警棍,打开笼门杀将进来。 靠在门边的路平被为首者一脚踢开,那一脚正好飞在他腮帮子上,直踹得他满天星斗云里雾里。 等他从无数乱冒金星中勉强恢复视力后,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涨成紫红色的黑色脸庞,那张脸上的眼睛向外凸出,鼓得有如一对鸡蛋那么大,下面的嘴张大着,厚厚的嘴唇中间,吐出一截鲜红的舌头。 这幕可怕的景象把他吓得魂飞天外,本能地大叫一声,双手撑地向后连退。 这一退,也让他看清了更多的东西。 原本笑容可掬的辉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张脸后,手中紧握一根铁链,用力勒在这名管教颈间。两个人几乎脸贴着脸,一副亲热无比的样子。那管教的双手双脚都被旁边扑过来的狱友摁住,无论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分毫。 靠墙那边,猪肉佬已经和阿坚联手骑坐到另一名管教身上,阿坚挥舞着新鲜到手的胶皮警棍,发疯一样猛击那管教脸部。猪肉佬手里握着半截断牙刷,朝着那管教胸部也是一通猛戳。旁边也有人跳过来按住这黑蜀黍的手脚,还有人捂嘴。 昏暗的灯光下,飞溅的鲜血,钝物重击肢体的噼啪声,这一切都让路平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恍如在梦中。 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让路平清醒过来,他这才发现,辉爷捏紧了自己的左手手腕,面带微笑地看着那些茧痕:“互助会的朋友,今晚我们来一场暴动,有没有这个胆量?” “暴动?”路平用力甩了几下都没能甩掉辉爷的手指头,他本能地感觉到害怕。 “活不下去,就得换个新活法。我们杀出广州,到增城那边去,听说那边的好汉有人有枪,跟警备44师干了好几仗都没落下风!给个话,你干还是不干?”辉爷的脸上带着几滴血迹,这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干,当然干!干他妈的个底朝天!”路平强抑心中的惊骇,用一种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狂吼起来。如果选择否定的答案,他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猪肉佬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个孬种。” 辉爷和阿坚用粤语快速交谈了几句,随后低声道:“用他们的钥匙把隔壁都打开,大家去值班室,拿枪!” 对面和邻近囚笼里的犯人早都醒了,一个个默不作声地瞪着这边发生的所有事情,出奇一致地保持了缄默。 九个人从囚笼里鱼贯而出,不到片刻功夫就打开了周边五间囚笼的铁门,越来越多的人涌到走廊上。人流汇集在一起,冲向走廊尽头的值班室。 值班室门口,猪肉佬脚踩在一具喉管被割断的黑蜀黍管教尸体上,把一支自动步枪朝路平抛来:“接着!” 路平接住那件武器的同时,外面传来了枪声。很显然,前头出去的阿坚他们被发现了! “冲,冲出去,大家往东走,去增城!”辉爷的喊声从后面传来。 好几个人在背后推攘着路平,跨过出口的大铁门时,他差点摔了一跤。 有个人伸手扶住了他,他转过来看见辉爷瞪着自己。 “你在互助会应该学过怎么开枪吧?” “嗯。”路平答应了一声,同时拉动枪栓,借着围墙上的灯光快速检查了一下枪膛的积尘情况。来自弹匣的一粒黄橙橙的步枪子弹被他推进膛内,他端平了枪身,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均匀,然后瞄准围墙上跑动的一个持枪黑影开了一枪。 他在十里铺的时候每天至少要打二十发子弹,用的也恰好是一六式自动步枪,所以对这枪完全可以谈得上是烂熟于胸。 两百米开外的围墙上,那黑影身形一歪,直接丢枪摔落下去,也不知道子弹打中了什么部位。 “真他妈给力!”旁边的猪肉佬喝了一声彩,直接冲过去捡枪。 “好样的,不愧是互助会出来的好汉!”辉爷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旁边冲了过去:“阿坚,赶紧把大门弄开,你再带几条枪压住左边过来的番鬼!” 从看守所内狂涌而出的人潮很快将路平和自己的室友们冲散开,从大门左侧营地过来的黑武警们与阿坚等人展开了激烈交火,双方互有死伤,但更多的囚徒因此得以顺利冲出大门,奔入黎明前的黑暗中重获自由。 不知是谁点燃了值班塔楼,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像一根火炬,照亮了广州城外的夜空。 路平弯着腰朝南边跑出去四五里地,他把那支保养得还算不错的一六式自动步枪丢到一座小桥下面,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然后空着手向西而行。 一个星期后,他再次坐在人畜混杂的渔船底舱偷渡出海,这一次远航的目的地是越南。 他最后来到越南东部一座叫归仁的海港城市,并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 因为中露战争产生的市场需求,越南国内的稻米种植业获得蓬勃发展,许多原本从事渔业和贸易的商人都开始转行开农场。 路平在帮人做工时认识了一位叫阮永良的农场种植主,阮永良有八分之一的中国血统外加八分之一的法国血统。路平在农耕种植技艺方面的非凡表现吸引了阮永良,后者很快聘请路平到自己的农场里出任首席种植顾问。 阮永良的独生女儿阮眉也看上了浓眉大眼的路平。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那位热情泼辣的越南姑娘把路平引到一片金黄稻田中扑倒推翻。 当两个激情似火的人同时步入生命中罕有的巅峰之顶时,不知为何,路平在心底深处叹了口气。 阮永良对他信任有加,加上阮眉的关系,他已经无法抽身了,看这样子今后这农庄也是留给自己和阮眉的财产。 可是,在这里,他根本无法实现自己的粮食皇帝之梦。 别说钆钪稀土粉,就连自己原创的管墙滴漏型种植模式也无法在这南国的土地上重现。路平花了半年时间才从泰国弄到勉强符合标准的细粒石英砂基质,但是分子级微孔的塑胶软管又成为摆在他面前的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路平通过互联网找到了美国的一家化学品工业公司,据说这家公司可以订做各种用户要求的产品,但对方提出的天价代工费立刻让他陷入了绝望。那个价格不是他,也不是阮永良,甚至不是整个越南政府可以承受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忘记了阿方索教授的超级化肥营养液配方,只能凭着自己的经验在屈指可数的原料组合中盲目探索。 阮永良种植农场的稻田亩产量总能超过同行三到五倍,这个令人艳羡的成果对路平来说却充满了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涩味道。 阮眉生下女儿的当天,已改名为阮平的丈夫抱着新生婴儿走到海边,准备去迎接早晨温暖的第一缕阳光,也给予自己的后代最美好的祝福。 阮平无意中看到,遥远的海平面上,有一串蓝色光点在晃动。那应该是一架互助会的精卫飞行器,它正由北向南而去,不知要飞向何方。 阮平低下头,看到女儿娇嫩的肚腹上有两滴泪珠。 那是他自己的眼泪。 正文 第449章 库伦 薛世杰的伞兵靴踩在大呼拉尔议会大厦前的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拿下乌兰巴托居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容易,横贯整个蒙古国东西的新建国立铁路干线为义勇军东进提供了很大方便。 李大同率军北上的最初目的是彻底截断露西亚远征军从蒙古西部沿新建国立铁路干线进入中国的通道,当然,这当中是否包含着远离中原避祸的心思,无人得知。在穿越荒无人烟的南戈壁省时,他们损失了将近四分之一的人员和装备。但自从进入前杭爱地区后,情况就变得顺利多了,沿途根本没有遇到像样的有组织抵抗,蒙古国地广人稀的缺点此时充分暴露无遗。 三百万不到的总人口,一百五十六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平均下来每平方公里还不足两人。整个蒙古国将近一半的人口集中在东部的首都城市乌兰巴托。这个国家的常备军力总共十万人出头点,就这尿性还抽调了一万多正规军跟在露西亚军屁股后面入侵中国,满心打着趁乱捞一把的如意算盘。 这个看似脑残的决策完全符合蒙古国一向亲露仇华的基调,再高的智商永远无法和屁股对抗。 在这个脱离中国未足百年的内陆国家的主流舆论中,南面永远是值得警惕的方向,惟有北方才是货真价实的亲爹。整个国家可以用露语西里尔文字标注蒙语读音,但却不允许乌兰巴托街头小店出现任何汉字、韩文和日语的标示。 福福蒙古、大蒙古光荣、蒙古自警团等右翼团体一直在全国各地积极表演着各种针对外国人的袭击事件。中露战争爆发后,这些极端分子中的大多数都主动报名参加了跟随露军对中国的侵略部队,可惜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中国人会主动跨境反击。 李大同以三万之众轻松拿下毫无戒备的前杭省首府阿尔拜赫雷城,不但顺利解决了全军的补给问题,同时也卡住了横跨整个蒙古铁路主干线的咽喉。蒙古国地广人稀,那点兵力往各处边界关隘一散,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聚集起来抵挡入境的外敌。 攻克阿尔拜赫雷城次日,薛世杰自告奋勇带三千义勇军乘运煤火车沿铁路东进,他坚持认为必须赶在蒙古政府做出决断之前给予这条露西亚恶犬致命一击,否则李大同的主力很难在这个贫瘠的国度站稳脚跟。 进攻乌兰巴托的战斗比占领阿尔拜赫雷还要轻松,驻守这座城市的蒙古军仅有五千余人,大部分都部署在城外。义勇军没有理会这些酒鬼,而是直接从火车站货场发动突袭进攻,先拿下总统府和大呼拉尔议会,然后分遣精干小队炸毁电视台、广播电台、发电厂和自来水厂。蒙军卫戍部队行动迟缓,听到城内传来枪炮声后用了足足两小时才完全集结进入城中驰援。 义勇军主力兵分两路,一路在城中拦截伏击援军,另一路绕道奇袭蒙军兵营。遭到伏击的蒙军并未陷入惊慌失措,相反,他们在强大火力压制下居然成功组织了两次反击,两次突破义勇军的拦截阵地,蒙古勇士悍不畏死的优点在这场战斗中表现无遗。 亲自指挥这场战斗的薛世杰急令伏击部队散向两翼,将蒙军前锋放过去,释放其冲击力后再从两侧给予火力杀伤。突破敌阵的蒙军先锋冲得太快,压根没顾后面的重机枪和迫击****军,结果其后翼遭到从城外攻克兵营后赶来增援的义勇军掩杀,损失惨重。 战斗持续到次日黎明,义勇军最终以不到百人的伤亡代价全歼了五千蒙军,其中有三千多人沦为俘虏。天亮时分,整个乌兰巴托城落入薛世杰手中。 蒙古总统末罗克、总理鄂尔库布以及七十六名议员被押到城中苏赫巴托广场,经过简单审判后就地执行枪决。直到这时才醒过神来的城中百万民众开始出现零星的自发抵抗,薛世杰宣布全城戒严,无论白天黑夜,但凡当街持有武器或酗酒者,一律就地枪决。义勇军奇袭乌兰巴托的动机就是为了瓦解这个敌对国家的政权,对于以后该怎么样并不多做考虑,所以他才毫不犹豫摧毁城中水电基建设施,力图让这座城市变成一堆停止运转的废墟。 蒙古人性情暴烈凶残,但也有质朴豁达的另一面,浅薄短视的特性导致这个民族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潜在的优秀战士,但却很少能孕育深谋远虑的将帅。成吉思汗是冷兵器时代的少有例外,但在热兵器盛行的大工业化时代,个人在战场上的勇武已经越来越没有太大意义。 占领乌兰巴托次日当天,义勇军巡逻队在街道上先后射杀三百二十名手持武器结伙行动的抵抗者,自身也付出十余人伤亡代价。 正当薛世杰开始担忧义勇军可能陷入治安战的超级泥潭中时,一位叫阿合苏的克烈人主动上门求见。 克烈是蒙古国中三大少数民族之一,排前面两位的分别是哈萨克族和乃蛮族,其中乃蛮与克烈均为突厥后裔亚支。自许为喀尔喀后裔的蒙古国人一向注重血统传承,别说乃蛮和克烈,就是哈萨克这样的大族也屡受歧视和压制。阿合苏本是乌兰巴托的一名警官,因为少数民族出身长年郁郁不得志,这次中国军队攻克乌兰巴托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发挥自己能量的机会。 薛世杰回过头来,仔细打量着台阶下垂手而立的阿合苏。 这是个身材高大,体型匀称的美男子,高鼻梁大眼睛,嘴唇上有一抹经过仔细修饰的漂亮胡须,尽管身穿警服,但整个人看上去透着一股儒雅,不像饼子脸的蒙古人那样动辄暴戾之气四溢。 阿合苏能说流利汉语、露语和英文,这在蒙古国中是很少见的。 “阿合苏,这是你的全名吗?”薛世杰笑吟吟地看着这位主动来投奔自己的克烈人,对方的来意他大体上了然于胸,千金买马骨的做派固然要有,但讨价还价的过程也还是要认真走过一道的,否则这些狡猾的家伙就会把你当成傻子。 “来自中国的指挥官阁下,我的全名是阿合苏·阿思那提金·鄂尔布克·阿塔比克。”阿合苏深深地鞠了一躬古礼,用悠长动听的声音道:“我曾在乌兰巴托警务治安处任职,对这座城市的情况相当熟悉。我愿意帮助贵军维持本地秩序,但希望贵军能不予余力地支持克烈人在蒙古的所有合法权益。” 薛世杰大笑起来:“蒙古,现在没有什么合法不合法了。从前法律的制定者和执行者,都在那里。”他指了一下台阶下,对面苏赫巴托广场上,那些尚未清扫完毕的血迹,那是昨天处决的政府官员们留下的。 “那些人总在念叨中国人如何邪恶,会对他们如何如何不好,所以,我来满足一下他们的心愿,让他们梦想成真。”他微笑着,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阿合苏的脸。 “尊敬的指挥官阁下,您是否打算在这片土地上建立新的法律?”阿合苏迎合地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有些僵硬。看得出,薛世杰的话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蒙古国所在的疆域原本属于中国,一百年前,露西亚人唆使喀尔喀蒙古贵族发动叛乱,裂土自立。蒙古自立国以来,始终追随露西亚视我国为敌邦,自清末时期就屡次寻衅滋事,先有恰克图协定,后有北塔山事件,此番又助纣为孽协助露军入侵我国荼毒百姓。当真是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子是病猫!” 薛世杰踱了两步,挥动了一下裹着绷带的左手,那里传来的疼痛让他感觉有些不适。这是在昨天进攻总统府的战斗中,一枚蒙军投掷的碎片手雷给他留下的创伤,左手小手指少了三分之一,无名指堪堪保住。 “既然要撕破脸皮玩,那也行,我这次代表中国来收回这片原本属于我们的领土!包括蒙古人在内,无论什么民族,有权力不喜欢中国,也可以不喜欢汉人,这都没关系,但你得先滚出中国人的地盘去!”薛世杰的声音陡然提高,他的目光投向台阶下面左侧,阿合苏带来的那帮穿警服的兄弟,那些人里有克烈人,也有乃蛮人,还有哈萨克人,他们都是阿合苏的难兄难弟,在蒙古人压制下苦苦挣扎的受压迫者。 只是,这些昔日的受压迫者翻过身来之后,会不会又变成新的压迫者呢? “从今往后,这片土地上,任何民族可以保留自己的宗教信仰,任何民族可以保持自己的饮食起居习惯。不过,只要否认自己是中国人的,不服中国的法律管束的,要么自己先滚出这片土地,要么等着我亲自来杀掉他!这就是我带来的新法律,这就是从今往后这里最大的规则!胆敢挑衅这条法律的人,就是以我全体义勇军为敌!” 薛世杰的声音传得很远,甚至站在苏赫巴托广场边上负责警戒的义勇军士兵们也都能听到。他带着他们深入这片不毛之地,不是为了烧杀劫掠,也不是为了赫赫战功,而是要一劳永逸解决困扰子孙后代的麻烦。 阿合苏听得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由青到红,又由红到白,犹豫再三,他看了后面那帮难兄难弟好几眼,终于咬紧牙关大声道:“我阿合苏对天发誓,我这辈子是中国人,下辈子还是中国人!” 后面那帮高鼻深目的难兄难弟们也叽里哇啦表示了自己的忠心。 “从今天起,我乌斯满就是中国人!” “我哈吉愿跟随阿合苏大人,当中国人,为中国打仗!” “以后谁敢当我面骂中国人,我就用我的渴勒思(哈萨克语:刀子)捅死他狗日的!” 看到对方开出了还算有诚意的价格,薛世杰大笑起来,握住阿合苏的右手宣布成交:“我以中央政府北方战区总指挥部义勇军司令的名义,任命阁下为乌兰巴托临时市长,总理此城军政事务!市长以下军政官吏,全由阁下自行任命决定。” “多谢指挥官大人!您的恩情,我阿合苏一定铭记在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阿合苏的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甚至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我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对指挥官大人的忠诚!” 薛世杰摇了摇他的右手,友善地笑笑:“我期待着看到你的出色表现,阿合苏市长。对了,我还得要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阿合苏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对方又有什么条件。 “这座城市不能再叫乌兰巴托,它必须恢复一百年前的原名,库伦。” “库伦?好!好名字!就叫库伦城!”阿合苏没想到对方只是要改个名字,心中顿时大为轻松,当即不加保留地连声称赞。 阿合苏迅速建立了一支主要由哈萨克族人、乃蛮和克烈人组成的警备队,这支千把人的武装部队由阿合苏的义弟乌斯满担任指挥官,他们严格执行了薛世杰下达的武器和酒精禁令,每日都以百人为规模巡视街头盘查可以分子,成立当天就打死打死持械或酒后上街寻衅的蒙古人七十余名。 阿合苏是个心思很活的机灵人,他别出心裁搞的不少花样让薛世杰都感到目瞪口呆。例如每当上街巡逻时遇到可疑分子时,带队警备队军官总会询问对方是否承认自己是中国人,但凡回答否的,青壮年男子立刻被逮捕入狱,女人老人小孩则直接逐出城外。陷入惊恐的城中居民闻讯开始向外逃窜,原本一百多万人口逃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一。 被义勇军羁押的三千蒙古卫戍军战俘也被阿合苏瞄上,征得薛世杰同意后,他多次设法劝诱这些战俘加入自己的警备队,但这个劝说过程并不顺利,开始只有两三百号人愿意跟着他混。阿合苏眉头一皱,弄了几十桶烈酒,放在战俘营外面,说好愿意加入警备队的就给整整一军用水壶。 蒙古汉子嗜酒如命,加上又被关了三四天,嗓子眼里淡得都要生出鸟来。这帮战俘对被枪决的总统和议会未必有多深感情,看到那一桶桶好酒,立刻忘了战败的羞辱,什么国家民族之类的深层意识更是早都抛到九霄云外。当天晚上,乌斯满的警备队不得不全体出动,把差不多两千名烂醉如泥的俘虏逐个拖回营中安顿。 第二天听到消息的薛世杰正在感叹酒精的巨大威力时,阿合苏跑来悄悄禀报,昨夜他趁着大多数蒙古战俘酒醉,派兵秘密处决了剩下那七百多名誓不投降的死硬分子,全都是押到城外勒令自掘坟墓后用刺刀捅死的。 薛世杰不喜滥杀,闻言心中对阿合苏的印象分数骤减,对方先斩后奏,明显有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意思。但是,当下正值用人收心之际,他也不能为这点小事大发脾气,只得捏着鼻子好言夸赞,又拨了十万发子弹给警备队算是奖励。 占领库伦(乌兰巴托)后,义勇军控制了整个蒙古国政治和经济枢纽,固守阿尔拜赫雷的李大同所部得到来自铁路的更多弹药和补给援助,顺利击退了从西面而来试图夺回阿尔拜赫雷和主干铁路控制权的露蒙联军两万余人。 由于新西伯利亚战役的爆发,露军部署在南部的主力部队陆续调往鄂毕河畔围剿互助会的第92师。至此,露西亚人在东面毗邻蒙古这边再无可用之兵,李大同麾下的三个未满编师有如秋风扫落叶收拾了只能用乌合之众来形容的蒙军残部。 八月二十九日,李大同通电全国,宣布代表中国中央政府收复外蒙古领土,外蒙古地区自此再度成为中华民族永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同时宣称麾下所部改号镇北军,原国防军序列中的第89、91、93师分别扩编为镇北军第一军、第二军以及第三军,同时驻守库伦城的义勇军也改编为镇北军第四军,薛世杰任军长。 遭到异族入侵后,国土不减反增,这在整个中华民族的历史上实属罕见。 当这个爆炸性新闻传到南方后,救国委员会又惊又怒,这些老油条哪里能看不出来李大同玩的这手双管齐下的把戏。救国委员会全体八名委员当天签署联合声明,通电全国严厉谴责李大同打着中央政府旗号肆意入侵邻国领土,在与全国人民对立,拥兵割据的军阀道路上越走越远! 远在纽约的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安秉臣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声称,外蒙古地区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李大同将军所做的一切只是收复故国失地,正如英国收复苏格兰,美国拿回新墨西哥州一样正常,任何对此有异议的居心叵测的国家将会直接被剔出可控核聚变技术输出受惠国的考虑范围之内。 当天,从莫斯科万里迢迢赶到纽约联合国总部,试图控诉中国占领军暴行的蒙古国外交代表被联大决议驱逐。在英国和德国代表的提议下,联大再次公开投票表决,并以绝对多数票通过了取消蒙古国在联大会议席位的决定。 蒙古代表悲痛欲绝的嚎哭声响彻了整个曼哈顿第一大道,但历史的车轮仍在徐徐向前滚动。 正文 第450章 出路 苍茫荒凉的蒙古高原上,有一列墨绿色的火车从阿尔拜赫雷城驶向东方。这列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中,白发苍苍的李大同把自己的军帽摘了下来。看到窗外的辽阔天地,他忍不住发出由衷感叹。 “故乡三千里,辽水复悠悠。每愤胡兵入,常为汉国羞。如今这局面,我也算是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最大程度,可以说无愧于这个国家,无愧于历史了!” 李大同不爱讲究排场,所以随便找了一节普通硬座客车车厢充作自己的东巡专列,简陋敞亮的硬座车窗让这位昔日北方战区的总指挥更清楚地看到了外面的辽阔天地。这里地处漠北之北,地理环境险恶,人烟稀少,未必是个合适的经营之地。 “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您做到今天这一步,比起当年的卫青,霍去病也不惶多让啊!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怎么能用无愧这样谦虚的字眼来形容呢?”坐在李大同对面的原89师师长,现镇北军第一军军长马仁杰愤愤不平道。这个身材粗壮的职业军人也是李大同的忠实追随者,他这次带着整整一个团(号称一个师)的精锐部队随车护送李大同前往库伦城巡视。 库伦,现在已经是薛世杰的镇北军第四军,也就是先前的义勇军控制的地方。 对于薛世杰这个半道出家的外来户,李大同手下的嫡系军官们其实是有很大意见的。尽管这个厨子出身的年轻人接管义勇军后打了好几场硬仗,但大多数镇北军军官始终认为薛世杰不过是个幸进小人,他既没有令人信服的军中资历,又和互助会那边有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种人掌控的部队很难说得上是真正可靠的友军,所以大多数时候让义勇军在前面冲锋陷阵才是最安全的安排。 谁也没有想到,薛世杰的义勇军居然还能越打越出彩,这次又出人意料地拿下了敌国首都,缴获辎重补给无数不说,还在当地组织起警备队,算是站稳了脚跟。 本来,当初李大同答应让薛世杰带兵偷袭敌国首都,只是想着让他在蒙古军腹部捣鼓一家伙,让敌人自顾不暇而已。没想到,自杀性质的偷袭破坏让他给玩成了军事占领!来自库伦的弹药补给有效支援了李大同本部主力在阿尔拜赫雷的防御作战行动,同时也让所有镇北军军官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们基本已脱离了原先的国防军序列,所以对这些事情格外敏感。 那个半路出家的厨子,似乎已经有了和李大同平起平坐的资格! 这种情况下,李大同前往库伦巡视自然有了更多深层次的含义,也面临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巨大风险。国朝历史上,背主反噬的野心家有很多,这个薛世杰是不是这种玩意儿,谁也不敢说。负责警戒保卫工作的马仁杰感觉压力颇大,最让他担心的,绝对不是铁路沿线搞破坏的蒙古国余孽。 李大同坦然一笑,对属下的这些微妙心态了然于胸:“行了,你就别编瞎话安慰我了。百年之后,我能不被称为叛徒****,就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谁敢胡说八道?老子亲自毙了他!”马仁杰牛眼一瞪,威风凛凛骂道。“没有您的领导,露军早挤到黄河边了!联合战役,如果不是咱们在合源这边顶着毛子拼命,互助会那伙人能拿下机场?能打掉白日格矿场?” 李大同呵呵一笑,看了一眼坐在马仁杰旁边默不作声的军需总长赵振宇,调侃道:“别逗了,你小子现在也快四十了吧?百年之后,你还能枪毙谁呢?” 自从出境进入蒙古作战后,虽然生活条件日趋恶劣,但他的心态却变得越来越好,感觉脚下的路也越来越宽。 “咱们打下的江山,自然要让咱们的后人牢牢把持住,谁要不信这个邪,我让我儿子我孙子捏死他!”马仁杰据理力争,说的倒也不是胡诌,他那儿子才十六岁,也在89师的作战部队中,已经参加过好几场战斗,表现很不错。 李大同皱起眉头,微微有些不快:“你搞这一套,不是坐实了我的割据军阀名头?再说了,咱们哪里有什么江山?就这不毛之地,能有多少人?能养几个兵?蒙古矿产丰富,可你能让士兵们去开矿?毛子现在被互助会缠在西边,一旦等他们抽出手来,就咱们这几万轻步兵,没有空军没有完整的后勤体系,收拾蒙古人倒是容易,真对上露西亚正规军那不是坐等挨揍?” 马仁杰被老上级噎了一句,无言以答,只能悻悻低下头,抓起桌上放的点心塞入嘴中。 “李指挥说得对,咱们现在虽然算勉强站稳了脚跟,库伦那边的补给也能支撑个一年半载,但军中已有人心不稳迹象,军纪松懈的状况屡禁不绝。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还得请李指挥早做决断,否则等到局面一变,再做临时安排就怕为时晚矣。”赵振宇开口缓缓道。 改号镇北军后,军中诸官惟有赵振宇继续称李大同为李指挥,和原先在q市时没有两样。 听了这位军需总长的忧虑之言,李大同凝视对方半晌,同样也没有作声。因为,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许久。 出境远征敌国,惩戒助纣为虐的蒙古人,听着挺风光,但大多数人都清楚,原先的北方战区是待不下去了。越来越多渡河北上的新军增援部队对他们造成了日趋严重的威胁,李大同听从薛世杰建议,果断率兵深入漠北虽然是个避祸的好主意,但远离故国,前途未卜,对下层官兵的士气影响却也不容忽视。 数千公里的死亡行军,浴血奋战攻克阿尔拜赫雷,又击退了西面来犯的露蒙联军,镇北军时时刻刻都处在生死线上,每站稳一步都要付出鲜血的代价。在这种巨大压力笼罩下,基层官兵中有不少人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的心态开始破罐子破摔,几乎每天都有聚众打架斗殴、劫掠城中平民、调戏强奸妇女事件发生,还有一些中低层军官私下勾结本地商人倒卖军用物资,嫖妓包娼,威逼勒索,把镇北军军营搞得个乌七八糟。 马仁杰牵头亲自组建了军法队,全天二十四小时巡逻,逮住违法乱纪的立刻就地处理,该杀的杀,该关禁闭的关,该打军棍的打,可惜始终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原因很简单,人心惶惶,看不到路在何方。这种情况下,再严厉的军法,也收拾不了局面。 “唉,路在何方?”李大同把目光投向车窗外,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他前往库伦巡视的真正目的,他想听听那位厨子的意见。 改号镇北军后,李大同麾下所有军官一律官升两级,不光胡潜、马仁杰等心腹爱将,包括赵振宇也挂了将星,就连一向不受待见的薛世杰也混了个上校军衔。 有功诸将的官衔倒是上去了,但麾下部队建制的扩编却始终无法完成,几个军的兵力甚至没有恢复到原先在北方战区的师级规模,别说本地的蒙古人和哈萨克族人对他们敬而远之,就连一些华裔侨民看到镇北军也躲得远远的,更不要说来主动投军了。 历史已经证明,靠利诱和强征招来的士兵战斗力多为负值,李大同不需要这样的累赘和绊脚石。但是,如果无法及时补充兵力,将来可能会面对更加危险的局面。 可是,镇北军身在漠北,又背负叛国罪名,该如何聚拢人心? 离开阿尔拜赫雷之前,镇北军第二军军长(原91师参谋长)胡潜曾偷偷向李大同表示过,镇北军可以考虑在蒙古立国,他有八成把握可说服军中众将拥护这一决定。立国,哪怕是找几个傀儡来搭台唱戏也行。自成一国,也就没有了叛国的罪名。 李大同的答复很简单,直接给了胡潜两记响亮的大耳光。 “立国?立什么国?只要我还活着,镇北军脚下踩的土地,只能叫中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手下那帮混蛋打的什么主意吗?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个从龙功臣,很有意思吗?鼠目寸光,都是些没眼界的玩意儿!” 如果不是看在胡潜跟随他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李大同恐怕早拔枪出来一枪崩了他。 李大同的专列接近库伦十五公里处时,前导车遭遇蒙古游击队袭击。担任警戒保卫任务的镇北军第一军第二师(原89师2团)官兵下车击退了袭扰的游击队,却发现前方路轨和路基都被破坏,火车无法继续前进。 接到消息的薛世杰当即亲率卡车队来接李大同,同时命令库伦城的工程队紧急抢修损毁铁路。这条横贯蒙古东西的铁路主干线,现在已经是镇北军的大动脉。 远远望见迎面走来的薛世杰,李大同先仰天一阵大笑,随后拍着厨子的肩膀,用洪亮的声音道:“薛军长,你这活,干得漂亮啊!” 薛世杰脸上笑眯眯,向李大同敬个军礼后,又向他后面随行的马仁杰、赵振宇等同僚分别敬礼致意。 “李总过奖了,占领库伦,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本来在城中伏击驻军,我可是做好了不敌撤退的准备,没想到居然能一战而下。按照当时的计划,我们炸了发电站自来水厂,现在又要重新修复,真是麻烦得要命。” 李大同看了一眼前面已经开始在修复路轨的工程队:“这些游击队,没有给你制造大麻烦吧?” 薛世杰笑笑:“蒙古人生性散怠惫懒,既无远虑,也不耐久战。库伦附近活动的游击队装备低劣,全靠马匹往来,连炸药都是自己做的化肥货。等到冬天一来,我看他们就会撑不下去。” 即使在夏季,蒙古的夜晚也冰寒浸人,不穿皮袍皮靴,绝对熬不过去。如果到冬天,城区外的平均气温能轻松突破零下三十度,没有充足的物资准备,休想熬到来年春天。 看到薛世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李大同也笑了笑:“这么说,薛军长想在这里待到明年春天了?” 听锣听音,薛世杰当然明白这位顶头上司话里的意思。不过,他没有当场立刻给予回答。 薛世杰将这几位贵客请上一辆警用装甲车,又把李大同的警卫连安排上后面卡车,接着吩咐阿合苏等人陪同列车上下来的友军部队入城,最后才下令开车回城。 “李总,咱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办?”在摇动颠簸的装甲车车厢里,薛世杰这才重拾刚才的话题。只不过,他把问题又原封不动踢回给了李大同。 李大同不以为意,淡然一笑道:“说说看,你有什么看法?” 薛世杰注视着老头的眼神,徐徐道:“灭国复地,固然风光。但依我看,此地恐怕并非长久安身之处。” “那何处才是咱们的长久安身之处?”李大同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眼下,只有两条路。” “嗯?” “南下回国,或是向东。”薛世杰不假思索道。 坐在李大同旁边的马仁杰忍不住开口:“当时说北上进入漠北也是你,现在又要南下回去,上下来回捣腾,折磨我们吗?” 薛世杰看了一眼马仁杰:“此一时,彼一时,前后境况,早已不同。现在我们回去,和当初来的时候截然不同。收复了外蒙,班师回朝,谁还能说我们是负罪潜逃?回国之后,虎入林间,龙游深渊,兵源和补给都不难解决。” “这是向南。”李大同没有理会马仁杰的质疑,继续问道:“那么,向东呢?向东,那不是去东北吗?” “对,沿着露西亚人的西伯利亚大铁路,如果路上没有异常情况,一昼夜就可抵达哈尔滨。我已派出精干分队,勘察打探沿途路况,为长途奔袭作好准备。哈尔滨、共青城、海参崴所在的三角地带,正是露军东路远征军兵力集结之地。露军在东西伯利亚地区总兵力仅有十二万人,深入东北的精锐劲旅不过五万余人。这股敌人虽然曾一度突至山海关,后在国防军和各地民间武装夹击下莫名其妙退守哈尔滨。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这路人马只是为配合西北露军主力执行佯攻的偏师,他们退守哈尔滨,妄图隔岸观火坐收渔利。这种时候,我们从他们背后杀过去,一定能拔掉这颗嵌在东北土地上的毒刺。” 李大同抬起头来,看着薛世杰:“我军千里突进,岂不是正好夹在东北露军及共青城方向敌军主力之间?一旦有失,腹背受敌,既无空军又无后援,怎么玩?” “露军缩守辽北,已是消极防御,战略上的失策昏招。辽中辽南,遍地尽为中国人的民间武装,虽有露西亚人扶持的汉奸帮团,但也不乏精忠报国的志士。即使拿不下哈尔滨,我们也可以改道转入辽中,吸收志同道合的爱国人士,铲除那些数典忘祖的东西,在战斗中发展壮大自己。” “更何况,辽南地区还有青年军与互助会双虎盘踞,徐庆邦的青年军得了山海关和锦州,近来扩张速度极快,听说已有五万可战之兵。互助会灭自由联盟后在奉天城外发动百姓大搞垦荒,亦农亦兵,规模据说有百万之众。前些日子主体国背信弃义,悍然入侵东北,反被互助会的机动骑兵以雷霆手段轻松击溃,连那不可一世的金恒星也捉到了十里铺去劳动改造。徐庆邦的青年军和我们交情不深,但以互助会表现出来的机动作战能力,绝不会坐视南北露军夹击我军。” “你就对互助会那么有信心?”马仁杰似笑非笑地瞪着薛世杰:“想方设法引着我们往他们那边靠?” 薛世杰没有反驳马仁杰的质疑,依然看着李大同:“主体军兵败如山倒,有三万多人成了互助会的俘虏,据我所知,互助会鬼奴军总部已从合源迁往延边,就在鸭绿江边改编操练这些主体军战俘,其手段酷烈无比,但颇有奇效。在我看来,互助会一向贵精不贵多,绝不会白养这么多兵,他们很可能会在近期向北对露军用兵。我们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赶过去,正好可以顺水行舟,名实双收。” “跟互助会争?合适吗?”李大同突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他脑袋里突然冒出一张久违的年轻脸庞。光阴似箭,时过境迁,此时的互助会显然早已不是当初q市城外鱼肉铺的档次。联合会战,奇袭白日格,闪击主体国,安秉臣入驻联合国,出兵西域远征新西伯利亚,这实力这做派显然早已将镇北军甩了八条街不止。 在这种情况下,镇北军就这么冒冒失失去东北跟人家争地盘,搞不好要冒很大风险。说得难听一些,没准自由联盟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互助会要人不要城,整个奉天现在几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市内百姓不足三十万人,原先的大多数都进了垦荒队,成了他们的武装民兵。而且据我所知,锦州也是互助会主动让给青年军的。青年军那边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打算把锦州当作大本营来发展,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咱们同样可以有样学样,有互助会的部队在我们附近,受到露军战机甚至核武器攻击的可能性要小得多!” 李大同点点头,没有说话,看样子是在思考。 “薛军长,对于互助会,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情况?而且知道得如此清楚,如此详细细?”马仁杰冷冷地问道,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正文 第451章 东进 带头走下装甲车的薛世杰引着众人走进总统府,进了正大门后却往右转弯,拐入一条狭窄的小巷。 马仁杰警惕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卫士们,那些人立刻会意地左右张望,手也纷纷放到腰间的冲锋手枪枪匣上。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中有一半的人会立刻扑上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李大同前面,另外一半人则会毫不犹豫地向袭击者冲锋扫射。 只要枪声响起,外面的警卫连会立刻杀进来增援,马仁杰带来的那个师虽说才一千五百人,但全都是从前89师的精锐老兵,战斗素质和战场经验都是一等一的水平。如果薛世杰打算玩什么花样,他马仁杰敢把这座蒙古人的破城夷为平地。 但是,预料中的枪声并未响起。薛世杰走到侧廊上的一间办公室门口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李大同和马仁杰等人。 跟在最后的赵振宇抬起头,看到那办公室门页上贴着一个黄灿灿的铜牌。铜牌上的几个蒙古文字符已经被一张新纸条盖住。 纸条上写着三个打印汉字:研究室。 这间办公室里坐了七八个身穿镇北军新制服的人,几乎每人面前都有一台电脑,有人面前的桌子上甚至放了两三台显示器。这些人虽然都穿着军装,但明显没有军人气质,和门外那帮警卫连的精锐一比,完全像两个位面的生物。 薛世杰先走进去,和坐在门口边一个头上没戴军帽却扣着一副大耳机的中年军官打了个招呼。那军官一声呼喝,房间的人这才注意到门口来了一帮客人,纷纷站起来立正敬礼。 “这里是我的情报研究室,也是我的住处。我的床在隔壁。”薛世杰把大家让进来,指了一下隔壁那间打着地铺的休息室,最后目光停留在马仁杰脸上:“马军长想知道为什么我知道那么多,答案就在这里。” 李大同背着手走进这间宽大的办公室里里,微笑着向那些军人们点头致意。理论上,他这个镇北军总司令,是他们的最高长官,来这里视察工作,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薛世杰虚指了一下那位头戴耳机的中年军官:“这位黄教授是我请来的高人,西北工业大学信息学院院长,现在是我第四军情报处处长。” 那军官向着李大同再次敬礼,手指都没能并拢,手掌边缘甚至差点举过额头。 薛世杰随便又点了其中几个人给大家介绍,但听他说起来,这些人大多数是偏门学者,其中有一个甚至是搞理论数学的,完全和军事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们,都戴着互助表!他们是互助会的人!”马仁杰突然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 这一嗓子鬼嚎似的咋呼把屋里人全吓了一跳,赵振宇定睛一看,果然,那位姓黄的军官左腕上戴着一块手表样的玩意儿,不是互助表又是什么? 不光那位黄处长,屋里坐在电脑前的那些穿军装的人手腕上都有互助表。 q市离十里铺咫尺之遥,李大同手下的军官们对互助会不遗余力推广的互助表并不陌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甚至能准确分辨腕式终端和互助表。 自从胡潜从互助会的那艘超级潜水舰上回来后,他向李大同描述了那艘匪夷所思的巨船,并对互助会在技术方面的可怕实力表达了极大忧虑。 心有余悸的胡潜一直努力劝说李大同在军中禁绝互助表,马仁杰等一帮李大同的嫡系亲信与胡潜志同道合,对他的建议自然也是言听计从。他们都坚信,这个叫互助表的小东西绝不只是智能手机和卫星电话那么简单,这东西很有可能是互助会的眼睛和耳朵,互助会利用这些免费赠送的小东西来窥探整个世界。 当然,胡潜的许多推测包含有他个人的一些主观臆断,如果能和互助会的人当面对质的话,他可能会发现这些推测并不是完全错误的。遗憾的是,他永远不可能有这种机会。 早在离开q市北上作战之前,89师、91师、93师就展开过轰轰烈烈的清查活动,所有趁不当班时私自跑到十里铺去申领互助表的北方战区官兵必须向组织上主动交出自己的互助表。任何私藏互助表,或携带互助表参与行军作战者,一经发现严惩不贷。经过多次拉网排查和突击搜缴,镇北军中私藏互助表的现象虽然未能彻底绝迹,但那些作奸犯科的家伙们已经不再那么嚣张,他们变得更加隐秘和低调,更加难以觉察。 想不到今天在薛世杰的情报研究室里,众人居然看到了这么多明目张胆使用互助表的不法分子! 薛世杰看着惊慌失措的马仁杰淡然道:“他们,不是互助会的人,都是我第四军情报处的人。” 马仁杰无比痛心地叹息道:“你们,你们不知道这样可能会泄密吗?我的薛军长,你们所做的一切,互助会都能通过这东西了如指掌啊!” 薛世杰看了默不作声的李大同一眼,笑起来:“互助会知道了又怎么样?我们现在的状况,还能更糟糕吗?” “互助会可能要做什么我不清楚,但他们的这个互助表还真是好用。非电磁信道的发送保密性绝佳,无线电定向检测仪根本找不到信号发射源,更别提什么监听破译,门儿都没有!它的数据传输速度也相当快,我们甚至直接用它们充当连接国际互联网的移动路由器!来自全军各处的各种即时数据和侦察情报,全都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汇集到这里供参谋部研究参考,国内国际发生的各种大事,我们也能第一时间掌握。没有它们,我这个情报研究室还真运转不起来呢!” “薛军长,你这是在玩火!玩火的人,很容易惹火烧身!”对薛世杰开门揖盗的做法,马仁杰感到简直匪夷所思。 “那也比两眼一抹黑,瞎眼到处乱撞好吧?”薛世杰一摊手,看起来压根没有认识到自己的严重错误。 李大同挥手止住还要据理力争的马仁杰,对着薛世杰开口道:“你这边怎么弄,全由你自己拿主意。不过,无论如何,自己心里一定要有数才行。” 薛世杰点点头:“我知道。” 赵振宇没有围观这场争论,他在屋里转了个圈子,最后进了边上那间休息室里,意外发现里面的墙角边堆满了各种书籍,旁边地上放着几个空空如也的大号行军袋,看样子都是薛世杰从国内带来的书,而不是原先这里的蒙古主人留下的。 他凑近了蹲下仔细察看,这些书里有很多是历史和哲学书籍,各个国家的都有,并不局限于中国。 “我平时很无聊,所以只能找些更无聊的书来看看,充实一下自己的精神世界。”背后响起薛世杰的声音。 赵振宇转过头来,礼节性地笑了一下。 “走吧,我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蒙古烤全羊,席间有全城最漂亮的哈萨克美女献舞,饭后我请大家欣赏蒙古摔跤表演哦!”赵振宇注意到,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薛世杰的笑容里充满了阳光。 一个小时后,苏赫巴托广场上临时用帷幕圈建起来的竞技场中,两名上身赤裸汗流浃背的蒙古汉子正在相互搭手试探着,寻找向对方发动致命攻击的最佳机会。 李大同压根没看场中的摔跤表演,他手上端着一个盛满了草原烈酒的银碗,自始自终没喝过一口,眼睛却转向坐在旁边的薛世杰。 “你认为,对镇北军而言,向南好?还是向东更合适?” 在马头琴的助兴伴奏音乐声中,薛世杰的声音娓娓传来:“向南回去,路途艰险不说,重返北方战区还要面对越来越多的国防军,吉凶未知。向东,乘火车速度快得多,还能换来战略上的主动性,如果能顺利拿下哈尔滨,整盘棋都活了。从目标的角度来说,向东显然更合适镇北军。” “东进几万人全靠铁路,是不是有点孤注一掷?”李大同深知,这几万人沿着铁路的隐秘行军不是儿戏,一旦被露军发现,炸掉铁轨或是破坏大桥都能让他们变成半道受困的孤军。那时候,在荒无人烟的西伯利亚平原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用露西亚人的战机来轰炸,自己都能饿死。 这一次,薛世杰却点了点头:“任何下注,都有危险。但如果我们不下注,放过这个机会,以后恐怕会更危险。互助会东西两头用兵,其实力之大,早已远超我们想象。在冬天来临之前,整个西伯利亚战场肯定会发生巨大变化。这种情况下,我们困守蒙古这片苦寒之地,看似稳妥,实则错过了发展良机。” “对于东进的危险,我们可以努力把它降到最低。我们收复了外蒙古,早已引来全世界关注,此时不妨顺势作出准备进军唐努乌梁海的姿态,夺回那片原本属于中国的土地。然后,我们神不知鬼不觉一夜之间抵达哈尔滨,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唐努乌梁海在外蒙古的西北面,清末民国时被露西亚无耻强夺后成立图瓦加盟共和国,后被中国中央政府承认其合法性。有了这次成功的兼并范例后,毛子后来在唆使外蒙地区分裂独立时胃口更大,也更肆无忌惮。 “另外,我在东进铁路线上挑出十处危险路段,都是附近有城市或驻军的人口密集地区,如果确定东进,我会提前派出精锐小队潜入这些区域,确保运兵列车畅行无阻。我的参谋们甚至提议,可以在列车尾部加挂两组动力机车头,提高行军速度后可在五小时内进入东北境内。” 五个小时,如果是晚间行军,几乎连一夜都用不了。安全性方面,自然是提高了好几倍。 李大同的眼睛变得亮了起来,但是他又想起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到了东北那边,敌情不明,如何站稳脚跟?” 薛世杰轻松一笑:“李总无须忧虑此事。互助会的网站互助之光对各地露西亚地面部队一直有每日更新的公开追踪报道,连级规模以上露军地面部队的行军、转移、驻防情况早已毫无秘密可言,只要能访问互联网的人都可以看到。我派出的侦察部队到实地对比测试了好几次,那些信息全都被证实准确无误,真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为将者,如果对敌方动向了如指掌,不敢说每战必胜,但绝对能立于不败之地。 李大同伸出一只手指头,指了指头顶的天空。“他们,在上面有东西。” 薛世杰点点头,叹了口气:“如果能有互助会的那种长腿运输车,我们完全可以不需要依靠铁路和公路行军。可惜,他们的这些重型装备从来不对外售卖,我也只能先用互助表沾点光了。” 李大同放下手中的银碗,提出了另一个重要问题:“我们东进之后,蒙古这边怎么办?” 薛世杰不假思索回答道:“蒙古苦寒之地,地广人稀,但胜在矿藏丰富,铜、钼、金、煤、铁都有不少。救国委员会此刻自顾不暇,未必会对这里有太大兴趣。但是我看互助会肯定愿意接手这里。据我所知,互助会对煤矿兴趣不大,但对铁矿却是志在必得。他们的机械化采掘队效率奇高,对作业环境的适应能力也很强。我打算和他们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用这里的矿藏跟他们置换一些好东西。” 李大同笑了笑:“你这无本生意,做得可是越来越娴熟了。” 薛世杰脸上晃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尴尬,随后立刻被笑容所取代:“李总,如果东进顺利,拿下哈尔滨之后,咱们必须要认真经营一下,不能再像在q市时那样搞了。” 李大同听到这种委婉的指责,不怒反笑,淡然道:“哦,你有什么好主意?” “咱们必须放下架子,充分发动民众,急人所需,解人所困,让老百姓真心实意地拥护咱们,而不仅仅是害怕咱们手里的枪。” 想起在q市时的窘困境遇,李大同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互助会组织运粮援助,他的部队和城内将近三十万的百姓,真可能要陷入彻底崩溃。 “咱们,也要像互助会那样全民皆兵吗?”他轻声问道。从内心深处,这位老兵始终坚信,打仗归根到底是职业军人的事,老百姓不该掺合进来。 “不,在这方面,我们完全不必学习互助会。他们不要城市,我们要!互助会的去城市化政策有违人类文明惯性,所以很难被广大群众接受。我们要接管城市,稳住人心,才能站稳脚跟。这城市,终究才是工业文明的基石。”薛世杰握紧了拳头,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那粮食的问题怎么解决?”李大同心有余悸问道。 “从人口比例来说,东北地区土地肥沃,兴安岭一带是高产粮区,粮食储备整体上是够的,只是被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而已。我们有军队,可以毫不费力把这些粮食拿过来,支援城市建设。q市的教训已经证明,困守孤城实不足取。所以,我们的部队要主动散到城外去,一方面可以从敌对势力手中夺取粮食,另一方面还能组织屯田,自力更生。” 短短几句话,薛世杰勾勒出一个全新天地的大致轮廓。从他胸有成竹的神态来看,这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冲动,他为此可能已经酝酿了很久。 李大同斟酌了一下,感觉这个计划比南下原路返回更有吸引力,也更具发展潜力,当即欣然道:“行!到时候,由你来抓民政,把整个兴安岭地区,从齐齐哈尔到哈尔滨,再到牡丹江,全弄成咱们的铁打营盘!” 薛世杰神色一滞,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多谢李总的信任,如果能有那一天,我一定不负众望。” 让他主管民政,那不是等于变相的剥夺兵权吗?在这乱世,没有军队,能有安身立命的资格吗?也许,这是李大同能找到的解决薛世杰与镇北军旧将矛盾的最好办法? 此时,竞技场中的两位蒙古汉子已经相互搂抱着一起摔倒在地上,这两位咬牙切齿一脸凶光,都想竭力将对手压到身下,让自己成为最后的胜者。比赛到了最高潮,不仅边上维持秩序的阿合苏等人大声呼喝助威,就连那几位蒙古乐师也放下了马头琴,靠近场边大呼小叫。 “同样是远征,互助会远击新西伯利亚城,走得比我们更远,不但要翻越阿尔泰山脉天险,还主动深入露军重兵集结的凶险腹地。他们,又是怎么解决士气军心的?”薛世杰喃喃自语道。 李大同听到了他的低语,端起桌上那碗烈酒一饮而尽:“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帮疯子洗脑洗得好呗。万众一心,人人即我,我即人人,自然攻无不胜,战无不克。咱们的情况和他们截然不同,肯定不能生搬硬套。也许日后相见,大家还少不了交手的机会。” 薛世杰没有说话,也仰脖子干了一碗烈酒,然后接过警备队队长乌斯满殷勤递来的小银刀,从餐盘中的烤黄羊身上割下一片肉,塞入嘴中用力嚼着。他的目光徐徐转到侧边上,正好看到对这场蒙古勇士摔跤大赛同样深感索然无味的马仁杰等人。 正文 第452章 炸坝 鄂毕河畔的沼泽荒地中,宋飞把大半个身子趴在发出阵阵臭味的腐叶和烂泥混合的地表,周围散布着几具身穿战术防护服的互助会官兵尸体,这些人里有三团参谋部的人员,也有宋飞的警卫。 几分钟前,露军远程重炮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城西沼泽地区发动狂轰滥炸,三团隐藏在林地中的指挥部正好在火力打击圈边缘,结果立刻倒了大霉。 猛烈的炮击差点把整个三团指挥部连锅端,如果不是战术防护服的庇护,高速飞溅的树枝和弹片可能早已要了宋飞的命。他比那些不幸的牺牲者要走运一些,没有恰好身处炮弹爆炸核心区,所以侥幸躲过了空气冲击波的屠杀。 露军为什么要炮击这里? 宋飞刚从头晕目眩中清醒过来,立刻打开头盔内屏,调动部署在北面两千米外的一只警戒零号机体勘察附近敌情。 可是,以那台零号机体为圆心,三千米内并未发现任何露军活动迹象。 自从试图由西北方迂回到城南的露军地面部队被三团击退后,敌人又先后派出装甲突击车以及搭载小股精锐部队的直升机,对三团扼守的阵地进行了试探性攻击和侦察。这些前来骚扰的跳蚤无一例外遭到毁灭性打击,三团携带的十五台四号机体搭载步兵电磁炮将对方全部留在了沼泽荒地中,成为这片荒泽永远的一部分。 今天已经是92师对新西伯利亚发动进攻的第九天。 城北的二团主力已被露军猛烈炮火结合激光坦克群的攻势压退到河岸边,看这形势,邓天宝他们肯定是要撤回南岸了。这时候,如果部署在城外东西两翼的友军不能护住侧面阵地,即将撤退的二团必定会陷入来自多个方向的敌人围攻。 附近没有发现露军影子,但他们却遭到了莫名其妙的炮击,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北面的敌人肯定在搞什么名堂。 带着巨大的忧虑,宋飞用语音开启了零号机体的移动模式,打算把那只互助会之眼前推到更北面的河边看看。 “我是卢长安,你们那边怎么了?”通讯频道里传来卢长安焦急的声音,他在城南,距离宋飞这边不足十公里,当然能听到炮火的轰鸣声。 “露军炮火轰击我团控制区域,团部所在地被炮弹覆盖,六死八伤。” “他们又开始进攻了?” “附近三千米没有发现敌人,我个人推测,这可能是一次火力侦察。” “让零号机体上去看看。另外,赶紧把你的团部往后撤,不要老往前面凑。毛子部署在城北的重炮很疯,炮弹跟不要钱一样tm乱洒!” 露军最近已在城北部署地面传感器光纤网,数百辆激光坦克滴水不漏护着后面的火炮阵地。高灵敏度的数千动态传感器铺成一个天罗地网,别说足肢战车,就连微如手掌的零号机体都无法靠近。 和互助会真刀实枪交手这么多次,毛子也渐渐有了应对之策。 往前蹑行几分钟后,零号机体在城西河畔公路发现有露军激光坦克群巡弋,这股敌人只在开阔路段来回兜圈,并没有丝毫向南发动进攻的意思。 紧接着,零号机体靠近坦克群后观察到西北方向两公里外有一支露军工兵部队正在架桥。 西侧露军意图跨越鄂毕河进入城北地区! 这座浮桥一旦架起来,来自城外西翼的露军第九集团军36师马上就能和城北友军汇合,尚在北岸苦撑的92师第二团必然承受更大压力! 宋飞还未来得及发出警讯,正在河边公路上巡弋的露军激光坦克突然开火,几束粗大的聚能光束穿透灌木,瞬间摧毁了隐藏在路边的零号机体。 “他们发现了零号机体?这是怎么回事?”宋飞大惊失色,同时立刻醒悟,露军肯定在这附近也布设了动态传感器。 只要有移动物体进入动态传感器探测范围,它们会立刻发出警报。 城北的地下光纤网使得零号机体的电磁拦截完全失去作用,但露军临时布设的动态传感器同样可以采用无线工作模式,发出的警讯即便被拦截也无所谓,因为己方接收器同样能收到警讯。 这次看来,露军已经将火线传感器的信号直接并入了激光坦克群的火控系统数据链,发现目标之后可以直接开火射击,所以零号机体在拦截到警讯信号的同时即被对方聚能光束击中。 感觉大事不妙的宋飞立即向师指挥部汇报:“西侧侦察机体被击毁,露军在这附近布设有无线工作的动态传感器。关键是,我们发现露军正在城西河湾处架设双轨浮桥!” 一直在关注战场势态的卢长安马上明白了露军异动背后的企图。 从北面进入城区的露军装甲部队一直在狭窄街巷中龟速推进,邓天宝他们携带的步兵电磁炮在这种复杂地形下游刃有余。城西露军渡河入城,顺着沿河公路一口气就能切断城北互助会部队与城南的联系,如果打得顺手,没准还能占领东端公路大桥,从而夺取整个城北地区的控制权。 “炸掉大坝,给他们一个惊喜。”卢长安马上联系邓天宝,他知道二团在当初进城时在东南角的水电站大坝那里留了一个小队。从南面而来的鄂毕河在进入新西伯利亚城后先向西弯折,随后又绕城北上,形成一个巨大的s形河道。 城东南的水电站大坝为城中居民们提供了充沛动力,但也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潜在的危险。正是因为这座积水大坝的常年阻拦,从新西伯利亚到卡缅一线的整个鄂毕河河面变得越来越宽,宛如一座巨型的内陆湖。高过百米的大坝如果崩塌,喷涌而下的洪水不但将淹没整个城北地区,甚至能将下游的露军浮桥也冲个人仰马翻。 当初邓天宝率部入城前就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留下十个人,占领水电站后随时准备将大坝炸毁。 “另外,立刻通知仍在城北的二团部队,全速撤退返回南岸。给你们两个小时,时间一到,立刻炸掉水坝!” “明白!”躲在一栋民房地窖里邓天宝立刻向还在街头巷尾苦战的二团战士们发布了撤退命令。自从越来越多的露军激光坦克介入战斗后,互助会的步兵逐渐抵挡不住,发展到最近,用一条人命去换一辆激光坦克都能算不错的战绩。 当丁立伟收到炸毁大坝的命令时,他正在水电站控制室窗前鸟瞰着下面那座雄伟的水坝。 那些从高处飞溅落下的巨大浪花,让他真切感受到自然界中一向有至柔之称的水的力量。丁立伟,这位二团一营的小排长仅有高中文化水平,除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外,基本想不出什么古往今来文人骚客们赞誉瀑布的诗词。但是,他现在可没有什么雅兴来探讨这座大坝的文学价值。 大坝的泄洪沟旁边,有一系列交叉排列的凹槽,那里本来是检修工人的落脚之处,经过智库对大坝设计蓝图进行分析后判断为整个坝体结构上最脆弱的命门。 为此,卢长安还专门从城南缴获的物资中给小分队调拨来满满一卡车炸药。丁立伟和他的同伴们花了两天时间,才把这些炸药放入凹槽,并用引爆电线连接完毕。凹槽外面因为紧挨着泄洪沟,水雾弥漫,他们费了很大功夫才给所有埋设的炸药都盖上防潮塑料布。 现在,就是让那些炸药发挥作用,摧毁这座大坝的时刻! 轰隆!轰隆!水坝最底层,临近河面的维护走廊传来两声低沉的闷响! 丁立伟立刻停住了脚步,那是手雷爆炸的声音,而且他甚至能听出来,那是露西亚制式碎片手雷的爆炸声。 他在下面的维护走廊留了两名队员,爆炸声应该是从他们所在的位置传来的。 “怎么回事?”他在内部通讯频道里喊了一声。但是,没有人回答他的询问。 这个十人小分队距离城北交战区很远,从城东南下的露军又在米丘林镇遭到重创后溃退。所以,师指挥部根本没有想过要为他们配属零号机体。 “打开人员管理界面!”丁立伟在头盔里吼起来,他发出的语音指令在内屏上弹出一个新的菜单界面,那上面会显示当前所有队员的身体状况和弹药储备量。 有两名队员的身体轮廓图变成了黑色,那表示战术防护服已经侦测不到穿戴者的生命体征。用最简单的话来说,这两人死了。 “维护走廊下面有情况!准备战斗!”丁立伟叫嚷着,加速跑动起来,他要冲到坝桥边上,从侧面观察一下维护走廊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 刚冲到坝桥护栏边,他立刻看到,下面的岸边突然冒出许多身穿潜水服的水鬼!和互助会步兵身上那套形似神非的“紧身潜水服”相比,这些人身上的装备显然更加正宗,氧气瓶和脚蹼等物件一应俱全。 丁立伟打了个寒战。 这些水鬼都是露西亚人,他们是从河里逆流而上潜泳过来的! 看来,毛子也清楚到这座水坝的重要性,他们居然安排了从水道潜行而来的偷袭部队! “大坝北面水底有露军偷袭部队!数量在百人左右!”丁立伟大声发出警报的同时,迅速摘下横挎在胸前的长弓电磁步枪,对准入水台阶上站立的一名敌人扣动了扳机。 他已经看到,自己的那两名战友都歪倒在台阶旁的水边,从周围散落的混泥土碎石和崩塌的遮雨顶棚来看,他们大概是遭到了露军碎片手雷袭击,这也许正是刚才那两道爆炸巨响的来源。 啵的一声爆鸣,丁立伟射出的那粒电磁弹丸从目标头边擦过,打碎了这名敌人的潜水镜,碎片在对方脸上刮出一道血痕。 双方间距不过三百米,下面的露军立刻纷纷抬枪向上扫射。他们需要全力压制敌方火力,为还在水下的兄弟们争取时间上岸。 噼里啪啦的碎屑四散崩飞,丁立伟习惯性地从护栏旁跳开。尽管战术防护服具有相当的防弹效果,但他还是没有顶着枪林弹雨宁死不弯腰的习惯。 “水电站大坝下出现露军逆流而上的潜水偷袭部队,大约一个连的规模!我们有两名兄弟阵亡!我们需要增援!”飞舞的碎片像雨点一样砸落在头盔上,丁立伟弯着腰,向更远处的射击点快速移动。 “师指挥部已收到你的消息,引爆设施是否已被露军破坏?”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卢长安的声音。 “还没有,露军尚未发现引爆设施,但估计是迟早的事!他们正在沿着维护走廊王往上推进,很快就要到水电站控制大厅了!”丁立伟发现下面这帮露军冲锋速度很快,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地沿着台阶往上涌来。 “立刻引爆,马上,就现在!带着你的人,撤退!”卢长安在他耳边大声喊道。 “咣!”一名躲在控制大厅里的战友向台阶上的露军发射了一枚高爆榴霰弹。 凌空爆炸的云团迸射出无数条白色射线,台阶上冲在最前面的敌人稀里哗啦倒下去一大片。这突如其来的迎头痛击暂时挡住了露军的冲锋,后面的人立刻放慢了推进速度。 “大家立刻撤离水坝,我马上要引爆炸药了!”丁立伟在内部通讯频道里吆喝着,也从护脊背囊里抓了一枚高爆榴弹,插入长弓步枪枪口,将发射旋钮拨转到榴弹发射模式。 他刚从护栏后面探了半个头出来,下面马上劈劈啪啪一通乱枪,打得周围碎石乱飞。看来,毛子还留了专人压制坝顶火力,警惕性挺高。 丁立伟蹲下来爬到坝顶右侧的维修站,从三名气喘吁吁冲过来的战友手中接过线控引爆器,连接电雷管的电线头拴在坝桥左侧,那里更有利于爆炸后撤退。 “坝桥东侧五百米外也有露军步兵出现!”其中一人大声喊道。 “他们怎么过来的?”丁立伟没想到露军在米丘林镇大败的情况下还会派步兵沿东翼向南渗透,对方步兵不知是从更远的东面绕过来的,还是从一团阵地的缝隙里溜进来的。 “这得要问一团的那帮家伙,他们防御阵地的漏洞大概比筛子还要多!”那名战友没好气地回答,他们都知道下面损失了两名兄弟,心情极度糟糕。 从来自视天之骄子的一团在这次战斗中表现并不好,甚至还没有一贯考核测试中保底的三团打得好。 丁立伟没有说话,兄弟们都在气头上,骂两句也就是发泄一下情绪而已。凭心而论,这些敌人未必是从一团防区溜过来的。又有谁会想到,露军能从鄂毕河中逆流而上来偷袭水电站大坝呢? 他从维修站的观察窗口里往下张望,冲上来的露军已经涌到第三个z字形转角台阶处,在敌人上面二十米处,四名互助会步兵沿着台阶且战且退,如果不是他们的战术防护服提供了有力庇护,仅凭他们手中的四杆电磁步枪根本无法与下面频繁喷吐火舌的敌方自动武器相抗衡。 丁立伟没有犹豫,抬起步枪粗略估算了一下抛射角度,随即扣动了扳机。 嗵的一声,枪口那枚高爆枪榴弹在电磁弹丸的冲击下飞了出去,眨眼之间变成一个黑点,画出一道弧线后正好落在转角台阶上。 “咣!咕隆咕隆……!”台阶上顿时滚落下几具浑身血眼的尸体。 “快走了,撤到西岸,快!”丁立伟催促着,以百米短跑的劲头撒腿狂奔,当他冲过坝桥侧面的台阶口时,正好赶上下面退上来的四人。 他从腰间摸出一枚步兵手雷,拉掉保险环后直接顺着台阶扔了下去。能把下面的敌人多挡住一会儿,他们撤退的时间就越充裕。 几秒钟后,下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夹杂着清晰可闻的惨呼声。 丁立伟冲到坝桥尽头,抓住了缠在护栏上的两截电线,抽出军刀三下五除二刮开漆皮胶套,将裸露的铜线缠在线控引爆器底部的电源端头。他是个资深老电工,这点活路对他来说完全是个小儿科。 小分队埋设的这些炸药并不能像那些意淫的战争片一样把整个水坝炸飞上天,放入泄洪沟凹槽中的那些工程炸药只需要在坝体上炸开一道裂缝,剩下的工作可由大坝后面积压的数亿吨河水来完成。 所以,尚在坝体上部活动的己方战友,并无太大的危险。当然,他们仍然需要加速狂奔,以便能赶在大坝垮塌之前冲回岸边。 他打开了线控引爆器的电源开关,满意地看到表示电源的绿灯亮起,这东西其实就是个大电池开关盒而已。他看了一眼自己跑过来的方向,那三名战友已经在台阶转弯处装好了反步兵定向雷,正在向着西岸这边飞奔。 不能再拖了,下面的露军随时可能会注意到泄洪沟凹槽里的炸药。 他用力摁下了起爆开关。 整个坝桥地面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颤栗,半秒钟后,撕裂空气的连串巨大爆鸣声传到坝顶。紧接着,地面开始摇晃,水库里原本静谧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圈圈愤怒的白色漩涡。 八个人一起转身,朝着远离坝桥的方向奋力奔跑。每个人都知道,离开这座行将崩溃的大坝越远,自己的生命就越安全。 蹿上公路之前,丁立伟扶起一名失足摔倒在地的战友,他趁这个机会回过头来,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曾经气势恢宏的大坝。 大坝的中间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最先变形的不锈钢护栏吱呀呻吟着扭出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角度。下面台阶上的露军,没有一个人冲上来。看来,战友们埋设的那枚反步兵定向雷是白费功夫了。 “我们成功了!”一位战友举起手,兴奋地喊道。 战术防护服的头盔遮住了这位互助会步兵的脸,但他声音里的骄傲每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正文 第453章 英雄 当丁立伟和他的七名战友返回城南时,他们受到了92师师部警卫连人员的热烈欢迎。 崩塌的水库大坝短时间内倾斜了数千万方积水,整个跨城河面陡然扩大三倍,水位也提高了六米,正对着河湾道的城北地区可遭了大殃,从河底翻卷而出的泥沙伴随着激流涌入城内,猝不及防的露军步兵损失惨重,有数百人被大水冲走,所有的履带式战车和载具都陷入随后而来的泥泞中动弹不得。 不到一小时之内,新西伯利亚整个城北地区已变成一片泽国。 提前收到警报的二团及时做好了应对措施,八百多残存兵力全部通过公路大桥撤回南岸,只有团长邓天宝带了十几个兵还留在北岸援救某个被困在地窖中的战斗班组。此时的露军已经完全无力向南推进,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水不但给他们造成了重创,原本高涨的士气也瞬间坠入低谷。 城西河畔露军正在搭建的双轨浮桥被一连串高达三米的巨浪冲走,桥上工兵部队施工人员和作业装备全部损失殆尽,岸边负责警戒的激光坦克群被来势汹涌的洪水卷走了五辆,甚至鄂毕河下游地段的m51州际公路大桥也被激流冲垮毁坏。 露军反扑的势头被这场洪水暂时遏制住,但水电站大坝东岸出现了露军渗透部队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那意味着部署在城东的一团很有可能遭受敌人的前后夹击。 为了解决这个潜在的隐患,卢长安亲自带领师直属侦察队与火力营部分兵力,从大坝上游河段涉水东渡,这次他们携带了六台零号机体,很快找到了一支大约有三百人规模的露军轻步兵队伍。 这支敌军是从东面更远处的帕伯劳契镇方向绕过来的,从对方的行进路线和武器配备情况来看,他们的任务很可能是进入城南实施游击作战,一方面骚扰城南互助会部队,另一方面也可策应城北露军发动进攻。选择走水电站大坝这条路使他们无意中撞上了丁立伟的小分队,并间接导致水电站大坝的提前引爆,最终酿造了这场席卷城北的滔天洪水。 卢长安只用一刻钟时间就解决了这支渗透穿插的露军营级部队,从被俘的露军军官口中,他的猜想得到了确凿无疑的证实。返回路上,卢长安再次向负责一团的高怀亮发出警告。 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露军对城东平原地区志在必得,小股部队的穿插包抄只是个前奏,很可能接下来就是大规模激光坦克群的突击,以一团的兵力和火力强度,未必能挡得住对方的集群冲锋。 城北露军依托传感器光纤网站稳脚跟后,大量第一战斗群和第二战斗群的部队源源不断赶到。根据星网侦察,这些援军中仅激光坦克就超过了上千辆,重型火炮包括自行轮式、履带式、牵引式等不下一千五百门,步兵更是超过了十万人。看样子,露军是打定了主意,要用最擅长的钢铁洪流兵力优势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露军此刻已经获悉,整个互助会92师的主力部队都在这里,所以他们才敢肆无忌惮地集结部队,完全不担心传说中的核打击。因为。玉石俱焚,从来不是互助会的拿手好戏。 其实,在乌里扬将军的眼中,用十余万兵力换互助会步兵的近万人马,加上那些奇形怪状的战斗机器人,这笔账从战略层面上来看是完全划算的。 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位陆军上将甚至暗自思忖过,也许在完成对新西伯利亚的三面合围后,露军应该以非空中抛投方式对城中敌军实施大当量核打击。在不考虑情感因素的基础上,由己方抢先发动的同归于尽应该可以得到更令人满意的交换比。互助会可以拦截来自天空的核打击,但用地面载具运送的核武器绝对可以让他们防不胜防。 露军参谋部已经注意到,互助会的空军一直没有在新西伯利亚的战斗中亮相。随着露军激光坦克的不断涌入,第一战斗群再也不担心那些有如鬼魅般神出鬼没的碟状飞行器,上千辆门捷列夫激光坦克的恐怖火力,绝对可以熔穿任何胆敢出现在光束炮射程内的飞行器。乌里扬上将明显感觉到,己方正在逐步夺回整个战场的主动权。 然而,这场吞噬了城中数十万百姓生命的洪水彻底打乱了乌里扬的如意算盘,也让指挥城北作战的第十六集团军司令员米特罗凡陷入了极大困境。贯通城西与城北的浮桥计划化作泡影,甚至穿插到城东敌阵后翼准备潜入城南地区游击作战的一个精锐伞兵营也被对方觉察后一口吃掉。 当卢长安凯旋班师返回城南临时指挥部时,兴致高昂的他特地找来了邓天宝和丁立伟,准备用缴获的一箱伏特加来犒劳这两位战斗英雄。 邓天宝的的二团在城北战斗中总共损失了三百余人,其中大多数伤亡是由露军的激光坦克和大口径迫击炮造成的,不过二团给露军造成的创伤比这个数字的十倍还要多。尽管战果辉煌,但目睹了那么多耳熟能详的手下永远消失,这位年轻团长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手里端着盛满伏特加的漱口缸,邓天宝的脸上却是一副郁闷表情。 相比之下,战斗英雄丁立伟却要淡定得多。这位战前的电工不紧不慢抿着杯子里的毛子烈酒,面对师长的公开夸赞表现得不卑不亢,说话行止也极有分寸。 杯中美酒尚未见底,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卢长安撩开帐篷的门帘,看到警卫连的士兵们围在一辆二号机体改装的民用版足肢车旁。 只有十里铺和魔都附近,才会有这种四座民用版足肢车。那车身上下沾满了泥渍灰尘,看样子是经过了长时间艰苦卓绝的奔波。随着卢长安走近,他看到泥浆掩盖下的车身侧面,有一个蓝色的双臂枪锄徽标。 蓝色的,不是白色的,也就是说,这不是影武士部队的车辆。车内的来客,要么是机动骑兵本部的人,要么是信息部的人。 有什么事,居然能让家里不用瞬息可达的四元相位通讯频道,而是要不远万里长途跋涉来到这战火炽烈的异国土地上? 卢长安皱起眉头,停住了脚步。 那辆民用足肢车车门打开,里面下来三个人。 三个人都穿着战术防护服,为首的人看了一下四周,最后将头盔转向卢长安这边,紧接着大步走了过来。 那人走到卢长安面前,降下了头盔防护罩,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 卢长安笑了起来,伸手过去:“原来是你,老许?什么事,需要跑这么远?” 信息部的高级专员许志刚最近在南方栽了个大跟头,听说是美国人在背后搞鬼,声东击西弄走了互助会的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为这事,老许没少挨田建明修理,没想到现在居然又跑到新西伯利亚这边来。 卢长安的笑容突然僵住,因为他发现,许志刚并没有伸手过来迎接他的热情。 老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卢长安,然后敬了个军礼。 “卢师长,我们三人奉田部长的命令,前来处理一桩重要案子。”老许和卢长安有些交情,不过此刻语气里却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口吻。 “重要案子?”卢长安回味了一遍这四个字,伸出去的右手顺势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来,先坐下休息,有什么事慢慢说。” 信息部部长田建明亲自下的命令,看来事情不小,这让卢长安心中立刻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能有什么“重要案子”牵涉到自己? 许志刚的目光投向卢长安身后,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身后的那两人似乎得到了某种命令,立刻向两侧散开,同时逼上前来。 这种充满危险暗示的动作立刻引发了警卫连战士的警惕,不少人哗啦啦摘下胸前斜挎的长弓电磁步枪,同时开始大声吆喝起来。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二团团长邓天宝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挡在卢长安身前。 信息部要对92师师长,执事团成员之一的卢长安动手? 这唱的是哪一出戏码?就算是兔死狗烹,可这仗还在打,毛子还在几公里外,革命事业还远未成功,这就要卸磨杀驴?这是疯了吗? 许志刚挥手喊了一声:“等等,所有人,都别动!” 他带来的那两人立刻停住了脚步。 老许看着如临大敌的邓天宝和警卫连战士,大声道:“大家不要误会,我们不是冲着卢师长来的!” “那你们想干嘛?说清楚,现在就说清楚!”邓天宝的脑门上青筋崩现,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涌入心中,让他本来就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堪。 老许点点头,清了一下嗓子:“我们奉田部长的命令,前来处理一桩恶性奸杀案。” 接下来,他突然抬起右手指着站在卢长安背后的丁立伟:“经我信息部证据确认,92师二团一营三连一排排长丁立伟,在92师行军经过内蒙额济纳旗地区时参与****并杀害蒙古族少女格根塔娜!同时涉案的行凶者还有一排副排长包乐、士兵张元达两人,鉴于此二人已在新西伯利亚作战行动中阵亡,经受害者家属同意,暂时免予追究责任。” 这番话说出来,立刻有如水入油锅,在人群中引起轩然大波! 战斗英雄,突然变成奸杀少女的色魔!还是,奸杀少女的色魔,变成了战斗英雄? 许多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思维混乱。 “胡说八道,丁排长是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战斗英雄,怎么可能是杀人犯?!”警卫连连长是个性情耿直的山东汉子,想也不想就大声嚷了起来。 周围的警卫连官兵闻言,跟着一道鼓噪起来。 有人义愤填膺骂道:“这还没打完仗,就要赶着杀功臣了吗?” 还有人阴阳怪气道:“信息部算个什么东西?一帮狗特务而已,就这么冲到咱们师部来抓人,还把咱们92师、咱们卢师长放在眼里不?” 老许走到那群官兵面前,用沉稳的声音道:“各位,信息部确实不算什么东西!但是,在互助会的生存秩序面前,别说我们信息部,就连你们92师,影武士、机动骑兵,整个枢密院都是个屁!” 这话立刻激起了官兵们的滔天怒火,老许看了一眼那些愤怒得可以杀死自己的眼神,继续大声道:“在互助会里,包括安秉臣会长在内,没有任何人可以践踏我们为之而奋斗的生存秩序!因为,那不是某个人的私器!也不是少数几个人的祖传世袭特权!那是我们所有人的信仰,是我们的圣战目标!任何想要挑战这种神圣秩序,破坏和污染信息渠道的人,无论他的职位高低,无论他手里有什么样的武器,都将成为我们的公敌!” 紧接着,他换了一种冰冷的声音:“如果你们觉得自己手中的武器可以抗衡执事团的决议,如果你们为了私利可以背叛自己原先为之而流血战斗的信念,不妨来试试看,只管瞄准我许志刚这里开枪,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他拍打着自己暴露在头盔外的额头。 “我许志刚来了,就一定会坚决执行信息部的命令!你们可以恨我,可以杀我,但是别想唬住我,更不要想挡住我们前进的步伐!那些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的人,你们随时可以离开这个队伍,到你们选择的阵营中去,请不要站在我们的身边,以免玷污了我们的理想!” 卢长安叹了口气,推开一脸迷茫的邓天宝,走到许志刚面前:“老许,证据确凿吗?” 许志刚点点头:“两个月前,格根塔娜一家三口在合源注册成为互助会庇护下的自由平民。案发时,受害者的父母正好外出,但格根塔娜藏在座垫下的互助表却为我们提供了有力证据。如果卢师长想看的话,我们可以马上播放现场视频。” 卢长安摆摆手,回过头看着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的丁立伟:“丁排长,你需要解释吗?” 丁立伟这才醒过神来,他的脸上只剩下苦涩的笑容。刚才许志刚那番话,已经彻底击碎了他心中最后的侥幸心理,也让他放弃了矢口否认的念头。 几分钟前的战斗英雄黯然道:“这账,看来是没法赖掉了。一命赔一命,我姓丁的认下就是。不过,那小婊子也不是个东西。我们三个人当时只是过路,想借口水喝,她居然让我们滚开,还说最讨厌当兵的……我们发生了争吵,小包动了手,我也很气愤……当时因为是普通的巡逻任务,我们没有穿战术防护服,周边地区又没有投放零号机体,所以我们以为不会有人知道……” 这些断断续续的自白,每说一句,就让附近官兵们脸上更暗一分。 邓天宝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看着老许和他的两名手下:“准备怎么办?” 老许的回答非常简短:“田部长说了,杀人者死。” “可是,他才立了大功。能不能将功补过?或者,能不能通过其它方式,比如给予赔偿来弥补受害方的损失?” “功过相补的裁决权,不在我手里,也不在执事团手中。我们已经请示了安会长,他的答复是坚决按规矩来办。从法理上来说,只有受害者家属,才有放弃追究的最终权力。受害者父母的要求很简单,行凶者必须死。”互助会简陋的法律系统根本没有军法和民法之分,自然也没有太多可以作文章的法外特权暗区。 邓天宝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做,是不是太绝情了点?” 这话似乎刺激到了老许,他抬起头来狠狠看了一眼二团团长:“邓团长,凶手行凶的时候,你怎么不跳出来说这句话?” 邓天宝愣了一下,忍住没有发作,耐心问道:“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处置,对于今后部队的士气,会不会有不良影响?” 老许看着对方,淡然道:“邓团长担心会对部队战斗士气造成不良影响,但阁下是否考虑过姑息纵容对我们追求的生存秩序会造成何种影响?作战部队的士气重要,还是我们的神圣信仰更重要?今天你能讲轻重缓急,明天他也可以考虑权衡利弊。满是漏洞毫无威严的法律,再全再多,最后又能有什么用?邓团长不要以为这是小题大做,更不要以为我许志刚万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是要故意为难贵部,挑起内部矛盾。” “信息部是互助会的狗,但92师何尝不是另一条狗?我们都是生存秩序的忠犬,这是我们自愿的选择。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理由不坚持走下去。我这趟来是个不讨好的苦差,注定要得罪各位92师的兄弟。如果完不成任务,田部长不会放过我,智库也不会放过我。但我愿意在智库的见证下,奉献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老许用一种坚定的目光,注视着邓天宝。 邓天宝脸色阴沉,走到丁立伟面前,拔出自己的配枪,拉动套筒推了一发子弹上膛,然后递给自己麾下的这位战斗英雄。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老许,老许点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丁立伟接过枪后一口饮尽杯中烈酒,哈哈大笑起来。 “老子这tm是一步错,步步错啊!”他丢下空空如也的漱口杯,把枪口朝上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果断扣动了扳机。 沉闷的枪声在空中毫无征兆地炸响,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 正文 第454章 蓄谋 “极恶之地,必有大善。极善之处,必有大恶。”端坐在联合国总部新安理会大厦内的安秉臣,面对全体执事团成员的全息投影道。“这话在我来看,不仅仅是物极必反的阴阳哲理,里面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没有极恶之法,哪能有极善之世。全是极善之法,必然极恶之徒层出不穷。” “这次对丁立伟的处决,对整个第二团,甚至92师的士气还是有影响。”田建明看着自己桌面上一份正式报告。“有不少官兵指责信息部的执法过于粗暴冷酷,有人抱怨说我们搞的是没有人情的政治,这样的政治注定长不了。当然,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正式会员。抱怨归抱怨,牢骚归牢骚,但是还没有出现违抗战斗命令的现象。” “告诉他们,他们可以去追求有人情的政治,但在互助会,没有这样两全其美的东西。”安秉臣冷笑一声,他完全能想象出那些充满忧虑的面孔在担心什么。“丁立伟、包乐、张元达三名元凶均已身死,他们的家人也要全部逐出互助会,我们将不再为他们提供任何庇护。” 列席会议的卢长安和高怀亮面色沮丧,沉默不语。一向倍受关照的互助会步兵这次算是丢了大脸,这两位当家的在会议开始时就向全体执事团做出了公开道歉,此后他们再也没什么心情发言。 “这连坐之法,是不是太残酷了一点?”传统派人士向文迪提出了异议。 安秉臣摇头:“向工,我们的终极目标不是惩戒,而是震慑。所有威胁到公共生存秩序的不法之徒,以及他们的血脉族群都不配享受公众应有的福利。生命的本质意义在于传递血脉延续文明,危害公众生存权的族群没有资格再享受集体社会带来的便利,他们理当被驱逐出公众之外,依靠自身的力量去重新面对大自然谋求生存。” “大多数作奸犯科的混蛋都有舍得一身剐换取家人平安的勇气,但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绝对不会。我对事后凌迟活剐他们没兴趣,我要让他们真切明白,触及底线后必须付出的巨大代价,以及无人可以从智库这里获得例外。没错,这是连坐,但互助会不是残酷的****政权,我们从不强迫任何人加入我们的生存秩序,但我们也绝不会姑息任何内部成员对生存秩序的破坏。大家应该知道一句老话,所有最坚固的城堡,从来都是从内部崩塌的。” 话说到这里,战斗英雄丁立伟的案子已经落锤定音,再没有任何执事准备质疑或反驳互助会会长的观点。 轮值主持这次会议的工程部副部长江欢扶了一下眼镜,犹豫着道:“我个人对丁立伟这案子的处理没有意见,但是,有九位正式会员在公告板系统里询问,为何奸杀少女的战斗英雄丁立伟受到严惩,而导致广州特遣队十人伤亡重大事故的飞行爱好者万志旭却没有受到任何处分?” 安秉臣抬起头来:“致使广州特遣队十人伤亡的不是万志旭,万志旭没有犯下任何导致特遣队队员伤亡的错误。他的兴趣爱好没有违反互助会的法规,也没有蓄意伤害他人的初始动机。一个人活在世上,肯定要卷入很多是非,这些是是非非有大有小,但是这并不代表活着就是原罪。因此,对万志旭的指责在逻辑上完全站不住脚,我个人坚决反对这种主观情绪化的乱扣帽子。” 田建明沉吟了一下,补充道:“关于美国人从广州劫走的电动引擎和双季稻电池,信息部一直在全天候监控广州周边一千公里内的所有海陆交通,但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我们推测,在特遣队等待圣安娜号的时候,美国人很可能已经用潜艇运走了这些东西。但是,这些设备不可能永远藏在潜艇里,只要接通电源试机运行,我们立刻就能知道它们在哪里。” 这件事情也是让信息部脸上无光的糗事,所以田建明说起的时候,脸色也不见得比卢长安和高怀亮好到哪里去。 沈莉发言道:“提到万志旭,工程部航空组这边有个技术构思。” “什么性质的构思?”安秉臣问道,对于拥有差不多千名高级学者和技术人员的工程部,他从来都寄予了很大希望。 “万志旭回到奉天后又开始重新自制电动引擎,航空组的一位工程师看了他的新设计图,这次万志旭准备采用六台低速电机组建双旋翼式垂直起降飞行器,这种电机的输出功率不大,但成本很低,耗电量少,性能也很稳定。那位工程师并不看好万志旭的新设计,但是,他却从中得到一个启发。” 沈莉看了一眼众人,随后继续道:“万志旭的新飞行器采用了模块化结构,六台低速电机中任何一台出问题,甚至最多到四台电机同时发生故障,都不会影响到整个系统的动力均衡性。我们的工程师认为,这种造价低廉而且工作性能稳定的低速电机,完全可以充作军用动力滑翔器。将这种滑翔器稍加改装后,即可为步兵、步行器甚至足肢战车提供长达数百公里的低空滑翔能力,这对提高我军各部队的机动性大有帮助!” 尽管拥有空前的越野能力,但在一些特殊环境下,足肢战车的机动性依然会受到限制。比如气密性欠佳的二号机体就无法涉入过深水域执行任务,在这方面表现尚佳的三号机体却有水下移动速度过慢的缺点。凌空轻松飞跃山川河谷,不但可以比在地面移动更快抵达目标区域,还能节省能源,大幅延长持续作战能力。因为滑翔翼成本低廉,动力可以直接取自机载电源,遭遇紧急情况时可解脱抛弃,迅速恢复步兵或足肢战车原先的地面机动性。 加装滑翔翼的机动骑兵,那可真能称得上是如虎添翼! 安秉臣靠着足肢战车起家,当然一听就懂。他完全明白,拥有短途飞行能力对这些本来就相当犀利的足肢战车意味着什么。 “构思不错,可以实践测试一下,针对不同机体,弄出详细数据来看看,是不是真有实用价值。如果是的话,马上组建生产线。”安秉臣说着,又看了一眼田建明:“特遣队在广州附近海岸击毙的那个枪手头子彪哥,他身上不是有线索通向一个叫丹尼斯的外籍人士吗?” “丹尼斯经查可确定是中情局的外勤人员,但这人一直行踪不定,昌尼他们在澳门丹尼斯的寓所守了几天了都没见动静。” “继续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信息部这边要依靠智库深挖他的背景履历,搜寻他在美国国内的同事、朋友、家人,建立一个以丹尼斯为核心的社会关系监控网。智库已经把地球变得越来越小,我就不相信,他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不用说,这位丹尼斯肯定参与了偷运互助会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的秘密行动,而且这次行动显然尚未结束。 “是。”对于安秉臣的话,田建明从来不含糊。如果不是信息部的人手捉襟见肘,最近重要事情又太多,田老头甚至打算亲自跑到广州去坐镇对澳门的监控。 “最后,我们要讨论一下盛宴行动的收尾环节。”安秉臣看了一眼受邀列席旁听的林子云,手指点了一下旁边的全息界面,基台上立刻跳出一幅新西伯利亚的三维地形图。 这幅地图上,以红色表示的露军铺天盖地从北面席卷而来,以蓝色表示的互助会部队已退缩到城南地区,除了城西宋飞的第三团还能凭借沼泽树林地形阻挡露军推进,整个城北、城东都已悉数落入露军掌控。 “今天凌晨时分,露军第九集团军35师在四百辆激光坦克掩护下向城东一团防御阵地发动大规模进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对此早有察觉的92师指挥部提前命令一团主动放弃阵地后撤到m52号公路东侧渡河返回城南。至此,整个新西伯利亚城外围地区,除南面外已被露军三面包围。” “今早九点左右,我们的步兵观察哨发现东南方向的别尔茨克城外有数十架露军大型直升机活动迹象,根据侦察兵的目击观察,这些直升机都在腹下吊运有激光坦克。92师参谋部分析认为,露军试图从电磁炮射程外绕到新西伯利亚南部实施地面包抄,最终完成对新西伯利亚城的全面合围。” “根据前线零号机体扫描的数据,以及星网的俯拍图像,露军第一战斗群大部兵力,以及第二战斗群主力,合计大约十三万人已全部进入新西伯利亚城百公里半径之内。这些部队包含了至少一千八百辆激光坦克,接近两千门各型火炮,各种轮式、履带式军用载具不下七千辆。可以说,除了已抵达新疆阿勒泰的两个山地步兵师,露军准备从迪化推进河西走廊的主攻兵力全都汇集于此!” “那我们的昭君是不是可以出塞了?”高怀亮忍不住问道:“不过,昭君也才千万吨当量,直接冲击波杀伤半径不过十五公里,露军攻城部队可是散布在近百公里范围内啊。”这家伙和卢长安一个德性,从来见不得到手的肥肉跑掉。可是,如果再拖下去,城南的己方部队必然承受更大压力。 新西伯利亚的攻防战打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一天,92师诸部虽然给露军造成了两万多人的杀伤,但自己的损失也超过了千人级别,每天仍在不断增加的伤亡数字令卢长安和高怀亮心惊肉跳不已。 沈莉回答道:“我们的工程技术组建议采用千米空爆方式,这样虽然无法扩大光辐射和冲击波杀伤半径,但却能让核辐射沾染以及电磁脉冲范围扩大三倍,这样一来就能覆盖城区九十公里之外的露军部队,虽然不能让他们当场毙命,但也绝对别想摆脱死神的拥抱。大批受创士兵的慢性死亡会给露军后勤和医疗系统带来巨大压力,将会加速整个西伯利亚地区军政体系的崩溃,这对我们下一步即将采取的军事行动无疑会有很大帮助。” “嗯,死掉的毛子,才是最好的毛子。”安秉臣总结道。“盛宴行动之后,我们仍然需要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持续打击乌拉尔山脉以东的残余露军,最终完成对莫斯科到圣彼得堡一线的全面压制。此时此刻,辛旭已经抵达奉天,他指挥的奉天民兵志愿军以及主体国鬼奴军即将对海参崴发动进攻,拿下这座东亚天然不冻港,露军太平洋舰队将再也无法威胁我国沿海地区。等到我们沿着库页岛和勘察加一路继续北推之后,东北亚海岸这边就没露西亚人什么事了。” 他看了一眼在座聚精会神倾听的所有人,最后缓缓道:“两年时间,整个西伯利亚,北至极地,东至白令海峡,西至乌拉尔山脉,都要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来自枢密院的红色警报令下达后,邓天宝当即下令二团全体人员集合,他亲自检查了一遍所有人的战术防护服和武器装备,这才带着这八百部众赶往指定隐蔽地点。 整个城南都动了起来,在互助会部队进城的当天,这里的老百姓大多数已经逃之夭夭,露天街面上来回跑动的基本上全是互助会的士兵。在电磁炮的远程精准火力封锁下,露军作战飞机轻易不敢靠近城区,只要城北的重型火炮不开火,城南街面上行走还是很安全的。 大街边上坐了不少陌生的步兵,他们的战术防护服和长弓电磁步枪上满是脏污痕迹,身形也颇为萎顿,看样子相当疲惫。邓天宝只看了一眼就判断出,这是刚从城东撤下来的一团部队。这些火线上下来的友军还需要一些时间完成休整,然后才能赶往集结点。 两台影武士部队的三号机体从旁边一条岔道冲了出来,步兵们赶紧避让,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两台三号机体后的一辆摘掉了整个背壳部位,涂成全黑色的二号机体。那台二号机体没了武器舱,看上去步伐稳健,机体两侧被人用暗红色油漆草草描了两个字:“危险”,下面还有一个硕大的黄色核辐射徽标。就冲这两个字,加上那个触目惊心的徽标,步兵们全都自发地让开了道。 “这玩意儿,就是昭君吧?”有人在内部通讯频道里嘀咕。小道消息总是传得很快,最初的源头,通常是那些拥有互助会正式成员身份的士兵和军官。 邓天宝大声呵斥道:“谁在啰嗦?不许说话,保持队形,快速通过!”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城南偏西的一座东正教教堂,这处被智库选中的庇护所不仅巍峨高大,还有结构坚实的双层地下停车场,正好可以容纳全师人马和装备。92师师部、重火力营和技术组人员已经先期抵达那里,正在进入预定隐蔽位置。 二团之后将是从城西过河撤回的三团,最后才是一团。 当部队辗转来到教堂外时,他们最先看到的是负责维持秩序疏导交通的师直属警卫连士兵,这些在战术防护服外套着红袖箍的友军把守着周围所有的路口,任何通行人员都要接受他们的盘查。 一样的长弓电磁步枪标配,一样的灰色战术防护服,完全遮挡脸部的头盔使每个穿防护服的人看上去都差不多,这种东西让彼此两个人之间的搭话闲聊变得完全不可能。如果不从站队位置来判断,外人很难从一堆身穿这种紧身防护服的军人中看出到底谁是军官谁是士兵,甚至里面的人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和往常一样,感到百无聊奈的二团官兵们只能闭上嘴,耐心排队进入教堂。 邓天宝的目光停留在教堂大门旁的一辆六足运输车上,那辆车的后舱门已经打开,周围站了八名戴红袖箍的警卫连士兵,五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技术人员正在指挥两只卡鲁将车上的某种东西卸下。 那是个三米多长的巨型箱子,外面包裹着镀铬加固条,箱口有一个粗大到难以想象的密码锁。两位带队的工程师摘下眼镜,把自己的眼睛凑到密码锁前,又按了一连串的输入密码,那箱子这才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铅板隔层。 紧接着,一条像蛇一样的东西蠕动着爬了出来。 只看第一眼,邓天宝就能断定,那是某种类似于卡鲁的原型机体。 做出这个判断的理由很简单,那东西的金属质材表面出奇的光滑和精致,看上去有一种魔法般的神奇魅力,完全不像是互助会军工生产线上流水生产的本地机体。 托比。 身为互助会正式会员的邓天宝在心底念叨。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原型机体。 卡鲁是曝光度最高的智库原型工程机体,其次是三角四面体的小巧战斗机体苏别丁。但另外两种,托比和库拉,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故事。 三个小时后,待命已久的昭君将会被火箭助推器抛射到近千米的高度,在新西伯利亚上空引爆。 露西亚人一直认为,两军在城中混战,互助会投鼠忌器,绝不会使用核武器。所以,露军敢大肆派兵增援新西伯利亚,赌的就是互助会不可能采用玉石俱焚的极端战法。因为格鲁乌早已弄清楚,互助会真正可用的作战兵力并不多,这支五千余人的机械化辅助步兵师,几乎是互助会的大半个家底。 任何在新西伯利亚城内引爆的核武器,都将对双方造成半斤八两的对等伤害。 遗憾的是,露西亚人并不知道托比的存在。 正文 第455章 托比 一群欣喜若狂的露军步兵涌入公路大桥桥头,他们发射的数枚单兵火箭筒摧毁了桥头最后抵抗的敌方火力点。那是一台一米多长的四足战斗机器人,它背上由单芯片处理器控制的弹链供弹机枪被炸断了枪管,垂头丧气地歪斜着躺在一堆金属废渣中。 这东西虽然射击精度很高,但也极容易被反装甲火力摧毁。露军在战斗中早已掌握了这些特点,所以参加进攻作战的步兵几乎人手一杆火箭筒。 带队的露军营长是个老练谨慎的军官,他最先做的不是向后方师部报捷,而是派出几个小兵,仔细查看桥面和桥墩是否埋设有炸药。 中国人炸掉上游的水电站大坝给他所在的部队造成了惨重伤亡,整个城北现在大水才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烂的味道。为了保证自己和手下的安全,他不得不格外小心。 缓慢推进到南岸附近的小兵们举起了右手横向挥动,这是约定的一切安全信号。他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看来,中国人逃得太仓惶,或者他们根本没打算炸掉这座大桥。 营长激动地放下了望远镜,赶紧吩咐通讯兵:“立刻跑步去告诉师长,公路大桥现在是我们的了,中国人退到了城南!” 为了避免被无孔不入的敌方机器人窥探到机密军情,投入作战的露军不得不暂时放弃无线电通讯,改用人手传递的古老通讯方式。只有在急需后方炮火支援的情况下,前线部队才会毅然使用无线电发出死亡呼唤。事实证明,这招果然好用,自从改用人肉传递军情后,中国人再也无法准确找到己方指挥部实施斩首突击,而露军的多路推进屡屡令他们措手不及。 紧接着,这位营长下达了快速过桥抢占南岸桥头阵地的命令,他手下的这个营还有两百人不到,浑身污泥的士兵们从街面上呼啦啦爬起来,一个接一个冲上了公路大桥。 现在,拿下公路大桥的头功,居然被自己拿到了。这位露军营长昂首大步走在过桥的队伍中时,忍不住咧开嘴露出无声的得意微笑。 他完全知道,夺取这座大桥对露军发动全面反攻,夺回城南有多大意义。 中国人终于撑不住了,尽管他们有武器装备上的优势,但从北面源源不断赶来的激光坦克群彻底压住了那些不知好歹的黄猴子。 “露西亚,我们神圣的国家!露西亚,我们挚爱的祖国!” “顽强的意志,辉煌的荣耀,是你永恒的财富!……” 加快脚步的人群中,响起了轻微的吟唱声,有人在小声唱着《露西亚,我们神圣的祖国》。营长没有呵斥阻止这种可能会导致暴露的违规行为,根据他以往的带兵经验,咏唱国歌对稳定士兵情绪,激发战斗意志方面,比那些做弥撒洒圣水的东正教牧首们效果更好。 他的部队伤亡近半,虽然攻克了这座梦寐以求的大桥,但过桥之后收复城南的战斗肯定还会更加艰苦。他需要小伙子们保持士气,所以没有阻止手下士兵咏唱国歌。 从北面传来了隆隆炮声,在黄昏降临的落日余晖中,桥上的士兵们可以清楚看到从西侧天空拖着尾部流光飞过来的一连串炮弹,那些致命的死神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连续不断落入城南地区,随后传来出地动山摇的巨响,巨大的尘土烟柱如雨后春笋般从爆点升腾而起。 在如此强大的火力打击下,那些中国人显然支撑不了多久。他们没有远程火炮,没有空军,居然就敢到新西伯利亚来撒野? 露军营长带着胜利者的惬意,把视线投向拓宽了至少两倍的鄂毕河河道,心中略微带了一些惋惜。这场残酷的战争,对脚下这座原本魅力繁华的城市造成了严重的破坏,这些该死的黄猴子! 紧接着,他的注意力被南岸偏西方向,一个闪光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蓝色的,微微向天空凸起的浑圆光球。 它的亮度并不算很强,蓝色的光芒略偏黯淡,不过在傍晚时分已经足够醒目,所以一下子就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身边的士兵们开始发出惊呼,无数只手臂伸出来指着那数公里之外的奇迹景象。 真正让大家惊讶的,不是那光球散发出的蓝色幽光,而是它在持续膨胀! 光球所在的地点距离公路大桥应该有五公里左右,它的底部被无数的楼房建筑遮挡,完全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位置,但它幽蓝色的光辉却清楚无遗地照亮了周边建筑物。蓝光映照范围内的建筑物越来越多,光球的顶部距离地表的高度也越来越高。这些现象充分表明,这东西在膨胀! 从桥上看去,光球扩张的速度并不快。但是,那是在五公里之外的远景。如果不考虑距离带来的速度滞后感,光球膨胀的真实速度恐怕相当惊人。 仅仅几秒钟,蓝色光球的高度就超过了城南地区所有地标建筑,那边最高的索科夫斯基酒店大厦,似乎只有它高度的三分之二。 那就是说,光球的底部距离地面至少不低于三百米。 桥上的露军们全都停住了脚步,张大了嘴看着这个膨胀的蓝色光球。许多人的脑海里都冒出一个念头,那玩意儿真像小孩子吹出来的一个肥皂泡,只是尺寸要大数万倍!巨型光球散出的幽深蓝光,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妖异气息! “那到底是什么?”有士兵忍不住嚷了起来。 营长大声吼道:“快,大家加速过桥,到南岸寻找掩蔽物!”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也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但军人的直觉让他感到大事不妙。 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唯一该做的就是尽快隐蔽起来,保护好自己。 听到营长的命令,士兵们开始撒腿狂奔,有人甚至丢下了武器和背包,不要命地向着南岸冲去。奔跑中,有人被丢弃在地的装备绊倒,摔倒后又被同伴踩踏发出痛楚哀嚎,但这些倒霉鬼很快又爬起来,加入到奔跑的队伍中。 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倒计时的闹钟在催促着他们,必须用尽全力奔跑,为自己的生命而奔跑! 所有人的心中,只剩下面对未知的恐惧。 不知何时,那蓝色的光球停止了膨胀,就这样静静矗立在鄂毕河南岸的城中。它的蓝色光芒依然幽深黯淡,映照在不远处的索科夫斯基酒店大厦玻璃墙面上,恰似一轮坠落凡尘的皓月,只是颜色有些对不上号。 站在教堂楼顶走廊上的邓天宝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天上那层蓝色的光圈,他看了看自己的,从头到脚都沐浴在蓝色的黯淡光辉中。他又看了看旁边的卢长安、高怀亮和宋飞等人,每个人身上的战术防护服和武器全染上了一层幽蓝色。 “这东西,管用吗?”他喃喃地问道。 卢长安的笑声从通讯频道里传来,听不出是讥讽,还是得意:“哈哈,如果不管用,我们几个当头的先挂,大家一起到阎王殿再慢慢辩理!” “托比完成能量防护屏投射。”耳机中传来智库优雅动听的声音。 邓天宝把目光从天空中收回,扫了一眼教堂停车场中心的地面,那里蜷伏着的托比已经消失在一片炽烈蓝光中。即使在防护服头盔内置的视效辅助强化模块帮助下,他也仍然无法看到那片强光中的托比现在是什么样子。 就在刚才,蓝色的巨型光球尚未出现之前,他最后一眼只看到托比正在把自己蛇状的身躯头尾相连,衔接成一个无比完美的圆环。 这之后,无数明亮得几乎要把人眼晃瞎的强光就从停车场地面向着四面八方迸射出去。 随着距离的延长,这些强光的亮度迅速衰减变暗,但它们的实质形态却始终未变。 最初出现的光球雏形只有两三米高,那时,它只是一个看上去浑圆可爱的球状物体。 两秒钟后,这个可爱的光球变成一个半径足有十米的硕大物体。 十秒钟后,硕大物体膨胀成了一个三百多米高的巨型球状世界。整个东正教教堂,甚至周边的建筑物和街道,都被这个蓝色的世界纳入腹中。 不光楼顶上近距离观察的邓天宝等人震撼不已,公路大桥上远眺这一幕的露军官兵同样心惊胆战,甚至城北地区隔河相望的露军也纷纷发出鼓噪声。 “昭君,出塞!”这是枢密院院长林子云的声音。 光球世界边缘外的一处街道上,那台改装过的二号机体四足外撑,腹部贴紧了地面。它的背上突然间红光崩现,一枚短粗的宛如小型太空舱一样的东西喷吐着火光和浓烟拔地而起。 火光和浓烟其实来自这东西周围附加的火箭助推器,九组临时加装的小型火箭助推器将这枚一吨多重的核弹头推上了天空。 这些助推器的功率并不大,从助推器与弹头衔接的乱七八糟的合金固定环来看,整个改装工程相当匆忙,完全没有追求美观精致的专业态度,甚至用粗制滥造来形容都不算为过。也许,这东西的制作者们从来没有想过要重复回收利用。 “最高级别警告,所有人员严禁脱离防护屏范围!起爆倒计时开始,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邓天宝睁大了眼睛。 一瞬间,他发现本来已是黄昏的天空,瞬间变得比白昼还要明亮。 站在教堂楼顶走廊上的他,看清了隔河相望的城北建筑楼群,看清了那些交错纵横的街道,甚至看清了遥远地平线上的森林和沼泽。 他头上一千米的高度,出现了一个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光团。 头盔里的视效辅助强化模块发出刺耳的吱吱警告声,光线过滤遮蔽已经开到最大效果,但他仍然不敢抬起眼皮仰望天空中那团毁灭之光。 除了光,其它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这一幕景象永远留在了楼顶几位互助会军官的脑海深处,并成为新西伯利亚最后存在的证据。 半秒钟后,蓝色光球外的世界猛然抽搐扭动起来,像梦境一样开始支离破碎。 那些宏伟的建筑群颤栗着犹豫着,随后突然分解崩裂,化作无数碎片残骸,最终消失于虚空。在起爆投影点的附近,地面像被巨人踩下的奶酪那样凹塌下去,一圈又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冲击波卷起沿途飞舞的碎片和尘土,携带着火光、狂暴和死亡,怒气冲冲地横扫着试图阻挡自己的一切障碍物。 从天而降的核爆光辐射最先笼罩了整个光球,原本黯淡的幽蓝光球突然变得异常明亮,光球的最外层发出宛如燃烧一般的炽烈光芒。楼顶上的卢长安等人本能地闭上双眼,包括他们的随行警卫人员在内,每个人心中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下完蛋了! 从天空到地面,只剩下强烈的亮光,再没有一丝阴影,没有一丁点的黑暗可以存在。 最终,来自天空的强光消失了。 楼顶上的人们惊魂未定地发现,自己的肉体居然还在,只是精神却已接近崩溃的边缘。刚才那一幕仅仅发生在须臾之间,但对他们来说,却像有一百年那么漫长。 空中爆点迸射出的死亡之光,与近在咫尺的蓝色光球完成了某种肉眼不可见的较量。最终的胜利者,果然是蓝色光球!光辐射的冲击,仅仅是让蓝色光球变得更加明亮刺眼,仿佛一轮出线在地面的太阳。 当楼顶上的人战战兢兢睁开双眼,再看四周时,却发现已经宛如隔世。 唯一能和托比防护屏光球比高的索科夫斯基酒店大厦仅用十分之一秒就彻底消失在光辐射和冲击波的交织搓揉中,这座五星级的豪华酒店原址变成了一片平坦至极的荒漠,除了因为高温晶体化的石英砂,那里看不到任何有宏伟和奢华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横跨鄂毕河面,连接城南城北两地的东侧公路大桥在昭君爆炸的瞬间直接被光辐射熔化。刚刚夺取这座大桥的露军,无论是侥幸跑到南岸躲到断墙背后的幸运儿,还是因为频繁摔倒而落在后面的倒霉蛋,全都在融化一切的光辐射中与大自然合为一体。 地面在摇晃,在剧烈颤动着,向着教堂铺天盖地奔涌而来的气浪和沙土狠狠砸在蓝色光层上,这些狂乱的力量虽然未能穿透那道看不见的屏障,但却成功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光球外面,从头顶到四周,全是肆虐飞扬的黄黑色尘埃。 邓天宝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一辆飞舞在空中的卡车,但那卡车只剩下一个烧得焦黑的车头。紧接着,他又隐约看见半截数十米长的公路路面从光球外面的沙土中一掠而过。因为速度太快,他甚至不敢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是公路路面。 整个教堂仿佛被装在玻璃水晶球里,然后又被扔进了深深沙土之中。 卢长安已经蹲在了地上,他像一个快要淹死的人那样疯狂而急促地喘息着,嘴里吐出的话连音调都变了:“我操他妈……下次老子再也不来看了……” 比起这几位胆大妄为想开眼界的军官来说,奉命躲在教堂和地下停车场里的士兵们无疑才是幸运的。 高怀亮比92师师长好不了多少,他瘫坐在地上背靠走廊支柱,还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仿佛那头盔有千斤之重。 宋飞已经趴到了地上,双手紧紧抓住走廊外沿的石护栏。一向老成稳重的三团团长的声音现在充满了惊恐:“这教堂的地基稳当吗?” “托比的防护光球可以深入到地下,应该能护住这片地方。”耳机里传来了工程部部长沈莉的声音:“恭喜你们,你们是世界上第一批近距离目测观察千万吨级核弹爆炸现场的人类。” 从远处眺望核爆的宏伟壮观景象,和身在其中直视毁灭风暴的震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邓天宝发现自己的姿势比别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跪了下来,手脚并用趴在地上! 他的心脏在剧烈跳动,胃里在翻腾,一种呕吐前的恶心让他难受无比。 院子里的那几辆足肢战车都没有异样变化,头盔内屏上显示周围的辐射强度也无异常,温度、气压和湿度读数都没有任何变化,但他就是感觉不舒服,而且是濒临崩溃的难受。 邓天宝用力吐出了这辈子最长的一口气,用宛如醉鬼一般的声音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你们不要着急,半小时之内,爆炸区域的能见度就能恢复正常。但考虑到后期核辐射沾染等危险因素,我们必须等到六小时后才能关闭托比防护球屏。即使到那时候,外面也不会有任何生物存在。”沈莉耐心解释道。 “我要下去了,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宋飞在卫兵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站起来扶着墙柱下楼去了。 高怀亮也像个瞎子一样,贴着墙摸索着下去了。 重新站起来的卢长安把头盔扭向邓天宝这边看了一眼:“震撼不?” 邓天宝点了点头,突然忍不住打开头盔防护罩,对着护栏外一阵狂吐乱呕。 “那我们都下去吧,安排一下搜索队,准备清点战果。”卢长安帮着拍打他的后背。 正文 第456章 西进 清晨的曙光照亮了原先被称为新西伯利亚城的地方,整座城市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黑呼呼的、由各种融化残留物和垃圾残骸组成的废墟。仅凭那些残留物的外形和颜色,很难判断它们之前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废墟中最高的建筑残骸,不会超过一名成年男子的高度。 昭君空爆产生的强烈冲击波将穿城而过的鄂毕河掀起,地势较低的城北地区再度承受了比上次洪水更猛烈的冲刷,沸腾的河水涌过变形扭曲的街道,瞬间涤清了所有缝隙中的活动物体。整个城北地区,经历了核爆的冲击后,最终变成一片暮气沉沉的脏污河滩。 城市中心区十五公里半径内的所有露军部队,以及各种交通工具和武器装备,外加城中的一百多万居民,全都消失不见。 直接蒸发汽化算是运气好的痛快死法,在城北露军火炮阵地上,全部融化变形的大口径重炮和激光坦克中,隐约可以看到地面有许多近似人体轮廓的阴影,那是露军战斗人员在初期光辐射中直接碳化分解后覆盖于地表的残渣。 千万吨级的超自然力量改变了鄂毕河的河道,数百万吨的辐射沾染物落入河中,这些致命毒物顺着河流漂向中下游地区,给沿途的生态圈带来无法想象的巨大灾难。 真正的奇迹出现在城南。 以那座东正教教堂为核心的圆形半公里范围内,所有建筑、街道和植被都原封不动地被保留下来,它们和周围的残垣断壁形成了视觉上的鲜明对比。咫尺之遥的黑色爆区被冲击波卷走了至少两米多厚的表层土壤,这片劫后余生的区域因此得以凸显出鹤立鸡群的高大,宛如小山顶上一座卓尔不群的中世纪城堡。 教堂的院子里,停止运作的那只神器托比蠕动着,在卡鲁和技术人员协助下爬回了金属保管箱。作为智库系统的一部分,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以十人为一队的二十支侦察队正在列队集合,根据工程部的建议,这些互助会的步兵都在自己的战术防护服外加盖了一件特制的三防雨衣,以降低在危险地区行动时被致命辐射沾染的可能性。侦察队将携带零号机体进入爆炸区域外围,分片区搜寻露军残部并给予观察和评估。 露军在新西伯利亚附近百公里范围内集结了大约十三万人的部队,这些人未必都会在核爆中马上死去,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会立即丧失行动能力。至少在淋巴免疫系统的癌变影响到重要器官之前,他们依然能够思考能够行动。也就是说,他们依然还是需要仔细提防的敌人。 值得庆幸的是,强烈的电磁辐射将附近所有无线电通讯设备和运输工具都变为废铁,残存的露军除了还拥有高射速的单兵自动武器外,整体上已全面退化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候的军事技术水平。 毫无预兆的核爆给幸存露军带来了毁灭性的心理打击,从陆军上将乌里扬到下面的毛子列兵,几乎每个人都坚信,互助会不可能在两军交错混战的情况下使用核武器。 但是,那道黄昏夜空中的强光,以及随后降临的末世浩劫,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比这更可怕的是核爆后几小时内出现在死亡区的互助会步兵。 种种迹象表明,互助会采用了某种非同寻常的手段在核爆中保住了自己的部队。惟有这样,才能解释核爆过后不久,互助会步兵迅速出现的原因。 乌里扬上将没有死于核爆,他所在的地下掩蔽所被坍塌的楼房封住出口,随行护卫人员伤亡惨重。距离爆炸二十小时后,一支深入北方搜寻的互助会侦察队发现了被活埋在地下的露军第一战斗群指挥部人员。双方通过敲击水管以莫尔斯码进行短暂交涉后,乌里扬上将选择了率众投降。 互助会的侦察队最终刨开了深埋的掩蔽所出口,以乌里扬上将为首的四十多名露军高级军官沦为互助会的俘虏,其中将军以上军衔的就有十九人。 上百只零号机体以及二十支侦察队经过长达四十八小时的勘察搜寻,枢密院最终可以确定,新西伯利亚城周边的十三万露军只剩下一万八千人。 这一万八千人分散为上百个大小不等的群体,经过了核爆的毁灭之火洗涤后,他们全都陷入了丧失指挥系统的混乱,有的凭着本能努力向远离核爆区的方向退却,有的果断选择了投降,有的则继续与互助会作战。 在毛子失去传感器光纤网和激光坦克群的大崩盘情况下,92师靠着硕果仅存的十一台影武士足肢战车轻松击溃了所有试图抵抗的露军残部,俘获武装人员一万两千人,车辆载具和武器弹药无数,可惜这些物资中的大多数都已被放射性污染。 整个西伯利亚第一战斗集群和作为预备队的第二战斗集群几乎全军覆灭,不仅重新控制河西走廊夺回白日格矿场的战略计划化为泡影,整个乌拉尔山脉以东的西西伯利亚地区也变成了兵力真空地带。 为了歼灭偷袭新西伯利亚城的中国军队,露西亚国防部在乌里扬上将的一再要求下几乎抽空了周边所有国防军序列的作战部队。现在,这种仓促安排的负面效果马上体现出来。整个西西伯利亚地区,已经再也找不到能够抗衡中国军队的露西亚国防军。 新西伯利亚附近各区州虽然还有将近十万人的武装力量,但这些部队星罗棋布散在数以百计的城市、关卡和港口,短时间内很难完成集结。而且,他们中大多是内务部和警察编制的保安人员,并非可以胜任战争任务的国防军,用来收拾小股强盗或暴恐分子还行,如果对上经过严格训练、轻重火力齐全的正规军肯定凶多吉少。 核爆后三小时,露西亚总统尤里当即召开国防部紧急军议。这位铁腕总统在会上当场拍板决定,从圣彼得堡防区抽调七万人的第58集团军星夜赶赴中部地区,同时又从莫斯科这边调拨一个临时编成的第79集团军五万余人向东驰援。 十二万人的增援计划听上去颇有气势,但以露西亚人当前的战略投送运力,把这些部队,以及配套武器弹药和战车载具、后勤补给设施全部运过乌拉尔山脉至少需要十天时间。 任真和范建的机动骑兵队在西伯利亚平原游荡的半年时间可真不是虚度光阴,他们的辛勤努力卓有成效,赫赫有名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中西段完全陷入瘫痪,半年之内毛子重新修补的工作量累计几乎可以重建一条横款欧亚的大铁路了。 机动骑兵对州际公路网和城市基础设施不予余力的破坏使西伯利亚地区的交通运输和城市生活水准每况愈下,将近三分之二的公路大桥被炸断,火车屡屡因为铁路被破坏而出轨,军用民用飞机多次莫名其妙坠毁,医院、加油站、发电站、仓库货场、飞机场、供水厂、汽车厂、兵工厂、重型机械工厂等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基础设施都纷纷遭到袭击和破坏。 当失去了外部世界提供支持的资源渠道之后,人口密集化城市的缺点开始迅速放大,农庄中的粮食无法运入城市,城市里的工业产品也无法有效运送到市场所需的地方,因为生活质量急剧下降,加上对安全充满担忧,城市居民们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一位知名露西亚经济学家甚至声称,西伯利亚地区露国人的生活已经倒退回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时的平均水准。 在公路和铁路遭到大面积破坏,空中投送成本高昂而且风险巨大的情况下,没人知道那两个现在还在东欧平原磨叽的集团军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出现在乌拉尔山脉以东的战场。 新西伯利亚核爆次日,尤里总统发表全国电视讲话,他愤怒谴责了中国军队在新西伯利亚城悍然使用核武器的无耻行径,随后要求整个西伯利亚地区的露西亚爱国者们自发组织起来,拿起武器与当地军警共同抵抗侵略者。 露西亚国防部以尤里总统的名义发布全国总动员通告,通告要求全国十八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健康男子都必须到就近征兵站登记注册,所有登记者必须参加由国防部组织的每周两次的军事训练,并随时听候国防军的紧急征召令。 在尤里总统发表电视讲话后半小时,露军故技重施向新西伯利亚城原址发射了三枚弹道导弹,企图对尚在该地区活动的互助会部队实施报复性打击。但这三枚携带多弹头的弹道导弹刚发射升空就被星网侦测锁定,其中两枚被熊掌号空间站上的夸父ii型聚能光束炮摧毁,另一枚被古比雪夫附近活动的一支机动骑兵战术小队拦截击落,无一枚落入预定目标区域。这次失败的核打击行动再次向所有国家证明了互助会无懈可击的反导技术。 露西亚人的援兵在缓慢爬行,但互助会这边可没打算等他们来。 新西伯利亚核爆七十二小时后,92师悄无声息出动一团和三团,依靠六足运输车和“走你”单兵步行器向西疾行七百多公里后,突然出现在边陲重镇鄂木斯克城下。 从新西伯利亚到鄂木斯克,再到乌拉尔山脉西麓的车里雅宾斯克、叶卡捷琳堡之间是西西伯利亚地区交通发达经济繁荣的人口密集区。一旦拿下鄂木斯克,连接乌拉尔山脉东西两侧的要冲之城叶卡捷琳堡就近在咫尺。 控制隔断欧亚两大洲的乌拉尔山脉,才是92师的最终目的。 鄂木斯克,互助会的影武士战车部队曾在此设伏击杀谢尔盖少校。这座毗邻哈萨克斯坦边界的露西亚南部重镇此刻同样陷入了无兵可守的窘境,近万名警察和志愿者组成的防卫军与担任主攻任务的92师一团在城内展开了激烈巷战。 勇气可嘉的抵抗者们在互助会步兵的长弓电磁步枪精准点射中不断倒下,无论是人海冲锋还是狙击战、游击战、地雷战、夜袭战,露西亚人基本上是在白白送死。武器装备上占绝对劣势的防卫军根本无法阻挡装备战术防护服的互助会步兵正面突击,而当他们选择机动游击或策划伏击偷袭时,那些神出鬼没的敌人却总能识破他们的诡计,并给予毁灭性沉重打击。 持续了两天的战斗中,来自莫斯科的露西亚空军曾多次试图为守城部队提供空中火力支援和物资空投,但早已部署在城外的机动骑兵和影武士战车成功封锁了周边二十公里半径的空域,任何靠近这个死亡区域的空中飞行器无一例外都被二十毫米口径的电磁炮弹揍了下来,其中有不少飞机居然是被伴随互助会步兵行动的四号机体智能火力平台击落。甚至一个小小的步兵班,都能对一千米高度以下的敌机实施快速准确的致命打击。 曾经被誉为飞行坦克的武装直升机现在差不多变成了空中靶子的同义词,因为中国人的单兵电磁步枪可以毫无困难地射穿防弹玻璃,将驾驶员和火控手击毙,或直接攻击破坏动力系统,让整架武直摔到地上变成一堆铁渣。直到这个时候,许多人才明白,原来即便是重型武装直升机,其装甲厚度和真正的坦克相比仍然有不少于八条街的距离。 不光露西亚空军经历了自从建军以来从未有过的憋屈窝火,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渐成为主流观点的空军压制决胜论,也在西伯利亚战场上面临着彻头彻尾的破产。全球各国的军事理论学家和将军元帅们,都在通过互助之光网站关注着这场闻所未闻的奇特战争。 鄂木斯克防卫战最终以混乱的溃败而收场,试图从城中各处撤离的抵抗者们遭到了92师的穷追不舍,以一团为先驱的主战部队甚至追出两百多公里抵达伊西姆附近,殿后的师部和三团也离城向西尾随而来,外围地区提供掩护的机动骑兵同样如影随形。 这支不受地形障碍限制的诡异军队没有在鄂木斯克留下任何驻守部队。 直到这时,大多数露军将领才看明白,原来中国军队的目标并不是鄂木斯克,而是聚集在此地的武装人员! 正当尤里总统和他的内阁正在为兵败如山倒的东线战事而烦恼时,从莫斯科国家战略实验室又传来一个新的噩耗。 雅科夫博士率领的一支由生物学家组成的技术小组在莫斯科东郊二十公里外的列乌托夫镇发现了某种奇特植物。 这种宛如寄生藤的植物已经占据了当地的一座核电站,它从地表下生出的根须足有半米粗,这些盘根错节的东西在疯狂生长的同时破坏了所有地下管网设施和混泥土基座。核电站周围的公路和铁路全都因为路基崩塌而不复存在,因为担心发生核泄漏事故,电站内的工作人员已经全部撤离。 雅科夫博士等人试着用电锯和炸药处理这簇盘踞了近万平米地域的地下寄生藤,但是,所有试图割断或摧毁藤条的努力都以失败而告终。负责观测统计的技术人员惊奇地发现,这些藤条依然在有条不紊地生长着。 当地的空军防空炮兵部队告知,不久前曾有互助会的碟状飞行器来过这一带并空投了一个箱状物体,当时露军防空火炮成功击落了对方的降落伞,但在地面搜索行动中却只找到烧毁的降落伞和碎裂的板条箱,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收获。 当国家战略实验室的生物学家们放弃了物理遏制手段,准备考虑采用以生物手段来收拾这簇地下寄生藤时,一些有成人大腿那么粗的藤条开始从地面冒了出来,它们和先前那些蜿蜒崎岖有缝就钻的柔软同类截然不同,这些灰褐色藤条居然径直向上,向着天空快速生长。 最初的时候,这样的直立藤条仅有十多根,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上百根。 二十四小时后,延伸到四五米高的直立藤条停止了生长,它们的顶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起膨胀,短短半小时内就演变出一个个椭圆形的硕大囊块。 一位曾获得过诺贝尔奖提名的露西亚生物学家目睹了这一幕后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立刻找到了雅科夫博士。 “它们可能要开花。”生物学家看了一眼雅科夫博士,见他似乎没有听懂,又立刻补充了一句:“这些该死的东西要繁衍后代了!” 囊块出现后三小时,留在附近的观察人员陆续听到来历不明的沉闷爆鸣声。他们顾不得夜色昏暗,打着手电筒靠近勘查,结果发现那些囊块有不少都已破裂,耷拉下来的片片囊皮如同谢掉的花瓣,有气无力地挂在直立茎秆上。 一位眼力好的年轻技术员惊呼起来,几支手电筒赶紧照过去,正好看到一根直立藤条顶端的囊块正在猛烈痉挛。 突然间,伴随着一声巨响,几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囊块顶部张开的腔洞中飞了出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中。释放了全部力量的囊块被巨大的冲击力撕成几片,软软地耷拉下来。 技术组沿着那些不明物体飞出的方向搜寻了几百米,最终有人在地上找到一枚鹅蛋般大小的卵状物体,那东西的外面上还带着些许黏液。拭去黏液后可以看到,这枚卵状物体外壳光滑至极,在手电筒照射下显得晶莹透亮,好似一块无价宝玉。 “这是它们的种子。”生物学家用沮丧的声音宣布。“它们不需要授粉就能向四周抛射种子,看来这是一种单性繁殖的植物。我们需要立刻对它们的结构和生长机理进行研究和分析,我们需要一座实验室!” 鞭炮般的闷响声持续回荡在夜空中,有些种子甚至落到了技术小组的宿营地附近。束手无策的雅科夫博士只能分出人手去捡拾散落在方圆千米内的寄生藤种子,他甚至向地方驻军求助,但是,在上千人的地毯式搜寻之后,仍然有漏网之鱼。 一个星期后,几缕宛如发丝粗细的根须,从莫斯科向东铁路主干线铁轨旁的砾石缝隙中伸了出来。 正文 第457章 时间 和往常一样,美国总统梅隆、英国首相杜邦等一帮欧美政治领导人相继公开表达了新西伯利亚核爆事件的震惊和遗憾态度。 梅隆总统再次呼吁中露双方在保持理性和克制的基础上进行和平谈判,杜邦首相则提出欢迎中露两国外交代表到伦敦来进行和平协商,英国政府愿为此提供最高级别的安保措施。 但是,无论是中方还是露方,都没有对这些和平期待做出积极回应。 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安秉臣发表公开声明,声称这场核爆完全是露西亚政府咎由自取的结果。在克里姆林宫能够正视自己的侵略行径,并对战争给中国人民的伤害许诺具体赔偿之前,针对露西亚本土的军事行动不会停止,所有策划和发动这场战争的元凶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准备好自己的遗书。 克里姆林宫发言人在莫斯科召开的国际记者招待会上声泪俱下控诉中国军队无视国际法,肆意屠杀新西伯利亚地区将近两百多万无辜平民的残忍暴行。发言人声称发生在新西伯利亚的悲剧是蓄意而为的种族大屠杀,露西亚将对这种无耻的恐怖行径报予同等级别的回应。 就在国际记者招待会召开期间,从天而降的多股聚能光束轰击了克里姆林宫, 赫赫有名的斯巴斯基钟楼当场直接融化,五座缀有红宝石五角星的圆顶塔楼被毁坍塌,博罗维茨基山岗上一片狼藉,好似被烙铁扫过的生日蛋糕,红场上的游客和警卫们在恐怖的绿光映照下惊惶逃散。 十分钟后,尤里总统在他的秘密办公室里大发雷霆。 总理、国防部长、联邦委员会主席和国家杜马议长全都坐在沙发上,一脸如丧考妣的沮丧表情。 站在门边的雅科夫博士刚从列乌托夫镇考察归来,和房间里那些垂头丧气的政客们不同,这位学者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激动,甚至掩盖了旅途劳顿的疲倦。 “我看了克里姆林宫遇袭的所有影像资料。毫无疑问,这些聚能光束来自我们的大帝号空间站。中国人让它远离了近地轨道,无论是陆基光电观测台,还是大功率的地面雷达都无法捕捉到它,这表明中国人可能对它进行了吸收电磁雷达波的结构改造,这东西已经变得像他们的那些昆虫战车一样神出鬼没。从袭击克里姆林宫的光束色泽和破坏力来看,他们已经把门捷列夫的聚能强度提高了三到五倍,我甚至完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雅科夫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感受,完全不顾房间里的大佬们更加阴沉的面色。 咚的一声,尤里的拳头砸在橡木办公桌上。 “雅科夫博士,我们请你来不是为了赞美敌人!赶紧说一说列乌托夫镇的事情!”露西亚总统恶狠狠地盯着精神抖擞唾沫乱飞的博士。 雅科夫这才收住了话头,环视着沙发上那些一张比一张更难看的面容,酝酿了半晌后才重新开口:“总统先生,列乌托夫镇的问题很严重。有多名防空部队的官兵证实,互助会的碟状飞行器两周前在那一地区空投了某种东西。由此看来,列乌托夫镇出现的怪异植物十有八九与互助会有关。” “我带去的生物学家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地下蔓延根须的藤类植物,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见过,或者是听说过这样的东西。我们试着用各种方式处理那些疯狂生长的藤蔓,从物理切割到化学腐蚀,从高温到冷冻,但是没有一种方法能割断那些藤蔓,它们一直在向四周延伸。现在整个列乌托夫镇的居民已经全部疏散撤离,那座核电站的反应堆外壳随时有裂塌泄露的危险。我们还发现,这种植物能像榴弹炮一样抛射自己的卵形种子,最远找到的一枚居然距离那些发射种子的直立茎秆有八百多米,这意味着它可能会以惊人速度在莫斯科附近蔓延。” 新任格鲁乌情报局局长紧张地问:“这是一种生物武器吗?” 雅科夫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在我看来,它恐怕不能被称为武器。首先,没有任何接触者报告声称受到这种藤蔓的袭击。其次,我们用火焰喷射器和冷冻液试图摧毁它时,也没有发现这东西有任何反击,哪怕是刺激反应的退缩或躲避都没有。最后,核反应堆对它显然有很大吸引力,列乌托夫镇核电站大院内的寄生藤直径和数量都明显超过其它地区。根据生物学家的推测,这种植物能够直接从周边的能量辐射中获得自己生长所需的养分,它不需要光合作用,因此这东西躯体的大部分都掩埋在地下。” 尤里冷笑一声,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窟底部发出来的:“雅科夫博士,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武器,其中最有效的并不都具有直接伤害效果。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列乌托夫镇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所有的混凝土结构建筑物都完蛋了,房屋和街道支离破碎,公路已经不复存在,比轰炸机和榴弹炮干的还要彻底。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的攻城武器吗?” 雅科夫博士猛然愣住,全身凝固不动。事实上,露西亚总统的话让他瞬间恍然大悟。 雅科夫沉默了半晌后,低声道:“如果是这样,我们也可以用它来对付中国人,我们手里也有那些种子。” 尤里总统咬紧了牙关:“但是,你忘记了吗?这种寄生藤根本影响不了他们的足肢战车。” 雅科夫的脸色变得惨白,一屁股坐在门边的椅子上。 “那么,这场战争,我们还有希望吗?”国防部长注视着脚下那张巨大的绒毯,忧心忡忡地问道。 他的潜台词,所有人都明白。如果没有希望,最好早做没有希望的打算。 “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尤里看着他的内阁班子和政府要员们,缓慢而有力地道:“站在互助会对面的,并不只有我们。我们需要耐心等待,等待我们的盟友发出信号。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那一天并不遥远。也许,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甚至可以加速一下事态的发展。” 露西亚总统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绕了一圈,仔细地审视着每一个人:“现在,正是上帝考验我们的时候。尽管他们有先进的武器,尽管他们有无孔不入的手段,如果能够坚持到最后,我们一定可以看到互助会的魔鬼们在地狱烈焰中惨嚎。” “这个世界是由许多的利益团体组成的,这些团体的真正影响力远远超过了流于形式的所谓国家和政府。我们已经看到,互助会的出现对其中绝大多数团体构成了严重威胁,他们的信息透明三大原则,他们免费推广的智能手机,他们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毫无疑义,我们的敌人比我们强大,但是他们必将为他们的超然付出代价。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等待命运的裁决,等待上帝赐予我们机会。” “难道我们要像耗子一样躲进那些战略防空洞里吗?”国家杜马议长犹豫着问道,他是一位讲究生活品味的老派绅士,完全无法容忍没有伏特加、鱼子酱和美女的掩蔽所生活。 尤里总统坐回了办公桌后面的椅子,给自己点上了一根勇士牌香烟,他从来只抽露西亚香烟。 “我打算通过第三方外交渠道联系一下,看看中国人是否愿意就停战开出自己的条件。”尤里用力掐着那根香烟,仿佛和它有仇。 这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刚才还在信誓旦旦要坚持到最后的总统,怎么会突然想让敌人提出停战条件? 就停战开出自己的条件? 这是相当委婉的说法了。 通俗的说法是,到底要怎么样,中国人才愿意停战? “如果中国人有意和谈,如果他们开出的价码合适,我们不妨派出特使,争取停火谈判。”尤里从鼻孔中喷出一团蓝色的烟雾。“我们需要坚持到最后,但那并不意味着无意义的牺牲。我们前期从白日格矿区获得的钆钪稀土已经足够生产十万辆门捷列夫坦克,我们的远程核打击力量尚存三分之二,我们还有赢得胜利的本钱,但我们需要暂时停下脚步,观察一下情况。” “如果他们开的价太高呢?”老成稳重的总理问道。 “无论如何,都耐心慢慢谈吧。反正我们想要的,又不是真正的停火。”尤里最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众人脸上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们可以通过哈萨克斯坦政府递话,他们现在和互助会走得很近。”外交部长立刻给出了提议。 国防部长也从尤里总统的话中看到了希望,比起十分钟前,他的信心恢复了不少:“有了足够时间,我们可以从黑海兵工厂抽调更多门捷列夫坦克运送到乌拉尔山脉前线。目前,国防部正准备在圣彼得堡到莫斯科一线建造五座陆基大功率激光发射器,下一次互助会的飞行器别想再这么轻松靠近莫斯科。如果能重新锁定大帝号空间站的位置,我们的陆基大功率激光发射器一定可以摧毁它!” 尤里从众人的表情中看到了他们正在恢复信心,这让他感到满意,目光也随之投向新任格鲁乌局长。 “刚才,我说过,必要的时候,我们也需要推动一下盟友的脚步。我们手里不是还有些那种寄生藤的种子吗?给美国人送一些过去,告诉他们这是互助会最近向我们发射的生物武器。当然,如果能在美国本土不小心掉落一些种子,那就更完美了。”尤里脸上浮现出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格鲁乌情报局的新任当家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美国人既然能分享我们的门捷列夫聚能光束武器专利,也应该分享一下我们遇到的麻烦,他们的研究力量比我们更强大,也许,美国人没准可以找到克制这种寄生藤的方法。”雅科夫对这条妙计充满了由衷赞叹。 在博士眼中,尤里不择手段的强者姿态才是这位总统最显著的人格魅力。 “露西亚正面临着有史以来最大的威胁,这个威胁来自一个我们当初决定西伯利亚战事时未曾预料到的偶然因素。但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也不能将之归咎于上帝。这是上帝对我们的考验,也是伟大露西亚母亲崛起之路上必经的坎坷。”尤里抬起头,看着左手墙面上悬挂的一幅彼得大帝的油画。 彼得大帝,罗曼诺夫王朝的开拓者,露西亚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为了探寻露西亚走向文明强大的道路,这位沙皇不惜以化名假身份在欧洲干过许多有辱其身份的低贱工作,譬如在荷兰东印度公司当船长,在英国造船厂当工人,在普鲁士学习步兵操典射击,甚至还出席过英国议会举行的一次会议。 为了露西亚的崛起,彼得大帝不惜放弃了自己的皇室尊严。 与这位古代明君的种种忍辱负重行径相比,放下架子和中国人谈判又算得了什么呢? “根据格鲁乌情报局谢尔盖中校的反复提议,我必须再次郑重警告各位,从今往后,所有政府官员、杜马议会成员以及国防部职员都必须严格遵守新颁发的《保密法案》,不得再采用任何未经格鲁乌认可的通讯方式或渠道传递机密信息。”尤里总统盯着在座的所有政府要员,试图从他们的脸上找到任何懈怠的表情。 “请各位牢记,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如果你们还珍惜自己的生命,请远离所有的无线电通讯设备,请尽量不要使用连接互联网的电脑或手机。在此艰难时刻,让我们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愿上帝保佑我们,愿上帝保佑露西亚。” “阿门。”这间办公室里的绝大多数人都闭目合掌,向着自己的真神祈祷。 位于西西伯利亚腹地的e22号州际公路在不久前的秋明油区地下核爆中早已满目疮痍,公路北面遭到严重破坏而荒废扎列奇内城外,出现了一队行色匆匆的互助会步兵。 这十二名看不清面目和性别的步兵穿着带头盔的灰色紧身制服,骑坐在造型诡异的单兵外骨骼辅助步行器上,不时停下来观望四周。与他们手上腕式终端实时连接的四台零号侦察机体,刚刚进入西面二十公里外的叶卡捷琳娜堡城区。 这是92师第一团派出的前驱侦察分队,在他们后面一百多公里处,第一团和第三团以及师部重火力营正在秋明油田的废墟中以平均每小时八十公里的速度前进。 在东面更远处的鄂木斯克城外,负责看押上万露军战俘的92师第二团八百余官兵迎来了一架满载着鬼奴军训导军官的精卫飞行器。这些训导军官中的大多数人颈上同样套着那种标志性的合金钢圈,他们刚结束了在中国延边地区的辛勤工作,又马不停蹄赶到这万里之外的西伯利亚,继续为互助会培训战场死士。 鄂木斯克城外的露军兵营已被改造为训练畜栏,接下来就是给战俘们上环,然后开始他们的全新人生体验。 邓天宝审视着那些从机舱中走出来的鬼奴军训导军官,这些人不但满脸狰狞凶相,而且个个全身疤痕累累。他们的面部表情,他们的肢体动作,他们说话的语气,全都在强烈暗示着一个字——杀。 正当邓天宝暗自打定主意要让二团官兵们尽可能远离这些完全丧失人性的杀人恶魔时,魔都江口码头泊位上,一艘挂澳大利亚国旗的运粮货轮徐徐驶入。 一位戴着无框眼镜的亚裔瘦弱男子和他的三名随从夹杂在邋里邋遢的水手群中走下舷梯,他们在两位港务局干事的陪同下直接来到毗邻码头的机动骑兵军事学院,并在那里见到了恭候已久的林子云和杨道明。 眼镜男放下了行李,主动向林子云鞠了个足有九十度的深躬:“枢密院院长大人,鄙人小林真辉,今后要请您多关照!” 林子云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着这四位异国来客,他们的身份和背景对她来说毫无隐秘可言,但她已经习惯了没有太多客套的对话:“我们彼此的时间,都很宝贵。小林先生,我们今晚就护送你们前往十里铺,你们将在那里见到我们信息部的部长田建明先生,他会负责接待你们并回答你们所有的问题。” 小林真辉能熟练地听说中文,这也是他此次得以受命来访中国的原因之一。虽然这位年轻的女枢密院院长表情谈不上亲切,但人家的话里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他再次报以深度鞠躬,他后面的三位随从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哎哟,真的是日本鬼子啊……”机动骑兵军事学院的操场角落里传来好奇的嘀咕声。 林子云犀利的目光朝着有人说话的方向射去,正在远远围观的几位影武士学员立刻闭上了嘴,有个胆子小的转头拔腿就走。 开玩笑,谁敢跟互助会手执兵权的院长大人对视? 正文 第458章 庄家 刚结束了八月份的麦收,十里铺又迎来了明年冬小麦的播种。 生长期接近一年的冬小麦比百日可熟的春小麦口感更好,但也需要更多关照,从下地到最后的收割全程,都需要种植者细心照料。 由于无水栽培种植技术的逐步介入,虽然十里铺垦荒区的总种植面积增加了两倍,但镇外周边的耕地面积却缩小了三分之二,这当中还是因为有不少老辈村民坚持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传统耕种方式所致。 年轻人们大部分都选择了无水栽培农场的密集化种植,十多层的立体式管墙滴漏种植模式,加上来自灰山疗养院阿方索博士的超级营养液,从上一季度的收成情况来看,无水栽培农场的平均单位亩产量比镇外传统露天种植方式要高出六十倍。 如此巨大的产量提升,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女娲可控核聚变电站提供的无尽能源,以及种植者们昼夜轮班的辛勤劳作。 田建明无法像年轻人们那样轻松爬高蹿低,毫不费力地穿行于多层立体种植区,所以他给自己选的还是镇外山坡上的二十亩老地。 经过两季耕作的实际操作,这位昔日燕京大学的历史教授也渐渐熟悉了田间地头的劳动。虽然一个人要收拾二十亩地,但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并不麻烦,他有各种传统农民所没有的犀利工具,还有一台四号机体可以帮忙驮运、松土、撒种,种田者的劳动强度已经降到了有史以来最低的程度。 十里铺每户有责任田的人家都有至少一台四号机体,像田建明这样的公务人员拥有的是公配四号机体,但仅限于农务劳动。大多数种植户家里的四号机体属于私有,私有的四号机体可用于从事种植之外的更多家务劳动,但拥有者必须想办法挣到足够资源点数来换取四号机体所需的双极电池。 农业部的工程师们为四号机体设计了不下二十种任务模块,更换不同的模块即可实现不同的耕作功能,从松土、播种到洒水、施肥、收割,几乎全程包揽了所有重体力活,耕作者只需要通过腕式终端或互助表操控机器,并根据田间情况的变化适当调整作业程序。 相比之下,无水栽培种植的劳动强度要大得多。如果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或姑娘,还真没法在那种强光照射的高热度狭窄空间里撑下来。除了卡鲁,还真没有其它任何机器人能胜任无水栽培农场的耕作,但用卡鲁的话,这成本投入无疑太高了点。工程部打算设计一种能够独立打理无水栽培种植农场的本地机体,只是尚需时间来完成成熟化运用的测试。 当那台右后足肢有点小问题的公配四号机体完成了一半田地的播种量时,田建明注意到从东南方向驶来一辆六足运输车,后面还跟了两台足肢战车护航。 车队驶近镇子后并未引起关注,十里铺的村民们早已对这些互助会的载具熟视无睹,现在连村里的孩子们也都懒得围观那些足肢车了。 运输车在墙根脚停下,从打开的尾舱门中先出来一位穿互助会蓝色棉制服的年轻人,那是信息部的小徐,田建明手下的新人。紧接着小徐后面下车来的有四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这些人中有三位都戴着眼镜,他们秩序井然地排着整齐纵队,跟在小徐后面朝这边缓步走来。 田建明站起来,从田坎上抱了一袋麦种倒进四号机体的贮种舱里,然后才转身迎了过去。 “这位就是我们信息部的田部长。”小徐走到近前,大声介绍道。 为首的眼镜男立刻正身欠腰,同时主动探出自己的右手:“田部长,你好,鄙人小林真辉,众议院国家基本政策委员会委员长。这三位是我的随从,吉田英夫、佐藤阳、池内光一。”他的中文相当流利,略带一些微不足道的江浙口音。 田建明淡然一笑,握住了对方递来的那只手,逐一向后面三人点头致意:“欢迎你们来到十里铺。” 小林真辉迅速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以及不远处那台且行且停撒种刨土的四足机器人,他惊愕地发现这位部长显然正在亲自种地。 “我们就在这里谈吧,现在要赶着播种,耽误不得。”田建明说着话,看了一眼小徐:“小徐,你帮我去给客人们倒几杯水。” 小徐应了一声,飞快跑回镇里。几分钟后,当小林等人还没有结束和田建明的寒暄时,小徐已经从村委会办公室拿了个竹筐回来,里面有一个装满茶水的大瓷罐,以及一摞粗陶碗。 “我直接把村委会才泡的茶都抢来了。”小徐得意地笑着,放下竹筐,给每人都倒了一碗。 这茶叶质地较劣,但经滚水煮沸后却少了许多苦味,喝起来倒也解渴。早晨的阳光下,习习微风吹过,将田间土壤的湿润味道送到每个人的鼻腔中,让所有人都真切感受到大地的亲切。 小林真辉端着茶碗,抿了一小口,感觉还不错,加上也真的有点渴了,于是咚咚喝了个精光,这才放下茶碗问道:“是不是所有的互助会成员,都需要像田部长这样参与农耕劳作?” 田建明点点头:“包括我们的会长安秉臣,他在那边山坡上同样也有责任田。只是因为他远在纽约短时间内无法回来,所以他的田地暂由会内公派人员代为打理。” 小林好奇地问道:“对于互助会来说,种地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们真想要重振农业时代的辉煌吗?” 田建明摇摇头:“农业时代和工业时代的定义,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仅仅是需要粮食,生存所需的粮食。工业革命带来的细化分工提高了社会运转效率,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人性的贪婪腐蚀了分工合作的基础,分工变成了掠夺,合作变成了压迫,这种情况下原先的高效率反而变成了疯狂剥削的催化剂,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国家和政府其实只是一小撮人盘剥压榨大多数人的工具。贫富悬殊、阶层对立,环境恶化,甚至包括我们眼下的这场战争,全都源于失控的自取灭亡的社会游戏规则。互助会不需要这样的未来,所以我们决定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互助会要建立新的生存秩序,最先要做的不是消灭任何人,而是改造我们自己。如何改造?惟有通过劳动,才能让每个人真正认识自己。” 小林真辉眼中神色变得凝重,他顾不得自己那套价值不菲的西装,直接在田垄边坐了下来。 “人类从来没有放弃对自我救赎的探寻。民主与自由,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广义上的民主与自由,当然是好东西,但是它们从来没有在这个星球上实现过。所有的主义和路线,最终都要接受现实的审判。红色帝国的崩塌,已经证明犹太老宅男的架空理论根本挡不住人性本质的碾压。以美国为首的欧美文明,骨子里仍然是一群以资本掠夺者为首的工业部落,他们最关心的从来不是建立公平公正的生存秩序,而是永无休止的利益。资本掠夺者们比古代的皇帝和暴君们好不了多少,只是他们作恶的方式变得更加隐秘,身上的各种名头称号变得更加炫目。” 田建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粗茶,继续道:“十九世纪法国政治经济学家弗雷德里克·巴斯夏曾经说过,当掠夺成为某个社会群体的生活方式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既得利益者们会逐渐创造出一套法律体系,将这种无耻的掠夺合法化、高尚化。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你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发现相似的把戏。比如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持续了几千年的家天下舞台剧,比如华尔街金融财团的资本欺诈游戏,这些被冠以各种美妙伟大称号的病态体系实际上都是猴王的游戏。事实证明,人性的本质大体上是相通的,肤色、种族和国籍导致的差别远远没有它们看起来那样显著。” “所以,互助会选择信息全透明机制,以此来抑制人性的邪恶欲望吗?”小林真辉问道:“但是,据我所知,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这种监督吧?” 田建明点点头:“互助会从不强迫任何人接受我们的理念,我们也不会对异见者采用肉体消灭的极端方式。我们尊重所有人的选择,因为时光会逐渐淘汰那些不适生存者。” 小林低下头沉思良久,然后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个方向:“田部长对我的祖国有什么看法?” “日本,孤悬海外的苦寒岛国,资源贫瘠,环境险恶,实非万世安居乐业之福地。贵国自明治维新后奋发图强,但可惜先天条件太差,民族性格又偏于激进,先有脱亚入欧的清秋白日梦,后因不自量力发动太平洋战争反遭阉割,最终成为美国在亚洲的头号走狗和打手。时至今日,贵国距离原先明治维新时的强国之梦不但没有靠近,反而越来越远,细想起来当真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啊。” 听着这毫不客气的毒舌评价,小林真辉的脸色涨得通红,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他身后的三人也都能听懂中文,虽然都站得笔直,但脸上无一例外尽是铁青发白的颜色。 对于这些客人的失态,田建明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只顾自己继续说下去:“一百年前,贵国和现今这露西亚人一样,持刀仗火踏进我国想来捞一票。这笔老账,咱们始终未曾算清,如今各位又想来十里铺看看有什么便宜可占,这是不是太看低我们的智商了,嗯?” 小林真辉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中日文化同根同源,主弱支强,难免有取而代之的念头。上古圣人有云,礼失求诸野。又有先贤云,舜为东夷之人,文王为西夷之人,曾何损于圣德乎。这天下,本来就是有道者得之。昔日满清八旗入主中原,与我国也只是成王败寇的区别而已。不过提及这些百年旧事,我国终究有愧于中华百姓,小林心感不安,在此以个人身份深表歉意!” 说罢,小林真辉低头一鞠,后面三人也同时垂首行礼,态度毕恭毕敬。 小林抬起头来后,又放低声音道:“临行前,优仁亲王殿下交待过鄙人。在他登基之后,一定会寻找合适时机访问贵国,为百年前的战争亲自赔罪。” 如果不是有求于人,日本人要么梦想脱亚入欧,要么抱紧美国大腿,能有这份闲情逸致来这荒山僻壤道歉?他们的诚意,能有多少真实的成份在内?口头的道歉和认罪,对那些死去的战争冤魂,对饱受战火创伤的旧日河山,又能有什么用? 田建明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厌恶,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作无谓的纠缠,于是赶紧摆了摆手:“行了,小林先生,这些虚头巴脑的游戏就省了吧。说吧,你们想要什么,你们又有什么?大家亮出真金白银来谈谈细节,我们彼此的时间,都很宝贵。”对于日本特使团的来访动机,他早已了然于胸,己方掌握着主动权,说话自然也不用客气。 小林当然看得出对方脸上的厌恶表情,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道:“亲王殿下许诺将以实际行动重铸中日两国的友谊,重新调整我国外交路线。但考虑到政府上层仍有大量亲美人士存在,这个过程可能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田建明眼皮一翻,冷冷道:“漫长不漫长不要紧,反正,我们不着急。对于贵国的内政,我们其实没有丝毫兴趣。” 小林一听这话味道不对,立刻改了口吻:“其实,美国政府长期以来对我国政治和经济上的粗暴干涉已经令亲王殿下倍感愤慨。以早川香织首相为代表的现政府牢牢把持着国家政权,这些卑鄙的政客勾结大型商业财团,通过出卖国家利益换取美国人在政治上对他们的支持。自前年的第三轮经济发展大滑坡之后,国内中下层民众,以及自卫队中的诸多有志之士,早已对这些国蠹蛀虫心怀不满!” 听到最后一句,田建明嘴角上绽放出一丝微笑。 “来,说说细节,还有你们的具体计划。” 上世纪末八十年代,日本经济开始腾飞壮大,国民生产总值一度达到美国的半数,财力强盛到甚至收购了有美国象征的洛克菲勒广场。见猪养肥了的美国政府当即逼迫日本政府签署不得干预外汇市场《广场协议》,以完全违背自由贸易主义精神的无耻嘴脸人为促使日元持续升值,并在汽车贸易环节上严厉打击日本车对美国本土市场的销售,最终引发毁灭日本经济发展势头的第一****地震。 日本人满心以为可以通过金钱的力量来完成当初三八步枪没有完成的征服之梦,但掌握着话语权的美国人通过肆意修改和践踏游戏规则,不仅轻松击退日本发动的全球经济攻势,还顺手捞了个肚满肠肥。美国通用汽车公司重新购回被日本人买走的洛克菲勒广场,高价卖出低价赎回,转了一圈倒赚四亿美元。 从那以后,日本经济一直在走下坡路,数十年来始终未见起色。 日本中下层民众和普通经济学家们总将经济危机归咎于当初走向疯狂巅峰的房地产泡沫,殊不知这场灾难背后的真正罪魁祸首却是美国政府赤裸裸的强盗行径。 当然,像优仁亲王这样的高层人物,对整个经济崩溃的真相,对美国人扮演的坑爹角色完全心知肚明。 但是,知道又能有什么用?说出真相只会带来更多麻烦。 日本早已丧失了任何反抗的力量,这个国家连宪法都是当初美国人给量身定做的金链,在民主与自由的荣耀光环下,奴役的烙印早已深入到每一位国民的心底。根据美日安保条约入驻日本的数万美军本身就是赤裸裸的军事威慑,畸形发展的海陆空自卫队更是用来替美国人火中取栗,应对来自亚洲大陆威胁的炮灰军团。 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留下的珍珠港之痛,美国人对日本怀有刻骨铭心的戒备心理。日本注定不可能真正为美国所接受,更不可能像某些日本政客鼓吹的那样,有望成为世界头号强国的第五十一个联邦州。 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当一条没有未来的看门犬,还是另寻一条发展之路,正是这个岛国面临的两难抉择。 沿袭华尔街游戏规则的资本权贵和接受他们资助的政客们,注定只能在全球一体化幌子下通过出卖同胞和国家利益来保全个人荣华富贵。看穿了所谓民主与自由真相的优仁亲王,准备为自己的国家做一次大胆的下注。 他已经意识到,在西面的亚洲大陆上,在那片战火炽烈的古老土地上,终于出现了一位足够有资格为自己主持这场赌局的庄家。 正文 第459章 利器 绿色纸面上,二维的富兰克林神色肃穆,抿着嘴唇,一脸极不乐意的样子看着桌子前的田建明。 简陋的特制板条箱里堆放着整整一百沓面值一百的美元,每沓有一百张,正好合计一百万美元。 田建明拿起了最上面那张美元,仔细观察着。 “包括三维防伪技术在内的二十五处辨识标志,全都有。”一位身材壮硕,穿着互助会蓝色制服的中年妇女说道。尚文琴,工程部的金融专家,主体国伪钞厂的现任技术总监,这箱假钞就是她从奉天亲自押送过来的。 自从接管了主体国设在开城的伪钞制造工厂后,工程部派出了尚文琴带队的十二人工作组,以及六十多台卡鲁前往当地进行大刀阔斧的技术改造。在此之前,这家特种工厂一直在按金恒星的命令昼夜不停印制包括美钞、欧元、人民币在内的各种货币,每日最多可以产出近千万面额的假钞,但大多不具备真钞的防伪技术,在穷乡僻壤还能骗骗人,拿到正规银行铁定要露马脚。 尚文琴接管伪钞厂后将整个厂子几乎重新翻修一遍,由卡鲁直接负责的生产线迁入内厂区,原先的主体国工作人员全部合编到勤务科,负责外厂区的库存管理、材料运送、卫生安保等繁琐事项。通过董千里设在智利的大通公司,尚文琴从国际市场上得到了包括纸张和油墨在内的特殊材料,这些东西与正规铸币厂的生产材料尚有一定差距,但经过场内的前期处理生产线加工后,即使是专家也分辨不出两者之间的区别。 经过处理的材料最终将送往内厂区八条生产线,每条生产线每半秒可吐出一张百元大钞,试运行阶段每天开机十小时,一天下来就能制造五千七百六十万面额的假钞。迄今为止,假钞厂开机投产十天,共产出五亿多美元,经过多次技术和流通测试,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八条生产线都有随机序列号生成功能,没有任何两张产品会出现同号甚至连号的情况。 田建明从尚文琴手里接过一个订书机一样的黑色小盒子,那是互助会自己设计的监测装置。他通过装置上的扫描屏幕仔细观察了这场百元美钞的条形防伪暗码和网文诱变图案,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印制中随机掺入的彩虹纸屑、超细纤维和嵌有超微字体的聚酯线条一应俱全。他又切换了角度,果然也看见了变色油墨的特殊视觉效果。 “完全以假乱真了,嗯?”老头笑了笑。 尚文琴摇摇头,田建明竖起眉毛投以询问的眼色。 “在我的工厂里,没有以假乱真这种说法。”尚文琴正色道。“田部长,我印的是真钱,和美联储发行的货币没有任何区别,放到流通市场之后,我们自己都无法分辨。” 田建明愕然,随后微微点了点头:“也对,都是真的。” 只要是工业产品,只要是需要的,没有什么可以难得住卡鲁这样的工程大师。 “等到全球各地的市场测试结束后,我准备每天开机二十小时,让八条生产线高速运转,每天可以保证至少一亿面额的产量。现在我们已经完成欧元、日元和澳元的版式刻制工作,只要田部长下令,可以马上启动备产程序,只需一个月的市场测试期就能进入量产阶段……” 田建明一边倾听着,一边把手上那张百元美钞轻轻放回箱子里,突然转过身来看着站在尚文琴旁始终默不作声的小徐:“你看到这一箱子钱,感觉它是什么?” 小徐不假思索回答:“欲望。” “欲望?” “货币是资本经济的流通血液,但它所承载的是人类永无休止的欲望,各种各样超出了生理基本需要的无尽欲望。沉迷城市生活的人类有一句名言,没有人会嫌自己的钱多,这句话正好反证了他们的心态和价值观。” 田建明赞许地笑了笑:“你小子,还是有些深度。” 小徐说得有道理,这些花花绿绿的纸片其实没有任何实际价值。事实上,当它们的数量越多,它们所能代表的真实价值反而会越低。 “我的看法和你稍有不同。”田建明看了一眼尚文琴,又把目光投回那箱美元:“在我看来,这是武器。” “武器?”小徐惊讶地问。这装钱的木质板条箱确实有点像小号的弹药箱,但那也是包装生产线为省心省事的统一设计。不过除此之外,他完全看不出这东西哪里像武器。 一把枪丢在大街上,十个人里最多有五个人会去捡。 一张百元大钞丢在大街上,十个人里恐怕有九个人都会去抢。 这样的东西,能称之为武器吗? “是,它是武器,田部长说得对。”旁边的尚文琴点点头:“掠夺财富的武器。” 田建明看着那一叠叠诱人的钞票,沉声道:“武装冲突和战争的目的,从来就是为了掠夺。当用刀和枪变得越来难的时候,换一种武器何常不是个好主意?国家通过滥发货币来搜刮民众创造的实际劳动价值,强国通过偷印流通货币来掠夺别国的财富,这比杀人放火舞刀弄枪确实要更方便也更简单。华尔街发明的那些江湖把戏在居心叵测的宣传蛊惑包装下很容易就能激发人类的贪欲,让他们自投罗网深陷其中,心甘情愿交出自己手上的积蓄,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永远等不到梦想中的美好明天。” “自从有货币以来,每一个国家都以种种借口和理由增发过货币,他们之间只有增发量多和少的区别,但在掠夺不属于自己财富的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非洲小国津巴布韦印制过最大面额一百万亿的纸钞,当然,美国人干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上世纪七十年代,美元取代黄金成为全球通行的价值衡量单位,也就是所谓的美元本位体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从布雷顿森林体系向牙买加体系的转变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掠夺本质,只是让欧元、日元、英镑等族群加入了这个以全世界为目标的分赃团队而已。” “真实的价值财富从来不会凭空产生,更不会通过加印几张纸票就能实现提升。因此,货币的增发和加印,从来只是一种隐形的攻击掠夺方式。那些趾高气扬的金融大亨和银行家们的德行,未必比贫民窟里的小偷和强盗更高尚,他们操纵的宣传机器鼓吹的增值和投资把戏,其实只是鱼钩上的诱饵。美国人用或明或暗增印的钞票来抢夺全球财富,他们以武力做后盾向全球推行这种无耻盘剥,食物链下面的强弱国家也分别有样学样,或在自家食槽里掠夺盘剥,或加入全球分肥集团向外夺食。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夺过他们的武器,以同样的方式予以回敬。” 田建明说完话,扣上了那木箱的盖子。 “可是,互助会现在采用的资源点数交易体系,虽然是虚拟的,但那不同样也是一种货币吗?”小徐虚心问道。 田建明和尚文琴都笑起来,老头笑完之后还瞪了一眼小徐:“你小子,难道从来不看公告板上的政策通知吗?智库发行的资源点数由能源部生产的双极电池和金属矿产提供价值背书,有多少产出就发行多少点数,在未征得全体正式成员一致同意授权之前,不会有任何增发。记住,如果真有一天,会里有什么人提出要增发资源点数,那就是我们拿起武器,保卫自身利益的时刻!” 小徐看着田建明,感觉老头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神色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点了点头,上前抱起那箱美元,离开了房间。 田建明看着尚文琴:“你回去以后,立刻启动生产线进入量产阶段,接下来半年的全部产出,我打算输出日本。工程部那边也说好了,沈部长同意拨出一架精卫飞行器,专门负责每周从开城到日本的运输。负责押运和联系的人员,我会尽快组织人手,你只需要在工厂附近准备好至少三处降落坪,其它的不用操心。运送人员一律禁止进入厂区,外厂区也不行。” 尚文琴应承着,将那个伪钞检测仪接过来,放回自己的背包里。 “那我就走了,有什么事,频道上再说吧。”她做事也很干脆,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 “辛苦了。”田建明道别时,临了又加上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话,把儿子一道带过去吧,也好照顾一些。没娘的孩子,日子难熬着呢。” 尚文琴的丈夫贾承业在远征新西伯利亚的92师中,也是技术组人员之一。他们还有个十岁的儿子贾杰,现在就读于十里铺公共学校。和学校里大多数孩子一样,贾杰过着全天候的寄宿生活,除了在通讯频道中偶尔说说话,几乎整周甚至整月看不到自己的父母真身。 尚文琴咬紧嘴唇犹豫了一下,最后毅然道:“开城那边刚打开局面,安全未必有保障,孩子还是留在十里铺这边吧。”她在工厂里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就算把孩子接去了,还未必有时间照顾好小家伙,所以衡量之下觉得还真不如留在这边。 “也好,你自己决定吧,如果需要调整,随时可以来找我,也可以直接告诉沈部长。”尚文琴是从工程部借来的人,做的却是信息部的机密工作,田建明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了她。 每周七亿美元的资金援助源源不断流向日本,加上向小林真辉许诺的通讯设施和信息情报赞助,有这样雄厚的赌本在手,那位优仁亲王如果还不能将权力掌控在自己手里,那就真没必要继续陪他玩下去了。 优仁亲王的计划是在圣诞节前夜发动兵变,以自卫队中下层军官拥护者为骨干的讨逆军将在二十四小时内推翻亲美派政客组成的现政权,随后亲王入宫觐见父皇商议退位继任事宜,最终让日本回到他自认为正确的方向上来。 兵变的最大阻碍,不是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政客,而是将近五万人的驻日美军部队,以及他们操纵的军舰、战机和陆战装甲单位。得到枢密院林子云那边的认可后,田建明承诺将由互助会负责解决驻日美军,这个承诺给了小林等四人极大鼓舞。 当然,田建明不会告诉他们,负责运送美钞的精卫飞行器将同时兼任对日本北部海岸防卫情况的勘察和测绘工作。有了这些前期的侦察数据,届时出动精卫飞行器向日本本土投放足肢战车将会更容易也更安全。对于美军可能发动的远程核打击,也可以及时有效地予以遏制。 岛国日本,战略上对于中国来说一直是门户之地。 对于互助会而言,无论是十里铺基地、魔都崇明岛垦荒区还是奉天垦荒区,都在驻日美军的远程打击手段覆盖射程之内。如果说关岛是顶在中国腹部的尖刀,整个日本列岛就是架在中国颈上的利斧。尖刀和利斧,都握在绝对不能称为朋友的异族势力手中。即使不考虑尊严问题,仅出于安全的动机,互助会都无法允许这样的局面持续下去。 所以,无论优仁亲王是否会派特使团来洽谈合作,枢密院的下一步计划都将考虑对东北亚动兵,这个议案在全员大会上可是紧排在被称为“光复行动”的海参崴战役之后。 以邓天宝和宋飞为首的国防军旧人派系甚至提出以核武器夷平日本列岛,让这个中华门户之地从地质学上永远消失,但这个提案在表决时被超过三分之二的正式成员投票否决。 随后发言的林子云一席话让身处世界各地的会员们陷入了震惊。 “日本一直渴望离开地震和火山频发的本土,向着更广袤的亚洲大陆拓展,所以他们在历史上反复登陆朝鲜,觊觎中国,甚至梦想控制整个亚太地区。我们现在有足够实力帮助他们满足自己的心愿,但不是向西,而是向东!人口稀少资源丰富的北美大陆,对日本人来说才是真正的梦想乐土!比起他们之前觊觎过的亚洲,尝试过的非洲,北美显然要更合适得多。这块大骨头,必然能让以优仁亲王为代表的日本民族主义者心动,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真正为了自己的利益站到我们这边来,自觉自愿地为我们而战斗。” “可是,万一日本人将来尾大不掉,怎么办?”宋飞忧虑的神色溢于言表。 林子云笑了一声:“宋团长太看高日本了吧?绰尔小国,何足为虑?已经尾大不掉的又何止日本,我们捂着掩着压着,就能让他们不发展了吗?百年之前那一战,我们自己烂得掉渣,才让排末尾几名的日本蹬鼻子上脸。如果真有什么跨过不去的心结,为什么不当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反要几十年几百年地碎碎念,那算什么货色?做人,总归得向前看。日本,过去,现在,将来都是一枚不错的棋子,利用它远比摧毁它更有价值。一位合格的弈局者应该认真注视自己的对手,而不是对一枚棋盘上的棋子念念不忘。” “院长大人所言甚是。”宋飞满脸惭愧,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患有传说中的恐日放大症。他在战前所接受的反复灌输已经让他在潜意识中把那个三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列岛之国放大到有整个宇宙那么大,以至于根本再无法注意到别的东西。 “目前,新西伯利亚的盛宴行动取得了圆满成功,92师现已推进到乌拉尔山东麓,露军在整个西伯利亚西部和中部地区已再无可战之兵。等到海参崴战役结束之后,我们将获得对整个西伯利亚地区乃至东北亚的实际控制权。在此之后,日本,关岛,以及整个太平洋地区,将成为枢密院下一步关注的重点。我们将在这一区域建立新的生存秩序,并以此为基础向全世界辐射扩散我们的理念。” 当枢密院的女院长结束了自己的讲话时,通讯频道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三天之后,小林真辉等四位特使前来向田建明道别,这四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心满意足,踌躇满志的神态。 他们每个人都申领了互助表,并获得了枢密院特别授权的军用呼叫号码。在小林的双肩登山包里,还藏着一台卡鲁。他们将乘坐亚洲航运公司的货轮返回日本,在进入鹿儿岛附近的港口之前,船长会放下小艇让他们借助夜色登岸。只要抵达岸边公路,他们就能有办法顺利返回东京,向优仁亲王汇报自己此行的收获。 “一路顺风。”田建明客气地和每个人都握手,然后亲自把互助会的小册子递给他们。 “谢谢你,田部长,我国人民一定不会忘记贵会在日本独立解放运动中的支持。”小林激动地握着田建明的手,他这时已经完全知道信息部意味着什么。 “不客气,谁让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呢?”田建明笑着,把四人送上了六足运输车。 他注意到,四位特使中,包括小林在内有三人都仅仅是看了一眼那本小册子,随后就顺手塞入口袋。只有那位叫池内光一的小个子,自从打开小册子后一直在细看其中内容。即使告别登上运输车时,池内光一的手中依然紧紧握着那本小册子。 田建明笑笑,向着驶离十里铺的运输车挥了挥手。 接下来,他准备用半个小时打理一下自己的那二十亩地,然后到另一位出公差的会员责任田里去帮忙播种,那是由智库随机轮抽的留守成员的必尽义务。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开始考虑起来,自己是不是也该抽时间学习一下无水栽培种植。两年之内,无水栽培种植将成为互助会的主要粮食来源,这是大势之所趋,他可不能也不该落在别人后面。 正文 第460章 出游 十里铺城墙外的空地上,跪着一个蒙住眼睛的男人,他的身后列队矗立着四位手持四种不同武器的镇上民兵。 一位农业部的干事,站在囚犯侧面,手里捧着一份判决书,正在朗读这人的罪行。虽然是例行公事,虽然所有人都可以通过互助表和腕式终端了解到事情的全部来龙去脉,但这位年轻干事依然读得很认真。 蒙眼男人是后勤部为数不多的几位人类协作者之一,他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从库存里偷偷拿了三十五块双极电池。这位仁兄打算用这些抢手货和村民们换些粮食改善一下自己的伙食,这些赃物还能帮助他赢得村里某个寡妇的芳心,让他和那位寡妇的一夜风流能够发展为长期的关系。这本来是所有仓库管理员都会犯的小毛病,但是,欲望熏心的他忽略了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库管员,真正管理全十里铺二十五处大小库房的是智库,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智库。更糟糕的是,预感到可能要东窗事发,这家伙居然选择了离职逃跑。 在安秉臣的高调坚持和执事团的一贯认可下,在互助会里,没有贪污和挪用的说法,未经许可妄动公共财产的一律视为盗窃,而且是最高级别的盗窃。牵涉到公共财产的许多罪行通常只有一种判决:死刑。 “任何想从仓库里顺走半根毛的人,必须准备好用自己的脑袋来偿还。” 安秉臣多次在公开场合发出露骨威胁,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听进去。毕竟,那些唾手可得的好东西,实在是太诱人了。 宣读剥夺犯人武装者身份并执行死刑的判决书完毕后,年轻的农业部干事快步退开到一旁,同时朝那支民兵行刑队旁的一位信息部女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开火!”那位女工作人员毫不犹豫地下令。 四位民兵乱七八糟地扣动了各自的武器扳机,枪声接连响起,曾经是仓库管理员的犯人一头栽倒在地。第二轮射击的子弹打在尸体上,奋力推攘着那具失去灵魂的躯体,看起来终究没法把他摇醒。 因为天天都泡射击场,这些民兵的枪法不差,但在队列行伍和战术配合方面完全无法和受过正规训练的步兵比,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新西伯利亚到叶卡捷琳娜堡的战事日渐扩大,魔都和东北那边也越来越缺人,别说正式会员,就连稍加训练的武装者都是抢手货,互助会本来就捉襟见肘的人手更加不够用了。 几百米外,目睹了这一幕的潘紫烟把头转过去,大声催促着孩子们尽快登上停在路口的那架精卫飞行器。 孩子们对精卫飞行器总是充满了好奇,至于身后传来的排枪声,他们早已没有了兴趣,因为那种声音每天都会在十里铺附近此起彼伏地响上一个早晨。 今天的户外课程出行计划是去敦煌,让孩子们亲眼看看莫高窟千佛洞遗址,同时对西北的荒凉贫瘠有更真切的体验。这趟旅程可以将历史与地理完美结合起来,让学生们对十六国时代佛教文化在西域的盛行,以及当年丝绸之路的繁华程度有一个清晰认识。 信息部那边已经批准了这次十里铺公共学校的出游活动,此时整个河西走廊已被国防军控制,内蒙这边只有零星敌军在活动,走高空航线的精卫飞行器应该不会遇上什么致命威胁。 唯一潜在的危险,仅来自精卫飞行器降落和升空的那几分钟。 但是,在广袤的河西走廊地区,遭到敌方重火力袭击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除了两位飞行员自己,谁都不知道精卫飞行器最终的确切降落位置。 潘紫烟亲自带队的这次出游共有十六名高年级学生,师生们每个人都戴有互助表。考虑到随行的还有一只兼任多种职务的卡鲁,信息部最终还是选择了批准放行。但为保险起见,两位飞行器驾驶员又从库房领了两支最新列装的电磁步枪以防万一。当潘紫烟最后一个跨入机舱时,两位驾驶员还在舱外空地上比划着新领到的电磁步枪,看起来这种尺寸短小的大威力单兵武器很受飞行员们青睐。 监督所有学生坐好并绑上了安全带,潘紫烟这才松了口气,给自己在舱口边找了个空位,同时扎好了安全带。精卫飞行器的稳定性很好,她其实可以不用栓安全带,但如果她这么做的话,那些孩子肯定会有样学样。等到升空之后,飞行器座舱里就会多十六只蹿来蹿去的小祸精。 三分钟后,两位飞行员也跟着钻进了座舱,那种叫长弓的电磁步枪斜挎在他们身后,看上去并不影响他们进入驾驶舱。 “我们现在就出发,孩子们都坐好了!”带头的机长脸上笑呵呵的。 跟在他后面的副驾驶面色拘谨地快速扫了一眼潘紫烟,然后把脸扭开。 潘紫烟不用抬起眼脸也能觉察到那位副驾驶的目光,她已经习惯了男人们在自己面前经常表现出的这种不自然表情。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在看到美女时保持神态自如的洒脱。 当然,像老赵那样上了岁数的老男人是个例外。 潘紫烟皱起眉头。 老赵并不太赞同这种耗费巨大的户外课程出游,几乎每一次他都持反对态度,老头总会从安全、经济和教学效果等方面反复念叨,强调学校不该把学生随意放出课堂,尤其在这种战争年代。 好在几乎没有人支持老赵的意见,即使是老赵自己的儿媳妇,教数学和地理课的贺老师也都不支持他。 潘紫烟本身就是个富有叛逆精神的女孩,自从来到十里铺见识了互助会的实力,又和王实分手之后,表面上的心性似乎有所收敛,但实际上骨子里的东西却没有太大变化,只不过变得更委婉更隐蔽了一些。 她一直讨厌让学生正襟危坐在明亮干净的课堂里,规规矩矩地等着讲台上那些活了半辈子自己都还没明白的老师给他们填鸭。所以,她以十里铺公共学校校长的名义一直坚持要让学生们多走出去,多看看这个世界的精彩,而不是钻进书堆里迷恋那些文字游戏。 这世界上最大的学问不是书,而是人。 许多喜欢在背后嚼舌头的大妈大婶,以及那些像苍蝇一样围绕在她身边的追求者们私下里有一种说法,称潘紫烟当初选择留在十里铺,并坚决与王实分手的真正原因是她瞄上了互助会的会长安秉臣。 这种谣言通过某些无节操的追求者传到了潘紫烟的耳中,她对此只能嗤之以鼻,但并不打算就此作出任何澄清。 她比安秉臣大五岁,对那位年轻的弟弟英雄,她其实只有敬畏,并无太多男女方面的遐想。她的对手,是手握兵权的枢密院院长林子云,无论从年龄还是实力上来看,都是毫无希望的较量。 真正吸引潘紫烟的,开始是互助会在这里创建的自由安全世界,随后是安秉臣当众散发出的权威魅力。 那种感觉,令潘紫烟头晕目眩,浑身颤栗,她立刻萌生了想站到那舞台中央去的强烈冲动。 相比之下,当初和王实、蔡氏姐妹躲在魔都出租房里吸大麻开无遮拦派对完全就是不值一提的小儿科。 更关键的是,互助会为她的梦想提供了可能。 十里铺的纪友贵和纪友富,两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乡下老头,现在一个是农业部的副部长,另一个是奉天垦荒队总队长,这两个职位距离互助会的权力核心执事团仅有一步之遥。农业部的左天亮,一个不学无术的农村无赖汉,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口水都要流到脚板上去,这样的人居然也是农业部专项工作组的组长! 互助会缺人,尤其缺能做事的人。 潘紫烟已经看出来,随着互助会掌控的垦荒区越来越多,农业部、后勤部、能源部、工程部等几个部门分头各管一摊的格局已经变得越来越不方便。从正式会员们那里传出风声,执事团已经不止一次提到要组建一个专门管辖自由平民和普通武装者的民政部门,只是苦于目前战事吃紧,没有足够人手而暂时作罢。 互助会的公职人选完全由正式会员全体普选,即使不是正式会员也可以毛遂自荐报名参选。在这个奇怪的体系中,上级对下级没有人事任免权,仅有发布任务监督工作考核成绩的权力。所有的人事任免和福利奖惩,完全由智库一手包揽,不过有时候在特殊情况下信息部也会主动介入,比如刚才在镇外被枪决的那位渎职者。 这种废除了人脉资历、金钱财力、世家门阀、出身血统限制的新型社会结构让潘紫烟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希望。 难得的机会就在面前,只要她能做出成绩,成功的概率相当大。 现在她就任的这个十里铺公立学校校长,就是一块再好不过的起跳板。 来自各个垦荒区入读的孩子们被编成了大中小三档年龄段,每个年龄段各有三个班,每个班最少十来人,最多也不超过三十人,他们的衣食住行学校全包,几乎每个孩子都有互助表。智库带来的三维全息技术免除了书本纸张之苦,堪比机动骑兵学员的饮食标准保证了每个孩子的健康生长需要,几乎全知全能的卡鲁和智库完美补充了师资力量的不足。 公共学校名下,现在已经有了两台民用版的四座足肢车,但是潘紫烟认为这远远不够。在她穷追猛打的坚决要求下,工程部许诺每周至少拨出一架次的精卫飞行器,供公共学校出游专用。沈部长甚至答应,将来如果时机成熟,工程部可以直接赠送一架精卫飞行器给学校。除了工程部之外,后勤部、信息部、资源部、农业部,甚至枢密院都对这所位于十里铺的公共学校几乎是有求必应。 这当中虽然有执事团对公共学校的高度重视原因,不过潘紫烟的泼辣作风很大程度上才是真正的决定性因素。如果换了一向讲究君子不争的老赵来当这个校长,这学校恐怕只会越办越寒酸。 在她的治理下,整个学校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并多次受到执事团以及安秉臣的夸赞。 当潘紫烟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时,精卫飞行器已经爬到了十五万米的高空,正在向着西北疾掠而去。激动的孩子们纷纷挤在舷窗边,向外好奇地张望着,七嘴八舌地交谈着。这些让她既欢喜又头痛的小家伙们都穿着互助会棉衣改制的小号套头衫,以免西北荒漠的风沙刮伤他们娇嫩的肌肤。 他们将于一个小时后降落在河西走廊的荒漠中,这是一次短途旅行。 “潘校长,带这么多孩子辛苦了。来,喝杯热水吧。”不知什么时候,那位年轻的副驾驶出现在她面前,一脸诚恳笑容,手里还有一只冒着热气的茶杯。驾驶舱里有专用的食物饮水加热机,主要是为了方便飞行员们在长途旅行中吃点热食喝口热水,没想到被这位用来向美女献殷勤。 潘紫烟笑了笑,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人家既然这么热情,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这一趟,也麻烦你们了。对了,还没请教贵姓?” “我叫孙鹏飞,二十四岁,陕西人,战前是华夏航空的民航飞行员。”这位身形敦实的年轻人几乎将自己的全部背景和盘托出,目光中期盼的神色已经暴露了他的全部意图。“里面那位是尤永福,我的师傅。” 潘紫烟报以客套的微笑,却没有像孙鹏飞那样主动报出自己的数据,只是问道:“你们不分白昼黑夜整天飞来飞去,应该很辛苦吧?” 讲起自己的本行当,孙鹏飞立刻变得轻松自如多了。他一拍大腿,顺势在潘紫烟身边坐了下来,把那只原本紧挨着女校长的卡鲁也给挤到一边去。 “可不是嘛!有时候一天能跑出两万公里去,早上穿皮袄,晚上挂背心,虽说比当民航飞行员时还长见识,不过也确实挺累人的。好在精卫飞行器只要升空了就没多少事,这玩意儿驾驶起来简单得没法说,就这帮孩子都能开!”孙鹏飞滔滔不绝地说着,完全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年轻人。“大多数时候,地面工作才是真烦人,维护保养什么的除了卡鲁就得靠自己。就说这些日子吧,一趟接一趟的任务像雪片一样不停刷出来,可把我和老尤给整惨了。你信不信,我和老尤俩都二十四小时没睡觉了?” 潘紫烟咯咯笑了起来:“那你还不赶紧去补个瞌睡?” 看到美女露出笑颜,孙鹏飞精神抖擞道:“没事,我年轻,人扛得住,下来看看你和孩子们。沈部长交待了,一定要保证你们的安全。”虽然嘴里说着来看看孩子,但这位的眼神压根就没往那帮孩子们身上瞟过。 “我是陕西人,去过敦煌那边好几趟,除了当地面保镖之外,没准还可以给你们当导游呢。”看来,孙鹏飞是打定主意要把这趟任务当成一次福利级别的邂逅旅游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对他产生了无穷的吸引力。 “那就太好了,真是太谢谢你了,孙师傅。”潘紫烟莞尔一笑。如果能多个人帮她照看这帮孩子,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嗨!叫什么师傅?我可没那么老,叫我鹏飞就行。”孙鹏飞咧嘴笑了起来,为自己能够在接下来的几小时内可以待在美女身边而欢欣鼓舞。“对了,要不要去驾驶舱里看看?我来亲手教你怎么开精卫,可简单了!” 潘紫烟不得不委婉地拒绝了这份邀请:“算了,我不该打扰尤师傅的工作。再说,我绝对不能离开孩子们。” 孙鹏飞挠了挠自己剃成板寸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也对,我都忘记你是校长了,呵呵。那潘老师你先忙着,我上去打个盹,到时候也有精神陪你们转敦煌。” 看着这位年轻人钻进驾驶舱的背影,潘紫烟收起了笑容。这是个知冷暖懂进退的机灵人,又有足够的诚意和直爽,虽然明显有意追求自己,但并不像某些苍蝇一样讨厌。 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里,潘紫烟劝开了两名因座位而发生激烈争吵的男学生,又安抚了一位因为首次远行而哭泣的敏感女学生。 座舱里的红灯突然亮了,孙鹏飞的声音响了起来:“请潘老师和同学们坐好了,我们现在要准备下降高度。十分钟后,精卫飞行器将在敦煌莫高窟以东的和尚沟着陆。” 在潘紫烟的严厉目光下,训练有素的孩子们立刻停止了吵闹,一个接一个回到自己座位上栓好了安全带。 随着身体突然一轻,她感觉到自己乘坐的这架飞行器正在快速向下降落,窗外已经是完全看不清上下左右的厚厚云层。 十分钟后,工程部第十九号精卫飞行器徐徐降落在和尚沟西北方向的一处小山顶上。 正文 第461章 意外 和尚沟位于莫高窟南面的山中,从这里向北望去可以看到一片沙丘尽头的条状绿洲,那里就是莫高窟所在的位置。 尤永福和孙鹏飞选择在这里降落,一方面是因为此处距离莫高窟不过三五公里,另一方面山沟中显然更容易藏匿精卫飞行器。 飞行器降落在一片倾斜的山坡上,八条伸出的起落架稳稳支撑着机身。舱门打开后,第一个蹿出来的是那只卡鲁,它将率先赶往莫高窟那边进行例行扫描侦察,以确定周边环境的安全性。 半小时后,卡鲁发回信号,莫高窟附近三公里内没有发现任何人形生物活动的迹象。 这里本来是人潮涌动的国家级风景区,但突如其来的战争让这里变成了一片寂静的废墟。 尤永福留下负责看守飞行器,孙鹏飞拿了一支长弓电磁步枪,毛遂自荐地跟上潘紫烟和十六位小学生,担任导游和保镖的角色。按照他的说法,这附近虽然没有人,但却可能会有攻击性野兽出没。有他手里这支工程部新研制的电磁步枪,绝对可保诸位师生平安。 潘紫烟带着孩子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丘中跋涉了将近一小时,站在绿洲边缘高处的卡鲁有如一尊石雕,默无声息地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孩子们的喧哗声给这片沉寂的绿洲带来了生命的迹象,潘紫烟费了好大劲才把这些到处乱跑的小东西聚拢到一起,领着他们闯过早已空无一人的收费口进入了千佛洞景区。 “莫高窟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宏大、历史最长久、内容最丰富、保存最完好的佛教艺术宝库,这里始建于十六国的前秦时期,历经十六国、北朝、隋、唐、五代、西夏、元等历代不断增建,最终形成非常可观的规模。现有洞窟492个,壁画4。5万平方米,泥质彩塑2415尊,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佛教艺术圣地。莫高窟是中国最有名的四大佛教石窟之一,另外三处石窟分别是龙门石窟、云冈石窟和麦积山石窟,它们分别位于河南洛阳、山西大同、甘肃天水。” 孙鹏飞声情并茂地朗诵着景区说明石碑上的文字,一扭头却发现除了潘紫烟,几乎没人在认真听他的朗读。所有的孩子们都冲到了岩壁和石窟前,伸出手去抚摸那些栩栩如生的石雕和壁画。 “哎哎,你们别动手啊,会搞坏的!”孙鹏飞叫起来,正想上前劝阻却被潘紫烟拦住。 十里铺公共学校的女校长看着他:“由他们去吧。” “可是,这些都是国宝啊……”孙鹏飞心惊肉跳地看着那些男女学生们远远谈不上文明的粗鲁行径,有个小姑娘甚至把脸贴在一幅飞天神女的壁画上,娇嫩的脸蛋粘上了一抹怪异酡红。 “所有的不朽,最终都会消失在时间的尘埃中。”潘紫烟低声道。“你看,从前游客如织,现在连个鬼影都没有,一千年后,还能有谁记得这里?” 她的情绪似乎触动了孙鹏飞,后者喃喃道:“可是,智库会永远记住一切。卡鲁已经对整个景区完成了高分辨率的三维场景采样,这里将永存于智库的记忆中。” “既然这样,那你又担心什么呢?这些暴露在空气中的所谓国宝,注定会被岁月的力量洗刷得荡然无存。有没有我们的出现,它们最终的结局不会有太大区别。孩子们的抚摸,也许仅仅是加快了这个过程而已。” “虽说是这么个理,可我们也不能纵容对文物的破坏啊。”孙鹏飞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潘紫烟终于发现,这位年轻的副驾驶骨子里其实是个认死理的一根筋,她没打算继续说服这家伙,只是闭上了嘴,不声不响地跟着那些用互助表摄像功能随意拍摄景区的孩子们。 孙鹏飞觉察到美女在沉默中隐含的不快,立刻绕开这个话题另作发挥,过了一会儿,两人又变得有说有笑起来。 两个小时过得很快,孩子们在石窟前破败的广场上举行了一次简单的自助式聚餐,他们的小包里有烙饼、馅饼、摊饼、水果以及小壶装的羊奶、果汁,潘紫烟还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条巧克力,这已经是十里铺后勤系统所能提供的最好的野餐菜谱了。 午餐结束后,潘紫烟对集合的孩子们重申了一遍此次出游的历史和地理作业题,甚至点名叫出几个以粗心而闻名的学生,反复询问他们的作业准备情况,督促他们补上可能遗漏的细节。 十五分钟后,这支出游队伍启程返回和尚沟。 当队伍进入山脚时,一直跟在队伍末尾殿后的卡鲁汇报,在绿洲西面两千米外的沙丘上出现了八只犬科动物,从骨骼结构和体型轮廓上来判断,很可能是沙狼。 这些沙漠中的掠食者,不知是嗅到了食物的气味,还是听到了孩子们发出的喧闹。 看着就在前面不远处的精卫飞行器,孙鹏飞松了口气。 狼群就算跑得再快,也赶不上他们了。 虽说他手里有电磁步枪,但如果遭到狼群偷袭围攻,要护住这十几个孩子,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这趟出来,新领的两支电磁步枪一枪未发,多少也有点令他感到失望。 要是只有他和老尤两人,绝对可以主动出击,在这烈日普照的荒漠中,好好过一把猎狼的瘾。 十分钟后,当那只卡鲁最后一个钻进船舱,孙鹏飞亲自关上了舱门。 精卫飞行器腹部的八个电离子引擎骤然亮起,然后,这架庞然大物无声无息地缓慢升到两百米左右的高空,向着莫高窟所在的那片绿洲掠去。 在机载四元相位扫描仪的协助下,坐在驾驶舱里的孙鹏飞看到了隐藏在景区北面沙丘阴影中的狼群。这八只毛发邋遢的沙狼翘首仰望着空中飞过的圆形物体,纷纷发出失望的长啸。从它们骨瘦如柴的身形来看,这些家伙已经不知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座舱里的孩子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躲藏在沙丘暗处的危险,他们只是从舷窗里看着刚才自己还在下面欢笑奔跑的景区,纷纷挥动着小手向莫高窟道别。 潘紫烟在自己的工作手册上写下备注,鉴于出游地区可能会有各种极具威胁性的野兽出没,今后学校班级的出游需要进一步加强安保力量,仅有一只不具备远程攻击能力的卡鲁陪护显然远远不够。 等到返回十里铺,潘紫烟会立即向枢密院呈递这份学校安保补充申请。虽然她还不是互助会的正式会员,但按照执事团的规定,枢密院院长林子云必须在一小时内对这份申请给予明确答复。如果她是正式会员,院长大人必须在几分钟内给予答复。 座舱里的红灯亮了起来,这是在提醒乘客们拴好安全带,飞行器要准备攀升了。精卫飞行器并不是刀枪不入的蜘蛛车,所以它的飞行航线离地面越远,安全性就越高。 潘紫烟从舷窗里看到,地面的沙丘很快变得越来越小,窗户与阳光的夹角也在快速变化,这表明飞行器正在一边爬升一边转向。第十九号精卫飞行器将再次攀升到十五万米高空,然后沿着同温层向东返航。 一小时后,她和孩子们将回到十里铺基地,结束这次户外出游课程。 她翻开工作手册,审视着明天自己的课程预定安排。 就在这时,窗外闪过一阵耀眼的绿色光芒,舷窗边的孩子们立刻爆发出一片惊呼声。 当潘紫烟抬起头来的瞬间,第二道绿光再次照亮了所有的舷窗。 整个座舱里突然剧烈抖动起来,然后是天旋地转的翻滚,一个没有拴好安全的男孩子掉到了舱顶上,这个淘气鬼的鼻子破了,飞溅的鲜血洒得到处都是。这其实是因为座舱倾覆了过来,舱顶转到了向下的一面,没有拴好安全带的男孩当即摔了下去。 所有的孩子都发出了惊恐的尖叫,这次他们不再感到兴奋,而是恐惧。 尖叫声中,座舱又翻转过来,潘紫烟摘开自己的安全带,一个箭步冲过去拎起那个捣蛋鬼,三下五除二把他塞进座位里捆好。 “大家都别动,坐稳,抱好自己的脑袋!”她刚说完这话,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向右边飞了出去,狠狠撞在舱壁上。在她昏迷之前,眼角的余光又一次捕捉到舷窗外亮起的绿色强光。 来自东北方向的三道聚能光束中,第一束落空,另外两束准确命中了正在爬升的精卫飞行器,第二束击中并摧毁了八个正在工作的电子引擎喷口之一,第三束聚能光束刺中正在翻滚的飞行器中枢部位,强大的能量熔穿了驾驶舱顶部,将刚来得及发出遇袭警报的主驾驶尤永福的半个身子直接汽化,这位经验丰富的老飞行员剩下的半个身子瞬间变成了一块焦炭。 最后的这道聚能光束几乎将第十九号精卫飞行器切成两半,幸存的孙鹏飞随即发现,整个中枢控制系统无法对自己的操控做出任何回应。仪表台四周的几个角灯红光大作,这是个令人欣慰的征兆,表明飞行器已经进入系统自控的紧急迫降模式。 他扫了一眼控制台上的工况显示屏,八台引擎中还有五台尚能工作,但是屏幕上闪烁的船体结构令他毛骨悚然,碟状飞行器的中枢部位被高能光束熔穿切断了大约三分之二的区域,如果加速飞行的话,这台庞然大物肯定会在空中解体! 难怪系统要进入紧急迫降模式! 现在的高度是一千两百米,他们能撑到地面吗? “紧急呼叫,紧急呼叫!十九号飞行器遭到能量武器攻击,主驾驶身亡,我是副驾驶孙鹏飞,当前座标40。3674-95。7942,飞行高度八百米,时速零点七马赫,飞行器已进入系统自控紧急迫降模式,正在向东南方向急速坠落!”孙鹏飞满头大汗,紧紧握着早已毫无用处的操纵柄,瞪大眼睛看着仪表盘上疯狂抖动的数据。 他左侧的主驾驶位置早已变成了一片碳化的残骸,洞开的舷窗中无数强风呼啸灌入,夹杂其中的砂砾和金属碎屑在他脸上刮出一道道血痕,但这时候这点小伤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同步矢量协调器已经完蛋了!三秒钟不到的时间,飞行器就从一千两百米坠到了八百米。如果以这种速度落到地面上,他不需要做任何计算就能断定,整架飞行器上没有人可以活下来。 所以,他必须在接近地面的瞬间将剩下五台电离子引擎的功率提升到最大,尽可能降低触地速度!虽然这样很可能会导致船体彻底撕裂,失去了同步矢量协调器的约束,在不同方向作用力的拉扯下,整个飞行器十有八九会解体,但那也总比砸到地上变成一块铁饼好。 这是他能为座舱里的十六个孩子,以及那位美女校长的唯一努力了! “这里是十里铺指挥中心,我们已经收到你的呼叫!”一个女操作员的声音在四元相位频道中响起。“十九号飞行器,现在能控制住机身吗?” “机身无法恢复手动控制,同步矢量协调器已经被摧毁。当前高度六百米,我看到东北方向有村庄,飞行器正在向村庄南面的山脊坠落!我打算在触地前两秒将剩下五台工作引擎输出功率提升到最大,虽然这样可能导致飞行器解体,但这是目前最好的求生方案了!”孙鹏飞抹了一把左边脸颊上不断滴下的血水,眼睛瞟了一眼机舱的生物显示屏,欣慰地发现那上面居然还亮着十七个人形生物图标。 美女和她的十六个学生都还活着!这更加坚定了他实施自己计划的决心! “十里铺这边没有空闲的精卫飞行器,第一批地面救援队将在五分钟后出发,赶到现场可能需要十小时!但我们联系了距离坠落点最近的己方民兵队伍,他们需要……需要三小时后才能抵达。”女操作员的声音里充满了歉意。 “没事,祝我好运吧!”孙鹏飞带血的脸上渗出一抹微笑。 他打起全部精神,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度表,右手搭到了动力输出档把上。 地面上的那些道路和防护林在快速变大,远处的沙丘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六百米。 四百米。 两百米。 一百米。 他奋力往后一拉,将动力输出控制开关拨到最大档位。 整个飞行器发出剧烈震颤,有一种不正常的吱呀尖啸声在空气中回荡着。在他看不到的飞行器腹部,五台硕果仅存的电离子引擎喷口猛然爆发出空前炽热的明亮光焰! 左侧的两台引擎喷口和右侧的三台引擎喷口提供了一个可观的向上推力,但这五股推力的整体方向并不一致,精卫飞行器突然昂起头来,下坠速度顿时减慢。 这个暂时的挣扎动作仅仅维持了一秒钟,当船体边缘刮擦到坚硬岩石地面的瞬间,飞行器座舱在剧烈抖动中缓缓裂开,孩子们的尖叫声被金属与岩石摩擦的刺耳巨响所淹没。 孙鹏飞死死扳住输出控制档把,虽然把俯冲速度降到了最低,但精卫飞行器冲到地面后开始滑行的速度仍然相当狂暴。起落架系统也完蛋了,不过这种情况下,放不放起落架其实已经没有太大差别。 彻底分开的两半飞行器滑冲速度越来越慢,大量被船体冲刨激飞的乱石从驾驶舱顶部砸进来,其中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正好打在孙鹏飞额头上,副驾驶身子一软歪倒在座椅上。 潘紫烟在一片嚎哭声中惊醒过来,她发现自己像一幅画一样挂在舱壁上,稍稍一动,右胸下面的肋部传来剧痛,她的左臂疼得抬不起来,两只鞋子都掉了,右脚脚后跟那里刮破了好大一块皮,火辣辣地疼。 她顾不得找鞋和检查伤势,疯了一样爬起来,迅速清点孩子。 还好,十六个都在。有三个孩子出现不同程度的上下肢体骨折,五个受了皮外伤,鲜血淋漓,但实际上伤势不重,剩下的都是惊吓过度。 潘紫烟挣扎着站直了身体,用力在空中拍了两下巴掌:“好了,大家安静一下,我们现在安全了!我要先给受伤的同学包扎处理一下伤口!” “老师,我在急救课上学过包扎伤口,可以帮你救他们。”距离她最近的一个男孩怯生生地说着,脸上犹带两行未干的泪痕。 潘紫烟抚摸了一下那孩子的头:“贾杰同学非常勇敢,希望大家向他学习!没有受伤的同学,现在解开安全带,离开自己的座位。我要去拿急救包。” “这里,急救包……”捂着脑袋的孙鹏飞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把急救包递给潘紫烟。他的脑门上青淤了巴掌那么大一块,黑中透紫,紫中透红,看上去相当瘆人。 “你不要紧吧?”潘紫烟扶住踉踉跄跄的副驾驶。“尤师傅呢?” “他……没了。”孙鹏飞沮丧地叹了口气:“孩子们都还好吧?” “运气不错,就三个骨折的,还有五个皮外伤。”潘紫烟打开急救包,迅速找到了简易式夹板和绷带。 那只卡鲁已经在切割变形的座椅,将受困的孩子释放出来,几个大孩子自发地参加了救援,把受伤的同学轻轻扶到地上。 “我已经呼叫了十里铺指挥中心,最快的救援队将在三小时后抵达。”孙鹏飞看了一眼潘紫烟,又放低声音道:“但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潘紫烟这才注意到他背后挎着两支那种造型怪异的短步枪:“为什么?” “我们的飞行器是被露西亚人的聚能光束武器击中,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的地面部队肯定正在朝这里赶过来。”孙鹏飞看着她的目光中第一次充满了绝望:“我们很可能会面临一场残酷的战斗。” 正文 第462章 现场 所有紧急救援行动的成败关键,既不是速度,也不是火力,而是对形势的准确判断。 孙鹏飞还不是互助会的正式会员,但他接受过短期战术指挥基础培训,以便在特殊情况下能组织装卸人员或民兵投入保卫飞行器的战斗。但是,今天这种情况却是从来没有在任何培训课程中出现过。 他侥幸没有送命,但那块飞来击中额头的石块让他现在看任何东西都有些隐约重影,耳朵里也一直在嗡嗡轰鸣着。 最麻烦的是,十六名孩子中有三人出现骨折,两人是腿部,一人手臂。孙鹏飞靠近这三位小伤号,试着摸了一下他们的伤患部位,哀嚎惨叫声中他立刻判断出,这些不幸的孩子伤势很重,那意味着根本无法迅速脱离着陆地点。如果他的师父尤永福还活着,也许还能有转机,但现在除了他自己已经无人可以依靠。 潘紫烟一直皱着眉头捂着自己的右肋,孙鹏飞注意到,她的整条左臂软软耷拉着,再也没有抬起来过。当美女老师走过来的时候,两只脚还是一瘸一拐的。 “潘老师,你的手……?”孙鹏飞也顾不得许多了,握住潘紫烟的左臂快速检查了一下。 还好,没有骨折,是肩窝脱臼了。 “我给你接上,坐下别动!”孙鹏飞按照急救培训中的操作要点,左手压住对方肩头,右手攥紧她的左臂以圆周方式轻轻晃动着,然后往里一送。 喀拉! “哎哟!”潘紫烟疼得眼泪都涌了出来,不过左臂一动,却可以抬起来了! “好了!我们得赶紧撤到那座山上去!”他指着东面的一座不足百米高的山岗,这座小山饱受风吹日晒,又经历了流石飞沙侵蚀,整座山峰看上去峥嵘险恶,但却有很多可供藏身的凹槽裂缝。从那里不但可以俯瞰坠落现场,还能远眺南北两面的茫茫沙丘,算是个不错的制高点。 那只卡鲁已经快速爬到了山岗顶部,扫视一圈后通过孙鹏飞的互助表发来通告:“周边三千米范围内,没有发现任何人形生活活动迹象。” 这话对孙鹏飞没有太大安慰作用,他知道卡鲁的四元相位扫描最多也就只能覆盖三千米半径。三千米,实在是太小了。 从他现在站的位置,能看到北面沙丘尽头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公路。安排了至少三台激光坦克的阴险伏击者,怎么可能会没有快速移动的交通工具? 他们应该也看到了精卫飞行器坠落的方向,这些伏击者很快会沿着公路追过来,他们一定能看到降落在山脊顶部的飞行器残骸。带着三台激光坦克活动的露西亚部队,至少不会低于一百人。就他现在仅有的这两杆枪,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那些训练有素的军人。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拖延敌人发现他们的时间,等待援军赶来。 爬到东面那座小岗上,让孩子们藏起来,应该是个好主意。 露军找到飞行器残骸后,肯定接下来会对四周进行大规模搜索,那座小山岗是个很显眼的目标,找到他们也许就是个时间问题。 但孙鹏飞已经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了。 两分钟后,他给那五位受皮外伤的孩子包好了伤口,然后背起一位腿部骨折的女学生,领头向东面山岗奔去。 “所有的孩子们,都跟着我来!潘老师,你留下,看着那个断腿的学生,待会儿我再下来接你们。你!”他指着那位右臂森森白骨从肉里探出,脸上早已哭得五颜六色的男孩:“像个男子汉一样,跟在叔叔后面,上山顶去!到了山顶,我再给你把伤口包上!” 这孩子右臂骨折,但两腿没有受伤,至少还能走,就是被吓坏了,一副六神无主的掉魂样儿。 潘紫烟再次大声重申了孙鹏飞的指令,同时弯下腰来安慰另一名左小腿骨折的男学生。她可以从孙鹏飞焦急的脸色中看出,危险正在快速逼近。 互助表上跳出一个三维全息头像,那是信息部部长田建明,老头脸上毫无表情地看着她:“情况我都知道了,事已至此,不必慌张。十里铺的一支民兵巡逻队正在加速赶向你处,三小时之内抵达。不过,星网已经发现,坠落点西面十二公里外有一支不明车队正在沿公路向东高速推进,最多再有十分钟,那支车队就能看到精卫飞行器坠落的残骸。你们需要赶紧上山,尽快隐蔽起来,保护好自己,等待救援。” 潘紫烟怔怔地看着田建明:“露西亚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学校的出游计划只有潘紫烟自己知道,而飞行器的具体降落地点通常由驾驶员们临时自行决定。这种情况下,别说露西亚人,就连田建明都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行踪。 “我推测,可能是某种巧合。可能正好有一支露军部队经过那里,偶然看到了飞行器的降落,于是临时起意决定打个伏击。”田建明看着潘紫烟,没有说出他全部的推测结论。刚才那三道聚能光束,几乎是同时开火的,那表明对方至少有三台激光坦克。能拥有三台激光坦克的露军部队,绝不是什么侦察小分队! 自从92师和国防军新一军接连兵出河西走廊后,祁连山脉周边很少再有成建制的露军活动,星网对整个河西走廊的实时监测已经反复证明了这一点。这支露军部队显然是从阿尔泰山脉东麓,由蒙古国境内方向跨越荒漠溜过来的,他们潜入河西走廊腹地,其用意何在? 由于奉天那边即将有大行动,互助会现有的另外二十二台精卫飞行器全都投到东北地区协助运送人员装备,目前没有一架处于空闲状态。 在祁连山北面张掖至金昌一带,有一支执行医疗任务的互助会民兵巡逻车队,他们将在两小时四十五分钟后抵达位于瓜州东南面的坠机现场。但考虑到露军的规模,田建明对这支没有装备足肢战车和重武器的民兵巡逻队不敢抱太大希望,只要他们能拖住露军就算是立了大功。 正在银川周边地区执行战略防空巡逻任务的少年机动骑兵第二十战术小队已接到紧急命令,正在向西全速赶往坠机地点。这支由神射手彭友直统领的机动骑兵部队是距离坠机点最近的唯一一支可抗衡对方激光坦克的武装力量,但第二十战术小队最快也要五小时后才能抵达坠机现场。与此同时,从十里铺基地也紧急出动了四十台影武士遥控战车,它们将作为第二十战术小队的后备队,以接近两百公里的时速奔向瓜州,预计抵达时间为九小时后。 这两支足肢战车队合流之后足以对抗师级的露军部队,但是,坠机地点那边能撑到它们抵达吗?十六个孩子,幸存的一名飞行员,外加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老师。 这真是一场可怕的灾难,田建明在心里嘀咕道。 他只能寄希望予露西亚人对失事精卫飞行器的乘坐人员毫不知情,也许伏击者对飞行器的残骸会比对搜索生还人员更有兴趣。 不过,如果换位思考的话,他肯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那么,露军的指挥者会比他更蠢吗? 田建明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孙鹏飞已经把十五个孩子们藏在山顶的石缝中,自己再次跑下来接潘紫烟,并背走那名断腿的男孩。在这期间,他通过互助表向自己直属的工程部航空组汇报了损失情况,并从紧急介入的枢密院参谋部获得了一些战术建议。 以他现在轻微脑震荡的眩晕状态,就算有两支长弓电磁步枪也未必能挡住成群武装军人的进攻。潘紫烟接受过武装射击训练,但这位美女老师从哪一方面来看都不是战阵厮杀的角色。这十六个孩子的唯一希望,就落在那只卡鲁身上。 惟有卡鲁,可以对敌人造成足够的震慑和杀伤。但是,它仅有的近身战斗模式,却是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这意味着,卡鲁必须向即将赶到的露西亚人发起主动进攻,否则肯定装备有红外侦测器材的对手很快就会发现躲在山岗上的幸存者。如果不采取主动措施,任由敌人掌控战场主动的话,他们肯定支撑不了三个小时。 孙鹏飞给两个断腿的孩子包好流血的伤口,又缠上临时充当夹板的树枝。正当他在打理那个右臂骨折的孩子时,趴在旁边石台上负责观察公路路面的潘紫烟开口了:“他们来了!” 孙鹏飞摁下两个好奇探头的孩子,从一蓬骆驼刺后面小心翼翼地望向西北方向的公路。 坑坑洼洼的失修路面上,一辆底盘很高的越野吉普在尾后拉出漫天尘埃。他接过潘紫烟的望远镜,仔细观察那辆越野吉普,却惊讶地发现吉普车头上挂着一面国防军的八一军旗。他向后面望去,尘埃土雾中又冒出三辆卡车和一辆吉普的身影,他们都悬挂着国防军旗帜。 孙鹏飞放下望远镜,看着潘紫烟:“用国防军的旗号,在这里是最安全的,而且也很有说服力。”国防军前锋新一军西进攻占哈密,其所属的106师尚在银川地区活动,那么在河西走廊地区出现一支国防军应该是没有任何蹊跷可言。 唯一无法解释的,是精卫飞行器遭到的聚能光束武器攻击。 吉普车直接冲下公路,紧急刹停在一丛沙丘后面,车上跳下的两人身着国防军制服,用望远镜向山脊上的飞行器残骸眺望了很长时间。 随后停下的三辆卡车上不断跳下大群武装人员,从这些人的服装和武器来看,全都是无懈可击的国防军装备。孙鹏飞粗略点了一下,对方至少有五十人。这些人携带了三支班用机枪,十多支反装甲火箭筒,两辆吉普车上还各有一挺大口径车载机枪。当看到几名士兵从卡车车厢里搬下两具迫击炮时,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在山地地形下,这东西比大口径机枪更具威胁性。 “他们,好像都是中国人……”潘紫烟接过望远镜观察着率先向山脊那边靠近的一队武装人员,那七八个人一路小跑,彼此间距拉得很远,一看就是职业军人的款式。坠落地点的飞行器残骸实在是太醒目了,只要从公路上经过,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不要暴露,我们先静观其变。”孙鹏飞没有被这些假象迷惑,如果不是他亲眼目睹了自己驾驶的飞行器是怎么坠落的,他也许真会相信下面那些人是正牌的国防军。 当他正在犹豫要不要从背对公路的山坡下去,制造一些响动吸引那些人的时候,沙丘上正在观望这边的两名军官做了几个手势动作,很快又有七八名士兵手持武器朝着乱石山岗的方向走来。 孙鹏飞一下子愣住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所在的乱石山岗正是附近最高的眺望点。那些人虽然不知道这山上藏着人,但他们同样一眼看中了这处制高点。 只要控制了这座石山,无论是监控整个坠机现场,还是有什么意外突发事件,都可以迅速掌控主动权。 孙鹏飞在佩服那两名军官的眼光同时,心中也暗自叫苦不迭。别说山下那几十号人,就连逼近山脚上山的这七八名武装士兵,他都没有把握解决。从他们纵向散开的队形和手中平端的武器来看,这些人已经进入战斗状态。 现在他拥有的最大优势不是武器,也不是地形,而是对方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一旦枪声响起,那就是他和美女老师,以及十六个孩子完蛋的时刻。他不认为凭自己一个人两条枪能挡住下面那帮职业军人三十分钟以上。 孙鹏飞当然不能让那伙人爬上石岗山顶,但是,他也不能直接开枪阻止他们前进,那样做只会让大家死得更快。 他打开了自己的互助表全息界面,向躲藏在飞行器残骸中的卡鲁发出了一条简短的战术建议。虽然只有安秉臣能够无条件号令这些优雅精致的机械生灵,但作为智库系统最得力的工程终端,它们有时也会采纳一些合乎逻辑的建议。 更何况,周边敌情的变化,它应该比孙鹏飞更了如指掌。它不可能不知道,那支靠近山脚的武装小队登上石岗山顶后,会给它奉命守护的师生们带来什么。 那只卡鲁结束了隐藏模式,它从飞行器的废墟里爬出来,沿着山脊冲向公路上的车队。因为地处荒漠边缘,山坡上的植被稀疏,无法隐藏任何潜行者,已经爬到半山腰的那些人立刻看到了卡鲁。 他们显然认得卡鲁,也完全知道这东西意味着什么。所有人发出惊恐的呼喊声,同时本能地举起手中武器向卡鲁射击。山坡上响起的一片鬼哭狼嚎中夹杂着纷乱的自动武器扫射声,身着国防军制服的士兵们迅速向两侧散开。喧哗声立刻吸引了东侧刚刚抵达石岗山脚的第二支队伍,他们停下脚步,开始向山坡上张望。 卡鲁借着下坡冲刺的速度极快,有个士兵从草丛中站起来,他用手握住自己步枪的前端,试图把武器当作一柄钝器,挥舞起来说不定能够击中飞掠而来的卡鲁。 但是,卡鲁仅仅一跃就从他头上飞了过去。空中同时闪过一道寒光,那支自动步枪的枪托被卡鲁的前足肢削去三分之一。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卡鲁已经冲过了那七个人,径直向着沙丘顶上站的那两名军官扑去。 这两个家伙是这支部队的中枢核心,惟有对他们发动猝不及防的突然袭击,才能打乱敌军的部署行动,也才可能让试图攀爬石岗山顶的小分队在惊惶中回援。 两辆吉普车上的大口径机枪嗵嗵嗵地炸响起来,两串粗大光链抖动着罩向三纵两跳就扑到山脚的卡鲁,子弹砸在卡鲁身上发出清脆的乒乓声,巨大的冲击力让卡鲁的冲刺变得歪斜,但却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显然,对方已经看出卡鲁要干什么。两名军官的反应奇快,他们直接转身向公路上跑去,旁边一群步兵当即散开迎了上来,为首两人甚至向卡鲁发射了两枚反坦克火箭。公路上本来守在卡车边上的士兵们全冲下来散开,石岗山脚的第二支小分队也转过身去瞄准卡鲁的背影开火。 一连串的子弹落在卡鲁脚边的沙土中,激起阵阵烟尘,弹出无数石屑。 举着望远镜的孙鹏飞得意地笑了起来:“有谁能挡住卡鲁?” 只要敌人的车队陷入混乱,就不会有人关注到自己这边。突如其来的卡鲁冲锋,也许会让他们认为,坠毁的飞行器里只有这只小东西。 那两名军官一瞬间就冲过公路,跑到了路基的另一侧。卡鲁突然一转向,跳到了一辆越野吉普车顶端,前肢轻轻挥动,切下了大半截车载机枪枪管。然后,它又继续前冲,扑向那些从公路上涌下来的步兵群。 这些人不约而同地怪叫起来,争先恐后向四周散开,没有人敢用自己的肉身去阻挡这只可以劈断机枪枪管的怪物。 孙鹏飞也差点发出绝望的叫声。 因为他看到,石岗山脚下的那支小分队,居然又继续向山上攀爬了! 正文 第463章 绝境 孙鹏飞发现自己错误高估了敌方步兵的战斗意志,下面这队士兵继续向山上爬来显然不是因为恪守职责,而是想尽可能远离给他们带来巨大威胁的卡鲁。 在劈断那挺车载重机枪的同时,卡鲁也将操纵那挺机枪的射手从胸到腹斜切开来。这一下,再没有人质疑这个小东西的杀伤力。刚才侥幸击中它的一发火箭弹仅仅把卡鲁轰了个跟头,看到这怪物毫发无损地爬起来继续冲刺,所有人都萌生了想要立刻拔足飞奔的念头。 如果让这些人爬上山来,孙鹏飞让卡鲁突袭对方指挥官吸引关注的计谋可就全白费了。 “我们怎么办?”蹲在孙鹏飞旁边的潘紫烟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她看到了远处公路边上的混乱,也同样看到了山下那群加速往上攀爬的士兵。山坡的斜度不大,这片石岗的高度也就百米左右,爬上山顶之后只需要四下扫视一圈就能发现隐藏在山顶凹处的他们。 孙鹏飞额头青筋绽现,他把一支电磁步枪递给公共学校的校长:“看来只能死扛了,你会用这玩意儿吗?” 潘紫烟一直坚持参加军事训练,但在射击场上手枪和冲锋枪打得多一些,眼前的这支长弓电磁步枪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不过却从未实弹射击过。 潘紫烟摇摇头,不过还是接过了这支不算很沉的武器。 孙鹏飞从她的犹豫中看出了担忧,但他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没事,很简单,把它当成单发的半自动步枪就行。我先开枪,你跟着开火,记住,先打落在后面的家伙。” 两千米外的公路边现在枪声大作,被卡鲁逼得四散奔逃的敌军未必会注意到石岗小山这边,他要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问题是山坡下面有八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这些人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猪羊,他们距离山顶的距离最多就六百米,他们手中的武器射程完全能覆盖到山顶。 在这个距离上的对射,他和潘紫烟两人构成的防御火力完全不占优势。虽然电磁步枪在技术上要领先得多,但对方手中的火药自动步枪同样也能在两人头上毫不费力地凿出几个窟窿来。只要是能杀死对手的武器,那就是有效的武器。 孙鹏飞果断放弃了头脑中的利害权衡,准备做最坏的选择。 他的战术指挥基础培训教官,一位经历过白日格苦难后性格发生剧变的国防军中尉说过:“大多数时候,战术上的一些小伎俩和策略所起的作用往往被过于夸大,迷信这些东西的人往往会因此付出沉重代价。” 他从自己隐藏的石台后面弹出脑袋和枪口,慢慢瞄准了走在最后的那名武装士兵。 先攻击走在后面的人,可以让公路边传来的枪声起到最大掩护效果,走在前面的人通常不会太关心后面的同伴,战场上疲于奔命的士兵们很少有人会一步三回头。 “啵!”一声闷响。 他打中了,排在最后的那家伙手里的自动步枪掉在地上,他的身体完出一个弧度,然后缓缓瘫了下去。孙鹏飞清楚感觉到,他打出的第一枪夹杂在公路那边传来的长枪短炮声中,似乎并不明显。 “啵!”旁边潘紫烟也开了一枪。 她看来完全听懂并明白了孙鹏飞的意图,走在倒数第二的士兵的钢盔突然崩碎开来,他像被一根无形的棍子击中头部,整个人猛然向后摔了出去。 “打得好。”孙鹏飞压低声音夸赞。 潘紫烟惊惶地看了飞行员一眼,小声道:“我本来瞄的是他的胸口。”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场面又如此血腥,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继续保持,快一点!”孙鹏飞爬到旁边的草丛中,居高临下瞄准了第三个目标。 但是,潘紫烟的那发神来之击还是造成了意料之外的结果。被她击中头部的那家伙带着一颗破碎的头颅直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这种猛烈动作产生了相当大的喧哗。前面排在第二位的那个人扭头看了一眼,然后立刻尖叫起来。那是潘紫烟第一次听到男人发出这种毫无理智可言的怪叫声。 “啵!”孙鹏飞来不及再瞄就向第三个目标开火,不过因为对方身体晃动的缘故未能击中要害。电磁弹丸打中了对方自动步枪的枪身,摧毁这件武器的同时也将它的主人推得人仰马翻。那人怪叫起来,凭着直觉立刻判断出弹丸飞来的方向,接连几个翻滚动作后躲到一块山石后面。 潘紫烟也抓紧时间开了第二枪,目标正是那位扭头发现真相的尖叫者。 可是,她没有想到,那人的动作比她想象的要敏捷得多。几乎就在发出尖叫的同时,那人就地一卧,立刻让自己矮了许多。然后,他像个杂技团演员一样疯狂侧向滚动着,眨眼间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一株小树后面。她射出的弹丸从空中飞过,没有击中任何目标。 一秒钟后,差不多有四支自动步枪同时向着山顶开火,密集的扫射打得石台边缘碎屑乱飞。躲在凹槽里瑟瑟发抖的一个小女孩发出惊恐的尖叫声,旁边有个男孩立刻捂住了她的嘴。 不得不缩回头来躲避弹雨的孙鹏飞和潘紫烟听到山脚下传来清晰的汉语呼喊声:“山上有人!” 短暂的第一回合,他们撂倒了两名敌人,那名失去武器的对手也许还受了伤。这个战绩应该算是不错的。不过,他们也算是彻底暴露了。 “换个位置,不要老在一个地方开枪。”孙鹏飞嚷了一嗓子,勾着腰冲到山顶东面,把枪从两块石头中间的缝隙中伸了出去。 枪响过后,山坡上又滚下去一具喉部潺潺冒血的尸体。 剩下五名敌人全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临时掩体,刚才滚到树后的那名敌人打了一个长点射,逼得孙鹏飞不得不再次转移阵地。 潘紫烟脸色苍白,抱着那支造型怪异的电磁步枪,毫无淑女形象地爬到石台左侧的山崖后面。从那里,她能看见下面最靠近山顶的那个敌人正在和后面的战友交谈,那人从腰上抽出一发榴弹,装入枪口后将整个枪身斜立起来,同时眼睛也向上往来,显然在估算弹道角度。 互助会的武装训练射击场上,偶尔也有人操练过这种枪射榴弹,所以潘紫烟知道他在干什么。她来不及瞄准,只是转动一下枪口,凭感觉对准了那名即将发射枪榴弹的敌人,然后扣动扳机。 电磁弹丸在空气中以数倍音速呼啸而过的动静不小,那名敌人没有被击中,但却立即中断了发射枪榴弹的动作,他猛地扑倒在地上,努力把自己的要害部位藏到一块并不怎么大的岩石背后。 “快闪人!”孙鹏飞在那边喊道。 潘紫烟抱起枪往回飞逃,两秒钟后,一发从天而降的枪榴弹在她原先藏身的地方爆开。一块溅起的石片狠狠砸在背上,疼得她差点把枪都丢了。看来,朝山顶上发射枪榴弹的并不只有一个敌人。 “勤换位,多开枪,千万别站起来。”孙鹏飞捏了一把汗,他不知道这位美女老师还能撑多久。从内心来说,他真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石岗山头上有人的秘密已经彻底暴露,这意味着刚才派出卡鲁发动突袭的围魏救赵战术宣告失败。现在应该赶紧把卡鲁召回来,协助对山头阵地的防御作战,至少要尽快解决山坡上的这五个对手。 至于公路边还有那几十个敌人,现在已经无暇考虑那么多了。眼下这种状况,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了。 潘紫烟绕到远处,又朝着山坡上胡乱开了两枪,下面的敌人立刻给予猛烈扫射回应。 孙鹏飞心里开始有点佩服这位美女了,虽然那张漂亮的脸蛋已经因为极度惊恐而扭曲得不成样子,不过她居然还能在枪林弹雨中保持行动能力,这可不是大多数普通女人能够做到的。 他也迅速换了个地方,绕到山顶东侧,抬头正好看到公路边上由卡鲁制造的仍在持续发酵的混乱。 坑坑洼洼的公路上已经躺了几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另一辆越野吉普上的机枪扫射刺激到了卡鲁,根据优先解决威胁最大的目标原则,它朝着那辆吉普又蹿了过去。但两名从卡车后面晃出来的敌人挡住了它,他们手上各拿着一件宛如吸尘器似的武器,只见这两人手臂一抖,手中武器突然喷出一团貌似烟雾的东西。 孙鹏飞心中一紧,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猜到那是什么。 那不是烟雾,而是某种像渔网一样的网状捕捉器。卡鲁削铁如泥的前肢割开了几根网绳,但它的身体立刻被其余大部分网结困住。更糟糕的是,接踵而至的第二张网把它从上到下裹了个严严实实,它的六条反曲足肢都被无数的网眼缠缚,想用力也用不上。两张网都有连接发射器的系绳,那两名发射者一边退后,一边用力猛拉手中的系绳,轻盈优雅的卡鲁第一次失去了重心,狼狈不堪地被拖翻在地,想恢复平衡站起来都做不到。 这是一种专门用来对付卡鲁的网状捕捉器。捕捉网的构成材料也许挡不住卡鲁锋利的前足肢,如果卡鲁无法随心所欲地挥动它的前足肢时,再锋利又能有什么用呢? 看到这一幕的孙鹏飞急得差点呕血,公路边距离山顶差不多有两千米,远远超过了长弓电磁步枪在所有模式下的最大射程。他无计可施,只能干瞪眼看着卡鲁被敌人像捉大闸蟹一样逮住。也许,接下来他自己的噩运也很快就要降临了。 他勉强控制住即将崩溃的情绪,瞄准山坡上露出半截身子的一名敌人开火,电磁弹丸削掉那人藏身的半截石头,从肩胛位置钻进了对方胸腔。一支自动步枪从石头后面滚落出来,没有手臂伸出来试图把这件武器捡回去。 他又解决了一个对手,山坡上现在还剩下四名胆战心惊的敌人。 这份战绩如果拿到全息模拟战场对抗训练课程中够得上超凡脱俗,不过孙鹏飞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心里明白,自己剩下的时间屈指可数。 远处公路边,解决了卡鲁骚扰之后,不下二十个人影小跑着向石岗小山这边涌来。他们手里有枪管极长的狙击步枪,还有短粗厚重的迫击炮,那辆公路上侥幸躲过卡鲁致命扑击的越野吉普也发动了引擎,颠簸着冲下路基,向小山这边轰鸣着冲过来。 等车上的大口径机枪在迫击炮配合下压制住山顶火力,那就是敌人发动冲锋的时刻,那也是他们灭亡的时刻。 “坠落点那边,也有敌人过来了!”头发蓬乱的潘紫烟从西边一壁石崖后望着孙鹏飞,此刻她的眼中只剩下绝望。自从刚才爆头击杀一名敌人之后,她再没有命中任何目标。 再是没有军事素养的人也能看出来,从西侧山脊摸过来的群敌,加上山坡上的这四名敌人,还有从公路那边涌过来的更多敌方援兵和重火力,山顶上的孙鹏飞就算长出三头六臂也决计抵挡不住。 “死亡,只是生命必经的历程,它是生命的终结,却与诞生共同构成生命前进的方向。不知道为何而死的人,注定陷入为何而生的迷茫泥潭。”孙鹏飞默念着那位中校教官的课堂箴言,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 他这一生中的无数生活场景和亲人们的音容相貌像幻灯片一样掠过脑海,最后变得愈加清晰的只有那位中校听起来无限接近癫狂的毕业致辞:“每一位武装者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你们至少可以选择自己的死亡,至少在告别这个世界时,你们是自由的。勇敢地拥抱你们的自由,勇敢地拥抱你们的死亡,为后来者指明你们前进的足迹。” 车载机枪喷吐的火链划过天空,掀飞了一大片土皮。很快,山脚下试射的第一发迫击炮弹落在山顶边缘。 孙鹏飞探头出去,看清了迫击炮的位置。他注意到,山脚下的敌人不再狂呼乱叫,他们正在用某种手势与山坡上的四名残敌交流。这些人中,没看到有谁在用无线电通讯设备。联想到刚才捕捉卡鲁的那种弹射网,这些人看来对互助会的种种优势非常了解,而且,他们显然还有行之有效的克制手段。 露西亚人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帮中国打手的? 孙鹏飞打开了长弓电磁步枪的狙击模式,他把枪口下端的双脚架打开,拽出枪托后的光纤缆线接到互助表的数据接口中。在摆弄这一切的时候,他顺带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四点半,田建明许诺的首批增援还有两个小时后才能抵达。 看来,他是等不到援军了。 孙鹏飞把枪口从石缝中伸出去,右手握枪,食指搭上扳机圈,左手抬起互助表,在全息瞄准界面下完成了对敌方迫击炮炮兵的锁定。 距离一千两百米,风速修正完毕,气压与湿度修正完毕。 绿灯长亮的瞬间,他以不可觉察的速度缓缓扣动了扳机。 一发五毫米口径的电磁弹丸在沉闷的爆鸣声中呼啸而出,它飞过一千两百米的距离后轻松贯穿了正好在抬头张望的迫击炮手右眼。从后脑勺离开的时候,这枚浑圆弹丸还带走了几片崩碎的后颅骨,将这位炮手的骨骸永远留在了这片荒漠中。 陷入恐慌的另一门迫击炮炮兵们来不及详细观瞄便打出了急速五连发,炮弹划过空气的尖啸声和爆炸的巨响让躲藏在石缝里的孩子们惊恐不已,好几个孩子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潘紫烟趴在一块悬空的岩石下面,朝着从山脊坠落现场过来的那伙人再次开火。她没有打中自己瞄了半天的第一名敌人,子弹和那人擦肩而过,却正好击中他后面的一名同伴,那人冲了半步,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整张脸都埋进了沙土里,但从此再没有爬起来。 她注意到这群人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慌乱,有两个人甚至抢上前来要扶起那位中弹者。难道,被击倒的那家伙是这支小分队的指挥官?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又开了两枪,这补射的二枪没有瞄准,开始一枪落了空,第二枪却打了个双串,靠近倒地者的那两人同时前俯后仰地摔了出去,他们的胸口和腹部分别出现了一个三指粗细的弹洞。 也许是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剩下四个人看了一眼附近,不约而同向后退去,一直跑到坠落现场,散开躲到飞行器残骸后面才停住脚步。 潘紫烟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群被自己单枪匹马加逆天运气打退的敌人,突然想起孙鹏飞的叮嘱,于是赶紧像只兔子一样跳起来换个位置。 爬动中扭头的一刹那,她正好看到一发迫击炮弹在孙鹏飞身边爆开。橘红色的火光一闪而逝,强劲有力的冲击波把躲闪不及的孙鹏飞掀飞出去,最后落在孩子们隐蔽的石缝凹槽里! 脸被熏黑的飞行员胸前布满大小不一的流血伤口,他的双眼紧闭着,电磁步枪掉在草丛中。 正文 第464章 援助 潘紫烟的耳中一片轰鸣,右边脸颊上感觉到一抹火辣辣的疼。比起右脚上的钻心剧痛,这已经算是轻微的了。她本能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没有发现流血的创口,也许只是被飞起的石屑砸中。 她冲到孙鹏飞旁边跪了下来,按照急救课程中学到的,先伸手去摸他的颈动脉。 满身是伤的飞行员还有微弱心跳,他还没死。 她用力摇动了一下孙鹏飞的身体,他紧闭的双眼根本没有要张开的意思。她注意到,孙鹏飞的右腿可能断了,大腿中段那里出现了角度诡异的弯曲。另外,他的腹部衣服上有一块正在逐渐扩大的暗红色血渍。 山脚下传来敌人的说话声,简短而有力:“上,上,快点!” 她已经明白,山下来的这些人根本不是国防军,虽然他们穿着国防军的制服,拿着国防军的武器,说的也是中文。但是,他们却是大多数中国人的敌人。这种事情,听起来相当荒谬,但对生活在北方战区的人们来说却并不陌生。 卡鲁被敌人困住,孙鹏飞也被迫击炮震得晕死过去,只剩她一个女人,能挡住下面那几十名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吗?如果落到敌人手里,她会死吗?还是生不如死?这些露西亚人的爪牙,会怎样对待自己的十六名学生? 潘紫烟放弃了摇醒孙鹏飞,让他继续爬起来战斗的奢望。她探头望了一眼山坡下面,刚才还趴在地上的四名敌人正在加速向上攀爬。他们动作敏捷得像山岩上的羚羊,彼此交替掩护着。 潘紫烟刚一抬头,这个动作马上被担任火力掩护的人发现,一串子弹立刻飞过来,迫使她不得不低下头,从岩石缝隙中爬到另一侧。 那人没有再继续开火,反而转过头向着山下的友军喊话。 潘紫烟很快就明白,他在给山下的迫击炮提供目标指引。几秒钟后,空中再度传来熟悉的呼啸声,然后是地动山摇的爆炸。她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大场面战斗,这种小口径的迫击炮足以让她感觉到地动山摇。 各种各样心慌意乱的念头像吸血的蚂蝗一样窜进她的脑子,疯狂吮吸着吞噬着她最后的理智。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扔掉枪,跳起来跑开,往哪里跑并不重要,只要能跑得越远越好。 啪的一声,她扇了自己一耳光。 “蠢货!”她大声对自己说道,仿佛在评价一秒钟前的那些荒唐念头。失控的情绪,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你想要和别人不一样,难道就靠这样的愚蠢吗?难道,你就只配是这样档次的货色吗?”她低声奚落着自己,用咒骂来抑制心底涌出的死亡恐惧,同时握紧了手里的电磁步枪。那件武器的手感相当不错,后座力也不大,就是发射时的声音有点耸人听闻。光学瞄具旁边有个清晰的液晶读数,显示弹匣内还有三十发子弹,也就是满弹量的一半。可是,她已经没有后备弹匣了。 她要做自己的主人,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庸。这是她来到十里铺之后得到的唯一启示,这个源自本心的启示让她选择离开了王实,选择站出来管理这所学校,也选择了野心勃勃向上的攀升之路。 “既然选择了,就要有付出,没有付出,就永远不可能成功。”潘紫烟心里默念着,她把枪抱在怀里,用双肘交替用力,快速爬过一堆堆乱石。 一发迫击炮弹落在她刚才的藏身处,把那里的石头炸得四散崩飞。 一枚手雷从她头上飞了过去,背后响起轰隆爆炸声的同时,一张脸从山坡下面冒了出来。那是从山坡下面爬上来的第一名敌人。 她把自己藏在草丛中,等待对方露出全部上半截身子后才扣动了扳机。 这个距离只有百米不到,她对自己的枪法没有太大信心,因此只瞄准对方身体中段的肚子,希望能藉此增加命中概率。但是,她扣动扳机的力量大了一些,枪身微微晃动,带着凄厉尖啸飞出的电磁弹丸从目标胸口正中穿了进去,打碎对方脊柱后又从背后脱出,然后飞向未可知的遥远。 这名穿了全套战术防护背心的士兵身形一滞,紧接着从陡峭的山坡上摔了下去,他的尸体像一袋垃圾那样翻滚跳跃着,骨碌碌径直滚到山脚下,最后在一群目瞪口呆的战友们面前停了下来。 “看看你们这帮笨蛋的熊样,加大火力压制,给我往上冲啊!他们没有多少人,顶多就两条枪!”背后公路边上传来指挥官的怒吼声,刚才的卡鲁突袭让他和自己的副官狼狈不堪,颜面丧尽。所以,他只能把满腔怒火发泄在这些面对危险犹豫不决的士兵身上。 山脚下的士兵们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的牲口群,立刻散开队形向上徐徐推进。 在他们头上几百米远的地方,三名捷足先登的进攻者鼓足勇气发出野兽般的呐喊,从不同方向一起跃上山顶。 潘紫烟手中的电磁步枪发出连串爆鸣声,她连开了三枪,只有一发子弹打中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敌人,对方的整个左肩都飞了出去,连人带枪摔出去老远。剩下两名敌人这才看清,山顶上唯一的对手,居然是个女人! 两个人原本紧张的心情为之一松,同时向左右散开快速逼上前来。靠得越近,他们看得越清楚,等到发现这女人还是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姑娘,两个人脸上的表情立刻又增添了许多猥亵的韵味。 “大妹子,投降吧,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再做无畏抵抗了!” “美女,等会儿哥亲自来好好关照你,肯定让你欲死欲仙!” 两人嘴上说着话,脚下速度却丝毫不慢,左冲右突的同时借助岩石掩护迅速接近到十米之内。他们手里的枪都没再开火,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活捉潘紫烟。 为首一人满脸麻斑横肉,他先向左冲出两步,忽然又向右折回,趁着潘紫烟一枪落空的机会一个箭步抢到跟前,伸手便抓住了电磁步枪的枪管。 潘紫烟想用力转过枪管,对着他肚子来一枪。但对方力气极大,她根本拧不动枪身分毫,反倒被这人的另一只手一把捏住脖颈,顿时觉得胸口喘不上气,双眼直冒金星。 “妹子,你在哥面前舞刀弄枪还太嫩了点!”那人把脸贴上来嘲笑道,口鼻中呼出臭烘烘的热气几乎让她窒息。 这名敌人抓枪的手臂往前一弯,手肘带着风声捣在潘紫烟脸上,同时脚尖一勾,潘紫烟整个人立刻飞了出去,那支电磁步枪也顺势落入对方手中。这人的空手擒拿动作极为娴熟,一看就是操练了无数遍。 那人得意地丢下电磁步枪,以胜利者姿态大步冲上前来,像抓小鸡那样一把拎起扑倒在地的潘紫烟,准备再奚落调戏几句。不料这女子压在腹下的右手上不知何时却多了一把黑色的手枪,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来得及看清那枪的枪口,以及枪口爆出的一团明亮火焰。 九毫米口径手枪弹在近距离内的穿透力不容忽视,子弹从对方额头穿入后炸飞了整片后颅骨。那位特战精锐手上还抓着潘紫烟的领口,身子却一软,面无表情地瘫了下来。 身后猛然传来一声电磁步枪射击的爆鸣。 潘紫烟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对方那只逐渐冰冷的手掌,回过头来,正好看到最后那名敌人仰面朝天躺地上,捂住自己的喉部拼命挣扎。 鲜血从这人的指缝间喷射出来,喉咙里嚯嚯乱响,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手足并用的抽搐。不到几秒钟功夫,从喉部动脉倒灌入肺的大量血液从眼耳口鼻等七窍涌出,所有的挣扎和痉挛都归于平静。 这一幕让她心头发毛,哪里还敢靠近,转过头却看见石缝里探出一张沾满尘土泥灰的惨白小脸,那张脸的主人手里抱着刚才孙鹏飞昏倒时丢下的长弓电磁步枪。 这是她的学生贾杰,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坠机之后不久,他还帮着潘紫烟给受伤的同学们包扎伤口。 “他想从后面偷袭你,潘老师!我……”贾杰说着话,突然放下枪,哇地一口呕了出来。 这孩子参加过学校组织的军事训练,射击场上放过几次真枪。他的父亲是互助会工程部军工组核心成员,因此对这长弓电磁步枪并不陌生。眼见情形危急,贾杰随手捡起孙鹏飞丢下的步枪,一枪射穿了从潘紫烟背后袭来的那名敌人的喉颈。 虽然贾杰侥幸救下潘紫烟,但他终究是个孩子,敌人濒死的惨象把他吓得不轻。 潘紫烟把立了大功的那只九二式手枪塞回腰间枪套,这枪是田建明送给她的防身武器。潘紫烟平时并不喜欢在身上揣这么个沉甸甸的东西,但每逢公共场合露面或去射击场例行训练时,她总会带上这支枪,以此表明自己对互助会三大原则的态度。这次出游,她纯粹是习惯性地带上了它,没想到还真救了自己一命。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成功干掉了第一波攻上山头的敌人!虽然有学生的帮助,但这仍然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山崖边上传来痛苦悠长的呻吟声,那是那名冲上山顶后被轰掉左肩的敌人。潘紫烟猫着腰爬过去,那人挣扎着想坐起来,眼里看着她冒出阵阵凶光。 她想起自己刚才差点被这人的同伴掐死,对死亡的恐惧和愤怒让她当即把所有的人文主义关怀和普世价值抛到九霄云外。她不假思索地抬枪扣动了扳机,那家伙胸口绽开一朵血花,整个人干净利落地重新栽躺下去。 与它的惊人威力相比,长弓的重量实在不算太夸张,精干短小的尺寸不仅让潘紫烟使用起来毫无困难,即使是贾杰那样的十岁少年稍加训练后也能轻松掌控。 潘紫烟犯了个错误,为了获得对山坡下更好的视界,她把那具左肩血肉模糊的敌人尸体从山坡边上踹了下去。 下面正在向上攀爬的敌人等了老半天,突然见到同伴的尸体从山坡上滚落下来,马上明白刚才冲上去的三个人都完了,第一次进攻已经失败。 几秒钟后,空气中又响起一连串迫击炮的呼啸声。 潘紫烟抓住贾杰,把这孩子拖到一块岩石下面,两个人蹲着挤在一起,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瑟瑟发抖。 敌人的迫击炮打得很刁,炮弹落点基本都在山坡边的石堆后面,这些位置通常是防御者藏身的最佳地点。 炮击过后,山坡下再度传来敌方步兵移动攀爬的脚步声。这个时候,有一男一女两名学生从山顶东南面藏身的凹槽里爬了过来。这俩孩子和贾杰年纪差不多,脸上也沾满了泥土和灰尘,那是躲在石缝里挤擦留下的痕迹。 “我会打枪。”那男孩从一具尸体旁捡起一支一六式自动步枪,表情明显有些故作沉稳,但两手却止不住地在哆嗦。 “我也去过射击场。”女孩看着潘紫烟,脸上既有惊恐,也不乏少年人的勇敢:“我不想被这些坏人杀掉!” 潘紫烟把自己的手枪递给了这女孩,自己拾起了刚才在搏斗中掉落的电磁步枪。 贾杰手腕上的互助表闪烁了一下,一幅全息投射的动态男人头像冒了出来。潘紫烟从来没有见过这人,但从对方与贾杰相似的面部特征来看,他很可能是贾杰的父亲贾承业。 果然,贾杰的激动呼喊证明了她的猜测:“爸爸?!” 三维投影上的男人开口说话了,他的语速极快:“小杰,我是爸爸!你们那边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接下来,你要认真听爸爸的指挥,不要错过一个字!我会帮你们活下来,但你们必须靠自己打退敌人的进攻!” 贾杰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爸爸,我怕!” 贾承业安慰地笑了起来:“乖儿子,不要怕!光是害怕,不会让敌人逃走,更不能让你保住性命。你可是我们家的男子汉,要勇敢地解决所有的困难,对不对?老爸现在待的地方,可比你那边还要危险呢!” 潘紫烟这才注意到,伴随全息投影传来的话语中,果然隐约有枪炮轰鸣的背景音。她记得,在学生家庭信息数据栏中,贾杰的父亲贾承业好像是工程部的技术人员,具体在什么项目组任职没有详细叙述。不过从眼前这情形来看,多半是跟随92师远征叶卡捷琳娜堡的军工技术组。 贾承业的目光转向潘紫烟:“潘老师是吧?我是贾杰的父亲贾承业,情况紧急,我们长话短说。信息部田部长已授权我全力协助你们,从现在开始,你们一切行动都要听我指挥!” “好的,我完全服从田部长的安排!”潘紫烟干脆利落地回答。 “卡鲁虽然被困在网里,但它仍然能提供周围的实时信息。另外,精卫飞行器上的四元相位模块也没有损坏,整个战场的局势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暗区。坠落点附近的四名残敌正在离开飞行器残骸,试图沿着山脊方向靠近山顶。山脚下还有十七名武装敌人正在从北面山坡向上攀爬,掩护他们推进的那门六十毫米迫击炮是你们当前最大的威胁。” 潘紫烟小心地探了一下头:“我看到它了,旁边还有一门呢。”她看见山脚下,几名身穿沙漠迷彩装的敌人簇拥着一门迫击炮,有个家伙在向炮管上泼水冷却。在这堆人群旁边不远处的地上,还立着一门黑黝黝的迫击炮无人问津。 “卡鲁的扫描显示,另外一门炮的炮闩似乎发生了故障,我们先不用管它。等一等,我要改动一下你们的互助表功能权限。”贾承业的头像很快从潘紫烟的互助表上也冒了出来,紧接着,那名拾起一六式自动步枪男孩,还有那名接过潘紫烟的手枪的女孩,他们手腕上互助表都弹出了贾承业的全息头像。 “你们先记住,无论如何不要抬起头来,更不要站起来乱跑!需要移动的时候,只能在岩石缝隙之间,贴着地面爬。”贾承业转过头,不知看了一眼什么。 “毕子阳,对吧?颜雨华,你们俩人爬到西面去,不要露头,把你们的枪口伸出去,我会在你们的互助表上提供全息弹道轨迹线。什么,你们听不懂?好吧,就是通过互助表上的全息界面来辅助瞄准射击,千万不要把脑袋或者身体的任何部分伸出去!”那两位男女学生都很听话,立刻拖着武器向西边爬了过去。 “潘老师,还有小杰,把你们的电磁步枪枪托后面的滑动槽打开,把那根光纤信号线拉出来,对,把接头插到你们的互助表上去。” 贾杰和潘紫烟同时动手,将电磁步枪枪托后面找到的缆线插接到互助表上。贾承业的头像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火控瞄准界面,界面上显示的图像正是长弓枪口所指方向的景观。 贾承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现在,你们爬到北面去,把枪口伸出去,用互助表上的虚拟瞄准界面,瞄准那门迫击炮的炮手,就是那个戴钢盔穿黑色防弹背心没有背枪的胖子。两个人分开一些,不要紧挨在一起!” 贾杰把枪架在一块石头上,枪口悄悄探了出去。根据互助表上的虚拟瞄准界面,他开始慢慢调整长弓步枪的射击角度,直到界面里出现那群簇拥着迫击炮的敌人。 潘紫烟适应的速度要更快一些,她仅用三秒钟就找到了那个胖胖的迫击炮手。 “注意保持枪身的稳定,看到瞄准界面正中的红点没有?那是当前射击线的弹着点,智库会在估算当前风向、气压和湿度之后通过互助表为你们提供实时修正的弹着点指示。看到旁边晃动的绿圈了吗?那是预设目标锁定栏,你们可以用全息界面选择或切换预定攻击目标,智库也会在分析扫描之后提供不同最佳攻击部位,届时绿圈将变成黄色。你们要做的就是调整呼吸,耐心等待外接火控系统自动完成黄圈与红点的重合锁定,然后扣动扳机。” “下面的人已经爬到半山坡了!”潘紫烟低声道。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不先阻击越来越近的敌人,反而要舍近求远去对付山脚下的迫击炮阵地。 “开火!”贾承业在通讯频道里吼道。 贾杰先开了一枪,山脚下那足有千米开外的人群中,胖胖的炮手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的腹部出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殷红大洞,看上去简直是触目惊心。 “我有个更好的选择。”潘紫烟发现贾杰抢走了自己的目标,随即切换绿色目标锁定栏,套住了临时炮阵旁边横七竖八放置的一堆迫击炮炮弹。 两秒钟过后,黄色圆圈与红点重合的瞬间,她轻轻扣动了扳机。 尖锐的爆鸣声中,一发五毫米的电磁步枪弹丸准确命中一枚迫击炮弹,过于勤快的敌方弹药手已经给那枚炮弹拧上了起爆引信头。 接连爆发的火光从山脚下炸起,正在查看炮手伤势的两名伙伴,以及试图继续操纵迫击炮射击的三个家伙在惊天动地的殉爆中当场人间蒸发。 山下发生的剧烈爆炸震撼了推进到山坡中段的冲锋队伍,他们的攀爬速度立刻降低下来。这些人看不到山顶有任何敌人的影子,情急之下只能朝上盲目扫射一通。 密如雨点的子弹落在岩石上,凿出无数斑点凹痕,也剥落了大量碎屑石片落在两个人的头发里。潘紫烟强忍着那种难受的感觉,她侧着头,几乎全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看着互助表上投射的全息辅瞄界面,再次在锁定框与弹着点重合的瞬间扣动扳机,山坡上立刻又滚下去一具尸体。 贾杰那边也开了一枪,他打中了一名敌人露在掩蔽物外的左脚,那个倒霉的家伙当即失去了自己将近三分之二的脚掌,随后在惨呼声中从山坡上滚落下去。 “真是太好玩了!”贾杰开始兴奋起来,他已经彻底忘记了不久前的恐惧。 “我也打中一个!”西面传来那个叫毕子阳的男孩的欢呼声。 “小杰,给我把头埋低,不许站起来!”贾承业怒吼着,阻止了儿子在冲动之下的危险动作。 他看了一眼全息界面上的倒计时读数,距离首批援兵抵达还剩一个小时。 正文 第465章 救兵 山坡上接连滚下的尸体和伤员让躲在公路边眺望山顶的曹易上尉倍感郁闷,他不明白为什么山上刚才还稀稀落落的火力突然会变得如此犀利,第一波八个人好歹还一度攻上了山顶,但第二波人数更多的冲锋却被牢牢压在半山坡进退不得。 推进到山脚下的迫击炮班全军覆灭,车载大口径机枪的压制扫射倒是打得山顶上碎石乱飞,不过好像根本没有击中什么有价值的目标。可这也不怪机枪手,他自己在望远镜里仔细观察了半天,除了一两根模糊晃动的枪管,根本看不到对方人影。 曹易听得出来,山上应该只有两三条枪,人数看来不多。不久前第一波攻击中从山坡上摔下来的伤员还报告说听到山上传来小孩的啼哭声。种种迹象表明,这座山上有大鱼! 可是在这山下磨叽了将近两个小时,折损了十多个兄弟,居然还是没能拿下那座石岗小山! 一种冰凉的不祥预感从这位指挥官心底渐渐冒了出来。曹易的顶头上司,谢尔盖中校在出发前再三叮嘱要速战速决,因为这次意外伏击从开始就是一场不在计划之中的战斗。 四百多华裔精锐组成的阿巴坎别动队带着五辆门捷列夫坦克从漠北绕道千里南下,他们的目标是尽可能靠近互助会位于十里铺的巢穴,如果有机会的话,对那处邪恶之源发动致命打击,如果没有机会,就潜伏在距离敌人最近的地方耐心等候。 进入河西走廊地区后,别动队的侧翼侦察兵最先发现了十多公里外在千佛洞绿洲附近着陆的互助会精卫飞行器。为了保密,这些人不敢使用无线电呼叫,只得用人手传递的古老方式向后面的主力部队传递消息,因此耽误了足足三个小时。 最后匆匆赶来的三辆激光坦克还是赶上了即将升空离去的精卫飞行器,它们在六千米距离上仓促开火,三发两中的战果还是不错,那架不可一世的碟状飞行载具拖着黑烟坠向东面群山。 从它下坠的速度和角度来看,这东西肯定飞不了多远。所以,谢尔盖中校才让曹易带了一个中队前来搜寻坠机残骸。中校认为互助会的飞行器残骸里应该会有一些让人惊喜的发现,但曹易压根没有想到,坠机后的几名幸存者居然还如此难啃。 曹易看了一眼山脊上的那堆残骸,攻占山顶的决心开始出现动摇。 他已经捉住了一只互助会的六足机器人,那种叫卡鲁的东西。根据谢尔盖中校的介绍,这可是互助会最重要的机器人,今天居然让他逮住一只,那可不是大功是什么?从谢尔盖中校说起卡鲁时的语气和神态来判断,这东西的价值应该远远超过十辆激光坦克。 旁边蹲着的助手阿尔金从曹易的沉默中猜到他犹豫的原因,这个表面上奉命跟来协助指挥,其实是在监督他的鞑靼族格鲁乌特工用流利的中文低声道:“我们不能撤退,必须消灭山顶上的人,否则整个别动队都可能暴露。” 曹易担心战斗时间拖得太久,万一互助会的那些刀枪不入的足肢战车赶到,他带的这帮人将面临着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他们的网捕器对付卡鲁那样尺寸的小机器人还行,遇上足肢战车绝对没戏唱。 但是,阿尔金说得也有道理。如果不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山顶上那些坠机幸存者,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反过来咬住自己的尾巴,最终将大群可怕的足肢战车引向谢尔盖中校率领的别动队主力。 成立于阿巴坎城,直属国家格鲁乌总局的别动队运气一直不错。这支别动队百分之九十的成员都是从中国境内甄选出的身经百战老兵,他们中的大多数来自北方战区的亲露武装力量——人民军。阿巴坎别动队一直按中国国防军模式进行强化训练,他们的武器、队列、战术习惯全都严格遵循国防军制式,在队内甚至强制要求统一用中文进行交流。违规使用露语或加盟共和国方言者,一律严惩不贷。 训练期的别动队对严重违规者只有一种惩罚,那就是死亡。 所有入选别动队的人,其家眷和直系亲戚都被统一接到圣彼得堡或莫斯科享受优厚福利待遇。谢尔盖中校郑重许诺,每位别动队队员服役期满一年后,他们的家人和亲戚将直接获得露西亚国籍身份,并接受格鲁乌情报局的终身庇护和特殊津贴关照。 种种优厚条件,不由得这些人不用心出力卖命。比起在朝不保夕的人民军里,他们的战斗力提高了至少五倍以上。 阿巴坎别动队的训练只用了一个月时间。这些挑选出来的队员原本就是实战中存活下来的精锐,所以常规军事素质方面的培训课程并不多,谢尔盖中校把大量时间都用在亲自给队员们分析讲解互助会武装的结构与特点,以及他自己设计的多种克制手段和战术方面。 阿巴坎别动队的最终目标是尽可能给予互助会中枢致命打击,但尤里总统给这支部队的时间不多。莫斯科迫切希望看到谢尔盖的工作成果,而且是越快越好。互助会步兵出现在叶卡捷琳娜堡后,格鲁乌总局通过公共无线广播电台发出的暗语催促甚至达到了一天六次。这种情况下,才升为中校的谢尔盖不得不提前结束培训,带着他的草台班子仓促向南进发。 惊闻新西伯利亚被互助会的核弹荡平后,原本打算走阿尔泰山脉西麓的谢尔盖中校立刻改选了一条匪夷所思的迂回路线。事实证明,中校的选择是正确的。这支数百人的队伍奇迹般地躲开了互助会的那些无孔不入的侦察机器人,沿途遭遇的少数猎户牧民和小股地方武装力量都被他们果断“处理”,以确保无人发现有这样一支部队正沿着河西走廊北侧的荒漠偷偷潜入内蒙腹地。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啸,一发从山顶上飞来的高度弹丸准确命中了隐藏在前方沙丘侧面的己方狙击手,那位号称百步穿杨的特等射手脸部被砸出一个恐怖的大血窟窿,当场毙命。他身边的观察员被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丢下望远镜和装备逃回到公路边,说什么也不敢再向山头方向靠近半步。 这已经是半小时内损失的第二位狙击手。 曹易也看出来了,只要靠近那山头一千五百米内,就可能遭到精准无比的点杀。己方狙击手装备的大口径反器材步枪无法在这个距离上实施精准射击,唯一能在死亡半径外攻击敌人的吉普车车载机枪差不多已经打掉了一半的储备弹药。可山上的敌人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影响,沉闷的单发射击声始终没有中断过,山坡上的第二波冲锋队伍就被这种武器压制在乱石后面动弹不得。 从他所站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山脊坠落点那边的搜索队也遭到了来自山顶的火力压制。他让阿尔金接连挥动了几次旗语,催促他们发动进攻,但那些该死的胆小鬼就躲在坠机残骸后面,始终不能前进一步。 曹易努力平静了一下心情,开始重新分析自己面临的棘手局面。阿巴坎别动队的队员虽然不是视死如归的宗教狂信徒,不过这些人全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兵,单兵战斗技能远胜常人,寻常情况下一个人能挡得住三五个对手。然而,山上敌人能凭两三支单发点射的步枪把他们牢牢摁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五百米外趴在沙丘上的那具狙击手尸体,对方的火力异常精准,而且枪枪致命。他们用的是电磁步枪,那种在新西伯利亚战役中威名远扬的新式武器,从前线露军获得的情报表明,这种武器的穿透力和射程相当惊人。 对方只有两三支枪,战斗人员看来并不多,这是山顶敌人的最大弱点。 互助会的援兵肯定正在十万火急赶往这里,如果他们不及时离开的话,山脚下的攻守形势肯定会发生悲剧性的逆转。想到被那种跋山涉水如履平地的足肢战车追杀,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是谢尔盖中校一再警告必须尽可能避免的最糟糕被动局面。 在谢尔盖中校的教科书里,与互助会的足肢战车正面对抗是死亡的同义词。如果他们带着激光坦克,也许还有搏一搏的机会。但中校把那些宝贝看得很紧,轻易不让它们抛头露面,一方面他总在担心这些行动笨拙的履带式重型战车会暴露整个别动队的踪迹,另一方面他也不愿频繁地让它们投入战斗,因为这样会急剧降低车载电池组的能源损耗。深入对方控制的腹地作战,根本就不可能找到补充能源的渠道。但是,它们又是别动队手里不多的重量级底牌,万一有什么闪失,整个行动计划都可能化作泡影。 他必须尽快发动一次力度更大的强攻,如果还搞不定,他只能撤退。不管阿尔金这家伙再发表什么狗屁高见,他都要立刻走人,否则很可能永远走不掉。 他虽然背叛祖国投靠了露西亚人,但从来没有打算为毛子把命献出去。他还有妻子,还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儿子,这三位令他无比牵挂的亲人现在都在莫斯科,处于格鲁乌总局的监管下。 曹易从公路上又点了八个人,让他们从右边绕到山脊坠落点那里与搜索队汇合,然后从山脊向石岗山顶推进。两路人马,合计起来也差不多有一个排的兵力,无论对方火力如何犀利,如果冲得快的话,至少能有一半人爬上山顶,那就已经足够了。 后面上去的八个人都没有穿防弹背心,那玩意儿在穿透力极强的电磁步枪面前根本没用,而且会严重影响穿戴者的跑动速度。在根本无法抵挡敌方武器攻击的情况下,再丧失机动性就等于死亡。 八个人出动后,曹易又让旗语兵向山坡上的进攻队伍发出准备再次冲锋的信号。 对方发动反击时最先解决的是迫击炮,这证明抛射火力对他们的威胁很大。现在己方的迫击炮已经全毁,但他们还有枪榴弹,从山坡中段这里弧线抛射,仍然可以打到山顶。 “枪榴弹,压制山顶!” 看见下面旗语的指示,山坡上的十二人立刻开始装填枪射榴弹,然后争先恐后地将向山顶发射。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曹易依然能听到那种熟悉的沉闷爆鸣声不时响起。很快,有个为了获得更好射界把上半截身体探出去的家伙被一枪爆头,他的尸体像个烂口袋一样滚落下来。 周围的人见状更不敢轻易从掩蔽物后冒头,应付差事发射的枪榴弹大多数根本没有飞上山顶。遭遇顽强抵抗后,这些人的斗志正在飞快流逝,打仗的章法也全乱了套。也许,他们心里现在只剩下保命的念头。 曹易皱起眉头,但他还没有失去信心。他不相信山顶上那几名敌人能同时兼顾所有防御方向,如果针对山顶的两路进攻能同时打响,几分钟之内就可以突破对方的精准火力封锁。 爬到卡车顶上的瞭望哨兵突然发出一阵绝望的嘶喊声,这名士兵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手指向公路东面。 曹易扭过头来,看到几公里外的沙漠中尘土飞扬,有一辆体型浑圆的载具正朝这边疾驰而来!这东西的左右两侧明显有几条快速摆动的反曲足肢,它后面还跟着个小东西,由于烟尘太大,基本无法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见鬼!”曹易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真是越怕什么偏就越来什么,在他预计中最糟糕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 由于那座石岗山头久攻不下,互助会的增援战车终于赶到了战场! 公路上的吉普车机枪射击手本能地转过枪口,不等曹易下达命令就朝那辆快速接近的足肢车开火。 一串斑斓光链舔到那足肢车流线形的外壳上,随即马上被崩弹开,这看似无坚不摧的攻击甚至没能让足肢车速度减慢! 公路上的别动队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幕壮观景象,曹易敏锐地注意到,彼此间距已经拉近到千米之内,但对方仍然没有发动任何反击! 紧接着,他发现这辆足肢车和他所了解的互助会战斗机器人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陷阵金刚应该是菱形身躯,但眼前这辆车体型轮廓似乎太圆太厚了一些,它的顶部既没有全角度旋转的电磁炮塔,机身两侧也没有打开的武器舱。 这不是战斗车辆!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也逐渐看清了那辆足肢车后面的小东西。那是一台小型四足步行器载具,仓促一眼看去很像摩托车,尺寸也大体差不多。 那东西上前后坐了两个人,前面的人显然是掌控方向的驾驶者,后面的人举着一件武器,枪口已经对准这边。曹易一眼就认出,那是一支上世纪末很流行的美式突击步枪。他同时还看到,这两个人都没有穿互助会标准的战场制服,那种像潜水服一样的灰色紧身防护服。 前面驾车的那人居然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一缕金黄色,看年龄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后面举着武器的那人同样很年轻,他没有染发,但却剃了一个相当蛊惑的莫西干头。 冲在前面的足肢车一直在用自己的身躯为后面的这辆变异摩托遮挡火力,就算足肢车上坐满了人,这支援兵也不会超过七个人。就凭他们手上那点步兵武器,能做什么? “开火!挡住他们!”曹易大喊起来,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希望。 这一大一小两辆载具很快冲到公路路基下面,大的那台速度分毫未减,呼地一下蹿了上来,朝着依然在喷吐火焰的越野吉普车猛撞过去。 曹易见势不妙立刻一个滚翻下路面,背后传来的沉闷巨响,以及戛然而止的机枪扫射声直接宣告了吉普车的下场。 他才从地上蹲起来,就看见一个巨大的长腿黑影从自己右边挟着风声呼啸而过,四周和他一样跳下路基避险的别动队员们举枪朝着这东西的背影频频射击。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活动的互助会足肢车,比起在阿巴坎训练中心看到的那些支离破碎的战车残骸自然是大不相同,比起坚不可摧的外壳,这东西的速度和灵活性给他带来了巨大震撼! 他回过头来,正好看到那辆摩托一样的小载具正从左侧三百米外翻越公路冲向小山,虽然坐了两个人,但它依然像跳蚤一样灵活地蹦蹿着。 他们想要上山,与山顶上的敌人汇合! 脑中恍然醒悟后,曹易举起自己的伞兵版自动步枪向着那小车打了两个点射。 坐在后面那个莫西干头的背部炸出一朵血花,身形晃动了一下。他打中了! 但是,狡猾的驾驶者不断做出甩尾动作,避开了曹易的补射,很快他们仗着速度优势逃离了步枪射程。那足肢摩托斜斜冲向石岗小山左侧,绕到山后消失不见。 “上车,撤!”曹易向周围仍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手下喊道,同时跳上了卡车驾驶室。 “山上的人怎么办?”阿尔金冲到卡车旁问。 “生死有命,祸福在天!老子管不了那么多!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曹易瞪了一眼司机,后者立刻拧转钥匙启动引擎,卡车轰鸣着一头顶开挡路的吉普车残骸,转过身向着西面驶去。在卡车转弯调头的过程中,公路上的别动队员们你争我夺跳上卡车车厢加入逃命队伍。 山坡上目睹这一切的进攻者们士气彻底崩溃,他们不顾山顶上的火力,纷纷跳起来往公路方向逃跑。指挥他们的曹易上尉开走了一辆卡车,但路上还有两辆卡车,如果跑得快,也许能赶上其中一辆。 山顶上,潘紫烟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那支长弓电磁步枪,弹匣余弹量读数显示为——1。 不远处的贾杰同学已经坐了起来,他显然已经打光了子弹,枪身后部的弹匣都抽了出来,里面空空如也。 正文 第466章 武库 潘紫烟迷茫地看着须臾之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民用版足肢车,车门滑开,跳出来三个人,最后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直接冲到了自己身边。 “紫烟姐!”听到声音,她才认出来,这竟然是蔡芳。 心头一松,她正要向蔡芳招手,自己却晕了过去。 “王大夫,快来看看她!”蔡芳叫道。 从车上下来的另外两人一男一女,都背着医疗箱。男的在查看躺在地上的孙鹏飞伤势,女的闻声过来摸了一把潘紫烟的颈动脉,又检查了她的眼脸。 “不要紧,她没什么大事,就是疲惫过度,又有点脱水……” 贾杰和毕子阳、颜雨华等三名学生也围了过来:“你们是医生吗?那边还有我的同学,他们很多人都受了伤,骨头断了,流了好多血……” “哦?在哪里,赶紧带我们去看看。”男医生闻言站了起来,远远看见山石后面冒出十多张沾满泥灰的幼稚脸庞。 混乱中,陈和平驾着足肢摩托从后山爬了上来。 他停下车,把后座上已经僵硬的兄弟扶到地上躺好,伸手替他合上圆睁的双眼,又理了理对方那头被风吹得凌乱的莫西干发型。 刚才冲过公路的时候,他替自己挨了一枪。 陈和平拾起地上的自动步枪,检查了一下弹匣,凑到山崖边观察下面情况。 “我们投降!不要开枪!”山坡上传来绝望的呼喊声,几支枪丢了出来,随后是几个高举双手的人影。 山脊坠落点那边剩下的四名敌人看到了这边情形,有两人扭头沿着山脊向西跑了,剩下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放下武器举起双手站了出来。 “机动骑兵第二十战术小队即将于一小时五十分钟后抵达,请努力支撑。”陈和平手腕上的互助表传来了彭友直的呼叫声。 “敌人向西退了,医疗组正在抢救伤员。现场已经安全,我们还俘虏了……”陈和平看了一眼山下:“七个敌人。” 几分钟后,陈和平带着贾杰和毕子阳两个男孩子把七名俘虏押到了山脊坠落点那边统一看管。 俘虏们看着两个仅比自动步枪高半截的男孩子,眼中充满了震惊。他们亲眼看到一头金毛的陈和平是后面赶来的援兵,那么,刚才在山顶上打退己方多次进攻的,就是这两个毛孩子? “我去你妈的,看什么看?!”陈和平因为刚损失了一位飙车挚友,心情极度郁闷,用力一脚将那个鬼头鬼脑不断打量贾杰和毕子阳的俘虏踹翻在地。 “长官,请问一下。”那俘虏跪在地上,堆出一副令人恶心的媚笑:“刚才在山上的,就是这两位小英雄吗?” “没错,就是我们,还有我们的潘老师!”贾杰骄傲地大声宣布,刚才父亲贾承业已经在通讯频道里着实夸了他几句,让他幼小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陈和平看了一眼十岁的贾杰,对他摆了摆手:“甭跟这帮人渣废话,再啰嗦直接毙了!”说着话,他哗啦一声拉动了手里的步枪枪栓,吓得那俘虏一哆嗦,赶紧退回到人群里抱头蹲下。 三个人转过目光,看着山下。 混乱中被丢弃在路边的卡鲁最终挣脱了捕捉网的束缚,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开始按照既定程序对战场上被击毙的敌人进行扫描辨识和全息记录。 两个小时后,躺在担架上的潘紫烟被抬入六足运输车时睁开眼睛醒了一会儿,她看到车厢里还有一副担架,上面躺着的孙鹏飞被白色绷带包得像个木乃伊,依然昏迷不醒。三个骨折的学生接受紧急处理后也被送进车厢,脱线之后,孩子们的情绪很快恢复了正常,一上车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在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中,她渐渐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十里铺基地救护所的病床上,田建明和老赵站在床前,关注地看着自己。 “孩子们,都还好吗?”她问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更加嘶哑。 田建明点点头:“除了那三个骨折的,除了那五个皮外伤,除了都有不同程度的脱水和惊吓,他们都很好,而且会越来越好。” “孙鹏飞呢?” “他的伤很重,已经转到江口码头医院去了。不过和主驾驶尤永福比起来,他已经算很走运的了。” “我们是被激光炮击落的,那附近怎么会有敌人?” “我们审讯了俘虏,他们是从蒙古境内潜过来的一支露西亚特种部队,全都由汉奸和亚裔加盟共和国国民组成的。他们在和尚沟附近意外看到了起降的精卫飞行器,所以临时起意伏击你们。”田建明看了一眼床上脸色苍白的潘紫烟,收住了话头:“机动骑兵和影武士部队正在当地展开搜索,我们会找到他们,消灭他们。” 潘紫烟转过视线看着老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赵,如果我听你的,就不会有这事了……” 老赵叹了口气,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潘校长,咱们别的不说,就你拼死护住这帮娃的事,我老赵自愧不如,巾帼英雄啊!” 老赵说着话,扬起了右手大拇指。 “我也想通了,你的教学理念不无道理。人活一口气,不动弹不挪窝,不出去见识闯荡,那就成坐井观天的死物了,这样教出来的孩子不是戾气深重,就是任人宰割。今后咱们学校还是要继续推行出游治学的方针,只是,一定要多注意安全……你现在好好休息,将养身体,不要担心学校的事,那边我和贺老师他们完全忙得过来。” 老赵语重心长地说着,又指了一下门外:“很多学生家长听说了这事,都要来看看你。田部长怕吵到你休息,都让他们在外面走廊上待着呢。” “他们……不会怪我吧?”潘紫烟问道。这趟带出去十六个学生,重伤三人,轻伤五个,对任何学校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故,她心里还是有些许顾虑的。 田建明摇摇头:“潘校长多虑了,家长们想要向你表达感谢,没有你在现场的冷静处理,这帮孩子能不能回来,都还是一个问题。” “恐怕他们以后都不敢再把孩子交给我了。”潘紫烟笑道。 田建明看着她,缓缓道:“那是他们理当拥有的选择权力,由他们自己决定。但是,我,还有安会长,以及执事团都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你,支持公共学校。” “那就让他们进来吧,让人在走廊上等着,我这得有多大的架子啊?”潘紫烟道。 老赵打开了门,轻声说了几句,门口立刻响起脚步声,十多个在走廊上等候依旧的人挤了进来。这些为人父母者脸上分别流露出关切、好奇以及感激的神色,他们手里各种充满了质朴气息的礼物。他们的问候和微笑,让这间灰色格调的冰冷病房里洋溢着一股温暖的气息。 田建明走出人满为患的病房,向着下一层信息部指挥中心缓缓踱去。 根据擒获的俘虏供认,这支潜入内蒙地区流窜作案的华裔别动队指挥官是一个叫谢尔盖的露军中校。 谢尔盖中校,久违的名字,这位老朋友升官了,看来混得挺不错。 田建明在自己那张藤椅上坐了下来,每当需要彻夜值班的时候,他通常会在这张宽大松软的椅子上入睡。 全息基台上,安秉臣、林子云以及沈莉的三维头像正在讨论,看到田建明来了,分别在万里之外不同地方的三个人都停止了交谈。 “这次危机损失不重,我们阵亡了一名飞行员,一名十里铺民兵,受伤人员的伤势都不算严重。”田建明说着,同时瞥了一眼旁边控制台上的呼叫申请计数器,就在他出去的这一个小时内,已经堆积了二十多条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务。“我们的对手死亡二十一人,受伤以及被俘十人,都是名为阿巴坎别动队中的精锐战士。根据俘虏的口供,我们可以确认,谢尔盖中校组建了一支华裔人员构成的特别行动队,这支部队人数在五百人左右,有五辆门捷列夫激光坦克。他们是从外蒙那边的沙漠中过来的,他们的人员训练和武器装备对我们有很大的针对性,我推测这帮人的目标极可能是十里铺。” 毛子屡次对十里铺的远程核打击都以失败而告终,但谁也无法阻止他们另辟蹊径发动致命攻击。 “第二十机动骑兵战术小队搜索了坠落点附近一百公里半径的地区,没有发现任何敌人踪迹。后期赶到的影武士部队接管了搜索任务,四支搜索队彻夜不停搜寻,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那支露军别动队。他们带有履带车辆,不可能向南跨越祁连山脉,向西向东都有可能。随着时间流逝,找到他们的希望越来越小。” 林子云手指在空中拨动,变魔法一般扯出一张河西走廊地区的地图,四支搜索队以三千米为半径画出的红色搜寻轨迹在巨大地图上显得相当纤细。“最近几天,这一地区的天气状况也在恶化,大量云层和沙尘暴阻挡了星网对地面的光学搜索,他们也可能进入周围山区隐匿。这种情况下,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他们。” “十里铺周边的巡逻戒备工作一定不能松懈,谨防露军偷袭。”安秉臣知道,四元相位扫描的三千米工作半径听起来很牛,但在数千平方公里的广袤地理环境下远远不够看,更何况有时候敌人完全可能与搜索队擦肩而过,甚至阴差阳错溜入搜索过的区域藏匿。 露军搞了这支鬼鬼祟祟的别动队,肯定不是为了偷袭河西走廊的国防军各部或破坏交通补给线什么的。全华裔汉奸组成的人员编制,针对卡鲁的网捕器,甚至还有专克足肢战车的激光坦克。一切都表明,阿巴坎别动队的目标多半是十里铺,互助会的发源地。 “这次伏击事件也暴露出很多问题。我们的精卫飞行器在起飞和降落阶段相当脆弱,在主体国入侵战争中曾有一台飞行器被敌军坦克主炮大角度仰射击伤。总的来说,精卫并不适合执行战场任务,尤其在敌方火力密集以及未知区域,都可能存在被伏击的风险。我们的飞行员现在只有三十人不到,每损失一个人都会给整个航空组飞行队的工作带来沉重打击。机动骑兵军事学院的空训班还需要两个月才能输送新的飞行员,这些毕业生出来以后又还得经历三周实习期才能单独执行空勤任务。基于以上情况,我建议执事团重新修订精卫飞行器的任务规程,尽可能降低航空组的损失概率。” 工程部部长沈莉对这次损失的精卫飞行器以及飞行员比田建明还要深感痛心,所有的精卫飞行器和飞行员名义上都隶属于工程部航空组,也都是她管辖下的装备和人员。 随着互助会活动空间的迅速膨胀,能够以最高三倍音速远程运送人员物资的精卫越来越感觉不够用,可飞行器生产的速度却远远跟不上,正在培训中的新飞行员无论如何也需要至少三个月才能正式上岗。巨大需求缺口和心有余而力不足供应之间的压力,让她这个当部长的头痛不已。 “卡鲁们呢?”安秉臣问了一句。大苏醒之后,互助会获得了总共一万两千多台卡鲁,如此之多机械精灵构成的工程大军完全可以超过整个地球所有工业国家的制造力量总和。 “盘古基地已进入紧张的中期施工阶段,试航返港的昆仑号潜水舰也在做最后的内部工程,光这两件大事就要动用上万只卡鲁。我们的登月计划初期阶段筹备也需要至少上千只卡鲁,加上盘古基地、宁芜铁矿、主体国新开辟的茂山铁矿等地的采掘工作,以及各种生产线和本地机体的维护保养……实话实说,我现在手上一只闲着的卡鲁都没有。”沈莉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家大业大烦恼大同样的苦衷。 “这次伏击事件也证明,我们在应对突发事件方面还是有机制性的缺陷。”沈莉说着话,看了一眼林子云。 “如果不是有那支民兵医疗队,公共学校的师生们很可能撑不到最后,从战场简报来看,山顶上的两支长弓电磁步枪几乎打光了所有子弹。事发当时,最近的机动骑兵部队尚在千里之外,五个小时的奔波根本无法保证及时有效的支援。以后如果再次出现类似情况,如果需要施救距离更远,或有海洋河川隔绝,我们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每次都指望从十里铺派出增援部队吧?” “沈部长说得对,但枢密院同样也有人手不足的问题。”林子云并不觉得自己比沈莉轻松多少,话语里透着一些委屈的意思。整个92师的全部人马,以及配合他们的机动骑兵主力都被束缚在从新西伯利亚到叶卡捷琳娜堡一线,而鬼奴军主力和大部分影武士战车部队也全押到了延边地区的一张新赌桌上。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她还要想方设法抽调部队保证十里铺和江口码头地区的安全,整天忙下来身心疲惫,累得简直连动都不想动。 沈莉笑了笑:“林院长误会了,其实,我的本意不是要批评和指责枢密院现阶段的工作。正好三天前,工程部军工一组有人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战略设想,我认为这个计划如果能够落实,很大程度上可以弥补我们目前人手不足的缺陷。” “哦?快说来听听。”安秉臣和田建明闻言立刻有了兴趣。对互助会目前面临的势力膨胀与人手不足的巨大矛盾,这两位同样一清二楚。资源生产和装备制造的滞后还可以等耐心待,但人员伤亡造成的损失却是不可逆转的。互助会现有的力量完全可以称得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然而善攻不善守始终是机动骑兵和影武士部队的老问题,消灭集结的敌军容易,防御对手的突然偷袭却是一个大难题。有心计的对手总能找到机会在局部地区发动以多击少的围攻,比如这次敦煌和尚沟的伏击事件。 如果互助会的兵力能在目前基础上扩增十倍,这当然不是问题。但是,现在根本没有那么多部队,基于各种原因,安秉臣也从未打算过要走穷兵黩武的军事狂人路线,他实在不愿意把太多宝贵资源投入到已经足够强大的武装力量建设中。 “我们知道,影武士的人机分离模式赋予了这支部队空前的灵活性,轮班工作的操作员不需要身临现场,而他们操纵的战斗机体同样可以不仅限于一处两处。军工一组认为,我们可以在一些远离基地的战略要冲地点部署地下武备库。武备库内密封存放一定数量的无人战机,根据当地危险级别,枢密院可以在机种型号和数量上随时进行灵活调整。” “平时,地下武备库可以保持冬眠零功耗状态,最多保留一只零号机体负责值守警戒。一旦出现敌情,武备库中的作战机体可以迅速激活出动,在最短时间内为附近友方人员提供快速有效的火力支援。随着互助会控制区域的扩大,我们不可能在所有地区都保持巨大人力投入,但有了武备库,辅之以准确的战场信息,影武士就能以点控面,随时给偷袭之敌予致命打击。” 沈莉得意地看着目瞪口呆的三名听众,当军工一组提出这个计划时,她立刻就被打动了。 “这个……好像有点当年日本鬼子修炮楼的意思吧?”田建明喃喃道。互助会现在有信息优势,但人力资源总是跟不上。 如果用上这一招,真就可以做到划地为界,有效封锁对方的运动战、渗透战和游击战。最好的防御,永远是进攻,锁定对方有生力量的毁灭性痛击,比守株待兔的被动防御显然更有效,也更有震慑效果。只要是以武备库为圆心的覆盖区域,没有人可以兴风作浪。 无人运作的武备库深埋地下,如果能密封技术过硬,运作成本应该无限接近于零。有零号机体的全天候值巡,敌方小规模的破坏和发掘根本无戏可唱,如果遭到像核打击之类的重点关照,损失也不会太大。相比人员阵亡带来的巨大痛楚,各种本地机体的损毁完全就是资源点数的消耗而已。 互助会目前的工业生产能力,如果所有配套生产线全力开动的话,可以保证每天至少二十台三号机体的产量。敌人摧毁一台足肢战车,后方生产线马上就能补充,甚至能成倍增产,没有任何国家或敌人能挡得住这种赤裸裸的消耗战。 地下武备库,无疑是将对手逐步推入坟墓的棺钉。这个构思看似只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战术方案,但它的战略价值远远超过其战术意义。以有限的兵力,控制巨大的地域,这曾经是令历史上所有庞大帝国头疼不已的噩梦。 但在信息渠道畅通无阻的互助会,地下武备库的战斗机器人们可以准确无误地传达权力中枢的每一个意图。不光那些试图玩游击战的对手会被逼到死角里逐个清除,居心叵测拥兵自重的镇边军头们也很难有机会实现自己的伟大人生理想。 “如果执事团能同意的话,军工一组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拟出具体的实施方案和计划书。”沈莉看着三名心悦诚服的听众:“根据我的初步估算,部署一座拥有十台足肢战车的全封闭式地下武备库,从建造到完工需要至少一周时间。每座这样的地下武备库,可以有效控制周边半径两百公里之内的陆地和空域,在此区域内活动的己方人员保证能在一小时内获得强大的火力增援。如果敌方兵力较多,我们甚至可以出动多个武备库内的无人机,像兵蚁那样淹没他们。” 田建明看了一眼面带满意笑容的安秉臣,表态道:“在我看来,这个计划没有任何问题。” 安秉臣点点头:“现在就召集所有执事团成员,尽快拿出个结果来,争取两天之内通过智库审核并进入实施阶段。这件事情,由枢密院来主持,信息部、工程部配合。” “是!”三位核心部门的主官同时答应。 十里铺地下基地里封存了数百台无人战机,完全没有发挥出它们应有的作用。现在,它们终于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敦煌袭击事件引发了许多或明或暗的结果,这些效应中最显眼的当属地下武备库的诞生,这项将进攻和防御融为一体的军事工程对互助会武装力量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作用。 五天后,第一座测试型地下武备库在十里铺到魔都之间的荒野中开工。 与此同时,江口码头医院,满身绷带的徐鲁生站在产科病床前,一脸喜悦地看着顾秀秀手上抱的一个新生婴儿。 那是他的女儿,起名徐秀美。 正文 第467章 看病 朱灵捂着胸口,一脸痛苦表情,举步维艰地走向码头东侧那座白色建筑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加上最近频繁从事体力劳动的缘故,他的心脏总会偶尔传来一阵绞痛,所以决定今天到医院去看看病。 他眼前的那座白色建筑物就是互助会的医院,它的正式全名是江口综合医疗中心,但当地人都喜欢叫白楼,简单又好记,一说起来都知道。 这是一座七层楼高的三翼型复合建筑,从天空中俯瞰下来可以看到它宛如三叶草的切面结构,每一瓣草叶都是一栋单独的大楼,位于中间衔接它们的是一个结构复杂的电梯筒井,十二部高速电梯昼夜不停地运转,将医生护士和病人们送上送下。 这座建筑物的六面外墙全都漆有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拉通的巨型红十字徽标,白色背景映衬下的红色十字非常醒目,只要不是在夜里,从很远的地方外都能一眼看见。 白楼前面有一片占地极广的板棚结构大厅,那是医院的等候区,里面有足以容纳上万人的座位。所有病人都要在这里排队挂号,然后才能通过安全通道进入后面的医院大楼。 此前,朱灵曾经陪自己的耕作组副组长来过这里看病,所以对江口医疗中心的看病流程并不陌生。他知道,来这里看病不需要钱,也不需要任何证件。 从带有安检大门进去后,他来到了一台宛如自动售货机的银色设备面前,把自己的双手掌心向下放在光滑的金属柜台上,那里有两个黄色圆环标志,不知什么地方发出嘀的一声脆响,随后有个柔和的声音开始问话:“欢迎,自由平民朱灵,注册编号745923345,请问您有什么不舒服?” “我的心脏这些天总是有点绞痛,所以想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嘀的又一声脆响,两个黄色圆环标志中间的凹槽弹出一张名片大小的金属卡片,卡片上还有一条系绳。 “请带好您的诊治卡,到等候区排队等待呼叫。” 朱灵熟门熟路地把那张卡片挂到自己脖子上,看了一眼等候区那边,三千个座位至少有一半都空着,今天的人不算很多。 在这里,病人不需要选择各种复杂的科室分类,只要大致说出自己哪里不舒服就行。入口区有十台那种自动售货机一样的银色接诊仪,它们能通过指纹、语音、体态轮廓和红外辐射特征辨认前来就诊的病人身份,并向病人发放按序排号的诊治卡。 朱灵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一排排座位之间的走道上,不断有身穿蓝色制服荷枪实弹的三人组民兵巡游而过,他们负责维持等候区的秩序,任何试图在这里滋事生非的人都会被立即驱逐,并受到一年内不得进入医院的惩罚。 比这些警卫来得更频繁的是那种叫卡鲁的六足机器人,任何时候总有两三只这种东西出现在等候区,从坐在椅子上的病人们中间灵巧地穿梭而过。这种精致而优雅的机械造物总会引起很多无聊者的围观,左顾右盼晃动的三角体目器表明,它们似乎在观察或者窥探等候区的病人,但没有人知道它们在寻找什么。 朱灵是三个月前来崇明岛垦荒区的,新一军开拔离开北方战区之前,苗文彬已经明确表示不希望再看到他。 新一军离开北方战区后,苗文彬钦定的看家人是105师四团团长韩旭,这位西站货场昔日的党委书记现在又变成了独揽本地军政大权的独立团团长。除此之外,在苗军长安排的各种留守职务中,唯独没有朱灵的职位,这对他来说是个极其沉重的打击。 “部队要打仗,西北环境又非常恶劣。像您这样的老同志,可以到南方去,那里其实还有很多需要你们发光发热的岗位。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以北方战区特派员的身份给你开一份证明信,我的一位朋友正好在南方后勤系统,他那里非常需要人……” 朱灵没有看那封介绍信,他直接把信揉成团丢到办公室外面的垃圾桶里,然后义无反顾地向东走了几里山路,很快来到十里铺的注册登记站。 登记站的互助会军官核对身份无误后简单问了几句工作意向,随即发给朱灵一块互助表,并安排他搭乘当天的班车去了崇明岛垦荒区。他在那里加入了现在的耕作组,组长是个说话结巴的河北汉子,种地一把好手,心眼却不怎么活泛,真正管事的副组长是从一个东北逃荒进关的老头,老头跟朱灵同年,两个人一见如故,很快成为朋友。 朱灵发现,在崇明岛的新生活除了累一点,精神上却很轻松。这让他在渡过了开始的适应期后,逐渐坚定了要留下来的决心。 他在国防军内虽然算是地师级的高级军官,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当初因为政治上的靠山和自己所属团队的大部分人都消失在第一波核打击中,所以才被救国委员会从南方派到前线,多少带有点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思。 然而,李大同的冷酷铁腕,以及互助会的迅速崛起,都促成了朱灵最终的失败,也让他在苗文彬这位战时政工学习班的同学面前节操丧尽。 他不怨天尤人,也不想顾影自怜,接近六旬的年龄早已让他不再热血冲动。有位哲人曾经说过,这世界上总有一条适合自己的出路。他很快发现,自己最后找到的这条路似乎并不比之前见识过的那些差。 等候区右侧的紧急通道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包括朱灵在内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那边。 那边是供急诊和复诊病人出入的特殊通道,两名男护士推着一辆滑轮担架车,哐里哐啷地从入口冲了进来,担架上躺了个浑身是血的人,脸上也布满了伤口和尘土,看不清相貌。这个伤员身上破碎不堪的蓝色工作服显然不同于普通互助会标准军服,朱灵认得那应该是互助会的飞行员专用制服,这个人是个驾驭那种巨型碟状飞行器的飞行员。 “快让,快让开!”车后面有个背着医药箱的男医生大声嚷着。 这位男医生后面还有位容貌秀丽的女医生,她正在用自己腕式终端上的全息通讯界面和某人说话:“我们需要立即手术,五分钟内把二十七号手术室准备好!” 前面听到喊声的人群纷纷侧身避开,安全通道内值守的警卫见状立刻打开防护栅栏,担架车迅速冲了过去,直接进入了电梯大厅。 “那是枪伤吧?这是哪里又打仗了?”旁边传来一位大婶狐疑的质问。她的手腕上没有戴互助表,看样子是从很远地方慕名而来的外乡人。无论是不是外乡人,只要还在这片土地上生活,都不想卷入莫名其妙的战事。 对这种杞人忧天的妇人之见,朱灵只能报以鄙夷的一声冷笑:“连枪炮声都听不到,哪里有什么仗打?那是个我们互助会的飞行员,没准是飞行器出事了。” 周围人这才注意到朱灵,以及他身上穿的那件半旧不新的蓝色棉制服,眼中纷纷露出敬佩的光芒。 旁边一位满脸皱褶的老汉凑上前来,抱拳行了个久已不见的古礼,脸上充满客气的笑意:“这位互助会的长官……” 朱灵赶紧摆手:“哎哎,老兄弟,说什么呢?我可不是什么长官,小心被信息部的稽查队揪住,我可说不清楚啊!” 那老汉面上一怔,随即又堆出微笑道:“这位老哥,鄙人姓谷,从四川专程来魔都看病,不知此地规矩,若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 朱灵看他身边坐着个蜷曲身子面带病容的婆子,老太婆颈间挂着一块金属卡,心中顿时有了分寸:“我是附近的百姓,不是什么官儿。互助会规矩甚多,法度森严,矫伪身份冒充主事长官者,一经查实必受重罚。你有事问事,莫要乱扣高帽子害我。” 老汉满怀歉意道:“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我见老哥对此处情况熟悉,想向您打听点事情。” “什么事?”这种外地来看病的病人,朱灵见过很多。不光有从南方来的本国人,还有从国外来的,比如斜对面座位上那位裹着头巾的印度人。 继江口综合医疗中心宣布治愈多例糖尿病后,这座医院又治愈了数十名来自世界各地的肿瘤癌、艾滋病、白血病等绝症患者,并在心脑血管外科手术领域刷新了四十七项世界纪录。在卡鲁和四元相位扫描仪的合力辅助下,章蕙兰的名字连续六次出现在欧洲医学专业期刊《柳叶刀》的论文中,江口综合医疗中心的名头迅速传遍全球,甚至比互助表的影响力还要大。 对大多数人来说,互助表顶多是个时髦玩意儿,不戴也不会少块肉。但是,生了病的人,必须得看医生,不看不行。如果有选择的话,其实每个人都希望能接受全世界最好的医生诊治。 心怀绝望的病人们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在江口医院获得了新生。这些感激涕零的痊愈者起到的宣传作用比任何广告都更好,像德国明镜周刊记者舒尔茨的妹妹米亚,当她返回德国三天后就带了十五名糖尿病患者再度前来。 短短几个月时间,江口综合医疗中心已经从互助会的战地医院,变成了一处世界闻名的医家圣地。尽管中国还处在战争状态,但魔都附近尚算太平,所有看到生命希望的绝症患者们不顾一切地涌向魔都,涌向江口医院。 “老哥,我来的时候听人说,这江口医院看病治病都是不收分文的,真是这样吗?”老汉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朱灵,生恐漏掉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周围的外地人听到这个敏感话题,立刻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朱灵心中甚是得意,向后靠在合成纤维的椅背上,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呵呵,不收分文?可以说对,也可以说不对。” “靠,我丢他个老母!”旁边一名黑瘦精壮的粤地汉子猛拍自己的大腿,对着自己的儿子,一位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眼镜少年大声道:“我早就几(知)道,这世上哪有这等好事!肯定是看病不收分文,什么药钱、器材使用费翻他老母个十几倍百倍价钱,照样能把黑心钱赚到盆满钵溢!这王八世道,从来没有最黑,只有更黑!” 那少年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右腰,用力咬紧嘴唇道:“老爸……为了我的病,家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回去吧……” 问话的那老汉脸上阴晴不定,旁边的老太婆显然是他的老妻,伸出一只枯瘦蜡黄的胳膊挽住老汉低声道:“老头子,那咱们也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从这两人的衣着打扮来看,显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辈。 朱灵忍不住瞪了那粤地汉子一眼:“哎,我说,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要收药钱、收器材使用费了?” “哦,老哥此话怎讲?”老汉一听话中有话,赶紧继续谦卑求教。 朱灵斜着眼睛扫了一眼那粤地汉子,闭嘴不言,显然是等待对方表态。 那汉子却毫不客气地反瞪一眼回来,同时向问话老汉大声道:“老人家,这个老头穿的是互助会的蓝衣,没准是这医院的托儿,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当!” 这话差点没把朱灵气个半死,心口又传来一阵绞痛,折腾得他忍不住呻吟一声,用力按住左胸。 “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们这帮南方蛮子,真……真是不知道好歹。”朱灵垂着脑袋,等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苦笑着道:“在这里看病,无论大病小病,无论看病拿药,统统都是分文不收。” 粤地汉子和问话老汉闻言,均是为之一愣,一起向朱灵看来。 朱灵嘿嘿一笑,吐出两个字:“但是……” 那粤地汉子见他故意卖弄玄虚,猛地又往自家腿上拍了一掌:“但是什么,你倒是说呀?!”如果不是附近有武装警卫巡逻,他真可能要扑上去扼住朱灵的脖子。 问话老汉也急了:“老哥,您老大人有大量,到底是怎么个章程,给我们指点一二,定有重谢。”说着话,老头从怀里哆嗦着掏出两张万元面额的国钞。 朱灵过足了瘾,皱着眉头推开老头递来的那两张废纸,清了一下喉咙,这才大声道:“但是,如果是外面治不了的绝症,病人必须先把自己的全部家产交给互助会,然后才能接受治疗。” 此言一出,周围但凡听到他的话的人全都呆了。 从来没有人听过如此匪夷所思的收费方式。 大病小病免费看免费治,来个绝症就要剥光患者全部家产。这是趁你病,要你命的玩法?还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节奏? “这是……”粤地汉子瞪大眼睛道。 “这个……”问话老汉也陷入了茫然。 “说来说去,不还是一家缺德医院吗!”刚才杞人忧天的大婶愤然道。 粤地汉子叹了口气,站起来拉儿子:“阿灿,咱们还是走吧。” 那戴眼镜的瘦弱儿子却攥紧了父亲的手:“老爸,别走。” “不走,留在这里也没用啊!咱们哪来的亿万家产给这些人。” 那儿子捂住腰,看了一眼朱灵,又看向自家老爹道:“人家也没说要亿万家产,人家只说是全部家产。” “唔?”那粤地汉子瞬间愣住,转头看着朱灵。 朱灵再次把后背靠到椅子上,洋洋得意道:“这世上,到底还是有明白人啊。这样聪慧机灵的孩子,啧啧,怎么会有个……唉,不说了。” “喂,你说清楚些!”那粤地汉子走到朱灵面前,警惕地看着他:“如果有个身无分文的绝症患者,怎么办?” “身无分文的绝症患者?身上的衣裤鞋袜,也可充作治疗费。”一个干脆利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众人回头,看到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站在走道中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边。 这男医生垂下的左手戴着个腕式终端,他的胸口前还有一张金属工作牌,和刚才跟着滑轮担架车冲进去的那两位男女医生完全一样。 问话老汉站了起来,哆嗦着问道:“如果有一位只剩两间茅舍,十亩水田,一岭荒山的绝症患者呢?” 男医生走到近前,大声道:“两间茅舍,十亩水田,一岭荒山交给互助会后即可给你治病。” 那位杞人忧天的大婶看了一眼医生,问道:“有多少,给多少?你们不怕有人信口开河?” “既然是交易,双方都有诚意最好。只要你认可,我们自然有办法把东西拿到手里,甚至不需要你出面。不过,如果对方没有诚意,互助会也有办法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可以把给出的东西重新收回去。”那医生脸上闪过一道笑容,那笑容看起来似乎充满了不屑,可仔细再品味又会感觉到几丝冰凉。 捂着腰的眼镜少年抬起头看着医生:“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那医生看着他,目光中没有愤慨,也没有鄙夷:“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免费的东西。你认为呢?” 少年不说话,陷入沉思。 男医生走到少年的面前:“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另一个是坏消息。好消息是,对你来说,完全不需要想那么多。因为,你只不过是肾结石炎症扩大而已,在我们这里连大病都算不上。至于坏消息嘛,你,还有你,跟着我来,我们需要马上手术。”他指了一下少年,以及那位目瞪口呆的父亲。 “可是,城里的医生说,他的尿毒症已经是晚期,手术也没有用了……”那位焦躁的父亲结结巴巴道。 医生的嘴角抿了一下:“如果你说的那位医生能够再仔细一点,再多花点时间检查,他或许会发现自己的诊断太匆忙了一些。我必须承认,这两种病引起的肾功能衰竭症状完全一样。当然,如果炎症持续时间太长,倒是很有可能恶化成真的尿毒症。但是,你们今天的运气还不错。” 少年在父亲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跟在那医生后面,突然想到一个新的问题:“你怎么能断定我是肾结石炎症?” 医生转过身来,指了一下在等候大厅里晃荡的卡鲁:“它们能看见你身体里的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每一束肌腱。我个人对你能忍受疼痛的能力感到由衷的佩服,其实,你和你的父亲应该走急诊通道那边的,因为这种急症有时候可以在短时间内夺走一条生命,所以我才会亲自过来。快点吧,时间正在流逝。” 他结束忠告后不再说话,加快脚步通过安全通道,父子两人紧跟着他消失在走廊后面。 走道上剩下的几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朱灵从这位医生出现的那一刻起就自觉地闭上了嘴。 他认得这位医生,江口综合医疗中心的副院长皮宜民。这位皮大夫不但在外科手术上有常人所不及的独到造诣,同时还是一位精明能干的管理者,更是一位富于理性思辨的哲学大师。 朱灵相信,虽然这位皮大夫的年龄比自己小十二岁,但真要斗起嘴皮子来,他这大半辈子积累的政治理论功力恐怕未必挡得住对方两句夹枪带棒的痛击。因为他习惯仰仗的权位真理加成buff在这个地方根本不起任何效果,而且很容易把自己推到大多数人的对立面去。 自己现在寄人门下,又是来这里看病的,完全没有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虽说他曾经是北方战区的政治部主任,地师级的国家干部,但那已经是从前一个相当遥远的梦。现在他只是一介平民,而那位皮大夫不但是这座医院的二号人物,甚至能在某种程度上决定自己的健康。在已经全然融入他血液的某种哲学体系中,这种地位悬殊的较量,且不论最后的输赢,其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僭越和犯罪。 而且,相比嘴炮较量带来的那点微弱愉悦,心口的绞痛显然更值得关注。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闭上嘴,低着头,把脸别过去,做一位最安全的围观者。 他从等候大厅的液晶大屏幕上看到,自己排的这队,前面只剩三个人。 正文 第468章 报名 看到自己的名字终于出现在液晶公告屏上,朱灵赶紧站起来,穿过连接等候大厅与主楼的安全通道,交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器后,乘电梯抵达c区五楼。 在走廊和路口有许多整幅墙面大小的显示屏,屏幕上不断有特别针对他个人的方向指示和语音提醒,使他完全不可能迷路。他观察发现,只要有病人靠近那些幕墙三米之内,它们就会指名道姓地给予各种动态提示。上次陪副组长来看病的时候可没有这些东西,他断定这种无微不至的导向服务应该和自己脖子上挂的金属卡片有某种联系。 按照一路上不厌其烦的指示,他最终来到右侧第三间办公室,找到了系统为他指定的一位年轻男医生。这间宽敞的办公室里坐着六七个老头老太婆,其中也有一两个中年人,看来都是有心脏问题的病号。 那医生用某种带显示屏的仪器对着朱灵的胸口仔细查看了足有十分钟,随后他通过自己的互助表全息通讯界面和某人交谈了几句,似乎需要对方帮助确认检测结果。 “您这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冠心病。我的扫描监测发现,您的左心房后动脉有轻微血栓现象,但还不算很严重。”医生一边在桌上浮起的全息界面上龙飞凤舞地书写着,一边说道。 对这种老年人常见的疾病,朱灵并不陌生,他的老伴当初就是因为这种病急性发作而去世的。“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可以提供药物、介入、搭桥等不同治疗方式,另外您也可以考虑转到楼下的中医那边进行诊治。在六楼还有刚从中美洲来我们医院访问的一位坐诊巫医,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去她那里试试,选择权完全在您自己手上。”医生说着话,看了一眼朱灵手上的互助表:“我还会发给您一套辅助治疗程序,可以通过您的互助表随时提醒你改变一些生活和饮食习惯……” 朱灵对这些治疗方法都不怎么感冒,当初老伴的病情也让他成了半个心血管专家。想到自己变成个药罐子病篓子,他的火气开始上来了:“我不想整天揣着一堆药瓶,我也不想让你们把我的肚子切开,在我的血管里搭支架,或者在里面插根管子什么的!” 那医生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很快平静下来:“朱灵先生,可能我需要补充说明一下。如果您对冠心病有所了解的话,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们的新型介入疗法?” 通常的介入疗法,是以外科手术通过动脉血管向患部植入微导管,以人为扩张或药物介入的方式疏通血管栓塞。自从五十多年前问世以来,介入疗法的公共评价毁誉参半,虽然不用打开胸腔实施外科手术,但是它的疗效远远没有宣传中的那样理想。 不过,这位医生说的是新型介入疗法。 朱灵抬起头来:“什么是新型介入疗法?” “我们的机器人可以对您的动脉血管患部实施纳米级清除工程,手术过程比较长,六个小时,而且需要全身麻醉,但恢复起来很快,基本上可以根除病患。” “清除工程?”朱灵扬起了他的眉毛,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医生说要在病人身上搞某种“工程”。 “对,人体同样是一台机器,只不过是更加复杂的生物机器而已。”医生看了一眼朱灵,放低声音道:“参与手术的还将有来自工程部的专职机械物理学家,我们目前已经实施了六例这样的介入手术,术后观测效果很好。只要病人能注意调养,改变自己的一些不良生活习惯,应该可以彻底杜绝复发的可能性。” “没有后遗症吗?” 年轻医生笑了起来:“最早一例手术是三十五天前做的,这点时间还不足以证明是否会有后遗症。如果我拍着胸脯告诉您没有,你会相信吗?当然,最后由您自己来选择。如果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把前面六例手术的简报和观测分析结果发到您的互助表上供您参考。” “好,现在就发给我,我看看,再考虑考虑。”朱灵不急不缓地道。这医生说的话听起来相当靠谱,他心里已经倾向于尝试这种新型介入疗法,但稳重的习惯让他放弃了当场做出决定的冲动。 “没有问题,我会开一些硝酸甘油给您,如果这段时间感到心脏部位剧痛,要立刻停止活动并服药休息。如果您拿定了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们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安排手术。”医生说着话,手指在全息界面上继续点戳着。 五分钟后,一位手里拿着个小纸袋的护士快步走了进来,把那袋子递给医生。 医生看了一眼,把袋子放到朱灵面前:“请拿好您的硝酸甘油,这是互助会的免费馈赠。辅疗程序和之前的手术报告都已发送到您的互助表账户中,祝您身体健康。”这最后一句显然是某种委婉的逐客令。 朱灵站了起来,快速瞄了一眼自己左腕上的互助表,在时间读数右下方果然有一个缓慢闪烁的阿拉伯数字“2”,那表示自己的个人账户有两条未读的新消息。他一点儿都不喜欢那种自动弹出全息界面的懒人通讯方式,在不是绝对必要的特殊情况下,他会关闭所有的自动接通功能,所有未经他手动认可的通讯申请都会被滞留在账户中心,顶多在互助表的显示屏上有提示而已。 “谢谢你,赵医生。”朱灵拿起袋子的同时,又看了一眼这位医生胸口的金属名牌。 “不客气。”赵医生简短地回答,同时在全息界面上继续划动着手指。 朱灵下楼回到安全通道,用金属诊治卡刷开保管箱取回了自己的武器,一支老掉牙的战前警用左轮手枪,转轮外凸部位已经被磨得发白。他对那些犀利笨重的武器早已没有太多热情,选择这东西纯粹是基于重量较轻的考虑,身为自由平民,必须要有一件起码的自卫武器。 轻轻扣上保管箱的时候,他看到走廊旁放了几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坐着一个人,或男或女,桌上放着几叠宣传材料和互助会的蓝色小册子。这些人是互助会不同部门的招募者,医院里人流量极大,外来人口超过一半,正是各部门宣传自己招募新人的最佳地点。 朱灵看了一眼那些招募者穿的不同制服,立刻确定了他们代表的不同部门。 裹着紧身战术防护服,桌子上放了个猪头盔,外加一把黑色电磁步枪的帅气步兵军官看起来声势夺人,对追求拉风外形的年轻人有很大吸引力。因此,这位军官的前面总是围了许多人。 再过去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位笑眯眯的中年大妈,她没有穿任何制服,桌子上有一堆毛线,两根从绒球里牵出的毛线在她手中三根竹针编织下依稀显出半件毛衣的雏形。大妈臃肿的胸前别着一枚银白色的互助会枪锄交臂徽章,毋庸置疑,她是一位影武士部队的招募专员。 戴着眼镜的工程部小伙子正在和隔壁的农业部中年大叔低声交谈着,这是两个需要相当专业技能的部门,经过的行人中很少有人靠近咨询。 最后一张桌子坐着一位目光冷峻的年轻男子,他穿着互助会的蓝色制式棉服,胸口和肩膀上没有佩任何徽章,光溜溜的桌面上也没有任何宣传资料。他的右手拨弄着左腕的腕式终端,两眼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往来于医院安全通道的各色行人,这个家伙的目光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但却让朱灵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亲近。 他不自觉地向那位年轻人走了过去。 那人立刻注意到他,没有故作热情的微笑,也没有充满敌意的怒视,只是淡淡点了一下头:“你好,先生。” “我以前当过国防军的政工干部,信息部需要我这样的人吗?”朱灵在桌前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把戴着互助表的左手放到桌面上,以便让对方能清楚看到。 他当然没有打算在崇明岛种一辈子地,他能有勇气舍弃前半辈子混出的资历,当然也有胆量尝试新的挑战。当兵打仗,对他的年龄来说实在太勉为其难了点,搞技术研究,摆弄栽培室里的庄稼,也都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他听说过信息部,也大致清楚这是个什么性质的部门。 那年轻人听到他说的话,眼神立刻变得尖锐起来。他马上打开了自己的腕式终端,扫描朱灵的互助表后立刻得到对方的身份和背景信息。 “朱灵先生,互助会需要各种各样的人,在我们的眼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多余的,除非他自愿放弃自己,放弃与人群的合作。”那年轻人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在全息界面上信息表单和朱灵脸上来回游动。 “年纪大了,腿脚也不怎么灵活,心脏也有问题,但是,好在这里还没失灵。我只想看看,我能做点什么。”朱灵伸出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脑门。 “好,我已经登记了您的报名信息,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们会正式通告您最后的审核结果。” “如果能通过审核呢?”朱灵问。 “那样的话,您将会接受我们安排的脱产训练课程。如果能通过最后的测试,你就可以开始为我们工作,从一些最简单的任务做起,循序渐进,所有人都是这样。”年轻人斟词酌句地说着,眼睛一直在观察朱灵的脸。 “那我等你们的通知,谢谢。”朱灵站起来,结束了这次短暂的报名。 耕作生活带来的乏味一扫而空,他那颗有病的心脏开始因为久违的刺激而振作。他暗自决定,去把医生推荐的新型介入手术做了。 然后,他要去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全新未来。 当朱灵离开信息部招募人员的桌子时,他的目光扫过远处那位全副武装的步兵军官,这位军官的桌前坐了一位脸上有伤疤的精瘦年轻人,两人正在交谈,周围的旁观者脸上全是惊讶的表情。 樊茂才刚结束了自己长达四十天的住院治疗,腿上的伤还没完全愈合,但他已经不想在这座医院继续待下去了。走出医院安全通道的时候,他一眼看到了那位身着灰色战术防护服的步兵军官,然后立刻情不自禁地跟着一堆同样充满好奇的年轻人挤了过去。 樊茂才的体型太瘦了点,个子也不高,脸上的伤疤看上去很难讨人喜欢。但是,他一说自己的情况,那位步兵军官立刻被吸引住了:“你参加过本溪战役?” 樊茂才点点头:“对,本溪保卫战,环山路阵地,我所在的民兵中队最后只剩三个人。我是在丹东战役受的伤,最后被送到这里来。”他指了一下身后的医院主楼,并未注意到旁边投来的惊讶目光。桌子边都是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听到眼前这位小个子参加过不久前的那场东北战事,所有人都投来了惊讶的眼神。 那位军官的全息界面上立刻弹出了樊茂才的数据,他仔细核对了一遍,然后才继续开口:“那么,你知道垦荒区民兵和互助会步兵的区别吗?” 樊茂才挠了挠头:“在我看来,武装者构成的民兵应该是地方留守部队,互助会步兵是精锐野战军吧?” “樊茂才先生,这仅仅是表面上的区别,不足以说明互助会步兵的本质。”那位军官看着他,眼睛里带着和善的笑意。 樊茂才不解地看着对方,他感觉自己并没有说错,也不明白对方所说的本质到底指什么。 “各垦荒区的民兵,只是民众安全的保卫者。互助会步兵,和机动骑兵、影武士部队一样,是生存秩序的守护者。我们发誓效忠的唯一对象,是互助会的三大原则,而不是任何个人和团体。”那位军官解释完之后,向他伸出了右手:“像你这样的民兵战斗英雄,正是我们步兵急需的人才。樊茂才先生,欢迎你加入互助会步兵的团队。” 二十四小时后,樊茂才背着自己的全部家当,一支半自动步枪、一床薄棉絮和两件换洗衣物登上了前往十里铺的班车。他要到那里参加为期两周的步兵培训。 自从江口码头成为机动骑兵和影武士培训基地后,留在十里铺的原训导队步兵组教员也分出去正式改编为步兵教导队,专门负责招募和培训步兵新兵。随着垦荒区规模和人口的增加,准入门槛较低的步兵招募比从前要容易得多,但这些新兵并不全是用于补充92师的损耗。 以往的历次战斗已经表明,步兵仍然是互助会足肢战车或不可缺的战场伙伴。基于对此的考虑,枢密院参谋部决心组建更多步兵队伍,但却无意于沿用传统的师团营编制。 在新西伯利亚的战斗中,互助会步兵遭受的重大伤亡几乎都发生在大规模集结或运动中。虽然拥有远超这个时代的战术防护服,但各种大威力的火药兵器仍然能对步兵们造成严重杀伤。随着敌人对互助会的了解日益深入,对方使用的武器威力越来越大,而且甚至有向战术核武器演化的趋势。 在这种情况下,努力降低己方人员在战场的密集程度,借助信息情报和精准火力优势,化整为零机动作战,快速摧毁敌军指挥、通讯、后勤等关键环节才是步兵的未来发展方向。多兵种多机构,复杂火力单位交替搭配,后勤通讯指挥一团乱麻的传统师团营编制,无论在指挥决策机制还是信息传递速度方面,显然都已无法适应高机动性作战的要求。 在向执事团提交的步兵改革方案中,枢密院参谋部打算效仿机动骑兵和影武士的做法,以更具灵活性也更简单的十一制扩建两支步兵部队。 所谓十一制,即十人为一什,什长为首。十什为一佰,佰长为首。十佰为一仟,仟长为首。十仟为一万,万长为首。这种古法编制虽然看似臃肿,但在强大的信息通讯优势下,却能为指挥者提供前所未有的战术灵活性。 在低火力强度的战场环境中,互助会步兵的攻坚能力和防护能力已足够强悍,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完全能做到以一敌十。借助从单兵外骨骼步行器到六足运输车再到精卫飞行器的协助,他们还可以在短时间内实施超乎想象的长距离机动,攻敌于不备,决胜于千里之外。在这种条件下,将大量兵力集结在狭小战场空间不但毫无必要,而且容易招致敌方攻击造成重大伤亡。 参谋部初步酝酿的计划是在92师之外试建两支以仟为编制的高机械化步兵单位,每支部队包括千人规模的步兵,外加相同数量的八号战斗机器人和四号移动火力平台,以及配套的“走你”步行器和六足运输车。这样一支高机械化部队理论上可以控制一百乘一百平方公里的地表面积,并能对中低空活动的敌方飞行兵器实施压制性精确打击。 遗憾的是,新组建的步兵单位仍然无法避免缺乏大面积杀伤火器的先天缺陷。他们在拥有高机动性优势的同时,必然要舍弃掉庞大的后勤队伍,因此不可能携带像大口径火炮那样消耗惊人的重型武器。如果真遇上高火力强度的大规模作战,步兵只能退居二线,为机动骑兵和影武士部队充当辅攻力量。 新步兵编制的另一重大变革是模块化结构,步兵训练、驻扎与实战都不再固定隶属于特定指挥部门。以十人组成的新兵什离开训练基地后会与素不相识的另外九个什共同组建一佰,这种组合可以根据需要随时重新调整。模块化结构带来的影响是兵将分离,仟长及仟长以上的部队指挥官将可能会随着训练、行军和战斗任务的不同而出现变化。大多数情况下,佰长算是职务相对比较稳定的基层军官。 什长、佰长乃至仟长只是军衔性质的称号,真正负责指挥具体军事行动的现场主官有一个特殊称号——指挥使。指挥使以特定战斗任务为目标而设,它不受军衔限制,可以是什长,也可以是佰长或千长,特殊情况下甚至可能是部队体系之外的特使。指挥使必须由执事团与枢密院同时任命才算正式生效,指挥使还有从数小时到数月不等的职权有效期,通常情况下不会超过一年。时间一到,指挥使所拥有的部队指挥和信息权限自动取消。 樊茂才在十里铺步兵训练基地只待了八天。在被提升为什长的当晚,他接到紧急动员令,随即带着六名稚气未脱的新兵蛋子,跟在一堆同样茫然不知所措的步兵后面登上了一架精卫飞行器。直到飞行器升空之后,他才从战术防护服的头盔内屏上看到,这次飞行的终点是奉天。 按照来自枢密院的指示,他们将在奉天领取武器并补足人员缺额,然后转乘六足运输车前往延边。在那里,他所在的什将被正式编入作战序列,参加名为“光复行动”的军事行动。来自机动骑兵军事学院的资深教官,前机动骑兵副总参谋长辛旭,将担任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或者,用时髦的话来说,他将是这次战役的指挥使。 辛旭的手上有两百四十台影武士战车,一千三百只八号机体,五百辆四号机体改装的移动火力平台,三万四千名主体国降军组成的鬼奴军,以及从奉天垦荒区抽调来看管监督这些鬼奴军的两千五百名青壮民兵,外加航空组仅有的全部二十五台精卫飞行器。 他的使命是拿下露西亚人在东亚海岸的海军基地城市海参崴。 露军在东西伯利亚地区拥有十二万人的兵力,八百架作战飞机,上千辆坦克装甲车,分布于共青城、海参崴、哈尔滨之间的三角地带,形成对东北地区的钳击控制之势。仅哈尔滨附近就驻扎有五万余露军,共青城周边也有三万余人,海参崴驻军勉强三万,但却有军港内露西亚海军太平洋舰队残部的二十多艘战舰助威。 就这悬殊的敌我兵力对比来看,辛旭手上的牌显然少了点。尤其那三万鬼奴军新兵,能否堪用尚属未知。 所以,在他的一再要求下,枢密院不得不紧急抽调各地尚在培训中的新步兵,临时合编为一个整仟,交给辛旭作为此次战役的后备队。 正文 第469章 前夕 盛夏的暴雨和高温给了西伯利亚荒原上所有植物疯狂生长的机会,春天的几抹优雅淡绿此时已经变成铺天盖地的绿色海洋,海面上那些星罗棋布的亮点是无数怒放的五彩鲜花。放眼环顾四周,视线所及之处看不到任何山脉,也看不到高楼大厦之类的人造建筑物。 矗立在这片绿色之中的樊茂才抬着头,透过头盔防护屏静静凝视着天空中那些鱼鳞一样的云彩。五分钟前,有一架露军的喷气式战机从西面天空掠过。他在耐心等待,想看看它还不会再次出现。 他的背后,草丛中蹲伏着五名同样穿着猪头盔和紧身战术防护服的步兵。为了获得更好的隐蔽效果,他们在灰色防护服外面套了绿色迷彩背心,看上去难免有点滑稽,但是效果却很好。这些人的旁边,七扭八歪躺着六具放倒的外骨骼单兵步行器。 樊茂才现在站的位置位于哈尔滨西北方一百公里左右。 两天前,他所在的什奉命从延边出发,翻越长白山北麓后潜入露军控制的哈尔滨至绥化区域。直到出发时,他并不知道此行的任务目标是什么,直接来自仟长的指令仅仅包含了行军路径图和沿途露军布防的数据。 五百多公里的行程,在“走你”外骨骼单兵步行器的协助下只花了六个小时。智库为他们选择的大多是荒山野岭的无人区,这些地方虽然地形险恶,又有野兽出没,但经过所花的时间却很少。在靠近人口密集的城区后,行军路线变得迂回曲折,很多时候他们必须停下来等前导尖兵发出可以安全通过的信号。 这应该不是一次侦察任务,因为比起十名全副武装携带步行器潜入敌境的步兵,一只零号机体显然更合适执行信息和情报收集任务,效率也更高。 樊茂才已经放弃了去苦苦猜想上面的意思,他完全把这次出行当作一次实战演习,严格按照步兵条例要求什里每一个人。这些手下几乎是和他同时加入互助会步兵的,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经历过实战,对刚到手的长弓电磁步枪、战术防护服以及单兵外骨骼步行器都充满了好奇。 在装备熟悉程度方面,樊茂才比他们好不了多少,但学历最低的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抵达奉天之后,他的什迅速补足了全额十人。从武器装备下发的速度来看,显然有一场大战迫在眉睫,他们没有时间通过培训课程来掌握这些新装备,只能在实践中摸索。好在这些东西操作起来都很简单,而且,他们还有无所不在的智库,通过战术防护服内置的四元相位信道随时提供咨询服务。 说起战术防护服,樊茂才从来不吝自己的惊讶。自从穿上这套神奇的战斗服后,他就再也没有脱下过,无论吃饭还是行军都穿着它,只有在睡觉时才脱下那个造型丑陋的猪头盔。 冬暖夏凉的内循环系统,万无一失的三防密封性能,以及强大的弹丸穿透防御效果让这种衣服迅速成为步兵心目中比武器更重要的战场伙伴,战术防护服裆部的特殊设计甚至允许穿戴者轻松解决大小便排泄问题。 和樊茂才一样,许多步兵穿上这套净重七公斤的战术防护服后就很少脱下。除了防护服内必不可少的一套罩头薄绒衣裤,他们不再需要任何保暖/遮阳/防潮被服,以及额外的侦搜设备、通讯器材。无论是训练还是出勤,只要拎上自己的护脊背囊和电磁步枪就能出发。 正常行军状态下,一支长弓电磁步枪,加上装有五个弹药基数和三天口粮的护脊背囊,一名互助会步兵的标准携重不会超过十五公斤。如此轻便的行装赋予了他们前所未有的灵活性,无论长途行军还是战场交火都拥有巨大优势。 当然,步兵什里的机枪手和反装甲火力手是例外情况,这两大苦逼兵种的平均携重远远超过其他步兵,以至于在某些时候需要为他们配备专职驮运的四号机体,或单兵外骨骼步行器。 樊茂才和他的手下奉命携带了大量爆破器材,每个人的平均携重早已超过三十公斤。不过因为有最大负荷三百公斤的“走你”单兵外骨骼步行器,这些额外的负重完全不是问题。 带了如此之多的爆炸物,所有人都猜到这次任务是要摧毁某处重要设施。 下午三点正,从四元相位信道传来了更新的任务指示,他们的目标是大庆至哈尔滨之间的一处货场。延边指挥部要求彻底摧毁货场内的八辆露制“杰卡”光纤作业工程车,同时炸掉所有可能堆放传感器的库房。驻守货场的露军是一支百人规模的伞兵部队,星网的前期侦察表明他们拥有装甲突击车、小口径迫击炮和反坦克火箭筒扥个武器。 光纤作业工程车出现在哈尔滨,意味着露军正在建造以地表传感器为节点的激光武器防御网阵地。摧毁工程车,炸掉传感器,露军就无法在哈尔滨附近构筑类似合源机场和新西伯利亚的激光火力阵地。 想到延边地区接连向外开拔的大批主体国鬼奴军队伍,想到最近频繁出现在奉天上空的精卫飞行器,樊茂才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 难道,延边指挥部打算绕过长春,直接对哈尔滨动手? 当晚八点零五分,樊茂才率部抵达货场以东三公里的一片的废弃荒田中。 所有人从步行器上下来,开始整理自己的武器装备,然后休整了足足一个小时。他们不打算骑乘步行器投入战斗,因为这东西只是个代步载具,装甲防护能力几近于无,如果遭到对方机枪或反装甲火力攻击极易损毁。 一名前导尖兵先带着零号机体靠近货场实施战前侦察,他是这支小部队里除了樊茂才外唯一有战斗经验的人,也是奉天垦荒区出来的民兵。 从尖兵那里传回的全息数据清楚显示出驻守露军全体人员的位置和重武器部署情况,由于这里位于露军控制区后方,对方警惕性并不高,除了大门口的一名固定哨外,整个货场篱笆墙外再无任何警戒巡逻力量。 樊茂才并不畏惧这股兵力超过己方十倍的敌军,他按照模拟训练课程中的例行战术,留下一名步兵看守十台步行器,将机枪手和两名步兵放到货场入口处大门外,包括自己和反装甲火力手在内的六人分两组从南面潜入货场。 毛子兵营房里不断传来嬉笑谩骂的喧哗声,这么热的天,却几乎没有人出来闲逛纳凉。樊茂才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板式营房窗外挂着的空调压缩机,原来这帮家伙都躲在房间里吹冷气呢! 六个人很快给八辆工程车和库房分别装上炸药,沿着原路退回时,一个碰巧出来上厕所的毛子兵发现了他们。 在那位仁兄撕心裂肺的狂嚎声中,樊茂才毫不犹豫地举枪开火,一发就撂倒了这家伙。 电磁步枪的爆鸣,加上同伴的示警喊叫,立刻让原本欢乐的营房里炸了窝。 十几个提着自动步枪,穿着短裤背心,露出浑身黑毛的露军抢先冲了出来,他们看到眼前这帮穿着“紧身潜水服”的敌人不假思索地端枪就扫。 面对这样的近距离小型人海冲锋,电磁步枪的单发射击显然撑不住,好在樊茂才这边早有准备,碎片手雷和高爆枪榴弹编织的火网立刻罩了过去。 五十米之内的猛烈交火瞬间决出胜负,那边露军稀里哗啦趴下去一大片,这边包括樊茂才在内也倒了两人。樊茂才是被两发子弹连续击中头盔被强大冲力掀倒的,他和那名不走运的战友很快爬了起来,一边继续向营房开火,一边向篱笆墙外撤退。相比之下,对面趴地上的毛子兵却没几个还能重新站起来。 正在门口值班室闲聊的几名露军冲向停放在墙边的装甲车,樊茂才开火击毙一人,他身后的反装甲火力手见状立刻蹲下开火,肩上的发射器红光一闪,一枚射流破甲弹刀切豆腐般融入那辆装甲车前端。整个车身猛然一震,观察窗和顶盖部位绽放丝丝黑烟,里面便再没有任何动静。 “打开红外模式,掩护撤退!”樊茂才在通讯频道里不紧不慢地道,他的头盔内屏上准确显示出附近百米内所有的红外热源体。每次当他举枪开火,总会有一具躯体倒下,几乎从来没有落空的情况。哪怕对方躲得再好,犀利的电磁步枪弹丸总能轻松穿透铁皮和木板咬进敌人的身体。 遭到突袭的露军很快也回过神来,但他们的疯狂扫射和来回跑动与碎步移动的敌人形成了鲜明对比,袭击者的火力强度远谈不上密集,但每次开火都有人应声倒地。而且,这边泼水一样洒过去的步枪子弹打在他们身上似乎并没有太明显的停止作用,那些被子弹击中的袭击者顶多步伐踉跄,身体晃动一下。 十秒钟不到的时间,樊茂才等六人相互掩护着退出了被挖断的篱笆墙。从大门追出去的露军遭到等候已久的机枪手一通狂扫,丢下十多具尸体连滚带爬逃了回去。樊茂才抓住这个时机果断摁下了遥控起爆开关,整个货场立刻化作一片地动山摇的火海,尖叫声、哭喊声和弹药殉爆的声音在夜空中传出很远。 两分钟后,他们已经全部跨上了“走你”单兵步行器,以一百公里的时速朝着东北方向的荒原疾驰。十名队员无一损失,甚至连个轻伤都没有。 安全返回延边后,樊茂才这才知道,与他们同时潜入哈尔滨附近执行破坏任务的还有六支互助会步兵小队,这些友军的袭击目标是露军的武装直升机机场、军需补给库和通讯指挥中心。 接连不断的突然袭击令驻守在哈尔滨的露军各部立刻进入临战状态,种种迹象表明,互助会即将对这座中国北方的名城发动雷霆一击。得知在长春以东出现上万中国军队和大批足肢战车后,原本驻守在佳木斯的两个露军混编坦克团当即赶往哈尔滨增援。 这两个坦克团拥有近百辆门捷列夫激光坦克。在西伯利亚大铁路被炸得满目苍夷,在机动骑兵游击队封锁了中部地区领空的情况下,能在东亚滨海地区凑齐这么多激光坦克实属不易。实际上,它们也算是东部露军手中唯一能克制互助会足肢战车的看家法宝。 接到露军坦克团紧急驰援哈尔滨的消息后,延边指挥部内的辛旭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站在他旁边的林子云和袁伟义等人全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看门的恶犬走了,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推开大门长驱直入了。”辛旭嘴里说着话,目光落在全息地图上紧邻主体国北部海湾的那座滨海之城——海参崴。 海参崴,阿穆尔半岛最南端的名港,露西亚人称之为符拉迪沃斯托克,露语意为“镇东府”。清朝时此地尚为中国领土,第二次鸦片战争后被识货的露西亚帝国从清政府手中连吞带嚼强行掠走,经百余年打造最终成为露西亚踏足整个亚太地区的门户重镇。 海参崴南临日本,西望中国与主体国,向东可以经由日本海和库页岛进入太平洋,向南足以控制整个东亚海岸线,加上自身又是天然不冻良港,更是西伯利亚大铁路的终点站,其战略重要性不言而喻。此城人口不足百万,但却是露西亚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所在地,也是露军太平洋舰队设在西太平洋地区的三大军港之一。 中露战争爆发后,国防军二炮部队曾向海参崴发射过弹道导弹意图实施报复性核打击,但却被露军战略防空军成功拦截。 为了响应乌拉尔山脉一线的西部战事,也为了肃清东部地区尚有战力的露军武装部队,枢密院参谋部破天荒提出要占领这座军港城市的军事解决方案,也就是辛旭负责指挥的“光复行动”。 要攻占海参崴,从宏观战略角度来看必须满足两大先决条件。第一是必须有效遏制露军核武器打击,第二是彻底断绝欧亚大铁路对这座城市的输血增援。所幸在互助会机动骑兵的努力下,这两大条件早已不是问题。 在战术层面上,攻克海参崴也有两大障碍。其一是驻防佳木斯的露军激光坦克团,其二是留守海参崴的露军太平洋舰队残部二十余艘大小战舰。 辛旭手上的足肢战车数量有两百四十台,表面上看起来貌似兵力雄厚,但实际上却处处捉襟见肘。他要拿下三万露军驻守的海参崴,却不可能集中所有兵力去攻这座城。驻防哈尔滨的五万露军,外加北面共青城的三万精锐,都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靠近海参崴摆开攻击阵型。 近十万平方公里地域的战场隔断、应急机动,以及为脆弱步兵提供陪护需要至少两百台足肢战车,这种情况下还要调兵遣将对付那两个露军激光坦克团,明显有些入不敷出。 所以,他不得不派出多股步兵分队袭击哈尔滨附近的重要军事设施,虚张声势摆出一副进攻哈尔滨的架势。一方面迫使冰城之敌收缩防御,无法及时增援海参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调开驻守佳木斯的两个露军坦克团,以减轻进攻海参崴时可能承受的压力。 在进攻连云港作战行动中,露军太平洋舰队惨遭美军携带核弹头的巡航导弹袭击,包括几艘主力巡洋舰在内的大舰全部损失殆尽。不过,留在海参崴两处军港的这二十多艘驱逐舰、护卫舰和登陆舰,依然拥有相当可观的对陆攻击火力。如果不解决掉它们,必然会影响到即将展开的攻城行动。因此,由林子风统领的第一波十支机动骑兵战术小队,将优先攻击军港内的露军战舰,为随后赶到的步兵开辟战场空间。 海参崴所在的阿穆尔半岛宛如一只伸出大陆指向南面的靴子,如果沿着彼得大帝湾到阿穆尔湾走海岸线向这座军港之城发动进攻,势必要绕很长一段路,而且还可能会受到来自双城子和阿尔乔姆两地的露军部队阻击。遭到拦截并不是辛旭最担心的事,惊动海参崴守军才是最大的麻烦。 因此,他决定让首批攻击部队直接飞越彼得大帝湾,在阿穆尔半岛南端登陆,然后由南向北朝海参崴发动突然袭击。整个攻城战斗,必须在四十八小时内结束。 林子风带领的机动骑兵突击队将借助工程部最新研制的滑翔翼飞越四十公里海面抢滩登陆阿穆尔半岛,在他们后面,二十五台精卫飞行器负责往返投送鬼奴军以及四号八号等步战伴侣机体。 影武士的足肢战车主力无法享受空运福利,它们只能沿着海岸线从北面涌向海参崴,而袁伟义指挥的新步兵仟也将推进到双城子南面,占领a189号与m60公路在山谷中的交叉点隔断北面来援之敌。这支部队同时将作为总预备队,如果南线战况不利,辛旭将会把他们投入进攻海参崴的战斗。 正文 第470章 飞降 十月五日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锦州城外人潮涌动,数以万计的民间围观者来扶老携幼来到东郊,远眺着一座三十多米高的黄土巨台。那是青年军用了一周时间垒筑的祭天圣坛。 巨台顶上,青年军总司令徐庆邦身穿右衽长袍,束发佩玉,亲自主持开坛祭天仪式。每当他做出一个严格按照《周礼》、《尚书》定义的祭祀动作时,台下青年军军政要员们就会有节奏地敛身行礼。远处警戒线外,被武装士兵拦住的百姓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交头接耳低语不已。 “炎黄子孙,礼乐废弛久矣。”徐庆邦审视着远处那些茫然的目光,发自内心地哀叹道。 当天,以锦州为大本营的青年军更名为炎黄军,兴古礼,习汉服,立儒教为尊,倡导德治。徐庆邦甚至大费周折请来孔氏后人担任祭酒一职,同时力减税赋,广纳人才,宣称要重建有现代特色的中华文明。 当徐庆邦在祭天圣坛上焚香冥思之际,林子风统领的机动骑兵突击队也跨过了国境线。离开延边之后,这支携带了二十辆六足运输车的奇袭部队以平均八十公里的时速向东推进。三个小时后,他们穿过菲洛奥波夫卡以南的荒野,最终抵达了阿穆尔湾西岸的乌斯季蒙古盖附近。 从乌斯季蒙古盖可以隔海眺望十多公里外的海参崴,来自那座要塞的远程炮火,可以毫不费力地打到乌斯季蒙古盖,如果能把主体****的重炮拉到这里来,当然也可以隔海打过去。但是,这不是林子风当前最关心的事情。 他率领的上百台足肢战车肩负着摧毁海参崴军港内露军残余战舰,以及抢夺东博斯弗尔海峡跨海大桥的艰巨任务。只有他们圆满完成任务,随后赶来的精卫飞行器才可以在海参崴南面的鲁斯基岛顺利投放鬼奴军步兵和战斗机器人。 林子风打开自己乘坐的三号机体座舱,有如忙着去投胎一样跳出来奔向车队后面刚停下的六足运输车。 他的头上,是下午最后的温暖阳光。他的脚下,踩踏着柔软的草地。他的身边,有许多和他一样穿着打扮的机动骑兵,他们都在向着不同的六足运输车跑去。 运输车的舱门被猛力拉开,里面堆满的滑翔翼组件哗啦哗啦掉了下来,这些包裹在防撞垫中的东西迅速被打开,折叠的合成纤维翼展开后将近有十米长,机动骑兵们在卡鲁的协助下利用可脱离支撑架将它们固定在机体顶部。滑翔翼下两台电动引擎看上去并不大,但通过模块化拼接上去的螺旋桨叶长度却超过两米。 林子风犹豫地看了一眼那些尺寸夸张的桨叶,又看了看柔软的草地,他甚至不敢保证这些桨叶在旋转时会不会擦到地面。如果把战车足肢伸直一些,也许可以获得更好的离地高度。 他的踌躇很快在第一批顺利启动的引擎轰鸣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实证明,略微向上的引擎倾角设计果然起到了作用。很快,一只只装好滑翔翼的足肢战车变成了宛如飞行甲虫一样的东西,它们晃动着反曲足肢,在螺旋桨和机翼的协助下变得轻飘飘的,几纵之后居然神奇地离地升空。 两分钟后,林子风心满意足地俯瞰着机身下的蔚蓝大海。他的周围,全是安装了滑翔翼的足肢战车,它们如同一群集体觅食的蜻蜓,以两百公里的最高时速掠过水面。 “延边指挥部,机动骑兵突击队正在飞越阿穆尔湾上空,我们将于十分钟后抵达海参崴。” “这里是延边指挥部,二十五台满载鬼奴军和八号机体的精卫飞行器已在镜泊乡起飞点准备完毕,只要你们那边打响第一枪,它们就会升空出发。你小子给我仔细一点,我在这先预祝你们旗开得胜!”辛旭的声音从四元相位频道中传来,尽管有好几宿彻夜未眠,但他依然精神抖擞。 “为了新世界。”林子风道。 “为了新世界。”辛旭回答。 海参崴城西沿岸的几位钓鱼者最先发现了那群从西面越海飞过来的不明飞行物,它们飞行的高度似乎只有几十米,难怪海岸线上林立的雷达群毫无反应。 有人大叫起来,有人向空中挥舞着鱼竿,有位大胆的垂钓者还抽出一把手枪,向着头顶上掠过的那些长着反曲足肢和翅膀的怪物频频开枪。 四条反曲足肢,泛着金属冷光的灰色菱形身躯,所有露西亚人都知道这是中国人的机甲兵器,用来屠杀本国军民的残忍凶器。 金角湾内,凄厉的防空警报骤然响起。当部署在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和军港周边的密集阵列防空火炮炮塔开始旋转调整射角时,那些从西面飞过来的蜻蜓一样的东西突然向着地面滑冲下来。位于它们顶部的滑翔翼纷纷从中断开并从躯体两侧落下,十米高度上成批坠下的足肢战车,有的砸落在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大院内,有的直接落在军港码头上,列宁广场和潜艇纪念馆一带仿佛降下了陨石雨,无数黑色的菱形身影轰然砸在大街小巷中,随后打个滚就跳起来投入战斗。 林子风不是第一位踏上海参崴土地的机动骑兵,但他辖下的一台二号机体却最先向港湾中停泊的露军战舰抛射出首枚电融弹。 电融弹是工程部为海参崴战役特别设计的新型武器,它其实是内置双极电池和爆炸引信的组合体,外形和六十毫米的小口径迫击炮弹差不多,但炸开来之后却能爆发巨大高温能量,将周边十米范围内的各种金属物体烧融为焦黑残渣。 最先享受这套福利的是最靠近岸边的一艘露军无畏级导弹驱逐舰沙波什尼科夫元帅号,飞入舰桥舷窗的电融弹爆出一团刺眼蓝光,所有被漫天飞舞电弧触到的舰体结构立刻收缩抽搐着融化,舰桥上半部的指挥塔瞬间坍塌,正在那里值班的几名军官直接汽化消失。 第二发电融弹打得刁钻一些,它的落点正好在沙波什尼科夫元帅号的左舷外,黑色的炮弹贴着船舷护栏飞速滑落,正好砸在吃水线上面一点的船壁上,立刻在船体外壳上烧蚀出一个巨大窟窿。蜂拥而入的海水翻着浪花迅速吞噬了这艘驱逐舰的前半截船身,甲板上露军水兵的哀嚎被岸上传来的激烈枪炮声掩盖。 三艘泊位上的核潜艇挨了十余发二十毫米口径电磁炮的轰击,满身一米直径的大洞直接宣告了它们从战争舞台上退场的悲凉结局。为了不引发核反应堆泄露危及城区,三号机体的攻击点都选在这三艘潜艇前端和舰桥部位。然而,由于电磁炮攻击的洞穿效应超出了预期效果,这三艘潜艇饱受贯穿重创后相继沉没。林子风座机发射的二十毫米电磁炮频频击中一艘海上船坞平台,将这艘近万吨的后勤船直接凿沉在港湾中。 军舰上反应过来的水兵们用防空机枪、舰炮和集束火箭发射器向岸上开火还击,可惜他们的对手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短短两分钟内,祖洛托尼罗格湾内噼里啪啦落下了上百枚电融弹,二十三艘露军驱逐舰、护卫舰和登陆舰在蓝色的炙热光球中变成了一具具目不忍睹的金属残骸。 当闪击军港的足肢战车群开始朝露军城内部队发动进攻时,抢夺通向鲁斯基岛跨海大桥的战斗却正处于白热化阶段。 金角湾北岸的岸基炮塔无法威胁到从天而降杀入市区的足肢战车,但当露军炮兵们发现海湾南岸也出现了大量足肢战车时,他们立刻开始用大口径岸炮轰击那些如同跳蚤一样四下乱蹿的怪物。 驻守在鲁斯基岛上施里诺地区的露军战略火箭炮兵也加入了这场轰击,从那里赶来的十多辆激光坦克在跨海大桥附近与足肢战车集群展开了长达七分钟的激战,因为地形开阔的缘故,机动骑兵虽然全歼对手但也承受了较大损失。两台三号机体、五台二号机体被毁,一名机动骑兵阵亡。 林子风见势不妙立刻让攻桥部队放弃原先目标,转头向施里诺发动猛攻。经过近半小时激战后,露军战略火箭炮兵一个整师从人到炮全军覆灭。尽管金角湾北岸的岸防炮一直在不时发出轰鸣,但海参崴连接鲁斯基岛的跨海大桥已经落入互助会掌控。 随着夜幕的降临,整座城市在燃烧,到处是爆炸的火光,直冲云霄的烟雾,以及自动武器的短促扫射声。 西侧海面上很快又亮起无数的蓝色光点,那是从镜泊乡飞来的精卫飞行器群。 这些巨大飞行器接二连三降落在鲁斯基岛上,打开的舱门中迅速涌出颈戴合金环的四千余名主体国鬼奴军,以及挥舞着自动步枪和榴弹发射器的数百台八号机体,他们组成的混编部队如同潮水般涌过跨海大桥,进入海参崴市区,逐街逐巷清剿缩守在建筑物中的露军步兵。 当初在延边接受短期强化培训的主体国降军共有三万六千人,最终存活下来并编入鬼奴军序列的仅有三万四千人。这么高的存活率,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万世圣主金恒星在信息部授意下发表的一系列鼓舞人心的公开讲话。 金恒星宣布主体国将在与互助会的友谊合作中获得新生,主体国依然走在富饶强盛的金光大道上,不仅发展速度没有丝毫减慢,甚至比以前还快了五倍。这种大好形势下,全体国民理当万众一心,为了全民族的福祉,为了主体国的光明前景而战斗。 金恒星的讲话起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效果,原本士气低迷消极对抗的主体国降兵中立刻爆发出巨大的热情。在军官们以身作则的带领下,各连营团建制官兵纷纷发起了“我爱祖国,上环光荣”以及“做忠臣孝子,为圣主捐躯”的宣誓活动。 在延边受训的鬼奴军每天只吃两餐,干稀各一,但却要完成每日五百个俯卧撑、一百个引体向上,以及早晚两次五千米负重急行军的高强度训练。被淘汰的士兵中,有将近一半是死在营养不良的高强度军事训练中。这些人临死的时候,通常会用鲜语喊着意义不明的口号,并将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臂伸向天空,仿佛在向某位看不见的神祗发出最后呼吁。 负责训练的鬼奴军教导队中,有不少凶狠无情的教官都被这种异常惨烈的景象深深震撼,每当谈起在延边的那些日子,他们总会反复叹息着摇头:“……多好的兵啊。” 精卫飞行器接连三波投送在鲁斯基岛上空降了一万两千名鬼奴军,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通过跨海大桥进入海参崴市区,这些身穿黑色制服的士兵在八号机体的配合下相继攻占了金角湾北岸炮台阵地、迪纳摩体育场、市政厅大楼等露军重点驻防地区。席卷全城的残酷巷战最终持续到十月七日,在消灭各处暗堡和地下掩体的激战中,鬼奴军发挥了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事实证明,在拥有充足弹药的前提下,鬼奴军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并不比装备了战术防护服和电磁步枪的互助会步兵逊色。 消灭鲁斯基岛和海参崴市区内的敌方重火力点后,林子风统领的机动骑兵突击队追逐向北逃窜的露军残部一直冲杀到城外东侧沿海的四五八号高地。这座高地可以控制半岛西侧的公路,并能远眺北面奥克安斯卡娅镇和沙莫腊的露军活动,辛旭迅速从城内尚在激战的鬼奴军部队中抽调了两个营紧急赶往城北接管四五八高地。 从双城子方向闻讯赶来的二十架露军战斗轰炸机在奥克安斯卡娅镇附近遭到机动骑兵突击队拦截,试图以低空飞行突防的机群被自动分配目标的火控系统牢牢锁死,刚靠近四五八号高地即遭到劈头盖脸的大口径电磁炮轰击,二十架战机全部击落,机上飞行员仅有一人成功跳伞逃生。 与此同时,惊闻海参崴遇袭的阿尔乔姆方面也做出了反应。驻守在那里的一个露军摩托化步兵师出动八百余人,在沙莫腊与鬼奴军前导部队交火后被打得溃不成军。这支部队随后很快放弃了阿尔乔姆,全速退向双城子,试图和那里的露军主力汇合。 但他们最终没有能够抵达双城子,沿着m60公路摸过来的二十四台影武士足肢战车在山谷中伏击了这支狼狈逃窜的露军部队。这场战斗仅持续了十分钟就宣告结束,公路边上躺满了东倒西歪的露军尸体,熊熊燃烧的装甲车和卡车不断发出弹药殉爆的巨响。至此,整个阿穆尔半岛全部改弦易帜。 直到这时,互助会作势欲攻哈尔滨,实则暗袭海参崴的声东击西之计终于大白于天下。 从双城子南下的露军增援部队在m60号公路沿途遭到早已等候在此的互助会步兵阻击,双方在山谷中爆发了延续数日的战斗。袁伟义指挥的步兵仟炸毁多段公路路基和桥梁,并以灵活的穿插运动作战多次击退露军攻势,露军增援部队最终不得不退回双城子固守待援。对他们来说,海参崴已经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双城子是否还能保全都是一个大问题。 然而,哈尔滨与共青城方向的露军主力却不约而同保持缄默。因为有新西伯利亚的惨痛教训在前,露西亚远东军区司令部不再急于向双城子及海参崴地区派遣大规模部队发动反击。 十月八日清晨,来自共青城的近百架露军运输机在阿尔乔姆西南方向空投了四千名伞兵以及十多辆轻型装甲车。这批敌军堵住了推进到双城子附近的互助会军后路,将袁伟义统率的近千步兵困在从阿尔乔姆到双城子的重重山谷中。 当担任阿穆尔湾地区战场机动的影武士战车找到这支露军伞兵并发动进攻时,对方出人意料地采用大口径车载迫击炮向足肢战车群投射了六枚千吨当量级别的战术核武器。猝不及防的影武士部队损失惨重,二十多台战车全部毁于核火之中,被波及误伤的露军也多达千人。 勃然大怒的辛旭将终于赶上来的鬼奴军重炮团推进到阿穆尔湾北面的佩尼亚任诺镇附近,并对露军伞兵活动区域实施覆盖炮火射击。袁伟义所率步兵趁势回头向南发动快速突击,终于突破谷口封锁线重返阿穆尔湾海岸。沿着a189公路赶过来的上万鬼奴军援兵以摧枯拉朽之势淹没了这支露军伞兵,并再次将战线拉到双城子城下。 十月十一日,一架经过特殊改装的工程部精卫飞行器从二十万米高度向共青城投掷了一枚互助会自制的六百万吨当量氢弹,包括露西亚远东军区指挥部在内的三万多露军以及当地四十万居民灰飞烟灭。 得知这个可怕的噩耗后,双城子内爆发了规模浩大的民众逃亡,露军守卫部队五千余人随即宣布投降。 露军反复吹嘘的哈尔滨、共青城、海参崴铁三角系统此时已是三去其二,海参崴落入互助会之手,共青城则变成了一个数百年都不会再有任何生物活动的巨大弹坑。 作为铁三角系统硕果仅存的最后一端,驻守哈尔滨地区的西伯利亚远征军五万余人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然而,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意料之外的致命一击并非来自头顶的天空,甚至不是来自互助会。 十月十一日,正当当共青城上空升起一团冲天蘑菇云之际,薛世杰统领的镇北军第四军从库伦城东登上装扮为运送军需物资的货运列车。 经过五小时长途跋涉后,这支三千人的部队在哈尔滨以西三十多公里的肇东被露军铁路警卫部队发现,拼死抵抗的露军炸毁了通向哈尔滨的铁轨。 薛世杰不得不放弃隐秘行军,率部下车向哈尔滨跑步前进。 镇北军进攻哈尔滨的战斗并不顺利,城西松花江畔的激烈交火持续了整整三天,薛世杰的第四军在付出近半伤亡后仍然未能突入市区。 但是,整个东北战场局势却在这短短三天中发生了巨大变化。 追随薛世杰沿铁路而来的镇北军主力在李大同指挥下迅速抢占了齐齐哈尔、大庆、肇东等重要城市,哈尔滨以西至内蒙古自治区的广袤区域尽数易帜。 十月十三日,在佳木斯以西十五公里处,林子风的机动骑兵突击队与辛旭手上剩下的影武士战车组成的战斗群与露军两个激光坦克团爆发了大规模混战。露军激光坦克团原本是紧急奔赴哈尔滨驰援,海参崴战斗打响后他们立刻明白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匆忙往回赶,才走到一半路程又听说哈尔滨遭到攻击,这下两个坦克团都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困境。 到底是继续向东,前往双城子助战海参崴这边?还是扭头又重新向西,去哈尔滨援助己方友军?向东,与互助会的足肢战车决个生死胜负,那是坦克团军官们追逐的光荣梦想。但是,大多数下层士兵却希望往西去哈尔滨,因为那里露军兵力多达五万,生存希望要比朝不保夕的双城子这边大得多。 没有人考虑过,哈尔滨会不会也像共青城那样化作废墟,人类的惯性思维让士兵们只是本能地想聚集到友军最多的地方去。 正当这伙人还没想好到底该向东还是向西时,互助会的足肢战车群毫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方有备而来,另一方毫无斗志,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林子风指挥的这场战斗摧毁了九十八台露军门捷列夫激光坦克,击毙露军一千八百人,俘获六百三十人,己方仅损失五台足肢战车,机动骑兵无一牺牲。 正文 第471章 阻击 互助会延边指挥部获悉镇北军正在进攻哈尔滨,于是调动所有鬼奴军预备队从双城子方向朝北推进。两个激光坦克团覆灭的消息摧毁了露军最后的精神支柱,牡丹江与佳木斯两地的露军很快宣布放下武器投降。 哈尔滨虽然还在激战中,但镇北军从西,互助会从东,共同形成了对这座远东名城的包围钳击之势,包括西伯利亚远征军哈尔滨卫戍司令奥列格将军在内的四万余官兵陷入了绝望深渊。 海参崴和双城子先后落入敌手,东路远征军原先的战略基地共青城现在也成为鬼城。互助会的机动骑兵封锁了整个北部国境,切断了空中撤退路线,除了精卫飞行器外,没有任何飞行高度超过百米的人造物体能够靠近或离开哈尔滨。 陷入绝境的露军战斗力不减反增,镇北军第四军经过三天激战仍然未能攻克哈尔滨城西地区,薛世杰下令部队继续沿城市边缘运动,通过不断攻击寻找西线乃至北线防御阵地上可能存在的薄弱点。 发现对方有围城的意图,奥列格立刻组织了一次突围行动,万余精锐露军从城北冲出了镇北军的包围圈。这支露军原本奉命迂回到镇北军后方发动进攻,一举摧毁西面来攻的薛世杰所部。然而成功突围出城后,露军内部因去向问题发生哗变争执,负责指挥部队的加夫里拉将军被乱枪打死,将近五千人脱下军装丢弃武器四散逃走。剩下的人也无心恋战,他们推选了一位中校担任临时首领,集体朝着北面绥化城方向撤退,试图从那里获得补给和交通工具,然后沿着伊春附近的公路逃回祖国。 感觉到露军有崩溃迹象后,延边指挥部急令刚赶到伊春的互助会步兵火速前往绥化阻击北逃之敌。秉承枢密院的指示,辛旭对攻占哈尔滨没有太大兴趣,但对于企图逃跑的敌军却是绝不放过。 袁伟义亲自带领九百步兵乘“走你”步行器疾奔两小时后抵达绥化城下,城内露军与人民军汉奸部队混编的数百守军心惊胆战,正在犹豫是不是也要举起白旗投降保命时,却见城外这些骑在怪异机械载具上的潜水服步兵迅速分成数队,绕过城区向着南面呼啸而去。 覆盖战场的零号机体侦察显示,从哈尔滨方向涌来的北逃露军沿着g222号国道已推进到宝山镇地区,此地距离绥化已不足十公里。袁伟义明白,如果让这数千人蹿入绥化或绕过绥化向北逃脱,别说枢密院那边饶不了自己,恐怕坐镇延边指挥部的辛旭首先就会追究自己的失职之责。所以,他当即下令全军人不下车,直接展开攻击队形向着宝山镇迎头冲过去。只要死死缠住这股敌人,从双城子和海参崴方向过来的影武士战车很快就会赶到。 双城子阻击战中,樊茂才率部主动偷袭露军炮兵阵地,俘获敌军上百人,被辛旭亲自点名提拔为第三佰副佰长。这之后,他带着手下尚存七人的那个什一直跟在佰长后面东奔西走。真刀真枪的仗没打多少,地方倒是跑了不少,进双城子后屁股都没坐热,爬起来就往据说有意献城投降的伊春赶,好容易到了那里又收到延边指挥部急令,不得不再次转头南下赶往绥化。 虽然“走你”外骨骼单兵步行器已经充分考虑到骑坐者的生理舒适性问题,但一天之内连续奔波近千里,再怎么舒适的设计,人也受不住。樊茂才相信,如果不是有身上这套战术防护服,自己的大腿内侧估计早都被磨脱几层皮了。 前方骤然响起的枪炮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内部通讯频道里随即传来仟长袁伟义浑厚的声音,前锋部队在国道附近的太平庄与敌发生交火。袁伟义迅速命令四个佰分朝左右包抄,尽可能以网形战线兜住这股露军,其中就有樊茂才所属的第三佰。 接到命令的第三佰佰长从地图上看到,周围全是平原地形,西南方向的黄家屯建在一座十多米高的丘陵上,那里似乎是这一带唯一的制高点。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命令樊茂才带两个什抢占那里,为从西侧出击包抄敌军的两个佰提供战场警戒和屏蔽保障。 当樊茂才的步行器率先踏入黄家屯后,南面的枪炮声变得更加密集。跨下步行器后,他按照战术条例要求顺势将骑具推倒在地,同时警惕地扫视了一遍四周。佰长的零号机体已经扫描过周边三千米范围,除了几个不知身份的难民外没有发现任何携带武器的可疑人形生物。 他往前走了两步,找了个高处向南眺望地平线上那些频频闪现的火光和烈焰。身后响起一阵扑通扑通声,那是随后赶到的战友们从步行器上下来并推倒骑具的声音。他的什包括自己还有八个人,另一个什有九个人,什长姓晏,是个身材健硕的奉天汉子。 “好容易到了战场,却让咱们在边上看热闹,这事儿真他妈让人闹心!老樊,你说是不是?”晏什长的大嗓门很快从通讯频道里传了过来,别看这家伙比樊茂才高了差不多整整一个头,但却没什么心眼,也就是俗话所说的直人。加上和樊茂才又同是奉天老乡,两人平时的交情不错。 樊茂才发出一声既像是冷哼又像是笑声的回答,他正在通过头盔内屏向前面交火地带的三台零号机体发出连接申请,希望能在智库协助下连接其中一台,然后以四元相位模式下的第一人称视角观察周边战场态势。接入成功后,所有零号机体覆盖的区域对他来说都将成为透明地带,任何试图从不同方向靠近黄家屯的敌人都会被他第一时间觉察。 自从熟悉了零号机体的妙用后,他立刻被这种貌似弱不禁风的小东西深深吸引住了。互助会之眼的绰号真不是白取的,有了它在身边,战场上再没有任何秘密。可是,只有佰长以上的职位,才能拥有可供自己独立调遣的零号机体。像他这样的副佰长实际上还是什长待遇,只能像普通列兵那样每次申请临时连接。 两秒钟后,他接入了一台零号机体的数据链,整个宝山镇附近的战场局势立刻浮现在头盔内屏上。 象征着敌人的无数红点正沿着g222国道铺天盖地向北涌来! “哎哟妈呀,这么多,看着都让人手痒!”樊茂才接入成功后,晏什长也果断分享了他的数据链,随即发出一声惋惜的哀叹。 “这些人不是在冲锋,是在逃跑,队形全乱的。”樊茂才点评道。数千人毫无章法地撒腿乱跑,这样的阵仗看起来声势吓人,但实际上却不堪一击。 “对啊,没错,好像真是这么回事!”晏什长的头盔点动着,内心深处对这个刀疤脸的老乡更加佩服。 樊茂才切换到视效强化界面,观察了一下整个黄家屯地形,让机枪手把机枪架到一栋两层楼高的民宅屋顶上,两名反装甲火力手派到丘陵下面挖掘隐蔽散兵坑,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敌方装甲单位。如果敌人朝这边涌过来,他们的注意力会首先被丘陵顶上的火力吸引住,很难会发现下面隐藏的反装甲火力手。 丘陵下的荒原原本是大片黑色的肥沃良田,但突如其来的战争让这里变成了一片荒土,经过大半年闲置,肥力犹存的田野上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可惜了,多好的地啊……”樊茂才的什里,有个庄稼汉出身的步兵惋惜道。 樊茂才看了那人一眼,虽然统一制式的战术防护服遮掩了穿戴者所有的个性特征,但他仍然能从对方举手投足的肢体动作中判断出是哪个兵。当然,这种长期共同生活的熟悉辨识也只仅限于自己的手下。 “这有什么可惜的,只要人还在,哪里不可以种地?松花江种不了,还可以到乌苏里江,到叶尼塞河、勒拿河、科雷马河去种!世界这么大,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去拿!”樊茂才驳斥道。 尽管是最底层的步兵军官,但他也能通过种种渠道和迹象了解枢密院参谋部的大致意向。新西伯利亚战役之后,露西亚东西两半国土已被切断,西部被推到乌拉尔山脉一线,东部地广人稀,能拿得出手的正规军主力都在共青城、海参崴和哈尔滨三角地带中。 打完眼前这一仗,再消灭了哈尔滨的残敌之后,别说西伯利亚,整个亚洲北部的远东滨海地区都不再属于毛子。这片比中国本土还要大的苦寒疆域虽然气候条件极度恶劣,但互助会在这方面一点儿不挑嘴,看不到北冰洋誓不罢休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目标。 樊茂才的话充满了鼓舞意味,那名来自湖北的农村兵顿时激动起来:“对,毛子能过来,咱们为什么不能去?!想要什么,我们自己动手去拿,想在哪里种就在哪里种地!高兴了老子直接在红场上开tm两亩麦田!” 士兵左手举起电磁步枪,右手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他的战术防护服正前面有许多麻坑一样的凹点,那是在双城子阻击战中一枚露军碎片手雷留下的纪念。 此前的战斗已经向每一个人证明,除了核武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这支军队前进的步伐。 晏什长在频道里嚷了起来:“哎哟妈呀,这要从东打到西,那不得打上一辈子仗?” “怎么,不乐意?”樊茂才调侃着问。 晏什长单纯的嘎嘎笑声很快传来:“谁不乐意,我的意思是说,想一想都真他妈过瘾!” 樊茂才也咧开嘴笑了,他相信,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爬到佰长那个位置上。 g222国道上遭到机枪和电磁步枪交叉火力阻击的北逃露军像被堤坝阻拦的洪水,自然而然地转向阻力更小的两翼涌去。这支逃亡大军中,冲在最前面的都是些陷入半疯癫状态的步兵,他们的后面依然有尚未崩溃的成建制部队,担任指挥的露军中校见前方出现敌人,拦截火力异常强大,当即决定从左边侧翼突围。只要能杀过去,哪怕是继续走g222国道,或是向西逃入内蒙古,都有一条活路。 数百名露军步兵跟随着三辆装甲车刚下公路就遭到负责包抄的第三佰和第五佰掩杀,骑在双足步行器上的敌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径直冲了过来,步兵的自动武器根本拦不住这些疯狂的机械骑士,只有装甲车上的机关炮能对他们造成杀伤,但这些机械骑士动作异常灵活,左冲右突瞬间就到面前,被机关炮扫中击杀的寥寥无几。 骑具上的士兵们一边用电磁步枪向人群开火,一边朝威胁性最大的装甲车投掷步兵电融弹。这种手雷式样的武器落在装甲车上爆开时没有巨响,只能听到嗡的一声足以撼动内脏的轰鸣,崩裂开来的一片蓝光中,装甲车大半个车身都被高温能量团烧熔成一团扭曲的金属废渣,至于里面乘坐者的最终结局,完全要看人品了。 一百六十台双足步行器在十几秒内凿穿了露军散兵阵型,冲到露军后面的互助会步兵们纷纷跳下骑具,自发地集结成队,脚步不停地反冲回来。这种近似于冷兵器时代的诡异战术令露军淬不及防,但对方身上的那种紧身防护服防弹效果极佳,即使被机枪正面命中也顶多是被掀翻倒地,然后还能爬起来继续战斗。 相比之下,对方手中的那种发出低沉爆鸣声的乐器匣子一样的短枪却是弹无虚发。露军士兵在哀嚎的惨呼中成片倒下,不少人被穿透性极强的电磁弹丸接连贯通杀伤,这时候露军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集结成队,原因就是为了避免高穿透性的电磁弹丸误伤自己人。 后面公路上的露军见敌人冲杀近前,将己方突围部队杀得人仰马翻,激愤之下有上千人不待命令便向公路左侧的战场自发冲去。互助会的步兵躲在步行器后面,向涌上来的数百露军频频开火。 这时候,公路上的三门露军迫击炮及时开火,这种比碎片手雷威力大得多的武器可不是战术防护服能够抵挡的,第三佰和第五佰的战士们不得不向后退去,力图脱离迫击炮射程避免更大伤亡。他们的任务只是缠住敌人,全歼对手显然还做不到,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只能退到远处,利用远程火力阻挡对方前进。 高呼着乌拉口号的露军冲过荒野,最终与岌岌可危的突击部队胜利汇合。几名兴奋不已的露军士兵从地上互助会步兵的尸体旁捡起那种匣形短枪,他们很快失望地发现,无论如何摆弄,这种武器都打不响。他们并不知道,智库的生物特征辨识技术完全可以保证所有武器无法为敌人所用。 不幸的是,“走你”单兵外骨骼步行器并不属于生物特征辨识技术保护的攻击性装备。步兵们丢弃在荒原上的百余台步行器落入露军手中,两个机灵的毛子兵爬上去捣鼓了几下,很快启动了机器撒腿狂奔起来。虽然,这两位探索先驱者被退到迫击炮射程外的互助会步兵以远程精准射击模式击毙,但更多毛子兵立刻有样学样骑上了步行器开始乱跑。 东面是枪炮声震耳欲聋的主战场,西面有这些机械载具的旧主人,于是,骑上步行器的毛子兵们毫不犹豫地向着北面黄家屯方向冲来。 樊茂才发现大批步行器朝这里冲过来,正在莫名其妙之际,又看清了上面坐的全是毛子兵。他的心猛然一沉,以为前面顶上去的第三佰和第五佰已经全军覆灭,所以才让毛子缴了械。 很快,通讯频道里传来顶头上司第三佰佰长连吼带骂的命令,佰长要樊茂才不惜一切代价挡住这批露军。如果真让这群毛子兵骑着步行器逃走,他这个佰长也就别想当了。 樊茂才听出事态的严重性,赶紧下令:“各位,咱们的买卖来了!挡住这些毛子!机枪自由射击!全体步兵都有,高爆枪榴弹预备!” 屋顶上的机枪手闻言大喜,咚咚咚的扫射声中,两串光链旋即从身后屋顶上吐出,它们像两条毒蛇一样掠向接近黄家屯丘陵的露军队伍,疯狂****收割着一条条人命。 包括丘陵下方的反装甲火力手在内,所有步兵都给自己的长弓电磁步枪装上了高爆枪榴弹。骑在步行器上的互助会步兵穿有战术防护服,所以不惧敌方的轻火力和弹片杀伤,但这群侥幸走运的毛子兵可没有这份福利,所以杀伤范围十五米的反步兵高爆枪榴弹显然是对付他们的最好利器。 “开火!”樊茂才大吼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不要放走一个毛子!” 嗵嗵嗵嗵一阵乱响,十多枚高爆榴弹划出斜斜的曲线,如同远古时代的弩箭一般落入那群敌人中间。 紧随而来的爆炸冲击波和碎片把骑具上的露军士兵掀翻了一大片,侥幸没有被击中的露军心中大骇,他们没有接受过行军冲锋队形培训,遇到这种面杀伤火力时只会本能地向左右闪避,于是更多的步行器相互抢道碰撞在一起。 四十多公里的时速下,数百公斤步行器的冲击力度不容忽视,不少毛子都从骑具上摔了下来,鼻青脸肿折手断脚的算运气好,运气不好的直接被后面涌上来的步行器踩成肉饼。黄家屯丘陵上的两挺机枪火力顺势扫过速度骤减的冲锋阵型,前面两排的毛子没有防护服遮挡,乒乒乓乓脆响中不少人中弹栽倒。 紧接着,丘陵上射出的第二波枪榴弹又落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炸开。更多的步行器开始像失去方向的醉汉,向着前后左右乱冲乱撞,有的胆小鬼甚至转头向来路逃回。 樊茂才粗略估算了一下,仍然在向丘陵冲过来的步行器只剩下二十台左右。 “佰级目标序列锁定攻击!准备!”他从头盔通讯频道里发出命令,同时也抬起了自己的电磁步枪,瞄准了冲在最前面的一台步行器。那骑具上趴着个又瘦又矮的毛子兵,凌乱的稻草色头发在风中飘舞着,他距离丘陵大概还有两百米不到。 听到命令后,两侧的步兵们相继抬起自己的长弓电磁步枪开始瞄准,头盔内屏上的目标锁定界面会自动协助确认每个人的攻击对象。如果自己选择的瞄准攻击对象已被队友抢先选中,智库会通过战术数据链在后来者头盔内屏上呈现重叠警告,同时给予建议目标选择。 目标序列锁定攻击模式可以保证不会有多支武器重叠攻击一名敌人,浪费火力的情况。无论在进攻还是防御作战中,这种智能化射击模式都能最大限度发挥步兵武器杀伤效果,完全符合讲求精准效率的互助会战术精神。 “开火!” 啵啵啵的连续爆鸣声在黄家屯的丘陵上响起,射击阵列很难保证在同一秒种开火,好在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冲到一百米开外的步行器队伍像受到了一个无声无形的信号,前面两排人一起栽倒下去,每个人的脑门或胸口上都有一个清晰可见的弹洞。失去骑手控制的“走你”双足步行器七扭八歪地继续冲了几步,然后失去平衡滑到在地,宛如战场上被击毙的战马。 樊茂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瞄准的那名黄毛毛子兵居然躲过了致命一枪!这小子似乎对危险有某种惊人的直觉,竟能在自己扣动扳机的刹那微微低头。或者说,他真是一个运气好到爆的家伙! 樊茂才放下了手中的电磁步枪,安静地注视着和那位黄毛毛子兵一起冲到丘陵下的另外四名漏网之鱼。 屋顶上两挺国防军制式的机关枪瞬间把这五位幸运儿扫成了碎片。 “停火,填弹!”樊茂才举起手发出命令。丘陵上的扫射声和爆鸣声嘎然而止。 大风吹拂过长满荒草的东北平原,预示着寒冷的冬天即将到来。他能看见一些缓缓爬动的伤者,不过以他们那样的速度,能不能在天黑前爬到这座丘陵的下面都很难说。 “是谁让敌人得到步行器的?”仟长袁伟义愤怒的吼声从通讯频道中传来。 正文 第472章 夜火 倾盆大雨,水流如注。 肇东通向哈尔滨的公路上人头攒动,披着油布肩扛各种武器和弹药的镇北军士兵排成两条望不到首尾的长龙,由西向东迤逦而行。 公路北侧,数百名脱得精赤露着光腚的汉子喊着号子,用碗口粗的钢棍奋力将被炸断的铁轨撬开,一列载满车辆和大炮的火车就停在施工现场,路基旁押车的镇北军军官焦急万分,不时看看自己的手表,又看看前方进展缓慢的铁轨修复。在军官旁边的光膀子工兵队队长神色泰然自若,他嘴上叼的香烟在大雨中被浇得熄灭湿透,但却依然精神抖擞。 一辆颠簸抖动的军用吉普车从铁轨旁的泥泞中呼啸而过。 车内端坐后排的李大同扫了一眼那列被炸断铁轨挡住去路的火车:“已经四天了,重炮要什么时候才能拉上去?” 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的薛世杰回过头来:“李总,露军撤退时炸断了至少九处铁轨,全部修复至少要一天时间。但是,我现在手上没有那么多人……” 坐在李大同身边的镇北军第一军军长马仁杰,脸上不怀好意地笑着道:“第四军现在剩下的,还有没有两千人啊?我说,薛军长,不行就别撑着受罪,赶紧把你的人马撤下来,换我的第一军上去。我保证二十四小时内拿下哈尔滨市中心!” 薛世杰没有理会这种奚落和挑衅,依然看着李大同:“李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需要人吗?”李大同问。 虽然薛世杰的部队没能一战拿下哈尔滨,但这四天时间里,镇北军主力已带着在蒙古攒集的各种家当沿铁路顺利涌入黑龙江省境内。得知这就是收复了外蒙旧地的镇北军后,闻讯前来报名投军的青壮年以及民间势力超过万人。 事实证明,薛世杰当初设想的东进的确是一招妙棋。只是,他的部队却在哈尔滨啃上了硬骨头,守城露军借助防御工事和人数优势扛住了第四军的初期强攻,战事进入僵持阶段后,镇北军轻装步兵缺乏重武器的缺点充分暴露无遗。 城内露军在奥列格中将指挥下渐渐稳住了军心,不但多次发动反击将接近城区的第四军部队逐出松北镇,甚至切断了第四军主力与北部呼兰镇的联系纽带,导致薛世杰从西面延伸到北面的包围网出现断档。 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还是战斗减员严重。 薛世杰虽然先期派出大量小分队,保障了从库伦到哈尔滨一线的铁路畅通。但进入中国境内后,露军在铁路沿线的驻守兵力明显增加,许多关卡隘口的警卫力量根本不是几十人的小分队所能对抗。 以至于哈尔滨就在眼前,铁轨却被露军铁路警卫部队炸毁,第四军不得不徒步奔行三十公里,以疲劳之躯向哈尔滨发动进攻。 第四军占领松北镇后一度积极向城北迂回运动,然而早已收到警讯的城内露军很快发动一系列反击。尽管奉命向北突围并迂回夹击敌人的那支露军发生了哗变,但城内露军依然兵力充足。奥列格中将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宣布全城戒严,并果断枪决了数十名趁乱闹事的中国人和露西亚逃兵。 第四军在试图跨过松花江进入哈尔滨市区,河对岸匆忙赶来的露军两个步兵师以强大火力挡住了他们,露军撤入城内的三个重炮群给正在登船过河的镇北军造成了惨重杀伤。薛世杰不得不率部后退到松北镇,战斗爆发的第三天晚上,露军发动六波人海冲锋,将第四军余部逐出了松北镇。 此时,薛世杰手上仅剩一千八百余人。 “我希望李总能答应我,不要开炮轰击松花江以东的内城区。”薛世杰说出的话让李大同和马仁杰都吃了一惊。 “为什么?”李大同瞪着眼前这位号称镇北军之刃的年轻军长:“不上重炮,你拿什么去挡毛子?” 夺回松北镇后,露军在当地重新构筑防御工事,据前线侦察员目测,兵力不下六千人。尽管城东已经出现互助会足肢战车身影,但气焰高涨的露军仍然从城内临时起降点派出武装直升机群,低空飞过松花江后对松北镇至肇东一线的镇北军发动突袭轰炸。 这种情况下,镇北军已明显处于下风,幸亏李大同和马仁杰率领的第一军及时赶到,这支部队携带的大量防空火力兵器有效压制了对方武装直升机的猖狂袭击,否则沿铁路继续赶来的辎重列车都可能遭到露军空中打击。 “哈尔滨比奉天小不了多少,往最少里说也不会低于五百万人口,第一军的大口径火箭炮多,弹着点散布面积大,轰击城区肯定会伤到不少无辜百姓。哈尔滨城里的毛子总共三万来人,城外周边地区已经全部落入我们和互助会掌控中,不管露军再怎么挣扎,消灭他们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何况,打下哈尔滨后,我们还要在此长久经营。希望李总能考虑我的请求,尽可能为镇北军争取城内民众的支持。” 李大同沉吟着,没有开口话。 马仁杰发出嗤之以鼻的一声冷笑,森森道:“哼,打仗,哪里能没有死伤?古人云,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战场上的妇人之仁,能管得了什么用?难道薛军长还嫌你第四军的人马死得不够多?这投鼠忌器,可是自乱阵脚的第一步啊。” 李大同看着薛世杰,沉声问道:“不上重炮,那你准备怎么进城?” “今夜,我部拟绕过松北镇,从西南方向渡河后再次发动进攻,我会率领剩下的兄弟们杀入城中,与露军决一死战。”薛世杰坦然道。“届时,第一军重炮可集中火力轰击松北镇敌阵,压制那里的露军,同时吸引城内守军关注。” “你这是自杀!城里还有三万露军,两千人不到冲进去,能冒多大个泡?”李大同厉声质问,同时不住摇头。 “不,露军已是强弩之末,这两天的猖狂不过是回光返照。只要能杀进去,动摇他们最后的信心,他们马上就会自行崩溃!” “露军尚未崩溃,你这点人马恐怕会先拼光吧?”马仁杰斜着眼看着窗外。前方传令零零星星的枪炮声,看来松北镇一带仍有交火。 “世上从无万全之策,为今之计,也只有挺身向前一条路了。”薛世杰平静地说着,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互助会的部队,也将于今晚从城东杀入。我已经和他们约好,同时出兵,与城中会合。” “互助会的部队?薛军长不会想要为人火中取栗吧?”马仁杰眯起眼睛,警惕地问。 薛世杰笑了笑:“互助会无意占领哈尔滨,他们只想尽快清除这股露军残部以绝后患。互助会早上派了使者到我这里来,他们要求我们不得靠近奉天以及海参崴区域,此外一切悉听尊便。” “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乡巴佬对我们指手画脚的了?”马仁杰没好气道。 时至今日,他也只能在口头上表示一些不满。互助会以核武器轰击新西伯利亚和共青城的惊人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镇北军。全军上下从官到兵心里都明镜般透亮:互助会的武装部队有这份实力,整个亚洲其实已经无人能够抗衡。 李大同脸上突然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悉听尊便,是什么意思?” “互助会的机动骑兵此刻已向北进入外兴安岭地区,根据他们的使者透露,他们将一直向北推进到北冰洋海岸,最终用两到三年的时间占领从乌拉尔山脉以东到鄂霍次克海以及白令海海岸线的整个西伯利亚地区。我听那位使者的意思,奉天城内现在已经没剩多少人,互助会可能会在明年垦荒区庄稼收成后彻底放弃这座空城。但他们要在海参崴建立永久性军事基地,所以希望我们不要向露西亚和主体国国境方向靠得太近。” 这番话听得李大同和马仁杰面部的肌肉同时抽搐扭动起来。 最后,李大同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膝盖上:“事不宜迟,仁杰,你马上带第一军向南进发,重型火炮什么的都六在这里,争取三天之内给我把长春拿下来!” 互助会的野心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居然想吞下整个西伯利亚!可是,这样一来,东北地区仅剩徐庆邦的炎黄军在锦州至秦皇岛一带活动,位于中部的长春附近还有小股露军,以及大量民间武装。哈尔滨的战事一旦有结果,长春马上就会成为争夺的新焦点。 李大同不相信徐庆邦会看不到这一点,也许,那家伙也在耐心等待哈尔滨战事的最终结果。如果能抢在炎黄军之前占领长春,整个东北就有三分之二落入镇北军掌控之中。 马仁杰领了军令,当即命令司机停车,他独自冒着大雨跳下车去,乘后面的警卫车返回第一军准备出征事宜。 吉普车上,李大同把手放在薛世杰肩头:“世杰,如果今晚能拿下哈尔滨,这份头功就全是你第四军的!损失的人员和装备,战斗结束后我给你全补足!” 从q市到蒙古,又从蒙古到东北,薛世杰的第四军一直在最前面为镇北军冲锋陷阵。打到现在,号称一个军,实际上只剩一个团的骨架。拿下哈尔滨,意味着镇北军终于在东北这块肥沃土地上有了立足之地。不管镇北军其余三军对第四军有何种偏见,这样大的功劳,无论如何都必须厚赏。 有功不赏,有过不罚,领兵大忌。 “此外,你还需要什么,只管说。”李大同慷慨许诺。 薛世杰回头看了一眼老头:“李总,我只求第一军的重炮不要轰击内城。明天这个时候,我就能把整座城市交给你。” 李大同愣了一下,笑起来:“你呀,光想着保全城里的百姓,难道就没想过,如果这仗打不赢,你自己都保不住,又怎么能庇护他们?” 薛世杰低下头,抚摸着自己永远失去的左手小指头断茬:“这些人与我血脉相连,他们就是我的根,我的族群。自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注定属于他们。否认他们,就是否认我自身的存在。无论将来何种身份,无论手中是否有武器,我都将为他们而战。” 李大同叹口气,把脸扭向窗外,不再说话。 傍晚时分,雨势稍缓,远处地平线上仍有阵阵闪电的光芒,空气依然沉闷不已,看来这雨还远未下透。 一千八百余镇北军第四军士卒在薛世杰带领下潜行到哈尔滨城西南方向的明家岗,他们以百艘橡皮艇和冲锋舟趁夜渡过松花江,随后又穿过g211国道迂回到城南方向。 这些人里有一半是蒙古、哈萨克、乃蛮、克烈族人,他们都是薛世杰在库伦驻军时招揽的部下,经过四天的激战,活下来的几乎都是精锐。阿合苏、乌斯满、哈吉等人始终紧随在薛世杰周围,虽然在哈尔滨城外以及松北镇遭遇重挫,但他们对薛世杰仍然充满信心。因为,以往的经验已经证明,只要跟着这位薛大人,他们总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厨子!”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薛世杰抬起雨衣遮帽,看到前面公路岔口那里站了一堆人。几个镇北军军官的旁边,有三个穿着互助会战术防护服的人,为首一人头盔防护罩开启,脸朝着这边。 薛世杰加速走得更近些,终于看清了那张头盔里的脸。 辛旭。 他们曾经一同在哈萨克斯坦出生入死。 他拉下自己的雨衣遮帽,笑着走过去,一把抱住穿得像个宇航员一样的辛旭。 “我听到回来的联络员说起你的长相,一猜就是你小子,所以赶过来见个面。”辛旭握住了他的手。 薛世杰笑了笑,至于对方如何能在这城外漆黑一片的数百平方公里内找到自己的队伍,那对他们来说应该完全不是什么大问题。 “延边指挥部指挥使?这是个什么官职?听说你把共青城那边的毛子都一锅端了,打得挺过瘾嘛。” 辛旭的嘴角也微微咧出一丝调侃的笑容:“薛军长,你也够牛了,四千人就敢围城,差点没把奥列格中将给吓尿了。” “呵呵,你们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薛世杰看了看辛旭,以及他身后的两名同样打扮的互助会步兵。 辛旭做了个手势,右边那名步兵打开了自己的头盔防护罩,露出一张精瘦的男性面容,这张脸的额头上还有几条不太和谐的疤痕。 “第一仟第三佰佰长樊茂才!”那人向薛世杰敬了个标准的国防军军礼。 “樊茂才佰长会带一百名互助会步兵,以及一百台八号机体,也就是我们的单兵战斗机器人,于今夜十二点正从幸福镇、信义村一线向城内发起进攻。他们将会一直向西推进到松花江畔,然后再根据情况需要分兵清剿城内残敌。”辛旭顿了一下,看着薛世杰:“我们过来,一方面是我想见见你,同时介绍你和樊茂才佰长认识一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注册你手下这些兄弟的生物特征数据,以免在战斗中误伤。第四军参战的部队,都在这里了吧?” 薛世杰当然知道注册生物特征数据是什么意思,他点了点头:“没错,一千八百六十二人,包括我在内,都在这里了。” 以情报处处长黄教授为首的后勤行政百余人员,都被薛世杰留在了肇东。不过,这些细节就没有必要跟辛旭啰嗦了。两人虽然情谊尚存,但各处不同阵营,有些事情已经完全是身不由己。 辛旭又做了个手势,那个叫樊茂才的佰长立刻走了出去。这人身后跟着一只巴掌般大小的零号机体,这个长着六条纤细反曲足肢的东西在夜色掩护下很难被远处的人所觉察。这一人一机走到行进中的第四军队伍旁,那台机器微微晃动着身躯,显然正在对周边进行扫描。 辛旭靠近一步,放低了声音看着薛世杰:“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那边有麻烦的话,随时可以过来。”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安会长要我转达的原话。” 薛世杰笑了起来,他用力握了一下辛旭裹在防护服手套里的右手,那种既像尼龙又像丝绸的光滑坚韧感让他的手掌感觉相当怪异。 “告诉安会长,多谢他的关照,薛某心领了!”薛世杰笑呵呵地给予了和几个月前相同的回答。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那我祝薛军长好运了!”辛旭最后看了一眼薛世杰,关上头盔防护罩,领着一名护卫跳上停放在路基下的双足步行器扬长而去。 十多分钟后,那名姓樊的佰长找到薛世杰,并向他提出告辞:“薛军长,十二点正,我们城里再见。” 薛世杰看了一眼手上的夜光表,时间是十点一刻,他的人还能抽空在潜伏区休息一下。 “知道我们的无线电通信频率吗?”他问樊茂才。双方约好了特定的无线电通讯频率,以便在城内战斗中互通有无。 樊茂才点点头,一个翻身跨上最后那台双足步行器。在关上头盔防护罩之前,他举起右手向薛世杰敬了个军礼。那只零号机体像跳蚤一样,机灵地蹦到了步行器背上的货筐中。 随后,佰长身下那台步行器立刻像从冬眠中苏醒的怪兽一样呜地站了起来,紧接着迈开双足狂奔起来,须臾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神气个他妈的什么劲!”旁边有人低声恨恨骂道。 薛世杰借着旁边警卫的手电微光看去,见是个身高体壮手持双枪的大汉,正瞪着那位互助会佰长远去的背影唾骂。 他记得这是个自愿来报名投军的关内好汉,好像叫金必胜还是什么的。此人不但枪法出众,武艺也相当高强,据说是魔都人民纠察队的军官出身。薛世杰爱他勇武有才,当时就给了个排长的职位。 薛世杰不知道这个金必胜为什么会看不惯互助会的人,但也懒得细究此事。大战迫在眉睫,他需要关注比这更重要的事情:“金排长,省点力气吧!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上。” 金必胜的浓黑眉毛一扬,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没问题,薛军长,我姓金的待会儿就跟在你后面冲锋陷阵!如果我落在你后面超过五步,我就是大姑娘养的!” 薛世杰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初报名时金必胜什么都不要,只说想杀毛子。在松北镇和露军打了三天仗,薛世杰才发现,这家伙跟阿合苏的义弟乌斯满在勇武方面有一拼,几乎每战都冲杀在前,偏偏运气还特好,数次厮杀没有被机枪打成碎片。 也许,这个一根筋的莽汉,没准是个福将。如果能用得好,必然可以发挥出超乎寻常的作用。 薛世杰从不担心自己手下的军人没心眼,因为但凡有太多心眼的军人,注定不会是好军人。 十一点半,薛世杰召集了阿合苏、乌斯满以及哈吉等中层军官,再次商议进攻路线和注意事项。 就在这时,哨兵发现从西面又来了一波肩扛背挑的人,身上穿的却是镇北军的制服。盘问之下才得知,这些人都是李大同派来的后勤营辎重兵,他们给第四军送来了十万发子弹,五百枚手榴弹和两百件防弹背心。 这百余名辎重兵的头领是个上尉,他要求留下来跟随第四军参加战斗。薛世杰多次在后勤部主任赵振宇身边见过这位上尉,考虑到自己的兵力确实单薄了些,也就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 黑乎乎的巨大城市矗立在北面零星的灯光中,因为战争的缘故,城内高层建筑物上的灯光全都关闭,只有几束露军设置的防空探照灯在夜空中扫来荡去。 那里将是他们的战场,也是他们今后的依托。 薛世杰拔出腰间的手枪,站了起来。 他身边的无数黑影也呼啦啦全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猫着腰,开始向北徐徐推进。 每个人的夜光表上,时针和分针同时指向十二。 正文 第473章 并进 十二点零八分,镇北军先头部队进入哈尔滨城南朝阳镇地区,他们的预定攻击路线是沿着由南往北的京哈高速线向城中推进,然后沿着地铁线一直往北杀到松花江边,夺取设立在香格里拉大酒店的露军卫戍司令部。 西北方向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重炮轰击声,那应该是第一军留下的火箭炮在洗涤松北镇的露军阵地,将近十公里外的朝阳镇都能感觉到地面的微微震颤。第四军将士全上了刺刀,在黑暗中汇集的人流涌过朝阳镇的大街小巷,被乱七八糟脚步声吸引过来察看情况的一名露军巡逻哨兵刚从拐角露面就被几柄刺刀攒戳成肉串。 屋顶上的露军机枪火力点听到划破夜空的惨呼,赶紧冲街面上打了一发照明弹,随即被黑压压的人群惊呆了。 “咚咚咚,咚咚咚……”机枪开始扫射,下面那些黑色的人影自动向两侧散开,只留下两三具不幸者的尸体。 两枚黑乎乎的东西从下面飞了上来,落到机枪手的脚边,正在专心致志射击的机枪手猛地感觉自己全身一震,然后就飞到了半空中。 金必胜拔出手枪,紧跟在薛世杰后面。每次他抬手一枪,不远处必定有一名露军倒下。这家伙枪法如神,动作也很敏捷,就是有个不大不小的臭毛病,一边冲杀一边总要张嘴乱骂,越打到激烈时越骂得怒火冲天。 “往前冲,不要停,遇到火力就绕,抄到他们后面去!”薛世杰大声命令道。 这种城市里的巷战交火,讲究的就是快,不顾一切地绕开火力覆盖区域继续往前冲,给敌人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也能形成实质上的穿插包抄。如果遇到火力阻拦就停下,慢慢等待重武器跟上来逐点清除,那是最浪费时间的打法,他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个小镇子上。 绕到敌人侧翼和后面的第四军官兵们涌入射击工事和房屋中,用密集的刺刀将惊慌失措的对手扎翻。对热兵器过于依赖的现代化步兵总会尽量避免陷入近战的尴尬境地,但薛世杰根据手下这帮蒙古和哈萨克勇士的脾气特点制定了一套全然不同的巷战战术。 大街上有机枪压制,就走后巷和屋顶。屋墙挡路,就爆破拆墙。总而言之,避开敌人的密集火力网,在进攻中充分利用对手射击死角迅速迂回靠近,凭着一个快字不惜一切代价发动肉搏突击。以少打多,靠的就是疾如闪电,有如猛虎下山。如果不能一口气撑过去,一旦陷入缠斗都会面临着消耗战的不利局面。 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很多露军集结的抵抗点上枪声越来越弱,有的打着打着就莫名其妙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从侧面和后方涌来的无数黑影总会默无声息地用沾满鲜血的刺刀打断那些欢快的扫射,除了脚步声和濒死者的呻吟,以及远处某位镇北军军官的怒骂声,黑夜中再也听不到更多响动。 几辆闻讯赶来增援的露军装甲车冲到东方剑桥大学门前,一名从黑暗中闪出的镇北军士兵刚投出手中的反坦克手榴弹就被一连串子弹打中。他虽然穿着刚发的防弹背心,但大口径车载机枪仍然在这位敢死队员的胸前凿出一片血花和衣物的碎屑,这人摇晃着身体往后摔倒了下去。他的战友们踩过他的尸体冲了过去,但这些视死如归的勇士无一例外都被装甲车上的机枪撂倒在公路边,直到灌木丛中接连闪起反坦克火箭发射的明亮火光。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两辆装甲车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堆,一名全身是火的驾驶员从舱门中跳出来,翻倒在地哀嚎着。公路两侧的黑影继续在向前快速冲刺,甚至没有人去多看那燃烧挣扎的露军装甲车驾驶员,直到正好路过的金必胜抬手一枪,将那饱受煎熬到几近熟透的毛子穿喉射毙。 两名从人群中跳出的士兵靠近了最后一辆正在转头的装甲车,把一包冒着火花的东西扔到车身上,一个巨大的颤栗火球随即映亮了夜空。 跨过一段密集的铁路车场后,薛世杰发现自己来到了城南地区的大学院校区,这附近有包括哈尔滨理工大学、黑龙江大学、东北林业大学在内的多所高等学府,只不过现在这些昔日的学府早已成了战争难民寄居的宿营地。激烈的交火中,不时有蓬头垢面的难民从草丛和简陋板房中探出头来,一些受伤的老百姓漫无目的地尖叫着狂奔着,全然不顾空气中交错飞过更多的死亡流弹。 “我们进城了!”阿合苏在不远处沉声道。他的义弟乌斯满紧紧抱着一支刚缴获的露制班用机枪,全身上下缠满了子弹链,加上那满脸横肉和络腮胡子,怎么看都像一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凶兽。 自从跟着薛世杰打了几场硬仗,这个克烈人的胆量也越练越大,战场上判断局势的眼光也比从前当警察时要敏锐了许多。 东面远处也传来了炒豆般暴烈的枪声,各种口径的自动武器扫射中隐约可以听到一种低沉短促的爆鸣声。 薛世杰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瞄了一眼:“互助会的部队,也进城了。” 樊茂才端平着手里的长弓电磁步枪,以小碎步前进着,同时在通讯频道中反复叮嘱:“保持队形,慢慢走,节省力气!” 在他的身边,以十米间距横向散开了三名步兵,在他们后面十米远的地方,还有一排同样横向散开的三名步兵,在这后面更远处是负责殿后的三名步兵。这是互助会步兵什进攻战术中的四三三阵型。 打头的四名步兵以电磁步枪扫荡所有敢正面拦截的敌人,来自各个方向的敌人都会在他们的头盔内屏上显示,智库会自动根据目标的攻击威胁级别和隐蔽防护属性给予优先排序,射击者将按照智库的建议序列依次攻击排在最顶位置的敌方目标。 第二排的步兵中有一位机枪手和两名榴弹火力手,他们负责提供面杀伤火力,以便在遭到敌方群体冲击时能够控制场面。 第三排步兵的主要职责是以火力保证整个队形两翼的安全,必要时可以主动出击,歼灭从两侧来袭的敌人。其中的反装甲火力手同样有自由活动的权限,对于可能威胁到本什的敌方装甲单位,反装甲火力手随时可以主动出击。 十个人,就像一台完美组合的机器,杀戮的机器。所有的操作都讲究精准稳定,而不是快速。过于激动的奔跑和冲杀,才是精锐步兵的最大敌人。精疲力尽的士兵,无法完成高效杀敌的本分工作。 一串机枪子弹落在樊茂才脚下,第二排左侧的榴弹兵抬手射出一发高爆榴弹,那东西飞到左侧公共汽车站后面炸出一团橘色的气浪,两个黑色的人体被冲击波掀飞出去,随即歪倒不再动弹。 像这样的杀戮阵型编队,总共有十队。他们全都是樊茂才麾下的第三佰士卒,每当想起这一点,再看看那只紧随自己的零号机体,樊茂才的心中就会忍不住浸出一丝得意。 十队互助会步兵有条不紊地从城东幸福镇、信义村方向以接近饭后散步的速度缓缓向西推进。在不同步兵阵列之间,还有一百台八号机体组成的游击小组,这些双持自动步枪和榴弹发射器的战斗机器人以三台为一组,高速往来于步兵阵型之间,自由攻击所有可能威胁到己方步兵的目标。 城内巷战因为空间狭窄的缘故,并不适合体型较大的足肢战车。采用步兵与八号机体结合的方式,才能最有效率地消灭敌人。 虽说号称进攻阵型,但并不需要步兵一丝不苟地保持间距和行进速度。因此,当空气中传来露军榴弹炮的呼啸声时,早已通过战场数据链收到警告的互助会步兵们立刻散开,纷纷冲到建筑物后面躲避这致命的轰击。 “三组闺蜜编队正在进攻露军重炮阵地,但是,他们好像还有两处火炮阵地!一处在文昌街那边,一处在顾乡公园。”耳机里传来晏什长的声音。樊茂才分派了三组八号机体给他,让他负责搜剿露军设在城内的重炮阵地。“另外,我这边损失了两台八号机体,都是让火箭筒给打坏的。” “嗯。”樊茂才应了一声,同时开始检查损失情况。 步兵尚存战斗力的还有九十九人,全佰仅有一人在幸福镇被火箭筒击中后重伤昏迷。 一百台八号机体损失六台,一台动力引擎核心部位被重机枪火力击毁导致无法行动,另外五台分别被露军迫击炮和火箭筒炸成瘫痪状态,其中有三台尚未完全丧失战斗力,但却只能留在原地射击。 前方五百米开外的南侧,露军迅速集中了大约三百名伞兵,以密集排布的多层梯次火力等待着他们撞上去。 樊茂才微笑起来,立刻用语音控制模块下达战斗命令,十个战斗组的八号机体当即加快速度向前奔蹿而出。它们将从屋顶穿插到露军精心布置的火力阵侧翼,随后转头从对手屁股后面发动突袭。紧接着,他调整了一下本什的前进路线,所有什内步兵都会在自己的头盔内屏上看到重新改动的行进路线。 任何对于互助会步兵的战场伏击计划,都是荒谬可笑的闹剧表演。 两分钟后,原本严阵以待的露军伞兵营很快被后面突然杀出的三十台战斗机器人冲得乱七八糟。按照惯例,他们的机枪手和火箭筒手总会被优先照顾,几名杀红眼的露军高举着反坦克手榴弹扑了上来,这些不要命的猛人用肉弹自爆摧毁了五台八号机体。但是,他们能取得的战果也就仅限于此了。 愤怒的露军指挥官情急之下率领剩余人马脱离伏击点向前方发起冲锋,他已经从望远镜里看到正在缓步靠近的那些潜水服敌兵。和背后那些动作敏捷枪法精准的机器人战士相比,他宁愿和这些人类的对手交战。据说互助会步兵的那种灰色潜水服能屏蔽枪弹攻击,但却挡不住铁锹和军铲。 于是,带着拼死一搏的侥幸心理,这群毛子兵举着步枪,以及挖掘工事的鹤嘴锄和铁铲,嘴里怪叫着向樊茂才这边冲过来。 包括樊茂才在内的第一排四人赶紧向两翼散开,同时以半跪姿势自由射击。后面居中的机枪手立刻把枪架到一具八号机体残骸上,大致对准涌上来的人群后扣动了扳机,一串串子弹如同火雨般泼洒过去。 百米开外,奋勇冲锋的露军前仆后继倒下,军服的碎片和肉渣血沫在黑夜的火光中跳动着,最终落回尘埃之中,与失去呼吸的躯体同时融入自然。 伏击阵地上的露军机枪手发现了这边的机枪,立刻从八百米外打了一个长点射,一连串子弹崩到互助会的机枪上发出乒乒乓乓脆响,机枪手被巨大动能掀翻倒地,挣扎扭动了半天也没能爬起来,看来不是肋骨折断就是把内脏器官给震伤了。机枪子弹虽然无法穿透战术防护服,但那惊天动地的冲撞之力对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来说也未必能扛得住。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二十几名露军就冲了上来,个个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嘴里乌拉乌拉嚷着,手上的家伙们向着樊茂才等人就抡了下来。里面有不少毛子甚至倒提着自动步枪枪管,直接用枪托砸向步兵们。 樊茂才退后了两步,松开双手放下电磁步枪,手掌探到背后轻轻一勾,背上的破甲锥已然入手。 这种互助会步兵的标准近战武器,是在海参崴战役结束后才从宁芜铁矿那边送来的。因为不是主要作战兵器的缘故,别说东北这边新成立的第一仟,就连推进到乌拉尔山脉的92师都没有实现全员列装。 四公斤重,一米长的黑色破甲锥使互助会步兵的整体负重接近了二十公斤,因为这个原因,很多执行任务的步兵并不喜欢这柄沉甸甸的“锤子”。 但是,樊茂才还是严格按照条例要求,命令麾下所有步兵都带上这东西。 “杀!”他大喝一声,迎头晃起手中的破甲锥,由右上向左下斜着猛力一抡,立刻将一名冲到面前手持工兵铲的露军砸倒。 略带弧度的锥尖从那人左肩贯入,一口气嵌进胸骨直入心脏,巨大的痛楚让这名比樊茂才高了一个头的对手当即身形一挫,居然跪了下来。与此同时,对方手上的铁铲也劈到了他的头盔上,发出砰的一声震耳钝响。 樊茂才刚从已经翻着白眼,只剩出气没有进气的对手身上拔出破甲锥,左侧一名红了眼的露军举着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冲着他猛戳过来。 这个敌人显然知道他的那身防护服和头盔都不惧戳刺,所以微微抬高了刺刀,对着樊茂才的颈部用尽全力一个挑扎动作。 可惜,他并不清楚,战术防护服在四肢腕部和颈部都有硬度媲美三号机体的合金护环,这五个部位的防护性甚至比头盔还要更高。为了避免磨伤皮肤,护环外面罩了一层合成纤维,所以看上去并无异样,貌似能够一击洞穿。 叮的一声,刺刀扎在合金护环上无法透入,只能滑向侧面。 樊茂才的破甲锥犹如一条黑色的嗜血蛟龙,飞舞起来撩向对手小腹,这名露军是个拼刺老手,刺刀一晃一抖居然拨开了锥尖。 原本看准了的致命一击落空,他的目光开始慌乱起来,不知道怎样才能刺穿这件刀枪不入的防护服,将裹在里面的敌人杀死。 “无双!”有人在通讯频道里大喊。 这是个约定信号,樊茂才听到后立刻不假思索地矮身蹲下。 接连三蓬冲天火光从右边爆起,噼里啪啦的乱响声中,周围的露军倒下去一片。及时矮下身子的互助会步兵们重新站起来,与剩下的敌人继续厮杀。 刚才那是三枚丢到人群中的碎片手雷。 脚下爆开的它们向四周十多米范围内迸射出数千金属碎片,这些碎片蕴含的动能尚不足以扎破战术防护服,但却能毫不费力地洞穿敌人毫无庇护的身躯。听到无双就蹲下,只是为了降低被碎片溅射的面积,将危险降到最低程度而已。 “我******,怎么能丢到老子裤裆下面……哎呀喂,我的左腿好像断了!”有个步兵瘫到在地上,一边破口大骂着,一边抬起手中电磁步枪,射倒了迎面扑来的一名毛子。 硝烟散去之后,樊茂才发现,刚才挑刺自己的那个敌人正在两米开外爬动着。 他的小腿血肉模糊,看来已经无法站起,这应该是刚才那三枚碎片手雷的功劳。 樊茂才赶上一步,手中破甲锥劈空落下,锋利锥尖钉入那毛子后颈脊椎部位,干净利落地结束了他的痛苦。 剩下几个敌人已经在不顾一切地往回逃跑,勇气丧失之后,他们立刻从刚才奋不顾身的猛士变成了亡命狂奔的丧家之犬。 几声电磁步枪的爆鸣过后,这些逃跑的敌人前仰后合栽倒在尸堆中。 樊茂才再次检查了一遍人员,他的什又多了两名失去行动能力的伤员,其中包括那名正好站在手雷上方的倒霉步兵,以及被敌方机枪子弹砸得生活无法自理的机枪手。 “伤员留下,自行聚拢,等待救助队。其余人,装填弹药,前进!” 樊茂才努力让自己的呼吸重新恢复平静,他通过头盔上的视觉强化模块看到,杀入伏击阵地的八号机体群已经消灭了所有留在原地的敌人,那名露军机枪手和他的弹药手软软地趴在沙袋上,从他们头上流下的污血浸透了编织袋面。 一发迫击炮弹砸在薛世杰前方十米不到的草丛中,两名镇北军的士兵被气浪掀翻在地,扑面而来的泥沙碎石落了薛世杰满头满脸,他不得不摘下钢盔,抖掉里面的石屑。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叫永发屯的地方,跨过西北方的公路,就算真正进入了繁华的内城区。但是,露军在公路对面的民房上设立了火力阵地,三挺机枪交织的两百米火网封住了镇北军的去路。四周空旷的地形也让他的手下无法施展侧翼穿插包抄战术,先前冲上去的一百来号人全都倒在公路边的草丛中,就连金必胜那福大命大的家伙也在肩膀上挨了一枪。 原先一直跟着薛世杰的三门迫击炮不知道跑散到哪里去了,己方一位火箭筒手试图凑近打掉露军的机枪火力,却被对方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那哥们儿还没爬到火箭有效射程内就被露军机枪点杀。情急之下猛汉乌斯满也抱着机枪爬到前面试图压制对方火力,不料却被露军机枪手盯上,被对方两挺机枪用短点射交叉火力牢牢压在土坑里,连冒个头挪个窝都做不到。 “让我来!给我手榴弹!”那名从后勤营来帮忙的上尉喊了一声,接过旁边人递来的三枚手榴弹塞进腰间皮带,然后借着露军照明弹熄灭的间隙,丢下枪像只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又一发照明弹升空,公路边亮如白昼,屋顶上的露军机枪立刻发现了猫腰一溜小跑的上尉。机枪子弹立刻泼水般盖过来,上尉一个趔趄翻倒在地,把薛世杰看得心头一紧。好在他很快发现,上尉并不是被击中,而是在翻滚躲避机枪火力。 上尉灵活地左滚右闪,子弹溅起的泥土在他身边此起彼伏,但那些致命的弹头却总是无法赶上他的步伐。包括薛世杰在内,从后面观望着这一幕的镇北军将士全都屏住了呼吸。 “后勤营里怎么会有这样牛逼的人?”金必胜捂住伤口,也看得目瞪口呆。 “火力掩护,掩护好他!”薛世杰大叫起来,因为他看到屋子后面冒出几名露军,看来敌人准备主动出击,消灭这个越逼越近的危险人物。 这边阵地上立刻枪炮齐鸣,冰雹一样的火力打得公路对面那排房子墙灰掉落,两名露军倒了下去。照明弹熄灭之前,上尉的身影从所有人视线中消失了。 大地重新沦回黑暗,然后,露军又射了一枚照明弹。突然,左侧屋顶上爆出一团火光,那上面的机枪立刻不再咆哮。 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乌斯满从土坑里探出半截身子,瞄准屋顶上开始射击。他憋了大半天的火气终于得到发泄,接连不断的扫射击毙了中央火力点的机枪手。然后,他和右侧屋顶上最后的那挺机枪展开了你来我往的较量。 “冲了!都跟着我上!”薛世杰跳起来,带头冲上照明弹惨白光芒映照下的公路。当他快要靠近那排房子的时候,一发火箭从身边擦过,背后的爆炸火光中又倒下去几名镇北军士卒。 后面赶上来的阿合苏举枪射倒了正在装弹的露军火箭兵,薛世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屋檐下,看到蹲在旁边手持露式自动步枪的上尉正朝自己微笑。 正文 第474章 楚歌 十月十六日清晨,经过彻夜激战,哈尔滨城区的露西亚占领军伤亡近万。 松北镇方向守军在镇北军重炮轰击下损失殆尽,天亮后乘火车赶来的镇北军第二军仅用一个团就冲锋拿下了这个已几乎化为废墟的小镇。 内城区露军不足两万人,在镇北军与互助会步兵合力冲击下分割为三段,分别缩守于假日酒店至马家沟河一线。露军身后就是松花江,前面和侧面不断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全军士气降到了最低点。 即使是最底层的露军列兵都已经知道,中国人不但占领了海参崴,哈尔滨周边数百公里内也再看不到露西亚的白蓝红三色国旗。等空中增援?别说从露国境内过来的大型运输机和固定翼战机,就连哈尔滨城里的武装直升机只要超过两百米高度就会马上迎来死亡和毁灭。 无论是镇北军还是互助会,两支部队都有处决战俘的历史。想想自己眼前渐趋清晰的结局,露军从伙夫到奥列格中将都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覆盖了整座城市,灰白色的雾霾遮盖了地上那些狰狞扭曲的尸体,将残垣断壁和车辆残骸隐匿于无形。镇北军和互助会都停止了进攻,除了某些地方偶尔响起的零星枪声,哈尔滨城里居然有了一份难得的宁静。 当然,这种宁静只是一种表面的假象。 阵地上的露军们抓紧一切时间疯狂完善防御工事,他们试图像耗子一样,把自己隐藏到更深更安全的掩蔽物中。有人一边挖散兵坑一边嚼霉饼干,有人则趴在昨夜大雨留下的泥泞里写遗书,还有人望着北面的松花江默默发呆。 奥列格中将用望远镜观察着松花江对岸,早上派过去的侦察员回来报告,沿着远东铁路赶来的镇北军第二军攻占松北镇后迅速向东推进,整个松花江以北的城外地区再次被敌人封锁。 昨晚轰击松北镇的大口径火炮此刻应该被推到距离哈尔滨更近的射击位置上,中将不明白敌方炮兵为何迟迟没有开火,但他清楚认识到,自己和手下仅存的一万六千将士,已经被合围在这座异国的城市里。 西伯利亚远征军东路军司令部所在的共青城已化作辐射废墟,无法再向哈尔滨提供任何战略或战术上的指示。奥列格中将不得不违反新保密章程,使用短波电台向莫斯科发出求援呼叫,但国防部给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话——“露西亚陆军的荣耀属于你们!” 任何荣耀都救不了奥列格中将和城中已被切割为三个群体的一万六千名将士,当然,他也完全能体会国防部那帮人的苦衷。即使没有互助会和镇北军的夹攻,以目前整个西伯利亚区域的糜烂局势,从乌拉尔山脉以西到哈尔滨,铁路和公路都是绝对不要想了,就算有运输机能来,中间的转场加油最快也要耗费整整一天,而且这还是在没有任何危险和意外的理想情况下。 问题是,唯一能起飞大型运输机的太平机场已经被镇北军攻占。 另外,从莫斯科过来,必然面临互助会在乌拉尔山脉、西伯利亚腹地以及哈尔滨外围的三层防空火力考验。别说三层防空网,就连一层都无法通过,露军此前发动的多次弹道导弹核打击已经证明了互助会在这方面的实力。所以,没有任何露西亚空军飞行员会执行这种注定死亡的飞行任务,国防部已经放弃了哈尔滨被困的远征军。 被困的一万六千名将士,和他待在一起的只有五千人不到,其中有一半是伤员,所剩弹药连一个基数都不够。三处重炮阵地也已在昨晚交火中被互助会的那种机器人战斗群摧毁,失去油料的装甲车被堆在街道岔口充当路障和固定火力点。 奥列格中将只能把最后希望寄托于向北突围。至于跑出去后,能跑多远,能跑到哪里,他没想过,也无法想。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停火之后,奥列格中将立刻向江北地区派遣了三支侦察分队,希望他们能带回敌方布防的详细情报。 但是,从不久前江北那边传来的激烈交火射击声来判断,这些侦察分队很可能遇上了敌人。 大雾阻挡了他的视线,奥列格中将放下望远镜,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士气颓废的露军。这些昔日英勇善战的小伙子们,此刻脸上毫无例外地写着两个字:失败。 浓雾中突然传来某种隐隐约约的声音,中将身边的参谋们一个个僵直了身体,表情严肃地侧耳聆听。 如果是互助会的那种长腿战车杀上来,他们恐怕连一个小时都撑不了。 敌人会趁着这场浓雾发动最后的总攻吗? 奥列格低下身子,准备迎接自己作为军人的宿命。 樊茂才蹲在宣化街的一栋废弃写字楼楼顶上,向着北面露军控制的地段眺望着。零号机体今早潜入松花江畔后发现了正在过河的三支露军侦察队,他把这个重要消息传给薛世杰,薛世杰立刻通知了北岸的第二军作好准备。 天亮之前,仟长袁伟义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影武士部队的足肢战车无法来哈尔滨助战。因为它们正在前往堪察加彼得巴甫洛夫斯克城的途中,林子风率领的机动骑兵突击队将对这座远东战略基地发动一场突袭,彻底清除那里的战略导弹发射基地以及太平洋舰队残余战船。 这次长途奔袭看上去像是攻占海参崴轰炸共青城之后的随手一笔,实际上摧毁堪察加彼得巴甫洛夫斯克战略武器设施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确保盘古基地的安全。为此,辛旭不得不抽调两佰步兵外加东北地区所有可用的影武士战车,以协助林子风完成这次远征。 相比之下,针对哈尔滨的进攻反而变得不是那么重要。所以,这里的战斗只能由樊茂才指挥的互助会步兵,以及八号机体战斗群来收场了。 即使没有足肢战车和空军掩护,樊茂才也有充足信心在二十四小时内结束哈尔滨的战斗。昨天一晚上的战斗,他的步兵佰才有两人阵亡,十三人受伤,八号机体损失二十四台。根据智库对各战斗体的实时统计,交火中被步兵和八号机体打死打伤的露军超过三千人,其中大部分是“闺蜜”(八号机体)的功劳。 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弹药不足,这才是他在雾起后停止进攻的真正原因。在等待运送弹药的六足运输车赶来期间,他还可以顺便让彻夜鏖战的步兵们休息一下。 下面的人可以休息,但他却不能。所以,他选择了到第一线去亲自察看敌情。有时候,零号机体反馈回来的战场数据虽然详细,但却不够直观。枢密院参谋部一直建议,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各层指挥员最好能亲临火线观察敌情。樊茂才亲眼看到辛旭和袁伟义都是这样做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效仿。 有种奇怪的声音从雾霾中传来,轻灵通透,不像是武器的爆炸声。 樊茂才看了一眼身边的步兵们,发现他们的头盔正面都朝着自己,这意味着他们也在看自己。显然,所有人都听到了那种声音。 他立刻把头盔内置的声波震颤传感器敏感度提升了两个级别。 然后,他听清了那声音。 那是有人在唱歌,一个女人的声音,用露语通过扩音器在唱。 因为距离隔得很远,歌声听起来断断续续,智库的实时转译让樊茂才大致明白了歌词的意思。 “……我的心,只为你而跳动。” “我的心……在憧憬着幸福。” “寒冷的冬天即将来到,我在家乡默默地等待着你。” “漫漫长夜我辗转难眠,流淌尽是回忆。” “我只属于你……我只属于你……” 唱歌的女人声音非常甜美,空旷苍凉的浓雾似乎也被这声音打动,主动为她悠扬畅美的歌声腾开了空间。 樊茂才关了转译器,去掉智库大煞风景的旁白翻译后,他发现这首歌触动了自己内心深处某些纤细的神经。 他坐下来,打开头盔防护罩,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雾气,让自己淹没在那越来越清晰的歌声中。 几名步兵小心翼翼从楼顶边缘探出头去,他们看到一辆侧面装满高音喇叭的卡车沿着宣化街从西面驶了过来。车身上涂有镇北军的军徽,夹在冰和雪花中间的一枚红五星。 “你唱得真好……”充作临时指挥部的一栋破败居民楼中,薛世杰闭着眼睛,双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仿佛在捕捉虚空中飘荡的缕缕灵气。 穿着一件大号国防军迷彩服的唐婉珍坐在麦克风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配上白嫩光滑的皮肤,看上去宛如一朵出水芙蓉,更像是一位误入红尘的仙子。 “那还有啥说的!我家小唐这嗓子,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跑不掉第二!”露着裹满绷带肩头的金必胜笑着看着唐婉珍,又看看薛世杰,一脸得意。周围包括阿合苏、乌斯满等一帮第四军军官脸上目瞪口呆的表情让他获得了极大满足。 薛世杰睁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仅用半个小时,这姑娘就能学会这首风靡露西亚的情歌,并能唱得如此声情并茂,委婉动听。这乐理上的功夫,这嗓子上的造诣,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薛军长,我唱了这首歌,毛子兵就能全部投降?”唐婉珍浅笑盈盈地看着脸带硝烟痕迹的薛世杰。 薛世杰叹了口气:“这个,全部投降倒是未必,但肯定能少死许多人,这座城市可以少受一些损失。” 第二军夺回松北镇后,镇北军把所有重炮都推到了太阳岛上,李大同多次来电建议向城内露军阵地发动霹雳轰击,几轮炮火轰击过后,第四军再发动进攻肯定能突破露军最后的防线。但薛世杰一直给予拒绝回应,他坚决反对以大口径重炮轰击内城区,因为在露军的防区内仍然大量民居建筑和老百姓。 为尽快瓦解露军的抵抗意志,他不得不效仿张良在垓下以四面楚歌对霸王项羽实施攻心战的典故,找来歌喉美妙的唐婉珍将一曲柔情哀怨通过歌声注入露军将士心中,让他们思念故乡的亲人,融化斗志和杀意。 昨晚的激战,第四军同样损失不小,他也不希望这帮跟着自己的勇士全部倒在这片黑土地上。 后勤营的上尉推开门,快步冲了进来。 “对面来了一伙打着白旗的露军,说要见薛军长,为首的是个陆军中将!”上尉激动地嚷着。 薛世杰瞪大了眼睛,此时此刻,城内露军唯一的陆军中将,只有哈尔滨卫戍部队总司令官奥列格中将! “我们胜利了。”薛世杰强自按捺住心头的喜悦,拿起头盔跟着上尉走了出去。 “我们胜利了!”金必胜大笑起来,一把抱住唐婉珍。 “我们……胜利了?”阿合苏与乌斯满等人看看薛世杰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连着无线发射设备的麦克风,抓起武器跌跌撞撞跟了出去。 十月十六日早上十一点零六分,西伯利亚远征军东线指挥官、哈尔滨卫戍部队总司令,露西亚露军中将奥列格率部向镇北军第四军投降,第四军军长薛世杰承诺保证一万六千名露军将士投降后的人身安全。 十六日中午十二时,参与攻城的互助会部队闻讯后立刻撤离,不知所踪。 十六日下午三点半,马家沟河附近,最后一个露军连队在奥列格中将通过高音喇叭的呼吁下丢弃武器,高举双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列队走出了防御阵地。 十月十七日,哈尔滨临时市政府宣告成立,薛世杰出任市长。 十月十七日晚,马仁杰统领的镇北军第一军攻克长春,随后赶到的炎黄军两个团在长春城外驻留三小时后悻悻撤离。 十月十八日,薛世杰以及新组建的市政府班子走上哈尔滨街头,张贴公告清扫尸骸废墟,呼吁城内百姓加入战后重建工作,与镇北军携手共建一个全新家园。 十月十九日,长春城外的炎黄军去而复返,以两个师兵力向马仁杰所部发动突然袭击。长春外城区先后三次被突破,第一军将士在马仁杰指挥下苦战良久方才击退炎黄军。 眼见长春形势岌岌可危,李大同留下第二军驻守松北镇协助哈尔滨防务,同时自己亲率镇北军第三军南下增援。两军在公主岭地区展开了持续数日的激战,炎黄军高昂的士气和奋不顾身的自杀冲锋令镇北军士兵倍感错愕。李大同最终借助优势兵力以钳击战术将炎黄军逐退,并乘胜追击拿下四平城。 考虑到前面已是互助会的奉天垦荒区的地界,镇北军停止了追击行动。兵败之后的炎黄军也没有进入奉天垦荒区,这支部队兵分两路,一路沿彰武、阜新一线退回锦州大本营,另一路折向西北进入内蒙古科尔沁附近,显然仍有图谋长春之意。 十月下旬的时候,驻守长春的马仁杰派出一个团兵力,在武装直升机和装甲车掩护下向驻守科尔沁的炎黄军发动进攻。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战斗竟然以镇北军的大败而收场。公主岭大战后,徐庆邦联系了内蒙地区活动的多支地方武装,许以厚利结为盟友。这些蒙汉混编的民间武装熟悉地形,打起仗来也有一股子狠劲,三下五除二就把镇北军的那个团打得稀里哗啦。 在薛世杰的建议下,返回哈尔滨的李大同以奥列格等露西亚降将为核心组建了参谋顾问团,并将这些高级军官派往长春协助马仁杰对抗炎黄军。李大同还考虑过征用露西亚降兵参与对炎黄军的军事行动,但被马仁杰和胡潜等心腹将领劝止。 哈尔滨之战中投降的一万六千名露西亚士卒,最终被划拨给薛世杰,新任的哈尔滨市市长给这批战俘在城东找了片地,让他们开荒垦田自谋生路,偶尔也参与城中某些急需壮劳力的大型工程项目。 十一月份第一场雪过后的某个深夜,两名浑身是血的国防军军官驾车逃到四平,向驻守当地的镇北军哨兵求救。 根据两名当事人陈述,他们是从救国委员会新军总指挥部行辕派往锦州的五名特使之二。救国委员会原本打算以东北战区特派员的名位招揽徐庆邦,以此抗衡和制约镇北军在关外的发展。这本来算是一招借力打力的妙棋,只可惜所用非人,派往锦州的特使领队为人贪婪,真把自己当成了送富贵上门的财神爷,见到徐庆邦后屡屡索要金银好处,还对负责接待的炎黄军女兵动手动脚。 徐庆邦也没含糊,当场就把三位特使抓起来,剁了脑袋送到祭天台上。正在彰武考察军务的另外两名特使通过互助表得知消息后吓得屁滚尿流,当即抢了一辆吉普车冒着弹雨向北冲逃。也算他们运气好,车身连中数十枪后居然还能撑着开到四平。 李大同闻知此事后抚掌大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在薛世杰的建议下,李大同最终还是将这两名大难不死的救国委员会特使礼送出境。 两名特使返回广州后,救国委员会迅速通电全国,公开谴责徐庆邦及其叛国集团悍然杀害中央特使,走向全国人民对立面的罪恶行径。 十二月初,另一支救国委员会特使团从海路借道丹东抵达长春。领队的正是上次侥幸从彰武逃得性命的两位国防军军官,他们给李大同带来了救国委员会的一份新任命书,授予李大同东北战区总指挥的新职务,同时提升他为国防军中将,原先北方战区总指挥一职转由新一军军长苗文彬中将出任。 这是自105师师部之变后,救国委员会首次向李大同伸出示好的橄榄枝。 李大同出人意料地接了这份任命书,同时提出一份长达十五页的清单,毫不见外地讨要军饷、武器、弹药、被服、药品、汽车、飞机等物资,其中军饷一项居然是从他到任q市之后算起,而且还是以当时的q市驻军人数为基础核算。 “那些为国捐躯的兄弟,广州总得给个说法吧?”李大同阴着脸,看着对面唯唯诺诺的几个特使。 “好说,好说。”为首的特使脸上堆满了亲切的笑容:“我们来的时候,完颜委员长交待过,李指挥有需要尽可以提,都可以协商解决。李指挥为了国家都能把个人恩怨放到一旁,我们当然也该展现出足够的诚意,对不对?” “什么时候能拿到这些东西?”李大同的手指划过那叠清单,他根本没料到对方会大包大揽地一口应下。 “这些物资数额巨大,从南方运入东北,走海路风险太大,走陆路必然要经过锦州,可现在那里是炎黄军的控制地域……”特使皱着眉头,犹豫着道。 “那就是说,我不解决掉徐庆邦,这些东西就不会送上门来。是这么个意思吧?”李大同笑呵呵地看着那位少将军衔的特使。 特使没有直接回答这个可能会导致冲突甚至危及自身安全的陷阱问题,有上次在锦州发生的前车之鉴,他的外交水准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 “随着露西亚人的节节败退,国防军夺回华北地区的控制权指日可待。这之后,西北和东北都将重新回到祖国人民的怀抱中,徐庆邦和他的爪牙们注定不会猖狂太久。李指挥深谋远虑,论眼力论魄力都是当世第一的英雄,您应该不难看出来,这些跳梁小丑,怎么可能抗衡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军队?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特使的手指落在地图上,指点着东北三省。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他的指尖不仅敲击着锦州那片区域,也偶尔落在长春和哈尔滨之间。 “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李大同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件非常风趣的事情。 坐在下首的马仁杰与胡潜等人,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刚才特使所做的每一个动作,他们都看在眼里。 正文 第475章 战场 轰隆一声巨响,爆炸冲击波将公路上那辆集装箱货车掀了个趔趄,司机在前仰后合中根本控制不住方向盘,货车冲下路基一头扎进黄色的沙丘,车身左侧因为抵到路桩,全都凹了进去。 后面两辆越野车紧急刹停,车上的人提着枪跳下来,直接冲向路边那些可供藏身的掩蔽物。但是,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公路南侧突然枪声大作,越野车上下来的汉子们纷纷中弹倒地,他们手中的武器还没有来得及开火就掉落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 幸存的押车汉子们退到越野车旁,趴的趴躺的躺,全都缩到车轮胎侧面,那里是民用车辆唯一能抵挡子弹的部位。当押车汉子们举起手中的露制自动步枪向南侧沙丘猛烈开火时,公路另一侧的风化山岩后冒出十几个黑影,这些人手持猎刀和扎枪,猫着腰一路小跑冲上了公路。 “杀!”领头的王新华大喝一声,同时将手中用小号水管制成的扎枪刺进一名押车人的脊背中。蜷伏在越野车后的押车人们这才醒悟自己上了当,纷纷转过头来向背后的偷袭者开火。但十几个人对几个人的近距离混战,热兵器完全不能发挥远程攻击优势,那些手持自动步枪身穿运动服的押车汉子们瞬间变成满身血洞的尸体,只有一名手持砍刀的偷袭者被押车人开枪射倒。 货车司机满脸是血,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副驾驶座上的押车人被枪声吵醒,他挣扎着推开车门,踉踉跄跄走下来,立刻被一颗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子弹撂倒。 “快点,拿家伙!”王新华对着自己的手下喊道。伏击战算是结束了,但是,王老汉军要做的事情才进行了一半。 突厥雄鹰旅从昌吉的露军那里买到了一批军火,得到这个消息的王新华立刻安排了一场伏击战,抢夺那些可能会被用来杀害自己同胞的武器,再用它们来消灭迪化城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王老汉军缺武器,缺弹药,医药食物之类的同样不富裕,父辈的经验告诉他,缺什么,就该从敌人那里拿,千万别客气。 一个麻脸小伙动作娴熟地用液压钳剪断了集装箱货车后面的大锁,车厢里堆满了印着露西亚文的板条箱,那小伙直接将最外面一个箱子推出车外,碎裂的盖板中滑落出几支新崭崭的露制自动步枪。 “枪!”手持猎刀和扎枪的伏击者们眼中冒出欣喜的精光,所有人都围了上来,争抢那些掉落在沙土中的步枪。 车上的麻脸小伙叫来一个帮手,两人合力将车厢里的板条箱接二连三扔出去。箱子落地就会破碎,外面的人直接捡拾落出来的武器。 “操你娘的混蛋,哪能这么弄?”王新华见状赶紧上前阻止:“万一有爆炸物呢?你们他妈的不想活了?” 麻脸小伙无奈地看着王新华:“可是,头儿,慢慢撬开很费功夫。” “那也比炸死人好!咱们是要赶时间,可再赶时间也不是这样个赶法!”王新华怒视着他,丢上来一根撬棍:“快点了,昌吉的露军巡逻队应该也收到消息了。” 他刚才在押车汉子的尸体堆中看到一只沾满鲜血的步话机。 这里是昌吉通向迪化的公路,距离露军第57步兵师驻地仅有十二公里,名义上是上次停火谈判后划归突厥雄鹰旅控制的地盘。可惜,王新华从来没有把这种概念当回事。露西亚驻军一直在暗地里向突厥雄鹰旅提供有偿支持,所以,他也不打算真正遵守那些停火协议。 他不怕露军的公路巡逻队赶来,坦克和装甲车也就只能在公路上神气活现,进了沙漠就是一堆堆废铁。他唯一担心的是露军的武装直升机,这种东西在开阔地形下对于没有防空能力的步兵就是死神的同义词。而露军武直会不会来,很大程度上也要看突厥雄鹰旅在对方心目中的份量。 十五分钟后,王新华带着这百十来号人穿过城西水库,他们尽可能避开公路,绕着环城带向南而行。他们的目的地,是迪化城东的天山森林公园,那里是王老汉军目前的宿营地。虽然王新华从未打算退出迪化,但他早已意识到,这支部队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基地。比起枪炮声不断的迪化城,苍穹碧野的天山公园显然是一片世外乐土,那里不仅可以安顿伤员,存放物资,还能容纳避险出逃的城内民众。 虽然路途遥远,但每个人身上至少都扛了两支枪,大家的士气也很高昂。刚才那场伏击战,他们只死了两个同伴,但却干掉了十二名突厥雄鹰旅的敌人。两名死者的尸体被放在担架上,分别由人轮换抬着。出发之前,王新华答应了要把所有人带回去,在这点上,他从来没有让自己的部众失望过。 自从签署停火协议后,王老汉军的人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一直在持续增加。一线作战人员已经超过两千五百人,帮助传递消息运送伤员和物资的外围成员更是不下三万人。残酷的现实已经让大多数人放弃了幻想,要想活下去,必须抱成团,对那些不可理喻的疯狂暴徒,惟有子弹和钢刀才是最有说服力的语言。 灭汉兴教,还我家园。这是突厥雄鹰旅公开提出的口号,他们不仅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雄鹰旅的武装巡逻队经常在城北盘查路人,以《古兰经》教义询问对方,回答不出来,甚至回答错误的人,一律被关入大牢。但凡查到家里有酒有猪肉的,全家处予绞刑。女人上街不蒙面的,统统乱棍打死。 对于这种毫无人性的迫害政策,王老汉军开始只能发动武装反击,伏击雄鹰旅的巡逻队。双方在大街上交火,机枪横扫,火箭弹乱飞,尸首遍地,那段日子,是迪化城中最混乱的时期。但到后来,王新华惊讶地发现,酒和猪肉比火箭筒和机关枪的威力更大。只要把这两样东西偷偷放在雄鹰旅出没的地方,很快就会有人因此送命。 不分差别的杀戮终于激怒了民众,一些穆斯林信徒甚至组建了自己的武装,对抗突厥雄鹰旅的所谓审判和迫害。 陷入被动的突厥雄鹰旅恼羞成怒后露出狰狞嘴脸,他们对整个城北地区实施了新一轮地毯式搜索,将所有捕获的可疑分子(汉人)集中到一起,这些囚犯将被询问是否愿意选择信奉真主,拒绝者无一例外被铁棍殴毙或刺刀捅死。同意改变信仰的人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雄鹰旅会发给这些人冷兵器,让他们参与诛杀卡费勒(异教徒)的行动。如果不敢杀人证明自身立场,或试图偷偷逃跑的,一律就地处决。能通过这种审核的,基本上已经不能算是正常人。 整个九月份,迪化城内运送出去的尸体超过五千具。 突厥雄鹰旅的暴徒们甚至多次在互联网上展示自己砍下卡费勒首级,捍卫圣教纯洁教义的宣传视频。在那些视频中,暴徒们恬不知耻地高举着自动步枪和星月旗,将一个个手无抵抗能力的俘虏砍成肉酱,他们为自己的武勇和虔诚欢呼着,庆祝着,载歌载舞。 对突厥雄鹰旅令人发指的种种暴行,主持城内秩序的维青会选择了视而不见。因为他们正忙着组建自己的政权班子,成立读经学校,以及与中东各国政权建立外交关系。虽然露西亚人还没有正式表态支持,但这些家伙憧憬中的东突厥斯坦共和国,似乎已在不远处的未来。 前面的尖兵突然停住脚步,有个声音在大声喝问,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不明情况。王新华一把抓起斜挂在身畔的新枪,果断闪到一丛沙棘后隐蔽,周围的人们全都趴了下来,每个人都抓紧了手里的武器。 早在制订战斗计划时,王新华已经预计到,这次行动的最大风险不是攻击运送武器的车队,而是在返回途中。 从伏击地点返回天山营地,不能穿城而过,只能从城南绕行,这样一来路程就增加了至少三倍。而且,返程途中,每个人都要背负缴获的战利品,移动速度和机动性无疑会下降许多。在进入天山之前,露西亚人或者突厥雄鹰旅都可能会抄近路追上来。 王新华不怕雄鹰旅的追击,但是归途中如果爆发战斗,己方肯定还会有更大伤亡,这是毋容置疑的。如果来的是突厥雄鹰旅,王新华有把握击退和自己同等规模的敌军。经过这些日子的频繁交手,他对这帮集体战斗力略等于五的狂信徒废渣了如指掌。但是,如果来的是有武直支援的露军,他的麻烦就大了。比起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他手下这帮乌合之众还是差了不少档次。 麻脸小伙跑了过来,脸上充满疑惑地看着王新华:“老叔,前面有个……怪人,指名道姓要见你。” 王新华从地上站起来,匆匆抖掉身上的沙土,大步走到队伍前面。看到那人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麻脸小宋为什么要称对方为怪人。 因为,这个人穿着一件潜水服一样的紧身衣,头上戴着猪头形状的头盔。那身衣服是灰色的,从脖子到手脚关节全都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点透气出风的口子。那头盔表面漆黑无比,既不反光,也看不到里面的面容。如果不是对方身上还有一件沙色的迷彩马甲,以及腰间的武器弹药袋,他甚至会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在西域盛夏的如火烈日下,一个穿着紧身潜水服的拦路者? “你就是王新华?”那头盔上某处发出了清晰的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充满了坚决和果断的意味。王新华立刻可以断定,这是个军人。 “阁下是……?”他看到对方摊开的双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也放下了自己手中的自动步枪。 对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们打算跨过兰新公路,从鸿雁池水库南面返回天山营地吧?前面乌拉泊那里,有一百二十名露军伞兵在等着你们,他们是乘直升机从昌吉过来的。另外,突厥雄鹰旅三百多名武装人员正乘卡车从城东郊外绕过来赶往乌拉泊。” 王新华闻言眼睛直接瞪大了一圈:“狗日的兔崽子们,动作这么快?”随后,他咧嘴笑起来,两眼放出锐利光芒刺向那位潜水服怪客:“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你凭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叫吕俊良,互助会会员。”听到那人说出互助会三个字,王新华眯起了眼睛。借助天山营地的简陋通讯设备,他对活动在北方战区的这个神秘组织的种种事迹略有耳闻。 “我还有一个身份,国防军第92师三团二营少校营长。” 听到这句话,王新华一下子激动起来:“国防军打算什么时候光复迪化?”听到前方有敌人伏击部队,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但得知对方是国防军军官,他立刻放下所有戒心,为自己热爱的这座城市询问希望。 “很快了。”吕俊良隔着头盔防护屏观察着眼前这个满脸皱纹的中年男人,这位迪化抵抗者的领袖。“五天前,国防军新一军装甲部队前锋已经抵达哈密。” “五天前?怎么不直接开过来?迪化城里每天都在死人!雄鹰团的那帮畜牲,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我不知道。”对方的回答令王新华瞠目结舌。“我不属于新一军,对他们的安排并不清楚。我奉命带了一支部队,到迪化来协助你展开武装斗争。” “部队?太好了!有多少人?三千?还是五千?”王新华又看到了新的希望,神情再次激动起来。 “加上我,一共三十六人。” 王新华顿时觉得有一大桶冰水从头顶浇了下来。 “三……三十六人?有用吗?”他狐疑地望向那顶造型怪异的头盔。以他的年纪和阅历,早已过了相信三十六名特种兵就能扭转乾坤的岁数。 面罩里的吕少校也沉默了一下,接着缓缓道:“有没有用,打了之后才能看得出来。对不对?” 几分钟后,此起彼伏的短促爆鸣声中,王新华从望远镜里惊愕地望着数百米外的战场。 二十几个身穿那种灰色潜水服的士兵,端着造型奇特的匣形武器,顶着机枪火力三下五除二突破了露军的伏击阵地。他没有看到那些潜水服兵被机枪撕碎的熟悉场面,也没有看到有任何穿这种衣服的士兵倒下。他只看到吕少校的这帮手下一路小跑冲进露军阵地,然后毛子兵就乱了,被射倒二十多人后,剩下近百人向北仓惶逃窜。 “不能追了,见好就收吧!毛子的武装直升机很快就会来!”王新华给予了自己力所能及的善意提醒。他已经看出来,对方穿的那种灰色潜水服能够挡住机枪子弹。但是,露军的武直可不是普通班用机枪可以媲美的武器。 “不怕,来了正好。”吕少校坐在一块满是窟窿的风化岩石上,自始自终没有朝战场那边张望过。但从他的言谈中,王新华能明显感觉到这家伙对战场上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他猜,那头盔里可能有某种无线通话器。 不久之后,北面远处真的传来了武装直升机的轰鸣声。不光麻脸小伙,所有王老汉军部众的脸色都变了,这附近没有山洞、水沟和建筑物,面对来自空中的火力打击几乎只能束手待毙。 王新华看到了地平线上浮起的两个小黑点,它们渐渐扩大,最后变成了高温气浪中影影绰绰的两大团黑影,机翼下的集束火箭发射器清晰可见。没错,那是露军的武装直升机!他曾经多次带着手下伏在路边草丛中,耐心等待这些低空死神离去。 “击落它们。”吕少校只说了四个字。 王新华拿起望远镜,他看到一千米开外的潜水服兵们散开队形,举起手中那种短粗的匣枪向直升机开火。这不是瞎折腾吗?全身覆盖装甲板的武装直升机,会被步兵武器轻易击穿? 王新华不愿看到那些士兵尸首遍野的惨象,他正要放下望远镜,却看到最前面那架直升机突然晃动了一下,然后朝地面猛地一头扎下来,仿佛驾驶这架庞大战争机器的飞行员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一心想用最快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轰然巨响中,那架直升机撞上了路面,整个机身前半部分凹了进去,从驾驶舱受挤压的程度来看,飞行员和他的朋友肯定变成了肉饼。直升机的主旋翼和两侧武器挂架全部折断,断裂的机尾砸在地面上,余劲犹存的尾旋翼铲起大片水泥碎屑,不甘心地跳起有两米多高,随后失去动力落入残骸堆中不再动弹。 这是怎么回事?王新华几乎要把自己眼珠都挤到望远镜目镜里去了! 他看到输电塔下有个步兵举起了自己的匣式步枪,那件武器的枪口插了一个像是枪射榴弹之类的东西。士兵扣动扳机的同时,那东西从枪口飞出去,划出一条弧线,正好击中第二架直升机的机身。 没有意料中的爆炸,也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 王新华只看到直升机发动机舱那里闪过一片耀眼的蓝色光芒。 然后,那架直升机发动机舱的顶部就消失了! 用消失来描述显然不够准确,他看到,原先是发动机舱顶部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个布满焦糊烧痕的半圆形大坑,两台涡轴发动机失去了三分之一的体积,而更上面的主旋翼直接在蓝光亮起时就呼啸着脱离了机身,不知所踪, 失去了主旋翼的武直会怎么样? 当然是像秤砣一样掉下来。 这个念头刚从王新华的脑子里冒出来,第二架露军武装直升机直勾勾地落了下来,最后狠狠砸在公路路基斜面上。 这次没有头部着地,不过机身同样在触地瞬间解体,直升机腹下的起落架和武器挂架不是折断就是崩落,这团残骸翻滚着,倒栽下来,正好卡在排污沟口。 “哇,这是赶着来送死啊。”王新华发出由衷的赞叹。 “你运气不错,能亲眼看到。”吕少校把手伸到颈间,不知道打开了什么开关,头盔旋转了一下,被他从里面解开抬起。少校把头盔放在岩石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西域炎热的空气。“我相信,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直升机都不会到这边来了。” “很好,我喜欢这样。”王新华道。 摘下头盔的吕俊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他的头发剃得很短,胡子也刮得很干净,在套头绒衫的包裹下完全看不出具体年龄,王新华只能粗略估计这位少校应该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 “现在,战斗结束了。不过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贵军协助打扫战场。”吕少校淡淡地道。王新华注意到,对方并没有像他预料中的那样满头大汗,看来这衣服里面还有某种恒温或循环系统。 “就这战场,能有什么可打扫的?”王新华不解地看着路边倒下的三十多具露军尸体。 “不,再往北走六公里,还有一个战场。” “还有一个……战场?” “对,我们的六台足肢战车在那里伏击了突厥雄鹰旅的卡车车队,三百二十四名武装人员,悉数击毙。”吕少校看了一眼王新华:“他们留下的武器装备,应该也是贵军需要的物资。” “三百二十四人?全部干掉了?”王新华摸摸后脑勺,他感觉自己有点像在做梦,看见的,听到的,都那么不真实。 “唯一需要注意的麻烦,是露西亚人的激光坦克。”吕少校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看着王新华:“你在迪化附近是否看见过一种没有炮管的露军重型坦克?” 正文 第476章 教义 乌拉泊之战后,整个迪化城像从睡梦中惊醒一样,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昌吉附近的露西亚军第57师几乎倾巢出动,五千露军在四辆激光坦克和二十辆装甲车掩护下绕城杀向乌拉泊。但当他们赶到乌拉泊后,那里只有一具具被剥得精光的露军伞兵尸体,以及公路边严重变形的两架武装直升机残骸。 与露军遭受的打击相比,突厥雄鹰旅可是损失惨重,整整三百二十四名精锐武装人员死在环城公路上,每个人的头上和身上至少有两个弹孔,不在头部就在胸喉,无人能够幸免。和那些露军伞兵一样,这些人的枪和装备全都被洗劫一空。从夺枪夺装备的行径来分析,这事只能是突厥雄鹰旅的死对头王老汉军干的。 突厥雄鹰旅指挥官赛义德陷入了难以抑制的暴怒,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听信露西亚人的劝诫,如果带着雄鹰旅的勇士们一口气攻下城南,如果杀光那些卡费勒(异教徒,异端者)和汉狗,现在还会有这些麻烦吗? 三百二十四名雄鹰旅的战士,个个都是真主的虔诚信徒,个个都是他的心头肉啊!整个雄鹰旅总共也才三千来人,这一下就去了那么多,今后靠谁来保卫即将建立的圣教之国? 赛义德当即下令全军向城南地区发动进攻,既然王老汉军恬不知耻地违反了停火协议,那么他也有权弥补自己当初犯下的轻信错误。 露军第57师师长谢苗诺夫将军亲自打电话警告赛义德,这次的乌拉泊袭击事件并不是王老汉军一家所为,好像有个叫互助会的武装组织也卷了进来。赛义德听说过互助会,那是些摆弄邪门机器的卡费勒,据说他们的军队正在新西伯利亚与露西亚人激战。赛义德从不关心互助会和露西亚人谁死谁活,因为对他来说,他们都是卡费勒,死不足惜。 但是,他手下那三百二十四位圣教勇士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尸体,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赛义德直接挂断了谢苗诺夫将军的电话,随即果断下令突厥雄鹰旅兵向迪化城南发动进攻,搜剿和消灭所有负隅顽抗的卡费勒。雄鹰旅参谋长拉巴哈闻言大惊失色,这位从安卡拉专程过来援助圣教教友的职业军官用了足足十分钟才说服赛义德将进攻命令延迟到次日中午。没有任何进攻战术安排,没有补给后勤保障,三千多人就这么朝城南一家伙冲过去,爽倒是爽,问题是等爽劲过了,部队冲散了怎么办?遭到对方反击怎么办?吃饭、弹药和伤号问题又怎么办? 赛义德不喜欢拉巴哈,但如果赶走这个戴眼镜的黑胖子,雄鹰旅今后就失去了来自土耳其的武器弹药赞助。露西亚人是更不能指望的,那些混蛋只讲真金白银,为道义免费赠送的事情从来不干。 在拉巴哈的竭力劝说下,赛义德悻悻地放弃了立刻进攻的打算。当他走出宿营地时,外面有四五百个捶胸顿足的新任寡妇和孤儿包围了雄鹰旅指挥官,她们用眼泪和哭声向赛义德讨要丈夫和父亲,几个裹在黑面纱里的老女人甚至大声质问赛义德,当初他许诺赶走卡费勒后要带给大家的“充满了牛奶和蜜糖的生活”在哪里?自从露西亚人不请自来运走了城中大部分存粮后,整个城北地区的教众正面临着一场饥荒。 刚熄灭的怒火不幸被这些胡搅蛮缠的女人再度点燃,勃然大怒的赛义德抓起墙边的一柄铲子,三下五除二将几个女人打得跪地求饶。卑贱的女人,也敢来质疑他?伟大的赛义德,真主的护教勇士,迪化城的征服者,所有教徒的庇护者! 第二天天刚亮,赛义德从床上爬起来,他拎着自己心爱的那杆露制自动步枪,叫上几十名心腹勇士准备对城南发动一次进攻。目标,自然是王老汉军在城中的据点得意酒楼,那里现在是卡费勒们聚居的人口密集区。如果不杀几个人,他胸中那股愤懑之气无论如何也消融不掉。 作为南北两区分界线的彩虹路堆满了沙袋和公共汽车残骸,王老汉军在这里留了足够人手,要想冲过去至少得付出上百人的代价。赛义德虽然怒气冲冲,但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后,带着手下从城西雅玛里克森林公园绕了过去,那里有几条小路,城南和城北的地下黑市就通过这些道路互通有无。 他们在行进途中遇到了两名背着大包的小贩,不用赛义德吩咐,下面的人立刻抓住这两个倒霉鬼拖到路边割断喉咙。无论他们是不是真主的信徒,与卡费勒进行肮脏的地下交易,资敌的罪名完全够得上死刑。 “赛义德,你去了哪里?你到哪里去了?!”拉巴哈焦急的声音从无线步话机里响起,他在到处寻找雄鹰旅的指挥官。大军调动,物资分拨,很多事情都需要最高长官出面才能解决。但是,这位参谋长寻遍了城北都找不到赛义德的踪影。 “拉巴哈,你代替我指挥部队发动进攻,我会在城南王老汉军的得意酒楼那里等你来。”赛义德没好气地回答。 “你……你是指挥官,怎么能擅离职守?”拉巴哈急得话都说不清了。 “得了吧,拉巴哈,你垂涎我的位置也不是一两天了吧?今天给你一个满足心愿的机会,但是,如果下午之前,你不能突破彩虹路推进到得意酒楼的话,我就要以真主的名义狠狠惩罚你!” 那边传来拉巴哈气急败坏的咒骂声,赛义德掐断通话频道,得意地笑了起来。 赛义德的父亲艾木哲德,伊斯兰教逊尼派哈乃斐学派分支下的哲合林耶教派门宦大教统,在整个西域的人脉和影响力极大。赛义德自幼读经,六信五功历年不辍,又兼胸怀大志,十二岁那年便发誓要奉安拉之名将恐怖投在不信道的人心中。在艾木哲德的二十五个儿子中,只有他深得宠信。 基于种种原因,赛义德不能杀掉拉巴哈,但戏弄一下这个喜欢指手画脚的家伙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至少这样可以让他心情愉快。 “信道的人们啊!你们要讨伐邻近你们的不信道者,使他们感觉到你们的严厉。你们知道,真主是和克己者在一起的。” “故你们当斩他们的首级,断他们的指头……这是因为他们违抗真主及其使者。谁违抗真主及其使者,真主就严惩谁!” 赛义德大声诵念着圣典中那些已经融进自己血液的句子,疲惫和饥饿从他身上消失,他的精神立刻开始振奋起来,瞬间充满了斗志。 他是一个为信仰而战斗的圣战使者,杀卡费勒不仅无罪,而且无上光荣。 《古兰经》第八章战利品(安法勒)中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你们没有杀戮他们,而是真主杀戮了他们;当你射击的时候,其实你并没有射击,而是真主射击了。” 没有任何可以诋毁和篡改先知留下的指示。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教徒们更应该向世人展现自己的宽容和仁慈,当真正的机会来临时,他们也将让那些睁眼瞎的卡费勒们品味一下教义中的另一面。 “阿拉胡阿克巴(真主至大)!”身后一帮勇士高呼着,举起手中的自动步枪朝着珠江路上的得意酒楼涌去。那附近有上千户汉人卡费勒的营帐,今天正是他们讨伐异教徒的大好时机。 “操他妈的,还真来了!这是……这是板载冲锋吗?”夏九洲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公园那边涌来的一群武装人员,这些人没有机枪和火炮的掩护,就这么端着自动步枪向着酒楼这边狂奔而来。 他刚刚收到吕俊良少校转达的智库预警,有一伙人正在前来袭击得意酒楼的路上,其中很可能有突厥雄鹰旅的指挥官赛义德。 乌拉泊伏击战之后,吕俊良提出要建立覆盖全城的战术信息网,目瞪口呆的王新华主动要求帮忙带路,于是夏九洲带着第一小队以及阿迪力等人先行入城。由于迪化是一座南北走向的狭窄城市,一只零号机体显然无法覆盖全部城区,夏九洲只能先保证城南的警戒,同时向吕俊良提出增派零号机体申请。 两边还在说着话呢,就接到智库发来的无线电信号拦截警告。与此同时,蛰伏在得意酒楼附近的那只零号机体也侦测到有二十八名武装人员从雅玛里克森林公园方向绕了过来。吕俊良立刻打断话头,急令夏九洲作好战斗准备。 “机枪开火!”夏九洲朝着刚爬上楼顶的机枪手大喊。 对方的冲锋速度极快,照这种路数,只有机枪才能挡得住他们。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楼顶喷吐的火舌绽放着火药兵器的狂暴气息。 五点八毫米弹头构成的金属弹雨撞上了同样怒气冲冲发誓要将诛灭异教徒进行到底的圣战勇士们。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大胡子被掀掉了头盖骨,直接往前扑了下去。紧跟其后的赛义德被大胡子的尸体绊倒,就在胸腹贴地的瞬间,他感到有许多炙热的气流贴着自己的背部飞了过去。死亡的恐惧没有让真主的使者害怕,他抓过自己的步枪,朝着酒楼楼顶的机枪火力点打了几个点射,然后侧向翻滚着躲进了一家甜品店。 “散开,散开,不要在路中间!”有人在后面嚷道,这是久经战阵的参谋长拉巴哈一再强调的散兵阵型战术。但是,包括赛义德在内,雄鹰团内的战士很少有人把这种战术当回事。 赛义德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一条血痕,隔着窗户朝街面上咆哮起来:“从两边绕过去,杀光他们!” “阿拉胡阿克巴!”众人异口同声响应,几乎同时,外面响起了某种奇怪的短促爆鸣声。这种声音夹杂在手榴弹和自动步枪的扫射声中听起来不是太响亮,但是每次这种声音出现的时候,赛义德都能明显感觉到房间里的空气在震颤。 楼顶上的机枪仍然在响个不停,王老汉军的弹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充足?对了,他们昨天才伏击了雄鹰旅的军火车队,自然是补足了子弹。想到那阵亡的三百多名兄弟,那里面还有他的两个弟弟,赛义德顿时勃然大怒。他踢开甜品店的后门,冲了出去,惊愕地发现后院里蹲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女孩。 从穿着打扮上来看,都是些卑贱的卡费勒。 赛义德毫不犹豫地举起自动步枪,对准那五个顶多十来岁的小姑娘扣动了扳机。 “在真主看来,最劣等的动物确是不信道的人,因为他们是不信道的。”他在心中默默念诵着,同时动作麻利地给自己换了个弹匣。他还要杀,还要杀更多的卡费勒。 “阿拉胡阿克巴!”几名雄鹰旅的战士从后面赶了上来,对着弹痕累累的五具年轻尸体一阵挥刀砍剁。 “黄河,你带两个人,从北面绕过去,切到后面断他们的退路,记住保持集体行动!”夏九洲斜靠在一个被打得满是枪眼的电话亭后面,通过内部通讯频道下达命令。 他已经看出来,这股敌人冲劲十足,速度也很快,在机枪火力压制下很快学会了侧翼穿插。这种情况下,如果待在原地固守,只会渐渐丧失战场主动权。根据新步兵操典的战术精神,他必须跳出敌人的套路,绝不能按照对方制订的规矩出牌。 酒楼前面的沙袋工事后,心急如焚的阿迪力朝着这边奋力挥动手臂。 “夏队长,我们是不是可以冲锋了?”阿迪力喊道,他的脸上一副急不可耐的表情。 阿迪力旁边的哈萨克族民兵穆尔扎居然没有开枪射击,而是在给自己的步枪上刺刀。对他来说,你来我往的对射实在是没有刺刀入肉的感觉好。只有塔吉古丽和阿依娜仍在据枪射击,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姑娘的枪法都好得出奇,珠江路口那边的敌人已经被她们撂倒了五六个。 夏九洲把头盔防护罩降了下来,回头冲着酒楼那边破口大骂:“我冲你妈个x啊冲!你要敢擅离阵地一步,老子现在就毙了你!”冲出去和对手肉搏,就算胜利了,这七个从哈密带来的累赘货还能有几个活下来? “当!”一发子弹飞来,砸在夏九洲的后脑勺上,头盔挡住了子弹的穿透力,但却让他情不自禁地屈膝跪了下来。 他赶紧关上防护罩,顺势趴了下来,然后才抬起头朝路口方向张望。开枪打他的人是个小个子青年,穿着一套露军的制式迷彩服,正躲在公共汽车站的广告牌后面换弹匣。 夏九洲端平了手中的长弓电磁步枪,仔细地瞄准那名枪手的头部。广告牌有两侧薄铁皮,别说自己的电磁步枪,就连寻常火药自动步枪子弹都挡不住。那家伙认为自己已经安全了,那么,就让这个错误成为他犯下的最后一个错误吧。 “啵!”后座力不大,就是声音像个大爆竹丢到井里的轰鸣。 广告牌后,一具无头尸体撒手丢下刚上好弹匣的步枪,茫然地栽倒在地。 “四元相位扫描显示,敌人正在从两翼包抄靠近得意酒楼!”黄河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中传来。 “这些人疯了吗?”有个步兵问道。得意酒楼是王老汉军在城南的大本营,平时这里都有不下百十人的防守兵力,这帮雄鹰旅的匪徒,一无预先侦察,二无火力准备,就这么莫名其妙摸上来正面强攻,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我不知道。但只要来了,就别想走一个。”夏九洲大声说道。他又发现了一个新目标,那是个手持国防军步枪的山羊胡子老汉。 这老东西枪法不错,接连几个点射打中了一名王老汉军的武装者,而且还懂得移动射击位置。他瞄准老头,先后开了两枪,都被对方跑动躲开。 他放弃了猎杀这个狡猾的目标,转头看到二楼窗口里的王新华正在向自己的手下发号施令。夏九洲向着他打了一连串战术手势,示意敌人正从珠江路两侧的建筑物后面向这边接近。 刚才情况紧急,夏九洲来不及通知王新华就带人冲了出来,现在枪声和爆炸声已经惊动了酒楼附近的所有王老汉军部众,越来越多的人带着武器朝这里赶过来。 一排零售店后面突然迸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卷帘门和墙砖的碎片飞上天空,一台变形的收银机哐啷掉落在街面上,冒出一缕缕黑烟。 “左侧十点钟方向,我看到他们有人背着炸药包在冲锋!”这是楼顶上的机枪手在说话。 对手急眼了,甚至不惜发动肉弹冲锋,为的就是靠近并突破得意酒楼前面的防线! “保持与敌人的距离!不要固守,所有战斗小组,都动起来!穿插到他们后面去!”夏九洲大喊着,同时换了一个藏身处。 得意酒楼正门这边已经有二十多名王老汉军的武装者赶到,兵力密度已经相当大。既然对手发动拼死冲锋,那么,就让他们冲去吧!对方打穿插,他们也要打穿插,大家互相乱穿,在运动中让敌人失去目标,在运动交火中看谁能活得更久。 夏九洲冲着窗户边露出半张脸的王新华做了个当心爆炸物的手势,然后转身绕回小胡同里,朝着西面冲了出去。花坛后面的两名互助会步兵,像同母所生的三胞胎一样紧紧跟随着他。 没冲出三十米,左侧夹道里冒出一道寒光,一柄猎刀斜斩在夏九洲腰间。这是突厥雄鹰旅作战人员的标配武器,这种略带弧形的砍刀在近战中相当犀利,斩到金属物上也不容易折断,进餐时还可以用来割肉剔骨,几乎每个雄鹰旅的勇士都有一柄。 这一刀拉在他的左侧腰间,按照攻击者原先的设想,倒钩入体的刀锋只需要轻轻一拉,夏九洲的肠子和肾脏都会掉落出来。 当然,因为战术防护服的庇护,这个设想没有变成现实。 夏九洲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从旁边跳出来的攻击者,挨了一刀后继续向前疾奔,一边跑一边端起手里的电磁步枪,朝着前方探出半个头的一名枪手开火。五毫米直径的电磁弹丸没有击中那人的脑门,但却洞穿了对方的胸口,那家伙干净利落地往后一翻,倒了下去。 他身后的两名步兵同时停步举枪开火,从夹道里跳出来的冷兵器攻击者不明白为何自己的致命一击落空,但他仍然高举猎刀试图追上去完成自己的袭杀。一发电磁步枪弹打中了他的后脊,这名刀客的双眼立刻翻白,紧接而来的第二发弹丸打中了他的颈骨,猎刀客的脑袋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垂了下来,然后整个身体轰然倒塌在肮脏的小巷地面上。 夏九洲前面几十米远处,又有五个人影冒了出来。这些人高举着猎刀和上了刺刀的步枪,向着他猛扑过来。他们的嘴里,反复念诵着千篇一律的口号。 “阿拉胡阿克巴!” 夏九洲摘下背上的破甲锥,迎着对方冲了上去。 自从白日格矿场死里逃生后,他已经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活人。所以,他才有胆量出言挑衅互助会的会长,他也有胆量面对所有的死亡威胁。 眼前这些人都是一些亡命徒。但是,当性命一钱不值的时候,数量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夏九洲冲出四五步后,身后传来嗵嗵两声。 两发高爆枪榴弹从他肩头飞过去,准确地落入近在咫尺的人群中,爆炸的气浪把他掀翻摔倒。夏九洲爬起来奋力挥动破甲锥,狠狠砸在一名尚在地下挣扎的雄鹰旅勇士脑袋上,那家伙的腿断了,但还想去拿掉落在地的自动步枪。 当他的手指几乎要够到枪托的时候,带着风声落下的破甲锥中止了他的动作,并让那几根被硝烟熏得乌黑的手指永远停在了距离枪托几厘米的位置。 “下次不要这样,让我好好过过瘾!”他转过身,恨恨地对着两名手下道。 正文 第477章 击西 在参谋长拉巴哈的指挥下,迪化城北的突厥雄鹰旅主力完成集结,并于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兵分三路向城南发动进攻。 拉巴哈甚至组织了三门小口径迫击炮压制彩虹路的王老汉军防御阵地,看着那些在爆炸火光中飞舞的掩体工事,他得意地笑了起来。 没有任何步兵能够阻挡这种火力,等到待会儿己方发起冲锋时,对方残存的力量无论在数量还是火力上都会弱很多。这是他,拉巴哈在全世界二十多个国家为自己的信仰打了七年仗的宝贵经验。 城市巷战的唯一秘诀,是永远要有充足的准备。 拉巴哈自认为已经做到了最充足的准备,他是这个世界上货真价实的顶级巷战专家,对城市环境中的低强度局部冲突有着无人可比的丰富经验。即使是打遍全世界的美国陆军和海军陆战队,也找不出几个像他这样的实战专家。 唯一的遗憾,是赛义德那个野小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好在赛义德的亲老子艾木哲德来了,乌拉泊袭击事件同样惊动了这位大教统,他要来迪化城看望死难者家属,并以圣职者的名义向家属保证,那些勇士全都进入了天堂,此刻正在安拉的俯视下享用七十二个处女。 对拉巴哈来说,有这位人望极高的大教统坐镇,他就不愁下面这帮士兵不听号令了。雄鹰旅的士气总是很高,但战斗素养距离正规职业军人差得太远,不过拉巴哈已经习惯了,在他的印象中,所有的教友们都这个德性。如果都百分之百完美的话,那还需要他来做什么呢? 二十分钟的炮火停了,雄鹰旅的军官们开始催促士兵从掩体里出来,他们的咆哮声从步话机里传过来,拉巴哈停止了遐想,趴到屋顶的掩体沙袋后,用望远镜向着彩虹路那边看去。他开始激动起来,自己的工作就要开始了!和在阿富汗,在叙利亚,在车臣,在印尼时一样,他最喜欢的工作来了! 他看到一队又一队的散兵贴着断墙或路桩靠近了彩虹路上的防御掩体,两百米,一百米,对方居然没有开火,看起来迫击炮给他们造成了重大伤亡,也许剩下的卡费勒早都逃跑了? 虽然拉巴哈对雄鹰旅士卒的战斗水准并不满意,但他非常清楚,那些没有信仰的卡费勒比他的教友们更烂,这些失去方向的行尸走肉看似强大,但却无一例外都是些色厉内茬的纸老虎,有不少身强力壮的卡费勒开枪的时候甚至是闭着眼睛的! 第一位越过防御工事的雄鹰旅勇士发出喜悦的欢呼,虽然听不到他的喊声,但从他的口型来看,应该是呼喊:“阿拉胡阿克巴!” 受到鼓舞的后来者们纷纷涌过冒着黑烟的防御工事,向着彩虹路以南快速突进。 “欧麦勒,你的中路推进速度放慢一些,让左右两侧的人赶上来!”拉巴哈拿起步话机,警告那位激动得有点过头的中路指挥官。 和他预料中的一样,欧麦勒这个暴脾气根本没有听进去,那小子指挥的中路部队发出震耳的欢呼声,许多人甚至没有保持足够的散兵距离,大家挤在一起同时向前冲去。他们手中的猎刀和刺刀在中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渴望着吮吸异教徒的鲜血和生命。 突然炸响的机枪扫射声打破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冲在最前面的勇士们噗噜噜倒下一大片。 拉巴哈瞪大了眼睛,他能看到攻击前锋部队的机枪火力是从侧面胡同里射出的,猝不及防的雄鹰旅勇士们当时就栽倒十来个。这不是他所熟悉的王老汉军的打法!那些卡费勒不会轻易放弃防御阵地,也从没有采用过这种侧翼扫射的经典步兵机枪战术! 冲锋中的步兵阵型在正面方向相当稀疏,敌方机枪火力未必能造成太大群体伤害效果,但如果绕到侧翼进行集火射击,交错重叠的人群必然不会浪费每一发机枪子弹。这种德国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首创的战术,直到今天仍然是最有效的机枪火力杀伤战术。 拉巴哈瞄了一眼躲在胡同里的机枪火力点,大致估算了一下,立刻向正在浇水冷却炮管的迫击炮射手们下达了攻击命令。“迫击炮,座标471、170,急速五发,快点!” 一串嗵嗵嗵嗵声音响过之后,那胡同里炸出大团的尘土烟雾,敌人的机枪终于不响了。 趴在地上的勇士们再度跳起来,向着前方继续冲锋。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欢呼了。 不幸的是,没冲出二十步,走最前面的人又倒下去一片。左侧另一条街角那里,还有一挺机枪!己方迫击炮的射程,够不到那边! 不等拉巴哈发出命令,负责左翼进攻的雄鹰旅部队开始自行散开,勇士们闯过胡同巷道,绕到机枪附近投掷手榴弹。但是,四周屋顶上突然冒出了许多墨绿色的小点,那些是戴着旧式国防军头盔的王老汉军! 这些人用手中武器居高临下向着雄鹰旅的勇士们开火,双方展开了激烈对射,有几个卡费勒中弹后从楼顶摔了下来。但拉巴哈看到,己方的攻势明显被对方的交叉火力遏制住,不少勇士的前后左右都出现了头戴墨绿色钢盔的敌人! 更糟糕的是,刚才的那条胡同里,又再度响起了机枪的扫射声! 拉巴哈皱起了眉头,他看出来了,对方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彩虹路上的防御阵地,并对己方的冲锋做足了迎接准备。问题是,城南的卡费勒们怎么会知道雄鹰旅要发动进攻?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从赛义德临时起意到他拉巴哈仓促筹划付诸实施,总共不超过十二个小时。 这么短的时间,敌人怎么可能知道内情?又怎么可能来得及做出如此周密的安排?而且,卡费勒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以往他们总会拼死保住彩虹路的控制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易放弃。 难道,真主的勇士们当中有奸细? 拉巴哈的双眼眯成两条细缝,自从三个月前来到这座战火之城以来,他头一次有了不祥的预感。 赛义德。赛义德潜入城南后就不见了。自从那次不愉快的通话后,拉巴哈再也没能联系上他。难道,这小子被敌人俘获了,供出了他们的进攻计划? 拉巴哈用力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揣测。赛义德可能会被卡费勒们杀死,但绝对不会投降。他的身份,他的信仰,都注定了他不可能背叛。 正当这位参谋长在胡思乱想之际,他突然感到周围的空气出现了某种异样。 噗!有个肉眼无法觉察的东西从他举着望远镜的右臂下方掠过,又从他的肩头上面几毫米高的位置飞了出去,那玩意儿更像是一股热流,灼得他的手臂和肩膀生疼。 几乎在瞬间,他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种陌生的爆鸣。 他从来没有在这座城市里听到过这种声音,那声音短促而有力,带有很强的穿透性。 这是冲他来的,敌人已经发现了他,并打算杀死他!但是,真主保佑,他没有被打中!子弹正好从他的手臂下方的空隙里飞了过去!拉巴哈不再犹豫,猛地一下趴到地上,然后连滚带爬地跑下了楼顶。 “亲爱的拉巴哈,怎么了?卡费勒的枪炮声让你吓破了胆吗?” 哲合林耶教派门宦大教统艾木哲德一身黑袍,端坐在下面的院子里,这位智者的表情一如既往的稳重和安详,让人一见之下就会情不自禁地寄予信任。 “睿智的艾木哲德啊,敌人知道我们要进攻,而且,他们还作好了充足的准备!”拉巴哈犹豫着,看了一眼艾木哲德,最后还是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作为唯一的军事主官的建议:“我们必须立刻停止这次进攻!” “可是,拉巴哈,我们的勇士已经冲过了彩虹路。这可是三个月以来我们第一次突破卡费勒的防线,难道我们要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艾木哲德从容不迫地看着雄鹰旅的参谋长,脸上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事情有点不对头,睿智的艾木哲德,卡费勒的部队和从前不一样了。”拉巴哈整理了一下思绪,他不能和艾木哲德大谈什么步兵战术,因为那样很可能会彻底激怒这位伟大的智者。以往和赛义德等人打交道的经验证明,这些家伙不太听得进别人的意见。“敌人早有准备,他们已经布下了陷阱,真主的勇士们不该这样白白牺牲。” 艾木哲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了两秒钟:“那么,亲爱的拉巴哈,依你看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把部队撤回来,就算我们还要进攻,那也得等到对卡费勒们进行周密详细的侦察之后……”拉巴哈突然止住了话头,他发现艾木哲德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 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艾木哲德身边木桌上放的短波收音机,伊斯兰之声广播电台的男主持人正在念播送最新的时事新闻。 中露双方正在交战的新西伯利亚城发生千万吨级核武器空爆,周边地区十三万露军,以及城内超过百万的人口全部宣告失踪。爆炸后不到十小时,从高浓度放射性尘雾中出现的互助会步兵开始清扫战场,他们甚至俘获了躲藏在地下掩蔽所里的乌里扬上将等四十多名露军高级将官…… “情况看来不妙啊,拉巴哈。”艾木哲德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恐怕要抓紧时间了。” 拉巴哈当然知道他所说的抓紧时间是什么意思,东突厥斯坦共和国的筹建需要很多准备工作,但他们目前根本抽不出人手,更不要说还得对付随时想摘桃子抢占权力席位的维青会。 “再不撤,恐怕就撤不出来了。”拉巴哈最担心的是那些已经冲过彩虹路的雄鹰旅勇士,这些人都是宝贵的财富,也是他和艾木哲德存在的基石。“先退下来,让部队休整一下。我今晚就亲自去昌吉,探探露西亚人的口风。” 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斥骂声,一个裹着头巾,穿着女人衣服的男人冲了进来,他的手里还抓着自己的面纱。 艾木哲德的近卫们一拥而上揪住了这个男扮女装的怪物,两把猎刀架在那家伙的脖子上。艾木哲德马上认出了这个人,自己的内院管家哈基姆,一位忠心耿耿的仆人。 “大教统!大教统!城北的营地被卡费勒袭击了!那些该死的异教徒派了许多穿着怪衣服的士兵,他们用邪恶的武器屠杀我们的勇士,您的三位夫人,还有六位少爷都……都被他们……呜哇!……”哈基姆说到后面,已经是悲愤加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什么?!夫人们怎么了?你说清楚!”艾木哲德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自若的稳重神态。他的子嗣众多,死几个不心疼,但那三位精心挑选的夫人却是他的心头肉掌上珠。 拉巴哈将哈基姆从地上拎了起来,大声问道:“敌人从什么方向过来的?他们有多少人?”雄鹰旅倾巢出动,家里没剩多少人,这个消息显然也被敌人获悉。作为这支部队的军事主官,他比艾木哲德更清楚遭到前后夹击可能会导致的结果,所以开口问的都是关键要点。 “不知从哪边来的,好像……是东边,也好像是西边……,听教友们说大概有上万人……”哈基姆胆子小,又经过了一番惊心动魄的逃亡,再被拉巴哈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一惊,明显有些语无伦次。 “你放屁!如果有一万人,他们早把全城拿下来了!”拉巴哈将哈基姆一脚踹翻,随即抓起步话机冲出院子:“欧麦勒,停止战斗,现在就给我把人撤下来!对,现在,全部撤下来!我们的营地遭到袭击!” 艾木哲德探出一对枯瘦的爪子,将茫然不知所措的哈基姆牢牢摁住:“你告诉我,夫人们到底怎么样了?” 哈基姆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喉结蠕动着:“夫人们也拿起武器参加了战斗,但是真主作证,我们的子弹打不穿那些卡费勒的衣服……三位夫人,最后都殉教了……” 艾木哲德发出一声宛如受伤野兽的咆哮,他的胸口急速起伏着,眼中慈祥和蔼的神色变成了异样的猩红色。他来的时候,本以为迪化指日可下,所以带来了家里的所有成员,就等着占领全城后找个好地方安顿好家人,然后在这座天山之城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 “我要杀光这群低贱的卡费勒,让他们的全家,全族,不!全城!为我的娜比莱、塞莱玛和巴丝玛赔命!”老态龙钟的艾木哲德跺着脚,顺手抄起桌边放的一支自动步枪,看样子似乎准备直接冲出去。 几名近卫赶紧上前将大教统牢牢抱住:“老爷,老爷!大敌当前,切莫冲动!” “三位夫人的血,我们保证用三千名卡费勒的性命来偿还!” 侍卫们的叫嚷声,掺杂着哈基姆的哭泣声,加上外面更加剧烈的枪炮爆鸣,艾木哲德撒手扔掉了枪,摇摇晃晃在桌边坐了下来。 “拉巴哈,拉巴哈!”冲动过后,艾木哲德渐渐清醒过来。“你们,把拉巴哈找来!” “我在这里,大教统,我们的部队已经开始往回撤退!”已经戴上钢盔的拉巴哈出现在众人面前。 “拉巴哈,你是最机智的猎手,从现在开始,城里的战斗,由你来全权指挥!自我艾木哲德以下,所有真主的仆人,都听从你的调遣。”艾木哲德看着拉巴哈,把戴着大教统印戒的右手递到参谋长面前:“但是,你必须杀光城里所有的卡费勒,否则,全能全知的真主必定会降怒火于你!” 拉巴哈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吻着艾木哲德右手中指上的印戒:“睿智的艾木哲德,我向塔里木的沙海发誓,拉巴哈必定不会让你失望。” 一发呼啸而来的高爆枪榴弹落在院墙上,爆炸的冲击波将一名躲在女墙后的观察哨震落下来。 “我们走,向北撤退!回到营地那边去!那里有卡费勒,正在屠杀我们的教友!让我们去消灭他们,让异教徒的性命偿还血债!”拉巴哈挥臂高呼。 “阿拉胡阿克巴(真主至大)!”一群侍卫吵吵嚷嚷地簇拥着艾木哲德冲出了院子。 满是尸体和残渣碎片的雄鹰旅城北营地里,艾木哲德和哈基姆老泪纵横。营地里留守的百多名雄鹰旅勇士只剩下十六人,艾木哲德带来的家眷和仆从六十余人没有一个活着。 拉巴哈连续盘问了不下十名幸存者,最后终于肯定,来袭的敌人总共不超过二十人,都穿着那种邪恶的紧身潜水服,戴着丑陋至极的全遮蔽式头盔,手里拿着某种短匣式的武器。他们步伐缓慢,行动有条不紊,枪法精准,最重要的是,这些敌人几乎刀枪不入。 主持局面的维青会派来两名代表,这两人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试图安慰陷入巨大悲痛的艾木哲德。 晚上的时候,驻扎在昌吉的露军也派来了三名慰问使者。这些军人的到来,让艾木哲德的情绪变得稳定多了。为首的一位少校和艾木哲德与拉巴哈闭门密谈了足足两个小时,当少校最终告辞离去的时候,两个人脸上都流露出惊疑未定的神色。 艾木哲德向哈基姆低语了几句,管家忍不住惊叫起来:“不!大教统老爷,我们为什么要出城?!难道,我们需要害怕那些卑贱的卡费勒吗?” 拉巴哈瞅了一眼哈基姆:“敌人得到了许多武器,还有强大的外援,他们的实力已经超过了我们。雄鹰旅留在这座城市里,不利于我们的圣战大业。” 在艾木哲德面前一贯奴颜卑膝的哈基姆突然变得倨傲起来,老管家恶狠狠地看着拉巴哈,看着这个来自异邦的职业军人:“你是个废物,拉巴哈。你让我们在卡费勒面前丢光了颜面。是你,没有拦住赛义德少爷;也是你,害死了三位夫人;现在又是你,想让我们撤出这座属于真主仆人的城市。” 艾木哲德没有吭声,哈基姆挺直了胸膛,一下逼到参谋长面前:“胆小鬼,懦夫,我们还可以发动城内的教徒,让他们一同加入讨伐卡费勒的圣战中来!我们的人多,他们的人少!我们有坚定的信仰,他们只相信金钱和魔鬼!这些话,难道当初不是你说的吗?” 拉巴哈被骂得脸色发青,一口老痰噎在咽喉里喀拉响了老半天,最后还是被他憋了下去:“嗯,撤退……是谢苗诺夫将军的意思,如果大教统不同意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经过这场闹腾,撤退出城的事情再也没人提起。 其实,拉巴哈心里很清楚,艾木哲德自己也没有拿定主意。哈基姆只是一条察言观色的忠犬,及时跳出来为主人表达意思而已。 次日清晨,彩虹路上响起了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鸣。 路边的防御工事后,不知什么时候架起了数十具高音喇叭,朝着城北方向不分白天黑夜以最大音量轰鸣。 “所有虔诚的,遵奉真主指示的穆斯林们,我们是国防军第92师的迪化特遣队!我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屠杀真主的信徒,我们是来惩罚那些违背真主意志,伪矫真主旨意,自封为先知的无耻罪徒!” “以艾木哲德、赛义德父子为首的匪徒武装突厥雄鹰旅杀害了上万名热爱和平的迪化市民,其中既有汉人,也有回、维、哈萨克等族同胞。这些凶残的暴徒假借真主的名义,肆意杀害无辜民众,抢夺财物。迪化特遣队在此郑重声明,妄杀人者,必死!无论凶手的身份有多尊贵,有多少武装护卫,有多少信众门徒,无论凶手自称是真主的信徒,或是基督的子民,还是佛祖的弟子,妄杀人者,必死!” 听到这赤裸裸的挑衅宣言,艾木哲德气得胡子乱抖,急令拉巴哈派人去炸掉那些高音喇叭。 但是,雄鹰旅先后派出的三名爆破手还没有靠近彩虹路就被那种发出短促爆鸣的武器打中,三个人全都当场毙命。埋伏在房顶上的雄鹰旅狙击手们几乎瞪瞎了眼睛也没能找到对方的射击位置在哪里,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趴在烈日下耐心听着高音喇叭的宣读。 谁也没有想到,这是个开始,随后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 拿着武器行走在城北区街面上的雄鹰旅战士,频频被不知何处飞来的弹丸击毙。 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公开活动的雄鹰旅被打死打伤三十余人。 高音喇叭里用大半天篇幅揭露了艾木哲德及其党羽亲信在土耳其和沙特等国家的银行存款数目,这些巨额资金的来龙去脉,以及其家族庞大产业的详细构成。 第三天,还敢拿武器上街的人死了二十三个,重伤十五人。雄鹰旅的勇士们终于成功找到开枪的三名卡费勒,但为了围堵这三人,他们又付出十二人阵亡的代价,这场声势浩大的围剿最后以失败而告终。 当天晚上,艾木哲德把哈基姆痛骂了一顿,下令全军撤出迪化,退向昌吉露军那边另寻险要地点扎营安顿。 正文 第478章 公审 进入十月份后,随着互助会部队向乌拉尔山脉推进的消息不断传来,迪化城内舆论风向开始出现变化。 突厥雄鹰旅撤到昌吉后与露军互为依托,狼狈为奸之相暴露无遗。这段时间,迪化城内又涌现出多支民间武装力量,其中最醒目的当属逊尼派格底目教派组建的圣火民兵,以及伊合瓦尼教派信徒组成的天山长枪党,他们与王老汉军和维青会自治军共同填补了雄鹰旅离去后留下的真空。 格底目教派与伊合瓦尼教派在历次宗教冲突中一贯保持不偏不倚的中立态度,主张不争不党、宽容平和、克己复礼,他们与艾木哲德所属的哲合林耶教派最大区别在于主张教众平等,同为手足兄弟,反对提倡神秘化的门宦制度。这次突厥雄鹰旅在城里大开杀戒,这两个派系的不少阿訇和信徒也惨遭屠戮,逼得老好人做不成,只能拿起武器保卫自己。 格底目教派的至高宗教领袖伊玛目麦海迪患有老年性眼疾,双目几近失明。迪化特遣队指挥使吕俊良少校请示执事团后调来一架精卫飞行器将老头送到江口医疗中心,一个星期后回来的麦海迪精神十足,眼力劲比寻常青壮年还更好。吕少校从头到尾没有主动提出任何要求,但格底目教派的圣火民兵不请自来地站到了王老汉军这边。 伊合瓦尼教派大阿訇马仁福德高望重,受维青会邀请前来组建联合政府,没想到来了却发现局面根本不是对方在信中吹嘘的那样水到渠成。马仁福本想一走了之,不料却亲眼目睹麾下教众惨遭雄鹰旅暴徒杀害,忿恨之下他干脆不走了,把教众组织起来要与嚣张跋扈的雄鹰旅抗争到底。天山长枪党的问题是武器奇缺,大部分人用的还是土造猎枪,所以才有长枪党这个名头。王新华主动送了一百条枪给天山长枪党,马仁福对此感激不尽,虽然没说唯王新华马首是瞻,但此后却再也不曾与王老汉军作对。 这些教派间错综复杂的学术矛盾和恩怨历史将吕俊良弄得头晕脑胀,但是,他好歹还能分得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当前迪化特遣队与王老汉军的首要目标,就是尽全力打击最具威胁的突厥雄鹰旅,尽快恢复城中秩序。 雄鹰旅撤退离城的当天,吕俊良立刻以互助会和国防军联合名义在街面上贴出“杀人者,偷抢者,****者,皆绞”的三绞令通告。开始,诸教派武装并不以为然。在他们眼中,连王老汉军都是不值一提的外来户,吕俊良这帮人又哪里有资格来号令他们。 吕俊良忙着调动零号机体布控全城,根本没有把各种蔑视和轻慢放在心上。 几天后,维青会的自治军两名士兵在巡逻时“开枪走火”打死了一名黑市小贩。当晚,杀人的那名士兵就被夏九洲带人抓出来吊死在市中心广场上。 维青会几个自封的市政府大佬闻讯勃然大怒,带着两百来号自治军,荷枪实弹上门来讨说法。特遣队和王老汉军没等这些人挤到得意酒楼闹事,半道上就拦住他们打了个伏击战,一家伙干掉了八十多人,几个带队的自治军军官全被击毙。 王新华杀得兴起,在没和吕俊良商量的情况下带人顺势攻进市政府,把十几个忙着筹建东突厥斯坦共和国的维青会骨干成员全部勒死在办公楼里,维青会的代理市长奈吉卜碰巧躲过这一劫,吓得屁滚尿流之余赶紧逃出城去投奔了雄鹰旅。上面的猴王没了,下面的猢狲们也一哄而散,自治军无疾而终,从此再没有人主动提什么狗屁东突厥斯坦共和国的事情。 对王新华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吕俊良对他进行了非常严厉的批评:“下不为例,这次就罚酒三杯。” 十月中旬的时候,远东名港海参崴陷落,共青城吃了大蘑菇,哈尔滨战事等种种消息传入西域。迪化城里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露军前景不妙,第57步兵师师长谢苗诺夫少将同样也有大祸临头的感觉。他偷偷联系了驻扎在阿勒泰的两个露军山地步兵师,试探着询问这两支友军部队的打算。 这两支部队原本隶属于露西亚陆军中将乌里扬指挥的第一战斗群,作为急先锋抢先开拔新疆,不料前脚进门,后脚却发现被人家端了老窝。这下弄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原地驻守同样也不是,在这贫瘠苦寒的西北之地,补给可是个不容易解决的大问题。 希望,总在最绝望的时候突然出现。 他们的老上级,乌里扬将军从中国东北给他们发来了一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密电。当然,乌里扬在电文最后的落款不再是露西亚国防部陆军中将。 两个师长打定主意之际,正好又收到同窗好友谢苗诺夫发来的询问电。于是,他们的回答非常简单,只有一个词。 谢苗诺夫将军收到那封只有一个词的电文后沉思了整整一下午,他在西域地图前连看带比划了老半天,最后将那份电文撕得粉碎,轻轻塞进垃圾桶里。 当晚,艾木哲德收到谢苗诺夫将军邀请前去商讨进攻迪化城事宜。当大教统老爷兴高采烈地带着管家哈基姆来到露军营地,四周黑地里突然冒出无数毛子兵,把艾木哲德和他的护卫们摁到在地,片刻功夫就捆成了一个个粽子。 炒豆子般的枪声从两公里外的雄鹰旅营地那边传来,半小时后,负责偷袭的营地的露军回报谢苗诺夫,除拉巴哈带着数百人逃走,雄鹰旅剩下的千把号武装人员都被解除了武装。 直到这时,艾木哲德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艾木哲德心里那个气啊!自己把全副身家性命都投进去了,不光赌的是家族的兴衰,也想博一把哲合林耶教派在西域的未来。可没想到,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最终仍然是个棋子的命,而且还是遭到毫无节操的贱卖! 这一刻,艾木哲德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弱者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满脸冰霜的谢苗诺夫可没功夫理会艾木哲德的哀思,他亲自带上数百士兵,押着捆好的这帮礼物,连夜赶往迪化城求见吕俊良少校。 在陈述了自己是已弃暗投明的乌里扬将军的学生和忠实追随者之后,谢苗诺夫将军由衷盛赞了互助会对世界和平事业的促进作用,语言间自然流露出对克里姆林宫政客们穷兵黩武的疾首痛心。将军一再声明,作为秉承荣誉精神的正规军人,他始终坚定不移地反对突厥雄鹰旅在迪化城中滥杀无辜的残暴行为。 尚未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的吕少校完全是在近似于梦游状态下接待了谢苗诺夫将军,他高度评价了谢苗诺夫将军为士兵和百姓的生命安全,不惜牺牲个人名誉的高尚情操。不过在诵读这些赞誉之词的时候,少校的大脑仍然处于半死机混乱状态,以至于差点忘记向枢密院报告这个喜讯。 奉枢密院命令,迪化特遣队接收了露西亚陆军第57师的全部武器装备,谢苗诺夫带领万余降兵乘自备交通工具前往阿勒泰,他们将与那里的两支露军山地师合编组成警卫军,随后开赴西伯利亚地区担任后勤运送和治安维持等非战斗性质任务。 警卫军是枢密院参谋部针对越来越多露西亚投诚部队提出的解决方案。考虑到执事团一心要建立的上至北冰洋,下到黄河北岸,东临阿拉斯加,西毗乌拉尔山脉的“内蒙古自治区”已经超过了千万平方公里,仅凭互助会那点人马甚至连看家都不够,这种情况下充分利用东北和西北战区俘获的近十万露西亚降兵驻守地方是唯一的选择。 鬼奴军现在已有五万之众,所选士卒皆为生死中筛选出来的凶悍亡命徒,对士气低迷体力羸弱的露军降兵甚至还有点看不上眼的感觉。这些露军官兵虽然良莠不齐,但都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有较高组织性,不能轻易解散放回民间,但全部处决未免又有些浪费,用他们来巡守地方维持秩序正是再合适不过。 新西伯利亚大战后被俘的原露西亚陆军中将乌里扬出任警卫军总指挥,规模十万人的警卫军继续沿用原露军编制和军衔,但武器装备仅限于步兵轻武器,以及卡车、装甲车等必要交通工具,火炮、坦克、战机之类的重型装备被收缴后全部运往海参崴,由互助会资源部进行销毁并回收金属。 当露西亚人将艾木哲德、伪市长奈吉卜等一干囚犯转交给迪化特遣队后,艾木哲德在原迪化国立监狱意外见到了失踪已久的儿子赛义德,他费尽心思扶持到雄鹰旅指挥官这个位置上的家族骄傲。 赛义德是在珠江路的战斗中被互助会步兵擒获的,眼看手下勇士死了个七七八八,他使出全身解数也没能甩脱那些身穿灰色潜水服的恶魔。无论他和他的心腹们躲在哪里,敌人总能毫不费力地找到他们的踪迹。包括赛义德在内,没有被击毙的五人,最终都成了对方的阶下囚。 被俘之后赛义德作好了对抗斗争的思想准备,他甚至幻想过在审讯中抢夺武器被卡费勒们当场杀死。但是,根本没有人来审讯他,就连每天仅有的一顿饭,也是装在塑料餐盘里塞入牢房递食口,他连看守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过。 十一月份,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迪化城召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审大会。这场公审大会不仅面向全城民众公开,而且还通过专程赶来的互助之光专访小组直接向全球直播,当天通过互联网联线互助之光的观看者一度超过六亿人。 主持这场公审大会的是一位来自互助会裁决法庭的女公诉人,当看到这位女士的第一眼,有不少好事者立刻认出,她正是主持对主体国万世圣主金恒星审判的那位公诉人。 第一位被带上来接受审判的,当然是哲合林耶教派门宦大教统,突厥雄鹰旅背后的组织筹划者艾木哲德老爷。 被两名互助会步兵押上来的艾木哲德面带微笑,完全没把对手精心组织的这场作秀放在眼里。他已经准备好迎接自己的宿命,但他根本没打算屈服,从来没有。 “我拒绝接受异教徒的审判。”不等女公诉人开口,艾木哲德便大声说道:“无论是什么样的罪名,无论是什么样的诬陷,我从未对你们所谓的国家宣誓效忠,我也从未认可你们的邪恶政权。我只相信真主,惟有安拉才有权审判我!” 台下一片哗然,围观的数万人都屏住了呼吸。 女公诉人不为所动地扣上自己的文件夹,慢条斯理地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艾木哲德甚至没有正眼看她一下。这个卑贱的卡费勒,还是个女人,怎么可能有资格审判他?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宗教和信仰,无论信奉什么样的真神,坚持什么样的主义和路线,互助会都是坚决尊重和支持的。但是,这种尊重和支持,仅限于那些绝对虔诚绝对忠贞的真正信徒。互助会的律法,当然无权审判此类的真信徒!然而,对于那些打着真神幌子,从事邪恶勾当的伪信徒和亵神者,我们从不手软。” 女公诉人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语调大声说着。这位女士说话的音调相当高,而且嗓音洪亮,底气十足,立刻盖过了台下囚犯们的喧哗声。 “哼,你一个异教徒,有什么资格来审判真主的仆人?”艾木哲德脸上写满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轻蔑。 女公诉人冷笑着道:“如果不是真主的旨意,艾木哲德,你为什么现在会站在囚徒席上?如果你的确是真主的虔诚信徒,真主为什么不将你放在无比尊荣的宝座上来审判我?” 下面观众席上一片哗然,艾木哲德的脸涨得通红,大声分辨道:“你胡说!真主的旨意不容琢磨,不容置疑!这……这其实是安拉对我的考验,是我必经的苦难磨练!” 女公诉人点点头:“既然你也承认,这是必经的苦难磨练,艾木哲德,那就让我们继续吧。” 她回到桌子后面坐下,拨动着全息基台上投射的页面,清了清喉咙,道:“十五天以前,在昌吉,你因患腹泻找来了露西亚第57步兵师的军医官为你看病,并服用了那位军医开的药,有没有这回事?” 不等艾木哲德回答,她挥动了一下手臂,台下立刻站出一位身穿军医制服的露西亚人。 “真主吩咐我们,绝不要向异教徒敞开你的门,更不要轻易接受他们的馈赠,或与他们结交,同在屋檐下共享面包和盐。而我们找到的这位军医先生,他每天至少要吃一斤猪肉。艾木哲德,你就是这样尊奉真主的指示的吗?”女公诉人双眼中精光大作,但是她根本没有停顿的意思,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去年六月份,你左脚痛风发作,不能行走,就让管家哈基姆给你弄来一副轮椅,一副乌克兰产的高档金属轮椅!你知道那个国家的人最喜欢吃什么吗?猪肉!还有,你在塔尔干的家中有三辆汽车五套空调六台电视两台电脑十二部电话,这些全都是吃不洁食物的卡费勒制造的渎神器具!没有一件东西上注明是纯洁的伊斯兰信徒亲手所造!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违反教规,使用这些异教徒的邪物?” 随着音调越拔越高,女公诉人最后大喝道:“艾木哲德,你是一个下流无耻的伪信徒!你根本就不配作为真神的子民!” 艾木哲德听得目瞪口呆,好在他在这一行里混了大半辈子,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如此强词夺理的诘问:“这是真主假借世人之手赐予我的福分,冥冥之中,一切自有真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安排。” “呵呵,好一个世人!当你们需要的时候,就是世人。当你们不需要的时候,就是卡费勒。”女公诉人眼中喷射出锐利的光芒:“来人,请艾木哲德老爷展现冥冥之中的神迹。” “是!”女公诉人背后的夏九洲一挥手,上来两位互助会步兵,不由分说架起艾木哲德就往旁边新建的一座木质高台上拖。 这台子不大,但却有二十来米高,是请王老汉军中的木匠连夜打造的,公审大会拖了这么久,一半原因都是为了等它竣工。 “如果你是真正的信徒,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真神自然会庇护你。”女公诉人拿起话筒,对着下面同样目瞪口呆的围观者们大呼:“现在,就是我们见证奇迹的时刻,阿拉胡阿克巴!” 下面数万人本能地回应道:“阿拉胡阿克巴!” 狂热的呼喊声中有一道源自木台上传来的极不和谐的惨叫,两名步兵直接将艾木哲德老爷从台顶上抛了下来。 呼啸落地的大教统侥幸没有头部着地,不过却发出一连串喀拉脆响,他的左腿翘出一个古怪的角度,右手也反拧在背后无法动弹,嘴角中溢出一汪鲜血。 “事实就在眼前,自封为真主使者的艾木哲德,他是伪信徒!亵神者!阿拉胡阿克巴!”女公诉人高喊道。 “阿拉胡阿克巴!”下面的人本能地附和着,听起来像是对这个判决的欢呼。 奄奄一息的艾木哲德被两名步兵拖回了审判台上,他挣扎着用怨毒的目光投向那位女公诉人:“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公诉人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是互助会裁决法庭的公诉人,我还是信仰净化委员会的全权代表,我将审判这个星球上所有像你这样的伪信徒和渎神者!你们亵渎神圣的信仰,你们腐蚀信徒的灵魂,你们接受了魔鬼的诱惑,却还敢自夸为真神的信徒!你们咀嚼着餐桌上别人辛勤烹制的佳肴美食,却在念念不忘赞美粪坑和尸房的香醇!” 她的目光扫过下面所有的围观者,有不少人立刻感觉到心底一寒,不自觉地把头埋了下来。 “信仰净化委员会,将在互助会支持下净化所有立志于追求纯洁和完美的宗教派系,落到我们手中的伪信徒,只会有一个下场。”女公诉人转头望向艾木哲德,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艾木哲德,渎神者,绞。”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夏九洲大步走上前去,用一根手指粗的铁丝从背后兜住艾木哲德老爷的脖颈,然后抬起膝盖顶在老头脊背上,用力攥紧了之后不断扭动着交叉的铁丝两端。 不到两分钟时间,艾木哲德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接着被拖上来的是赛义德,看到父亲被杀,雄鹰旅的指挥官瞪红了双眼:“你们这些该死的卡费勒,我赛义德奉《古兰经》圣谕讨伐异教徒,奉行的是真主的指示……” 女公诉人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同时拿起了桌面上一支露制自动步枪:“渎神者赛义德,你用的这支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是一名露西亚异教徒设计的邪物!枪膛里的机油含有不洁的猪油,弹匣中的子弹,同样来自以不洁食物为生的乌克兰卡费勒之手。” 她又拿起步枪旁边的弧形猎刀:“这才是大马士革真主信徒的完美造物,如果你只用它去讨伐异教徒,信仰净化委员会完全可以判你无罪。不过,这只是如果而已。赛义德,渎神者,绞!” 夏九洲听到命令,立刻拎着铁丝上前如法炮制。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他的效率要高得多,仅用一分半钟就将赛义德活活勒死。 接下来的是管家哈基姆,他的罪名同样是渎神。哈基姆不仅是艾木哲德的管家,同时也兼任着司机,当大教统需要外出的时候,他就负责驾驶家里最大的那辆丰田陆地巡洋舰大排量越野车。不坐驴车不骑马,坐卡费勒的邪物,自然是无话可说的渎神。 接下来女公诉人的宣判速度越来越快,突厥雄鹰旅的勇士们大多都因为使用卡费勒生产的不洁武器而被裁定为渎神者,并按教典规定当场以不见血的方式处决。夏九洲只勒死了十五个人就再也没力气了,因此他不得不找了个步兵来替换自己的侩子手角色。 “我从来没有使用卡费勒制造的武器杀人,我只是个做饭的!”一名胖胖的雄鹰旅厨子被架上审判台后高喊着。 “但是,我们从他口袋里搜出了这个。”负责看押囚犯的一名王老汉军士兵高举起手中的一台移动电话。 “卡费勒的不洁之物,绞。”女公诉人简短地回答。 “这个自称为信徒的渎神者身上有美国制造的gps定位仪。” “不洁之物,绞。” “这个老家伙穿的是德国原产的伞兵鞋。” “不洁,绞。” 一名把自己脱得精光的雄鹰旅士兵哀怨地看着女公诉人:“我向真主发誓,我从没有开枪杀人,除了我进食用的英吉沙小刀,没有拿过任何武器!我只是个向导,也没有携带任何异教徒的物品!” 女公诉人冷笑一声:“是吗?” 旁边押着他的两名王老汉军士兵为难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不得不朝着女公诉人点了点头。 “那么,你是女人生的吗?”女公诉人厉声质问。 那位仁兄茫然不知所措,只能点了点头。 “竟敢让卑贱的女人将你生下,不洁,绞。”女公诉人手掌一挥,直接埋下头去看清单上的下一个名字。 “我不是穆斯林,我只是从土耳其来的雇佣兵!你们不能用教徒的法典来审判我!”接下来的一名壮汉发出颤音叫道。 女公诉人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土耳其雇佣兵?这里是中国的土地,最近又在打仗,大家都很忙,你们还来添乱?非请自入的武装侵略者,枪决!” 休息了大半天的夏九洲终于听到了不一样的宣判,赶趁着新鲜劲紧两步冲过来,提着这厮推到台下,直接一枪轰飞了他的天灵盖。 一直站在台侧目睹这场流水席公审的阿迪力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他的整个世界观都被彻底颠覆了,茫然之中不自觉地抓紧了旁边的黄河:“阿达西(维语,好兄弟),这样玩都可以?” 黄河苦笑了一下:“阿迪力,我们汉族有一句古语。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什么意思?” “书本上的道理千万万万,可如果仅放在嘴上念叨,全是可以任人摆布的空话。谁拿到话语权,谁才是规则的制订者,真正的分饼人。这些拿本破书当真理的脑残货,还远远没有进化到分饼人的阶段,收拾他们,完全不需要任何技巧。” 说着话,黄河拍了一下自己胸前的长弓电磁步枪:“正因为有了我们,信仰净化委员会才有资格用他们的圣典来审判他们。其实,这也正是那些家伙梦寐以求的纯洁运动,我们只是助人为乐而已。” 阿迪力和他的妹妹塔吉古丽同时皱起眉头,看着黄河。从他们的表情来看,显然没有听懂这番莫名其妙的话。 黄河笑了起来,低声道:“真理,永远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正文 第479章 胜利 迪化大审判不仅震撼了整个西域,也让当天在线观看现场直播的六亿全球观众目瞪口呆。从来没有人看到过这样的审判,也从来没有人在电视和显示屏上看到这样多人被公开处决。 美国白宫办公厅发言人当晚在记者招待会上表示,美国政府对当天发生在迪化的“完全无视基本人权的野蛮审判和虐杀”感到痛心疾首,并希望中国政府能对这种有违人道主义精神的暴行予以司法关注。 次日,英国首相杜邦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出人意料地保持了缄默。据唐宁街消息灵通人士透露,首相大人最近正忙于关注利物浦的武装暴乱,精神和体力都已严重透支,实在无暇对国外局势发表看法。而伦敦东区的一位阿富汗裔社区民众代表则愤怒地声称,杜邦首相的沉默表明英国政府正试图以绥靖政策讨好互助会,为了传说中的可控核聚变技术,整个不列颠可耻地放弃了公理和正义。 法国新任总统穆海默德·优素福在全国电视直播上发表了长达二十五分钟的演讲,他强烈谴责中国政府在“迪化大屠杀”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并指出以互助会为代表的邪恶势力正在全球范围内滥捕滥杀真主的虔诚信徒。优素福总统呼吁全世界的穆斯林们团结起来,以实际行动抗议互助会的暴行。 土耳其政府外交部发言人对本国公民在迪化城中遭到残忍杀害表达了强烈愤慨,安卡拉方面表示,从未听说过突厥雄鹰旅这个名字,土耳其政府过去、现在,将来从未支持过类似的暴力武装组织。 不管外面舆论是否闹翻了天,是否打破了狗脑子,但作为这场风暴的中心,迪化城却意外地恢复了从未有过的平静。 一千多具突厥雄鹰旅成员的尸体被悬挂在迪化城内大街小巷的路灯柱上,按照圣典的要求,这些尸体全都滴血未流,连手指头都没有擦破,每一位都是被认认真真勒死后挂上去的。 维青会代理市长奈吉卜,一位来自克拉玛依的民族解放运动先驱者,被吊在城北门外第一根路灯柱上,双眼凸出,舌头拉得老长,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完全符合其身份等级。 公审第二天后,迪化特遣队指挥使吕俊良少校以互助会和国防军名义发布公告,宣布全城取消军事管制,但天黑后仍将保持宵禁,所有因特殊理由需要夜间外出的民众都要准备好接受武装巡逻队的盘查。 武装巡逻队采用五人制标准,一名互助会步兵担任领队,两名王老汉军士兵,以及格底目圣火民兵和伊合瓦尼天山长枪党各一名。巡逻队不仅负责盘查可疑人员,同时也担任了维持公共秩序和裁断民事纠纷的职责。 每当遇到需要他们出面的各种麻烦事时,巡逻队首先要做的是核对所有当事者身份,并询问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您是真主的信徒吗?”,如果是信徒就有第二个问题:“您选择以教典还是治安管理条例来解决此事?” 一般来说,按照教典处理要简单得多,甚至不需要麻烦仍然留在迪化城中的那位信仰净化委员会女代表。先不论任何事端理由,第一要务当然是核实当事人是否伪信徒和渎神者。通过这道检查后,再按圣典进行民事纠纷裁决。当然,没有通过真信徒身份裁决的,无一例外都被当场施以绞刑处决。比起信仰的纯洁度来,任何民事纠纷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两天时间不到,迪化城里的路灯柱上又添了百多具吐着舌头的伪信徒尸体。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来解决纠纷,这给武装巡逻队带来了许多工作程序上的麻烦,迪化城内的国立监狱也迅速人满为患。 从投诚露军和突厥雄鹰旅那里得到的武器全部被发放到全城民众手中。当然,发放过程中同样会询问那两个生死攸关的问题,只不过第二个问题会变成:“您愿意以武装者身份捍卫这座城市的和平,还是以圣战士的身份保卫真主的信徒?”选择第二项的人首先要面临真信徒身份裁决,如果通过裁决之后,可以免费得到一柄复合教义的,来自大马士革的精美猎刀。 为了避免危险,也为了得到那些卡费勒制造的精良步枪,有一些信徒忍不住说谎选择了第一项。可是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自己陷入了更大的危险。如果他们手中的武器闯祸或惹出大麻烦,第二次出现的武装巡逻队就不会像上次那么客气了。 为首的那名潜水服武士会用手腕上的某种东西在空气中展示犯事人在第一次审核时全息视频,如果犯事人所言所行前后不符,那么他面临的处罚只有一个:上路灯。 简单而有效的上路灯运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高效,一支熟练的武装巡逻队可以在五分钟内完成一套上路灯处理流程,其中甚至包含了将尸体拖到就近路灯挂起的时间。 所有通告末尾署下自己大名的吕俊良上校渐渐变成了知名人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开始在暗地里称其为“迪化屠夫”。 越来越多的人挎着枪和刀在迪化城大街上公开活动,但是城内的治安秩序却明显好多了,虔诚信徒们可以不受打扰地完成自己每日的功课,各处广场的自由巴扎(市场)也渐渐恢复了几分战前的热闹景象。 不过在城外,仍然经常能听到枪声。 突厥雄鹰旅参谋长拉巴哈带着一群漏网之鱼逃进了迪化北面的沙漠,这些匪徒时常拦截公路上过往的车辆,并伺机袭击周边县城,通过劫掠获取补给。 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拉巴哈渐渐明白,携带武器和爆炸物潜入迪化城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甚至他手下的那些圣战士空手混进城内也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敌人显然有某种方法可以迅速辨识每一个人的身份,而且对方还能准确判断出几公里外的来往过客是否携带有暗藏的武器,拉巴哈手下那些阵亡的勇士们可以证明,这种判断从未失误过。 另一个鲜血铸就的教训是,在与互助会的战斗中使用无线电通讯器材就意味着死亡。本来在驻守昌吉的露军第57师投降之前,谢苗诺夫将军手下的参谋们曾反复告诫过这一点,但拉巴哈开始没有当回事,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听进去。 理由很简单,没有人看到过敌人拥有那种笨重迟缓的无线电侦察车。拉巴哈知道有这种东西,但他不认为互助会能在每一场战斗中都及时调来这种大型无线电侦听设备。因为认知和现实的差距,拉巴哈在随后不久的一次偷袭行动中损失了唯一硕果仅存的一门迫击炮,以及雄鹰旅的三十二名勇士。 残酷的挫折令拉巴哈无法发挥出自己精通的各种战争艺术,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他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二的手下。那支叫迪化特遣队的卡费勒武装甚至派出一种长着六条长腿,可以轻松跨越沙漠和沟渠的车辆四处追杀雄鹰旅的幸存勇士,这种车辆在沙漠里奔行的时速据说超过了一百公里,车里总会有几个身穿那种潜水服手持短匣步枪的异教徒武士,这些人杀人从来不手软,勇士们的步枪子弹却很难他们身上那层灰色的潜水服。 如果不是这附近地域辽阔,可视距离极远,警戒哨能提前发现这些追猎者,拉巴哈可能早就完蛋了。 拉巴哈发现自己无法对敌人展开真正有威胁的攻击,如果无法靠近敌人到射程之内,他和勇士们手上的武器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在一场漫天大雪中,他带着剩下二十来人往东去了吐鲁番。 那里有拉巴哈在朝圣之旅途中结识的几名德高望重的阿訇和伊玛目,还有许许多多分支错杂的教派。同为真主的信徒,他们应该可以为自己提供庇护和援助。 荒漠中的冥想让他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真神那里得到了启迪,他需要用自动步枪和烈性炸药以外的方式继续自己的圣战。 十一月底,苗文彬率领的国防军第一军踏着厚厚积雪开进了迪化城。第一军属下106师在师长邵永明率领下继续向西北推进,三天后他们占领了露军早已撤离的阿勒泰地区。至此,除内蒙和东北地区尚有小股露西亚游兵散勇仍在活动外,原国境线之内的成建制侵略军已经悉数被消灭或驱逐。 迪化郊外的军用机场损毁并不严重,经过紧急抢修后,两架来自郑州的国防军空军战机顺利降落。紧随而来的大量运输机送来了更多的武器、弹药、食物、医药,以及负责接收城市管理的行政人员。 十二月九日早晨八点正,救国委员会委员长完颜永贵通过广播、电视和网络向全世界宣布,中国人民的抗露反侵略战争获得了决定性伟大胜利。自此之后,十二月九日将成为国家法定胜利纪念日。 当天,广州城内张灯结彩,大街小巷鞭炮齐鸣,十多支民间舞狮队在各处闹市区载歌载舞,数十万民众一边围观鼓掌一边热泪盈眶。 中午,救国委员会八位委员全部徒步走上广州街头,委员们亲切地与沿途民众握手攀谈,并与社会各界人士共同展望战后重建的美好前景。 “我们胜利了,胜利是属于人民的!但大家要谨记,这胜利来之不易!”完颜委员长握紧了一位体型健硕身高一米八零的年轻市民的手。 那位眼眶润红的年轻市民攥着委员长的手,用流利的普通话回答道:“没有委员长的领导,哪有祖国的今天!” 完颜永贵往前走了几步,又握住另一位体型健硕身高一米八零的年轻市民的手:“这场战争,辛苦大家了。但是,我们前面的还有更艰巨的挑战,更多的战后重建工作!在生活上,大家还有什么困难吗?” 那名眼眶润红的年轻市民攥着委员长的手,用流利的普通话回答道:“报告委员长,没有任何困难!再苦再难,我们也愿意为祖国,为人民作出任何奉献!” 委员长听完后也动了真感情,他叹息道:“中国人民,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民,人民万岁!” 四周响起一片欢呼声:“人民万岁!”因为过于激动,委员长面前的小伙子习惯性地想举起右手行军礼,但好在他被身后另一名体型健硕身高一米八零的年轻市民及时阻止。 “你们睇乜啊?”一名操广州口音的黑瘦汉子从人群边上挤了进来,晃了一眼里面谈笑风生的几位委员,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转身想走却被几名体型健硕身高一米八零的年轻市民拦住。 “站住!干什么的!”迎面一人一个麻利的锁喉动作,立刻将这黑瘦汉子保持为绝对稳定状态。 “我……我睇热闹而已了……”那黑瘦汉子呜咽着回答。 “******!蹲下,老实点!”几个体型健硕身高一米八零的年轻市民亮出红色宪兵大队的腰牌,龙精虎猛地将这危险分子摁在地上围了起来。 直到委员们走出两百米开外后,黑瘦汉子才被一只穿着军靴的脚踹开:“滚,以后不许靠近,知道吗?” 当晚庆祝抗战胜利的政府工作晚宴上,完颜委员长发表讲话,他呼吁全国范围内所有拥护国家统一、支持中央政府的仁人志士们放弃成见,搁置争议,紧密团结在救国委员会周围,为争取战后重建的更大胜利,为祖国的美好明天做出无私奉献! 晚宴后的民主人士洽谈会上,广州工商代表及哈佛大学经济学专家,美籍学者陈西才对拓跋力委员提出的《在南方地区增收呼吸税、心跳税议案》给予了高度评价和完美赞誉。陈西才博士认为,这一议案完全体现了广大民众对战后重建的迫切需求,是抗战群众路线获得重大胜利的里程碑标志,是救国委员会委员们高超政治智慧的集中体现。 在一片如雷掌声中,《在南方地区增收呼吸税、心跳税议案》圆满获得全票通过。如果仅从字面上来理解,此后以广州为代表的长江以南繁华地区,共和国公民享受的光荣税赋义务将提升百分之八十。加上战争爆发后临时增加的各种征敛项目,南方人民享受的光荣税赋义务比战前提高了百分之四百,也就是四倍,而已。 十二月十一日,突然出现在天津港的国防军新二军分兵抢占承德和唐山,形成了对秦皇岛乃至整个东北地区的挤压势态。驻守锦州的炎黄军紧急调动两个师兵力前移葫芦岛加强防御,山海关附近一时间战云密布,气氛紧张。 十二月十三日深夜,驻守杭州的国防军第84师侦察连与魔都人民纠察队巡逻组在嘉兴七星镇附近爆发冲突。 人民纠察队巡逻组组长要求脱离原先活动区域的国防军退回嘉兴以南,但遭到国防军军官断然拒绝,经过长达两小时的相互谩骂和动手推攘之后,人民纠察队先行撤离。占据上风的国防军侦察连在此之后的两天内多次重返七星镇宣示主权,第三天却遭到人民纠察队武装部队伏击,侦察连死伤惨重。等待这个消息已久的国防军第84师迅速出动装甲部队,在武装直升机和炮兵部队的掩护下向嘉兴发起猛烈进攻,仅用四小时就攻占了这座踏入魔都的桥头堡。 十二月十七日下午,魔都人民纠察队集结了近万兵力试图夺回嘉兴,双方在嘉善、平湖地区展开激战。在苏杭水网地形中推进缓慢的国防军装甲部队遭到周行远亲自指挥的美式快速反应部队伏击,十三辆新研制的“共和国卫士”重型坦克被标枪多用途导弹摧毁。当晚,乘胜追击的人民纠察队前锋进入嘉兴城东,城内枪声大作,战局僵持不下。 十八日,人民纠察队的一个美式自行火炮营赶到交战地区,并立即向嘉兴城内国防军控制区域开火射击,给84师防守部队造成很大伤亡。国防军侦察部队在对城北地区的探察过程中意外发现,人民纠察队的火炮阵地和指挥部都集中在城东偏北方向,但在相邻的g318国道周边却未发现对方仅部署了百余人的观察警戒部队。 收到侦察情报的84师参谋人员分析后判断,g318公路多处被炸断和破坏,根本无法通车,附近全是不利装甲部队快速推进的水网稻田地形。看来,人民纠察队打算凭借地利优势阻隔国防军从北面渗透。 可是,地面过不去,难道空中就没有可能吗?只要能直捣敌军心脏,打掉对方的指挥部和重炮部队,嘉兴争夺战的结果还用猜吗?机智的84师参谋人员当即制订了一套机降作战方案,向师长和参谋长申报后一次通过。 十九日凌晨,84师趁夜出动两个营搭乘直升机,意图从太湖南岸绕到嘉兴后面偷袭人民纠察队后翼。从兵法上来看,这招确实是一着黑虎掏心的妙棋,但国防军机降部队选择在太湖南岸的平望镇着陆却成为最终祸及全盘的败笔。 在崇明岛垦荒区扩编改名为苏沪垦荒区之前,平望镇就是互助会民兵控制的水产农耕试点种植区。刚刚完成秋收的镇民们正在田间积土沤肥,大批国防军突然坐着直升机从天而降,领头军官下令收押正在地里劳作的百姓以防走漏消息,几个当兵的心急手重,抡起枪托砸伤了几个走慢的农民。 见势不妙的耕作者们纷纷往回跑,不明就里的国防军士兵以为对方胆怯想躲家,追入镇中却突遭制式武器扫射,当场死伤八人。陷入巨大愤怒的国防军指挥官当即下令对这座胆敢抵御王师的村镇发起猛攻,经过十多分钟激战,国防军成功将镇内武装人员合围在原镇政府大院,眼看就要将这伙目无王法的暴徒尽数歼灭。 战斗爆发后第十六分钟,来自江口码头的三辆互助会影武士足肢战车抵达战场。冰雹般的枪声和爆炸轰鸣中,围攻平望镇的国防军两个连兵力瞬间消失。 目瞪口呆的国防军指挥官还来不及请示上级,又有十七辆足肢战车以及搭载崇明岛民兵的五辆六足运输车出现在平望镇外。五分钟过后,国防军的运输直升机和轻型伞兵装甲车全部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球,由机降突击队降级为步兵的国防军仅存六十余人步行逃回营地。 但互助会似乎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两小时后,影武士战车编队涌向嘉兴城西,对84师师部所在地发动进攻,击杀包括师长杜国良以下一千三百人,摧毁十辆主战坦克、三十五辆装甲车,同时击落从绍兴方向赶来增援的武装直升机三架。 得知这个消息后,周行远首次大失绅士风度地摘下自己的金边眼镜,然后向着枪炮声大作的嘉兴城放声大笑。 自从将纠察队作战指挥部和自行火炮部署在g318国道东线开始,他就没安好心。那附近的平望镇一直是互助会耕作组的地盘,平常人民纠察队巡逻时都不会轻易靠近那里。驻扎在杭州的84师战前根本没有对此地进行过侦察,自许为王师的他们进入那里必然会与互助会的民兵爆发冲突。随后的结果,就不是任何人可以控制的了。 这是他精心安排的一个局,眼看功德圆满,美梦成真,怎能不开心喜悦? 正在嘉兴城内苦战的84师主力突然与师指挥部失去联系,各部队旋即陷入全面崩溃,人民纠察队顺势拿下嘉兴并俘获大批敌军。 周行远的快速反应部队抢在国防军溃兵之前赶到杭州,此时杭州已是空城一座,仅有两个连的国防军守卫部队放弃抵抗宣布投降。但是,周行远根本无意占据杭州。带走俘虏和城内84师囤积的大量战备物资后,魔都快速反应部队迅速撤回嘉兴。 互助会武装部队结束嘉兴作战行动后退回平望镇,同时由江口码头枢密院联系84师隶属的国防军华中战区第47军,要求国防军就平望镇事件造成的损失给予赔偿,否则苏沪垦荒区民兵将直接向第47军军部发起“民事追索行动”。 正文 第480章 暗潮 华东苏沪垦荒区的互助会部队突然介入嘉兴战事,整个苏杭局势顿时风云突变,从中受益最大的当然是周行远的魔都人民纠察队。 驻扎在绍兴的国防军华中战区第47军断然拒绝了来自互助会枢密院的民事索赔要求,理由是国家暴力机关履行公务,无需对任何民事行为造成的损失负责。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前夜,一支由三十六辆足肢战车及运输车组成的特遣队经杭州越过钱塘江,向位于绍兴兰亭镇的第47军军部发动突然袭击,包括47军军长、参谋长、政委在内的国防军将士六百余人悉数阵亡。 十二月二十六日,互助会枢密院向国防军华中战区总指挥、国防军陆军上将文宏达再次提出平望镇事件索赔要求,同时指责文宏达将军御下不严,负有不可推卸的管理责任。 互助会枢密院的最后通牒以一句充满威胁意味的话结尾:“如果管事的人不管事,我们会亲自上门来讨个说法。” 没人想到,这桩事情居然会越闹越大。有幸成为当事人的文宏达将军心惊胆战地发现,设在九江的华中战区指挥部距离杭州和绍兴不足两百公里,从嘉兴方向过来的互助会机动骑兵部队能在两小时之内抵达。 得知互助会提出的索赔金额并不算大后,顾全大局的文宏达将军毅然掏出个人积蓄以华中战区名义支付了这笔赔款。当然,事后他也没忘向广州救国委员会详细汇报此事。 救国委员会新军总指挥部行辕闻讯后立即通电全国,义愤填膺地揭露了互助会大搞摩擦、助纣为虐、破坏团结的分裂主义行径。南方各大报纸头版迅速刊出“人民公敌,独夫民贼”的评论员文章,这些文章都配有一张互助会双臂枪锄的大幅徽图,以便人民群众能够更加认清佩戴这些徽章的武装分子的真面目。书画双绝的救国委员会委员独孤群甚至写下“千古奇冤”四个大字,一时传为佳话。 在救国委员会的内部会议上,完颜永贵委员长雷厉风行地批评了负责外交部的纳兰冒顿委员,指责他对某些驻外工作人员长期以来不管不问,导致无组织无纪律现象肆意蔓延,甚至祸及整个战后重建工作。 从来与世无争的纳兰冒顿听得目瞪口呆:“这个……当初也是你们把人塞给我的吧?再说,我又该如何对他进行组织性纪律性教育?我能吗?” 委屈不已的纳兰冒顿扶了一下厚厚的眼睛,转头呲牙瞪着脸色蜡黄的耶律刚:“耶律委员,当初可是你提出要让安秉臣同志到我这里来长长见识,还说无论对个人成长还是今后工作都大有好处。现在出了问题,你说该怎么办?要不,先转调到你们宪兵大队去?你来好好管教一下?” 面对一向斯文的外交部长的满腔怒火,稳坐沙发上的耶律刚脸上一副古井不波的表情:“纳兰委员,我必须提醒你一下,对于工作,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当初调人到外交部,不是我个人的决定,是整个委员会的集体决策。我,仅仅是提议而已。既然这个提议被采纳和通过,那就是集体决策,而不是我个人的独断专行。” “再说,当初纳兰委员也是点头同意了的。既然接受了这项工作,就应该尽一切可能完成组织上的安排,而不是出点问题就想推卸责任,这样很不好,对下面的同志也会产生非常恶劣的误导。我们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敢于担当,不要怕犯错误,更不要遇到困难就想摞挑子!如果都这样不敢承担责任,那我们的战后重建工作如何开展?” 坐在首席上的完颜永贵看了看纳兰冒顿,又看了看耶律刚,等他们都说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好了,同志之间,有一点意见也是正常的,大家不要把矛盾扩大化了。现在来谈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委员长说着话,转过头看着身后墙上那张巨幅地图,目光锁定在魔都和苏杭一带。那里就像一块卡在咽喉中的硬石,挡住了新军迈向东北的脚步。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我提议对魔都地区实施震慑性核打击!是该让那些跳梁小丑清醒一下了!据我所知,核武器对于互助会那帮分裂分子,还是很有效的!”嗓音尖锐的宇文治立刻开口:“东北那边,还有一大群野心家。如果连周行远都收拾不下来,以后又怎么对付他们?” 众人面色一凛,俱都看向军队出身的慕容胜和赫连无为。 因为抗战胜利立下大功,荣升为共和国元帅的慕容胜沉吟道:“西北、蒙古局势初定,新军部队在这两个地方的兵力稳占优势,这是没有问题的。互助会的武装部队主力尽在境外,但是在东北和华中,他们仍然有很强实力。其实,我们要收拾周行远,一点儿不难,真正难的是投鼠忌器,稍有不慎就可能搞出像第47军那样的麻烦。” “那我们该怎么办?以后见到互助会的部队,就绕道走吗?”一种憋屈的愤怒从宪兵大队总指挥耶律刚冰冷的嗓音中溢出。 委员独孤群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同事完颜永贵,开口发言道:“敌强我弱,形势不容乐观。然而,在共和国的历史上,每当面临貌似不可战胜的敌人时,建立团结统一战线,凝聚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始终是我们斗争的致胜法宝。” “嗯?”完颜永贵只是象征性地哼了一声,目光随即投射到独孤委员保养有方的红润脸膛上,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不久前,我代表国家前往意大利参加全球和平峰会,在那里我意外地见到了美国国务卿鲍曼,他是一位富于远见卓识,且拥有非凡人格魅力的政治家。在我们谈笑风生的闲聊中,鲍曼先生向我转达了一个重要信息。” “什么信息?”一直处于聆听状态的拓跋力忍不住问道。 独孤群环视桌边的其余七名委员,缓缓道:“美国人希望,能与我们联手对抗互助会。” 桌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虽然对此早有预料,但对方公开提到台面上来,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面对种种质疑和猜忌目光,独孤群用一种平稳的声音继续说道:“目前,露西亚人已经不再是我们最大的威胁,那么,我们现在的目标是什么?战后重建?修补这个国家承受的战争创伤固然重要,但我们现在能放心开始重建工作吗?不能。” “因为,我们面前还有一个更加危险的敌人,那就是互助会!从一开始,这个邪恶组织就屡屡和我们针锋相对,这些暴徒要的可不仅仅是钱粮武器,他们对政府机关和社会秩序的肆意破坏,不仅危及中华民族,甚至对整个人类文明都构成严重威胁。最近发生在华中地区的47军事件,我相信那只是一个开始,而绝不是一个结束。” “如果能看清这一点,就能明白,在我们和互助会之间,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此时此刻,与美国人联手,建立一个跨越国籍和民族的团结统一战线,才是符合中华民族利益的最佳选择!” 独孤群的发言充满了激情,也充满了说服力。 完颜永贵垂下眼脸,默默回味着在成都密谈时,梅隆总统特使康纳的种种暗示。美国人一直没有闲着,他们一方面派出康纳联系自己,另一方面又和独孤群也建立了往来。至于其他六名委员,他不知道,也不敢保证他们是否有类似的情况。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独孤群的发言充满了针对自己权威的挑衅。 这种事情,本来应该是身为委员长的自己来主持和引导。 但是,独孤群故意抢了个先,之前没和他有过任何私下协商,也没有透个风暗示过,就在正式会议上突然抛出这个重磅炸弹。这完全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或者说,完全不把他这个委员长放在眼里。 “美国人?”完颜永贵笑了一下:“他们有办法对付互助会吗?”露西亚军队在西伯利亚的崩溃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不认为美国人能比露西亚人拥有更大赢面。 独孤群似乎读懂了完颜委员长笑意中的嘲讽,他看了看门那边,放低声音道:“美国人已经从莫斯科获得了激光武器系统的全部关键技术,他们表示愿意与所有潜在的盟友分享这种足以压制互助会战车的武器。” “什么?美国人和露西亚人走到了一起?”有人发出惊叹。 “我们才和露西亚人打完仗,现在又站到一起,这合适吗?”也有人质疑道。 独孤群看了一眼那些疑惑的面孔,大声道:“各位,现在根本不是合不合适的问题,而是我们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打不开江浙通道,我们不但只能坐井观天困守广州,最后的结局,还需要我明言吗?现在的情况,不进则退,不战则亡!至于和从前的敌人联手合作,这在共和国的历史上难道就没有先例吗?我们这样做,难道不也正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复兴吗?一位真正成熟的政治家,应该彻底摒弃世俗的观点和角度。只有当我们站到一个更高的高度,我们才能看到更多更精彩的风景。” 完颜永贵被独孤群的雄辩口才惊呆了,他在心底充满恶意地揣测,美国人到底给了这老家伙多少好处,才让他有如此超水平的发挥? “我同意独孤委员的看法。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宇文治的尖嗓门首先响起。 海军总司令赫连无为也赞许地点了点头:“我同意与美国人建立合作关系,但是,我们绝对不打第一枪。先让他们以实际行动展现诚意,然后,我们再跟进也不迟。” 耶律刚补充了一句:“凡事都应未雨绸缪,我建议今后的新军整顿工作要有新方向,尤其要注意甄别和记录那些与互助会有种种关系的危险活跃分子,以备不时之需。我们的天网系统,正可以在这样的行动中发挥巨大作用!” 剩下几位委员相继发言表态,虽然有或多或少的质疑,但没有一个人明确表示反对。 完颜永贵瞥了一眼独孤群,发现对方也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也报之一笑,然后拉开了自己的反击序幕:“与美国人建立团结统一战线,我不反对。从战略层面上来看,这个选择没有什么问题。与露西亚人合作,只要有助于统一国家,我也不反对。但是!”他微笑着,说出了政客们最常用的也最致命的那两个字。 “但是,我坚持认为,在美国政府没有与周行远分裂集团彻底划清界线之前,我们绝不能和美国人站到一起!嘉兴战役是国防军华中战区奉新军总指挥部命令打响的统一祖国的第一枪,周行远的背后是谁?是美国人!他的快速反应部队是谁负责培训,谁给的武器?是美国人!美国政府一面暗中支持魔都人民纠察队分裂国家,一面又向我们摇动橄榄枝,这是有诚意的结盟吗?如果我们接受了这种毫无诚意的盟友,那就是对嘉兴战役中死难的国防军官兵的背叛,更意味着对我们所领导的这个国家,对整个民族的背叛!” “团结统一战线,既要有团结,更要有统一!美国人愿意站到我们这边来,可以,先让他们放弃对周行远或明或暗的支持,这样,我们才能有统一的利益,也才能有真正的团结统一战线。否则,所谓的团结统一战线,只能是我们徒劳无益的一厢情愿,是我们走向灭亡的第一步!” 完颜永贵铿锵有力的声音震撼了所有在座委员,除了独孤群之外,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良久过后,共和国大元帅慕容胜和海军总司令赫连无为带头鼓掌,其他人包括独孤群在内,或果断或犹豫地也加入了鼓掌的队伍。 嘉兴战火平息后,随着相关新闻的热度降温,平望镇事件很快淡出了人们的视野。除了从头到尾始终密切关注此事的少数人,几乎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这次武装冲突是互助会和救国委员会之间关系发生重要转变的分水岭。 新年伊始,平望镇事件所带来的余波逐渐浮现。 苗文彬以新一军名义要求吕俊良少校和他的特遣队尽快移交迪化城管理权,以便这座西北重镇在来自郑州的专业行政人员治理下迅速恢复原貌。 吕俊良少校签署移交手续后,迪化城内的武装巡逻队也宣告正式解散,此后城内的治安巡防工作由国防军士兵接管。 一月十二日,一台巨大的精卫飞行器降落在迪化城外,吕俊良少校的任务已经完成,迪化特遣队将搭乘这架飞行器前往叶卡捷琳娜堡,向自己所属的92师第三团报到。在枢密院的指示下,新一军联络员庞若山以个人身份加入了王新华的迪化民兵团,跟随他一同加入的还有阿迪力等七名少数民族战士。 得知黄河要跟随部队离去,塔吉古丽哭得像个泪人儿。阿迪力和穆尔扎都闹着也要跟去叶卡捷琳娜堡投军,但吕俊良少校婉言拒绝了他们的热情。乌拉尔山脉的战况正处于炽热阶段,这七位男女青年既没有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也不是92师的注册在编人员,少校无权将这七位武装者带入未可知的危险境地。也许,留在迪化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精卫飞行器同时运来了上千块互助表,以及协助修建女娲七代模块化袖珍可控核聚变电站的卡鲁小组。女娲七代可控核聚变电站当初是根据东北奉天垦荒区提出的特殊要求设计的,这种堪称迷你核电站的小型反应堆缩减了许多不必要的功能模块,这种以小型化为目标的全力缩减导致女娲七代反应堆的输出功率从六代的三万兆瓦暴降到一千兆瓦,但整个反应堆却因此缩小到五百公斤,极大方便了运输和隐蔽。 模块化的设计可以让训练有素的技术人员在三十分钟内将反应堆拆散化作七十多个组件,即使在紧急状态下,七八个精壮汉子也能把整个反应堆抬上运输车辆迅速撤离。女娲七代反应堆的设计正好满足了王老汉军在天上创建垦荒区的特殊要求,只要有水源,这台反应堆就能持续不断地提供电力。在拥有丰富电力资源的前提下,王新华的民兵团开始在天山山区尝试密集式棚栽种植,打算自行解决粮食问题。 一月三十日,吕俊良少校带领的迪化特遣队护送着互助会信仰净化委员会的女公诉人一同登机离开。 次日,新一军宣布取消特遣队在迪化实施的各种规章制度。紧接着,苗文彬颁布了一系列注重民族团结、保护少数民族利益和宗教信仰自由的法规。第一项新规就是限期收缴迪化城内所有火药兵器,三天限期过后,所有城内携带或私藏火药武器的民众无论种族性别,无论宗教信仰,都会遭到国防军逮捕或射杀。 听到这个消息后,格底目圣火民兵和伊合瓦尼天山长枪党的武装力量迅速撤离城区。改名为迪化民兵团的王老汉军拒绝了新一军收编,王新华带着三千多人的队伍也离开迪化城,转移到天山东麓活动。 二月一日,新一军用从郑州空运来的大型工程推土机拆除了位于城南的得意酒楼,并在征求广大信徒教众意见的基础上决定在此修建一座象征民族团结的、全亚洲最大的清真寺。 在破坏民族团结的祸源——得意酒楼的废墟现场,苗文彬亲自掘了大清真寺奠基仪式的第一铲泥土,在场的所有信徒都流下了激动的热泪。迪化城内仅存的各界宗教人士纷纷表态要紧密团结在以救国委员会为核心的新一任中央领导人周围,以实际行动支援国家的战后重建工作。 二月三日,格底目教派伊玛目麦海迪和伊合瓦尼教派大阿訇马仁福同时遭到暗杀。德高望重的麦海迪死于一场惊天动地的汽车炸弹爆炸,马仁福老先生在一个乡间巴扎集会上被几名灰袍男子用猎刀活活捅死。 谋害马仁福的刺杀者被愤怒信徒们当场砍成肉酱,事后有人从刺杀者尸体上搜出了迪化民兵团(原王老汉军)的文件书信,这个可怕的真相直接引发了伊合瓦尼天山长枪党与迪化民兵团随后的一系列武装冲突。马仁福的接班人,伊合瓦尼教派的新任大阿訇马长寿宣布发动针对迪化民兵团的复仇圣战,所有迪化民兵团的男女老少都将是天山长枪党不共戴天的死敌。 两位宗教领袖的接连暴毙引发了诸多猜疑,甚至有人推测这是驻扎在迪化城的国防军新一军干的,但这仅仅是一种未经证实的猜测,没有人敢去或者说有能力去证实这种猜测。事实上,很少有人知道,城外爆发的武装冲突同样搞得新一军军长、兼任北方以及西北战区总指挥的苗文彬头疼不已,城外此起彼伏的枪声严重威胁着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安定团结局面。 到二月底的时候,吐鲁番地区突然毫无预兆地发生武装暴动,当地两百五十多个不同支系教派的信徒们同时向政府和驻军发起攻击,打死打伤政府官员和国防军军人近千,整个西域为之震动。 总揽西域军政大权的苗文彬委派新一军参谋长顾辰中将前往招抚谈判,两百五十多个教派的信徒代表们提出了五花八门的要求,其中还算客气的只要求在自家穷乡僻壤修造一座规模不亚于迪化城大寺的清真寺;不客气的索要各种军用武器装备和运输车辆;有野心的要求建立自治专区,由宗教人士自行管理辖区内政务;狂妄的甚至提出要建立属于专属于本教派的国中之国。 按照苗文彬的指示,儒雅多智的新一军参谋长顾辰中将不得不虚与委蛇,面对种种无理要求给予了模棱两可的含糊应对。但这位骄傲的军人却被气得委实不轻,回到迪化后便大病一场,险些丧命。 正文 第481章 新人 寒风呼啸,万里冰原上只剩一片茫白。 一只全身包裹冰雪的六足运输车缓缓驶入盘古基地南面入口。 几分钟后,随着第二道合金密封门在背后缓缓关闭,运输车在入口等待区近万平米的广场上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走下来一群面露好奇神色的男男女女,其中既有耄耋老人,也有花季女子,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每个人都两手空空,除了腰间的自卫武器,没有任何人携带任何行李。这些人都是从南方抽调过来的工程部新成员,这是他们首次造访这座位于冰火国度的地下基地。 远途而来的旅者们下车后,立刻被头上狰狞错杂的山岩穹顶,以及这座地下广场中的明亮灯光惊呆了。四周山壁上有数以千计的大功率照明灯,它们合力发出刺眼的雪白光芒,将这处原本阴森幽暗的地府世界映照得比白昼还要清晰。 一位身穿蓝色工作常服,左膀套着“勤务”红色臂箍的眼镜男走上前来大声道:“欢迎大家,我是盘古基地管理处的当值勤务人员。所有下车的同事,请跟我来!我们现在去接待区领取工作常服和野外作业服,请大家沐浴消毒之后换上工作常服。除了你们随身携带的自卫武器、腕式终端或互助表,其他所有个人用品必须上交,由基地管理处代为保存。最后我要再次提醒大家,在盘古基地里,严禁个人私自使用任何种类的电磁设备!访问互联网、通讯联络、查询数据请尽量使用四元相位信道设备。” 眼镜男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轮班勤务工作,他一边漫不经心说着,一边领着众人穿过等待区广场。下了几段台阶后,他们来到区间检查站,这里有身穿灰色战术防护服的武装人员,还有一只卡鲁。 通过长达百米的走廊后,他们又乘坐升降平台向着地下不知多深的地方快速下滑了将近两分钟。 可供百人同时乘坐的巨型升降平台内,这二十来人显得少了些。低沉的呜呜声中,一种毫无节奏可言的轻微震颤从升降平台舱壁上传来。 一位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工程师紧张地向四周张望着,眼镜男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不要担心,这是地震。” “地……地震?!”那女工程师还没说话,旁边一位络腮胡子的中年大叔却差点跳了起来。 平均一千五百米深的地下基地,如果发生地震,那差不多就是坐以待毙吧? 眼镜男不为所动地点了点头:“嗯,地震,在西北方向两百多公里外,那里有一座活火山,地质情况不太稳定。在勘察加半岛,火山和地震很常见。但是,请大家放心,这种级别的震动不会影响到盘古基地的安全。基地管理处设有专门的地质观测和考察小组,全天候实时监控周边一千公里半径内的所有地质地理变动信息。今后每周一次的应急情况训练中,大家可以了解到更多有关这方面的信息。” “哦……”大家脸上这才露出放松神情。 升降平台停了,众人跟着眼镜男穿过又一条明亮的走廊后,眼前突然一亮,他们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一个比刚才等待区更大的地下岩洞广场,这里同样有成千上万盏明亮的岩壁照明灯,但却被上面要有生气得多。 因为,广场上居然有数十栋三层高的宿舍楼,每栋楼前都有不少人往来奔走。楼群前面还有许多球场,篮球、排球、足球场一应俱全,足球场上正在进行一场比赛,周围看台席上坐了将近一半的观众。左侧一溜人头蹿动身形跳跃的地方显然是乒乓球场,右侧网球场到露天游泳池那边,居然还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高尔夫球场。 “这里,是我们的生活区,今后大家可以在这里休息和娱乐。” 一位秃顶老学者根本就没看那些球场和泳池一眼,抢上前问道:“那么,工作区呢?大型强电子对撞机在哪里?” 面对这位过于心急的物理学家,眼镜男伸出食指着自己脚下:“老先生,工作区,还要再往下六百米。” “那我们赶紧下去啊,在这里浪费时间算什么?”核物理学家权学斌瞪着带路的勤务眼镜男,仿佛那小子正在故意浪费他的生命。 眼镜男礼貌一笑:“我们要在这里更换衣服,登记个人住所。” 他转过身指着走廊出口旁的一座五层楼高的白色大楼:“现在,我带大家去管理处完成以上步骤,先登记领取个人房号,接着盥洗更衣,在一楼大厅保管室存放个人物品,得到的野外作业服大家可以放到自己的房间里去,顺便熟悉一下生活区。管理处大楼入口处有餐厅,有需要的人可以凭腕式终端或互助表免费点餐。一小时后,我会在餐厅门口等大家重新集合,二十三个人,都别迟到了。” 身材娇小的女工程师匆匆冲洗完毕后换上了刚领到的盘古基地工作常服,她原先从南方穿来的工作服虽然也是同样的蓝色,但无论在细节做工还是防护设计上都明显没有盘古基地专用的工作常服好。 她手里拎的那套野外作业服几乎就是武装人员战术防护服的翻版,头盔也是一模一样的猪头造型,只是全套作业服根据盘古基地的外部环境特征改成了白色。发放工作服的勤务人员已经告知,这套野外作业服仅在离开基地外出时使用。 头盔、衣服、靴子加上手套、背囊什么的,合计起来也有十多公斤,这些重量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不算什么,但对这位身高不超过一米六的较小女士来说显然意味着沉重。 可是,她必须把它们搬到球场那边的宿舍楼去,在此之前她还要先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间宿舍。 “小鬼,新来的?”一个和蔼的声音在女工程师耳边响起,她转过头来看到一位身穿蓝色工作常服,脸上笑眯眯的男人。 她皱起了眉头。 对方的头发还很浓密,眼角也没什么皱纹,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从那些胡茬子的颜色来看,基本上也都是黑色。 就凭这些,她立刻推断出对方的年纪不到四十岁。 小鬼?他有这个资格称呼自己小鬼吗?自己好歹也是二十几岁的人! “来,我帮你拿东西。你住的房号是多少?我带你去嘛,省得你绕路浪费时间。”那家伙毫不见外,伸手来接女工程师手上的野外作业服。 “你是什么人?”女工程师晃了一下手臂,避开了对方的好意。 “我?哈哈哈哈!”对方开朗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逗乐的笑话:“这里就是我的地盘。” “嗯?”女工程师的思维瞬间凌乱,完全没有明白对方的阐述要点。在她的记忆里,这座巨大的地下基地的真正管理者应该是个女的,工程部的部长沈莉吧?即使沈莉不在盘古基地,第一顺位继任者也该是资源部部长向文迪,或者工程部副部长江欢。这三个人她都认识,可他们和眼前这位热情男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那人看着女工程师慢了半拍的呆滞表情,伸手划了一下整个生活区,又指了指地面:“这里,还有下面,都归我管。” 正说着话,两个人走近足球场,场上的业余运动员们一记大脚正好把球踢出场外,朝他们这边飞来。那神秘男身手倒也敏捷,一个跃扑飞到空中轻松抱住了飞来足球,然后前冲两步,大脚开球踢回。 球尚在空中,他已朝那边的运动员们挥手致意。球场上比赛的双方运动员都在朝他招手示意,面带笑容不知嘴里在喊什么,看这情形显然彼此颇为相熟。 前面走来一队武装巡逻组,三名身穿灰色战术防护服手持长弓电磁步枪的互助会步兵,前头一只零号机体摇头晃脑走着。神秘男主动上前与三位步兵打招呼,那些步兵果然与这位也相当亲热,停下来和他拍肩锤胸,道别时还给了他一包香烟。 “怎么样,小鬼?跟你说了,这里我最大,你还别不相信!”神秘男抽出一根烟递给女工程师,见对方摇头后顺理成章塞进自己口中,手上不知何时冒出一个金灿灿的油棉打火机点亮了香烟。 “今后,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帮助互相关照,这才是互助会团结友爱精神的真正体现,对不对?”神秘男说着话,从女工程师手中接过了她的野外作业服,自告奋勇地扛在肩上。 与其说是他的话,不如说是他刚才和那些人的熟络姿态打动了女工程师,终于让她松开了自己的野外作业服。而且,那些东西对她来说也着实太沉了点。 “你真是工程部的?”女工程师手上轻松一点后,好奇心和戒备心让她忍不住开始打探对方的身份。 神秘男点头一笑:“你猜得好准,我真就是工程部的。资源部那边几次向沈工要我,但我看不上他们那点水平,都懒得理睬他们。” “哦,你是哪个组的?军工、机械还是航天?”对于工程部的组织结构,这位女工程师并不陌生,当下好奇地深究询问。 那男人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都不是。江欢你知道吗?” “江副部长?知道啊。”女工程师见对方直呼工程部副部长的姓名,多少有些吃惊。 “他归我管。”神秘男嘴角抿出一丝自信的微笑。 “啊?”女工程师再度陷入混乱:“可是,你不姓沈吧?也不是女的呀?难道,难道,你是安……?”所有印象中的部长都对不上号,可是,互助会的会长此刻还在大洋彼岸的纽约。而且,她也在全息画面上见过安秉臣,根本就不是眼前这位的模样。这位神秘男个头比安秉臣矮了不少,年纪却又大了许多。 “这怎么可能,江副部长怎么可能会归你管?前辈,你到底是什么人?”女工程师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宿舍,本着对神秘男热心助人的感激,她决定用前辈这个既不失礼又不唐突的尊号来称呼对方。 “我是生物组的。知道吗?生物组的一二三四,四个小组,全都唯我马首是瞻。”神秘男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彩,说这些话的瞬间,他的整个身体都散发出一股霸气。 女工程师用自己的互助表刷开了宿舍合金门,正要把野外作业服放到衣橱里,随即被神秘男的话惊呆了。 “真的吗?我也是生物组的!”女工程师瞪大了眼睛。 神秘男得意地晃动着脑袋,手指在虚空中乱点着:“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小鬼,咱俩有缘啊!” 女工程师激动地握住了神秘男的手:“前辈,我是中山大学生物工程系的方柔,还没有请教您……” “前辈谈不上,我也就是为互助会,为工程部做了一点点贡献而已。当然,安会长、沈部长他们记着我的功劳,想着我的好,这我是领情的……”神秘男握着女工程师的手突然开始贴着她的小臂往上试探着滑过,最后那只手掌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方柔的臀部。 温暖的弹性让某人的喉结跳动了一下,咕嘟一声,口水吞咽的声音。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 天旋地转中,神秘男惊愕地发现自己正仰面朝天躺在这间单人宿舍的合成纤维地板上,他的眼前有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枪口后面是两只愤怒的眼睛。 “你身穿工作常服,手上却没有腕式终端,也没有互助表,还敢自称是工程部的组长?”体型娇小的女工程师利用瞬间爆发的力量将对手一个背摔砸翻在地,同时掏出腰间的自卫手枪瞄准了这只露出大尾巴的色狼。 神秘男看到对准自己眉心的枪,顿时紧张起来:“喂,小鬼,你别冲动,别冲动,闹出人命你承担不起的!” 这枪是战前号称小砸炮的警用****手枪,虽然威力小到经常沦为笑话,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打穿他的脑袋还是没问题的。 “说出你的身份,或者,我开枪崩了你!”女工程师冰冷地道。 “我……我真的是工程部生物组的……”神秘男结结巴巴道。 方柔不为所动,手指一抹,打开了射击保险:“我现在数到三,就开枪。” 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他在这里呢,找到了!” “找到了,老江,他在这里!” 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瞬间接近,几个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戴着厚厚眼镜的那人正是工程部副部长江欢,方柔认得他,赶紧收枪站直道:“江部长!” 江欢没有回应她,直接冲到那神秘男身边,先上下四周看了一遍,然后才语重心长道:“你就成天乱跑出来到处给我惹事?赶紧给我回去!”听他那口气,简直像是在恩威并重地教训自家儿子。 神秘男揉着腰慢慢坐了起来:“江副部长,这个婆娘好厉害哦,差点没把我摔死!” “摔死你也活该,你自己找的!起来了!”江欢抬了一下眼镜骂道,这才转过头来看看方柔:“哦,是你啊,小方,住的地方安顿好了吗?” “江部长,这里就是我的宿舍,只是,这个人……”方柔把手枪插回腰间皮套,警惕地看着那位瞬间变得无精打采的神秘男。 江欢脸上突然露出难得的笑容:“哦,正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吧。” 他指着神秘男:“工程部生物组的汤建业。” “他就是汤建业?!”方柔听得目瞪口呆。 “怎么,小鬼,你听说过我的威名?”坐起来的汤建业见到对方如此惊愕,脸上顿时阳光灿烂起来。 “你就先别得瑟了。”江欢扶起汤建业,指了一下方柔:“这位,工程部生物四组的方柔博士。从明天开始,由方柔博士接替我负责对你进行监管,你的一举一动都要服从方博士的命令,必须无条件配合好她的研究工作。” “啊?!”听到这话,汤建业立刻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脸上顿时充满了绝望神情。他投向女工程师的目光不再含有跃跃欲试的暧昧,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畏惧和惊恐。 不过,女工程师看他的目光此刻却充满了和刚才截然不同的人文关怀:“江部长,我们的研究对象就这么放养着乱跑?” “老呆在下面工作区,他的情绪会变得低落,我担心时间长了会影响他的健康,所以一直让他自由活动。”江欢看了一眼被两名身强力壮的工作人员架出门去的汤建业,放低声音道:“他只能在这层生活区和下面工作区自由活动,上面的入口等待区他根本去不了。这家伙虽然够贱但胆子小,弄不出什么大事来,顶多就是搞点骚扰占点女生便宜什么的。你教训教训他就行了,别往心里去啊。其实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这家伙也挺可怜的。” 方柔理解地点点头,她从来没真正见过汤建业这个人,但对他身负异秉的特殊背景却相当清楚。 因为,那就是她从江口码头被调到盘古基地来的原因。 汤建业是互助会目前掌控的异能者中的罕见极品,这是工程部生物组所有研究人员的共识。 大当量核爆诱发人类基因序列组突变,从而产生异能者的比例本来就低到了不可思议的概率,但在这样的突变中还能保持整个生理机体健康平衡的变异者就更少了。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汤建业确实是极其罕见的异类。 至今囚禁在十里铺的美军猛禽特种部队女通讯技师南希看似一枚诱人的苹果,但只要了解到她所接受过的后期基因改造和整形手术次数的人,绝对不会再想多看她一眼。因为,那是一枚彻头彻尾的人造苹果。在成为苹果之前,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阿呆和阿瓜兄弟,逃过了帝都的大难不死,又各自获得了匪夷所思的异能,但他们两人都为此付出了常人所无法承担的沉重代价。阿呆动作敏捷无比,免疫四元相位扫描,但他的双手自肘部以下严重角质化。阿瓜能隔空观景视物,又能以精神感应力让远处人群瞬间陷入昏迷,但他的双腿严重瘫痪,根本无法独立行走。 惟有汤建业是个例外。他不但能远程感应到核聚变反应堆散发的能量波动,还能化身为无形,逃过包括四元相位扫描在内所有侦测工具的监控。但是他在生理机能方面没有任何异样,而且在盘古基地里随着生活稳定,体重增加后还多了不少花花心思,平时四处骚扰女工作人员,偶尔还用研究室终端上网看黄色视频,完全就是一个活得无比滋润的灵长目牲口造型。 江欢领导的工程部生物诸组对汤建业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向。 第一,汤建业的基因序列组包含了少有的心智体貌健全特征码。如果能通过智库筛查找出这种特征码,就有很大可能治愈阿呆和阿瓜的残疾,甚至从理论上可以治愈所有肌体残疾的突变异能者,让他们重新恢复正常人的身体状态,同时还能保留自身异能。 根据安秉臣从阿方索教授那里了解到的信息,灰山疗养院里同样也是类似情况。手脚齐全、心智成熟、身体无恙的异能者,十不足一。许多拥有强大异能的突变者过得并不愉快,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常年情绪低落,郁郁寡欢,心理阴暗,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公开表示愿意用自己的异能换回原先正常而平凡的躯体。 除了自母胎中生下来就是变异人的畸形婴儿,但凡领略过正常人类社会生活的人,又有谁会愿意以怪物名号和畸形身体度过余生呢? 人类,终究是社会化的生物。离开了自己的族群,他们会陷入孤独,陷入迷茫,甚至陷入癫狂。 第二,汤建业的隐形术引发了整个工程部所有学科研究组的关注。没有人可以用任何一种现有的学科知识来解释这种隐匿术到底是一种什么原理的遁形,哪怕仅仅是理论上的解释都做不到。 包括四元相位扫描在内的各种侦测手段都无法发现隐形的汤建业,这已经完全超越了传统的光学隐形概念。次元空间遁形?可是,当时在昆仑号上,搜索队员的大脚猛踹却能将汤建业从隐形状态下直接踢出显形,这证明他的身体始终存在于当前物理世界。 江欢决定将自己的主要精力集中在对第二个项目的研究,这项研究因为涉及到四元相位技术的底层本质,所以迅速吸引了包括沈莉在内的物理组、材料组甚至从资源部借调来的多位顶尖学者。 可是,一个人的精力终归是有限的。因此,江欢不得不把第一个项目,针对汤建业基因序列的心智体貌健全特征码研究工作委托给从南方调来的生物工程学博士方柔。 正文 第482章 方案 “啊!——”躺在固定病床上双手双脚被紧紧束缚的汤建业发出专业戏子一般的夸张惨呼。 “够了,你小子别表演了!我这针还没扎进去呢!”一名负责抽取骨髓样本的生物专家笑着骂道。“每周一次取样,你也同意了的,现在又叽歪个什么?” 汤建业无病呻吟地哼哼着,眼睛斜向研究病房一侧的镜面墙壁。作为此地的老住户,他熟知这里的结构,知道那单向镜面背后还有人在观察自己。 他猜得一点不错,方柔和三名生物四组的研究员都在镜墙后看着病房里的动静。 “心率正常,血压没问题。但是,血脂和胆固醇偏高是怎么回事?要改变一下他的食谱,不能再让他成天吃什么回锅肉!”方柔看着全息基台上浮现的每日体检数据,皱起了眉头。 “这是研究对象坚决要求的食谱。”方柔身边一位男学者为难地道:“研究对象声称,如果每天不给他至少一顿回锅肉,每周不少于三顿麻辣烫火锅,他就拒绝与我们合作。按照沈部长和江部长的指示,他的这些要求都可以无条件满足。” 方柔拨动着三维的体检数据清单,看到最后几行,她又皱起了眉头:“这又是什么?****素分泌浓度增加?什么时候增加这项检查内容的?” 左侧一位女学者接话:“方博士,这是最近针对研究对象活动规律增加的检查项目。根据智库的统计,我们发现他对异性的骚扰行为在最近一周增加了百分之六十七,私下手淫的频率提高了百分之一百二十,晨勃的持续时间平均延长了十二分钟。种种迹象表明,研究对象日趋强烈的性冲动正在逐渐影响到他的正常思维。” 一位手揣在工作常服兜里的老学者点头:“苦闷乏味的生活必然导致这种事情,时间长了肯定要出问题。或者,再次向上面申请一下,注射雌性激素抑制他的****素分泌?”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担任组长的方柔,方柔慢慢摇了摇头。 长时间注射雌性激素很可能会让汤建业变成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那绝对不是生物四组想要的结果,也远远偏离了研究正常变异者的初衷。但是,最近汤建业的种种夸张表演,以及他越发肆无忌惮的流氓行为,越来越证明这位小白鼠已经出现了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的征兆。这对于生物四组承担的研究工作,是个危险系数未知的威胁。 “****。”方柔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所有人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女学者上前一步:“要不,我们向工程部材料组申请一下,给他设计一套仿真硅胶娃娃?” “原先搞过。”老学者叹了口气:“我们的人从魔都给他捎来过两个高档进口货。但是,研究对象嫌做工太差,造型也不如他的意,先后都扔了。” “做得再真,也是死物。”旁边的男学者评价道。 老学者理解地笑笑:“活物?活物哪里去找?” 单向镜面墙那边,生物专家将抽样注射器轻轻扎进了汤建业的背部,这一次汤建业却没有发出任何鬼哭狼嚎,只是趴在病床上眨着眼睛。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迷离和乏味。 “大家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必须在本周内拿出个解决方案来,否则我们的异体样本计划肯定会受到影响。”方柔转身从观察室里走了出去。 人类的基因染色体分子链上有三十亿个碱基对,但真正决定个体性状的只有四万个基因,可这四万个基因交相组合产生的变数仍然是一个可怕的天文数字,即使以智库的强大运算能力,通过异体样本找出完整的变异健全特征码至少也要一年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作为主体的汤建业必须尽可能保持身体和心理状态稳定,否则整个研究工作都会陷入根基崩塌的严重危机。 脱下密封防菌服,方柔沿着走廊来到工作区东部的工程部行政大楼。她想找自己的顶头上司江欢谈一谈,之所以没有选择用四元相位频道直接联系江欢,原因是她希望花点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行政大楼这边人来人往,个个行色匆匆。顶层的部长和副部长办公室里只有部长助理卓珊珊一个人守家,她告诉方柔,江部长等人都去了船坞区给沈部长送行。 上周正式全面竣工的昆仑号将再次出航,目标地点是太平洋中部的马绍尔群岛海域,一方面慰问和看望那里的驻守部队和技术人员,另一方面继续测试昆仑号的巡航参数。 当方柔辗转来到地下船坞区时,这里同样是人声鼎沸,不计其数的卡鲁在码头延伸架上蹿动,运载大物件的六足运输车与驮着各种杂物列队通过的四号机体混杂在人群中往来穿梭。有两架腹部迸射出耀眼蓝光的精卫飞行器摇晃着从船坞区库房广场那边缓缓升起,这两架飞行载具的尺寸虽然巨大,但在码头边那座宛如自然造物般的黑色阴影面前简直就是两个小婴儿。 这是方柔第二次来船坞区,但水中那艘庞然巨物依然给她带来了无穷的震撼。 无论从尺寸还是质量来看,昆仑号潜水舰应该都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人造金属物件。拉长的不对称菱形舰体漂浮在冰冷的白令海水中,岩壁上的大功率照明灯清楚照射出它在水下的身躯轮廓。从船坞区入口的升降机平台上看过去,那简直就是一个梦境般的模糊存在。 她看到了工程部的副部长江欢,也看到了和他并肩而行的工程部部长沈莉,他们和一群工程师、技术人员站在码头上,正在注视着天空中缓缓掠过的那两架精卫飞行器。 船坞区的岩洞高度超过两百米,起降精卫飞行器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但从眼前的情况来看,这两架精卫飞行器显然是要准备从库房广场那边降落到昆仑号上。 这时候,方柔才注意到,那两架精卫飞行器有点不太寻常。 她见过的精卫飞行器都是弧线光滑的碟状机身,但这两架飞行器却没有上半截机身,机舱架构全都暴露在外,好像两具未完成的作品。暴露的机舱呈现出一个环形平台的样子,平台正中央有许多粗大的合金固定环架,从那些环架的尺寸和摆放规律来看,应该是为重接式电磁发射装置准备的固定桩台,只是整体比例大了许多。 显而易见,昆仑号的这次试航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内容,只是那并不属于她该知道的范围。 方柔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更多的东西,这毕竟不是她的专业领域。 她刚走下升降平台出口,船坞区的两名武装保安就主动凑上前来查验身份。她注意到,今天的船坞区都加了双岗,检查点后面还有整整两什的互助会步兵正在列队集合。盘古基地的保安总队长史玉远佝偻弯腰地站在队伍前训话,他仿佛背后长着眼睛,突然扭过头来用那双死鱼眼打量着刚从升降平台出来的方柔。 “江部长!”方柔远远朝着几百米外的江欢挥舞手臂,今天船坞区的阵仗看来不小,她担心自己的安全级别过不了眼前这一关。不管怎么说,她终究不是正式会员,对于某些核心数据和秘密行动仍有权限上的限制。 可是,江欢正忙着和沈莉说话,根本没有朝这边看。 出人意料的是,两名武装保安核验完毕她的身份后,居然摊手放行。方柔注意到,他们还转过身来,向史玉远那边微微点了点头。 她这才恍然大悟,他们知道她要来,而且已经请示过沈莉或者江欢。不用说,这一定是卓珊珊提前通报了船坞区这边。 走到近前的时候,江欢终于看到了她,但他快速向方柔做了一个噤声手势,然后继续与沈部长交谈。 “……重接式电磁发射基台在平流层的工作表现尚有待实际测试,如果这次能够有让人满意的结果,我们下一次可以开始用豚鼠和猴子进行生存试验。三个月之内,我们的模块化太空平台就能大体成型。登月着陆舱的设计和测试早已完成,宇航员的培训也在紧张进行中。” “宇航员的人选里也包括了会长?培训问题如何解决?”沈莉问道。 江欢答道:“对于会长,我们目前只能通过远程模拟教程完成初期培训。因为长期坚持不懈的锻炼,安会长的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只是专业理论知识方面需要进一步加强学习。这一点,我会在培训中增加相应的课程比例。” “不仅执事团全体,甚至超过三分之二的正式会员都公开反对他参加这次登月行动。可是,作为星台操作者,如果没有他到场恐怕不行,智库和卡鲁的现场协调工作也会增加更多不必要的环节。”沈莉叹口气,一步踏上登船跳板:“老江,这次试航结束,我会尽快回来。家里有什么事,你要和向工那边多商量。” 江欢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我们的机动骑兵刚刚击溃堪察加彼得巴甫洛夫斯克城的驻守露军,现在,还能有什么敌人可以威胁到我们?” 沈莉回头看了一眼工程部副部长,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西伯利亚地区的露军地面部队无法组织像样的反击,但莫斯科依然牢牢掌控着全国五千多枚核武器。就在昨天,乌拉尔山脉前线的92师阵地遭到露军战术核弹攻击,第二团伤亡惨重。另外,我们在广州遗失的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一直没有下落,如果没有估计错误,它们很可能已经落入美国人之手。” “在苏沪地区爆发的武装冲突也让救国委员会加快了新军整编的步骤。根据信息部的消息,广州新军总指挥行辕已顺利接管了云贵川地区的核武器制造基地,原先国防军二炮部队部署在南方地区的三十多枚东风洲际弹道导弹现在也落入新军手中。在百万整编新军之外,救国委员会现在又拥有了相当基数的核打击能力。” “枢密院参谋部评估认为,如果我们与国防军的冲突持续升温的话,没有人可以保证他们不会使用核武器展开报复,十里铺,或者魔都,或者我们掌控的海参崴,都可能成为打击目标。万一真的发生意外,盘古基地需要承担的压力必然倍增,这些我们都需要尽早准备相应预案考虑,不能等到事情发生再由枢密院来临时筹划。” 江欢的眼神变得凝重,终于收起了笑容:“风云涌动,强敌伺围,总有人在觊觎我们手上的东西。咱们,是不是也该主动出击一下,不能老这么被动挨打吧?” “这些意见,你可以留到下一届全员公议大会上说。”沈莉从江欢手中接过自己的头盔和皮包,挥了挥手:“注意安全,保重。” 航天组的汉特博士等一干技术人员跟在沈莉后面陆续登船,然后是集结完毕的两队身穿防护服的互助会步兵。 “保重。”江欢退后一步,挥手致意。 他并没有打算亲自目送昆仑号驶离船坞,因为那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两架经过改装的精卫飞行器之一已降落到昆仑号的着陆平台上,舰上操作人员正在将平台滑入昆仑号船腹的巨型密封舱中,然后再准备迎接第二架的降落。 横跨整个船坞的一台超巨型龙门吊车仍在分秒不停地向船上吊送补给物资和设备配件,在六足运输车送到码头边的那些大箱子没有装进昆仑号的货舱之前,这艘巨型潜水舰的主引擎不会启动。 但是,江欢无法等到那个时候了。这座基地里的大多数人手上都有太多事情,他们注定无法以浪漫的闲暇姿态应对所有的迎送往来。江欢虽然不是这个基地里最忙碌的人,但副部长也绝对谈不上是清闲的人。 “是汤建业的事情吗?”江欢从码头边走开时,看了一眼方柔。 方柔点点头,迅速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听到最后,江欢自嘲地笑了一下:“这小子,真是麻烦。如果不是为了保持他的正常生理机能,我也想过给他注射雌性激素,化学阉割算了。” “那个方案,会长不是坚决不同意吗?”方柔低声道。 江欢点点头,思忖片刻后开口道:“我有两个解决方案提议。第一,生物六组他们正在和军工组、电磁组联合测试一种新的大脑皮层嵌入式神经感应系统,据说可以取代传统的显示器或者全息界面,直接在脑神经环节上完成信号输出和输入。等我问问他们,如果可以的话,请他们赶工做一套高品质的互动试验系统,通过虚拟互动来解决汤建业的荷尔蒙冲动。” 方柔听得睁大了眼睛,她听说过这套大脑皮层嵌入式神经感应系统,那本来是应信息部特殊要求进行的专项设计。 在腕式终端和互助表越来越为人们所熟知的当下,携带这些装备的信息部工作人员很容易暴露身份引起不必要的关注,甚至导致任务失败。这种情况下,信息部外勤工作人员需要一种更隐蔽更难以觉察的四元相位通讯系统。经执事团批准后,工程部很快启动了新四元相位通讯设备的研发项目,和腕式终端和互助表截然不同的是,这种名为“玄鸟”的大脑皮层嵌入式神经感应系统将采用植入人体的特殊方式运作。 谁能想得到,这套本该用于信息部外勤作业的人机结合系统,居然会被首先用来制作满足生理欲望的虚拟互动体验系统? 江欢看看发呆的方柔,说:“不要大惊小怪,所有的工具,都是用来解决特定的问题。只要能解决问题,那就是合适的工具。” “那么,您说的第二种方案呢?”方柔问。 “第二种方案很简单,保卫人员带他出去,到附近大中城市找到能满足他欲望的专业人士。” “这……”方柔听得瞠目结舌,这第二个“陪护****”方案比第一个还更不靠谱。“研究对象要是半道跑了怎么办?您知道,他可以轻松隐形,别说红外、电磁波,我们的四元相位扫描都无法侦测到他。还有,安全问题无法保证啊,研究对象自己的安全是一回事,频繁出入给盘古基地也会带来危险因素啊。” 盘古基地内,几个大区之间的通道出入口都有专门针对汤建业的封闭式措施,至于通向地面的入口等待区更是绝对不允许他靠近的禁区。这要到了外面,进入人员繁杂的城市里,他要心血来潮玩个异能失踪,那真是掘地三尺都找不到!而且,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肯定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一次未必有问题,以后万一那位仁兄脑子里哪根弦不对了,突然毫无征兆消失,怎么向研究小组交待? 江欢嘿嘿一笑:“小方,你要看到,汤建业他也是人,智商和情商并不比我们低。战争爆发后,他在外面混了那么久,又跟着亚星号货轮跑码头,苦是吃了不少。现在到基地待了这么久,我们对他到底怎么样,他心里应该很清楚。我们已经给予了他最大的自由,完全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如果没有我们的庇护,他顶多也就是一个船上打杂的水手,别说衣食无忧,就连性命都朝不保夕。只要能让他明白这点,我们和他之间就有一条无形的联系纽带,只要这条纽带还在,我看不妨放出去试试看。” “真要执行第二种方案?”方柔犹豫着问,想到自己还是汤建业的监护人,难不成也要跟着他亲临现场观摩?作为生物工程学的博士,她对所有生物物种的生殖活动环节了如指掌。但是,她毕竟是个没结婚的女生,想到那些尴尬场面,方柔的脸顿时红烫起来。 江欢看到女博士的表情,立刻猜到她心中的疙瘩,赶紧安慰道:“这个事情,不用你出马,我会跟信息部那边说一下,安排得力人手全程监护。” 方柔松了一口气:“可是,西伯利亚东部地区苦寒贫瘠,几乎没有百万人口以上的城市,而且,研究对象的黄种人外貌特征很明显,哪里可以找到合适的……释放地点?” 江欢笑了笑:“我看,海参崴就很合适。那里目前在我们的掌控下,中、露、日、韩居民混杂,他这样的相貌在里面完全不显眼。实在不行,还可以渡海去日本,绝对能让那小子满意。” 跟在江欢后面的一名男工程师打趣笑了起来:“江工,这么好的待遇,能不能把我也捎上?”去日本,还是光明正大的,有全程保卫人员陪护的公费xx00,这可是多少男性的梦幻之旅啊。 江欢扭过头,黑着脸道:“没问题,只要你也有基因突变的特质,同意每周接受一次骨髓抽样,未经许可不得上地面活动,别说日本,美国欧洲我都包机送你过去。” 那位工程师伸了伸舌头,不敢再啰嗦。 自由的价格,只有在彻底失去之后,才会弥显珍贵。 江欢最后一个走进升降平台,摁下了通向上层的电钮:“我个人的意见,双管齐下,两种都试试看。再说,第一种方案从提出到实施也需要一定时间。当然,带他出去肯定会有风险,但这个风险我们完全可以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具体结果等我和老田那边商量一下再通知你。” 方柔点点头,赶在升降平台的合金门闭上之前,最后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船坞中那座巨大的阴影。 一千两百四十五米长,九十八万吨的潜水巨舰,乘坐这样的大家伙遨游在太平洋的深渊中,这样的感觉一定非常奇妙。什么时候,自己也能登上这艘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巨船,像尼摩船长的朋友们那样,无拘无束地畅游于世界各地? 想起自己手上仅完成了十分之一的特征码筛查工作,方柔叹了口气,决定今晚加个夜班,争取加快一下进度,能赶多少是多少了。 正文 第483章 远航 “当前航向一九五,深度九百六十五米,航速四十节!” 昆仑号的环形舰桥广场内,正六边形的主控台上,舰长潘正平安然端坐在专属于他的那张旋转大椅里,仔细倾听着导航员发来的报告。 潘正平旁边的观察员椅位上,沈莉正在查看全息界面上投射出的海底地形图。自从盘古基地出发之后,昆仑号一直沿着勘察加半岛以东的水域向着南面行驶。要前往位于太平洋东部的马绍尔群岛,他们必须驶离白令海进入太平洋中部地区。 但是,在阿留申群岛岛链水面下,长达数千公里的岛脊隔断了整个白令海海底盆地与太平洋的联系。昆仑号不是水面舰只,无法跨过这道水下的巨型山脉。 唯一的通道,是在勘察加半岛南部与阿留申群岛岛脊交汇的地方,那里有一条宽达二十公里、由板块地质运动产生的天然水下豁口。昆仑号要想保持在安全深度南下,只能走这条水下的峡谷通过。 但是,那条水下谷口里有相当强劲的海底洋流。洋流的方向居然还是由南向北,正好与昆仑号的运动方向相反。 潘正平曾经自豪地将白令海比作盘古基地的内海港湾,有如渤海对于中国人的地位,不过每次进出白令海穿行这条水下峡谷时,他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二十公里宽的海底沟谷,对于一千多米长,六百五十米宽的昆仑号,确实不算宽裕。加上海底洋流的干扰,完全可能稍有不慎就发生碰撞搁浅事故。如果昆仑号在航行中发生事故,舰上乘员们没有任何可以指望的外部救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或船运公司有实力来对这艘九十八万吨的水下巨舰实施援救。 所以,工程部对以潘正平为首的昆仑号驾驶团队只有一个要求——安全。 “打开球幕显示屏。”潘正平命令道。 火力手左侧的通讯操控手在自己的全息界面上点戳了几下,整个环形舰桥广场的穹顶立刻变成了全透明的深海景象。幽暗的水下,仍然有不少生命的迹象,在微光视效强化模块的作用下,沈莉看到一只出现在舰体右侧,悠然自得的大章鱼。 这东西应该感觉到了身边这个庞然大物,但是,它完全不在乎,或者说,它故意装着不在乎。在海底的捕猎者中,章鱼拥有足以媲美人类的生存适应学习机制。 潘正平压根没有去看那只卖萌的章鱼,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操控台上实时呈现的前方海底沟谷三维图。 “注意,航向二零五,深度上浮一百米,三号和四号引擎开机!舰体右侧管涌助推喷口准备!”海沟在前面有个小弯,但那里是洋流效应最强的地方,潘正平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 沈莉同时从三维全息图上看得清清楚楚,九十八万吨的昆仑号虽然正在努力朝右转动舰首,但整个舰身仍然被洋流推攘着缓缓向北偏移。 九十八万吨的巨舰,在流速为个位数的数亿吨海水面前完全不够看。 “舰体右侧管涌助推喷口,方向三五零,启动!”潘正平像个狭窄水域激流中讨生活的篙工,看准时机毫不犹豫地下令。 “方向三五零,启动!”导航员大声应道。 他们脚下的地板传来一阵几乎微不可察的颤栗。 沈莉知道,那是昆仑号的四台电力引擎同时满功率开机运行的征兆。 单台功率九十万马力的大型电力引擎,四台齐开就是三百六十万马力,来自舰上两座八千兆瓦功率的女娲五代可控聚变反应堆的巨大动力,稳稳支撑着这艘水下巨舰与不可思议的自然之力抗衡。 “过去了!”导航员松了一口气。 “前面还有个急弯,水流速度不高,但弯道角度很急,大家集中精神,一把过了,到了马绍尔我请大家吃石斑!”潘正平的口气变得轻松了许多。 刚才那个小弯,其实才是整个峡谷中最危险的地方。上次昆仑号试航出行,一进一出两趟都让舰组人员大汗淋漓。返回盘古基地后,借助智库的数据记录和互动虚拟功能,全体舰组人员又对这段海底峡谷的航行多次进行了针对性强化培训。但在上百次的虚拟作业中,平均安全通过率始终没有超过百分之八十五。 “提心吊胆的感觉不好受吧?”沈莉喃喃自语道。 潘正平笑笑,点了点头。 “我有个好主意。”工程部部长低头俯视着全息界面上,那些逐渐与舰尾拉开距离的狰狞沟谷。 “哦,部长请指教?”潘正平眼中一亮。 “这里是昆仑号必经的出入口,无论如何都应保证安全。”沈莉用手指拨动着,放大了那些海沟的三维模型图。“谷口狭窄,洋流强劲,这是最大的两个危险因素。水域冷暖产生的洋流,咱们管不了,但是,谷口和弯度,我看可以通过水下爆破作业对这条海沟实施改造。” 潘正平抬起了头:“沈工,那得要多少炸药,需要多少水下作业量啊?” “核弹。”沈莉简明扼要地道。“我仔细看了一下,你最揪心的两处弯口,两枚千万吨级核弹足以彻底改变峡谷两侧的岩礁地貌,以后昆仑号通过这里时,应该可以更加安全。” 昆仑号的舰长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舰上不是有氘化锂萃取工作站吗!还有,四号舱区里不是还装了将近五千枚核爆炸装置吗?” 沈莉摇摇头:“这事不急,没有经过水文勘测和施工规划,不能贸然实施水下核爆拓宽峡谷。舰上运送的聚变激活器,也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经过盘古基地和昆仑号上合计三座氘化锂萃取工作站的昼夜运作,建造星塔所需的四千五百枚千万吨级聚变激活器(氢弹)终于准备就绪。按照智库的最终解释,这些聚变激活器将为传说中的采集者提供动力,以便它们开始建造星塔。 这才是昆仑号此次出航的核心使命,看望马绍尔群岛的驻守人员,以及竣工版昆仑号的再次试航,甚至测试汉特博士以精卫飞行器为基础设计的高空航天发射平台,其实全都是顺带的次要任务。 身为星台操作者的安秉臣,终于有机会通过星塔与来自第七世界的造物主建立真正意义上的沟通。 如果不考虑之前的六代星台操作者,这很可能是地球生物第一次与异世界文明缔造者的交流。星台和各种原型机体的来历、第七世界的渊源、造物主寻求盟友和探索宇宙之道的真正动机,这些令安秉臣和执事团长期以来倍感困惑的悬疑,都将得到解答。 随着互助会在地球大气层内的实力逐步扩大,包括安秉臣在内的高层人员们心中的忧虑却始终未曾减轻过。智库系统的强悍大家有目共睹,但是它背后隐藏的真相到底会带来什么,没有人猜得到。 在执事团的非公开交流中,以能源部部长向文迪为首的不少人担心智库会不会是外星文明入侵的先锋队。通过智库完成对本地数据的掌控,入侵者可以轻松摧毁这颗蓝色行星上的所有生物。如果那样的话,互助会脑袋上可就是永远洗刷不清的球奸污名了,这种前景令所有想到它的人都会变得心情沉重。 但是,以沈莉为首的另一批人却持完全不同意见。因为,他们坚持认为,智库系统所体现的各种特征,更像是现代电子计算机之父冯·诺依曼提出的自我繁殖智能系统。造物主通过智库转达的阐述已经非常清楚,这种智能系统的运作目标不是摧毁异世界的文明生物,而是“寻求盟友并探索文明生存和发展的哲理”。 在冯·诺依曼教授的归纳中,所有自我繁殖智能系统都具有两大基本特点,第一,是能够自我复制,第二是能够在自我复制中传递信息。智库完全符合冯·诺依曼教授归纳的特点,没有人知道智库所携带的信息量上限数值。 到目前为止,智库并未表现出任何丧心病狂的危险苗头,互助会麾下的武装无人机从未发生原因不明的失控或蓄意攻击人类现象。如果这东西真是外星人送来的潘多拉盒子,以它目前掌握的力量,早就足够杀光全人类或清空整个地球了。 智库不仅在全世界范围内收集巨细无遗的各种信息,同时也利用现有能源和材料自我复制或衍生其构成系统,例如从神秘石块中诞生的蜘蛛车,海底金属矿球融合成型的卡鲁,以及生产线上蜂拥出现的各种本地机体。表面上看,这些都是以安秉臣为代表的互助会干预介入产生的结果,可是如果没有智库,各种本地机体的设计永远只能停留在蓝图上,无法变成活生生的实物。 智库的各种衍生造物,同时也是它的信息传递者和携带者。 它应该是一种具有自我繁殖和完善机能的机械文明母机,通过未知方式早在远古时代就光临地球,迄今已经历了无尽岁月和七代星台操作者的传承。 如果不是入侵者的先锋队,那么,它是一种自我维持的长效观察设施吗? 可是,观测者究竟为何而观测?这究竟是那位造物主心血来潮的偶然之举,还是其背后整个族群的长期行为? 沈莉同样也想知道答案。 昆仑号上运载的四千八百多枚聚变激活器,将很快开启通向答案的道路。 穿过勘察加半岛东侧的海底沟谷后,昆仑号继续向南进入太平洋深水区域。经过近一周的辗转潜行,他们终于赶在除夕当天抵达了密克罗尼西亚海域。 这片数百万平方公里的海域内,群礁密布,水下航道狭窄,昆仑号不得不绕道从威克岛到马绍尔以东的海沟中穿行通过。最后,潘正平下令在马朱罗礁岛东北约两百公里的海床盆地中停机落锚。 这是昆仑号所能抵达的最近距离,再往前必须上浮到两百米深度才能避免触底搁浅。但这个深度同时也是大多数反潜侦测设备和武器发挥作用的黄金领域,这对昆仑号意味着更多潜在的危险。 所以,昆仑号只能在不足一千米深的海床中隐匿自己,马绍尔基地所需的各种物资设备,以及近百名换勤人员都将通过精卫飞行器送抵岛上。 沈莉集结了夸贾林岛基地和马朱罗岛基地的所有不当值人员,在这个赤道线附近的热带岛国与众人共度了一个热风炎炎的新年除夕之夜。 马绍尔总统鲁珀斯也有幸受邀参加了这个充满异国情调的除夕联欢会,这位热情好客的总统先生为联欢会赞助了味道纯正的免费椰汁,以及二十只密克罗尼西亚风味的椰叶烤乳猪。鲁珀斯对联欢会上吃到的正宗水饺赞不绝口,并发誓要在自己的国家不遗余力地推广无土栽培小麦,以便将来也能吃到自家生产的水饺。 春节第一天,鲁珀斯委托自己的表兄、国会议长詹姆斯向沈莉委婉提出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要求。 根据马绍尔群岛的法律,这个国家的男人可以拥有两位妻子。鲁珀斯希望互助会工程部部长能成为他的第二位妻子,如果沈莉介意象征着地位和继承权的排位的话,他已经说服自己的原配妻子,让结发老妻退到第二顺位,沈莉提到前面成为第一顺位妻子。 简单地说,就是马绍尔群岛总统鲁珀斯向互助会工程部部长沈莉充满诚意地求婚。 听完国会议长詹姆斯结结巴巴地说明来意后,沈莉毫无风度地哈哈大笑了足有两分钟。 “谢谢你,詹姆斯先生。”工程部部长扶着自己略微发酸的腰,客气地回绝了这个初一大早晨的求婚:“请转达鲁珀斯总统,我本人非常感谢他对我的好意。但是,他并不是我喜欢的男人。而且,我们那边的风俗,依然是一夫一妻,与马绍尔完全不一样。结婚,应该是两厢情愿的事情。” 求婚被拒的鲁珀斯总统丝毫没有羞涩或恼怒的表现,在随后的一系列检阅和巡视活动中,他仍然大大方方陪护在沈莉的身边,继续充当一名热情好客的主人角色。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让沈莉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她带队的工程部技术组仔细检查了两座女娲五代双段核聚变反应堆,以及夸贾林岛上的大型复眼预警雷达系统、超大口径陆基电磁炮、夸父ii聚能光束武器发射平台。 马朱罗岛上的医院已经使整个马绍尔群岛居民享受了几乎全球最高规格的医疗福利待遇,毗邻医院的制药厂建有三条生产线,源源不断生产互助会工程部医疗组最新研制的肿瘤抗原蛋白剂,这种利用海洋生物配制的抗癌良药已经在江口码头综合医疗中心那边的大量临床应用中充分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新年初三的晚上,沈莉告别了依旧热情但却多少有些遗憾的鲁珀斯总统,带着撤换的轮班人员乘精卫飞行器返回昆仑号。 昆仑号在附近海床底部又蛰伏了二十小时,然后继续驶向赤道线附近海域。 汉特博士领导的航天组将在零度纬线位置测试精卫飞行器改装的高空航天发射平台。 高空航天发射平台是互助会登月计划的基础步骤。互助会一直缺乏传统火箭发动机方面的关键性人才,不过考虑到化学燃料火箭发动机能耗浪费比太大的缺点,航天组从开始设计登月计划时就放弃了化学燃料火箭发动机。当年美国人的阿波罗登月计划主力军——土星五号运载火箭为投送五十吨有效载荷进入太空轨道,居然消耗了两千多吨液氧煤油推进燃料,比冲量远远不如电力驱动的离子类引擎。 名为“吴刚”的互助会登月飞行器也将采用与精卫类似的电离子引擎,但考虑到旅途遥远,提供能源的双极电池组将被尚在设计阶段的女娲八代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所取代。这种专为太空环境设计的新型反应堆净重三百吨,单堆可提供三万兆瓦的瞬时输出功率,在水源材料充足、保养维护得力的情况下可满负荷运行一百二十年。 和直接以空气为工作介质的精卫飞行器不同的是,吴刚号登月飞船将采用高压储罐内喷出的氙气作为电离推进工质,这也是由宇宙真空环境所决定的。工作状态下,被注入引擎放电腔室中的氙原子遭到自由电子轰击失去部分电子转为带正电粒子,随后在强大静电场和磁场交相作用下,离子化的正电荷氙原子以巨大速度飞出引擎导向喷口。鉴于氙原子质量较大,这种喷射效应必然给飞船本身带来巨大反作用力,从而推动船体向前移动。 电离子引擎可以提供持续稳定增加的加速度,飞行的时间越长,最终达到的速度越快。比起几分钟就快速消耗殆尽的化学燃料引擎来,它更适合于在宇宙空间这样的环境中工作。 但是,电离子引擎当然也不是完美的,它同样也有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尤其在大气层以内,这种局限性表现得更加突出。 初始推力和加速度太小的天生缺陷,决定了电离子引擎无法将数百吨重的载荷从地面送入太空,要摆脱地心引力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而且,吴刚号登月飞船的总重量很可能会突破千吨大关。三百多吨的核聚变反应堆,一百多吨的氙罐,四百多吨的三联装电离子引擎,加上两百多吨的载荷舱,那不是差不多上千吨了? 要用传统化学燃料将这样大质量的载荷物送入近地轨道,按照当年土星五号的燃料消耗比例,貌似只需要四万多吨的化学推进剂。但是,增加的燃料同样需要额外的燃料来推动升空,这就导致了总负荷质量的几何级数递增。事实上,最终可能需要在某个航天发射基地引爆一枚装载有三十万吨燃料的超级运载火箭,才能在多级燃烧后将千吨有效载荷送入近地轨道。 当然,将这一千吨有效载荷化整为零,分批送入近地轨道,组装完毕后再正式投入运作,这不失为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但是,只要以传统化学火箭发射,最终消耗的燃料肯定不会少于三十万吨。这个数量级别,远远超过了当前全世界各国航天中心所能承担的总和,即使互助会控制了全球所有航天基地也根本无法做到。 所以,汉特博士领导的航天组,想到了利用精卫飞行器改装的高空发射平台,升入平流层后利用重接式电磁弹射器,将吴刚号登月飞船的数千个模块化部件分批射入近地轨道,再由卡鲁进行太空组装拼接。 这样做,不但能低成本实现化学火箭投送根本无法做到的千吨载荷升空,同时也能最大程度保证互助会登月工程的隐秘性。 近地轨道上仍有世界各国的上千枚侦察勘测卫星,即使是最小的空对空导弹发射尾焰,也都会引起它们的关注,更不要说惊天动地熊熊燃烧的大型运载火箭。而升到高空平流层,以电磁弹射方式向太空抛射载荷物的精卫平台,因为不具有超出背景的红外辐射特征,自然不会引起各种热敏感侦测仪的注意。 正月十五,昆仑号舰上人员自发组织下厨包汤圆活动,以庆元宵佳节。 当晚十一时,第一架从昆仑号上起飞的精卫航天发射平台攀升到五十三万米高空,在接近平流层顶部高度上预备实施抛射作业。 此次抛射的载荷物重达八吨,是吴刚号登月飞行器电离子引擎的部件。 十一时十五分,由于平流层冷热温差效应破坏了发射平台的一组动力电缆,首次抛射以失败而告终。 凌晨一时许,第二架精卫航天发射平台升空,接替第一架执行测试抛射作业。 这次抛射的是重达九吨的登月飞行器载荷舱部件。 一时五十分,二号精卫平台上的测试抛射成功将载荷物送入三百五十公里高度的近地轨道。但巨大的反作用力对精卫飞行器也造成了意料之外的结构性损伤,二号精卫发射平台在抛射成功后突然失去控制坠入太平洋中部海域,飞行器上三名机组成员一死两伤。 汉特博士的精卫高空发射平台计划刚起步就屡屡受挫,用惨胜来形容登月之旅的艰难历程再合适不过。 正文 第484章 迁徙 白雪皑皑的群山中,一群排成稀疏队形的步兵沿着山腰缓缓前进,他们的胸前挂着长弓电磁步枪,双手都拿着冰镐。 山脚下,有数以百计的八号机体在乱石堆中交错推进。远方被积雪覆盖的丘陵上,隐约可见一队机动骑兵快速向着北面奔去。 安秉臣眯着眼,从全息界面中俯瞰着万里之外的乌拉尔山脉战场。 露军自叶卡特琳娜堡溃败后,一台及时赶到的六号复眼预警机体彻底屏蔽了周边两千公里半径的露军战机,92师第二团在邓天宝的指挥下乘胜追击进入山区。但他们却遭到毛子用大口径榴弹炮发射的战术核炮弹轰击,损失了一百多人不说,五十二台八号机体、六十具四号机体武器平台,外加五台六足运输车悉数被毁,整个谷口地区也蒙受了严重放射污染。 露军以火箭发动机推动的大型弹道导弹根本过不了足肢战车的防空火力拦截网,但这种炮射的低弹道弧度的小型战术核弹却令互助会防不胜防。 卢长安不得不将锐气受挫的二团撤下来,换上高怀亮亲自带的一团,并严令控制阵地和散兵间距,不能再让毛子的战术核弹捞分。高怀亮立即停止推进,将部队分散为排级单位,在山区东侧朝向实施大规模土工作业,挖掘三防战备工事,随时应对露军可能发动的更多核袭击。 步兵虽然攻势放缓,但杨道明指挥的影武士却不打算让毛子休息。在零号机体的配合下,影武士的足肢战车编队从人迹罕至处翻越雪山,频繁向露军纵深地区的指挥部和补给点发动致命突袭,以此削弱敌军针对互助会步兵的压力。 92师的步兵们经历了从新西伯利亚到乌拉山山脉长达三个多月的连续作战,人员伤亡和装备损耗日益增高,士气下降也很明显。这种情况下,枢密院提议将兴安岭地区刚刚结束了海参崴战役的鬼奴军调往西线,一方面可以将92师替下来休息调整,完成枢密院的步兵军制改编,另一方面也打算通过实战锻炼这支扩编超速的仆从军。 海参崴战役中,暂任鬼奴军临时总管的谢长青发挥了重要作用,先后多次获得枢密院以及执事团的嘉奖。随着更多主体军将士和毛子兵的加入,鬼奴军在编人数轻松突破五万大关,这些人中的一半将调往叶卡特琳娜堡,另一半仍将留在东西伯利亚地区清剿继续顽抗的各地露军。 鬼奴军两线作战,谢长青一个人肯定应付不过来。因此,跟随安秉臣常驻联合国的鬼奴军总管王彦斌紧急奉调回国,他将转道前往叶卡特琳娜堡,指挥即将奔赴该地的两万余鬼奴军突破乌拉尔山脉通道,将互助会兵锋推至东欧平原。 突破乌拉尔山脉防线,仅仅是枢密院参谋部的美好愿望而已。 安秉臣每天都在观看乌拉尔山脉战况,即使是小规模的战斗也都不漏过。尽管不打算越俎代庖干预前线指挥部决策,但他对是否能突破乌拉尔山脉实际上也无太大把握。露军地面部队一直在乌拉尔山脉西麓修筑战备工事,其中不乏专门针对互助会足肢战车的光纤传感器防御网,以及越来越多的门捷列夫激光坦克。 当然,互助会的足肢战车完全有能力从乌拉尔山脉中段甚至北段绕过去,避开这些危险的死亡区域。但是,整个西伯利亚地区仍有上千座城镇在坚持抵抗,由警察、内务部队、边防军、海关巡查队以及大批志愿者组成的各种露西亚抵抗力量对乌拉尔山脉东麓的互助会部队活动造成了严重干扰。 这些乌合之众无法威胁作战部队,但却对支持部队作战的整个后勤补给体系有不容忽视的影响。仅仅上一周内,在整个西伯利亚地区就爆发了十五起爆炸袭击事件,互助会的武装部队消灭了上百名参与袭击者,但无法有效阻止更多此类事件的发生。 在上千万平方公里的西伯利亚地区,互助会正在陷入治安战的泥潭。 智库对本地区居民个体数据的采集和审核需要相当时间,已投诚的乌里扬将军才开始指挥警卫军在东部地区开始清剿抵抗力量,要等这支地方治安军真正形成战斗力,发挥参谋部预想的作用,估计至少也得半年时间。 因此,当昨天哈萨克斯坦驻联合国大使向安秉臣私下转达了露西亚人希望停火谈判的意向时,他当即将这事通告了执事团和枢密院参谋部。 “目前,露西亚人百分之七十的武装部队和战略武器都集中在以圣彼得堡和莫斯科为核心的东欧平原地区,在这些东西没有彻底化为齑粉之前,他们谈判的诚意令人质疑。不过,时间永远是公平的,他们想要喘息的机会,我们也同样需要休息。他们要想打,我们也能随时继续。”枢密院院长林子云的意思,显然是同意虚与委蛇。边谈边打,边打边谈,为己方争取消化和整肃西伯利亚地区的宝贵时间。 对互助会来说,针对露西亚人的战争远未结束。在发动战争的杀人元凶尚未受到严惩,在胜负未见明确结果的情况下,这场战争仅仅只是才进行到一半而已。以互助会目前拥有的技术优势,碾压即使装备有激光坦克的露军部队也并无太大压力。 但是,所有的战争都是有目标的。 消灭露军,瓦解克里姆林宫的抵抗,已经不再是执事团首要考虑的任务。吞并和消化整个西伯利亚,为生活在长江与黄河流域的族人永绝北方后患,为互助会赢得一个名为“内蒙古自治区”的广阔发展空间,这才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执事团通过了和谈意向。信息部部长田建明将带领一支五人谈判组前往哈萨克斯坦西部的阿特劳城,他们将在那里与来自莫斯科的露西亚代表进行具体事务的协商。 “我们的星网侦察显示,露西亚人正在莫斯科到圣彼得堡之间的平原地区修筑至少三座超大功率的门捷列夫激光发射基台。”接受谈判组长的委派时,田建明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绝不能让它们竣工,对不对?” “无论是机动骑兵,还是影武士部队,都可以毫不费力地穿过乌拉尔山脉,深入东欧平原,将这些基台摧毁。对露西亚人目前在建的军事工程项目,枢密院都有进攻预案,我们只是在等待,等毛子再向其中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最后让他们一把输个底朝天,这样可以让我们更省力一些。”林子云回答。 “这些,仅仅是明面上的活动。”田建明继续道:“半个月前,星网在北美大陆发现了至少三次武器级高能激光发射的瞬时脉冲信号。从频谱特征来看,应该是类似于门捷列夫的聚能光束武器系统。美国人也有了这种武器,这并不令人奇怪,我猜应该是露西亚人提供的核心技术。但这意味着什么,我希望所有执事团成员都认真考虑一下。” 如果美露合流,互助会将不得不面对几乎整个世界的对抗。尽管拥有技术上的绝对优势,但要应对各种战场之外的较量,互助会并未做好充足准备。 互助会的武装力量几乎全集中在亚洲大陆,参与对露西亚的战争。信息部的各种侦测机体和外发的互助表等数据终端尚需时间才能完成对欧洲乃至北美大陆的个体生物数据登记,而工程部的登月计划最快也要等到一年后才能有结果。 “我们需要更多可靠的盟友,我们也需要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安秉臣最后总结道。 “可是,我们的盟友在哪里?”向文迪发出了疑惑的提问。 已获得互助会可控核聚变技术援助的两个受惠国,马绍尔和哈萨克斯坦都谈不上什么国际影响力,更不要指望他们能提供有价值的军事支持。真正拥有强大实力,同时具备民众号召力和相应组织能力的国家政权无法认同互助会的三大宗旨,因为那直接威胁到他们存在的根本,剥夺了统治者赖以生存的基本权益。 没有一种生物会食用那些可能有毒的危险食物,任何有统一纲领和组织的利益群体也不会主动追求自身的灭亡,这决定了互助会永远不可能获得任何以金字塔为权力结构的政治势力或国家政权认可。偶尔为共同利益的合作倒是有可能,但长期志同道合的并肩作战,那是想都不用想的清秋大梦。 “我们的希望,不在任何分饼人那里,而在于全人类,在于每一个真正懂得自由含义的人类觉醒者心中。”安秉臣答道。 枢密院在欧洲、非洲、北美、南美四大洲分别设立的影武士分部已经初见成效。仅仅几个月时间,四大分部就吸引了将近二十万的报名者,其中有一万一千余人成功通过测试考核加入影武士海外军团。这些不同肤色,说不同语言,拥有不同生活习惯的志同道合者,才是互助会最可靠也最有力的盟友。 他们将成为埋葬旧体制开拓新时代的先驱者。 但是,这些先驱者要发挥作用,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武器和资源。 “阿方索教授来了。”姬少飞发来一个呼叫信号,自从王彦斌离去后,他接替了驻联合国鬼奴军的外围安保总监职务。 “欢迎你,傻鸟!”根据阿方索的一再要求,安秉臣用学得半生不熟的西班牙语向出现在走廊上的教授打招呼。可惜,他只能以极大恶趣味记住了“先生”的称呼,虽然热情洋溢,但那口音自然是无法恭维。 阿方索教授精通汉语,哪里能听不出互助会会长的恶意调侃,当即皱起了眉头:“尊敬的会长阁下,是色鸟儿,最后的尾音需要卷舌抖动,而不是傻鸟!作为您的私人西班牙语导师,我不得不再次声明,这个世界上有将近五亿人以西班牙语为母语,远远超过英语和法语,仅次于汉语。如果您真正胸怀大志的话,请不要用一些低俗的情趣来玷污这种伟大语言!” 对于爱在这些细节上钻牛角尖的教授,安秉臣只能赔笑表示歉意:“对不起,色鸟儿!”色鸟儿和傻鸟,对他来说似乎差别真的不大。 好在阿方索很容易就能满足,他点了点头,回过头来指着身后的一名小个子男人:“介绍一下,胡安·巴萨尼奥,来自灰山疗养院。” 那人大约四十岁上下,个头虽矮,但脸上淡然自若的表情却让人一见难忘。他穿了一套明显老旧的休闲西装,袖口和手肘的磨损痕迹很重,不过脚上居然是一双擦得溜光锃亮的尖头皮靴!胡安·巴萨尼奥,这是个典型的西班牙人名字。 安秉臣仔细看了看这位胡安,客气地微笑点头致意。何昌发和几位老民兵,早已挤到近前,挡住了阿方索和胡安。自从南希事件之后,执事团已经多次要求他避免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握手,尤其是灰山疗养院的异能者。 “来,我们进去谈。”安秉臣侧身让开了路。 阿方索脱下穿在外面避人耳目的黑色罩袍,露出那头标志性的齐肩白发,打量着屋内感叹道:“你的房间,和上次我来时相比,没有什么变化啊。” 除了屋角铺在防潮垫上的一只睡袋,就只有落地窗前的一桌六椅,以及窗边的一套饮水机。空荡荡的房间里,再也没有任何家具,连沙发都没有。甚至卫生间里的装潢饰器,都要比这间客厅更丰富。 “那些东西,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安秉臣回答着,从桌面上搬下倒置的椅子,让两位来客就坐。 自从新西伯利亚战役之后,灰山疗养院以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立场。伴随着阿方索教授的多次上门来访,两人的关系开始熟络起来,老头甚至主动提出要教安秉臣西班牙语,以便互助会会长能正确认识“曾经一度辉煌的西班牙文明”。 “我们要找的东西,有发现吗?”安秉臣坐下之后,开门见山问道。 除了常驻阿拉斯加营地的两百多名成员,灰山疗养院在世界各地还有数目不详的活动人员,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在外形相貌上没有明显异于常人的地方,但他们身负异秉,随时能够为疗养院完成各种近乎不可能的任务,例如侦窥机密情报、制造巧合事件、执行清除任务等等。 在此前的百余年中,这些变异人为北美帝国的发展和崛起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支持。可以说,没有他们,就没有美国的今天。一些坊间流传的有关他们的奇闻轶录被缺乏灵感的艺术家们获悉,这才有了动漫和银幕界叱咤风云的超级英雄角色。 事实上,真正的超级英雄们并不像漫画和电影中描述的那样,热衷于在公众场合中以拉风造型曝光。大多数灰山疗养院的异能者们习惯于在未知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公然刺杀和伏击并不是他们喜欢的工作方式。 很多时候,一份意外丢失的文件,一辆中途抛锚的汽车,一个偶然掉落的零件,一次突发的急性阑尾炎,都能达到改变历史的效果。当然,事情总有例外的时候,比如1963年11月在达拉斯的那一次,灰山疗养院就表现得漏洞百出,甚至差点演砸了整出戏码。 但是,这个古老的神秘群体却拥有任何国家情报部门都无法匹敌的珍稀资源——那些千奇百怪的异能者,他们中有的人可以刀枪不入,有的人可以窥探他人思维为己所用,还有的人能窥探远方的风吹草动,甚至隔空移物,制造种种不可思议的奇迹。 即便互助会能够实现对整个星球的无缝监控,这些能够窥人心思的异能者,依然是不容忽视的强大助力。两个多月前在广州遗失的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始终没有找到下落,经过执事团商讨和同意,信息部将搜索任务交给了阿方索教授。 那么,今天教授的来访,是不是会带来好消息呢? 阿方索教授从厚厚的镜片后面注视着安秉臣,点点头:“两小时前,我们的人在温哥华找到了艾登·丹尼斯。” 艾登·丹尼斯是广州圣安娜号核袭击事件的背后策划人,正是他指示袭击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的武装暴徒们充当诱饵将广州特遣队吸引到指定地点,从这个中情局特工始终没有露面来看,这家伙从一开始就知道圣安娜号的核打击安排,要说他不知道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的下落,鬼都不相信。 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多半已经被偷运到美国本土,但只要有足够线索,互助会就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们的一名读心者控制了艾登·丹尼斯,从他的记忆碎片中我们发现,你们要的东西在马萨诸塞州的沃尔瑟姆城,波士顿动力公司智能研究试验室。至少三天前,那些东西还在那里。” 安秉臣举手示意他暂停,他打开了自己的腕式终端,在全息界面上拨通了信息部指挥中心。很快,田建明的头像弹了出来,静静地注视着所有人。 “马萨诸塞州,沃尔瑟姆城,波士顿动力公司智能研究试验室,我们的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三天前在那里。”安秉臣简短地说出了所有的关键词。 “知道了,马上核实。”田建明关掉了通讯信道。 “谢谢你,教授。”安秉臣接过何昌发递来的两杯水,亲自放到阿方索和那位胡安面前。 阿方索仰靠在椅背上,安秉臣立刻知道这老头还有话想说。 “新西伯利亚的事情虽然顺利,但灰山疗养院的立场也已暴露,巨大的危险正在逼近,我们迫切需要一个新的栖身之地。”阿方索把自己的双手轻轻地放在桌面上。 “这是个问题。”安秉臣低声道。新西伯利亚战役中,十三万露军在核火光芒中被洗涤殆尽,这对互助会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是,美国人肯定会因此怀疑提供错误情报的灰山疗养院,以及这种错误背后的深邃动机。 “你们希望去哪儿?西伯利亚那边,有合适你们的地方吗?”安秉臣苦笑着,目前他能做主的,也只有那块面积巨大但却充满核爆残留辐射和战乱废墟的荒凉之地。 灰山疗养院院长的绿色眼眸中微微动荡了一下:“南极洲。” “哦?那可够远的啊……”安秉臣吃了一惊,压根没想到对方居然打算从极北的阿拉斯加迁往地球的另一极。 “以互助会目前的实力,完全可以帮助我们实现这个愿望。”阿方索缓缓道:“本人希望,会长阁下能将那片冰封大陆永久地赐予我们,只要您能信守自己的诺言,我们也将永远尊奉您的指示。” “可是,那不是属于我的土地……” “我们只需要您的认可和支持。” “这算是一个新的交易吗?”安秉臣沉声问。 阿方索点点头:“另外,我们的迁移需要许多准备工作,但疗养院目前有用的人手严重不足。我衷心希望,会长阁下能够考虑释放南希。” “南希?”安秉臣顿了一下,这已经不是阿方索第一次提出类似要求。“损坏的东西和装备都可以忽略不计,但她杀了我们的人,这个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你们已经获得了她的足够干细胞样本,继续关押她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但她对我们却有非凡的意义。”阿方索极力劝说:“上次的新西伯利亚事件,我们证明了自己的诚意。这次找到艾登·丹尼斯,还有你们想要的东西,难道不能作为交换条件吗?” “对于我们来说,南希是个极度危险的个体。我们让她活到现在,您认为这难道不是一种诚意的表示吗?” 对于那位曾经给整个十里铺基地带来震撼的女读心人,安秉臣一点不认为放虎归山是个好主意。到目前为止,灰山疗养院只能算是个勉强过得去的合作者。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像抛弃从前的美国主人一样,在关键时刻出卖互助会。 “那么,我打算用他来交换南希,怎么样?”阿方索转过身,用手指着身边的矮个子胡安。 胡安·巴萨尼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灰山疗养院院长指的是别人。 正文 第485章 调教 南希,来自灰山疗养院的读心人,她不仅能在一定距离内洞悉与自己身体有过物理接触的常人的心理活动,还能藉此控制对方的浅层思维和行动。更可怕的是,她拥有极为逆天的神经感应能力,即使在操纵精神玩偶的同时,还能保持远高于常人的反应速度,以及对危险的直觉预知。 成为她裙下傀儡的郭芦恭,在十里铺闹出了不小动静,信息部调查员伍涛受她控制,甚至枪杀了两名负责看守的步兵,最后自杀身亡。南希的所作所为,已经对互助会造成了从未有过的重创。但是,这位女读心人对互助会内部结构和运作机制的熟悉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所以,直到现在,她仍被囚禁在十里铺地下基地中最深的一层,由两名卡鲁全天候看管,所有巡视的活人看守被严令不得靠近她十米之内。 执事团之所以没有立刻处决南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工程部生物组需要她的活体基因样本。灰山疗养院及时表现出的合作态度,也让执事团最终放弃了对她执行死刑的打算。 对于这样一个可怕的敌人,互助会从未打算让她恢复自由。 胡安·巴萨尼奥,这个毫不起眼的小个子中年男人,又是个什么神通的异能者?居然能让阿方索教授提出要用他来换南希? “南希的事,没有商量。”安秉臣没有看胡安一眼,却紧紧盯着阿方索教授,一字一句道:“她杀了我们的人,能留住性命,已经是我们能给予的最大宽容。本来,执事团是要准备处决她的。” 教授的口气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在新西伯利亚战役和搜寻电动引擎中,灰山疗养院是帮了大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漫天要价,说把人带走就带走,说要换人就换人。 互助会不能容忍这样颐指气使的盟友,更不能接受任何对集体共同意志的超越。 安秉臣突然站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教授,我必须提醒您,我不是一位可以随意签发特赦令的国王或者总统。关于此事的最后一次会内公开投票统计,有百分之九十八的互助会正式会员仍然希望尽快处决南希,剩下的百分之二里也没有任何人同意释放她。这种情况下,我凭什么把她交给您?就凭您现在迫切需要她吗?” 说到最后,他的脸上充满了冷笑,那冷笑里早已没了不久前的熟络和亲切。 针对阿拉斯加灰山疗养院的三重核打击虽然取消,但那三只参加自杀攻击行动的二号机体依然留在阿拉斯加的冰原岩隙中,如果有需要,它们仍然可以继续自己尚未完成的使命。 阿方索教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又化作无边笑容:“明白了。” “我们的合作,还需要更多时间来考验。”灰山疗养院院长也站了起来,对方的逐客令表现得已经很明显,这场原本气氛融洽的谈话到此完全变了味道。“不过,我愿意以实际行动向贵会表明自己的诚意,我现在就去楼下申领一块互助表。至于胡安,他就先留在会长阁下身边做点打杂的事情吧。” 申领互助表,不仅意味着加入互助会的信息网络,同时也表明阿方索愿意接受智库的全天候监控。对于这样一个统领众多异能者的一方豪强,这确实算得上一种相当有诚意的姿态。 安秉臣看看那位面无表情的胡安,点了点头。对方投桃,他也必须报李。 走上前来的何昌发仔细打量着胡安,借助防护服头盔上的传译器向那位小个子道:“听着,无论什么情况,你不许靠近或触摸我们的会长,否则,我会不经警告直接开枪。” 胡安看着面前这个造型怪异的头盔客,以及屋子里那些同样造型的家伙,缓缓点了点头。 “你们不要太担心,胡安其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和平主义者。”阿方索教授起身走到门口。 “教授先生。”安秉臣没有送客到门边,反而坐了下来:“是否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您的异能是什么?” “我?呵呵。”阿方索淡淡地笑道:“真是惭愧,和他们相比,我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领。”他指了一下稳坐原地的胡安,然后大步走出了房间。 走廊上传来单调的脚步声,安秉臣终于把目光转向了那位留下来的小个子。 阿方索教授留下的,是一个潜在的祸患吗? “胡安·巴萨尼奥。”安秉臣念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墨西哥,还是南美?对了,先告诉我,你会什么?” 胡安等待转译器说完了西班牙语,伸出手指着安秉臣腰间的手枪皮套。 安秉臣把自己的雅利金手枪抽出来,递给了胡安。 屋子里包括何昌发在内的所有老民兵全围了上来,他们穿着战术防护服,但安秉臣可没有穿。这位巴萨尼奥先生真要拿过枪来甩手一扣扳机,随时可以在互助会会长身上凿几个大洞。 胡安·巴萨尼奥反举着手枪,向何昌发等人转了一圈,示意他们看清楚。他把手指伸进扳机圈里,快速转动了两下枪身,就那麻利程度来看显然是个玩枪老手。紧接着,他转过枪口塞进自己嘴里,然后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就猛然扣动扳机。 何昌发本能地跳到安秉臣前面,试图阻挡可能飞溅过来的污血和骨渣。 但是,意料中的枪声没有响起,甚至连撞针击空的咔嗒声都没有。胡安淡定地看了一眼大家,然后继续扣动扳机,那枪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他连着扣动了六七下,始终没有声音。 可他们刚才亲眼看到,胡安打开了射击保险。安秉臣的雅利金手枪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不装子弹。 安秉臣接过胡安反握递来的手枪,退出弹匣后仔细检查了一遍枪膛。 枪膛里有一粒九毫米口径的手枪子弹,顶上了膛。但是,后面的撞针不见了。 不光撞针,甚至连撞针底座都严重变形,整个枪膛后部已经成了一堆金属废渣。 “色鸟儿,你的枪,完了。”胡安用西班牙语简洁地宣布自己的功劳。 “胡安·巴萨尼奥,你毁了我的枪?”安秉臣脸色沉了下来,这把露制雅利金手枪可是从战争开始就一直陪伴着他的心爱之物。虽然当初在q市被国防军缴过械,但他又不惜工本地从李大同手里要回来,没想到今天居然毁在这位胡安手里。 何昌发蹿过来,一把将胡安劈胸揪起,怒骂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 何昌发的个头不算很高,但胡安实在是太矮,估计连一米六五都没到,所以他很顺利地被老民兵队长拎离了地面。 “在蒙特雷,很多人被枪杀死,我的父母,还有哥哥。”胡安嘟囔着道,语气里丝毫没有流露出害怕的意思。 蒙特雷是墨西哥第二大城市,看来这位胡安是那里的居民。 安秉臣挥手止住何昌发,小个子胡安这才被放回地面。但是,他立刻发现,小个子的那套破旧休闲西装衣领已被何昌发撕烂。 “来自蒙特雷的胡安,你的异能是改变物体的形状?”他盯着这位大义凛然的小个子墨西哥人。枪的事情先放一边不说,胡安能把枪膛内的撞针及其底座变成一堆废渣,这应该就是他的超能力。 “金属。”胡安吐出一个词。 安秉臣拿起睡袋旁饭盒里放的一柄不锈钢小勺,看着胡安。 毫无预兆地,那柄不锈钢小勺突然像开败的鲜花花瓣,羞答答地耷拉了下来。 “仅限于金属?”安秉臣问。 “金属。”胡安回答。 安秉臣突然笑起来:“你毁了我的枪,如果有敌人要来杀我,怎么办?” “胡安可以让所有金属武器完蛋。” 安秉臣看着他,缓缓道:“可以?那就是说,只要你高兴,你也能让那些枪射出子弹?” “胡安会保护色鸟儿的安全。” “我不需要你保护,你以后也不许叫我什么色鸟儿!”安秉臣突然感到这个西班牙语的先生尊称更像个莫大的讽刺。“你弄坏了我的枪,我们也扯坏了你的衣服,大家两清。但是,谁让你来保护我的?” 胡安瞪着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桀骜之色表露无遗。 安秉臣嘴角一抿,像是要微笑。但何昌发身边的另一位老民兵悄无声息摸上前来,手中的一束复合纤维绳一抖,立刻从背后准确无误地勒住了胡安的脖颈。那是战术防护服护脊背囊里的标配救生绳,无比结实,既可以用来从高处垂吊,也能用来捆缚敌人。当然,它的用处绝不仅限于这两种。 胡安徒劳无益地挣扎着,但是他的双手立刻被何昌发和另一为老民兵按住,背后那人用力一勒,胡安立刻翻起了白眼,喉咙里发出嚯嚯怪响。 安秉臣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巴萨尼奥先生,你并不是一个老实人。” “你能看到或感应到撞针在手枪里的位置,否则根本不可能那么准确地将撞针毁掉,而没有破坏周围的部件。所以,你的能力应该不仅是改变金属物体的形状,你还能透视物体的内部结构,对不对?” 握住绳头的老民兵逐渐用力,胡安瞪大了眼珠,不知是发自内心的惊愕,还是临近窒息的反应。 “当然,你的异能是你的个人隐私,说实话,我并不感兴趣。”安秉臣翘起二郎腿,仿佛根本没有看见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胡安。“你得记住,这里不是灰山疗养院。阿方索教授可能没教过你怎么和互助会打交道,不要紧,我可以教你,用我的方法。” 安秉臣挥动了一下手指头,侩子手猛然用力,胡安的双眼翻得只剩白眼珠。他的脖子被纤维绳勒破,一缕鲜血顺着颈部流下来。 面对奄奄一息的异能者,安秉臣无动于衷。他的手指在桌边的全息基台上方轻轻划过,很快,猛禽特种小队女通讯技师南希的头像弹了出来。 “这是南希,当然,她在你的记忆里也许不是这个名字。阿方索想用你来换回这个女人,这表明她比你更重要,或者,至少她对灰山疗养院的价值不亚于你。但是,这个女人现在在我们手上,她的生死由我们决定。” 胡安的裤裆中间出现了一片逐渐扩大的湿润痕迹。 安秉臣做了个手势,那位临时侩子手松开绳子,胡安跪到地上,用嘶哑的声音喘息着,仿佛他有一万年没吸到新鲜空气了。 “下一次,你如果再大言不惭提出要保护我,这根绳子可能不会再松开。你如果要跟着我,就得服从我的规矩,不然要么死,要么趁早滚回灰山疗养院去!胡安·巴萨尼奥,你听明白了吗?”安秉臣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地问道。 这些天赋异禀的超能者,他们也许已经习惯了世人的仰视,习惯了主宰一切的心态,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肉体也同样脆弱不堪。 胡安艰难地点点头,同时用力搓揉着自己的咽喉,仿佛还没有从窒息的惊恐中恢复过来。 安秉臣指了一下刚才那位拿绳子的老民兵:“你,带巴萨尼奥先生去外面买几件换洗衣服。无论如何,咱们可不能亏待从灰山疗养院来的朋友。” 等胡安跟着那为老民兵出去以后,何昌发打开头盔,低声问:“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给阿方索一个下马威?他把这家伙丢给我们,未必安什么好心。” “这位巴萨尼奥先生是个死心眼,就凭这点,他远远比不上南希。阿方索把他丢给我们,何尝不是想扔个麻烦包袱,或者想借刀杀人也未可得知。但是,我偏就不遂教授的意,让他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刚才这一弄,这人恐怕心怀怨恨,留他在身边,很可能是个祸患。”何昌发最担心的还是安全问题。 “不怕,对这位巴萨尼奥先生,我们完全可以慢慢调教。智库,马上搜索胡安·巴萨尼奥的所有背景资料,我要知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以及他为什么会离开墨西哥。” 两小时后,换了一套短皮夹克外加牛仔裤的胡安·巴萨尼奥站在新安理会大厦的天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腹部舱口大开的精卫飞行器。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碟状外形的,没有任何螺旋桨和喷气式发动机的巨大飞行器! 舱门内侧,安秉臣已换上了全套战术防护服,头盔防护罩开着,冲胡安咧嘴一笑:“你,赶紧上来,我们要出发了!” 胡安接住安秉臣扔过来的一支自动步枪,犹豫着问:“我们去哪里?” 刚才那顿调教已经让他收敛了不少,说话时再也没有趾高气扬的神态,却也没有畏缩不前的惊恐。胡安不卑不亢的淡然却让安秉臣微微有些吃惊,普通人经过刚才那通折磨,多少会在心里留下阴影,短时间内说话做事难免都会变得缩手缩脚,可这位仁兄表现得却好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心理素质果然非同寻常。 “委内瑞拉。”安秉臣侧身让开一条路,座舱里的何昌发等老民兵木然地从防护罩后注视着这位新加入者。 舱门关闭的同时,舱内的灯光自动变得明亮起来。 胡安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环形舱室中,安秉臣的那些护卫们穿着灰色的紧身防护服,都坐在紧贴舱壁的座位上。更远的地方矗立着两只造型优雅的六足机器人,它们旁若无人地站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有理会周围的情况。 他扭过头,看到背后的系留杆下面,几根绳带捆扎着一台足有四米多长的大家伙。 那是一台有四条反曲足肢的菱形运载工具,灰褐色的外壳看不出新旧程度。不过,从那些光滑精致的弧线外形,以及通体上下不见一丝磨损或锈蚀痕迹来看,这东西绝非凡物。 “我们去委内瑞拉干什么?”胡安问。 安秉臣默默地看着他,看样子根本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他头盔上的防护罩缓缓升起,将他变成和座舱里那些老民兵护卫一模一样的人。 一阵微微的颤栗从脚下传来,这是精卫飞行器升空的信号。 胡安感觉到这架飞行器正在升空,也赶紧找了个座位坐下。 安秉臣从头盔里默默地注视着这位异能者,同时在内屏上打开了委内瑞拉的地图。 蜘蛛车导航屏上的三十六个蓝色菱形图标之一,正好在南美洲委内瑞拉共和国东部的密林中。 联合国总部这边需要安秉臣关注的事务都有了眉目,因此他决定抽空带何昌发等十二名老民兵走一趟南美洲,继续寻觅历代星台操作者留下的遗宝。 从纽约直飞南美洲,四千多公里的距离对三倍音速的精卫飞行器来说不过一小时多点路程。这趟旅程,精卫飞行器甚至不打算借助云层掩护摆脱可能存在的美国人监控,因为就算对方有所觉察,也需要时间才能做出反应。如果美国人真派战机或小股部队跟来,安秉臣也有决心在委内瑞拉境内打一场速战速决的丛林伏击战。 蓝色菱形图标地点位于委内瑞拉东部城市马图林东南方两百多公里的密林中,从星网俯拍的画面来看,那里居然有一座远古巫毒教神庙废墟。 这种多神教时代遗留下的宗教建筑在中美洲和南美洲北部地区相当常见,大航海时代后西班牙人、法国人、荷兰人、英国人相继出现,来自欧洲的无孔不入的传教士们给当地土著带来了主的声音,这才有了随后席卷南北美洲的基督教大潮。在此之前曾一度炙手可热的巫毒教,渐渐萎缩到某些偏远荒僻的地区苟延残喘,那些气势宏大的祭台神庙也不得不化作历史的尘埃,静静蛰伏在潮湿闷热的丛林中承受岁月腐蚀。 可谁又能猜到,这废弃神庙的下面,居然还隐藏着远古的秘密? 精卫飞行器喷吐出蓝色的明亮离子光焰,徐徐降落在一座湖泊旁边,这里是附近数百公里内唯一能找到的可着陆地点。 走出机舱的安秉臣打量着眼前遮天蔽日的丛林,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繁茂的植被。在自己的家乡w市附近,能有一株十米高的大树都是了不得的东西,很容易就被善男信女们贴满红布条,当作祥瑞的象征物。但在这里,即使是最矮的树木也轻松超过了二十米高度。无数的寄生藤条沿着粗大树干盘根错节环绕而上,它们也想挤到树冠顶部,分润树丛下方几乎无法获得的阳光和降雨。 现在是二月底,北半球地区的春季才拉开序幕,而南半球这边却正好是夏季的高潮。头盔内屏上实时显示的本地温度为三十五摄氏度,湿度百分之八十六,地面气压九百帕,用浅显易懂的话来说就是极其闷热潮湿,非常不适合露天活动。 对于包括安秉臣在内,穿着战术防护服的十三人来说,这完全不是问题。 唯一的例外,是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的胡安·巴萨尼奥。 两小时前,他这套打扮在初春的纽约很合适,但来到南美丛林里就不行了。离开精卫飞行器后,胡安才走几步,汗水就从全身每一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涌出,皮夹克的衣领上顿时沾满了湿漉漉的汗珠。 但是,胡安坚持着一声不吭。他跟在众人后面,挥舞着一柄丛林砍刀割断那些阻挡自己去路的藤蔓和枝叶。 走在前面的老民兵根本不在乎那些带刺的藤蔓,一条盘在树枝上的墨绿色小蛇甚至蹿到何昌发肩头用力咬了一口,随后立刻被他抖到脚下跺成几截。走过的老民兵们在无意识中一人一脚,那条蛇的尸体最后被合金底靴子踩成了一团绿色的肉泥。何昌发的肩头,却连明显的咬痕都没有留下。 走出二十公里后,他们休息了半小时,喝水,吃点东西。 老民兵们都还好,呼吸和心跳都维持在正常范围内,但胡安却已经步履踉跄,脸上被不知名的蚊虫咬了大红包,右臂上还挂着半只被捏断的蚂蝗,那玩意儿见了血死也不松嘴,所以被掐断的上半截身子就这么嵌在肉里,因为吸了不少血鼓起一大团,看着触目惊心。 更麻烦的是,胡安已经出现了轻微脱水的症状。 这次休息,差不多也完全是为了让他调整一下。 何昌发从自己的背囊里拿出一件应急用的纱笼罩衫,递给了胡安。然后,他摸出塑料小瓶装的食盐,撒在那半截蚂蝗身上,随后用匕首一挑就把那摊鼻涕一样的东西从胡安的肉里剔了出来。 “我们还要走三十五公里,你要做好思想准备,这东西可能会让你患上疟疾。”老民兵队长说道。 “谢谢。”胡安回答着,把那件纱笼罩衫套在皮夹克外面。 炎热,现在已经不是他所面临的最大危险。 正文 第486章 隧道 穿过狭窄阴暗的密林,他们来到长约数公里的断崖沟谷前,从星网提供的全息地图来看,崖下那条水流湍急的小河应属于奥里诺科河的一条支流。 断崖两侧同样长满了巨大的乔木树种,何昌发仔细观察了半天,最后他用长弓电磁步枪的榴弹抛射模式把一条带挂钩的复合纤维绳索射到对面树杈上,准备利用滑索通过断崖。当他在做准备工作时,何满桂一直在观察从零号机体发回的周边环境情况。 刚才走过的密林最窄处只能允许一个人低头从藤蔓下面爬过,这种环境即使蜘蛛车也根本无法通行,所以安秉臣只能把自己的座驾留在精卫飞行器里。这里还不是真正的亚马逊流域原始丛林,委内瑞拉奥里诺科河流域的地形更加崎岖多变,这里集中了全世界最多的啮齿类动物和水陆两栖爬行动物,这些物种大多是丛林中最优秀的猎杀者。 排队依次飞过断崖后,天色已黑,队伍没有继续前进,却停下来准备宿营。前面的树林密度稀疏了许多,但却有更多犬牙交错的沟谷和沼泽。夜里走这样的路对穿着全套战术防护服的老民兵们来说不存在太大困难,但队伍中毫无遮护的胡安就会面临比白天大几倍的危险。 安秉臣把宿营地选在了一片石台上,那附近地势开阔,没有太多树木,如果有野兽试图靠近很远就能被发现。担任前锋的零号机体早已抵达十二公里外的废墟遗址,但要在夜里走完剩下的路程,对他来说风险似乎大了点。食肉动物的牙齿和爪子虽然无法穿透老民兵们的防护服,但大型捕猎者的猛力冲扑,以及神出鬼没的丛林水蟒却很可能造成意料之外的致命杀伤。 老民兵们在宿营地点燃了一堆篝火,胡安借着火光居然看见山崖对面的岩石中有只像大猫一样的东西一闪而过。那应该是一只美洲豹,那家伙的双眼在黑暗中发出晶莹透绿的光芒。这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不断在山崖对面的树丛中往来徘徊,既像是在窥探,又像在等待机会。它是这个星球上最灵活也最强大的狩猎者,眼前这条断崖河谷对它来说并非不可逾越的障碍。 安秉臣摘下了腰间的长弓电磁步枪,随意瞄了一下,石台上响起一声短促的爆鸣。对面立刻传来一声猫科动物的哀嚎,有个东西似乎从崖顶上摔了下去。 “那可是这里的珍稀保护动物吧?”摘下头盔正在烧水的何昌发笑着问。 “没办法,这东西晚上肯定会爬过来。与其让它们死在卡鲁手上,不如让我练练枪法。”安秉臣关上射击保险,命令道:“晚上轮班值守,每两小时两个人,我和胡安排头班,昌发排尾班。”虽然有卡鲁担任营区外围警戒,但他仍然要安排活人值守。有时候卡鲁无法应对一些复杂情况,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先例。 胡安这才注意到,原先在飞行器机舱里的那两只六足机器人此刻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远远守候在篝火的附近。它们锋利的前足肢上沾有一些明显是血迹的东西。他终于明白,这一路过来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大型动物的原因。 吃完简易的晚饭后,老民兵们直接就地卧倒休息。他们不需要避风的帐篷,也不需要保暖的被服,战术防护服完全能提供一个冷暖自如的内循环环境。 “我们两人值第一班,两个小时。”安秉臣拍了一下胡安的肩膀。 胡安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他指了一下断崖下面,那只美洲豹掉下去的位置:“杀戮的痕迹,同样会吸引附近的野兽。” 美洲豹尸体散发的血腥气息,必然会吸引更多肉食动物,赴宴晚一步的迟到者,说不定就会瞄上石台上的这些陌生的双足灵长目生物。 安秉臣点点头,对他的意见表示了有限的赞同:“那只豹子的威胁性太大,它必须死。” 除了豹子的尸体,他们点燃的篝火同样可能吸引周围数十公里内的野兽,既然危险无处不在,他只能选择先解决威胁最大的因素。 胡安重新套上那件防蚊纱笼罩袍,拎着自动步枪坐到一根枯树树干上向四周漫无目标地张望。其实,他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在观察那两只一动不动的六足机器人。篝火映在它们光滑的外壳上,发出朦朦胧胧的亮度,但这两个东西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看上去似乎比他屁股下的枯树树干还没有生气。 但胡安的透视异能却可以让他看到许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在他天赋异禀的眼中,那两只奇特的机器人就像两团散发出耀眼光芒的小太阳,在这黑夜中分外醒目。 安秉臣将卡鲁的四元扫描警戒半径设定为一千米,然后又通过智库调阅了星网的最新侦察信息,周围五百公里内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武装人员或大型军用载具。 然后,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满天灿烂的星河。 这里的地面虽然充斥着危险,但夜晚的天空却格外清澈,密密麻麻的星辰挤在苍穹天幕上,发出明暗不等的光芒。仅他能看见的亮点,就有数以万计,而他看不见的,还有更多。 他已经知道,那是无数个未知的世界。他拥有的力量,应该可以为人类打开走出襁褓通向那些世界的无形大门。 天光大亮之后,所有人都先后醒来。胡安踩到断崖边上,往下面看了半天。美洲豹的尸体不见了,河滩上只剩一汪血渍和几丛乱毛,看来这只丛林捕猎王也成了某种肉食动物的美餐,这是它作为食物链一环必须履行的义务。 “我们出发,还有两小时路程。”安秉臣用脚踏熄了篝火。 长满苔藓的黑色人像石雕面部,夸张的厚唇大嘴占了将近一半的面积,被挤到额头的眼睛和鼻子远没有那张保持朝天呐喊姿态的大嘴引人注目。 在神庙废墟周围,像这样的朝天呐喊石雕大概有一百多具,它们中的大部分早已支离破碎,或手脚残断,或整个石雕都扑倒在积年腐烂落叶沤成的淤泥中。听到陌生响动的一条黑色小蛇,从其中一座雕像的嘴里惊慌失措地爬出来,随后沿着藤蔓溜上树顶逃之夭夭。 “卡鲁对这些石雕进行了同位素衰变分析,这座神庙的修造时间距今至少有一千年。”智库一边说着,一边在所有人的头盔内屏上投射出零号机体对整座神庙的结构扫描透视图。 这是一座占地大约八千平方米的巫毒教庙宇,四周二十七座大小屋舍环围着中央一个椭圆形小广场,广场中部有一根高达三米的黑曜石柱,柱顶仍然是一座小型的大嘴朝天呐喊石像。因为岁月的积累,原本平坦的广场上铺满了腐土、落叶和枯枝,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动物骨骸,以及无处不在的寄生藤蔓和蜘蛛网。 “大嘴呐喊的石雕?”安秉臣喃喃自语道,他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偶像。 在欧洲人光顾之前,生活在南美洲的印加人有几大支系,但都无一例外广泛崇拜太阳神。像这样的异端神庙,居然没有被叱咤风云的印加帝国勇士上门强拆,看来很可能是因为位置太偏,很早就断绝香火,沉寂于时间的长河中。 此处位于奥里诺科河流域中段偏南处的荒野,周边地形崎岖复杂,地理环境绝非适合人类居住的乐土。千年前的巫毒教信徒们,为何要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修建神庙? 原因只有一个。 有某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吸引信徒们来到这里,投入空前巨大的人力物力,建造了这座在当时绝对称得上气势宏大的全石材神庙。 在那个连金属工具都没有的时代,也只有信仰的强大驱动力,才能促使信徒们在远离平原的荒山老林中修筑神庙。建造神庙的大块黑曜石,只有火山附近才有,但星网的俯拍侦察显示,这附近上百公里内都没有火山。当初建造这座神庙的工程难度,由此可想而知。 “神庙下面十米深的岩层,有占地面积超过两万平方米的网状隧道系统,星台操作者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南面的一间石窟里。”伴随着智库的提示,安秉臣的头盔内屏上滑过一连串地下网洞结构图。 “地面上留四个人,一台零号机体负责警戒。其他人都和我跟着两只卡鲁下去!”安秉臣指了一下网洞系统距离地面最近的位置,两只卡鲁立刻蹿过去开始挖掘地面的腐土层。 很快,两只卡鲁迅速刨出了一个一米多宽的斜向下去的土洞。 掘开厚度不到两米的腐土层后,灰褐色的岩层立刻暴露在阳光下,卡鲁的锋利前足肢变成了风钻和凿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坚硬岩层,生生挖出一条通道。借助异能量直接融化岩层虽然速度快,但对整个智库系统的能量储备消耗却很大,如果没有紧急迫切需要,安秉臣根本不愿动用这种败家手笔。 卡鲁坚不可摧的前足肢同样可以采用物理挖掘的方式破开岩层,虽然要多花些时间,但也没有漫长到难以等待。而且这里地处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根本不用担心有人会听到响动。 半小时后后,轰隆一声巨响,被掘开的一整片岩层垮塌落入隧道内,神庙遗址周围叽喳乱叫的鸟儿们被吓得纷纷展翅高飞。 “下!”安秉臣领头就要往洞里钻,却被何昌发一把拦住,后者两步抢到安秉臣前面,沿着卡鲁掘出的坑道缓缓爬进了幽深的岩层隧道。 自从上次在澳大利亚地下岩洞中遭遇水怪偷袭后,何昌发已经暗暗发誓,绝不会再让安秉臣抢先涉险。 看着消失在隧道豁口处的何昌发,安秉臣打了个手势,一只卡鲁立刻跟了上去。 随后,他转头望向旁边的胡安:“接下来该你了,巴萨尼奥先生。” 此时的胡安却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令他诧异的原因,不是那两只能轻松凿穿岩石的机器人,而是这帮人居然对腐土层下的岩层隧道结构了如指掌!安秉臣等人选择的挖掘作业点,居然是隧道距离地面最近的位置! 刚靠近神庙遗址的时候,胡安就凭借他的透视异能看见了地面下交错纵横的隧道,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互助会这帮人居然也知道!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短路径的挖掘作业点,那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直到这时候,胡安再蠢也明白过来,那些造型怪异的机器人并不仅仅是坚不可摧的战斗兵器。它们和他一样,能够看见各种障碍物背后的蹊跷! 难怪,互助会的会长对他的异能毫无兴趣! 难怪,这一路上他压根没见到任何大型食肉动物可以靠近冒险队! 互助会这帮人穿的紧身防护服不仅有解热避虫的防护功效,在他们的头盔里, 肯定还有某种可以联通机器人的通讯方式!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所有人对周边很远距离内的风吹草动全都了如指掌。 “色鸟儿,你害怕了?”安秉臣看胡安站在那里发呆,没明白他在想什么。 胡安含糊着应了一声,扯下身上那件笨重的纱笼罩袍丢在地上,把自动步枪枪口冲下转到背后,一口气钻进了坑道。 漆黑的隧道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息,胡安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却正好撞到停步不前的何昌发身上。 突然间,黑暗被明亮的光芒驱散。胡安立刻看见了前面的何昌发,也看清了身边光滑的隧道岩壁。 光源来自何昌发手中的一只手电筒,他把那东西递给了胡安:“你拿着!跟好我!” 说完话,老民兵队长继续往前推进。胡安惊讶地发现,对方虽然没拿手电,可在黑暗中的行动却是游刃有余,经过沿途的转弯和坡道时,既没有撞上岩壁,也没有失足摔倒。 相反,他这个拿着手电筒的后继者,却不得不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很快被拉下了好几米远。他的透视异能并不完美,需要一定准备时间,根本做不到实时的随发随用,所以无法应用于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行进状态下。 离开垮塌地段后,前面的隧道豁然开朗,所有人都渐渐站直了身体,到最后洞顶居然离头部至少还有半米距离。 “这里的岩壁相当光滑,绝不是天然形成,也不像是只有石器的印加人能挖出来的。”虽然隔着手套,但安秉臣仍然能感受到洞壁的光滑程度。他只摸了几下就能断定,即使是卡鲁的物理作业也挖不出如此光滑的岩洞,这更像是类似于五号采掘机体的大型器械的杰作。 “同意。”智库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卡鲁对岩层洞壁的取样结果表明,这条隧道的诞生时间至少在五万年以上,远远早于地面那座神庙的建造时段。” “那就是说,应该是我的前任留下的遗址。”现任星台操作者放慢了脚步,隔着头盔在强化微光模式下仔细观察着四周。“但是,为什么要在这里?” 下了两次坡之后,隧道的宽度和高度继续扩大,最宽的地方可以容纳三人同时并排行进。 “岩壁上非常光滑,没有任何凹孔和照明器具的残留痕迹。”安秉臣想起了上次在澳大利亚岩洞中见到的大量远古灯油残骸,那位第六任星台操作者显然和自己一样,习惯于在光线明亮的环境中活动。 但眼前这条隧道里,却没有类似的东西。 五万年以上的建成时间,难道是更早的第五任星台操作者? 或者那第五位星台操作者,根本不需要灯光也能在黑暗环境中来去自如? 那么,这位前辈,他,或者它,是人类吗? 作为命运女神决定的第七任星台操作者,安秉臣还没有幼稚到把六位前任操作者想象为满脸慈祥微笑的白胡子和蔼老翁。他和前面的这些操作者只有传承上的延续关系,但绝不会有太多生存利益方面的共同点。 第六位操作者肯定和自己一样是人类,澳大利亚地下岩洞中的那尊古代女子雕像已经证明了这点。但再往前的那些所谓“前辈”,真就不好说了,说是灵长目动物可能都有些力不从心。五万年前,那时候的人类祖先还在山洞里过着饮毛茹血的蛮荒生活呢。即便是五万年前尚未进化到现代人阶段的智人,也不大可能有黑暗视物的天赋。 “你们前面有个十米直径的椭圆形大厅,那里好像有许多杂物。”地面上负责警戒监控的何满桂发来信息。 这真的是一座地下的大厅,椭圆形,而且厅顶也呈现出完美的穹顶弧线。 安秉臣走进去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大厅中央的那座方形石台。两位老民兵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照明灯,虽然防护服头盔里的强化微光模块能帮助穿戴者在黑暗中看清物体,但那仅限于大体轮廓。如果能有更多外来光源的辅助照明,他们隔着头盔可以看清更多细节。 三米见方,半人来高的石台,光滑平整,基台与地面浑然一体,显然是当初造这座隧道时就地取材顺手而为。由此可以证明,那位星台操作者拥有能够轻松切割坚硬岩石的器械或技术。 唯一的遗憾是,石台上垒放着一大堆早已看不出原貌的朽烂残渣。 那不像是生物的尸骨,应该是某些非金属类的物品,也许是那位星台操作者的生活用品。但是,数万年的光阴已经让它们彻底脱离了原有的形态。 何昌发手里有根树枝,这是他刚才在地面折下的简易探路器。他用这根树枝轻轻触了一下石台上的那堆灰色垃圾,随即发出一声叹息:“硬的,都钙化了!” 安秉臣接过树枝,也试了一下。果然,树枝抵到那堆垃圾后立刻弹开。 他把树枝还给何昌发,摘下背后的破甲锥,伸出锥柄用力捣了一下石台上的残渣。 喀拉一声,那堆性状不明的东西坍塌散落到石台表面,好似一座被海水冲刷过的沙堡。 安秉臣凑近石台,仔细观察了半天,仍然没有看出这堆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抚平了这滩灰烬,在粉末中有个硬东西咯到了他的无名指,即使隔着手套也能清晰感觉到。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把那东西从灰烬中捏出来。 那是一粒比小拇指指甲还要小的纯黑色珠子,看上去像是时髦女性项链上的串珠。但实际上,它根本没有穿孔,而且也不是浑圆形状。凑近了之后,安秉臣看到这小东西的表面有数百个精雕细琢的平面,这些细如发丝的几何平面并未展现出有规则的对称特性,差不多每个平面的轮廓和面积都不尽相同。 这些平面,绝不是天然所成。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用手指再次轻轻抚过那堆灰烬,却再也没有找到任何相似的东西。 安秉臣从一名老民兵手里接过照明灯,举起手中那粒黑珠子冲着灯光仔细观望。但是,结果令他并不满意,明亮的灯光无法穿透这东西,它显然不是什么玻璃珠子。 “智库,让卡鲁扫描一下它的内部结构。”安秉臣把珠子放回到石台上。 卡鲁很快给出了同样令人失望的回答:“四元相位扫描无法穿透目标物体,未发现红外热辐射或电磁放射信号!也没有侦测到异能量波动!” 安秉臣注意到,一直站在石台旁的胡安突然摇晃着身子,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把抓住了这位灰山疗养院的随从:“胡安,你看到了什么?” 胡安挣脱安秉臣的手掌,拼命捂住自己的脸,他的声音变得颤抖:“这东西好烫!我越看它,它就越热!我的脸,快要熔化了!” 他踉跄着,一直退到洞壁,然后蹲了下来,仿佛在躲避某种看不见的伤害。 能看得见的灼烫? 这是个什么妖孽? 正文 第487章 质量 “光!全是光!我看不见你们了!我的脸,我的手,都要融化了!”蹲在角落里的胡安·巴萨尼奥语无伦次地哀嚎着,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绝望。 何昌发给他的那只手电筒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惊慌失措地滚动着。 可是,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脸和手其实没有任何异样。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何昌发在通讯频道里哼了一声,鼻音里充满了鄙视。 噼啪两声脆响,安秉臣蹿上前揪起胡安,在他脸上用力扇了两记耳光:“停止透视!立刻停下来!不要再用该死的异能窥探那东西!” 下到隧道里的十个人,只有胡安出现了强光灼烧的幻觉。为什么会这样,原因不言而喻。 这一下,穹顶石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胡安粗重的喘息声。 安秉臣再次将那粒珠子捏起,放在眼前端详。 深邃至极的玄黑色,数百个细小的不规则几何平面,他看了大半天,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身体上的不适。 “这东西,只有异能者,或者说,只有拥有透视异能的人才能有感应?”他放下了珠子,又扭头去看胡安。 胡安已经从蹲姿变成了跪姿,这样他可以腾出双手支撑自己的身体。他的额头上全是黄豆大小的汗珠,唇角的肌肉微微抽搐着,仿佛刚刚在烈日下暴晒了整整一天。 “难道,第五位星台操作者,居然是一位异能者?”安秉臣不由自主说出了令他自己也倍感震惊的推断,只有这个结论才解释刚才发生的不可思议现象。 虽然不清楚这枚小珠子到底是什么,但这玩意儿显然是属于第五位星台操作者的个人物品。能对胡安造成如此可怕的精神摧残,拥有这东西的星台操作者必然也是一位大师级的异能者。 “老天爷,看他这鬼样子,我真庆幸自己不是什么异能者……”一位老民兵在内部通讯频道里低语。 “力量,永远是一柄双刃剑。”另一位老民兵总结道。 安秉臣把那粒黑色的珠子放进一个特制的金属瓶,然后递给何昌发,让他收好。这东西对异能者有非同寻常的效果,但对他们这样的凡胎肉体却没有丝毫不良作用。 “我们还没有到达终点,继续前进。”他走到胡安面前:“你还能走吗?胡安·巴萨尼奥?” 胡安艰难地抬起头来,只吐出一个字:“能。” 安秉臣伸手搀扶他站了起来:“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一个比太阳还要亮……还要更热的火球。”胡安抬起自己的双手,仔细观察着,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仿佛他的这双手,刚才早已融化。 “我给你一个忠告,待会儿如果再发现什么,千万不要用你的透视异能。” 安秉臣挥挥手,手持树枝的何昌发立刻迈开了步子,一只卡鲁紧跟在他身后。 又往前走几十米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十字岔口,不得不停下脚步。 对于任何错综复杂的迷宫,零号机体和卡鲁从来都是最好的钥匙。 “左边这条路,通向一个更下层的穹顶大厅,距离你们现在的位置直线距离约为两百米。但那里什么都没有,连刚才那种石台也没有,四元相位扫描没有在那座大厅里找到任何直径超过一毫米大小的固态物体。”负责通讯和监控的何满桂在频道里说。 “固态?”安秉臣念着这个奇怪的用词。 “那大厅的一侧是个水池,来自地下的积水。我猜,可能是类似天然浴池一类的设施。” “水里有东西吗?”何昌发想起上次在澳大利亚遇到的那条水蛇一样的怪物。 “没有,地下水是从岩石缝隙里渗进来的。那些缝隙非常小,我看即使是一条蚯蚓都钻不进来。” “那右边的路呢?” “右边的路通向地面神庙的广场,正好在那根黑曜石柱的下方,这应该是整个隧道系统的正式出口。” 安秉臣点点头:“黑曜石柱封住了隧道的出口,这是一个封印之地。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神庙里有那么多朝天呐喊的大嘴雕像。那些应该是和胡安一样受到精神冲击的异能者,巫毒教的异能祭司们肯定感应到石洞里存在着可怕的东西。” “巫毒教的人会不会已经下来过?或者,他们拿走了某些东西?”何昌发问道:“这些巫师们,应该不会未经探索就将此地封印。他们在地面上修建神庙,这本身就意味着附近必然有神迹出现。” “我们不需要妄加猜测,继续前进,向着正前方!”安秉臣指了一下往前的那条隧道。那条路应该通向位于南面的一座石窟,那座石窟里有隶属于智库系统的,也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哎哟!”走在最前面的何昌发差点摔了一跤。 老民兵队长低头看清了差点绊倒自己的障碍物,那是几具裹在朽烂布状物里的尸骸。 这些尸体横七竖八倒在隧道地面上,堵塞了原本光滑平整的通道。 从骨骸形状上看,都是如假包换的人类骨骼。骨骼外面那些已成絮状的破布,大概是这些死者生前的衣物,何昌发不经意间的几下踩踏将这些朽烂不堪的破布压成灰烬,但几根粗大的脊骨依然绊住了靴子,让他险些摔倒。 “这些,可能是巫毒教信徒的尸体。”安秉臣蹲下看了两眼,认出破布中已经碳化的兽皮。此地天气炎热,即使身份尊荣者也不会穿太多衣裳,但作为华贵象征的兽皮却是绝对不会少。 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死在这里,何昌发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审视着周围的隧道岩壁,生恐前面会有什么致命机关。为了保证微光强化模块能获得更清楚的视觉效果,几乎所有老民兵都拧亮了自己的照明手电。 但是,他们什么也没看到,岩壁仍然一如既往地光滑平坦,甚至连个凹槽的阴影都没有。 “岩壁后面是实心的,未发现任何机关和陷阱。”智库的提示让大家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 安秉臣做了个动作,原本跟在何昌发后面的那只卡鲁立刻蹿出去充当探路先锋。 两分钟不到的时间,这敏捷的小东西又跑了回来,散发幽蓝淡光的三角体目器对着众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从这里到石窟,沿途没有任何异常情况。” 安秉臣转向胡安:“用你的透视异能,往前看看有什么?” 胡安沉默了片刻,随后摇摇头:“那边没有亮光,至少我什么都看不到。” “那我们继续前进,不要自己吓自己,走慢一些,注意拉开间距。”安秉臣习惯性地想领头前进,却再次被何昌发挡在身后。 走了没几步,胡安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那些尸体,身上没有伤痕。我看过了,尸骸里没有武器碎片。” “嗯?”安秉臣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不是被武器杀死的,是石台上的那颗珠子。他们慌乱中逃到这里,精疲力竭而亡。也许,肉体死亡之前,他们的精神已经崩溃。”胡安说着话,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似乎想看看幻觉中融化的皮肤是否还健在。 看到他的下意识动作,包括安秉臣在内的所有人立刻联想到地面神庙中那些大嘴朝天呐喊的石雕。看来,那种强烈痛苦给巫毒神教信徒们留下的印象也颇为深刻。 他们行走的速度放慢了一半,十多分钟后,安秉臣看到灯光映照的前方隧道突然变宽。 他知道,那座石窟到了。 这座石窟比前面经过的穹顶石厅大得多,仅从占地面积来看至少有五百到七百平米,呈现为不规则的椭圆形状。石窟顶部没有经过仔细雕琢,某种巨大刨掘器械留下的作业痕迹非常明显,这种工具的宽度至少有两米,从岩壁的光滑程度来看,这工具的硬度和力量都相当惊人,绝对不逊色于五号挖掘机体。 石窟靠南的岩壁下,整齐横列着三座石台。三米见方,一米高的石台,和前面经过的穹顶石厅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中间的石台和右边的石台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最左边的石台上,有一个被灰尘覆盖的四方形状物体,像一本厚厚的书,又像一个盒子。 何昌发用手上树枝划动这东西表面的灰尘,岁月的尘埃掉落在石台上,没有出现什么异状。 何昌发继续用力刮动着,大家很快看到灰尘下渐渐露出熟悉的玄黑色,和刚才那粒珠子一样的颜色。最后,老民兵队长干脆打开了自己的头盔防护罩,直接用嘴吹开了四方物体上残余积灰。 这是个纯黑色的盒子一样的东西,四角轮廓光滑平整,外表没有开关、按钮之类的任何凸起物。 何昌发稍稍用力推了一下,石台上的盒状物纹丝不动。他加大力量又推了两次,最后一次用尽了全力,但那东西依然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上,既没有移动也没有摇晃。 “它好像是固定在石台上的,我根本推不动,一毫米都动不了。” “所以才没有被拿走?”一位老民兵反问。他的意思很明显,另外两张石台上空空如也,上面的东西可能早已被人拿走,也许是巫毒教的祭司们,也许是其他的闯入者。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安秉臣俯首细看了一遍石台,最终确定石台的质材和隧道岩壁完全一样。 智库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目标物体似乎有微弱异能量波动信号,亚粒子扫描显示它也是铁的同位素材料构成,和上次在澳大利亚找到的那根棍状物有相似之处,但两者在数据衔接和脉冲振幅模式上都截然不同,与当前智库也无共通之处。” 这东西既然是第五位星台操作者的,当然不会与第六代星台操作者的智库系统兼容,肯定也更不会与安秉臣的智库相通。对此,安秉臣一点儿都不奇怪。有上次的经历在前,他决定采用相同的办法:“卡鲁,先把这东西从石台上挖下来。” 然而,一直守在他身边的两只卡鲁却异口同声给出令人惊讶的回答:“四元相位扫描显示,目标物体与石台没有结构嵌入的迹象。” 没有结构嵌入?! 那就是说,何昌发推不动它的原因,并不是这盒子被固定在石台表面的凹槽内,而是因为它太重了? 这样一个盒子能有多重?居然可以让成年男子的全力一推都无法撼动? 何昌发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就他刚才那全力一推,即使是一块两三百公斤的钢锭也得晃一晃,更不用说眼前这个比书本大不了多少的盒子。上次在澳大利亚找到的那根棍状物,虽然略微沉了些,但也没有这样变态。 “这东西,到底有多重?” “亚粒子层面扫描显示,这种铁同位素物质的物理比重仅比普通铁大两倍,按当前尺寸推算其重量无论如何不该超过三十公斤。”智库迅速给出了相关数据。 安秉臣皱起眉头,如果不超过三十公斤,为什么何昌发的全力一推,居然有如蜉蝣撼树?难道,还有某种未知物将这盒子黏在了石台表面? “这样,卡鲁,把这个石台从下面横向切开!大家让开一些!”他立刻做出了决定,大不了和上次在澳大利亚一样,将附着在棍状物周围的钟乳石全切下来。 如果这盒子的质量确实超乎异常,切割石台必然导致它翻滚落地,那时候砸个坑都是最好的结果,所以要赶紧叫大家退散开,避免出现意外伤亡。 两只卡鲁叮叮当当开了工,石台侧面很快被凿出一道深沟。 安秉臣看了一眼呆站在旁边的胡安,注意到这位异能者没出现任何异常。看来,这盒子和刚才找到的那粒珠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胡安,你能看到什么?”安秉臣问的当然不是肉眼能看到的景象。 胡安愣了一下,犹豫着道:“盒子不是空心的,里面好像什么也没有,我只看到……一片黑色的虚空。” 哗啦!被割开的石台表面朝早已被掏空的两侧垮塌滑落!两只卡鲁灵巧地跳开,甚至没有被一块碎石屑溅到。 它们的切割工程无论在计划还是施行上都非常完美,先在两侧刨空挖出导向斜坡,然后从底部切断石台主体与表层的最后连接部位。这样以来,整个石台表层就会自行断裂,并朝两侧崩塌滑落,上面的黑盒子当然也会随之掉下来。 从地面扑起的尘土烟雾散尽后,几束照明灯的光柱下,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到,那黑色的盒状物并没有随着石台表层掉落尘埃! 它就那样静静悬浮在半空,原来的高度,原来的位置,上下左右,没有分毫移动! “它不受重力影响?”何昌发说着,伸出树枝捣了捣那悬浮在半空的盒子,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安秉臣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物理学大腕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瞬间崩塌了,而且不是在宇宙空间中,居然就在地球上,就在这座史前石窟里! “任何两个有质量的物体,都产生相互引力作用。引力的大小与它们的质量乘积成正比,与它们距离的平方成反比,与两物体的化学本质或物理状态以及中介物质无关。我们每个人跳到天上还会落下来,是因为脚下这颗六十万亿亿吨的行星对我们的身体有引力,如果没有重力,我们就会一直蹦到太空里去。可是,这个东西,仅用不受重力影响就可以解释吗?” 五分钟后,互助会执事团的所有执事,以及资源部、工程部的全部技术人员,甚至包括生物学家和人文艺术类专家都将自己的腕式终端和互助表关注频道切换到了委内瑞拉的这座地下隧道中。 工程部一位秃顶的核物理学家权学斌首先发表意见:“相对静止状态。” “相对静止状态?”安秉臣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 沈莉立刻给出了解释:“一个人静坐在椅子上,在身边的旁观者看来就是相对静止状态,实际上坐在椅子上的人同样也受地球引力作用,从行星以外的视角来看,坐椅子的人仍然处于运动状态。” “这个应该是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内容吧?但是,如何能解释这个盒子不上不下的悬空?” 权学斌的眼中闪烁中激动的光芒:“它受到了一个更大质量物体的引力作用,那力量比地球给予它的作用力更大。而且,那东西肯定就在附近,所以它才会体现出无视地球重力,也无视各种外力影响的特征!” 安秉臣听得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什么?我们附近?有一个比地球还要大的质量体?为什么我们没有立刻飞起来,被那东西的引力吸过去撞得脑浆迸裂?” 超过地球的质量,那就是超过六十万亿亿吨的质量,放在这个星球上的任何地方恐怕都会直接塌陷下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砸到地核里去,并引发一系列毁天灭地的宇宙级爆炸!六十万亿亿吨的质量,哪怕集中在头顶上的这座神庙体积大小的物品中,也是黑洞级别的存在! 但是,世界并没有毁灭,隧道的空气虽然陈腐不堪,石窟里的地面虽然撒满了碎屑和灰尘,但却没有任何地动山摇的迹象。 那盒子在石台上应该放了最少五万年。这五万年来,地球君虽然饱受战乱、洪水、冰川、生态环境恶化之苦,但整体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不对劲。 “这个,我不知道。”老头的回答倒是相当耿直:“也许,那种力量只对这盒子起作用。” “嗯?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那个比地球更大的质量体?就算找到了,我们又怎么挪动那个……比地球更大的质量体?”安秉臣喃喃自语地说着近乎神经错乱的疯话。他扫视着石窟中,四面八方都仔细看了个遍,除了那些布满巨大刨痕的岩壁,他没有再看到任何特别的东西。 “周围岩层扫描显示,没有发现异常物体。”智库通过卡鲁注意到安秉臣的动作,马上对四周环境重新进行了一道亚粒子级别的四元相位扫描。 安秉臣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当初那些巫毒教祭司们没有拿走这个黑盒子。 不是不想搬,而是根本搬不动。 “我们还有一个办法,不妨尝试一下。”资源部部长向文迪的声音从频道里响起。 “什么?”十几个询问的声音同时在频道里响起。 “让卡鲁对那个黑盒子使用异能量的物质融化特技,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效果。这盒子既然是远古智库系统的产物,与卡鲁算得上同宗同源,数据信息模式无法沟通,为什么不用异能量感应一下?” “会不会发生爆炸?”枢密院院长林子云紧张地问,她是除何昌发外最关心安秉臣安全的人。苏别丁利用异能量催发的远程攻击威力,她比互助会大多数人都更清楚。这个黑盒子,未必不是类似的攻击武器。 希腊神话传说中为人类带来无穷灾祸的潘多拉之匣,那也不是一个看似全然无害的盒子吗? 沉默之中,安秉臣开口:“就算发生爆炸,爆炸的威力也应该与能量成正比,我打算让卡鲁用最小的输入功率试一下。” “可是,如果爆炸的威力不是来自输入能量,而是直接来自……来自那个超大质量体呢?”林子云的担忧没有丝毫减弱。 安秉臣笑起来:“你是说,那个比地球还大的质量体?如果那样的话,我们都没有可担心的了。卡鲁,开始吧。” 如果整个世界都毁灭了,那确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面对互助会会长毫无顾忌的鲁莽,林子云气得咬紧嘴唇,用力跺了两下脚。这个动作把她身边的杨道明和袁平平都吓了一跳。 距离盒子最近的那只卡鲁倏地一下跳上石台残骸,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锋利的左前足肢,足肢末端闪烁着锐器的寒光。但是,那里还有肉眼看不到的,比所有武器更加可怕的力量在奔腾涌动着。 正文 第488章 诺瓦 当卡鲁的前足肢触到那悬空黑盒子瞬间,安秉臣瞪大眼睛,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是,他的眼前没有出现爆炸,也没有突如其来的闪光。 整个世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卡鲁、黑盒子、石台全部消失! 他环顾四周,发现原本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手持照明灯的老民兵也不见了。 “昌发?”他习惯性地喊了一声,但是没有任何人回应。 不知为什么,他身上的战术防护服也不见了。如果头盔还在,应该能看到内屏显示的荧光。但是,他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他被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包围了。 直觉告诉他,他现在似乎身上寸缕未着,处于赤裸状态。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想举到眼前来。中枢神经表明,他的手臂立即做出了这个动作,可是他的眼睛却根本看不到。 难道,我瞎了吗? 安秉臣的心突然陷入恐慌的痉挛,自从得到蜘蛛车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恐惧。 只有双目失明,才能解释为什么看不到举到自己眼前的手掌。 突然,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段游离不定的彩光。 没错,那是一段活动的、像扭曲的虫子一样的光芒。它的颜色始终在变化,比他曾见过的大气层极光更加艳丽,也更加活跃。那段光带随心所欲地滑动着,展现出各种梦幻一般的波浪形态,从它上下翻腾的角度和速度来看,它显然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绸缎般的光带逐渐变得越来越大,安秉臣猜,那是因为这景象和自己的距离正在缩小。 他低头看了一眼,想借助这越来越近的光芒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赤身裸体。 令他无比惊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目光视线以下仍然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能看到那段彩光,但却看不见自己的身体。自我湮灭的恐慌像海啸掀起的巨浪,立刻将他的全部意识吞没。 “嘶……呼……嘘……”处于极度震撼中的他,听到了某种细微的响动,那仿佛是空气从某种管状乐器中快速流过的声音,又让他想起隆冬季节高压蒸汽输暖管接头处发出的尖啸。 伴随着这悠长的低啸声,那段彩光也出现了符合音调变换的有规律颤动。 “嘶……呼……嘘……”同样的声音,同样步骤的流光晃动。安秉臣注意到,伴随着音阶的变化,那段光芒的颜色转换顺序完全一模一样。 这是在重复,这是一种有规律的脉冲信号。 他呆呆注视着无边黑暗中活蹦乱跳的五彩流光,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 这是那彩色光带,不,是那黑盒子,或者,也许是第五任星台操作者正在尝试和自己交流! 遗憾的是,他无法从这种模式的交流中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因为,他根本不理解这种交流方式的基本规则。 他从来没有学过。 但是,作为已经上任一年多的星台操作者,他对外部世界并非一无所知。 如果眼前这匪夷所思的声与光融合的交流尝试真的来自前代星台操作者中的一位,那么他还有办法。 安秉臣努力抑制各种纷乱繁杂的情绪,用从智库那里学的千进语,结结巴巴地道:“波兹加—热托—萨玛—忽兰!” 这是他第一次用千进语与智库之外的对象交谈,一个他甚至不知道长什么样来自何方的真正生物,而不是像智库那样的人工智能复读机。安秉臣并不是一个擅长语言学的天才,开始学习千进语这半年来,因为缺乏足够的实践练习,他在这门语言上的进展远不如英语大。 波兹加,在千进语中是宇宙、太空、空间的意思。 热托,代表着时间。 这句话的意思是:“愿空间和时间与你同在。” 这是严格注重逻辑关系的千进语中极少有的带感情色彩的问候语。 “波兹加—热托—萨玛—忽兰!”他重新说了一遍,音调提高,语速也流利了许多。 那束在幽暗虚空中以波形轨迹飘动的彩色光带突然静止不动,光带上的五彩缤纷的颜色变换也停止了。 他明白,对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突然停止交流尝试,本身就是一种反应。 如果那是历代星台操作者中的一位,对方应该也懂得千进语,这种与智库系统融为一体的机器语言。 顷刻间,黑暗中的彩色光带突然抖动起来,它们从发亮的绸缎变成了无数发光的颗粒,最后那些颗粒在空中拼凑出一张模糊面孔。那张脸有一对很细很长的眼睛,狭长的眼眶内各有一枚充满灵动之气的绿色眼眸,但这双眼睛下面没有鼻子,只有一条充满褶皱的横向缝隙。安秉臣猜,那大概是这生物的嘴。然而,光点构成的模糊面孔并不能让他看清更多细节。 陌生面孔上的那条充满褶皱的横向缝隙没有动,但安秉臣却听到了一个微微有些扭曲的低沉声音:“波兹盖—热忒—萨姆—忽莱!” 他愣了一下,然后才醒悟过来,这是对方在向自己发出相同的问候。只是,双方在口音上有少许差距,也不知是自己的发音有问题,还是对方同样也是没学好千进语的半吊子水平。 不过,他完全能肯定,对方想表达和自己一样的意思。这是个巨大的飞跃,他突然激动起来。 “愿空间和时间与你同在。” “愿空间和时间与你同在!” 双方又重复了一遍相同的问候,然后陷入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黑暗中的那张面孔率先打破了沉寂:“诺瓦。” 这回轮到安秉臣陷入茫然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或者说,他忘记了,如果学过的话。 “诺瓦。我。”这下,他明白了,这个陌生的词语是对方的名字,对方在自我介绍。 这是个叫诺瓦的生物。难道,它就在那黑盒子里? “安秉臣,我。”他模仿着也给予了类似的回应。 “昂—比—西……愿空间和时间与你同在。”对方加上他的名字,再次发出问候。虽然发音确实相当糟糕,但安秉臣依然听得出,那是在称呼自己。 诺瓦说话的音调不高,但尾音总是拉得很长,给人一种气息悠长无比的诡异感觉。对此安秉臣完全能够理解,任何生物在说自己母语以外的语言时,或多或少都存在着口音问题,如果是一种不常使用的生僻语言,最后的效果恐怕更加糟糕。 反复的相互问候虽然显得过于啰嗦,但两种文明生物的首次接触,无论再怎么谨慎都没错。 “诺瓦,愿空间和时间与你同在。” “昂(安)比(秉)西(臣),夏尔库咯?”安秉臣一听这句,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咯是一个疑问语气助词,而夏尔库是千进语中对星台操作者的专称,也有智者、知识者的意思,看来对方也对自己的身份做出了准确猜测。 “我,安秉臣,夏尔库。诺瓦,夏尔库咯?” “诺瓦,夏尔库。”那张模糊晃动的脸给予了令安秉臣惊喜交加的回答,他终于找到了一位自己的同事,一位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星台操作者前辈。 “诺瓦,你在什么地方?嗯,我现在又在哪里?”安秉臣激动地问。他有无数的问题想要求教,但脑袋里翻涌的念头却被许多遗忘的词汇卡住。 “诺瓦,在虚灵空间里。诺瓦,需要回去,回到故乡世界,回去。”对方说了三遍代表返回的那个词。 “为什么?”安秉臣不知道虚灵空间指什么,但对方对返回故乡明显表现出激烈的情绪倾向。 “诺瓦的信息需要回归,必须与部族汇合,重聚,循环。”随着情绪的波动,对方一口气说出更多莫名其妙的词汇。这些词,有的安秉臣勉强知道意思,有的却记不太清楚,所以只能明白个大概。 “我不明白,诺瓦夏尔库……还有,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这里是那个黑盒子里面吗?”安秉臣用尽全部想象力,结结巴巴地问道。 如果他现在身上还穿着战术防护服,如果他此刻能与智库联线获取帮助,那情况就会简单得多。他已经习惯了智库的无处不在,但是现在,他却像个少了胳膊,缺条尾巴的不完整生物。 诺瓦猛然停止了表达,组成那张脸的无数光点突然像风中的砂砾一样散开,这些砂砾中的每一粒都变成了更多光点,很快,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副勉强还算清晰的画面。 画面上只有一样东西,一颗正在缓缓自转的蓝色行星。 “地球?”他嘀咕道。 “安秉臣夏尔库,科科罗。”诺瓦说着。科科罗是故乡,源头的意思。 安秉臣点点头,对诺瓦的描述表示完全赞同。 画面突然一抖,位于正中央的地球迅速缩小。两秒钟后,安秉臣看到了巨大的木星,那颗太阳系最大的行星转瞬间也变成了一个亮点。很快,整个太阳系都变成了一个缩小的亮点,仿佛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远方离去。 不久后,一个由无数亮点组成的碟状旋臂天体随即出现在安秉臣眼前。 “银河系。”安秉臣低语道。 诺瓦没有搭腔,整个画面焦距在持续缩小。没几秒钟,银河系也变成了一个勉强可以看见的光斑。这个光斑和周围更多五颜六色的光斑混杂在一起,随着焦距的加速缩小,它们最终变成了一簇杂乱无章的星团。银河系被淹没在无数光点组成的斑斓中,安秉臣知道,这些光点中即使最小的最黯淡的,恐怕都要比银河系大得多。 这是一幅宇宙星图。 忽然,画面开始横向移动,毫无区别的无数光点从安秉臣的眼前滑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画面停止了移动。他不是天文学家,根本看不出那些无尽的光点之间有什么区别,也看不出此时的位置和开始移动前有什么差别,那些光点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杂乱,一样的毫无章法。 星图的焦距突然开始扩大,视角迅速接近了一个光点,那光点渐渐变成了一个像甜面包圈的星系,它的中央部分凹进去一大块,但越往外围边缘,就显得愈发厚实,真的很像一个蹩脚面包师做出来的甜面包圈。 画面中央的视角继续逼近那甜面包圈的中心点,随着画面上无数光点变成大小不等的恒星系从四周掠过,安秉臣渐渐看清,这个巨大星系的中央有一片黑色的空白区域,那里没有任何光点。 有一个光点跳到了画面正中位置,它渐渐变大,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明亮的火球,安秉臣猜那应该是一颗恒星。这颗恒星的周边,居然有十多颗大小不等的行星在围绕它公转,其中居然有三颗都有类似太阳系土星的美丽光环。 最后,整个画面锁定在从内向外的第五颗行星上,从此不再挪动分毫。 开始安秉臣以为,那是一颗毫无生命迹象的灰色行星,但他立刻发现,自己的眼睛被欺骗了。那些灰色的东西并不是行星真正的地质表层,它们翻滚涌动着,明显是笼罩在这颗行星表面的某种大气层。 “诺瓦夏尔库,科科罗。”诺瓦低沉悠长的声音终于响起。“诺瓦,必须回去。” “诺瓦为什么不自己回去?”安秉臣渐渐明白过来,对方的急切中包含着某种求助的意愿。 诺瓦必定受到了某种未可知的限制,否则这位异世界来客为什么不自行踏上返乡之路,反而要不断向自己念叨呢?这种诉苦,本身就是一种求助的表示。 可是,就刚才画面上展现的那幅令人眼花缭乱的星图来看,诺瓦的故乡离地球甚至离银河系都不知有几万几亿光年,它到底是怎么来地球的?为什么现在却不能回去? 这个问题看来并不好解释,黑暗中的诺瓦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开口。 “新的循环意外开始。诺瓦,失去了外部空间的连接体,需要返回故乡。” “循环?外部空间?”诺瓦和安秉臣一样,只能用千进语来转译自己的母语概念,所以很多词汇显得生硬,晦涩。 但是,这位诺瓦显然拥有智慧生物善于交流的优势。安秉臣眼前的画面再度抖动起来,一个双手双脚长了个圆脑袋,明显具备人类轮廓的生物出现在画面中央,那东西以可笑的姿势走动着,然后突然毫无预兆地向后倒了下去。 那生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紧接着,有个像影子一样的东西从这生物躯体上浮起,这像是个飘荡的幽灵,外形和地上躺的那位大同小异,但是有些模糊,看上去不太真实。地上的躯体变成了黑色,渐渐消失,旁边的幽灵却左顾右盼,东游西荡,始终在原地徘徊不去。 安秉臣这才注意到,幽灵的脚下,有一粒黑色的珠子。无论幽灵的上半身如何飘荡摇晃,其身体下端总和这枚黑珠连接在一起。 这黑珠子的造型,和石台上发现的那粒一模一样。 从远处走来另一个人形生物,轻轻拾起地上的黑珠,那幽灵遁入珠中消失不见。新来的生物握着珠子,走到一座貌似水池的巨大液体存储槽前。当他将那粒黑珠放入槽中后,珠内幽灵立刻恢复了原先的实体形态,从液槽里钻出来,与持珠的同类生物携手而去。 看到这里,安秉臣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诺瓦,你原先的外部空间连接体已经被摧毁了?”千进语里没有死亡的说法,所以他不得不选择摧毁这个词。也许,这个词比系统停止工作要更贴切一些。 这是一种具有肉体和精神双重形态的异世界生物,他们的肉体消亡后,精神意识居然可以独立存在,但看样子需要回到故土,通过某种仪式才能完成肉体的复生,也就是诺瓦所说的循环。 外部空间连接体,应该是这种生物的躯体。既然有外部空间,那么肯定也有内部空间。安秉臣打了个寒颤,难道,他现在就在诺瓦的内部空间,或意识世界中? “很久以前,因为意外,诺瓦失去了外部空间连接体,失去了时间。”诺瓦缓缓拉长了声音,听起来甚至都有点回音的错觉。很久之后安秉臣才明白,这是对方母语习惯中情绪化的表现特征。 “附近的十位本地生物中,只有你懂得陶图格联盟的通用语。帮帮我,帮我回到故乡,完成循环,安秉臣夏尔库……” 陶图格联盟的通用语?听起来很高端,难道指的是智库吗?直觉告诉安秉臣,智库绝不会仅限于地球上才有。但此刻的他却只能窘迫地斟酌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千进语词汇,暗地里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用点功夫练习这门看似毫无用处的语言。 “我愿意帮助你,诺瓦夏尔库。但是,你必须告诉我更多的信息,我所不知道的信息……” 不料对方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头:“安秉臣夏尔库,你同意了?你愿意为此立下席楚华的誓言吗?” 席楚华在千进语中是恒星、太阳的意思,看这情形,应该意味着相当郑重的承诺了。 安秉臣大声而缓慢地宣布:“当然,我愿意立下席楚华的誓言,帮助诺瓦夏尔库完成重返故土的循环。” 这位诺瓦前辈,肉体已灭,魂魄尚在,所以才有星台操作者之位继续向后传递的延续。虽然诺瓦的精神意识被束缚在黑色珠子里,但仅凭那黑盒子无视万有引力的超凡表现,加上诺瓦掌握的与智库有关的宝贵信息,无论于公于私,安秉臣都必须选择合作。 他需要知道与智库相关的更多信息,这些信息对他,甚至对整个世界的未来至关重要。 “谢谢你,安秉臣夏尔库,诺瓦会永远记住你的帮助。” 随着这句话的结束,无尽的黑暗突然一扫而光。 安秉臣看到了石窟的光滑洞壁,看到了晃动的照明灯光柱,看到了在跑动的穿着战术防护服的身影,也看到了何昌发惊慌失措的脸。 他打开头盔防护罩,朝何昌发笑了一下,正想安慰这位忠心耿耿的护卫队长两句,不料脑袋深处却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剧痛,仿佛有人在用一把钝锯切割他的脑髓。 安秉臣像杀猪一样惨叫起来,他哀嚎着在地上翻滚扭曲,手足乱舞,眼泪鼻涕瞬间涌出。 何昌发看到安秉臣醒来后刚冲自己笑一下,突然就变成了另一副疯狂嘴脸,顿时也给吓傻了。情急之中,他命令周围的老民兵,死死摁住安秉臣的四肢,自己也压到安秉臣身上。 “会长,会长!你怎么了?!”挤在外面的几个老民兵大声喊着,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秉臣感觉到自己像掉进了熔岩岩浆和极地冰雪的混合物中,全身上下忽冷忽热不说,颅内铺天盖地的疼痛让他放弃了对全身所有肌肉的控制,整个人的知觉被巨浪般的痛感完全淹没,再没有半点清醒意识,也没有任何可供藏身的逃避之处,唯一能做的只剩下哀嚎,撕裂心肺的哀嚎。 所有人里,胡安被吓得最惨,因为,他又看见了那个巨大的明亮火球,当即不顾一切地连滚带爬往后退出好几步。 “火球!比太阳还要亮还要热的大火球!”胡安悲鸣着,一直退到石窟墙根,直到他的背顶在岩壁上。他随即惊愕地发现,这次看到的火球居然没有对自己产生任何灼烧感。 可是,那火球,怎么会出现在互助会会长的头部?而且,看样子比上次出现时还要明亮! 惨叫和喘息声持续了差不多两分钟,最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何昌发感觉,好像过去了两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 十多分钟后,安秉臣才摇摇晃晃地坐起来,何昌发搀扶着他,发现会长脸色铁青,嘴唇发白,鼻孔里浸出一丝鲜血。 “诺瓦夏尔库,你对我做了什么?”他的肉体已经彻底脱力,只能在心中发出愤怒的咆哮。 这是一个新的农夫和蛇的故事吗? “诺瓦,现在与安秉臣夏尔库在一起。对这个过程中产生的刺激效应,我深表遗憾。但诺瓦保证,这只是暂时的。”果然,那个熟悉的悠长声音在他自己的脑海中响起。 周围的人只看见安秉臣抱着头坐了好一会儿,又过了十多分钟,他才抬起头来,看着何昌发:“昌发,把那粒黑色的珠子给我。” 何昌发伸手到背囊里,把珠子递过来,眼中惊疑地打量着互助会会长:“会长,你没事吧?” “没事,昌发,就是有点累。”安秉臣挣扎着站起来,把那粒珠子轻轻放在悬空静止的黑盒子上。 黑色的珠子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珠,瞬间消失在盒子表面上,然后那盒子晃动了一下,落进安秉臣的臂弯中。此刻,它的重量,和一个普通石盒似乎没有两样。 何昌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他无法解释的戏法,嘟囔着道:“我们刚才所有人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一片漆黑,有光,有奇怪的声音……” “嗯,我都知道了。”安秉臣抱着石盒子,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巨大的史前石窟:“我们现在离开这里。” 正文 第489章 根源 这是一个生机盎然的国度,掩埋在灰色大气层下面的绿色世界。 瀑布一样的茂密藤蔓从山崖上垂下来,没入碧绿幽深的水中。前后有两对叠翼的一群求知鸟从低空缓缓掠过,它们在搜寻可能浮到水面上来的平头鱼,那是所有食肉类飞禽们梦寐以求的天然美味。 诺瓦敏捷地穿过藤蔓缠绕的密林,躲开了一截掉落的枯枝,然后哧溜一下滑进凉爽的潭水中。就像三百多个公转周期前,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 难以言状的巨大愉悦令诺瓦沉浸在一种半眩晕的舒适状态中,她从自己的内部空间发出一种特殊的颤栗脉冲,这是隐藏在血脉中呼唤同类的本能。 但是,周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她转动着身子,抬头望向天空中灰蒙蒙的太阳,突然却发现藤蔓上蜷伏着一只蓄势待发的两栖水虎。那野兽唯一的一只灰褐色眼珠散发出残忍凶光,然后它怪叫一声,冲着诺瓦扑了下来。 安秉臣怒吼一声,从这个可怕的噩梦中惊醒过来。 他满头大汗,两只紧握成拳的手也湿漉漉的,坐在精卫飞行器机舱里的老民兵们纷纷朝这边投来关注的目光。胡安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就像在看一只择人而噬的厉鬼。 他用力推开靠近的何昌发与何满桂,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蜘蛛车旁,点开门钻了进去。 大家担心他受到了某种看不见的伤害,某种毒药的侵蚀,某种致命的攻击。 执事团当场委托何满桂对安秉臣进行了精神稳定状态的检测,以确定他是否还有能力继续指挥这支探险队。最终的结果是正常,他没有表现出狂暴倾向,大脑和内脏器官也安然无恙,只是心跳和血压上升太快。 安秉臣能感觉到他们的忧虑,但却无法解释自己的遭遇。 昆仑号还在太平洋东部的某个地方等待着他的大驾光临,那艘潜水巨舰上携带有造物主所需的四千五百枚千万吨级当量聚变激活器,建造星塔的第一步。 安秉臣无法确认星塔会给人类带来什么,但诺瓦应该可以提供更多的参考信息。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搞清楚诺瓦的立场。 那位异世界的来客把自己仅存的意识强行塞入了安秉臣的大脑,这是一种无礼的入侵,还是一种居心叵测的阴谋?他会不会因此成为诺瓦的傀儡和奴隶?各种灵魂操纵的神话故事从安秉臣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承诺那个什么席楚华誓言! “诺瓦夏尔库,你是想要摧毁我?还是想夺走我的身体?”互助会会长咬牙切齿地问道,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这比当初追捕南希的战斗更加凶险。 “对不起,安秉臣夏尔库,我过高评估了你的承受能力。”头脑中的诺瓦饱含歉意回答道:“我仅仅是将自己的信息暂时存放在你的神经中枢,一个不再有数据流动的荒废角落。等到回归之后,我的信息将离开你,与我的部族重聚,完成我的循环。” “回归之前,你都要藏在我的大脑里,窥探我的个人隐私吗?” “不,诺瓦的信息与你的神经中枢并未融合,诺瓦的信息属于部族,诺瓦不需要你的信息。” “但是,我做什么想什么,你都知道,对不对?”安秉臣已经对自己的轻率感到后悔,助人为乐的事情果然永远不是那么简单的。对方得到承诺后,立刻钻进了他的大脑,这让他既感到愤怒又有些恶心。如果他能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这只粘上身的蚂蝗扯丢。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诺瓦的力量所剩无几,珍贵的信息即将弥散,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选择紧急寄存方案,但我不会干扰阁下的神经系统,也不会主动介入你的思维。回归之后,诺瓦保证,部族将以最大诚意补偿安秉臣夏尔库的损失。在此之前,你付出的痛苦也有相应回报,因为信息寄宿带来的连接效应,你可以准确判断我的话是真还是假。” “是吗?现在,给我说句假话,诺瓦,你想杀死我吗?”安秉臣晃了晃脑袋,除了头部的剧痛,他确实没有感觉到更多异常,尤其是自身行为失控的征兆。如果这是宇宙中助人为乐必须承受的痛苦,他真心希望这是唯一的一次。 但是,能够从第五任星台操作者那里获得货真价实的信息,这个代价也许是值得的。 诺瓦很聪明,立刻明白了安秉臣的意思,毫不犹豫回答:“想,诺瓦计划摧毁安秉臣夏尔库的外部空间连接体。” 听到这句话后,一种异样的悸动从安秉臣的意识深处浮起,那悸动包含着失去控制的烦躁和不适,它像一个正在急速发酵并膨胀的气团,迅速波及到整个思维层面,让他的内心蒙上一层阴影。 这是一句违心之言,虚假的信息。果然很灵验。 事已至此,后悔无益,他也只能被迫选择向前看了:“那好吧,我暂且相信你。可是,诺瓦,我要怎样才能前往你的故乡?” 诺瓦在幻境中以相当直观的方式展示了她的故乡世界所在位置,但安秉臣不认为凭互助会目前还在起步阶段的航天技术能抵达如此遥远的星空。工程部目前计划在近地轨道上组装的登月飞船,充其量也就只能在太阳系内缓慢地爬行,可诺瓦的故乡却远在银河系所属的星团之外。以工程部最新代的核动力电离子航天引擎,飞个百万年才能到恐怕都是最乐观的估计。 “我的飞舟,还在本地恒星系内。但是,诺瓦失去了外部空间连接体,无法感应到它的当前位置。” 这话立刻让安秉臣眼中一亮,对方有自己的飞船!自带交通工具,那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如果可以借鉴参考一下,说不定能让互助会的航天技术连跃几个发展阶段!难怪月球上有这位星台操作者留下的远程观测站,诺瓦本来就不是地球本地土著,所以才会从外来者的角度出发,建立一座远程观测站。 “飞舟?诺瓦的飞舟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诺瓦又是怎么成为夏尔库的?陶图格联盟到底意味着什么?”安秉臣发出一连串焦急的询问,这些都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时间?时间永远与空间同在。诺瓦需要本星系当前的实时星图。” 安秉臣明白,这位异世界来客需要通过查看太阳系的相对位置来确定时间。失去躯体的诺瓦在那粒黑珠子中不知道待了几万年,人类现有的天文时间刻度,都是在近几百年才出现并成熟的,沉睡中的诺瓦,哪里可能知道? 安秉臣用语音唤出智库全息界面,蜘蛛车的仪表台上立刻投射出当前太阳系的实时三维缩略图。他注视着这幅对自己来说毫无意义的画面,猜到诺瓦肯定也在同时通过自己的视神经观看。 根据诺瓦的提示,他用手指拨动着全息画面,先后更换了六七次不同视角。他很快看出来,诺瓦关注的并不是太阳系内部,而是某些特定方向上的远方星辰。诺瓦在通过这些星辰相对太阳系星体的位置变化来估算时间,估算自己失去躯体陷入长眠之后的时间。 “嘶……”诺瓦发出自己特有的悠长哀叹声,任何生物在情不自禁时总会使用自己的母语。 “怎么了,诺瓦?告诉我结果,我答应要帮助你,但你也必须保证对我开诚布公。不然,我们没办法合作,更不可能让你重返故乡。”安秉臣把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这也没办法,他自家的大脑都让人给强行征用了,再往后已经没地方退了,只能保持强硬态度。 “诺瓦在五万九千个本地行星公转周期之前来到这里。”诺瓦的声音顿了一下:“根据指明星的位置来看,从我失去外部空间连接体进入休眠状态后,脚下这颗蓝色的行星经历了大约五万七千次公转。” 那就是说,这位前辈是五万九千年前降临地球的,她最后进入休眠蛰伏状态时,是距今五万七千年的时代,与智库数据库碎片中记载的第五位星台操作者消失于五万六千年前大致吻合。 诺瓦,果然是第五位星台操作者。虽然她在地球上的活动持续了将近两千年,但目前却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临界状态,不得不暂时寄宿于安秉臣的大脑中。两千多年……这位前辈的寿命看来比人类要长很多,也许,人类习惯的时间单位并不适合诺瓦。 “诺瓦,你为什么会从故乡来到这里?”确定对方无法对自己说假话后,安秉臣略微有了点底气,提问也更加直接。 “陶图格联盟委托诺瓦到这里来寻找圣迹。” “圣迹,那是什么?” “圣迹,是陶图格联盟失落已久的根源,整个联盟一直在寻找它。在二点五个引力子潮汐周期之前,有船队在这个世界附近探测到异能量特有的爆炸脉冲信号。诺瓦,是所有达文巴人中最优秀的真知者,我来到这里,最终成功找到圣迹。” “我明白了,圣迹,就是星台。你找到了星台,成了星台操作者,第五任夏尔库,对不对?但是,诺瓦应该因此变得更强大,怎么反而会落到今天这一步?” 陶图格联盟,看起来是个很大的星际政治势力。智库,还有安秉臣勉强学得半生不熟的千进语(陶图格语),都与这个陶图格联盟有密切关系。听诺瓦的意思,陶图格联盟起源于星台,但却不知为何失去了它,他们想要重新找到这东西,所以请来诺瓦这位达文巴真知者帮忙寻找。 从诺瓦的自信姿态来判断,达文巴人应该颇有些天赋异禀的本钱,或许是极长的寿命,或许是强大的精神能力,或许是公认的良好口碑。陶图格联盟委托诺瓦这样擅长精神能力的高手前来搜寻机械文明的种子——星台,这当中的良苦用心立刻被安秉臣嗅出。 作为互助会会长,安秉臣好歹也算上千人的头儿,对于任人用事的关键已是驾轻就熟。听这位诺瓦前辈一番讲述,马上领悟到更多言外之意。星台对于陶图格联盟来说显然非常重要,搜寻这样的宝物,再没有比达文巴人更合适的了。聪明的猎人,永远不该让饥饿的猎犬去寻找一块遗失的鲜肉。以金属和能量为构成基础的星台系统,对以精神能力为特长的达文巴人应该没有太大吸引力。 但是,这仅仅是应该而已。事情显然还是出现了意外,诺瓦不但找到了星台,居然还成为了星台操作者!这恐怕是陶图格联盟始料未及的结果吧?这当中,又发生了什么样的曲折故事? 冥冥之中,诺瓦的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有本地生物打败了诺瓦,夺走了圣迹,诺瓦的外部空间连接体因此受损严重。” 听到这个回答,安秉臣惊得目瞪口呆。 虽然他不是异能者,但这世上从来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胡安·巴萨尼奥绝对是地球异能者中的佼佼者,灰山疗养院的阿方索教授想拿胡安来换回南希,这个举动本身就是一种价值的暗示。然而,仅仅是诺瓦残留在黑色珠子中的精神意识,就将可怜的老胡安灼烧得屁滚尿流,差一点神经失常。 以诺瓦这样宇宙级的实力,居然会被来自地球的“本地生物”击败?躯体打成重伤,甚至连星台都被抢走,这种败法真可以用灰头土脸来形容,可这究竟是怎样逆天的货色才能做到? 安秉臣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高山仰止的激动:“本地生物?什么样的本地生物?” 诺瓦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与安秉臣夏尔库相似的物种。” 这就是说,是个人类。 尽管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安秉臣依然听出了一丝恼羞怒意。意识感应告诉他,诺瓦说的是千真万确的实话,但是,那也许不是全部的真相。 安秉臣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位本地生物,是第六任星台操作者吧?” “诺瓦无法确定,失败来得太快,损失很惨重,我不得不在这个临时基地遁入内部空间。这之后发生的事情,诺瓦根本无法获悉。”诺瓦的声音已经明显有些不快,回避痛苦的记忆,这大概是所有智能生物的共性。 安秉臣点点头,放弃了继续揭穿这位前辈伤疤的努力:“月球上的那座观测站,是诺瓦建的吗?” “是,诺瓦需要搜索更多的圣迹碎片,否则无法完成自己的使命。” 一种异样的悸动开始在安秉臣的思绪中扩散,他立刻意识到,诺瓦没有说实话。这位来自遥远世界的达尔巴真知者,和他一样,都还没有完全适应意识寄宿带来的精神连接。这种精神上的微妙连接,让他们双方都无法对彼此撒谎。 “诺瓦,你想找到全部圣迹碎片,恐怕不是要完成陶图格联盟的委托吧?告诉我,星台为什么会吸引像你这样一位骄傲的达尔巴真知者?” 星台目前掌握在安秉臣手中,搞清楚诺瓦违背受托者职业操守,成为星台操作者的真正原因,对他这位现任星台操作者来说非常重要。 “你现在拥有的,并不是圣迹的全部。”不知是否两人心意相通的缘故,诺瓦马上明白了安秉臣的言下之意,她的话音里弥漫着一抹淡淡的轻蔑。 这位来自达尔巴世界的真知者,当然有足够资格蔑视安秉臣。但是,安秉臣根本没把对方的态度放在心上,他只想知道答案,也懂得需要耐心面对在这个过程中可能遭遇的各种挫折。 “呵呵。”互助会会长淡然笑道。对于真正的智慧生物,很多事情其实并不需要反复赘述。认识事物的本质,了解真正的危险,做出正确的判断,这些听起来宛如废话的简单道理,总是很少有人能够做到。 果然,诺瓦再次发出了一声悠长嘶哑的叹息:“诺瓦发现,星台中蕴含着指向大引力子的信息,那是每个达尔巴人都梦寐以求的终极真理。” “哦,大引力子?我记得刚才你说过引力子潮汐周期,那应该是一种通用的时间单位吧?” “每个恒星系的中央,是聚集了绝大部分恒星系质量的恒星。在更大级别星系的中央,同样也有巨大质量的暗天体,它们同样是整个星系公转的枢纽,比如你们这个仅有四条旋臂的小星系。对于更高层面上的星团,公转核心区同样也存在未可知的大质量天体。达尔巴真知者可以感应到星团核心区的引力子,并能通过特殊装置借助它们的力量完成跨越空间的旅行。” 安秉臣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黑盒子。虽然看上去完全和真的一模一样,但他知道,这只是诺瓦在自己视神经系统中营造出的一个幻觉投影。真正从地下石窟中带出来的那个黑盒子,现在还抱在外面何满桂的怀里。 “那么,真知者也是星际飞船的驾驶员!这……就是诺瓦的特殊装置吗?”安秉臣这才明白过来,达尔巴的真知者们并不是他原先认为的太空巫师一族,人家也是多才多艺的全能选手,难怪会被陶图格联盟委以重任。 “这个,就是达尔巴真知者的控制器。没有它,达尔巴的飞舟将无法掠过星辰,前往远方。”伴随着诺瓦骄傲的声音,安秉臣眼前的黑盒子幻像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艘造型奇异的飞船。 那是一艘竖立的,宛如一把半月型梳子的飞行器,随着视角缓缓拉近,安秉臣又感觉它看上去更像一具拥有完美弧线的希腊竖琴。只不过这具竖琴上没有任何琴弦,幽黑色的船体外壳看不到任何突出物,异常光滑的表面居然能映出周围影影绰绰的繁星。 它看上去美极了,就像安秉臣第一眼看到卡鲁时那样,充满了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深渊号,我的飞舟。”诺瓦的声音仿佛具有催眠效果,但安秉臣看得眼睛一眨不眨。 “只要有控制器,深渊号就可以借助星团核心区的引力子跨越无尽的空间。” “长久以来,辛克人的天文学者一直认为,所有的星团,同样也在一个更加巨大的星群体系中,围绕某个超级质量核心公转。这个超级质量核心中,应该也有类似引力子的微粒,即大引力子。这个推断完全符合无极递进理论,也被达尔巴的睿智者们所认可。但是,从来没有一位真知者能感应到星群中央的大引力子,更谈不上利用它飞离我们所在的星群体系。直到我来这里发现传说中的圣迹,圣迹指引诺瓦首次感应到大引力子的存在,并赐予我奇迹的预兆。” 安秉臣算是听明白了,陶图格联盟、达尔巴等异世界的智慧文明种族可以达到跨星团级别的航行能力。但是,如果能借助诺瓦所说的大引力子,他们的宇宙航行能力还可以更上一个台阶,好比小舢板换成大帆船。 活动空间范围的扩大,运输技术的升级,必然能给一个文明的发展带来几何级数规模的增长。 “所以,你决定成为星台操作者,同时继续搜寻剩下的圣迹碎片?”安秉臣问。诺瓦的立场转变,对他来说完全能够理解。在这样诱人的前景鼓动下,别说陶图格联盟的业务委托,就连达尔巴真知者的所谓节操,都是统统可以抛之脑后的。类似的事情,在地球上并不新鲜,过去,现在,未来都有,永远不会结束。 “但是,我失败了。”诺瓦悻悻地道,看来对自己的失败依然耿耿于怀。 “诺瓦,你知道第七世界的造物主吗?你听说过星塔吗?”安秉臣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如果诺瓦真的曾经是星台操作者,她必然会从智库那里获悉造物主和星塔的事情。这是智库的根源所在,没有任何一位星台操作者会忽略这个秘密。 正文 第490章 机遇 “造物主?”诺瓦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安秉臣可以清楚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陶图格联盟建立之后,造物主离开了联盟所在的星团,不知去向。诺瓦前来寻找圣迹,也是为了搜索造物主的下落。” “只要建成星塔,不就可以联系上造物主吗?难道,诺瓦没有成功?”安秉臣听出了这位前辈语气中的遗憾,心中也感到莫名其妙。 在他看来,这位达文巴世界的真知者,侥幸得到了星台的控制权,拥有不可思议的精神超能,以及足以跨越星团旅行的太空飞舟,背后还有那个什么陶图格联盟,实力比自己强大了不知几千几万倍,难道还会凑不齐建造星塔所需的四千五百枚聚变激活器? 诺瓦感应到他心中的疑惑,解释道:“诺瓦完成了聚变激活器这一步。但是,采集者的工作遭到本地生物破坏。攻击者伤害诺瓦,夺走了圣迹,星塔建造被迫中断。” 诺瓦遭到了第六任星台操作者的偷袭,身灭器失,狼狈不堪。在残酷的斗争中,星台完成了主权的转移。不过从安秉臣掌握的情况来看,不知什么原因,那位继任者也没有完成星塔的建造。 “我将重新开始星塔的建造,诺瓦,你愿意帮助我吗?”安秉臣问道。 第六任星台操作者能袭击诺瓦抢走星台,诺瓦未尝不可以如法炮制,重新从安秉臣手中夺回星台。只要夺回星台,不仅可以获得达文巴人想要的大引力子技术,也能完成寻找那位造物主的委托任务。从各方面来看,诺瓦不但有这么做的动机,也有付诸行动达成目标的足够实力。 “诺瓦失无法帮助安秉臣夏尔库,我失去了外部空间连接体,无法对外部世界产生主动影响。寄宿完成后的内部空间并不稳定,宝贵的信息正在逐渐流散,诺瓦迫切需要尽快完成循环。” 诺瓦的回答让安秉臣立刻明白过来,目前这位达文巴世界的真知者正处于朝不保夕的濒危状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垂死者,当然不会有心思去关注杀人越货的勾当。 但是,现在无能为力,并不代表以后做不了。和诺瓦的合作,从一开始就蕴含着未可知的危险,然而安秉臣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更重要的是,他舍不得放弃这个通向外部世界的唯一机会。 互助会目前想脱离地球大气层前往月球都殊为不易,凭这种未开化阶段的技术水准,要帮诺瓦完成跨越星团的宇宙旅行,那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但是,如果能借助诺瓦的力量,所有这些障碍也许根本不是问题。 “诺瓦,我会帮你回到达文巴完成复生循环。但是,如果没有你的协助,我根本无法做到这些。” “诺瓦愿意帮助你,安秉臣夏尔库。可是我能做的实在不多,宝贵的信息正在流失,内部空间也在萎缩,我可能要再次进入休眠状态补充损耗。”经过了刚才的亢奋,诺瓦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很虚弱,音量变得越来越小。 “等等,诺瓦,未建成的星塔遗址在哪里?还有,我该怎么做才能找到诺瓦的飞舟?” “星塔遗址就在观测站附近,不过,所有的采集者可能已经陨灭。深渊号,深渊号应该还在这个恒星系内。可是,我已经无法感应到它的位置,你可以试着用我的控制器找到它……”诺瓦的声音渐渐微弱,最后突然消失。 “诺瓦?诺瓦?!”安秉臣连喊了两声,那位真知者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但他能感觉到诺瓦在自己意识中的存在,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正常人不会对自己体内的器官有任何“存在”的感知,只有当它们出了问题,因为炎症发出巨疼时才会被身体的主人觉察到它们的存在。 隐匿在他大脑中的诺瓦不属于这个躯体,也不属于他的意识,所以她的存在时时刻刻都能被安秉臣的意识所觉察。就像现在,虽然诺瓦没有回应他的呼唤,但他仍然可以清楚感觉到一团忽明忽暗的火光,那就是诺瓦,宛如黑暗中被大风吹拂着的一支蜡烛。 他离开了蜘蛛车,从何满桂手中接过那只黑盒子,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完全看不出质材的东西。 “我们得到了一个垂死的外星人灵魂。”田建明在紧急召开的执事团会议上评价道。“对整个人类世界来说,这种接触带来的危险性不容忽视。” 这些突然出现在人类视野中的外星种族,无论是达文巴人还是陶图格联盟什么的,都拥有轻松跨越银河系甚至大星团的宇宙航行能力,仅凭这点就足以证明他们的技术水准远远超过尚在大气层内挣扎着渴望展翅腾飞的地球人。 两种巨大代差的文明相遇,即便强势的一方没有任何敌对或攻击意图,弱势的一方也会在交流中被潜移默化地迅速吞噬,永远消失于时间的长河。对此,人类历史上有大量屡见不鲜的例子。 沈莉的观点和田老头却截然不同:“但我们也得到了大量宝贵信息,如果把诺瓦提供的线索连串起来,智库的来历已经很清楚了。” “名为造物主的智慧生物创造了星台,然后离开故乡周游四方,因此诞生的陶图格联盟委托了达文巴真知者诺瓦前来寻找这位造物主。在我看来,那位造物主似乎更像一位文明的传播者,他不仅在自己的故乡建造了一个能够支撑起整个陶图格联盟的星台系统,同时在旅行沿途也不断播撒星台种子。互助会目前拥有的智库体系,应该也是造物主留下的星台圣迹。但是,我非常想知道的是,陶图格联盟为什么要寻找造物主?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或者危机?” 安秉臣笑了笑:“无论是怎样的苦衷,还是危机,对我们来说恐怕未必有意义。你想想,这位诺瓦是五万九千年前来到地球的,在此之前,不知她在宇宙中又游历了多久。也就是说,陶图格联盟对造物主的寻觅行动,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几万年前的往事。也许,他们的搜寻仍在继续,但这种跨度上万年的活动,对我们这些寿命不过百年的碳基生物来说,也许有深远的意义,但绝不是需要特别关注的当务之急。” 安秉臣说着话,看了一眼环形合金会议桌周边的所有执事团成员,他们中有一将近一半的人以全息形态出席了这场特别会议。环形会议桌中间的地面上放着一座全息基台,投射到空气中的三维界面显示出上百张不同表情和神态的脸,那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互助会正式会员们。 只要是互助会正式会员,在不影响自身工作前提下都有权旁听任何执事团的会议。唯一的遗憾是,在这种场合他们只能听和看,不能发言。只有到了公议大会上,才有他们发表意见和投票表决的机会。 在那些面孔中,他看到了林子云。她的脸上布满了忧虑的阴云,他知道她在担心自己的安全。脑袋里塞了个外星人,哪怕是灵魂,也都不能算一件好事吧。 为了让那些关心自己的人获得安慰,他深深呼了一口气,让淡淡的笑容出现在嘴角:“作为人类跨入外部世界的先驱者,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与外星文明的接触势不可免,我们终于知道了他们,相信他们也会很快知道我们的存在,但真正的接触未必就会发生在明天、明年,甚至下一个百年。时间是公平的,太阳系和银河系所在的位置应该距离陶图格联盟所在的星团很远,否则他们也不会委托诺瓦这样的专业太空航行者来这里,这意味着他们如果要来地球也得大费一番周折。问题的关键是,除了星台,这里没有能够吸引陶图格联盟的东西。他们只想要寻找造物主,但那同样也是我们的目标。通过诺瓦,我们完全可以和他们达成某种合作关系,共同探索星台之谜。” “合作关系?哪怕没有任何矛盾,也无法避免人类文明可能受到的毁灭性冲击。”田建明发出了疑问。 “这正是互助会的当务之急!我们需要主动走出去,将可能发生的接触尽可能隔绝在安全范围之外,保护我们脆弱的家园,保护整个人类。我们得到了智库,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现在,如果能抓住这个新机会……”安秉臣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所有人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我们也许还能迎来一个更大的飞跃,一个可能会影响人类未来的选择!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机会不容错过!这是我的意见,但我相信,绝大多数会员都会赞同我的选择!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一个长大的婴儿注定不能永远待在摇篮里!” 沈莉翻动了一下自己腕式终端上投射的一个小小的信息界面:“这样的话,我们可能需要加快登月计划的步骤。如果能再投入三千台卡鲁,吴刚号登月飞船的建造速度还可以翻倍。只要能拿到四元相位扫描技术的升级模块,理论上就可以扫描整个太阳系,找到诺瓦的飞船。” 田建明眨巴了一下眼睛:“那么,我们近期在军事方面的投入恐怕也要做出大调整,更多的人力和物力必须向航天领域倾斜,我们要加快培训自己的宇航员和地面技术人员,一定要成立类似机动骑兵军事学院之类的专业航天学校。” “我没有意见。”远在叶卡捷琳娜堡地下指挥所里的卢长安表示赞同:“我们的军事力量虽然还不足以控制全球,但已能在局部冲突中占据优势。目前乌拉尔山脉的战局僵持不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尚未完全控制位于战线后方的西伯利亚地区。我们能突破露军在乌拉尔山脉的核武器和光纤传感器防御网,但是突破之后,我们将不得不维持更长的后勤补给线,还要面对补给线沿途可能遭遇的各种露西亚抵抗势力的反扑。我以及整个92师参谋部都反对继续向前推进,至少在西伯利亚局势稳定之前,我不赞同继续扩大战争。” “枢密院同意停火和谈,但需要争取更多有利于我们的条件。我此刻就在前往哈萨克斯坦的路上,我们将与露西亚人的谈判代表在阿特劳城见面。”从田建明背后的机舱场景来看,他显然坐在一架精卫飞行器里。 结束沉思状态的资源部部长向文迪也加入了发言:“交流总会给技术的发展带来进步,我赞同安会长的决定,以主动选择的积极方式投入与陶图格联盟的交流。不过,我对达文巴人的飞船动力系统更感兴趣。那位达文巴人的飞舟以星团核心区的引力子为动力,我认为这意味着他们已掌握了操控引力的技术,如果能够充分借鉴利用,我们也许可以一举突破第四宇宙速度的限制,跻身于星团级别的智慧文明之列。” 自从踏出地球大气层之后,人类航天员们一直在和各种各样的天体引力做斗争。太空中看到的这颗蓝色家园虽然亲切,但也同样阻碍了向外探索的脚步。 每秒七点八千米的第一宇宙速度,即环绕速度,是所有环绕地球的卫星必须达到的最低标准。如果要摆脱地球母亲的束缚,奔向太阳系内的其它领域,航天飞行器的速度必须超过每秒十点九千米的第二宇宙速度,也就是所谓的逃逸速度。如果要逃离太阳系,必须达到每秒十六点七千米(基于地球公转加成)的第三宇宙速度,飞行器才能挣脱太阳的引力。 而要脱离银河系的第四宇宙速度则需要每秒五百多千米,因为无法准确计算银河系核心的质量,所以这个速度只是一个粗估值,但即使是这个粗估值,也从来没有人类的航天飞行器能达到。 但是,诺瓦的飞舟能够跨越比银河系级别更大一层的星团,从未可知的遥远世界进入银河系所在的本地超星系团(室女座超星系团),再在数万亿个星系中找到银河系,找到太阳系,进而找到地球。这种级别的宇宙航行技术,无论是动力系统,还是导航系统,都远远超出了人类最狂野的想象力。互助会目前还在摆弄电离子引擎探索卫星的水准,可以说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其实,工程部航天组还是很有信心依靠电离子引擎的强大持续加速功能最终突破第四宇宙速度。但是,如果能得到星团核心区大质量引力子技术,一举跳出银河系甚至室女座星团,航天组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主动要求帮诺瓦提鞋,或者干脆舔鞋底都成。 有大航海时代的先例在前,探索遥远的宇宙疆域,一直是人类的终极梦想。无数的世界,意味着无数的危险,但也同样意味着无数的资源,无数的机会,无数的自由!从电离子引擎到引力子技术,那可不只是小舢板换成大帆船,而是小舢板直接换成喷气式洲际客机! 安秉臣当然清楚向文迪所代表的技术人员的渴望,他笑了笑:“我相信,只要我们努力,一切都会有的。但是,前提条件是,我们必须先完成登月探索计划!” “会长,你和诺瓦的交流都发生在你的意识中,智库无法记载,这真是一个不小的遗憾。作为第一种出现在人类视野的外星生物,我非常想知道,你是否看到了她的真实形体?”主攻生物学的工程部副部长江欢终于找到了盘问安秉臣的机会。 “这个……我好像没有看到过她的真身,我隐约看到了她的脸,但也只是部分。她有两只眼睛……细长,眼珠是绿色的,瞳孔竖立,呈狭长状。那双眼睛下面没有鼻子,只有一张满是褶皱的嘴一样的器官。”安秉臣回忆着当时在幻境中看到的场面,突然他想起了那个奇妙的梦:“对了,我梦到自己变成了她,在她的故乡行星奔走,那是个有灰色厚厚大气层的丛林行星,植被茂盛,水源丰富,还有各种奇特的飞鸟走兽……诺瓦应该很喜欢水,但是,我真的没有特别关注她自身的形体结构。” “不要紧,只要她还在,我相信我们会有机会弄清楚的。”江欢欣喜地回答,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达文巴人,还有那个陶图格联盟,天知道会有多少种类的外星人?这将是地球生物学融入宇宙生物史的盛大庆祝派对!他将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位研究外星生物的开拓者,没有任何人可以抢在他前面摘走这份殊荣! “那个外星人,她现在……还活着吗?”徐鲁生犹豫着问道。 安秉臣点点头:“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的气息非常微弱。看来,我的大脑并不是她最好的居所。” “会长,有空帮忙探下口风,那个达文巴人,或者是那什么陶图格联盟,有什么厉害的军事武器技术,如果方便的话最好给弄几种来,让兄弟们也开开眼。”92师一团团长高怀亮满怀憧憬地望着安秉臣。这个建筑工程师出身的军官不是个正经军人,氢弹、电磁武器甚至聚能光束都已经无法满足他对武器的渴望。听到有外星人出没的消息,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能不能搞到更给力的超级武器。 安秉臣微微一笑:“这事,我会记着。乌拉尔山脉那边,你们可要提防着毛子玩阴招,别看他们亮出白旗要谈判,但没准就是个缓兵之计。” “会长,这你放心。”提到自己的业务,高怀亮脸上立刻兴奋起来:“他们来,我绝对欢迎。要不是这些日子忙着整编改制,我都打算让部队轮番进攻练手呢。” 哈尔滨战役之后,枢密院正式确定了步兵全军改编的大方向。正在乌拉尔山脉作战的第92师,按计划也将整编为三个步兵仟和一个重装火力仟,这四个仟的核心构成,其实就是原先92师的三个团,以及直属师部的重火力营。改编之后,部队在册人数不增反减,一些步兵和军官将退下来分流进入其他部门,但战斗单位中伴随步兵行动的八号机体和四号机体却成倍增加,甚至达到媲美机动骑兵的搭配比例。 以往的这种军队改编工作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但对互助会来说,从整编计划下达到付诸实施,落实到基层步兵只需要一小时时间。当然,对每一位步兵来说,真正适应新的编制单位,熟悉新的战术模式还需要至少三天时间。除了智库主持的大量强化模拟培训,三个步兵仟也将以轮流投入实战的方式来测试这场整编的实际效果。 “对于此事,各位执事团成员已经基本达成了一致。但在即将召开的下一届全员公议大会上,我们将在更大范围内集思广益,继续讨论与陶图格联盟的合作问题,以及登月计划的一些细节改动。”主持这次会晤的沈莉看了一眼日历,发现每月一届的全员公议大会很快又要到了。 全息基台的三维界面消失后,安秉臣站了起来:“沈工,我们现在就去四号舱区。” 四号舱区的库房里,放着建造星塔所需的四千五百枚聚变激活器。 与诺瓦的交流令安秉臣感觉到时间的紧迫,他顾不得旅途疲惫,只想尽快启动星塔的建造工程,而不是像诺瓦那样功亏一篑。 “可是,你的身体不要紧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沈莉关切地看了一眼安秉臣,虽然他还年轻,但终究也是凡胎肉体。智库的个人生理数据统计显示,这位互助会会长已经整整二十五小时没有睡觉。 “我可以从四号舱区回来以后再睡,或者,回联合国的路上,我也可以好好睡个够。”安秉臣笑了笑。 他和沈莉走出去的时候,守候在会议厅外的何昌发和何满桂两人立刻跟了上去。 坐在走廊上的胡安·巴萨尼奥站起来也想跟上去,却被一位老民兵拦住。 “你跟我们来,去吃饭,洗澡,睡觉。”对方冰冷的口气让胡安再次明白,在这艘巨舰上,自己仍然是个外人。 正文 第491章 采集 四千五百个黑色筒状物静静地矗立在四号舱区的一间库房里,每个聚变激活器也就比炮弹大一些,但要粗壮得多。它们被分成三层放置,每层一千五百个,横向三十,竖向五十,彼此间用金属架隔开,远看上去像一桶桶堆放得整整齐齐的汽油。 安秉臣注视着这些足以把小半个地球炸飞的东西,心情要说不紧张那绝对是吹牛。凭眼前的这些大杀器,互助会已能跻身于全世界掌控核武器的政治势力前五名。如果从纯爆炸当量来计算,可能仅次于美国和露西亚。但是,盘古基地和昆仑号上的氘化锂萃取站仍在持续工作,要超过这两个核大国荣登榜首,大概也是指日可待。 “智库,我已凑齐了四千五百枚聚变激活器,是否可以开始星塔的建造?”安秉臣低声说话,仿佛怕吵醒了那些沉睡中的大杀器。 他说话的对象是守在舱室门口的两只卡鲁。 对它们说话,就等于在和智库交谈。 其中一只卡鲁转过身体,将三角体目器对准了安秉臣:“星塔建造工程可以启动,请星台操作者指示星塔的建造位置。” “建造过程中,会发生强烈的瞬时聚变反应吗?还有,采集者在哪里?”安秉臣最担心智库会直接以引爆聚变激活器的方式开始星塔建造,如果这样的话,别说是他,就连九十八万吨的昆仑号潜水舰也要遭殃。 智库系统所用的异能量可以从核聚变爆炸中获得补充,安秉臣以此推断,之所以要这么多激活器,应该也是为了制造采集者。但如果要为了制造采集者而把太平洋轰穿,他可没这份杀伐决断的魄力。 “请星台操作者放心,在制造采集者的过程中,聚变激活器不会对周围环境以及生物构成任何威胁。如果星台操作者同意,我们可以马上开始生产采集者。” “星塔是什么样的?”安秉臣松了口气,又问道。 卡鲁的目器中射出几缕强光,这些光束在空气中组成了一幅三维全息图。 图中是一个标准的几何体,正方形底部的四条边线上,四个三角形拼合成一座金字塔形状的建筑。 “等等,这……这不就是一座金字塔吗?”安秉臣惊疑道。 卡鲁没有回答。 “星塔的尺寸有多大?” “按照本地尺寸来计量,底部边长为六十一点八米,全金属结构。利用当前的聚变激活器,我们可以制造九十只采集者,它们将在三十五天内完成星塔建造,前提是附近有足够的金属资源,以及不受外界打扰。” 卡鲁说着,目器投射的全息图像闪烁了一下,那座金字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发亮的光团。这东西的外形像水母,但没有下面的触须,只有一个看起来仿佛是透明的蘑菇状膜体,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 “这就是采集者?”这东西让安秉臣想起了当初构成蜘蛛车的那些迷你小果冻碎粒,但尺寸上明显要大得多。 “采集者会自行从附近萃取金属资源建造星塔,请星台操作者指定星塔建造位置,卡鲁将立即开始制造采集者。” 两只卡鲁上前拎住一个装有聚变激活器的金属圆筒,敏捷地将它从架子上拖了出来。它们的速度很快,动作看上去粗鲁野蛮,实则精准无比,金属圆筒甚至没有发出落地的轰响。安秉臣还没有反应过来,卡鲁已经接连拖了好几个金属圆筒下来。舱门外,很快进来更多的卡鲁,它们显然是受到同类的某种召唤,无声无息地赶来帮忙。 看到千万吨级的核弹在自己面前被猛拖乱拽,安秉臣和沈莉都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差点踩到何昌发和何满桂的脚。 不知何时,几只卡鲁的前足肢上猛然拉出几串锯齿状的蓝色流光,那光似乎像某种爬行动物一样有形有质,蠕动蜿蜒着缠上了筒状容器内的聚变激活器,瞬间爆出一蓬蓬无比耀眼的蓝色光球,让这间原本就已灯火通明的舱室变得更加明亮。 “这是异能量的一种新运用形式,我从来没有见过!”沈莉惊叹道,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频繁闪烁的蓝色光球。“智库,能解释一下吗?” “卡鲁将聚变激活器蕴含的能量直接催化生成采集者,但采集者的运作,仍将消耗大量宝贵的异能量。”智库给出了简短的介绍。 “什么?”工程部部长的眼睛瞪大了一圈:“卡鲁可以将能量转化为物质?” 裂变或聚变技术,都是借助物质基本粒子状态的转化生成能量,但卡鲁居然能逆向将能量转变为有形有质的采集者,这种技术比起可控核聚变来更加不可想象! “采集者并不完美,它的运作有严格的时间限制。” 伴随着智库的话音,更多的卡鲁涌进了这间舱房,一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舰上保安人员跟进来察看。当看到安秉臣和沈莉后,他们又主动退了出去。只要没有安全方面的问题,他们不会有太多好奇心。至于那些不可思议事情的真相,等到下班后直接察看智库记录即可大致了解。 第一只水母形状的采集者蠕动着,在地板上缓慢地爬行。这东西的长度,或者说直径大概在一米左右,它的外形会随着身体的移动被拉成椭圆,然后又回弹恢复正圆形状。由于周身散发着蓝色幽光的缘故,它看上去非常漂亮,甚至有些不太真实,更像是某种全息幻像。 有那么一瞬间,安秉臣很想走过去,伸手抚摸一下这种由能量直接生成的智能机械。但是,他最终忍住了这个冲动。 “我们待在这里好像也帮不上忙,不如走吧。”安秉臣朝沈莉做了个建议离开的手势:“沈工,对于星塔的建造位置,你有什么高见?” “建造星塔需要大量金属资源,还要尽可能避免外界干扰。可是,我们的这个世界,除了海底,哪里还能找到类似的净土?” “海底?嗯,不错的建议。”安秉臣眉头一皱,立刻又舒展开来。 当初他起家的三十八只卡鲁,也是来自马里亚纳海沟底部的熔岩柱矿脉。因为环境险恶,这海底未经开采的矿产资源,比陆地上要丰富得多。 他打开了自己的腕式终端,查看当前位置。 此刻的昆仑号,正在厄瓜多尔以西两千公里的南太平洋下悠悠而行,潜深一千五百米,速度仅维持在五节。 安秉臣点了几下,昆仑号舰长潘正平立刻出现在全息界面上:“潘舰长,我命令你,立刻停船!马上发射装有零号机体的信使囊包,对周边一千公里半径内的海底沟谷进行四元相位扫描。我需要找一块相对平坦的海底平原,面积不小于四千平方米的正方形,而且附近还要有铁、锰之类的金属矿脉,这个任务可以交给你的火力手,呵呵,她不是总在抱怨自己无事可做吗?” 除了苏别丁,昆仑号基本上没有配备什么重型武器,这艘巨型潜水舰理论上仍然是隶属工程部的特种载具,而不是枢密院统辖下的超级战斗兵器。因此,潘正平手下那位女火力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整个船员组里最闲得慌的人。除了几个月前在对马海峡过了一次瘾外,那姑娘几乎找不到任何发挥自己特长的机会。 “遵命!”潘正平立刻向舰桥下的导航员和女火力手发布了一连串命令。 “我们将在南太平洋的水底建造一座海底金字塔,一座可以联通造物主的星塔。”安秉臣说这话的时候,试着用自己的精神去触摸了一下意识深处的诺瓦。 但那位真知者没有做出反应,不知道是因为她目前的状态太虚弱,还是安秉臣的精神之触没有任何实际效果。也许,他根本就不是异能者的料。 “星塔原来是金字塔形状,六十多米的底部边长,完美的三角椎体,这让我有了很多联想……”沈莉沉吟道。 “我也有类似想法。”安秉臣点点头:“有那么多任星台操作者,这个东西的概念十有八九在人类远古历史上出现过。没准古埃及人也从某种渠道得知了这个秘密的部分内容,他们用自己的视角去理解和诠释它,进而将金字塔当作转世永生或者冥界力量的象征,至高无上的法老当然才是享用这份殊荣的唯一人选。山寨的星塔变成国王的陵墓,完全合情合理。” “我记得,第一座金字塔是公元前2680年的卓瑟王金字塔,相传为当时的法老王宰相伊姆贺特普设计督造,这位伊姆贺特普因此被尊奉为智慧之神。这个时代是埃及历史上的古王国时期,因为开创了建造金字塔陵墓的风俗也被称为金字塔时期。”沈莉道:“第六任星台操作者消失于四千七百三十三年前,那位操作者活动的时间段正好与金字塔首次出现的时间相吻合,这应该不是巧合,而是有某种内在的必然联系。” 对沈莉的推测安秉臣深以为然。掌握了星台神通的星台操作者,很多时候仍然需要借助外部的力量。比如诺瓦,身灭神伤之后逃到南美的栖身处,居然还能吸引一帮本地巫毒教徒为自己修建神庙。又比如安秉臣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脱离过本地文明同类的协助。 谁也不能保证,以往的星台操作者,会不会利用自己手中的神通来引诱和驱策那些远古帝国呢?这种事情从逻辑上完全讲得通,从天而降的来历不明者被封为护国大法师,各种匪夷所思的说法引导着国王和他的子民们,最后只给后人留下一大堆悬而未解的谜团。 “没准,那位伊姆贺特普宰相,就是我们要找的第六任星台操作者。” 安秉臣的大胆推测让沈莉陷入了沉思。现今的埃及人属于白种人,是希腊人和西亚闪米特人的混血后裔。但真正的古代埃及人却是货真价实的黄种人,因为地处炎热地带肤色通常被晒成古铜褐色。古埃及人尊奉的也是多神信仰,与目前的伊斯兰国教截然不同。 从澳大利亚地下溶洞中发现的线索可以证明,第六任星台操作者可能是远古华夏文明成员,至少绝对是亚裔人种。以他的肤色,加上星台赐予的神通,要想在古埃及王国混个宰相,应该不是问题。 当然,这个问题还从反方向来推测也说得通。也可能,古埃及宰相伊姆贺特普就是第六任星台操作者,他首开历史先河建造了金字塔后,又继续向东拓展自己的影响力,也许他在黄河流域学会了古中国人的柱网结构,还认识了一位给他留下深刻烙印的当地女子。所以,才会在澳大利亚的地下溶洞中,有那女子的石雕。 和诺瓦和历代星台操作者一样,这位前辈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如今都已随风而逝。 前面六位星台操作者,都没有能成功建造星塔,完成与造物主的沟通。 七个小时后,当安秉臣从数小时的睡梦中醒来时,潘正平从舰桥那边发来消息。通过信使囊包发射的十六只零号机体完成了对周边海底的勘察扫描,符合安秉臣要求的地点共有八处。每一处都有不小于四千平方米的海底平台,附近也有丰富的锰铁类金属矿藏。 考虑到智库要求星塔的建造应尽量避开外界干扰,安秉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处位于四千两百米深度的海底平原,那是八处备选地点中最深的地方。 四号舱区的卡鲁们也完成了采集者的制造工程,四号舱区的库房里只剩下四千五百个空空如也的合金圆筒,因此换来的九十多只散发着蓝色幽光的“水母”三三两两地围聚在舱室甲板上,营造出一幅如梦如幻的场景。 “马上把它们全部装入信使囊包,准备向预定位置发射!” 得到指示的数百台卡鲁立刻开始了另一场看似混乱无序,实则颇有章法的骚动。舰上所有人员已经得到明确指示,不得干扰卡鲁们的任何行动。 因为采集者们最终抵达的目标位置相同,所以每个囊包里要装入两只采集者。忙碌的卡鲁们得到了闻讯来看热闹的舰上人员帮助,不光沈莉带的材料组,汉特博士带领的航天组,甚至随船考察的生物组、气象组的工程师们也都纷纷上阵。唯一还能留在原地保持不动的,只剩下何昌发的老民兵,以及舰上的保安组人员。 这些技术人员与其说是帮忙,倒不如说是想找机会亲手摸一下采集者,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当然,客观上他们还是加快了整个工程的进度。 “摸上去有点果冻的感觉,软软的,有弹性,还有点凉,温度应该低于三十七度。”一位瘦瘦的年轻男工程师蹲在地上嘟囔着,同时打开了自己的腕式终端,借助附近的一台零号机体实施扫描。“它们的内部结构和卡鲁很相似,纯粹的流体结构,有很强的能量嬗动信号。” 他站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靠近的安秉臣,随即礼貌地笑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工程部通讯组,秦子明。” “哦,你就是秦子明,久仰。”安秉臣握紧了那只枯瘦的胳膊:“你提出的速率和噪值信息理论,实在令人耳目一新。个体与外界的信息交流,很多大程度上取决于传输速率,但无处不在的噪值,总会降低实质信息的传递效率。这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哪里,哪里,会长过奖了。”秦子明想不到互助会会长居然能背诵自己在公告板上发布的论文段落,激动之余本能地自谦起来。 “呵呵,你的谦虚,又算不算是一种信息交流中的噪值呢?”安秉臣打趣道。 秦子明嘿嘿一笑:“那么,我就是说的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了。” 安秉臣大笑起来。这个秦子明显然是个很有自信心的人,懂得适时自嘲,也不会因为暂时的尴尬而失态。 “会长,我有个意见。” “这交流速率还是太低了,算是噪值吗?”安秉臣挪揄地问。 秦子明挠挠后脑勺,彻底放弃了迂回态度:“您看,能不能在工程部内部推广一下千进语的普及?这会对我们将来研究智库,以及利用地外文明技术肯定大有帮助。” 秦子明的建议代表了大多数工程部技术人员的心声。自从达文巴真知者诺瓦出现后,所有技术领域出身的正式会员立刻认识到,通向外部世界的文明之门已经开启。而智库带来的千进语(陶图格联盟通用语),正是出入这扇跨时代大门的金钥匙。 安秉臣自己一直在学千进语,他从没有打算过要藏私,但因为之前毫无用武之地,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法,更未想过要全员普及这种僵硬晦涩的语言。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发生了根本性转变。 秦子明的建议提醒了他,让他真正认识到千进语的重要性。 “没问题!我会让智库整理一下千进语的教学材料,让每位工程部成员都可以通过星网获得学习机会。在我们即将建立的航天学校中,千进语也将成为基础必修课程。” “那太好了!”激动的秦子明用力握紧了安秉臣的手。看得出,这位通讯组的工程师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一小时三十分钟后,昆仑号抵达选定位置上方的三千五百米深度,包含九十二只采集者的四十六枚囊包相继完成发射。 透明的囊包中,采集者发出的蓝色幽光隐约可见。它们将坠向海底深处,最终抵达四千两百米深度的一处盆地,并在那里开始星塔的建造。 “沈工,我准备三天后去亚当斯工业联盟年会看看,你也一道去吧?”安秉臣望着沈莉。 福德汽车公司亚洲市场研究部的技术总监凯瑟琳给他发来了与会邀请函,算算日子正好是三天后。可是,那是一场技术精英们的盛会,安秉臣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这个圈子中的一员,再看看身边的何昌发、姬少飞,也都不是这条道上的混的。 心虚之余,他不得不向沈莉求助。 “好,那我就带两个人,跟你一道去。”沈莉干脆地答应下来。“原先从电子产品废渣中回收低端中央处理芯片的做法,目前已经无法满足我们的本地机体生产线需要。工程部准备要自建一条中央处理芯片生产线,我正想看一看,有没有哪家公司能在这方面有新突破或者新工艺,我们可以直接把公司买下来,为己所用。只是,资金方面,可能需要很大投入……” 让智库重新设计一套新的芯片生产线,显然没有直接借用现有产品更方便。本地机体所采用的低端中央处理芯片,已经能应付相当复杂的战场情况,互助会现在迫切需要的不是更高运算速度的芯片,而是更多的核心技术和相关人才。 这也许才是沈莉同意参加亚当斯工业联盟年会的真正原因。 “钱的问题,对我们来说,永远不是问题。”安秉臣笑了笑。尚文琴监管下的主体国开城制币厂,目前正以每日一亿面额的产量源源不断向外输出以假乱真的美元。 在美国联邦储蓄委员会觉察真相之前,互助会完全可以利用这些注水的货币购买自己需要的各种资源,直到这个货币体系的水分越来越重,最终陷入彻底崩溃。当每个人都拥有上亿美元的“豪产”后,津巴布韦的奇葩闹剧将再度重演。 被吹捧得金碧辉煌的美元货币体系从一开始就是以掠夺和剥削为目的而产生的,美国人靠着这套把戏强取豪夺了全世界无数民众的劳动成果,并将功劳归结为自身文明的先进性,而不是骗术的犀利。 那么,美元体系的灭亡,也是理所当然的。 执事团非常乐意看到这样的结局,也不在乎这样的结局会对现有的世界秩序产生什么样的冲击效应。 正文 第492章 登陆 初春的阳光不痒不痛地照在凯尔特海的海面上,没有一点温暖的感觉。冷冷的海风吹拂着雷达桅杆上的风向旗,带走了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热量。 坐在捕鲸船船舷边上的辛旭用望远镜观察着海岸线上清晰可见的积雪,这里的纬度相对较高,冰雪融化的时间比地中海沿岸要晚得多。 他穿着一件厚厚的胶质雨衣,和大西洋上的渔船捕捞工们穿的一样。这衣服可以抵御冰凉的海浪,以及随时可能降临的冻雨,当然,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完美地隐藏穿在里面的联合****制服。 如果此刻法国海岸线上也有人用望远镜观察这艘捕鲸船的话,他只会看到一个手持望远镜身穿防水雨衣的捕捞工。岸上的观察者肯定看不到这位捕捞工的黄种人面孔,也看不到他穿在雨衣里面的迷彩战斗服,更不可能看到底层货舱里全副武装的八百多名联合****士兵。 基于联大会议通过的英国紧急关注法案,联合国大会武装指挥部获得了对英国的武装干涉授权。当然,这个授权也获得了英国外交部的秘密认可。 英国人实在是没办法了,不列颠岛上的局势每况愈下。皇家海军有心无力,派不上大用场;皇家空军因为不满国内政客长期以来的移民经济政策,以及可能面临所谓种族屠杀的滔天罪名而直接宣布罢工;陆军部队则在利物浦和伦敦外围与暴乱分子的几次不对称交火中被打得溃不成军。 因为是在本土作战,大多数英军军官不敢放开手使用重炮和坦克等武器。但他们的对手倒是很放得开,从利物浦港偷运进来的防空导弹、反坦克火箭筒几乎人手一杆。一个月之内,被击毁的皇家陆军装甲车就超过百辆,甚至有一架民航客机也被不知来自何方的单兵防空导弹击落,酿成两百多名乘客死亡的惨剧。 占据利物浦港的武装组织“自由不列颠”(fob)宣称,是英国皇家陆军发射的导弹击落了这架民航客机,他们有现场拍摄的视频证据,可以证明导弹是从英军控制地区发射升空的。双方的口水仗持续了一个多月,最后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泰晤士报》那位一贯坚持多元化立场、鼓吹移民应受更多包容的总编在伦敦街头遭到右翼极端组织“基督守护者”(koc)的枪手伏击,一家三口被乱枪打死在豪华越野车里。此后,这份报纸的风向立刻转变,二版上总会刊登一些十字军圣战的历史回顾和点评文章,同时开始每期连载一位右翼作家撰写的长篇历史小说《狮心王查理》。 北面利物浦,南面伦敦北郊,两处热点地带多次爆发的激战中,英军一直没能占到上风。奉召前来增援的部队中却有三个营爆发了不同程度的哗变,有数百名中东籍移民士兵拒绝参加“屠杀教众兄弟姐妹”的不义战争,其中有一名来自摩洛哥的排长甚至开枪射杀了自己的连长。各地英军不得不抽调大量人手逮捕和看管这些危险分子,同时还要监视那些随时可能效仿他们的不稳定人员,这样一来,部队闹得简直就没办法打仗了。 相形之下,以“自由不列颠”为首的各路暴乱武装采用灵活多变战术,频繁转移位置,主动进攻前来围剿的英军部队。他们的情报非常准确,借助民用车辆也实现了毫不逊色于英军的机动性,针对英军指挥部和后勤系统的各种袭击战打得也是有声有色。 一方人心涣散,畏首畏尾,另一方齐心协力,步调一致,这仗不用打都知道结果。 一个月前,一发来历不明的迫击炮弹落到白金汉宫花园里发生爆炸,两条皇室猎犬被炸身亡,一位遛狗的园丁身受重伤,年近古稀的英国国王乔治七世紧急召见首相和内阁大臣商议对策。两天后,英国驻联合国大使卡登向联大递交了人道主义维和行动申请。 平常总是无精打采的联合国秘书长奎恩,这次却精神抖擞地全程主持了针对此项维和援助申请的安理会表决议程。鉴于英国人最近的表现,美国人开始果断给了弃权票,经过奎恩三次苦口婆心的游说,美国大使罗素最后改变立场终于投了赞同票。中国大使安秉臣因为身体不适未能出席这次决议,但他委托中国代表团秘书卫英代替自己投了赞同票。 桌面上的流程走完后,接下来联大武装指挥部的运作速度就快得多了。 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进入英国领土武装维和的具体方案和战前准备全都完工。已在南非约翰内斯堡基地操练了将近两月的联合****停止日常训练,开始派发武器装备和购买人身保险,联合****的官兵绝大多数都曾经是职业军人,最不济的也是常年勤战不辍的雇佣兵,这两个月的强化训练对他们来说差不多是在浪费时间。听到有打仗的机会,每个人多少都有点兴奋。 联合****采用任务薪酬制,无论官兵基本收入都不高,每逢出战才有额外津贴,战斗结束回来后还有根据表现给予的丰厚奖金。排除钱的因素,部队里的大多数人并不惧怕战争,不愿打仗只想混口饭吃的人早在报名考核时就被筛掉了。一千多人的联合****,也就是一个团的规模,一水儿的德制武器,士气还算高昂。 联合国秘书长、联大武装指挥部主席奎恩将这次维和行动的战场指挥权交给了一个叫沙尔玛的印度籍中将。沙尔玛将军在联大诸国武官中人缘很好,据说在军事艺术方面也颇有造诣,曾经写过两本在印度国内被奉为军校经典教材的军事理论大作。 对于这些安排,一个月前才赶到约翰内斯堡赴任的辛旭完全没有任何意见。 他刚刚结束了海参崴战役的指挥工作,正乐得清闲一阵,调剂一下因为重负而疲惫不堪的身心。扫清东北地区露军残部后,辛旭亲自起草拟定了针对西伯利亚地区的治安作战方略,林子风领队的针对堪察加彼得巴甫洛夫斯克的奔袭行动仅仅是这个庞大计划中的第一步。 那些日子里,他一个星期才睡二十小时,整个人瘦了差不多十五斤,两个眼眶始终套着忧郁的大黑圈。 所以,当辛旭接到联大武装指挥部的通知,委任他为这次维和行动的副司令,实质上的第三顺位指挥官时,他难得地松了一口气。 岛国不列颠,那是辛旭一直想去旅游的地方。 至于排在他前面的总司令沙尔玛将军,英籍副司令怀特上校,以及排在他后面的第四顺位指挥官,美国海军陆战队的菲利普斯中校,那些统统不是他最在乎的事情。 联合****搭乘捕鲸船向利物浦发动猝不及防的突袭,这是来自英国皇家伞兵团的怀特少校的主意。 利物浦港现在已经成了包括“自由不列颠”在内的各路暴乱大军的补给基地,来自地中海和非洲北部的各种货轮源源不断地将武器和人员通过这个港口送入不列颠岛。 皇家海军根本无法拦截和检查所有通过大西洋驶向英伦三岛的商船,虽然有时候也能查获运送武器的违法船只,但大多数禁运物资仍然能通过满是窟窿的封锁线,最终顺利抵达利物浦。一些遭到皇家海军拦截的货船甚至会果断发动垂死反击,船上暴乱分子的大口径机枪和单兵导弹给皇家海军战舰和舰载机造成了严重伤害。 英军战舰上的武器系统大多是用来对付堂堂正正的国战之敌,对于这种披着民船幌子,实则可能拥有反装甲火甚至精确制导打击火力的敌人,总有挥舞菜刀砍马蜂的凌乱感。虽然貌似稳占上风,但真动起手来格外吃力,不小心被马蜂叮上一口,那滋味也绝对不好受。 更何况,大西洋到北海之间正是欧洲海岸诸国的航运大动脉。每天通过英吉利海峡的商船至少有两百艘,皇家海军那点家底即使全撒上去也无论如何罩不住。从一艘商船的外形和手续文件上,根本没办法判断这艘船是否涉嫌偷运武器,但如果全船彻底搜查,那又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一整天耗下来,能查完三五艘货船就不错了。 如此劳神费力的活路令清闲惯了的皇家海军官兵们叫苦不迭,可是,平时能打得粗吃得苦的那些移民兵源们此刻却又不值得信任。于是,更多的军需物资依旧源源不断地从海上运抵利物浦。 这种情况下,占领并控制这座港口,才是掐断暴乱分子补给线的唯一办法。 岛上英军不是没有看到这点,但“自由不列颠”的武装人员同样知道这一点,他们在利物浦周围埋设了大量反坦克地雷,并在所有的关键路口都部署了大量反装甲和防空火力点。 三周前,冒死发动进攻的两个英军装甲团在机降伞兵配合下曾一度攻入城中,但他们很快在巷战中被那些训练有素的狂信徒步兵赶了出来,抢先突入港口区的两百多名伞兵也被全歼。这场战斗过后,利物浦外围的反坦克雷区面积丧心病狂地迅速扩大,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能看到流动巡逻的反坦克火力小组在城郊出没。 最终,再也没有任何履带或轮式车辆可以靠近这座港口城市。 辛旭收起望远镜,缓步走回了捕鲸船的驾驶舱。 肤色黝黑身材高大的沙尔玛将军正坐在工作台前品着咖啡,他的左右分别是怀特上校和菲利普斯中校,三个人正在谈此次利物浦行动的作战计划。亲自操舵的船长旁边还站着一位穿迷彩战斗服手持望远镜瞭望前方的联合****军官,那是来自比利时的简森上校,他是联合****的训导总监和参谋长,也是这支部队实质上的真正指挥者。 “我们的中国英雄来了!亲爱的辛,大西洋的寒风还让你习惯吗?”沙尔玛将军看到走进来的辛旭,立刻举起了手中的精瓷小杯表示致意。旁边的怀特和菲利普斯分别点头致意,两个人眼中的神色却各有千秋。 在他们眼中,这位年轻的中国军人充满了东方的神秘感。因为枢密院有明文规定,所有互助会武装部队成员的个人信息一律不得对外公布。所以,没有人知道辛旭的来历,只知道他是互助会部队的军官。 可是,这位中国军官的做派未免太另类了一些。在约翰内斯堡的时候,辛旭虽然也参加日常训练,但更多时候他要么在基地外面的酒吧一条街闲逛,要么躺在自己床上睡大觉。从辛旭的年龄来看,他明显比在座各位功成名就的将校小得多,公开军衔也是刚过门槛的少校,看样子未必有实战经验。 沙尔玛将军私下将这个年轻人当作某位显赫勋贵的后代,搞不好还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会长的什么亲戚,派到联合****来多半是为了镀金。考虑到互助会在联合国的影响力,考虑到互助会独家拥有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的诱惑力,将军决定还是以包容亲和的态度来对待这位纨绔子弟。 事实证明,这个中国人虽然吊儿郎当,但待人接物方面并不倨傲,也没有影响部队的正常军务。从他坚持参加每日训练来看,这个人还是有相当毅力的,这就是优点,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优点。沙尔玛将军欣慰地想着,同时往条凳边上挪了一下身子,给辛旭让个位置出来。 “大西洋的寒风,比起西伯利亚的冻土荒原,已经很温柔了。”辛旭笑了笑,顺势坐了下来,随手拿起餐盘上的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小啜一口感觉很不错,沙尔玛将军的咖啡永远是最好喝的。 “六小时后,我们将抵达默西河河口。等到靠泊港区后,菲利普斯中校带领第一营负责进攻码头,将敌人挡在港区之外,而怀特上校要带第二营炸毁所有港口设施,并将三艘万吨货轮坐沉河口,以彻底阻断出入停泊位的通道。” 沙尔玛将军再次复述了一遍整个作战流程,然后看了一眼辛旭:“辛,你跟着我和简森上校,我们将带领剩下的人抢占货场,建立通讯指挥部,并为第一营保证后方安全。” “这座城市里有不下一万名武装分子,我们就一直固守在港口吗?”辛旭问道。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并不赞同这种稳打稳守的战术。种种迹象表明,利物浦城内的暴乱武装分子并非毫无组织,一旦他们从受袭的最初混乱中清醒过来,对方只要集中三分之一的兵力就能轻松碾压港区的八百余联合****。 “亲爱的辛,我知道这座城市里有上万名武装分子,所以,我不想把宝贵的兵力耗费在街头巷尾的混战中。天亮之后,英国皇家伞兵团的一个营会在默希河北岸城区机降提供增援,他们还会为海军的舰炮和巡航导弹提供攻击目标指引。但是,我们必须赶在他们降落前清除城北的两处防空导弹发射阵地。根据前期侦察,那里有至少两百名fob武装人员把守。等港口的战斗一结束,简森上校会带着预备队去解决那里的敌人,这样我们就能和英军汇合。” “如果。”辛旭看了一眼大步走过来的简森上校,这是个表情严肃做事认真的职业军官,脸上从来看不到笑容:“我是说如果,如果港口守不住,我们该怎么办?” 简森上校把手里的望远镜塞入腰间皮匣,缓缓说道:“那种情况我们也考虑过。如果港口守不住,我们就向北面突围,英军伞兵会为我们提供掩护,我们可以退到福姆比去,沿海的皇家海军战舰可以开火轰击追赶我们的敌人,他们一直在为找不到攻击对象而发愁。” 沙尔玛微笑着道:“只要我们得到英军伞兵的增援,只要有皇家海军的远程火力支持,敌人未必能对我们控制的港区构成多大威胁。” 这个计划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除了有太多的“只要”。 辛旭点点,举起了手中的咖啡杯:“我没有任何意见,我个人完全服从沙尔玛将军,以及简森上校的安排。” 对面的菲利普斯中校满脸挪揄地笑了起来,他的目光再次盯着辛旭腰间的机动骑兵佩剑,那柄造型奇特的短剑总是能吸引来自四面八方的好奇目光。“辛,到时候,我真希望看看你的武士剑是怎么用的……嗯,你不会是用它来切腹的吧?” 辛旭只是嘿嘿笑了笑,一口喝光了杯中黑色的醇香液体。 一发呼啸的高爆火箭弹拖着白色尾迹,摇摇摆摆地钻进海关大楼第五层的窗户,然后在里面绽开了一朵金黄色的火焰之花。沉闷的爆炸声中,破碎的玻璃、文件纸张和各种无法辨认的碎屑从窗口里争先恐后地迸飞出来。辛旭抬头瞄了一眼,他似乎看到有条像人大腿的玩意儿也飞了出来,但那东西速度太快,一瞬间就飞出了视野范围,他不敢确认。 周围接连响起狙击步枪震耳欲聋的爆鸣,港区各制高点位置上,手持武器的武装分子在几秒钟内相继倒下,但也有漏网之鱼赶紧躲到安全处,向着捕鲸船这边开火还击。 菲利普斯中校带着第一营蜂拥冲下船舷挤上登陆栈桥,远处港务大楼顶上突然传来机枪的沉闷扫射声,三名猝不及防的联合****士兵被打成几截碎肉,周围的人见状纷纷散开寻找掩蔽物,部队的推进立刻停滞下来。 “楼顶上有防空机枪!快,解决掉它!”菲利普斯中校的咆哮声在耳机中回荡。 隐蔽在船舷甲板一侧的狙击手们频频开火,但都未能击穿一千多米外的防空机枪。捕鲸船前甲板上,一具刚刚安装完毕的导弹发射架红光闪现,一枚才拧上高爆弹头的mct多用途导弹有如穿云之箭疾奔而出。 轰隆一声巨响,港务大楼顶上爆出一团黑烟,整个地面都颤抖了一下。对方的机枪扫射声戛然而止,戴着迷彩钢盔的菲利普斯中校挥了一下手臂,领头第一个冲了出去。 “他是个勇敢的军人。”沙尔玛将军放下望远镜道。 “如果我是他,我会立刻进攻并拿下港务大楼,那些窗子里全是fob的枪手,不解决他们,这边码头上都会受到火力压制。”简森上校举着望远镜,冷冷地发表着意见。 辛旭回过头,看到另一侧船舷边上,怀特上校带领的第二营士兵们正在扑通扑通往水里跳,他们手里的武器都裹着长条状防水塑料袋,这些人准备游到邻近的靠泊区,占领周边早已选好的三艘万吨级货轮,并将这些庞然大物开到水道中央引爆坐沉。 无论联合****最终是否能占领利物浦,只要将这座港口的出入水道堵死,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一大半。 一发迫击炮弹呼啸着从空中落下,它发出的尖啸声让所有人心中发毛,最后,这枚炮弹落在了外侧船舷外面,炸起的水柱溅湿了所有正在下水的第二营官兵的迷彩服。不过,没有多少人介意这些扑面而来的水花了,因为他们很快就要全身浸透冰凉的海水。 “船上越来越不安全,我们该下去了,尽快把部队散开。”简森上校说道。 几发子弹从船舷上空哧溜掠过,无论近处还是远处的敌人,都已经发现这艘来历不明的捕鲸船上有大量武装人员。所以,他们竭尽全力地向这艘船倾泻着手上所有的火力。 “卫星侦察情报表明,城里有至少两门大口径榴弹炮,如果他们有懂得操作火炮的职业军人的话,这艘船可能危在旦夕。”作为联合****的情报专员,辛旭对城内兵力和武器部署了如指掌。只要天气情况允许,智库会每隔两小时对星网俯拍的利物浦城区照片进行分析判读,并将实时数据发送到他的腕式终端上。 “走吧!”沙尔玛将军一声令下,先是参谋部和通讯部门的人员跟在第一营后面冲过登陆栈桥,随后才是两百多人的预备队。 辛旭经过的时候,栈桥附近飞舞的流弹比刚才稀疏得多。看来,菲利普斯中校带领的第一营推进速度还是很快。 踏上不列颠的土地后,辛旭人虽跟在沙尔玛将军和简森上校后面,但目光却东张西望地朝四周扫视着,竭力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正文 第493章 开眼 码头龙门吊车的下面躺了一具被击毙的武装分子尸体,这是辛旭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自己的对手。 那是个大胡子男人,鹰鼻深目,一看就是中亚游牧部族的面部特征,黝黑的肤色正在变成铅灰色。他的头上斜扣着一顶游骑兵圆边帽,下面一条战术迷彩裤,上身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色夹克,那衣服被插满步枪弹匣的战术携具背心裹得紧紧。 预计可以挡住攻击的备用弹匣没能救他的命,一发子弹射穿了这个人的颈部,把小半个下巴都打飞了。估计在中弹的瞬间,这个人就死了,这种死法应该没有太多痛苦,不过给旁观者带来的感觉却相当毛骨悚然。 辛旭没有刻意去看那个触目惊心的弹洞,他观察的是对方的伞兵靴。这个死去的暴乱分子,居然穿着一双擦得油光铮亮的皮质伞兵靴! 这是个经过正规训练的职业军人。 任何游击队出身的野路子战士,从来不会在乎自己的皮靴是不是干净,除非他们受过相当长时间的正规训练,或者有一位对仪表极其讲究和挑剔的强势上司。 菲利普斯中校的第一营很快消失在集装箱后面,远处不断传来自动步枪的扫射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不知是手榴弹还是迫击炮的爆鸣。简森上校带着一个排,冲进了港务大楼清剿残敌,打扫战场。 沙尔玛将军打算把指挥部安置在大楼西侧的一堆砂石后面,那里地势开阔,又能有效挡住从北面飞来的抛射武器,唯一的弱点是背后有那栋港务大楼。如果不能将大楼里的敌人清除干净,那就会给整个指挥部带来致命隐患。 “亲爱的辛,害怕了吗?这是你第一次看到死人吧?”沙尔玛将军看到辛旭正呆呆地注视着那具尸体,出于好心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旭转过头来,微笑着答非所问:“这些人是正规军,不是普通的暴徒。” “哦?”沙尔玛将军这才注意到那具尸体脚上的发亮皮靴,老将军的眼睛立刻眯缝起来:“有意思……” 他转过头对跟在辛旭后面的通讯兵道:“立刻联系菲利普斯中校,尽可能弄几个俘虏回来,要能说英语的。” 在这支部队里,辛旭真正负责管理的是十二个人的通讯组。现在,他们的任务是在指挥部附近架设甚高频天线,确保与菲利普斯中校和怀特上校的联系,同时准备呼叫即将搭乘直升机出发的英国皇家伞兵。 “如果我们需要远程火力支援,必须先联系皇家伞兵,然后才能通过他们呼叫河口外的战舰火力平台。完成这个过程至少需要半分钟时间,而且我们还要预先协调好战术数据链中的战场地图座标。”沙尔玛将军抱怨着,目光瞥向看上去无所事事的辛旭:“所以,亲爱的辛,你最好让通讯组现在就开始呼叫皇家伞兵,赶紧把战术数据链连接起来。根据我在阿萨姆邦的剿匪经验,我估计半个小时之内,菲利普斯中校那边很快就会受到敌人的反击。” 辛旭耸耸肩:“将军,我已经让通讯组的人在架天线了,我们打算把天线引到港务大楼楼顶上去,这样可以获得更好的信号。但是,这需要时间。” 他的话音未落,码头区出口那边传来一阵剧烈爆炸声。一辆正在熊熊燃烧的装甲车发生了弹药殉爆。从它身上乱七八糟的涂鸦可以判断,这辆原本属于皇家陆军的装甲车是被暴乱分子们缴获后转作己用。 装甲车的车身侧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星月徽标,星星和月亮中间有一串阿拉伯蝌蚪文。他立刻认出,那正是“自由不列颠”(fob)的旗号。 “加快速度吧,亲爱的辛,前面的小伙子们在战斗,不要让他们的血白流。” 沙尔玛说完话,转过身去和刚清理完港务大楼出来的简森上校交谈。 简森上校全身都是尘土,脸上也沾满了硝烟的污渍,他挽着袖子的双手提着一支德制hk417突击步枪。辛旭惊愕地发现,这位比利时军官的左腕上,居然挂着一块互助表! “我现在就带人去防空导弹阵地那边。”简森满头大汗,像一只刚刚捕猎归来的豹子。 “上校,你小心一些,快去快回,我这里还需要你!”沙尔玛将军挥了挥手,让参谋们把整个城市的地图摊开在弹药箱铺成的临时桌面上。 泊位那边汽笛长鸣,三艘万吨货轮相继起锚收栈桥。看来,怀特上校的人已经成功控制了货轮,他们的坐沉堵塞水道行动也开始了。 “我需要在楼顶上安排一位观察员,不,不是你这样的狙击手,是观察员!”沙尔玛将军拦住了一位转身就想冲出去的特等射手,那位小伙子脸上涂着黑色隐蔽油彩,背着拆成两截的大口径反器材狙击步枪。他和身边的观察员一样,脸上写满了急不可待的跃跃欲试。 “观敌瞭阵的任务,显然最适合我了。”辛旭看了一眼那位狙击手,他认得这位靶场上的射击冠军。“皮埃克中士,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南面的那座龙门吊车,那里距离主通道和大门都很远,但这对你手中的武器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皮埃克中士应了一声,领着自己的观察员小跑冲了出去。 辛旭将自己的步枪从背后转到胸前,测试了一下夹在头盔里的无线耳麦,然后丢下正在搭建甚高频天线的通讯组,一个人蹿进了港务大楼。 走廊里的墙壁上满是弹洞,几名联合****士兵正在把击毙的尸体从各个房间里拖出来,扔到大门外面去。 七层高的港务大楼很快到了顶,两名通讯组成员正跪在护栏边上,向楼下抛掷线缆,他们刚把一根宛如路灯杆的全向共杆天线用铁丝固定在避雷针塔架上。 辛旭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一个冲步,手脚并用爬上了楼顶出口的平台小屋屋顶。七楼的层高,加上这座平台小屋,他已经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了。当然,很远地方的人,也可以看到他。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趴了下来,把自动步枪丢在身边,抽出了腰间的望远镜。 “报告指挥部,观察员已经就位。我看到东面市政厅那边有激烈交火,那应该是菲利普斯中校的部队。北面一片沉寂,南面……南面有装甲车!fob的装甲车!从斯特兰德大街南面过来的!我看到了两辆,不,有三辆装甲车,后面大约有一百到一百五十人的步兵!” 听到这个坏消息后,通讯频道里的沙尔玛将军立刻咒骂着让通讯兵通知菲利普斯中校,他的背后可能会出现敌方部队。紧接着,将军毫不犹豫地派出了一个连的兵力,打算将fob的反击部队挡在濒海大桥的瓶颈地带。 捕鲸船上的mct多用途导弹发射架正在拆迁转移到利物浦皇家大厦楼顶的途中,担任阻击任务的那百余联合****只能依靠手中的反坦克火箭筒,他们摸到侧面巷子里突然开火,成功摧毁了两辆fob从英军手中缴获自用的装甲车。 被堵在濒海大桥上的敌人同时遭到阻击部队的机枪扫射,双方随即展开毫无章法可言的混乱交火。隐藏在码头吊车顶部的皮埃克中士远程射杀了领头的一名暴乱分子首领,对方的攻势顿时减缓下来。 “咄!”辛旭正在望远镜里看得津津有味,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他本能地低头趴下,将身形隐藏在平台顶的死角中,眼角余光斜着瞟过去,正好看到被子弹打断的一截铁丝护栏,那茬口发着金属的亮光,伸手一摸,还是热乎乎的。 “咻!——”有个带着热风的东西从头顶上呼啸而过。 敌人已经发现了他!这应该是第二发子弹。 对方也有狙击手,借助望远镜的帮助,肯定也能看到屋顶边缘晃动的人脑袋。 “港务大楼楼顶观察员遭到来自斯特兰德大街的敌方狙击手压制,请求火力支援!”辛旭不敢再把脑袋伸出去冒险,他甚至不知道有多少支枪在瞄着这边,只能在通讯频道里呼唤皮埃克中士。 “我已经把迫击炮调到斯特兰德大街那边提供火力增援,菲利普斯上校也答应会分兵过来协助战斗。”沙尔玛将军有条不紊的命令声中透着一丝焦急,毕竟这点人马还是太少了。“对了,怀特上校,你那边怎么样了?” 怀特上校的声音在指挥通讯频道里听起来非常遥远:“将军,一切顺利。第一艘船马上就抵达坐沉位置,你们很快会听到爆炸声。” “这里是通讯组,我们联系上了皇家伞兵团第三营,他们已经从约克郡的空军基地起飞,预计十五分钟低空进入利物浦!” “我是简森上校,我的部队已经抵达防空导弹基地,三分钟内发起进攻。” 乒乒乓乓的枪声中,也传来了菲利普斯中校喘着粗气的声音:“我们已经拿下市政厅,现在周围街区尚有零星敌人抵抗。请指示,是否继续向东推进?还是转头全力增援斯特兰德大街那边?” “你刚才派过来的一个连已经够了,第一营保持原地不动!”沙尔玛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伤亡情况如何?” “我们损失了十二个人,二十五人受伤,还不算太糟糕。” 辛旭正在听着,哧溜一声,又一发从远处射来的子弹划破空气从他头上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掠过。他蹬着两腿,往平台中间又挪了一段距离,以确保大桥那边的敌方狙击手再也看不到他的身体轮廓。 他放下没用的望远镜,关掉无线耳麦,打开了腕式终端的全息界面。 “呼叫智库,这里是三一二四。” “三一二四,机动骑兵第五十二战术小队,辛旭,个人生物特征数据辨识确认无误。”智库有条不紊地报出了他当前的注册身份。 “智库,我需要的货物是否已经抵达目标区域?” 智库只犹豫了一秒钟,随即给出回答:“您所预订的75312号侦察机体已于三小时前抵达目标区域,请以语音或虚拟键盘输入合法授权码。” 辛旭一口气念出了牢记在自己脑海里的那个十一位的授权码。 “授权码确认通过,三一二四,75312号侦察机体控制权限将转移到你的腕式终端上,请给予指示。” 辛旭都顾不上说谢谢,手指接连戳点,打开了周边地区的全息地形图。 在正东方向,靠近利物浦大学的一个停车场内,有一个绿色的菱形图标。 那就是75312号零号机体,传说中的互助会之眼。 75312号侦察机体是互助会影武士部队欧洲分部人员隔海投放的,这些异国的志同道合者用小型氦气球先后将两台零号机体从鹿特丹放飞,其中仅有一台成功顺风降落在不列颠岛。经过数小时长途跋涉后,这台编号为75312的零号机体最终抵达利物浦并潜伏下来。 那时候,辛旭还在驶向利物浦的捕鲸船上喝西北风,但他已经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75312号机体接受授权,智库欢迎您,三一二四。本机当前储能水平百分之八十七,引擎、侦测模块工作正常,机体各部件状态良好。” “75312号,我要你立刻前往斯特兰德大街与港区的交汇点,在那里找个安全的隐蔽点,然后提供不间断的三千米半径扫描警戒。我需要这个范围内所有武装人员的实时分布数据,包括空中,地面和地下!我还要你拦截附近所有无线电通讯信号,经由智库破解转译后向我传达!” “遵命,75312号侦察机体正在移动中。周围活动生物体数量较多,预计抵达指定位置需要八分钟。” 辛旭在全息界面上看到,两秒钟之内,那个绿色菱形图标四周立刻刷出了不计其数的黄色和红色亮点。黄色亮点表示非武装人员,红色亮点是持有武器的个体目标。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随时放大画面,一直放大到能看清那些人的每一个毛孔。 但是,现在不是观察局部细节的时候。按照惯例,他需要零号机体先完成对周边三千米半径内球体环境的扫描,然后,再根据威胁程度的高低关注特定地区。 “没问题,安全第一。另外,请把我的无线耳麦通讯频段接入腕式终端,我好歹还是沙尔玛将军安排在楼顶的观察员。”辛旭说着话,摸出配套蓝牙耳机塞入耳中。 猛然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背后传来,整个大楼都颤抖了一下。辛旭扭过头,看到泊位区通向河道的水线上爆出一股直冲云霄的黑色烟柱,烟柱的下方,一艘中部断裂的货轮正在缓缓沉入水中。 怀特上校的人开始动手了! 几秒钟后,一副完整的球形动态全息图出现在他眼前。 图上有太多的红色亮点!智库没有判读手持武器的联合****士兵与暴乱分子的区别,于是他命令以武器和头盔制式为组合特征重新过滤扫描结果。 一眨眼间,凡是符合交叉特征的武装人员全部被标记为绿色亮点。 终于,他看清了。红点最密集的方向果然是斯特兰德大街的濒海大桥那边,两根手指一框一拉选定区域,智库立刻统计出那里有一百零二名敌方武装人员。其中,有三人蜷伏在一辆装甲车里。这辆装甲车躲在桥头的一栋大楼后面,只露出小半个车身,利用车上的三十毫米速射炮正在压制桥对岸的联合****。 联合****这边先后发射了两枚反坦克火箭,但因为距离太远,中间还隔着大桥和另外两辆装甲车的残骸,没有一发命中那辆装甲车。发射火箭弹的两位联合****射手却有一人被装甲车上的速射炮点中,大半个身子瞬间化作一团血雨。 更糟糕的是,装甲车后面的空地上,有几个敌人正在架设一门明显是迫击炮的重武器。零号机体通过外形轮廓辨识立刻判读出这是一门露制82毫米口径的迫击炮,根据迫击炮的发射身管斜角,智库立即演算出它的弹道曲线。 看到全息界面上那根红色的弹道虚线,辛旭打了个寒颤。 那根红色弹道轨迹线的最后落点位于一千两百米外的港务大楼楼顶,正是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 原来,敌人一直在惦记着自己!也许,他们把自己当成了刚才击杀指挥官的狙击射手,准备来个远程定点清除。 辛旭抓起自己的步枪,一咕噜翻到平台屋顶边缘,直接滑了下去。 空中立刻传来迫击炮弹的悠长尖啸。 轰隆一声,楼顶上地动山摇! 已经冲下楼的辛旭边跑边切换到原先的耳麦通讯频道:“斯特兰德大街濒海大桥南头,那辆敌方装甲车后面还有一门82毫米迫击炮,他们正在利用抛物线弹道轰击港务大楼楼顶!” “你没事吧?辛?刚才呼叫你怎么不回应?”沙尔玛将军在频道里问。 “我的位置看不到那门迫击炮,无法清除这个致命威胁!”吊车顶上的皮埃克中士焦急地道。他的位置一旦暴露,那门迫击炮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朝吊车这边开火。由于中间隔着几座建筑物,他并不担心装甲车上的三十毫米速射炮,但是那迫击炮可以无视这种直线射角障碍。 “我没有事,现在已经退回大楼里,希望他们不会把整座大楼都轰塌了!”辛旭蹲在五楼走廊的承重柱后,从脏乎乎的窗户角落里探头望了一眼。楼顶上又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这次似乎击中了平台小屋的屋顶,因为他听到空调遮雨棚爆裂飞溅的噼啪声。 “那辆该死的装甲车把我们的人压得死死的!我正在组织一次冲锋,我们会从大桥下面的河滩摸过去,打他们个猝不及防!”第一营派过去增援斯特兰德大街战场的那名连长大声说道。 “非常遗憾,本森连长,你的对手也是这样想的!”辛旭打断了他的话:“大桥南面的敌人已经下了河滩,他们有……三十二人,没有携带重武器,正在沿着大桥东侧向你们的阵地摸过来!” “我的上帝啊,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位连长惊愕地问道。 “本森连长,相信我的情报。我建议你把他们放到公路上来,切断退路后再从两侧夹击他们,这样可以获得更好的射界!消灭这些敌人后,我建议你们保持开火,制造仍在战斗的假象,然后你的人从大桥西侧蹚水过去,那边正好是敌方装甲车的射击死角。你们可以很容易就靠近到百米之内,然后摧毁装甲车,再解决后面的迫击炮!” “好!”那位连长是个爽快人,加上听辛旭说得有鼻子有眼,和他自己所见的情况完全吻合,当即开始着手安排。很快,半分钟后,大桥那边响起了剧烈的扫射声。 听到辛旭在通讯频道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沙尔玛将军忍不住了:“我的情报专员先生,你不是在大楼里吗?怎么又跑到斯特兰德大街去?” “我在安全的观察位置上,将军。”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濒海大桥那边的情况的?”沙尔玛将军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将军,您可能忘记了,我来自互助会。我们的战场策略,永远是信息第一,火力第二。” “亲爱的辛,我要你马上到我这里来。立刻,现在!” 几分钟后,那名连长充满惊喜的声音传来:“我们消灭了从桥底过来的敌人,正在展开反击!” 大桥北端的枪声依然相当激烈,但那些自动步枪的扫射声很快被桥南突然响起的猛烈爆炸巨响淹没。 “装甲车已被摧毁!我看到了火光,敌人正在溃退!”吊车顶上的皮埃克中士送来了第一个好消息。 “我们胜利了!打得他们屁滚尿流!那门迫击炮也到了我们手里,哈哈哈哈!”那名连长得意洋洋地报告。 “知道了,你们不要追击太远。”沙尔玛将军望着辛旭手腕上的终端投射到空气中的全息地图。“现在,亲爱的辛,如果方便的话,你来教我怎么用这个东西,好吗?” 正文 第494章 紧迫(上) “我明白了,这是一种可移动的实时战场数据网络系统,但是,像你所说的,它又是另一个更大数据库,智库的一部分。”拥有牛津大学法律硕士学位,并在英国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深造过的沙尔玛将军没用多大功夫就明白了智库的概念。“这个东西,美国人一直在搞,英国人和德国人也在试验,我们印度也在研究,只是没有你们的终端小巧方便,没有这么成熟化而已。” 辛旭点点头:“军事仅仅是人类社会活动的一个环节而已,保持信息无障碍畅通,那就是互助会的最终理想。” 将军看了一眼全息三维图上,斯特兰德大街那边的红点几乎已经消失殆尽,冲过桥头的那些绿点应该是本森连长的部队,他正带着手下掩杀那些慌不择路的敌人。 “亲爱的辛,我必须要承认,智库是一个伟大的发明,一项足以引起文明质变的划时代创新。”沙尔玛在一个倒置的空弹药箱上坐了下来:“如果真的能在全世界普及,人类的政治,经济,文化,甚至军事领域都会发生超级大地震,谎言、杀戮、贪婪将直接暴露在阳光下,陷入贫穷、饥荒、瘟疫的可怜人能得到更多更广泛的援助,许多人的命运将从此被改写。至少,眼前这场仗,我们是赢定了。” 将军说着说着,眼中渐渐泛起明亮光芒:“有了这种技术,法律可以更准确地惩戒除恶,震慑那些为非作歹的坏蛋,让他们的爪子在伸出来的同时就被斩断。那些信口雌黄的骗子们,他们的谎言会直接在嘴里发出腐臭味,隔着十公里外就能被人闻到……” 辛旭点点头,没有去打断沉浸在美好憧憬中的将军。 “……那些威胁国家安全的分裂分子,东部地区那些该死的武装叛徒!还有那些卑贱的首陀罗和达利特,低贱的血脉总会滋生一些邪恶的欲望,这些贱民习惯了强奸、偷窃、杀戮,诈骗,作恶多端,贪得无厌!如果能有智库,就可以让他们全都现出原形,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正义之士洞悉无遗!” 辛旭正想挨着将军坐下,却被这番话吓了个趔趄,差点一个屁股墩挫到地上去。 “我猜……将军,您应该是一位高贵的婆罗门吧?”他小心地问道。 “当然。我的姓氏,是婆罗门中最高贵的家族才能拥有的,我们已经一千多年没有对外通婚了。”沙尔玛将军扬起了浓密的眉毛,语重心长道:“在我们的神话体系中,天神造人时用了不同身体部位,所以才有不同的种姓。天上的神祗们非常清楚,地上的人永远有善恶贵贱之分。只有让那高贵的与高贵的相聚,让那低贱的与低贱的纠缠,这世间才能有真正的和谐,真正的完美。” 沙尔玛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在我的国家建立一套以现代化计算信息机技术为基础的道德数据库,让每一个高贵的灵魂彰显华美,让每一个低贱的猥亵者走投无路。现在,你们的智库,启发了我!这次回去之后,我将向国会递交一份详细的可行性报告,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智库!” “我祝您的宏伟计划早日实现。”辛旭的眼珠斜视着天空,绷紧了嘴唇:“但是,我记得贵国宪法有明文规定,禁止和废除一切种姓制度和种姓隔离措施……” 沙尔玛将军哑然一笑,指了指脚下:“亲爱的辛,我脚下的地球,每天都在围绕太阳旋转。” 随后,他猛力跺了一脚:“即使我用力猛跺地面,无论我用多大的力量,都不可能改变地球继续旋转的姿态。这就是习俗,这就是传统。” 将军瞪着辛旭:“凡是没有看到这一点的人,不是傻得不可救药,就是别有用心,像国大党和民众党的那帮政客,妄图用小恩小惠去换取贱民的选票,把这个国家的未来置之于不顾!这些不要脸的东西,这些背弃了祖先传统的叛徒!他们指责我愚昧,说我落后,但是,就这些蠢货的那点见识,他们知道个屁!” 辛旭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份儿。沙尔玛,原来是个种姓制度的铁杆支持者。他终于明白了,这位曾拥有剿匪战功的老将军,为什么会被踢到联合国来打酱油。 “将军!”通讯兵冲过来,打断了沙尔玛将军的吐槽:“简森上校被困在安菲尔德球场到华尔顿公园之间!敌人在公园南侧埋设了大量地雷,现在至少有三百多人的增援部队从东面赶过来缠住了他们!最糟糕的是,上校本人也受伤了!” “什么?!”沙尔玛将军一下子站起来。简森上校是这支部队的主心骨,几个月同甘共苦的训练下来,他在士兵们中的威望很高。“简森伤到哪里了?” “一枚反步兵地雷炸伤了他的右腿。” 将军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皇家伞兵的直升机群快要到了。“他们摧毁了所有防空导弹吗?” “只摧毁了一处,还有一处在华尔顿公园的没解决!上校说,正是那里的敌人叫来了援兵。” “这些该死的敌人,来得倒是挺快!可是,还有五分钟,皇家伞兵的直升机群就到了!”沙尔玛焦急地跺了跺脚,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当初他可是在英军代表面前夸下了海口,保证摧毁威胁最大的两处防空导弹阵地。那里的暴乱者装备有从海上偷运进来的安泰3500防空导弹系统,可以在七秒钟内完成从发现目标到实施攻击的战斗流程。对于快速接近的低空目标,这套最先进的露制防空系统还能自动更换近程拦截导弹,以不低于每五秒一发的速度集群发射,平均单发命中率超过百分之六十。 英军皇家伞兵营搭乘的十五架直升机,正以不到三十米的高度向利物浦逼近! 谁能想到,对方为保护这两处防空导弹阵地,居然舍得下这么大本钱,不但外围有密集地雷阵,援兵也一叫就来,一来就几百号人。简森带的人不到一个连,以寡敌众,加上地雷缠住手脚,形势岌岌可危。 “亲爱的辛,你有什么办法吗?”沙尔玛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辛旭,也许,这个年轻的中国人可以继续带来奇迹。 辛旭看了一眼全息地图上,斯特兰德大街那边的战斗已经落下帷幕。但是,零号机体的最新扫描显示,来自东面的武装分子部队正兵分三路向菲利普斯中校驻守的市政厅靠近,总兵力合计超过一千人。 利物浦城内的敌人肯定有一个统一的指挥协调中枢,否则不可能会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联合****不是在和一帮乌合之众交战,这是一支经过正规训练的军队,至少对方的核心力量绝对是一支正规军! “将军,我们的敌人,是一支真正的军队。外面大街上那些装备杂乱战术水准底下的暴徒,仅仅是他们的随从和附庸。到现在为止,敌人应该对我们的作战意图有足够的了解,但我们对他们却依然毫不知情……” 辛旭的手指点动了零号机体,那个小东西立刻开始向北移动,它根据沿途获得的实时扫描数据不断更改着自己的行进轨迹,或高速蹿过,或突然停止前进趴下隐蔽,为的是避人耳目,最大限度保证自己的安全。 “辛,简森上校那边,怎么办?我们还剩下四分钟了……”沙尔玛将军脸色惨白地看着辛旭,他大半辈子积攒起来的军人荣誉眼看就要付之一炬了。 “我会解决的,将军。”辛旭再次看了一眼市政厅那边的全息地图,把零号机体抽调到城北去,必然会影响东面菲利普斯中校的防御作战。但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需要皇家伞兵的协助,那才是当前最重要的头等大事。“但是,菲利普斯中校那边,很快会遭到上千人的围攻,我希望你马上组织火力和增援部队,把来自东面敌人挡在港区大门之外。至于我,我会亲自去把简森上校带回来。” 又一阵惊天动地的巨爆从泊位区那边传来,周围所有人都本能地蹲下身子,以手护头。那应该是怀特上校引爆的第三艘货船,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进入利物浦港的航运水道应该被封住了。 “怀特上校很快就会过来,守住港区应该问题不大。”辛旭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备,他有办法对付那套防空系统,但是,简森上校等人也必须救回来。身为副司令的他,是目前唯一可以去接替上校指挥部队的人替补选手。 “辛,你准备带多少人去?来得及吗?”沙尔玛将军惊魂未定地看着辛旭,不知道这个中国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也来不及细问了。 “就我一个人够了,沙尔玛将军,请放心吧!”辛旭关掉了腕式终端的全息界面,把蓝牙耳机稳了稳,抓起靠在沙袋边上的自动步枪,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他这是去送死吗?”一位军士长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辛旭的背影,又看看沙尔玛将军。 将军叹了口气:“愿梵天和湿婆保佑他,保佑我们。” 正文 第495章 紧迫(下) “智库,我现在需要语音路径指引,武装人员警戒半径八百米,能够做到吗?”辛旭问。 那只零号机体已经冲到他前面去了,正在努力向被困在安菲尔德球场到华尔顿公园之间地区的简森上校靠近。当它在以每小时十公里的平均速度移动时,也仍然没有停止对周边地区的实时四元相位扫描。 辛旭不可能像它一样始终保持最高效率的不间断运作,他抱着将近四公斤重的自动步枪,还有一个十五公斤装满弹药和补给的战术背包,光是跑路都要花不少力气。成年人类的双眼视角能够达到一百八十度,但视野范围内却有大量生理性盲点,而且远距离上的细节分辨率也低得惊人。 这座港口城市地势开阔,建筑物并不密集。他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但这同样意味着很远地方的敌人也能轻松看到他,像他这样负重奔跑的活动目标在空旷地界可是非常醒目。 “没有问题,三一二四号,现在开始为你提供语音路径指引。现在请立即向右转四十五度,进入库克德尔大街向东北方向前进,对,阁下的身体转动超过了五十度,但方向大体还算正确。周围八百米半径内探测到活动生物个体三十二名,无一持有金属武器。” 三十二名没有武器的活动人员,那应该是平民。在这场血与火的大洗劫中,还能有平民存活下来,真是不容易。不过今天这一切,到底是谁造成的呢?是那些台上长袖善舞的政客,还是姑息养奸的法律和制度? 辛旭感叹着,把步枪甩到背后,腾出双手紧了一下有些摇摆的头盔。 新组建的联合****与以往借力各国的所谓维和部队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头盔上的蓝色联合国徽标应该是硕果仅存的共同点之一。那些平民们从窗户后面看到自己头盔上的联合国徽标,也许会少一些担忧吧。 他并不后悔自己没有带一套互助会的战术防护服来这里,那种东西和腕式终端一样,单独的一套没有太大用处,必须拥有一定的数量级别,而且还要有零号机体、星网、智库的共同数据网支持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耳机里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女音:“辛旭仟长吗?这里是利物浦临时参谋组在呼叫,根据您刚才的临时申请,枢密院已经紧急下令组建参谋小组,全组三位参谋人员将从现在开始为您提供实时技术后勤支援。” “谢谢。”辛旭猫着腰从一辆烧得焦黑的轿车旁绕了过去,他看到街对面的公寓楼里,大概两百米距离上的一扇窗户里,有个人影在窗边晃动。智库没有发出武装人员警告,那应该是个平民。“我现在需要露制安泰3500防空系统的所有详细数据,包括操作系统版本、工作频段、数据调解机制和导弹战斗性能,零号机体准备实施电磁介入干扰!” 那姑娘的声音暂停了一下,估计是在调阅相关数据:“智库已经介入数据收集中……我必须提醒一下,从约克郡的空军基地起飞的皇家伞兵团第三营隶属于第十六空中突击旅,他们搭乘的十五架支奴干直升机将在两分钟后抵达利物浦北郊。根据零号机体的电磁侦测仪显示,华尔顿公园的敌方防空系统马上就会发现他们。” “请你们抓紧时间,全力保证直升机的安全,联合****目前需要这些友军的协助!” “明白!我们已经从缴获的西伯利亚战区数据库中查到了相关数据!” 紧接着,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焦急地插了进来:“安泰3500防空系统发现了直升机群,零号机体拦截到导弹控制人员与外界的无线电通讯!如果得到攻击指示,他们将在五秒钟内发动第一波进攻!” “电磁脉冲介入式病毒植入成功!”这是智库的声音。 “注意,我要那个下达攻击指令的无线电信号位置,那里肯定是城内暴乱分子的指挥中枢!”辛旭不顾一切地大喊。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斩首机会! “有人下达了攻击指令,是阿拉伯语!这些笨蛋,居然敢明码呼叫!”年轻男参谋的声音充满了激动,辛旭能想到的,参谋们当然也能想到。如果斩首成功,参谋组人员也少不了一份大功,奖励的资源点数远比普通民政任务要多得多。 “妥了!下达指令的无线电信号来源在默希河西岸的伯肯黑德,克莱瓦兰德路与公爵大街交汇处的一座公寓楼!我们正在利用移动中的零号机体对发射点进行三角测绘,一旦锁定了发射频谱特征,那家伙就别想跑掉!” “安泰3500发射了近程导弹!三枚!火控系统仍在准备下一轮攻击!”智库发布了最新的警告。 三枚近程防空导弹,就算全部命中也只能击中三架直升机。但是只要防空系统还在正常工作,它就能继续发射自动供弹链上的二十五枚近程防空导弹。 “介入干扰启动!”那女孩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充满了毫无温柔的杀意:“导弹正在转向,目标:防空系统的低空雷达、控制操作车以及自动供弹机!” 在库克德尔大街上徒步前进的辛旭看不到这一幕场景,但他完全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副画面。 看到射向敌机的防空导弹突然折回来对着自己迎头俯冲,能看到这种壮观场面的幸运儿确实不多,不过这种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想要。 北面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那好像是某种弹药殉爆的结果。 “报告辛旭仟长,安泰3500系统的自动供弹机和控制操作车已被摧毁,低空雷达发射天线没有命中,但是它已经不能发挥任何作用了。” 紧接着这位姑娘的声音,刚才那小伙子也嚷了起来:“我们找到了那台无线电发射装置,它没有移动,还在公爵大街北头的公寓楼里,我敢用我账户上的所有资源点数打赌,那里肯定是他们的指挥部!” 辛旭满意地点了点头:“干得不错,我会给你们最高的战绩作业评价!” 智库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三一二四号,你前方六百米远的位置,库克德尔大街与a5050公路的交汇处,有三名手持步兵武器的非己方人员!”零号机体虽然以超过辛旭的速度提前抵达了华尔顿公园,但它并没有中止对语音路径指引的实时扫描服务。 “给我一条新的路径,绕开他们。”辛旭回答,他一个人对付三个,虽然未必落败,但肯定要花不少时间。那不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事,他必须尽快赶到华尔顿公园那边找到受伤的简森上校,那里的部队正在遭受三百多优势敌人的围攻。 “遵命!三一二四号,你可以从西北面的葛迪逊公园球场过去,那里几乎没有人活动,但是地势开阔,你必须注意保持隐蔽行进状态……” “好了,我知道了,现在就给我指引!”辛旭有点不耐烦,他不知道简森上校那边的伤亡情况,也不知道那几十名联合****士兵在众多敌人的围攻下还能支撑多久。 “立刻左转,进入那条三层高的红砖公寓楼,朝前面的面包店继续前进。两百米外右侧方向有家理发店,在理发店门口的大街朝右转,你会看到一户花园里有粉色秋千的私宅。翻过篱笆,从后院出去!”智库不断地给出语音提示,辛旭东张西望,寻找着沿途的标志建筑。 翻进那家有粉色儿童秋千的私宅花园时,他看了看手中一弹未发的自动步枪,把那件武器放到秋千座位上,然后把自己的背包也卸下丢掉。就这么一下,他的负重减轻了差不多二十公斤。 辛旭现在唯一的武器,只剩下腰间的九毫米自卫手枪。不过,他并没有感到担心。他需要加速前进,只要找到简森上校,他可以获得新的自动步枪和弹药。 他右侧的远方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枪声,菲利普斯中校的第一营正在与靠近的敌人交火。 “智库,给我接入简森上校的无线电呼叫频道。” “接驳完成。” “简森上校?这里是指挥部的辛旭少校,我奉命来接应你。” “好,你带了多少人?目前位置?”受伤的上校话音里听不到一丝慌乱,这位职业军人仍然和平时一样,骄傲而且矜持。 “听我说,上校,我已经帮你摧毁了第二座导弹防空阵地,华尔顿公园那边安全了,皇家伞兵团第三营即将在那里着陆!你们如果支撑不住,请立刻向公园方向撤退。” “上帝啊,公园里的大爆炸是你们干的?”简森上校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些异样:“你们的伤亡情况如何?需要我们来接应你们吗?” “……哦,我们没有伤亡。”辛旭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丢在秋千上的武器和背包,翻过低矮的院墙:“就是损失了一些武器装备。上校,你不用过来,我马上会到达你那边。” “我看到了皇家伞兵的支奴干直升机,他们在北面,正在公园里着陆!我听到了机枪的声音,地面上还有敌人!” “如果你还能走的话,上校,立刻带着你的人向公园那边靠拢!” 十多分钟后,坐在担架上右腿缠满绷带的简森上校满脸震撼地看着满头大汗赤手空拳的辛旭:“辛少校,只有你活了下来吗?” 正文 第496章 绳降 “哦……这个,并没有你想象的那种伤亡……”辛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向简森上校解释,最后他选择了最简单的解释:“其实,我是一个人过来的。” 上校困惑地看了看他,目光停留在辛旭腰间的那把手枪,从枪套的皮搭扣来看,这位少校似乎根本没有打开过皮套抽枪战斗。 “公园里被摧毁的防空导弹系统,你怎么做到的?”简森上校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就在半小时前,他的人马距离那处导弹发射阵地仅有五百米距离,但对方的三挺机枪牢牢地压住了所有试图靠近的联合****士兵。从东面源源不断涌来的敌方增援部队让继续进攻变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他本来以为自己的任务失败了,损失惨重的英国皇家伞兵肯定要把这笔账算到联合****头上。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关头,居然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奇迹! 敌方的安泰3500防空系统发射了三枚导弹,这些喷吐着火焰的掠空死神没有奔向地平线上出现的英军直升机,反倒转弯杀回来把整个发射车组炸了个乱七八糟。 “简森上校,你的人干得真漂亮,千钧一发,真的是千钧一发!听到火控雷达照射的遇袭警报时,我都差点打算直接从飞机上跳下来了!”一位留着漂亮小胡子的英军伞兵中校大步走了过来,脸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手上拎着一支英军标配的五点五六毫米la85a无托步枪,名震全球的超级坑爹货。 他的臂章是个长了一对翅膀的降落伞,降落伞顶部有顶皇冠,下面是个阿拉伯数字“3”,看样子是皇家伞兵团第三营的意思。 “你的英雄是他,不是我。”简森上校指了一下辛旭,脸上的表情仍然充满了狐疑。“如果没有他,我们都完了。但是,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辛旭向对方伸出右手:“我是联合****指挥部的辛旭少校。” “哈利·汉密尔顿,第十六空中突击旅皇家伞兵团第三营营长。我带来了三百多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他们都在等着向那些骆驼佬发动进攻呢!至于你们,准备好了吗?”汉密尔顿的性格看来似乎很开朗,他的眼光锐利如刀,显然不像表面上那样粗鲁莽撞。 辛旭走到担架旁,看着简森上校:“我来自互助会,在我们那里,对敌人的了解和对自身的了解同样重要。你有互助表,应该不会对我们的做事方式感到陌生吧。但是,鉴于上校您目前的身体状况,我奉沙尔玛将军的指示前来接替你指挥这里的联合****部队。” 上校注视着辛旭,神色凝重至极:“互助会的机器人部队也来了?” 辛旭摇头。 简森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他接着说道:“我带来九十二个人,现在还剩下七十五人还能喘气,其中包括我共有六名重伤员,所有的轻伤员仍在坚持战斗。”上校指了一下东面,那边的枪声一直没有停过,他带着人撤到华尔顿公园后,对方立刻紧咬着追了上来。 辛旭点点头,表示确认了指挥权的接收。“华尔顿公园东面的来敌,合计有三百多人,在港口那边的市政厅附近,菲利普斯中校带领的第一营正遭受着上千敌人的围攻。” 简森和汉密尔顿都竖起了眉毛,正想开口问话,辛旭却没有给他们插嘴的机会:“但是,这些都不是我们目前最大的威胁!整个利物浦城里的暴徒们并非纯粹的乌合之众,有人在背后统一协调指挥这些人,这些幕后的指挥者在河对岸,公爵大街上的一座公寓楼内。他们只有十二个人。” 汉密尔顿看了看简森上校,又看看辛旭:“我可以留下一架直升机,我们马上到公爵大街去。我带十六个小伙子,跟着你。简森上校留下来,这里的战斗也需要有个人来指挥。” 打掉对方的指挥中枢,这可比消灭几千名炮灰缴获几万支枪有价值得多。 汉密尔顿的当机立断立刻赢得了辛旭的好感,战场上权衡利弊半天仍在犹豫不决的指挥官只会害人害己,这个小胡子英国佬看来是个真正懂兵的军人。 “上校,你的枪借我用一下。”辛旭从担架上拿起上校的德制hk417突击步枪,同时还抓走了弹匣胸带。“还有,直升机应该还有空间,我也需要带上几个人。” 他从简森上校身边的人里选了四个没挂彩的联合****士兵,这些人对上校果然言听计从,一个手势就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 汉密尔顿中校把自己的副营长,一位身材壮硕的少校介绍给大家认识。交待完毕之后,他拍拍辛旭的肩膀,领着他朝华尔顿公园里快步奔去。 运送皇家伞兵的大部分直升机在人员着陆后纷纷迅速起飞撤回,草坪上还有一架支奴干没挪窝,不过发动机仍然在咆哮,机顶两侧的双旋翼始终保持着工作状态。 “你有公爵街的敌方火力情报吗?”汉密尔顿用淡绿色的眼眸盯着辛旭:“我可不想飞到那里,然后被人用单兵防空导弹揍下来。” 辛旭点点头。 草坪北面响起一阵枪声,那是一排列队的皇家伞兵正在开火,他们前面十多米远的地方,数十名身穿黑色制服的fob武装分子接连仆倒在地。 汉密尔顿看了辛旭头盔上的联合国徽章一眼:“你知道这些杂种怎么对付上次攻城时被俘的英国伞兵吗?他们把那些小伙子们挂在路灯柱上,然后割掉他们的生殖器,切开颈动脉,这些骆驼佬就在灯柱下面唱歌跳舞,欢乐得不行……” 中校的眼眶有些微红,声音也变了调。 “国会没有意见吗?”辛旭问。 经中校这么一说,他才想起在来路上确实看到过不少路灯柱上挂着一些黑乎乎的像是衣物一样的东西,他也明白了空气中那股弥漫不散的臭味的来源。 汉密尔顿笑了,露出满口的大白牙:“我跟那帮烂****政客们已经彻底摊牌了。要么他们叫上自己的老婆孩子来打这仗,要么别管我怎么干,反正最后把利物浦还给他们就行。也许,这帮家伙一转手又会把这座城市交给骆驼佬,就像他们一直在干的那样。不过,那就不是我的职权范围了。有时候,我真的很奇怪,如果这帮蠢货觉得骆驼佬们那么好,干嘛不把自己家搬到沙漠里去陪他们住?” 那边又响起一排枪声,有个没死的武装分子呻吟着,满头鲜血从尸堆里爬出来。一名伞兵军官吐了口唾沫,咒骂着抽出腰间的手枪上去补了一枪。 汉密尔顿惬意地笑了笑,伸手抖开一张地图递到辛旭面前:“你看看,我们在哪里着陆比较安全?” 辛旭推开了他的地图,打开了自己的腕式终端。零号机体从码头区过来时曾经经过默希河东岸,公爵大街一带正好在三千米半径之内,三十分钟前的四元相位扫描结果表明,那附近没有大规模武装人员集结的迹象。目标建筑内仅有十二名手持轻武器的生物个体,不用说,这就是他们要找的目标。 “他们自以为高明,给自己找了个平民聚居点藏身。我们只要堵住这些家伙的退路,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汉密尔顿毫不客气地伸头过来,只看两眼就明白了全息地图上的大部分功能。 “动作要快,还得提防他们的垂死挣扎。”辛旭点了一下全息图上,公爵大街的北端路口:“我们就在街口绳降着陆,这样可以最快抢占公寓楼的出入口。” “好,我去告诉飞行员。所有人,立即登机!”哈密尔顿嚷道,同时抓紧手上的地图,朝驾驶舱那边冲了过去。 辛旭朝刑场那边走了过去,他不是去看热闹,而是从旁边的缴获装备堆里拿了个战术背包。 一只长着六条腿,有巴掌大小的金属甲虫飞快地向他奔了过来。 辛旭注意到,零号机体的右后腿似乎受了伤,走起来有些一瘸一拐。零号机体表面的可变迷彩涂装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当它冲到一百米距离内,才被负责警戒的一名英军伞兵发现。辛旭赶紧向举起步枪瞄准的伞兵做了个停止开火的手势,然后弯下腰打开背包,把这位功臣装了进去。 “我们登机!”他背上背包,带着四名联合****士兵跨进了支奴干的机舱。 汉密尔顿紧接着跟了进来,随后整个机舱摇晃了一下,开始离地升空。支奴干升到半空中后,舱门盖才徐徐关上。 汉密尔顿对着辛旭腕式终端投射的全息地图给所有人讲了一遍自己的安排,辛旭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静静地听着。 “着陆之后,我手下的八个人分两组,靠近那栋公寓楼,控制住前后两条大街街面,谨防他们突围逃脱。然后,剩下的十四个人分成三组,以最快速度攻入大楼,找到并干掉他们!” “我们着陆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一位伞兵少尉道。 辛旭笑了笑,知道这位少尉在暗示对方发现直升机后可能会召唤援兵:“那附近有小股敌军活动,但最近的敌方大部队要赶到公爵大街最快也要十五分钟,那时候我们恐怕都在返回的途中了。” “干掉他们的指挥中心,剩下的事就好办得多!”汉密尔顿咧嘴笑着。 “你是互助会的军官,在西伯利亚打过仗吗?”汉密尔顿把一包撕开的香烟递到辛旭面前。 辛旭抬起头看到这位的好奇目光,捏了一根香烟,顺口回答道:“算是打过吧,不过,我没上火线参加直接战斗。” 汉密尔顿脸上再度浮起捉弄的笑容:“省省吧,你骗得了简森那个木头脑袋,可骗不了我老汉密尔顿。说说看,露西亚人怎么样了?” 辛旭侧头从旁边一名伞兵的打火机上点燃了香烟:“我们把他们堵在了乌拉尔山脉以西,以后整个西伯利亚地区和露西亚人没有任何关系了。” “是吗?一千多万平方公里,当地的露西亚人没有反抗的吗?”汉密尔顿狐疑地瞪着辛旭,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 辛旭点了点头,这事情即使放在互助会内部来说,也还真就他最清楚。“抵抗组织当然有,但是,随着时间的延续,这些家伙的威胁只会越来越小。” “杀光他们?”汉密尔顿皱起眉头。 辛旭摇头:“那样只会让反抗我们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多到我们无法承受。” “那你们怎么做的?”中校好奇地问。 “我们告诉所有的当地居民,他们和他们的子孙将不再需要向任何国家任何政权缴纳任何形式的税赋,所得税、交易税、财产税、消费税、交通税、土地税,统统废除。所有的民用基础设施建设,包括教育和医疗,完全由自治区政府一力承担,而且对公众免费开放。当然,这些公共设施的所有权,也完全属于自治区政府。自治区政府的日常公务和财政运作情况完全公开,随时接受任何人的查询。” “对于仍然不愿在自治区生活的民众,我们可以安排他们迁徙到乌拉尔山脉以西的平原,继续接受莫斯科的统治。对于妄图闹事的武装暴徒,我们有十万兵力的警卫军,以及各地民众自发组织的民兵,还有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的战斗机器人。” 汉密尔顿陡然愣住,从他惊愕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这一次是真的相信了。 “那么,你对我们这边的局势怎么看?”汉密尔顿用手指了一下窗外那座充满杀戮和尸臭的城市,这里原本以足球而闻名全世界,但自从经济衰退之后,不少体育场变成了无人光顾的废墟,城里修建的清真寺却越来越多。 “消灭这些拿枪的暴徒不难,但是,他们就像追逐粪便而来的苍蝇,只要那粪便还在,总会有苍蝇来。无论来的是绿头苍蝇还是红头苍蝇,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 汉密尔顿笑了起来:“你说话像个基督守护者成员。知道么,上星期他们在议会大厦前开枪打死了一个满嘴屁话的左派议员。”他说着话,扣紧了自己的头盔系带:“不过,我喜欢。” 突然间,机舱外壁上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噗的一声,辛旭旁边的舱壁多了个透亮的窟窿。 飞行员的声音从机舱扩音器里传来:“地面有机枪火力扫射!我们正在采取战术规避动作,请大家蹲下或坐稳!” 话音未落,整个机舱开始左摇右晃起来,几乎所有的人都抓紧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固定物件。刚才发出暗示的那位伞兵少尉头一歪,脸向下栽倒在机舱地板上,少尉的背后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显然是被穿透舱壁的机枪子弹所致。 汉密尔顿一个箭步上前扶起少尉,伸出手指在对方颈部试了一下脉搏,随后立刻阴着脸骂出声来:“操!” 辛旭看了一眼那名运气不佳的少尉,低头开始在全息地图上更新四元相位扫描数据。他背包里的零号机体始终在侦测周边三千米半径内的各种动静,巨细无遗。 “他们在附近街区部署了许多两三人的战斗小组!”看到全息图上那些三两成群的稀疏红点,辛旭顿时明白为什么敌人没有在河西岸驻扎主力部队。 “三十秒钟后准备着陆!公爵大街就在前面!小伙子们,你们的动作得快一点,不然下一次我们的屁股可能会被火箭弹烧焦!”飞行员粗着喉咙在扩音器里嚷道。 “准备!”汉密尔顿举起右臂,他手下的伞兵们立刻条件反射似地开始检查自己的武器装备。 支奴干的舱门徐徐开启。 辛旭也收紧了背包和步枪束带,腾出双手。 汉密尔顿亲自冲到舱尾,打开了顶部的绞盘,两根手指粗细的钢缆立刻滑落下来,垂向地面。 机舱内红灯一闪,全部变为绿色。 “我们走!”汉密尔顿用腰间的速降器搭住钢缆,戴着战术手套的左手抓住绳子控制速度,右手平端突击步枪,双脚悬空呼啸而下。 呼啸的风中,不时传来机枪点射的嗒嗒声,像在很近的位置,又像在很远的地方。机舱壁上偶尔响起的叮当声提醒着人们,那些致命武器无论远近都在瞄准这架庞然大物开火。 这种情况下,继续留在飞机上的危险性,要比地面上高得多。 “少校,请!”一位伞兵推攘着辛旭。 约翰内斯堡的基地训练中有快速机降科目,联合****平均每周会有两次类似课程,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但肯定没有这帮伞兵娴熟。 辛旭选择了右边的那根钢缆,但他没有伞兵们标配的速降器,只能用腰间的不锈钢挂钩拴住绳子,脚尖挑住缆绳挽了个减速绳套,然后朝前跨出一步,向着地面快速滑落。左边那根钢缆上,和他同时往下降的一名伞兵突然松开手,整个人从十几米高的空中摔下去,砸在地面上后一动不动,再也没有爬起来。 “他被打中了,后面的人快点!”下面传来汉密尔顿中校焦急的呼喊。 “rpg!”中校旁边有个军士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 尚在半空中的辛旭看到西南方向,一束从楼顶上拔地而起的白烟翻滚着朝直升机这边飞速掠来!正在绳降伞兵的支奴干直升机悬停在半空中,当然是火箭筒类反装甲兵器最好的攻击目标! 不光辛旭看到了那枚火箭弹,直升机上的驾驶员也看到了,庞大的机身突然猛烈晃动起来,摆动的机尾甩动着两根钢缆,差点把他和头顶上的一名联合****士兵荡飞出去。那枚火箭弹从偏开的机头前方堪堪擦过,驾驶舱里的飞行员肯定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直升机距离地面仅有十多米高度,就这么一瞬间,辛旭已经到了地面,双手一片火辣辣的疼,低头看时,两只手掌都磨破了皮。 “快!快!”汉密尔顿把人从钢缆着陆位置赶开,以免挡住不断沿着绳子往下滑降的后继者。 辛旭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包括他在内的五名联合****官兵都到了地面,紧随而下的皇家伞兵们速度要比他们快得多,几乎平均每秒就有一人着陆。 已经落地的伞兵们立刻分出八人组成两个小组,向着刚才发射火箭弹的位置扑去。伞兵中的机枪手也找了个相对较高的位置,开始向着那栋大楼顶部开火压制。 “老乔治,快撤!回去了!”汉密尔顿对着无线耳麦嚷道。 那架支奴干像一只突然苏醒过来的巨大昆虫,陡然向右边一斜,歪歪扭扭地掠向默希河那边,然后贴着地面建筑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逃之夭夭。 “现在,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赶紧封锁公寓楼!”汉密尔顿看了一下方位,立刻找到了不久前在全息地图上看过的那座目标建筑。 那是一座七层高的灰色公寓楼,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而且还拉上了窗帘,看上去似乎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他们在三楼,十二个人都在三楼。”辛旭跟在汉密尔顿后面,把背上的突击步枪换到了手中,握住枪身的刹那,手掌上的刺痛让他皱起了眉头。 “进入大楼后,看到所有手持武器的人立刻开火!”汉密尔顿大吼着。 公爵大街上,一群面色惊惶的平民看到大群武装人员出现,吓得抱紧了头蹲在街道两侧不敢动弹。 “我们的军队!你们可来了!”有个女人看到了伞兵们的徽标,尖叫起来。 “对,我们来揍骆驼佬,你们最好赶紧离开这条街!”汉密尔顿向那位女士投去一个绅士的飞吻。 “杀光他们!他们谋杀了我的丈夫,还有孩子!”那女人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如您所愿,夫人!”汉密尔顿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一位军士长踢开公寓楼大门冲了进去。 外面隔着几条街的方向,响起了枪声,那应该是封锁小组在和敌方人员交火。 辛旭是第三个冲进大楼的人。 正文 第497章 拷问 大厅里一片漆黑,两座电梯都没亮,绕到另一侧,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精致楼梯上踩满了军靴的脏污脚印。 汉密尔顿留下两人在底楼把守,剩下的人两两成组沿着楼梯往上轻轻摸索前进。他带的四名伞兵,加上辛旭带的四名联合****士兵,发动进攻的总共有十人。 辛旭从楼梯扶手的缝隙中探头向上望了一眼,正好看到一支晃动着从木质扶手旁消失的步枪枪管。 “他们就在上面,楼梯上!”他迅速往旁一闪,同时大喊道。 楼上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噗噜噜的细碎声,像是雨点打在塑料篷布上。 有人在惨叫,然后是失控的躯体咕咚咕咚从楼梯上翻滚下来的声音。 “定向步兵雷!他们在楼梯口装了定向步兵雷!”冲在第二位的伞兵声嘶力竭地叫着,他前面的那位战友已经遍体鳞伤倒在楼梯上,再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那声爆炸像是一个起跑信号,立即引发了楼上楼下的对射。 “别停,小伙子们,上,跟着我上!”汉密尔顿身先士卒冲了上去,他不断举枪仰头从扶手缝隙里向上张望,有时也抓住机会打两个点射,楼上敌人猛烈的还击将木质扶手打得碎屑乱飞。 辛旭也学着汉密尔顿从扶手缝隙里探头寻找射击机会,但楼上的枪手直接伸出枪口对准下面一阵猛扫,紧挨着他的一名联合****士兵大腿中弹,哀嚎一声捂着腿一瘸一拐退到旁边。 辛旭不得不放弃了这种比反应和拼运气的生死对射,毕竟这终究不是他的长项。他打开了自己的腕式终端,开始扫描近在咫尺的敌人,为了不暴露目标,他仍然把所有的音频信号都转到蓝牙耳机上。 没用多久,辛旭就看清了上面的情形:“二楼楼梯口有一个敌人!注意,楼梯口上也有定向雷!” “知道了!”汉密尔顿拉住一位想越过他往上冲的伞兵,摘下腰间的手雷,斜着向上计算了一下角度,然后拽掉保险环扔了上去。 “轰!”手雷不但将躲藏在楼梯拐角处试图守株待兔的对手炸得人仰马翻,同时也引爆了对方埋设的反步兵定向雷,空气中立刻响起噗噜噗噜的密集闷响,那是数以千计的钢珠****入墙的呐喊。 “二楼左侧走廊上还蹲着一名武装敌人,三楼只剩下六个手持武器的家伙,四个在走廊上,两个在房间里。南面窗口拴着绳子,看来他们打算吊绳子下楼逃跑!地上有四具尸体,他们应该是被外面的控制小组隔窗射杀的!”躺在三楼地板上的四具尸体尚有红外热辐射的余温,但四元相位扫描却能清晰辨别,这些躯体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 汉密尔顿在外面安排了两个控制小组果然有先见之明,躲在公寓楼里的敌人之所以选择隐藏在三楼,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方便遭遇危险时直接坠绳逃遁。只可惜他们没想到攻击者居然撒下了天罗地网,准备从窗口绳降的敌人刚一露头就遭到猛烈扫射。 “上!”汉密尔顿和一名伞兵同时冲上了二楼。 “当心!”辛旭惊叫道,他看到左侧走廊里的那个人影突然跃起,朝这边扑来。 那是个半秃顶的胖嘟嘟的中东男人,他上身穿着一件军用战术携具,里面的花格子衬衫看起来相当滑稽,但却没有他手中那支上了刺刀的自动步枪触目惊心。 汉密尔顿只看到眼前寒光一闪,本能地往左边一避,就觉得有个冰凉的东西贴着自己的下巴滑了过去。他猝然遇袭却不慌乱,手中的自动步枪猛力往前一送,枪口的刺刀顿时透入对方胸口。 他身边的那位伞兵在惊恐中本能地一个挺刺,戳穿了对手右肩。 身中两刀的敌人痛呼了一声,随后提高声音大叫起来:“阿拉胡阿克巴(真主至大)!” 听到这声催命咒语,汉密尔顿和那位伞兵同时脸色大变。 他们的视线向下一低,正好看到那人肋下冒出拉发式导火索特有的青色硝烟。 “自爆弹!”伞兵高喊着,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力量,双手握紧步枪,借助插在对方肩窝中的刺刀,推着那人猛力向后冲去。如果让爆炸物炸塌了楼梯间,后果不堪设想,别说汉密尔顿,就连后面跟上来的友军也会死伤惨重。 这位伞兵所受过的专业军事训练让他本能地选择将敌人逼退到更远的位置,离楼梯间越远越好,例如对方冲出来的走廊。 “去你妈的!”那名伞兵最后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随后一阵撕裂空气的震颤淹没了所有声音,巨大的气浪从走廊上冲出来,涌向每一个可能释放狂暴之力的宣泄口,卷起无数的墙灰和碎片,打在汉密尔顿的头盔上哗啦作响。他连人带枪都被冲击气浪推翻下来,如果不是后面的辛旭接住,恐怕整个人都要撞到墙上去。 一名接力冲上去的联合****士兵探头看了一眼,立刻呆住。 几秒钟前还装修得精致典雅的走廊,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木板和墙泥的废墟,爆点附近的两户人家房门都被炸得向内崩塌,周围的墙壁全是绽露出钢筋骨架的水泥大洞。 两支枪管从三楼扶手旁伸出来,再次向着楼下狂扫,子弹壳散落在扶手的金属部位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对方打完一轮后,立刻有两名伞兵探头出去开火还击,还没打几梭子,一个黑色的东西沿着楼梯台阶就滚了下来。 “手雷!”两人大喊着,迅速退回二楼两侧走廊。下面上来的辛旭见状赶紧扭头就跑,把跟在他后面的汉密尔顿撞了个天旋地转。 “轰隆!”一声闷响,楼梯间里空气震颤,台阶摇晃。辛旭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要给震飞出来了。 “他们有居高临下的优势……手雷!又一枚!”前面两位伞兵再次发出警告声。 辛旭抓住才从地上挣扎爬起的汉密尔顿,又往楼下退了好几步。 “轰隆!”第二枚手雷爆炸的动静更大,这次它炸伤了一名没来得及退到走廊里去的联合****士兵。 “停止进攻!”辛旭大声叫嚷起来。按这种人员损失交换比,他们可是吃了大亏,这样打下去肯定要赔光老本,不能一错再错了。 他指着后面一名皇家伞兵机枪手:“你跟我来,我们先到二楼走廊里去!”那名身板壮实的机枪手看看汉密尔顿默许的表情,抱着机枪一口气冲上了二楼走廊。 走廊里的照明线路已被炸断,四下一片漆黑。 辛旭摸出自己的手电拧亮,同时把全息界面的扫描图分辨率调到最大。“他们就在我们头上,我用手电指位置,你就朝光束指的位置开火!明白吗?” 他从简森上校那里借来的自动步枪穿透力不如机枪,而且一边看全息界面一边瞄准开枪,对他来说很难兼顾。 “是,长官!”机枪手毫不犹豫地答应。 “中校,火力压制楼上,不要让他们下来!”辛旭扭头又朝楼梯口那边喊道。 “没问题!”汉密尔顿朝上面打了个长扫射,正退回来的换弹匣。他和他的两名手下都没朝楼梯台阶上凑,只要有手雷扔下来,他们可以迅速退回走廊。 “这里,现在!”辛旭手中的电筒光束停在走廊顶板上的灯座旁边。 机枪手扣动扳机,怒吼着喷泻而出的机枪子弹在水泥预制板上瞬间凿出一个大洞,因为水泥板中嵌有钢筋,楼板并没有被射穿变成一个大洞。钢筋网的上面,有个人的躯体轰然倒下,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只能看清那人穿的黑色衣服,以及落在钢筋网笼上的一支露制自动步枪。 从钢筋洞窟中传来绝望的惊呼声,不知道楼上的敌人是否已经发现,他们的脚下并不安全! “这里,快!” “嗒嗒嗒嗒嗒嗒!”班用机枪欢快地叫嚣着,天花板上噼里啪啦掉下无数的水泥碎块。 “他跑了!”辛旭低头看了一眼腕式终端上投射的全息图像,满鼻子的尘土和墙灰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但是,我肯定打伤他了!”机枪手说道。 辛旭用枪托砸开一扇住户的房门,领着机枪手进去:“这里,窗户边,还有个蹲着的家伙!” 如果是装备了战术防护服和长弓电磁步枪的互助会步兵,一个人就能独立完成这项穿透攻击工作。 机枪手举起武器,嗒嗒嗒嗒地继续开工。 他们头顶的水泥板上面,一名正蹲伏在窗边的“自由不列颠”武装分子只感觉脚下一震,随即被无数破土而出的子弹穿成了血筛子! “这让我想起了在约克郡当装修工的日子,不过那时候,我手里拿的是射钉枪!”那机枪手看着辛旭大声道,他的脸上全是由衷的佩服。 “两死一伤,他们还剩三个人!来,到这边来!”辛旭领着那机枪手,做了噤声手势后,蹑手蹑脚摸到楼梯口。 手电光柱照在楼板上,一连串弹雨泼洒上去,楼梯上立刻响起躯体栽倒的沉闷声音。 辛旭向着汉密尔顿做了个楼口清除完毕的手势,中校立刻带着手下冲了上去。 楼上爆发出或短或长的扫射声,重物和家具被掀翻的轰响,扭打声,以及听不出实际含义的怒骂。 片刻之后,所有的枪声都戛然而止。 汉密尔顿洪亮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我们抓住了三个!还有个受伤的,逃到楼上去了!”咚咚咚的脚步声,中校带着人往楼上去了。 辛旭轻轻走上三楼,跨过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看到伞兵们正将三名俘虏推到走廊上靠墙搜身。 他没有急着上前看人,而是举起手电筒走进了左侧走廊的第二间房。 那里是几分钟前这些敌人聚集的房间,也是他们的指挥部。 扔满烟蒂和罐头盒的大桌子上堆叠着三套大小和颜色都不一样的短波电台,左边放了一台屏幕还亮着的笔记本电脑,桌下地面上扔了一部平板电脑,屏幕被摔得四分五裂。 “弯刀呼叫骏马,弯刀呼叫骏马,哈立德?哈立德,你还在吗?”一部短波电台里突然传来夹杂着噼啪干扰杂音的英文呼喊。 辛旭转过头去,看到走廊上被推到墙边的三名俘虏都朝这里看过来。 “你们,谁是哈立德?”他问。 这里有个叫哈立德的人,有人在短波频道里要找他,而且用的还是英文。 那三人默默无语看着他,一副我听不懂你说什么的表情。 “哈立德?”那声音又嚷了一嗓子。 “75312号,我要你现在就追溯这个呼叫信号源的位置,马上!”辛旭打开背包,用中文命令。 从背包里蹿出来的零号机体立刻开始移动,它必须变换自己的物理位置,才能在不间断的同步接收中估测呼叫信号源方位,位置变换的次数越多,最终得到的测量结果值越精确,这就是无线电监听技术中最基本的三角测量法原理。 “哈立德,我的兄弟……愿安拉保佑你!”那声音再次响起。 “信号源不在附近,在南面,很远的地方,至少超过五百公里以上……正在调用星网资源进行精确定位……”辛旭的耳机里传来智库的声音。 “五百公里,那不是差不多在法国了吗?”辛旭咕哝了一句,回到走廊上,瞪着那三名俘虏:“谁是哈立德?” 仍然没有人回答。 “少校,让我来帮你翻译。”刚才的那名皇家伞兵机枪手走了过来,他手里的班用机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锋利的伞兵匕首。 还没等辛旭开口,机枪手一把摁住左边那名俘虏,匕首就这么一送,直接搠进对方后腰。那名俘虏猝不及防,痛得大叫起来,想要挣脱却被机枪手的左臂勾住脖颈,根本动弹不得。 “我听说,匕首刺进肾脏里后,如果再反复搅动的话,可以马上提高人的语言能力。”那机枪手比俘虏高了整整一个头,他用力勒紧对方的脖子,一边说着,一边右手用力一搅。 整个走廊上都回荡着那名俘虏的惨叫声。 “啧啧,看看这效果,立竿见影。”机枪手赞叹道:“少校,我看你现在就算用中文问话,他们都能听懂。” “住手!你们这帮侩子手!我是哈立德!”最右边那名俘虏站了出来,这是个体型魁梧的中年壮汉,一副中东人的容貌特点,他的嘴角上还挂着一丝血迹。 “侩子手?嘿嘿,你这个杂种在说什么?难道我的耳朵出问题了?”机枪手踢开手上那名奄奄一息的俘虏,拔出带血的伞兵匕首朝着那位中年壮汉走过去。 辛旭赶紧拦住他:“士兵,住手!” “这个杂种叫我侩子手?这个血洗这座城市,杀了无数老弱妇幼的骆驼佬,叫我侩子手?”机枪手大笑着,明显处于失控边缘。从楼下赶上来的两名皇家伞兵抱住了他,七手八脚把机枪手拖到房间里去。 “哈立德?”辛旭看着那名昂首挺胸而立的壮汉。 “我就是哈立德·艾哈迈德·穆罕默德,自由不列颠的总司令,安拉的勇士们将在半小时之内把这里包围,你们没有一个能活。”对方的回答依然无比硬气。 “嗯,知道了。”辛旭应了一声,慢条斯理抽出枪套里的手枪,打开保险,然后对着这人的头部扣动了扳机。 “砰!”周围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咕咚!那具尸体歪倒在地。 辛旭厌恶地看了看手上的血和脑浆,弯下腰在对方衣服上蹭了蹭,把枪收回皮套里,然后才转过身对着中间惊魂未定的那名俘虏道:“哈立德·艾哈迈德·穆罕默德,请原谅我无法容忍阁下的贴身保镖,来自叙利亚的优素福·哈尼法·努尔曼先生,因为他的饶舌艺术实在是没有任何观赏性可言。” 他注视的那人完全不像个中东人,这人的五官特征更接近于本地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种,碧蓝的眼眸,鼻尖也没有那么钩,看上去更像个普通的城市上班族。 但是,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的内心和自己的外表完全一致呢? 暴露身份的人神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你可以杀死真主的信徒,但却无法动摇我们的信仰。安拉的勇士,是杀不完的!” “得了吧,哈立德,你就别臭美了。说实话,我对真正的虔诚信徒是相当尊重的,但对于你们这帮言行不一,不守教规的三流伪信徒,我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信仰净化委员会的审判,是你们最好的归宿。” 听到信仰净化委员会这个词,哈立德的双眼突然凶光大盛,他仔细地打量着辛旭:“你……是个中国人,你是互助会的人?” 辛旭没有理睬他的质问,反问道:“你选择哪一条路,哈立德?是和我们合作,还是死亡?” 哈立德不屑一顾地看着眼前的审问者:“你可以现在就开枪打死我,我不会向你提供任何情报。我为信仰而战,你们这些行尸走肉一般的卡费勒,永远不会明白。” “我当然不明白你,哈立德。但是,考虑到你对娈童的特殊癖好,我非常担心你最后要进的不是天堂,而且流淌着岩浆与火焰的地狱。你在卡塔尔弄死的那两个男孩子,他们好像也是虔诚的信徒,你跟他们的交流,似乎早已超出了教义的限制。你以为带人找个罪名杀了他们全家,就能把这件事掩盖过去?万能的真主,在你眼中,就是欺骗的对象吗,哈立德?” 哈立德的脸部肌肉变得扭曲恐怖,最后,他的喉结跳动了一下:“真主的仆人不会惧怕你的污蔑!邪恶的卡费勒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我的陷害。安拉知道,我是清白无辜的。如果你要杀我,赶紧动手吧!” “我不会杀你,但我要让你的丑行暴露在全世界每一个人面前,包括你的教友们,他们都将知道你在卡塔尔干的那些下流勾当。” 哈立德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然后他朝着辛旭扑了过来。 早有准备的辛旭侧身晃开,旁边守候的两名联合****士兵挥舞着枪托,三下五除二就把哈立德砸翻。 辛旭没有阻止他们对哈立德的拳打脚踢,他踱到旁边,踢了一脚地上刚被机枪手刺伤的那名俘虏:“阁下应该是阿巴斯·伊斯哈格吧?你是愿意跟着哈立德这个****犯下地狱,还是为了你在伊拉克阿巴丹的六个孩子活下去?” 那人开始抽泣起来,用阿拉伯语嘟囔着什么。 “阿巴斯!”正在被修理的哈立德发出怒吼,一名联合****士兵的枪托狠狠敲在他头上,这位自由不列颠(fob)的总司令立刻昏厥过去。 “阿巴斯,告诉我,哈立德如何联系调遣城内部队?刚才呼叫他的又是谁?” 通过零号机体的形貌扫描和智库贯通全球的数据库,辛旭瞬间获得三名俘虏的背景资料,但这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智库可以轻而易举模拟哈立德的声音,但如果不知道通讯频段和呼叫暗码,那也没法操控城内的敌方武装部队。 针对公爵大街的突袭行动已经摧毁了fob的指挥中枢,但辛旭希望利用大部分敌人尚不知情的优势,引诱城内敌军陷入不战自败的混乱。 “我……我要求赦免……我要见我的家人……”阿巴斯吐着血沫,挣扎着靠墙坐了起来。 辛旭注意到,这人脸色发白,嘴唇发乌变紫,怎么看都是大限临近的样子。肾脏被刺本来就是致命伤,更何况那位皇家伞兵的机枪手还用力搅动了创伤部位。 “我是互助会的军官,互助会信守所有许下的承诺,这你应该知道。”辛旭弯下腰看着奄奄一息的阿巴斯:“如果你说出我想知道的东西,我会安排人去伊拉克接你的老婆,还有六个孩子,你的家人将从此受到互助会的庇护,不用等到来世就能有充足的食物,享受最好的医疗和教育。而且,他们可以选择保持自己的信仰,当然必须是真信仰。” 阿巴斯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表示接受这个交易。 “呼叫哈立德的是新月兄弟会的穆贝尔,他是法兰西斯坦的财政部长,暗地里负责为自由不列颠军调配物资和人员。”阿巴斯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眼中神光也开始涣散。 “法兰西斯坦才刚成立,怎么可能有钱资助自由不列颠的行动?谁才是幕后的资助者?”辛旭抓紧时间问。 “沙隆巴斯家族。”阿巴斯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名字,那是沙特阿拉伯皇室的一个支系家族。伴随着这个名字在各种新闻媒体中出现的,永远是石油、黄金、钻石、富豪和奢华等词汇。 “现在告诉我联系城内部队的呼叫暗码和频段。” 阿巴斯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眼睛定定地看着辛旭。 辛旭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我会信守自己的承诺。” 阿巴斯一动不动,辛旭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已经死了。 正文 第498章 变局 “这是怎么回事?”汉密尔顿中校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还有一个昏迷的哈立德,惊愕地问道。 汉密尔顿带着手下追到楼顶天台,包围了那条漏网之鱼,但对方引爆了塞满炸药的背包,和一名靠近试图活捉他的伞兵同归于尽。 “我们刚才谈得有点过于投缘了。介绍一下,这位是哈立德·艾哈迈德·穆罕默德,自由不列颠的总司令。他刚才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半小时内这里会被自由不列颠的战士包围,我们这些卡费勒一个都活不了。” 辛旭说着,一脚踢在哈立德脸上。那位总司令呻吟着,醒了过来。 “哈立德,原名爱德华·阿奇伯德,原先是利物浦的一名二手车商人,后来皈依了伊斯兰教,七年前因为破坏公共设施和蓄意伤害他人曾被起诉过。获得保释的当天,他开枪打死了原告和证人,随后逃之夭夭。来到中东参加了一次朝圣后,他的人生终于出现了转折点,有位大金主出钱让他接受各种军事训练。在中东地区最近的几次****事件中,他以出色的指挥和统筹能力好歹算混出了点名气,所以这次被委以重任,负责指挥利物浦的自由不列颠军。” “这么说,我们抓住了一条大鱼?”汉密尔顿眼中射出精光。他对这位联合****少校的话已经不再质疑,他知道对方有许多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手段。 刚才仰攻楼梯时,这个中国人居然能隔着厚厚的水泥预制板,对楼上的敌人位置了如指掌,这绝对不是某种单兵红外侦测设备。汉密尔顿非常清楚,伞兵侦察员们装备的那种大功率热像捕捉仪都做不到这一点。 而且,中校也看到了房间里正在摆弄电台和电脑的那只六足小机器人。那东西甚至没有他的巴掌大,但看上去极其灵活,它的外壳颜色居然还能伴随环境变化实现动态调整。中校相信,就算在阳光明媚的正午,即使是他手下最优秀的狙击手也无法从二十米外发现这个小东西。 “一条小鱼而已。哈立德在苏格兰场和国际刑警的通缉名单上顶多能排到前四十名以内,他就是个被推到前台来表演的小丑。”辛旭撇了撇嘴:“但是,在利物浦,自由不列颠的人会服从他的命令。” “你们别做梦了,我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兄弟姐妹。”坐起来的哈立德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他看着辛旭的目光里充满了最大剂量的歹毒。“你们这些卡费勒,一直在疯狂迫害真主的信徒,但安拉的战士是永远杀不完的。” “因为你们有隔海相望的法兰西斯坦在背后援助?还是有沙隆巴斯家族的资金?”辛旭冷冷地问。 哈立德扭头看了一眼阿巴斯的尸体,无声地笑了:“阿巴斯是个叛徒。但是,他知道的并不多。我接受过反审讯培训,你们可以用各种酷刑来测试一下我的忍耐力,看看能不能从我嘴里撬出一些有用的情报。” “恰恰相反,哈立德,我对你这样的****犯和自恋狂没有任何兴趣。来人,把他的嘴用胶布封上!” 辛旭的话音刚落,皇家伞兵中的那位大个子机枪手很快从房间里走了过来,手上正好攥着一卷电工胶布:“少校,我最喜欢助人为乐。” “智库,呼叫东岸的fob部队,让他们准备向东撤离利物浦。”辛旭用中文命令道。 “骏马呼叫所有的自由者,敌人将在八小时后向利物浦投掷核弹,请立即向城东方向撤离,请立即向城东方向撤离,我们将在普雷斯科特附近重新集结。现在重复一遍,骏马呼叫所有的自由者……” 不光哈立德瞪大了眼睛,就连汉密尔顿中校和伞兵也瞠目结舌,因为房间里的那只小东西发出的说话声,居然和哈立德的一模一样! “呜……呜……”哈立德发出愤怒的呼喊,可惜这咆哮却被封口胶布变成了奇怪的哼哼声。 辛旭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看,不需要你,我们也能指挥城里的部队吧?” 他刚才之所以把哈立德踢醒,为的是让他开口说话,以便零号机体完成模拟声音采样的最后工序。阿巴斯临死前说出了两个不同的通讯频段,辛旭由此推测城内打着fob旗号作战的武装人员应该分为两类,一种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另一种当然是手持武器的狂信徒。 但是,哈立德和他们的通讯全是明码呼叫,这位总司令的水平有多高也就可想而知了。 “自由者二号收到!” “自由者九号收到!” “自由者三号收到,准备撤离中。” “自由者六号收到!骏马所在位置有射击声,请问是否需要增援?” 辛旭摆了摆手,房间里哈立德的声音立刻响起:“我们受到英军伞兵突袭,正准备撤离当前位置,暂时不需要增援。二十分钟后,我们会再次例行呼叫。” “收到!自由者六号开始撤离中……” 哈立德呜呜挣扎着,脸色变得死灰。 汉密尔顿同情地看了那位总司令一眼,冷笑道:“这些明码呼叫的笨蛋,根本不知道战争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们可以毫无困难地杀人,把女人和孩子吓哭,但却永远无法打赢一场现代战争。因为达成胜利所需的基本条件,已经被他们自己的信仰扼杀殆尽。所有狂信徒的大脑容量一直在无下限地萎缩,唯一在膨胀的只剩下偏执和狂热。依我看,他们真是愧对了那些好不容易走下树来的祖先。我本人并不认同这个世界是丛林世界的观点,但是,达尔文的优胜劣汰论确实从来都不缺证据。” “我们现在怎么办?”汉密尔顿问。 “中校,你可以叫直升机来接我们回华尔顿公园。你带着伞兵们可以来一场胜利的大追击,你们部署在沃灵顿的那个爱尔兰装甲团也可以向脱离城区的武装分子们发动进攻了。而我,则要带着受伤的简森上校,回到港区那边收拾残局。城里的敌人未必会全部撤离,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我们可能还有得忙。” “辛少校,和你合作真是让人感到愉快。”汉密尔顿伸出右手,用力握住了辛旭的右手。 辛旭笑了笑:“虽然我是联合****的军官,但我保证不会在呈交联大武装委员会的报告里写下对你不利的任何证词。所以,中校,你完全不用拍我的马屁。” 汉密尔顿嘿嘿笑着,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两人握在一起的右手。 “亲爱的辛,你又做了什么?所有的敌人,一瞬间全退了!”回到港务大楼后,沙尔玛将军热情似火地迎了上来,后面跟着满脸疑惑的菲利普斯和怀特。 “我让这位哈立德先生通知他们,现在是回家吃饭的时间。我们的狂信徒朋友们优点不多,但服从权威绝对是其中之一。”辛旭说着话,把那支始终没有放过一枪的自动步枪连带这弹匣带轻轻放回简森上校的担架里。 “哈立德……先生?”沙尔玛扭头看了一眼被两名士兵架着的哈立德。 “介绍一下,哈立德先生是城内自由不列颠军的总司令。经过一番推心置腹的恳谈后,哈立德先生答应帮我呼叫他的人马向东撤离这座异教徒的城市。对那些依依不舍的武装暴徒,皇家伞兵将和我们共同加把劲送他们去天堂。” “你们干掉了他们的指挥部?”怀特上校沉声问。 辛旭点点头:“法兰西斯坦新政府的财政部长负责调拨船只,向利物浦运送人员和装备,背后出钱的是沙隆巴斯家族。” 菲利普斯听到最后那个名字,忍不住吹了一下口哨:“沙隆巴斯?用十架宽体客机送三千位全球名妓去迪拜开生日派对的沙隆巴斯家族?” “没错,但愿他们也能送三千位姑娘到这座城市里来安慰一下为他们而战的勇士们。”辛旭调侃道。 “这样说的话,法兰西斯坦政府也卷了进来?这事情如果公诸于众,很可能会引发新的英法战争,甚至欧洲战争。”沙尔玛将军搓着双手,咬紧了自己肥厚而高贵的婆罗门嘴唇。 “那不关我们的事,我们的任务只是攻占利物浦,结束这里的流血冲突。再说,法兰西斯坦现在的情况,和战争又有什么两样?”躺在担架上的简森上校道。 自从法兰西斯坦重组政府内阁并修改宪法后,整个国家就没有安稳过一秒钟,全国各地接连不断爆发武装冲突,南部地区甚至出现警察和军队集体叛乱的事件。忠于新政府的新月兄弟会支持者与基督教武装人员多次在里昂和勒芒等热点地区展开枪战,双方都采取了血腥的极端行为,今天有基督教堂被炸塌,明天某座清真寺就会遭到机枪扫射。双方都在指责对方搞种族屠杀,双方都有所谓的铁证,但没有一方表示愿意停火谈判。 新政府的支持者们拥有不容争议的人口优势,这是法兰西斯坦面对各种外部挑战始终屹立不倒的真正原因。基督教武装势力经常要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他们在武器装备方面也毫无优势可言,最糟糕的是对方还有合法政府的名分,有时候还能顺理成章得到以移民后裔为主力的政府军部队的鼎力相助。 当然,新政府对外仍然声称将尽最大努力达成停火谈判,保护平民和无辜者的生命。但是,一位常驻巴黎的芬兰记者披露了通过非正常渠道获得的大量数据和照片。这些证据表明,新政府属下的武装部队一直在秘密清洗和处决异己分子,尤其是法兰西斯坦建立前强烈反对开放移民政策的那些右翼政府官员和民间人士。 在那篇发表在互联网上的专题报道中,法兰西斯坦新政府的行政公文中称那些不愿与当局合作的基督徒为“原住民”。一个在北美洲历史中似曾相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称呼。 法兰西斯坦总统侯赛因严厉批评了这篇“不负责任的”专题报道,声称这样的谣言只会制造恐慌和隔阂,让法兰西斯坦的国民们陷入自相残杀的悲剧。 这篇报道发表之后,不到一个星期之内,法兰西斯坦南部活动的反政府武装迅速合流,一个名为“法兰西万岁党”的联合组织宣告成立。这个武装联盟的最高领袖、法万党主席是四十五岁的琼·阿克,这位大妈的祖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法国将军,她自己出任过法国驻联合国大使,又曾在内阁部门任职,在政界颇有名望和人脉,所以才能将原本一盘散沙的南方抵抗军顺利整合。 琼·阿克领导的法万党武装力量攻克南部城市佩皮里昂后屡屡击败前来围剿的政府军,来自欧洲各国的援助物资和国际志愿军也通过西班牙源源不断运抵佩皮里昂,站稳脚跟的法万党渐渐有了发展壮大的势头。但巴黎方面始终拒绝与法万党谈判,以侯赛因总统为首的新内阁一再坚称自己是按程序当选的合法政府,有权对危害国家安全破坏团结的恐怖分裂势力实施宪法赋予的惩戒权力。 对于辛旭发回的详细报告,田建明在公告板系统内给予了这样的答复:“我个人看好琼·阿克的法万党。历史已经证明,当法国军队由女人或小个子担任统帅时,很少有人能打败他们。” “开玩笑就先免了吧。”刚刚回到联合国的安秉臣总结道:“照现在的情形推演下去,英国向法国出兵只是个时间问题,这两位在历史上一直是相杀相爱的好基友。巴黎新政府那帮人能向不列颠伸手,英国人肯定不会放过向法兰西斯坦报复的机会,这既是一个提升英国在欧洲大陆形象的绝佳机会,也是为了抵御绿教渗透的必有举动。” 枢密院院长林子云回复:“英国人要采取行动,怎么也得等到清除自家后院的威胁以后。利物浦是拿下来了,但自由不列颠的武装分子还没有清剿干净。伦敦附近也还有fob的游击队在活动,根据星网的俯拍红外图粗略统计,伦敦周边地区的fob武装人员至少也有两千人上下。” “昨天,位于罗马的梵蒂冈教廷公开宣布,新时代的圣战已经拉开序幕。教皇保罗六世号召全世界的基督们站出来,建立十字军保卫所有虔诚的信徒们,这应该是要打世界大战的节奏吧,我们是不是该准备做点什么?”坚守在乌拉尔山脉地下战备工事中的高怀亮依然保持着关心全球政治风云的良好习惯。 安秉臣立刻驳斥了这个蠢蠢欲动的军头:“我们该做什么?眼前西伯利亚的事情还有一大摊呢!乌拉尔战线的硝烟远未熄灭,虽然老田那边和露西亚人签署了停火协议,但谁知道毛子会不会信守承诺?西伯利亚中部和南部地区至少还有十万人的露西亚游击队在活动,海参崴的重建工作才刚刚拉开序幕,到处都在向执事团伸手要人要物,我们的精卫飞行器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满满的。目前,执事团的主要精力也几乎全部投入了登月计划,哪里还有时间去管别人家里的纠纷?欧洲那边不管怎么闹,那都是欧洲人自己玩出来的花样,让他们想办法自己收拾吧,咱们目前有心无力,根本管不着。就算要管,也只能通过联合国间接干涉,辛旭在那里,就是这个作用。” 林子云及时插了进来:“说到法国,我想起一件事来。法兰西斯坦新政府上台后,被前届政府派到中国来助战的外籍军团第六步兵团成了无主弃儿,补给后勤完全断绝。联合会战结束后,让·吕布上校带着部队从季县转道进入河北沧州,他们本想投靠炎黄军混口饭吃,但徐庆邦拒绝接收他们。根据我们了解,这支法军部队还先后联系过广州和魔都,但由于第六步兵团只想赚张返回欧洲的船票,并无意在中国久留,所以国防军和周行远都对他们没有太大兴趣。现在,这支千余人的法军还在沧州,靠为当地人清剿盗匪为生。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派人去接洽一下?” 卢长安立刻毫不客气地指出真相:“收编第六步兵团?这可是一条养不熟的狗,要不然广州政府和周行远早下手了,哪里还能轮到我们下嘴?合源之战前,第六步兵团虽然也和露西亚人干过几场硬仗,战斗力倒是有,不过这些人现在归心似箭,满脑子想的都是找条船回去。这样的兵,无论如何用不得。” “人家好歹也是来中国帮忙的,不收他们,我没意见,但如果有机会能帮他们回国,那也算是咱们投桃报李的情义本分吧?”向文迪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建议通过联合国框架来做这件事,把这支部队收进联合****编制内,岂不是皆大欢喜?” 田建明马上表示了反对意见:“老向,你这可是个馊主意啊。这些人心向法国前政府,既不服新政府号令,也未必会效忠联大,就算一时接受收编,也肯定会留下无穷后患。我看这些人只要回到欧洲,十有八九会去投靠法万党那边,这种结果只会给联大武装委员会带来尴尬和被动,也会让我们这个牵线搭桥的中介者两头不是人。” 看到两位老头开始交火,安秉臣笑了笑,关掉公告板的全息界面后,来到房间外的走廊上伸了个懒腰。 “诺瓦,诺瓦?你在吗?”他看着玻璃幕墙窗外的哈德逊河,在心中轻轻地呼唤。 那位蛰伏在他大脑中的异世界来客依然没有回应。 从委内瑞拉回来之后,他一直在担心。如果那位前任星台操作者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真在自己大脑里“阖然长逝”了,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不良影响? “阁下,是您在叫我吗?”胡安·巴萨尼奥短粗的身影从隔壁房间里冒了出来。与此同时,全副武装的何昌发也从另一侧房间走了出来。 自打南美洲之行后,胡安,这位来自灰山疗养院的异能者终于放弃了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不但结结巴巴说起了英语,待人接物也比以前大有进步。自从安秉臣以强硬风格表态之后,他不再称呼互助会会长为色鸟儿,而是改用了阁下之类的尊称。 安秉臣知道,阿方索教授死活要把这么一个人塞到自己身边,既是一种合作诚意的间接表达,也希望通过胡安维持灰山疗养院对互助会的影响力。 胡安应该是灰山疗养院里桀骜不驯的刺头儿,不过这家伙并不傻,当充分认识到互助会的实力后,他果断地选择了合作姿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秉臣也算是帮灰山疗养院完成了对这位异能者的调教。 猛然间,安秉臣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被坑感觉。 “胡安,你能看到我脑子有什么异样吗?”安秉臣突然想起胡安的透视异能,也许他可以看到诺瓦在自己大脑中的藏身位置。 “对不起,阁下,我只能透视金属物品,而且还有距离限制。”胡安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我们回来后,你是否看到过类似石窟里的那种强光?你还记得吗,那颗黑色的珠子?”蕴藏在黑色珠子中的强光应该是诺瓦的意识精华,安秉臣这样的普通人根本看不到,但他知道胡安对此反应极大。 胡安摇摇头,脸上有些疑惑:“没有,阁下,我从回来之后再也没有看到过类似的景象。” “胡安,你在疗养院里有朋友吗?”安秉臣背着手,沿着走廊向电梯那边踱过去。 “有的,阁下。所有的异能者,都是我的朋友。”胡安坚定地点点头:“我希望将来能有机会向您介绍他们。大多数异能者的长相异于常人,但他们都是些心地善良的好人。” “嗯,有空我也可以介绍你认识一下我们互助会的异能者,怎么样,有兴趣吗?” 胡安愣了一下:“互助会也有异能者吗?他们在哪里?” “在中国,一个叫十里铺的地方。”安秉臣回过头打量着胡安的表情,脑袋里想起了万里之外的阿呆和阿瓜。 那两个从帝都废墟中捡回来的小家伙,不知道在学校里混得怎么样。 正文 第499章 费城 联合国总部的大院里,三辆全封闭式黑色玻璃的豪华大巴缓缓驶入。这是姬少飞安排从全美捷运公司租来的交通工具,安秉臣与沈莉等人将乘坐它们前往费城出席亚当斯工业年会。虽然每辆大巴车可以容纳四十人,但实际上每车只会坐五六个人,至于安秉臣本人坐哪一辆车,临上车之前由他自己随机决定。 “胡安,你在阿拉斯加待了多久?”安秉臣看着那三辆大巴车堵住了联合国本来就不大的前院,漫不经心地问。 “十年了。” “墨西哥,很热,阿拉斯加,很冷,你习惯吗?”胡安来自墨西哥的蒙特雷,十年前,他的大部分亲人都在一场当地毒枭与军警的武装冲突中丧命。一个生长在热带地区的人,突然要到寒带地区去生活,这当中肯定有种种的不适。 “我喜欢冷的地方。”胡安淡淡地回答。 “你的能力来自核爆辐射吗?” “不,上帝通过我的母亲赐予了我独特天赋。”这个理由也许能解释异能者胡安为什么拥有正常人的外表。 然而,信息部的背景调查表明,胡安的母亲在孕期曾偷渡到新墨西哥州的私家农场里打过黑工,那处农场距离美国国家核物理实验基地的起爆场不足两百公里。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没有任何资料记载,没有任何人知道。 “你跟阿方索教授,是怎么认识的?” 安秉臣的询问却让胡安咧开嘴笑了起来。 “当我杀进武装毒贩们的巢穴时,他正好也被关在地牢里,相当狼狈。” “阿方索教授?被毒贩囚禁?”安秉臣瞪大了眼睛。在他的心目中,白发齐肩的阿方索教授几近妖人,就算不能呼风唤雨,至少也可以撒豆成兵。 这样一位众多异能者的领袖,居然会被几个草寇毒贩抓住?这么说,阿方索教授并不是异能者?或者,他的能力并不是战斗类的? “那么,胡安,你完成了自己的复仇吗?” 胡安摇摇头:“我只杀了六个人,还受了伤,他们人实在太多,我无法同时控制所有指着我的枪口。教授扶着我,我们一同逃进了丛林才摆脱追兵。本来我以为是我救了他一命,但实际上,是他拯救了我。他给了我一个机会,永远离开那片土地,和我的同类在一起。” 安秉臣没有再说话。从胡安的只言片语中,他猜到这位小个子墨西哥人肯定有一段充满了杀戮和复仇的故事。能够让金属变形让枪械哑火的胡安,要挑战那帮武装毒贩也仍然需要极大勇气,这些家伙即便赤手空拳也照样是可怕的噬人野兽,因为他们早已丧失了所有的人性。 姬少飞从安理会大厦那边小跑过来:“联合****在利物浦抓住的那个自由不列颠总司令,哈立德,英国政府想要这个人。” 安秉臣摇摇头:“哈立德这个人要留着,不能交给英国政府。他在沙隆巴斯家族的关系网络中也算个中层人士,通过他可以挖出更多人。马上让信息部派人去英国,对他实施切除审讯,无论如何也要把情报从他脑子里挤出来,那些情报以后对我们肯定有用。” 切除审讯,是指将受审者头颅从身体切断,通过冷冻方式携带到适合审讯的工程部技术室,由生命维持辅助设施向大脑持续提供氧气和模拟血液的营养液,再以埃米级电极插入脑叶中,由智库扫描读取存储在受审者神经元内的各种信息数据。除了需要切除受审者的头颅,这种拷问方式没有太多暴力成份,也不需要受审者的配合,唯一的缺点是需要较长时间进行数据分析判读。 切除审讯是信息部与工程部合作的最新技术成果,最适合用来对付那些极度危险但又掌握着至关重要信息的敌人。经过头颅切除之后的受术者,只要不关闭生命维持设施,基本可以永生不死,但却注定无法拥有自由行动能力,更不要提什么越狱逃跑或继续作恶。执事团一直在考虑用这种方式来取代对内部重罪者的死刑惩戒,但在全员公议大会上还无法获得多数票通过。 姬少飞应了一声,向腕式终端那头的辛旭转达了安秉臣的命令。 老民兵们集结完毕后,工程部部长沈莉带着工程部通讯组的秦子明也到了。 眼见人已到齐,安秉臣登上第一辆大巴车,看看时间后下令立刻出发。 当最后一辆大巴车缓缓驶出大院,他才看到前来送行的卫英、阎习文、裴参赞、仇秘书等人刚刚走出新安理会大厦,这些人看着提前出发的三辆大巴车目瞪口呆。安秉臣笑了一下,没有理会他们脸上的惊诧,他相信,留在联合国总部坐镇的姬少飞会向他们解释的。 从纽约到费城只有两小时不到的车程,同车的老民兵们静静坐在座椅上,没有丝毫烦躁不安的表情。 安秉臣换上了自己唯一的那套旧休闲西装,他平时习惯了穿冬暖夏凉的战术防护服,但今天这种场合显然不适合戎装出席。 早春的北美依然有雪,高速公路两侧的树林挂满了冰锥。 大巴车里开着温暖的空调,还有悬顶的液晶电视。沈莉的精神不太好,看来昨晚又熬夜工作了,需要全面重新调整的登月计划耗费了她太多时间。这位工程部部长跟安秉臣匆匆打了个招呼,随后披着一床毛毯蜷到最后排座位上去补瞌睡。 电视上正播送一则快讯新闻,有人在弗罗里达州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藤蔓植物,这东西无法以人类目前所掌握的各种工具割断或摧毁,甚至不惧强酸强碱或高温低温。联邦政府的专家们还发现,当靠近核能设施附近时,这种植物会以超过原先百倍的速度疯狂生长。一位世界闻名的意大利植物学家指出,此前在莫斯科附近也出现过类似的奇特植物,那里的一座小镇以及周边数百平方公里已沦为巨型藤蔓的丛林世界。 “这应该不是我们干的吧?”秦子明惊愕地看着画面上那熟悉的灰色藤蔓。作为互助会的正式会员,他当然知道这东西的渊源来历。 “当然不是,看来,露西亚人想把整个世界都拖进泥潭。”安秉臣只看一眼,就猜到了大致的内情。 “我们会毁掉整个世界吗?”秦子明忧心忡忡地问。 “根据那东西的平均生长速度,它要占据整个地球表面的陆地至少得有上万年时间。它既不吃人,又没有攻击性,对生态环境似乎也没什么破坏作用。也许是因为不靠光合作用获得养分的原因,这东西并不跟本地植物争夺阳光和水源。在我看来,它也许没有那么危险。”安秉臣笑了笑;“另外,我相信它不可能是真正的刀枪不入。只要是生物,就总会有弱点。” 那粒卵型种子来自前代星台操作者,这意味着它很可能不是这个星球的物种。着同样意味着,如果它有天敌的话,那位敌人一定也在它的故乡。 安秉臣打算下次唤醒诺瓦时一定要仔细询问一下,这东西是不是她从达文巴世界带来的家乡纪念品。 “我在公告板上看到你发表的量子场态通讯论文,你认为四元相位技术的实质就是量子理论吗?”安秉臣看了一眼仅仅比自己大五岁的秦子明,心中掠过一丝微弱的羡慕嫉妒。 “嗯,星台带来的四元相位技术显然已经处于实用化阶段,工程部目前还不能完全搞清它的运作机理,但它表现出来的许多特点都与人类的量子理论颇有神似之处。工程部一直希望对这种技术背后蕴含的理论进行逆向解译,但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试验,搜集更多的论证数据。” 说起自己的本职工作,秦子明立刻诉起苦来:“可是,通讯组目前得到的设备器材仅能达到我们要求的一半,这不但将延缓植入式四元相位通讯模块的研发进度,也会影响到我们对地外空间的射线监测……甚至,我们一直在搞的神针计划也不得不全面暂停。” 他说的神针计划,是针对安秉臣在澳大利亚地下溶洞中找到的那根金属棍的一项研究工程。工程部通讯组利用穷举法以四元相位脉冲反复尝试与这根含有异能量波动的不明物体建立沟通,然而几个月来始终没有结果。 安秉臣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的怨念:“不就是裁了你们一半的卡鲁配额吗?这种裁减是临时的,以后会加倍补偿给你们。现在,所有工程部项目组的工作都必须为登月计划让路,没有任何小组可以例外。” 大苏醒之后,卡鲁虽然暴涨到一万两千余只,但也架不住盘古、昆仑两大超级项目,以及两百多个工程部小组的虎狼分食。一只卡鲁,抵得上十位最细心的研究助手。而且,它还不用吃饭和睡觉,可以通宵值守试验室,不分昼夜地关注最新进展。 于是,对卡鲁的明争暗夺渐渐成为技术部门的工作重点。一些工程部项目组组长甚至不惜用巨额资源点数回扣变相贿赂武装部队指挥官,要求对方将原分派军用的卡鲁配额调剂给自己的小组用于项目研究。这种双方自愿的跨部门调剂,原本是执事团为避免资源浪费而制订的便利条例,但现在却被好大喜功的技术人员们用来疯狂扩充本单位实力。 工程部和资源部属下的技术人员早已超过互助会现役武装力量的人数总和,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同时也带来了不可避免的负面效应。谁都知道,研究人员和技术设备越多,一个项目小组越容易出成绩,由此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源点数奖励。无论对项目小组的个人,还是对下一步的研发目标,都意味着丰厚而巨大的收益。所以,对卡鲁配额的抢夺,也就成了比选择研发课题还更重要的工作。 掌控后勤系统的智库在全局衡量方面的判断力无限接近于零,只要有项目小组反复申请讨要,只要能提出过硬的理由,它总是来者不拒。工程部领头,资源部跟风,很快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研发狂潮,这股欣欣向荣景象下隐藏的歪风最先被资源部部长向文迪注意到。 生产资料的畸形集中,必然导致资源垄断,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不同阶级的形成只是个时间问题。互助会不需要金字塔结构的社会,哪怕是苗头也不允许。 在他的提议下,执事团迅速通过了一项削减卡鲁配额的紧急决议。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项目小组的卡鲁配额遭到大刀阔斧削减,其中也包括秦子明所在的工程部通讯组。 “补偿?我们可以不要补偿,但通讯组希望能得到一个登月小组的名额。”秦子明终于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听到这句话,安秉臣嘴角一咧差点笑出来。这个秦子明确实有点道行,卖了半天萌,为的就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登月小组的人选,不是我能左右,你想参加,可以自行报名。但最终的人选,只能由执事团统一审查考核后决定。” “但是,我知道,你有优先提名权。”秦子明紧逼不放。“我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不指望能通过体质考核,但利用精卫飞行平台的接力发射,由地面快速升空导致的重力加速度综合症早已不是障碍。而且,登月计划的核心,不正是那座远程四元相位扫描观测站吗?通讯组一直在研究四元相位技术,会长,如果登月小组里没我,我可是死不瞑目!” 对方的执着让安秉臣愣了一下,一直以来,他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但是,眼前这位的态度也太坚决了点。 “我可以考虑提名你,但是,最后还得由执事团来定。”考虑到不是原则问题,他只能犹豫着选择了退步。 “行,有你出面支持我,总比我单枪匹马好得多!” 大巴车突然刹车减速,随后缓缓停了下来。 安秉臣站起来望向车窗外,前面的大小车辆被两道临时路障挡住,一辆消防车闪烁着红灯横在路边。 “准备战斗!”何昌发咆哮着几乎是从座椅上立即跳起来:“小桂子,打开扫描!” 听到他的指令,车上所有老民兵都抓起自己的武器,同时打开了射击保险。后面两辆车同时停下,所有的老民兵全涌了上来。 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除了那边指挥交通的那位警察,我没有发现有人携带武器。三千米半径内,也没有可疑的武装人群。”何满桂迟疑着说道。 沈莉摇摇晃晃爬起来,裹上自己的大衣,下车去打听情况。 两分钟后,她回来了:“公路对面有一辆运送化学品的大货车失火,纽约州的消防队需要借用我们这边车道。” 安秉臣看了一眼左前方车流中升起的那股黑色浓烟,轻轻拍了拍何满桂的肩膀:“叫大家都上车,继续保持扫描警戒。” 自从将联合国总部经营成一座军事要塞后,任何一次外出,对安秉臣来说都意味着风险。但是,他绝不会因为有危险就放弃所有的外出活动。 不一会儿,呼啸而来的救护车运走了伤者,前面那辆消防车也发动起来,离开了现场。 在警察的疏导下,前方车辆纷纷驶离,大巴车队跟着重新上路。 何昌发警惕地望着公路两侧,手里紧握着自己的武器。但是,何满桂那边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从纽约州到宾夕法尼亚州一路畅通,大巴车队很快驶入位于特拉华河畔的费城,最终来到城西北紧邻着天普大学的辛普森国际会展中心。 会展中心露天停车场内,一辆扫雪车正在打扫积雪。也许是因为担心落雪伤车,大多数人都把车停到了地下停车场。 但是,露天停车场最远角落里的两架轻型直升机还是吸引了安秉臣的目光。从机体侧面的徽标来看,这都是私人拥有的飞机。直升机的旁边,还停了十多辆他根本认不出品牌的豪华跑车。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精壮汉子,也不知是司机还是保镖,一个个都挺立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我看到有个人手腕上有美国海军纹身。这些人是军人,最少也当过兵。”何昌发眯缝着眼,看了半天后总结道。 安秉臣笑了笑,不以为然。那帮工业巨头们都是些技术财阀,为自己招几个退伍军人保镖,再合情合理不过。“我和昌发跟着沈工他们进去了,剩下人都呆在车里,注意保持警惕。我看那边有个大超市快餐店,小桂子安排一下,大家轮换着去吃点东西。” 他想了想,从座位下面抽出一口小皮箱,打开来,里面有二十多叠厚厚的百元面额美钞。 “这是我们开城制币厂的最新产品,比美联储铸币厂的货色更真。如果需要买点什么生活用品,大家随便拿去用,千万别客气。” 沈莉走上前来抢先抽了一叠:“那好,待会儿我顺便去超市买点衣服。” 秦子明压根看都没有看那箱子一眼,仿佛那里面装的是一箱子石头。 和他一样,车厢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没动弹。只有何满桂靠过来抽了一叠:“这些钱够我们所有人吃三顿饭了。” 安秉臣笑了笑:“这不是要见那帮土豪吗?咱们好歹也得把气势养足了,不能见面就丢份儿吧。” 沈莉把那叠钱随意地塞进大衣口袋:“谁是土豪,还不一定呢。” 会展中心最大的三号展厅外挂着一个巨大的嘉年华气球,展厅屋顶上有一块缀满星形国旗背景的横幅标志牌:“aiaa”,正是亚当斯工业联盟年会的英文缩写。 展厅正门外的广场上,一位戴着福德汽车勋带的金发女郎,正在向几名围观者展示一辆语音控制的聚合材料家用双座轿车。 这辆小车可以根据操控者的语音提示前后移动并转弯调头,这种声控技术早已不算稀奇,但轿车内置智能系统却能根据操控者的语音高低和语气缓急实时调整反应速度。伴随着金发女郎的急声催促,轿车点火启动后在几秒内嘶吼着冲了出去。 “最新的语音引擎技术可以让我们的产品辨识二十多种语言的用户,全电力的无污染全声控希望号轿车,将带给您和您的家庭一个更安全更环保的未来……” 安秉臣打断了那位金发女郎的解说:“女士,我想知道,这东西的单次充电续航行程是多少?” 金发小妞转过头来,充满自信地看着安秉臣:“在最大满载的情况下,希望号可以轻松达到两百公里航程,远远超过目前市面上的所有同类产品。” “哦。”安秉臣看了看那玩意儿,点点头想要走开。 但是,他立刻发现,包括那位金发女郎在内,周围人的眼光都有些不对劲。 愣了半秒钟,他才反应过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他身后的何昌发。 在同行的四个人中,老民兵队长身上穿的全套战术防护服实在是太醒目了,充满邪恶气息的猪头盔,颈部、手腕和脚踝处的金属护环,以及背上那明显是真家伙的自动步枪。 “不好意思,嘿嘿……这个是我带来的参展产品。”安秉臣讪讪地向周围那些好奇的目光礼貌地笑了笑。“这个,沈工,我们进去吧。” 当他转过身时,目光正好落在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上,那张脸的主人也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他。 “怎么是你?!”两个人异口同声叫道。 这个人,居然是安秉臣在菲律宾海盗船上见过的比利·琼斯,琼斯重工集团总裁安德烈·琼斯的儿子,麻省理工学院的高材生!比利·琼斯的背后,还跟着他那位形影不离的海军陆战队退役老兵保镖罗伯特。 当初,安秉臣把这两人直接扔给了昌尼等一帮菲律宾海盗,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想不到这两人最后还是成功逃脱。 “你们还活着?运气不错啊。”安秉臣微笑道。 “你这个海盗头子,杀人犯!”比利义愤填膺地叫起来。他当然没有忘记眼前这个年轻人,以及在海盗船上发生的事情,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正文 第500章 展厅 从各方面来看,比利·琼斯都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年轻人。家世自然是不用说了,麻省理工学院的高材生,那学识也是一等一的水准,他的外表也完全可以用英俊挺拔来形容。 唯一让人遗憾的,是这位公子爷过于脑残的泛人道主义世界观。 一年多之前,安秉臣当着比利的面虐杀海盗,激发了这位富家子蕴藏于内心深处的母性情怀,令他浑然忘记了自己和自己的保镖都还是海盗绑架的人质,忍不住向安秉臣为海盗们求情。 一只羊竟然为残害自己的狼求情,这种匪夷所思的人道主义胸怀震撼了当时才刚出道的安秉臣,所以他果断决定把这两位人质交还给海盗头子昌尼来处置。不知是昌尼被比利的圣母情怀打动,还是比利的保镖罗伯特有两下子,这两位后来显然得以逃脱了海盗们的魔爪。 一年多之前的安秉臣,和现在的安秉臣,已经是恍如隔世。 所站的位置不同,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自然也有了不小的变化。这世界上像比利这样的好人儿着实不少,安秉臣已经见过太多,这里面既有为残害自己的狼求情的羊,也有为奴隶主积极出谋划策的奴隶,更多的是忙着为出卖自己的人数钱点钞的被害者。 安秉臣不想为这些人浪费自己有限的时间和精力,所以看到比利和罗伯特时,他的态度变得相当温和,甚至脸上都看不到一丝鄙夷。 但是,一年多的光阴,对比利来说显然没什么变化。他现在是自由之身,又有主场作战的心理优势,所以再自然不过地以义愤填膺的表情瞪着那位凶残成性的海盗头子。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海盗,也不是杀人犯。”安秉臣淡淡地回答。 “你说谎,我亲眼看到,你的那些机器昆虫杀了许多人,整个甲板上全都是尸体!”比利厉声反驳道。 安秉臣笑了起来:“琼斯重工业集团生产的轰炸机和坦克,每天在世界各地的热点战场都会杀死上百人,这些可是电视新闻节目里有人证物证的。按阁下的逻辑,你们一家也应该是杀人犯吧?” “我不允许你侮辱我的家族!我们家族的产业是民主兵工厂,我们为捍卫自由的勇士们提供讨伐邪恶的武器!”比利激动起来,声音再度提高,周围的人都纷纷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阁下的逻辑真是太有趣了。正义和邪恶,都是由你们家来定夺吗?”安秉臣看了看自己的蹩脚破西装,又看看比利身上那套明显出自裁缝大师之手的高档定制西装,想不通这家伙干嘛非要为难自己。“卢旺达和苏丹的种族大屠杀,琼斯重工业集团生产的武器居功甚伟,那也是在捍卫民主与自由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军火贩子也开始谈道德和廉耻了?” “你这是赤裸裸的污蔑!邪恶之徒用我们的产品行凶作恶,并不代表那是我们的本意。” “嘿嘿,在你那里,武器杀人不是你们的本意,在我这里,武器杀人就证明我是个杀人犯?琼斯先生,您真是这个世界上数一数二的无敌雄辩天才。不去竞选总统,真是浪费了阁下的天赋才华。” 周围有不少围观者都哄笑起来,这些人大多挂着某某公司某某集团的胸牌,那些名字都是军工企业界的知名企业。显然,他们对正义与邪恶的看法和比利不太一样。 保镖罗伯特从后面拉了一下比利的袖子,又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比利的目光停在安秉臣手上,他看到了亚当斯工业联盟的年会邀请函。 “你今天来这里,也是为了杀人吗?”比利抬起视线,充满挑衅地问道,语气却没有刚才那么咄咄逼人。 “有人请我来的。至于要不要杀人,那完全不取决于我。”安秉臣说完后,转过身想把这个像苍蝇一样的家伙甩掉。 但一回头,他却看到了福德汽车公司的技术总监,专程到上海给他送请帖的凯瑟琳正微笑着面对自己。 凯瑟琳伸臂过来和他握手:“欢迎你,安会长!” “凯瑟琳女士,你们的希望号电动汽车挺不错。”他指了一下那边那位仍在忙着展示的金发女郎。 “如果能有你们的电池,我们的电动车会有更好的市场表现。”凯瑟琳狡黠地笑起来,她一下就看穿了这个年轻人口是心非的恭维。 站在凯瑟琳身边,佩着一枚aiaa胸针的大块头男人也伸手过来:“你好,安会长,我是波音航空公司的罗德里格斯,本届年会组委会主席。” 安秉臣礼貌地和对方握了握手,随后向两人介绍了沈莉和秦子明。 和大多数人一样,凯瑟琳和罗德里格斯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紧跟在安秉臣身后的何昌发。他们当然不是对老民兵队长有兴趣,而是看上了他穿的这套战术防护服。 “这套衣服的重量,大概不会超过十公斤吧?”凯瑟琳用专业人士的眼光扫过一遍后问道。 罗德里格斯摸了一下何昌发手腕上的合金护环,也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我打赌不会超过八公斤。” “净重六公斤多一点。”安秉臣笑笑:“两位,我们进展厅里去吧,要不然,这外面总有一些苍蝇飞来飞去惹人烦。” 后面传来一阵愤怒的骚动,安秉臣回过头瞥了一眼,正好看到罗伯特紧紧拉住满脸通红的比利·琼斯。 走进展厅时,凯瑟琳顺口问了一句:“互助会与琼斯重工集团有什么误会吗?” “不,没有误会,至少我对琼斯重工集团没有什么误会。”安秉臣笑容可掬地回答道。 眼前的展厅长约四百多米,宽度估计接近百米,钢架结构的大厅被装饰板和脚手架分隔成若干个展位。刚进大门可以看到左侧放着一台巨型挖掘机,右边是一具三级运载火箭模型。 安秉臣看到那台挖掘机,眼睛顿时一亮。这玩意儿的尺寸比普通矿山作业的挖掘机要大两倍,这个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台挖掘机的底盘并不是履带,而是八条带有稳定支撑面的足肢,而且是双节反曲足肢!和互助会的足肢战车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反曲足肢! 挖掘机的机身侧面有个黄色的笑脸小丑徽标,旁边是三个硕大的字母dhi,鉴于右边那具运载火箭模型上有nasa(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字样,安秉臣猜这个dhi应该是出品公司的名称缩写。 他的思绪被挡住去路的保安人员打断。 “这位先生不能携带武器进入展区。”一名会展保安人员指着全副武装的何昌发。何昌发穿的这套战术防护服本来就很醒目,别人不注意到他都不行,他背后的那支自动步枪更是引人关注。在这个武器自由售卖的国度,大多数人都能一眼看出,那是一把真家伙。 安秉臣看了一眼那位尽忠职守的保安,摇了摇头:“他是我的卫士。我的安全由自己来决定,我们从不将自己的安全寄希望于别人。” “可是,先生,展区不允许携带武器进入。”保安人员为难地看着安秉臣,因为看到这些人有组委会主席罗德里格斯陪伴,他的态度谨慎了许多。 “如果实在不方便的话,那我们就不进去了。”安秉臣转身作势要走,他来这里一方面是因为凯瑟琳盛情邀请,另一方面也是想开开眼界,并不是非来不可。 凯瑟琳看了一眼罗德里格斯,后者犹豫了一下,最终对保安人员点了点头。 “谢谢。”安秉臣对那位保安人员点头致意。 “中国人就是不守规矩,真是丢脸。”旁边传来一句英文嘀咕。 安秉臣扭过头来,正好看到一位眼镜男把视线转开。这人明显是黄皮肤的亚洲人,也不知是哪个国家的。 他冷笑一声,大步走过去,众目睽睽之下飞起一脚把那眼镜男踹翻,又朝对方脸上赏了两记重拳,边打边用中文骂道:“丢你个海底老母!” “救命啊!help!help!”眼镜男情急之下居然用中文嚷了起来,听腔调应该是沿海港台一带的成功人士。 两位保安冲上来想阻止这场斗殴,但被何昌发和沈莉拦住。凯瑟琳和罗德里格斯也被眼前这幕情景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安秉臣又甩了两耳光后,拎起眼镜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的眼镜男衣领,冷冷地道:“你这个杂碎给我记好了,中国人不是不守规矩!没有中国人参与制订的规矩,中国人没有义务去遵守!你这条只会吃屎的狗,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他看了一眼四周,从地上捡起镜片早已碎裂的眼镜,狠狠丢到对方脸上,然后大摇大摆走进了展厅。 “我早就说过,这家伙是个海盗头子,杀人犯。”背后某个角落里,比利·琼斯向罗伯特低语道。 “可是,他真的是互助会的人。那个武装卫士,他那身衣服上的手臂交叉徽标,那就是互助会的标志。”罗伯特紧张地压低了声音,作为前海军陆战队军士长的他比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更清楚,互助会意味着什么。西伯利亚的战局变化,纽约联合国总部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全球每一个角落。 看着走进展厅的安秉臣,罗德里格斯大步跟了上去:“安会长,您真是一位有个性的人。” 安秉臣咧了咧嘴:“我读书不多,但是最近补了不少课,好歹也知道研究科学的人最讲究言之有据。没有证据支撑的规律认知,那当然是信口开河,收拾这种胡说八道的家伙,其实也是为了督促他改邪归正。而且,就在昨天,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刚刚通过中国人随身携带武器的文化申遗项目。对于那些不尊重我们民族传统习俗的种族歧视者,互助会绝不会放弃任何反击的机会。” 面对这种打人打出正义感的爆棚理论,罗德里格斯被深深地震撼了,老半天都憋不出一句场面上的客套话。 安秉臣看看罗德里格斯的尴尬表情,突然笑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在联合国总部那边也学了不少东西,可能良莠不齐,难免让您见笑了。” “会长先生不仅有个性,还是一位风趣幽默的人。”凯瑟琳在后面咯咯地笑了起来。 安秉臣一直走到那台足肢挖掘机前,背着手看了老半天,直到一位胖胖的中年红发男子凑了过来:“欢迎光临丹豪工业技术有限公司,我叫克里斯多夫,技术总监。” 紧接着,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哦……我是大通国际物流公司的。”安秉臣愣了一下,猛然想起董千里在南美注册的那个公司,随即毫不犹豫地借用了一下。 “嗯?物流?贵公司也需要大规模野外采掘作业吗?”克里斯多夫惊疑地看看安秉臣,又看看他身边的沈莉和何昌发等人,勉强断定这应该不是一个来捣乱的神经病。 “贵公司的挖掘机造型看起来很特殊,我希望了解一下,为什么要采用足肢底盘设计?”安秉臣不理会对方的困惑,开门见山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克里斯多夫得意地笑了笑,向坐在挖掘机旁的一个穿工装裤的年轻人挥了挥手:“盖瑞,把这东西开起来,让先生们看一下。”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安秉臣,再次试图评估对方的身份:“足肢挖掘机比履带式挖掘机更能适应复杂的野外作业地形,当然它的稳定性要差一些,但在远离城市的地方,尤其那些道路基础设施糟糕的不发达国家和地区,很多采矿公司更喜欢我们的足肢挖掘机。自从笑脸蜘蛛这个型号推出以来,我们已经得到了南美和亚洲地区二十多家采矿公司的订单。” 那台有八条反曲足肢的挖掘机轰鸣着,晃晃悠悠动了起来。 安秉臣看了一会儿,很快明白过来,这东西移动时总会先伸出三条腿,剩下五条腿全都用来保持稳定,三条腿落地后立刻变成稳定足,后面的另外三条腿才会继续移动。任何时候,机身两侧各有一条反曲足肢都始终不参与行走,看来它们主要起到保持侧翼稳定的作用。 “笑脸蜘蛛,是我们从互助会战车中得到的设计灵感。互助会,你们知道吗?就是那个称雄西伯利亚,强占纽约联合国总部的神秘组织。”克里斯多夫低声道。 “不认识。谢谢你,克里斯多夫先生。”安秉臣摇摇头,把对方的名片放进口袋,转身离开了这台拙劣的山寨货。 在他面前,整个大厅被不同的展台和展区分隔成三条通道。安秉臣没有刻意选择,随便选择了最近那条通道走过去。 第一个展位的桌台上列放着各种激光测距仪一样的东西,他只能看懂宣传海报上的激光这个词,具体是不是测距仪他早已没了兴趣,只能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经过摆满了瓶瓶罐罐的两家化工产品公司,以及一家记忆复合材料的高科技公司后,他在这条通道的第五家公司前停了下来。 这个展位有好几排透明玻璃橱柜,柜内摆满了大小不等的集成电路芯片。从宣传海报上看,这是一家叫波塞冬的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来自威斯康辛州,经营各种微型计算机和手机专用芯片。 从波塞冬公司展位中稀稀落落的人流量来看,这公司的知名度并不高。在大规模垄断经营的后工业时代,中小厂商想要在集成电路芯片这个高科技行当中拼出一条生路来殊非易事,能从诸如intel、高通、英伟达、德州仪器那样的大牌厂商手里捞个贴牌生产授权挣扎着活下去,已经是中小厂商们最好的出路了。可惜大多数时候,这种跪舔的机会也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的。 在垄断经营模式下,产品销售所获得的绝大部分利润,最后既没有划入技术部研发人员的薪酬,也没有落进一线市场销售人员的腰包。这些财富的百分之九十涌向了那些销售渠道和推广传媒的掌控者。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可能对技术细节一窍不通,也不用顶着冬寒夏暑竭力忽悠那些原本无意购买自家产品的消费者。但是,他们拿走了蛋糕中最大的一份,并将此归功于自己所谓的经营智慧,而不是吸血的寄生策略。他们在回忆录和个人传记中总会不厌其烦地赞誉自己的经营智慧和人生哲学,但对真正让他们走向成功的秘诀却避而不谈。失去了生产资料的劳动者们只能被动地成为附庸,成为被压榨的对象,并为能有这样受压榨的机会而举家欢庆不已。 这就是犹太老宅男津津乐道的剥削,只不过换了一件更加华丽的外衣,比起几百年前的工头皮鞭和昼夜加班要斯文了许多。当然,比起那些渴望着在更大天地里一展身手的分饼人,这类技术垄断资本家只能算有良心的土财主。 这家波塞冬公司显然没打算走为他人做嫁衣的这条路,以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为logo的公司徽标高高悬挂在装饰板墙上,让安秉臣看得愣了半天。 “欢迎来到波塞冬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我是业务部经理费雷德,请问,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看到展位上一下来了好几个访客,那位坐在折叠椅上发呆的秃顶中年男立刻迎了上来,手中同时散出自己的名片。 在安秉臣的眼神示意下,沈莉走了过来接上话茬:“我是大通国际物流公司的工程部经理沈莉。我们打算为分布在世界各地的上万名城区员工专门定制一种个人智能通讯设备,这种个人通讯仪需要一种低功耗但却能完成多通道运算数据的中央处理器。不过你放心,我们对运算速度的要求并不高。” 智库本地机体的系统控制中枢,对运算速度的要求确实不高,但对数据传送速度的要求却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的最顶尖标准。 秃顶经理费雷德本来一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木然脸色,但沈莉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顿时振作起来。 “是吗?女士,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公司最近推出的一款中央处理器原本是为智能gps和某些野外特种手持设备而设计的,不过由于客户方面的意外原因,他们取消了订单……”费雷德脸上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尴尬:“但是,我相信这也许正是您和您的公司需要的东西。这是波塞冬六型中央处理器的技术参数细表,请您过目。” 费雷德把两页打印纸恭恭敬敬递到沈莉面前,同时又挥手叫来一位胖胖的黑人女秘书,从玻璃柜里端出中央处理器的样品。 “贵会的兴趣真是相当复杂啊。”一直耐心跟在后面的凯瑟琳微笑着道。 “随便看看而已。”安秉臣也笑了笑。“刚才我已经看到了,展厅里有很多非常有创意的产品。” 如果工程部审核认定可行,执事团会很快通过行动方案,届时互助会将以收购或参股方式介入这家公司。然后,这种叫波塞冬六型的中央处理器将源源不断汇入宁芜、盘古和海参崴的秘密生产基地,成为新一代本地机体的核心部件。 凯瑟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那好,我和罗德里格斯就不打扰你们参观了。如果方便的话,请你们午餐时间后到展厅外面的会所。下午一点半,会所三楼将召开一个技术论坛峰会,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技术精英们都将在会上公开发言和自由交流。” 罗德里格斯也晃动了一下宽阔的上半身,他柔和谦逊的态度与巨大壮硕的身材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届年会的组委会希望能听到贵会人员对任意技术领域的发言,无论是哪一方面的内容,我们都将不胜荣幸。” 安秉臣点点头:“我们会发言的,亲爱的罗德里格斯先生。” 罗德里格斯朝安秉臣颌首一笑,最后又快速扫了一眼顶盔贯甲的何昌发,随即跟着凯瑟琳匆匆而去。 正文 第501章 咖啡 当沈莉与秦子明在和波塞冬公司的业务经理探讨技术细节时,安秉臣沿着挤满往来过客的通道走了下去。 他看到走道尽头的展厅那边有块像会场一样的空地,当中整齐放着许多无背小凳,将近有一半的凳子上坐着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前面讲台上的人说话。 看了一眼讲台旁竖着的一个小牌子,他才明白这是个自由发言的学术会场,不限资历,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排队上去发表学术观点,但是每个人的发言只有十分钟时间。此刻站在台子上的是一位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女士,她讲的是自己发明的一种新型太阳能光伏电池,据这位女士称她的技术可以实现百分之十七的能量转换比。她目前需要超出个人承受能力的资金和设备,否则无法完成正式测试。这位来自欧洲的女士说英语口音稀奇古怪,大量技术词汇也让安秉臣听了个模模糊糊。 紧接这位女士的是一位精瘦的小伙子,一看肤色和五官特征就知道此人多半来自印度。年轻人的英语倒是口音纯正,只是他一开口更让安秉臣如坠云里雾里,一句话十个词里足有五个都是拉丁词根的专业用语。苦恼的互助会会长不得不打开自己的腕式终端并插上了蓝牙耳机,听了足足两分钟后,他才渐渐品过味来,这位叫桑贾尔的年轻人提出了一种统一物理学四大基本力作用的新理论,他认为引力、电磁力、强力、弱力只不过是同一种宇宙原力的不同表现形式。当桑贾尔谈到光的波粒二象性其实只是一种观测角度不同导致的假象时,下面的听众们开始骚动起来,一些明显是教授模样的中年人愤怒地站起来,大声要求桑贾尔立即给出实验证据或推演公式。 试图完成爱因斯坦未竟大业的桑贾尔被哄下台后,一位阿根廷大学教授接替了他的位置,这位教授发明了一种可用于制作纳米级环境净化剂的石墨烯产品。比起前面印度小伙的理论物理学探讨,教授的发明显然具有更显而易见的实用价值,一些吵嚷着要退场的听众渐渐又坐了下来,开始听那位教授述说他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的测试试验数据。 安秉臣听得兴趣索然,他扫了一眼身后的大半个会场,发现不少展位上并没有什么实体产品,也许是因为尺寸和安全的限制,很多演示者只能通过便携式电脑终端或投影仪向人们展示自己的产品。这里是工业家的交流盛会,纯理论的探讨在这里似乎不太受欢迎。 “这位先生,这是某种宇航服的样品吗?”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 安秉臣回过头,看到有位西装革履风度优雅的金发老头正打量着何昌发身上那套战术防护服。 “不好意思,这是非卖品,他是我的保镖。”安秉臣回答。 那老头和蔼地笑了笑,对安秉臣的拒绝态度并不以为然:“那么,我是否可以知道,这套防服装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呢?” “合成纤维,埃米级精度的工艺。”安秉臣随口答道。 金发老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旁边闪出一位黑衣中年妇女迅速扶住老头,并让他在一张塑料小凳上缓缓坐下。 老头喘息了几下,把一片看不清形状的药丸塞进嘴里,然后抬头注视着安秉臣:“先生,你是开玩笑吗?纳米级工业产品生产线目前在全世界只有二十五条,它们和它们的所有者我全认识。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搞出了埃米级精度的生产线。请问,阁下是……?” 埃米是比纳米还要小一级的长度单位,一纳米等于十埃米,一埃米又等于十的负十次方米。在纳米概念风靡全球的时代,整个世界没几家公司能对自己的产品达到真正意义上的纳米级控制,所谓的纳米产品更多只是夸大其词的市场推广策略。 用纳米材料混编出一件衣服,跟用纳米级处理精度制造工业产品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这老头显然是个识货的,所以一眼就看中了何昌发的战术防护服,遭到拒绝后还高低赖着不走。 “这个……”老头的目光滑过何昌发的防护服,最后在右肩的互助会徽标上停下:“这好像是互助会的东西吧?你们是互助会的人?” 见对方居然知道互助会,安秉臣心知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去,只能点头痛快承认身份:“对,我们正是受邀前来参加这次展会的互助会代表。” “那么,阁下一定就是互助会会长,安秉臣先生了?”老头看看何昌发,又看看安秉臣。 安秉臣笑了笑:“正是在下,还没请教这位老先生……?” “我是琼斯重工业集团董事长安德烈·琼斯。” 老头的话让安秉臣的脸上顿时一阴,居然是那位脑残男比利·琼斯的亲爹。 “呵呵,我也是亚当斯工业联盟理事会的副理事长,当初正是我委托凯瑟琳女士去上海邀请安会长来出席我们的年会。”安德烈人老成精,马上捕捉到安秉臣脸上的微妙变化:“我听说安会长和比利之间有些小小的不愉快,比利只是个孩子,没经过什么事,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安会长多多包涵。” 安秉臣听得心中一阵冷笑,暗自思忖:“你那麻省理工大学毕业的儿子都算孩子,那我比他年纪更小,凭什么要我包涵他?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安德烈两眼还盯着何昌发身上的防护服,虽然根本没看安秉臣,但却毫不含糊地猜中了他的想法:“有的人活到七老八十,但却始终是个孩子。有的人年纪轻轻,却比我这样的糟老头子还厉害。安会长,应该就是我所说的后者。强者嘛,没必要和弱者计较。” 面对如此贴心知趣的马屁,安秉臣的态度立刻软了下来,顿时觉得比利那小子确实没什么值得自己记恨的,面前这老头看上去似乎也顺眼多了。 安德烈又看了那件防护服老半天,终于放过了何昌发,转头注视安秉臣:“今天见到安会长令我倍感荣幸,虽然早有耳闻,不过您的年轻仍然让我大吃一惊……” 安秉臣摆摆手:“琼斯先生,客套太多,难免浪费时间。邀请函是凯瑟琳女士递到我手上的,不过始作俑者既然是您,那么,能否直接告知,琼斯先生对我有何见教?” 这老头是个人精,又擅长绕着弯说话,可惜这种交流方式完全不对安秉臣的胃口。 安秉臣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大多数时候都采取直接方式应对。他有这份实力,也有应对各种不同后果的心理准备。 琼斯的脸上这回是真的惊讶,他注视着安秉臣打量了好半天,最后颤巍巍地站起来。 “这里人太多,很吵闹,不适合交谈。如果安会长同意的话,我们不妨换个安静的地方谈一谈。” 安秉臣看了一眼自由学术讲台,上面的发言者已经换了一位不知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的亚裔男性学者,这位先生谈的是从某种工业染料中意外发现的基因突变抑制酶。这种酶如果能制成口服药剂,不但能让服用者暂时抵御核辐射的威胁,甚至能有效降低孕妇产下畸形胎儿的比例。 互助会工程部也有学术公告板,所有正式会员都可以在其中畅所欲言,发表仅限于学术内容的文章。但是,就安秉臣今天看到的情况来说,这个世界上的能人异士还是太多,多到远远超出互助会的想象。 也许,互助会可以主持一个类似的自由学术讨论平台,允许和鼓励更多的外人参加,在提供更丰富资源的同时,也能集思广益收获更多的创意和发明。最重要的是,这些人类灵感的火花都将被智库无差别保存,成为永恒的文明痕迹。当然,这当中也许会有相当比例的糟粕和垃圾,但那绝不是因噎废食的理由,只要能有信息透明的对应比较,所有的谬误和谎言都将无处藏身。 文明的进步是一个不断纠错不断调整的过程,智库将会使这种调整的速度提高到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水准。在这个基本原则下,参与信息交流的人越多,汇集的力量就越强大,强大到所有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终极力量都望尘莫及的高度。 “没问题,琼斯先生,但我必须得带上那两位同伴。”安秉臣朝那边走过来的沈莉与秦子明挥了挥手。 从两人的脸色来看,与波塞冬公司谈判的结果应该令人满意。 “停车场那边有一家很大的咖啡屋,那里的二楼人不多,有助于思考。”安德烈说着,目光转向沈莉和秦子明。 “这位是工程部部长沈莉,这位是工程部属下通讯组的秦子明。”安秉臣给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这位是琼斯重工业集团的董事长,安德烈·琼斯先生,他也是亚当斯工业联盟理事会的副理事长。” 安德烈和两个人都分别握了手,但他多看了沈莉两眼:“沈莉女士,我好像看过你在《科学美国人》杂志上发表的一篇关于航天耐热材料循环利用的文章,但那应该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沈莉礼貌一笑:“那是我很久之前随手写的一篇科普文章,娱乐性有,但技术深度严重不足,我也没想到居然会被杂志编辑看中。” “和您这样的技术美女交谈,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安德烈看看安秉臣,笑着道:“我刚才说的那家咖啡屋可不是星巴克那种大路货,那里有来自南美洲久负盛名的埃斯梅拉达咖啡,我可以请各位每人来一杯。” 那位黑衣中年女士是安德烈的生活秘书兼保姆卡莱尔,她扶着安德烈跟随安秉臣等人走出了展厅。在门口,安秉臣又看到了体型壮硕的罗德里格斯,从这位仁兄对安德烈的恭敬态度来看,这老头果然真的是个人物。 可是,当他们抵达两百米外那间装潢华丽的咖啡屋,沿着南北战争时期风格的木质楼梯爬上二楼后,安秉臣惊讶地发现,二楼上的卡座里居然三三两两坐了六七个老民兵队员!这些家伙都换了便衣,每个人都大大咧咧翘着二郎腿,桌上摆着做工精致的金纹银边瓷杯,里面盛着某种浓香飘溢的黑色液体。 安秉臣看了看墙上的招贴画,又看了看老民兵队员面前的咖啡杯,终于可以肯定,这些家伙点的正是这家店的招牌产品,也是安德烈刚才提到的原产南美洲厄瓜多尔的埃斯梅拉达咖啡!他已经从价目表上看到,这种叫埃斯梅拉达的咖啡一磅就要上千美元。这帮小子,居然比自己还会享受! 看到安秉臣突然出现在面前,那六七个老民兵不约而同瞬间石化,一个个呆若木鸡。半秒钟后,这些人的屁股全都从沙发上弹起来,瞬间转为立正姿态,桌上那些精致优雅的杯具被粗鲁汉子们推得哗啦作响。 不光安德烈和他的保姆,跟着上楼来的两名琼斯集团的专业保镖一时间也不知所措。 “你们嗅觉是不是太灵了点,居然全跑到这里来了?”安秉臣笑了笑,摆摆手:“都坐下吧,大家不要拘束,该喝就喝,该休息就休息。” 为首一名老民兵看看隐藏在头盔防护罩里默不作声的何昌发,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小桂子说这家咖啡不错,兄弟们就想来尝个新鲜。哦,会长,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这老民兵接过服务员送来的外卖打包咖啡,端起桌上的杯子一口气牛饮而尽,随后从怀里胡乱抓出一叠百元大钞塞到服务员手上:“剩下零钱给你。兄弟们,我们走!” 那叠钞票至少有十多张,看新旧成色显然是从车上箱子里拿的,这些钱用来付账超过三倍都不止。突然间大发横财的服务员乐得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上去,脸上全是发自内心的甜美笑容:“谢谢,谢谢,欢迎各位下次再来!中国人万岁!” 一堆汉子轰然下楼而去,角落里只留下两名不相干的女饮客,二楼立时又恢复了宁静。 安德烈审视着那些剃短发的年轻人背影:“你的手下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说的是真心话,这些人的气质既不同于视财如命的雇佣兵,但又和那些挥金如土的亡命豪客有某种说不出的区别。 安秉臣摇摇头:“他们不是我的手下,他们是我的战友,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志。” 这些老民兵,全是当初十里铺起家时跟着他一同亲手砍杀自由联盟匪军的资深旧人。包括何昌发在内,他从来没把这些人当成低自己一等的私养仆兵,也不认为他们是拥有特权的天子近卫。 “同志?”安德烈找了张最大的桌子,先坐了下来:“好久没有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了,这个词让我想起了那个曾经威震全球的红色帝国。” “红色帝国?在我看来,那只是个由分饼人缔造的奇葩国度,没有基石的空中楼阁,它的最终崩塌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那么,互助会准备继承红色帝国当年未竟的梦想吗?” “不。互助会不强迫他人接受任何所谓的理想社会制度,我们只负责捍卫三大原则,我们的内部成员可以随时选择退出。男人和女人该怎么过日子,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吃什么样的食物,说什么样的语言,这些事情不归我们管,我们也管不了。” 安德烈看着他,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互助会的事情,我大体知道一些。我听说过你在联合国记者招待会上的发言,评论家们说你是个大言不惭的疯子,像希特勒那样的战争狂人。但是,我相信你说的外星人的故事。” 服务员很快送来了六杯埃斯梅拉达咖啡,安秉臣接过来轻轻啜了一口,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灵魂升华的体验。 “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取决于你从何种角度去看它。我的曾祖父经营的铁匠铺子,在我父亲的手里变成了琼斯重工集团,而我又把家族产业的影响力扩散到全世界。亚当斯工业联盟由四十六家核心跨国企业组成,那些绅士们的故事和我的大同小异,这是我们走到一起携手合作的真正基石。在我们的眼里,这个世界并非由政客和军队主宰,华尔街那些叱咤风云的诈骗犯们也仅仅是水面上翻腾的小鱼,改变这个世界的真正力量,始终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安德烈慢慢把自己摊开的右掌握紧成一个拳头。 “说句实话,我们在阁下眼里也许只是一群追逐垄断和利润的技术资本家,但你们在我的眼中,同样也是一群幼稚的理想主义者。我不能理解互助会的政治追求,正如会长先生肯定也无法理解我们掌控人类未来的动机。但是,亚当斯工业联盟理事会认为,我们之间仍然存在着合作的可能性。只要这种可能性存在,我们就不会放弃接触和交流的机会,在这一点上我们之间似乎又有很大的共同点。” 安德烈端起自己的咖啡杯,看着安秉臣:“技术一直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人类世界,那些运筹帷幄的政客和赌棍们根本无法抵挡大势所趋,而导致这种改变的只能是掌握最尖端技术的人。我知道互助会也想改变这个世界,你们拥有强大的力量,这在西伯利亚的战争,在联合国总部的变动中已经体现无遗。那么,为什么不考虑加入我们的队伍,让我们一同来改变这个世界呢?” 安秉臣沉思片刻后,放下了手里的瓷杯:“合作,是人类改变世界的真正驱动力。如果亚当斯工业联盟愿意加入互助会,无条件接受我们的三大原则,我当然也是绝对欢迎的。” 安德烈垂下视线,看着桌上的砂糖包:“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对不对?” 安秉臣笑笑:“亚当斯工业联盟想要建立的全球技术帝国,本质上跟那些宗教与意识形态帝国不会有什么区别。我们对历史的重复循环,实在没有什么兴趣。” “一年多以前,我还是个失魂落魄的战争难民。我的父亲,在战争爆发当天的混乱中被维持秩序的士兵射杀。从那时候,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造就了我所遭遇的各种苦难。我并不想把这一切都归咎于那位射杀我父亲的军人,当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也许这个人早已死在战乱中,或是现在还活着,但那都不重要了。表面上看,露西亚人的入侵,似乎才是引发这场灾难,导致我的父亲被害的直接原因。” 安秉臣的手指间摆弄着一张塑膜卡片,那是战前政府为国民颁发的身份证,那上面有他父亲安东方唯一的遗像。 “但是,我又继续问自己,露西亚人为什么要入侵我的国家?为了得到制作高功率聚能光束武器的稀土资源?也许,下一次他们还可以有别的什么理由。总而言之,他们和历史上那些强盗一样,对杀戮和劫掠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我的父亲死了,这是杀死全体露西亚人也仍然无法逆转的损失。和他一样,这场战争导致了我的六千万同胞的直接死亡,如果算上核爆后遗症,以及饥荒伤病而死的人数,我相信应该会超过两亿人。” “我拥有的力量,使我能够为他们向露西亚人讨还公道,西伯利亚现在已经处于互助会的掌控之下。但是,我认为这远远不够,上天赐予我神奇的力量,并不仅仅是为了让我复仇。因为贪婪而杀戮的惨剧,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中止过,有人把这称为人性中必然存在的黑暗部分,可我不这么看。这个世界的秩序出了问题,需要矫正和修改,而我就是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我的使命不是统御和征服,而是打开一扇新的通道之门。然而,现在你却建议我放弃那扇门,跟着你们重新踏上那条依然充斥着杀戮与贪婪的道路?” 互助会的会长微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亚当斯工业联盟的副理事长。 正文 第502章 交换 弥漫着咖啡浓香的桌边,暂时出现了尴尬的沉默。 安德烈·琼斯转动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安会长,我不喜欢谈政治和理想,但是我仍然要提醒你一句。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无法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他们注定只能是食物链底层的牺牲品。如果你真想要拯救这些渣滓,你首先得用你自己的血,用你爱的人的生命来喂饲他们。最糟糕的是,即使你这样做了,也未必能让他们记住你的好,更不要说实现你的理想。用你的理性和常识印证一下我的话,你就能明白你们的信息共产主义理想有多可笑。” 安秉臣的眼皮跳动了一下,他从安德烈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种超然的冰冷,他本能地感觉到这是老头的肺腑之言。但是,他仍然忍不住开口回应:“这些底层生物的可鄙与可怜,并不能成为他们被欺骗和被压榨的当然理由。有人天资不高,有人一辈子运气都很糟糕,还有人过着野兽一般的生活,但是,这些都不是人吃人的理由。我们互助会有句话,伸手够不到太阳,不代表向往光明有错。这世界本来不该是这样,我和我的同志们,决定要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一切。我们有力量,也有信心,这个世界的生存秩序必须重新改写。” “你的力量赐予了你强大的信心,老实说,这让我感到非常羡慕。”安德烈抿紧了薄薄的嘴唇,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们有力量,有信心,但你们的人还太少,也还需要足够的时间,为什么要拒绝更多的盟友呢?就我知道的情况来看,你们的敌人已经太多,远远超过了朋友的数量。对了,你们有朋友吗?” 安秉臣没有理会老头的奚落,只是微笑着注视对方:“琼斯先生,任何的强大和虚弱,都只是相对的概念。食物链顶端的分饼人,不会永远强大,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永恒的强者。正如您现在,风光显赫,可几十年前,您的曾祖父开创那个铁匠铺时谁能想到会有今天琼斯重工集团的局面?当我们把公理和正义注入到每一个人心中之后,那些所谓的强者就会在阳光下暴露出他们的本来面目。” “那又怎么样,我所有的员工都知道我在剥削和压榨他们,他们同样可以选择辞职离去,但是真正有勇气这样做的人几乎没有。这就是人性,你明白吗?” “琼斯先生,我真心希望,十年以后你还能这样坚持这个观点。” “好吧,我会努力争取多活十年,到时候一定看看你的预言是否兑现。” 安德烈笑着,极富绅士派头地啜了一口杯中香浓的咖啡。 两个小时后,在展厅对面的会议中心,由组委会举办的本年度技术论坛峰会准时开始。 这种正式场合下的发言者,无论是专业领域素养还是用词遣句的艺术,都不是自由学术讲台上的志愿者们所能比拟。 体型健硕的罗德里格斯笑容可掬地站在讲台边,主持着整个会场按既定流程运作。 凯瑟琳显然是这里的交际花,她像一只穿梭于花丛中的蝴蝶,不停地介绍这一拨人与那一拨人相识。 她为安秉臣引荐的陌生人中,既有非洲最大的矿业集团总裁,也有nasa航天试验室的一帮学者,甚至还有一位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的副总裁。 nasa的学者们压根没搭理安秉臣,这些高矮胖瘦的家伙们呼啦一下瞬间围住了沈莉,七嘴八舌中两下就把安秉臣给推攘出人堆。原因很简单,他们和互助会的工程部部长早已是互联网上的学术知交,今日真人相见,当然分外激动。至于频繁挡在中间的那个穿旧西装的毛头小子,学者们其实早想把这个不识趣的人扔出去了。 那位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的副总裁准确无误地接住了被推攘出来的安秉臣,这位鹰鼻白发的老头身形健壮目光犀利,神态宛如一只作势欲扑的白头海雕。 作为全美利坚最大的军火商,以洛克希德公司军工技术打造的猛禽机械化特勤小队在十里铺全军覆灭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业界,并沦为竞争对手们争相传诵的笑料。这个笑话的最新版本是这样的——“洛克希德公司的ieu外骨骼机甲的唯一用途是把陆军特种部队的小伙子们送到中国人那里去当农奴。” 每当听到这样露骨的嘲讽,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的高层人员们很难不会从心底萌生出一种咬牙切齿的忿恨。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这可是古今中外的至理名言。但是,真正有眼光的经营者,注定不会被一些小恩小怨挡住眺望的视线。 “我听琼斯先生说,贵会已经掌握了埃米级工业生产线的技术。”那只白头老海雕握住安秉臣的手,鹰隼一样的目光紧锁住比他矮半个头的互助会会长。“其实我们可以联起手来合作,你们出技术,我们出钱出人,很容易就能把露西亚人从国际军工市场上挤出去。毕竟,他们才是你们真正的敌人,对不对?” 安秉臣吱吱呜呜敷衍了几句,找个机会正想溜开,却看见坐在远处贵宾席上的安德烈·琼斯正朝自己招手。那张桌边坐了一串年纪和安德烈差不多的老头儿老太婆,唯一不和谐的是坐在安德烈身边的比利·琼斯,那小子的年龄和这些老家伙差距实在太大,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刺眼。 根据智库的快速背景调查,比利·琼斯应该是安德烈采用试管婴儿技术打造的后代,这个推论完美解释了这对父子之间巨大的年龄差异。 “我们不该冷落了请来的贵客。比利,把你的位置让给他。”安德烈带着命令的口吻道。 比利一脸不快,站起身来,却故意把视线转开,看也不看安秉臣就此离去。 “这位是互助会的安秉臣先生。”安德烈把目光转向自己身边,一位形容枯瘦的老太婆:“这位是亚当斯工业联盟理事会的理事长、皮克钢铁公司的董事长克洛伊女士,她旁边那位是国际联合核电公司的兰顿先生。” “又是一位年轻人,充满活力的年纪。”那老太婆和善地笑着,象征性地伸出手来和安秉臣握了一下。 “互助会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让我的国际联合核电公司失去了百分之三十的全球市场份额。”克洛伊女士身边的兰顿是个头发稀疏的胖老头,他腆着个大肚子,脸带阴郁地审视着安秉臣。 “剩下的那百分之七十,依我看也危在旦夕。”安秉臣坐下后毫不客气地展开了还击。 听到这话,克洛伊笑起来:“看看,他还是只好斗的小公牛。” “这是不正当竞争,你们试图通过倾销抢夺市场,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不追求利润的市场竞争行为,只能证明你们的居心叵测!”兰顿用右手指关节敲击着桌面,发出了恫吓。 “你高价兜售的技术,我免费送人,而且比你的更好更方便,这就让你着急了?我的免费赠送不是市场行为,我也从没考虑过要和你们竞争。当然,如果你不爽,可以去联邦法院起诉我,看看他们会不会受理这个案子。”安秉臣微笑着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便让自己能够坐得更舒服一些。 克洛伊很快站出来当和事佬:“嗯,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分歧暂且放到一边,谈一些更有建设性的话题呢?” 安秉臣指了指台上正在代表互助会发言的秦子明:“我们的工程师现在谈的正是一个建设性话题。” 此刻,秦子明正在向所有人演示互助表的功能,他演讲的题目是《改变未来的全新通讯方式》。自从互助会对外公开发放互助表之后,这种智能通讯终端的登记注册用户迄今为止已突破了整整五千万人。 但由于对传统通讯产业造成了强烈冲击效应,很多深受其苦的通讯业厂商一直在或明或暗地抵制这种免费发放的高速个人通讯终端,各种妖魔化宣传滋生出许多真假难辨的谣言。例如互助表可能破坏各种电磁机械设备的正常运行,影响科学测量的数据取值,以及互助会打算利用这东西监控并统治全世界等等。 “这种东西,其实是一种量子场态通讯设备吧?”安德烈问道。 安秉臣摇摇头:“我们还不清楚它的基础技术,它的实际表现与当前的量子物理学并不完全吻合。”四元相位技术并不仅限于信息数据的传递,它同样也是一种可用来探测和扫描的侦察工具,但这些技术性的细节,他不想在这种场合下深究。 秦子明的发言,是对那些蓄意丑化和谣言的公开反击,每一次正面宣传,都将进一步推广互助表在全世界的普及。 “怎么不谈谈你们的那些足肢机器人?我对那东西还是有点兴趣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花钱买几辆,当作我的个人交通工具。依我看,那东西应该比超级跑车更有实用价值。”刚才还在发牢骚抱怨的兰顿突然换了口气,一脸期盼地看着台上的秦子明。 “对不起,我们的很多东西,只送不卖。”安秉臣给这老头浇了一盆冷水。 “如果你们的足肢机器人也像互助表那样白送,我估计凯瑟琳女士就不会对你那么客气了。”兰顿吃吃笑着,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安秉臣。“安先生,你们这样蓄意破坏市场,肯定是交不到朋友的。” “那得看兰顿先生说的朋友是个什么定义了。” “免费的东西,来得太容易,大多数人未必会珍惜。”克洛伊女士给出了自己的忠告。“健康的市场行为,会自然地奖励那些创造发明者,让他们在获得丰厚报酬的同时,也让大众得到了技术所带来的各种便利。” 安秉臣摇摇头:“女士,可根据我的了解,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公司的利润分配结构根本不是这样的。拿大头的从来不是那些创造发明的技术天才,也不是一线的生产工人或推销员,你们可以猜一猜是谁?” 克洛伊女士绷紧了满是斑点的苍老面孔:“你很无礼,年轻人。经营和管理,同样也是一门深奥复杂的专业学科。我们这些人所拥有的一切,也不是大风吹来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对不对?”安秉臣笑道:“互助会愿意帮助所有有苦衷的人。我们将在会后向大家免费赠送两百块互助表,并愿意为亚当斯工业联盟名下的所有研发实验室提供通讯和数据传送方面的技术服务。” “这些东西,并不是我们需要的。”克洛伊女士轻声道:“不过,我很欣赏你的绅士姿态。年轻人,让我们开门见山一些,好吗?亚当斯工业联盟有四十六家核心企业,包括洛克希德-马丁公司在内,有四十三家公司愿意拿出自己的部分股权,这些股权当前的市场价值大概在六千亿美元左右,我们愿意用这些钱,以及理事会的副理事长职位,来交换互助会的那种袖珍电池的专利技术。” 六千亿美元,那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资金。尚文琴主持的主体国开城印钞厂有八条生产线,每天产出一亿美元,需要二十年才能印出这么多钱。但是,如果能把开城印钞厂的生产规模扩大二十倍,那就是一年的功夫。如果扩大四十倍,那就只需要半年的时间。如果扩大八十倍,也就是三个月的时间。 钱,有时候真的只是个数字问题。 问题是,钱永远不是最终目的。可以用钱购买的资源,那才是货真价实的财富。如果财富的数量是固定的,印再多的钱也不能让那些财富增加。 可是就目前来看,互助会需要钱吗? 之前最具威胁性的粮食危机早已不复存在,可控核聚变反应堆保证了近乎无限的能源,金属矿藏也远没有达到供不应求的地步。这种情况下,就算把全世界的钱都攥在手里,也还得别人肯卖给你才行。 看到安秉臣嘴角掠过的一丝笑意,克洛伊继续说了下去:“当然,这些钱对你们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那不仅仅是一笔巨额资金,它们还意味着机会和盟友。互助会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亚当斯工业联盟的精英们同样也有不少人对这个世界很不满意,我们为什么不能携手走上一条通向成功的未来之路?” “美国政府会同意这样的交易吗?”安秉臣漫不经心问道。 “我们可以把股权通过第三方转给贵会名下的商业公司,这在法律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即使有一些小小的障碍,亚当斯工业联盟也有办法克服。你大概不会相信,国会大厦里的每一位议员,都和我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当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我们的朋友。但是,联邦政府参众两院百分之八十六的议员都愿意倾听我们的声音,这个数字应该有很强的说服力。”克洛伊女士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互助会会长的面部表情。 “你们的能量可真不小。”安秉臣笑着评价道。亚当斯工业联盟的触角已经渗透到联邦政府的每个角落,但在此之前他几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这种巨大的反差本身就是一种能力的证明。 “为了生存而已,聪明的人必须想办法走到时间前面。”安德烈·琼斯补了一句。 “我们都是些守规矩的生意人,我们喜欢用公平的方式做交易,互惠互利才是长久之道。”国际联合核电公司的兰顿先生把两只手摊放在自己肚子上,他的右手食指不经意地敲击着,透露出内心的小小焦躁。 安秉臣清了一下喉咙:“克洛伊女士,你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六千亿美元的股权,亚当斯工业联盟理事会的副理事长职位,看起来似乎很诱人。但是,互助会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兰顿先生喜欢公平的交易,互助会也喜欢公平的交易。抛开我们双方在意识形态方面的分歧暂且不提,这笔交易并不能带来任何我们想要的东西。这样的交易,对互助会没有意义。” 兰顿先生弹动的食指骤然停下,克洛伊女士和安德烈·琼斯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难道,掌握大半个世界的工业力量,还不够吗?”克洛伊皱眉问道。 “整个人类的未来,和所谓大半个世界的工业力量,孰轻孰重?克洛伊女士,你真当我是个乳臭未干的傻小子吗?”安秉臣毫无绅士风度地变脸反问。 互助会在全世界推行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无论这种有条件的输出是否可以坚持下去,随着可控聚变反应堆的数量日益增多,原本紧缺的能源对人类来说不再是个问题,而具有极高储能比的双极电池的重要性却立即凸显。 能将反应堆输出的能量转储到各种应用单元中的,除了庞大的有线输电网络外,就只有双极电池可当此重任。如果没有聚变反应堆,热核裂变反应堆、传统的火力、水力、风力、潮汐发电站同样也能提供能源。然而,没有一种东西可以取代双极电池的地位。 双极电池就像一块弹簧垫脚石,有了它,露西亚人的聚能光束武器系统可以将威力提升到夸父ii型的水准,许多发达国家测试n年都无法进入实用阶段的电磁炮可以马上投入现役,现有的各种民用电动车的续航航程也可以轻松突破上万公里。 说双极电池是人类的未来,还真是一点没有夸大其词。 亚当斯工业联盟想用一摊价值六千亿美元的陈旧家当,来交换双极电池的无价技术,这对互助会来说可不是什么划算的买卖。那些唬人的股权既是财富,也是责任和义务,亚当斯工业联盟甚至可以藉此继续从互助会吸取更多的尖端技术。 最糟糕的是,当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拿到双极电池核心技术后,没有人可以保证他们的产品不会流入互助会的敌人之手。 星台赐予互助会的信息和技术,绝不能落到敌人的手里。 所以,克洛伊女士提出的交易条件,对安秉臣来说完全等同于不可接受的痴人说梦。 “看起来,我们对互助会的了解存在着很大的误会……”克洛伊女士喃喃自语道。 “克洛伊女士,我能理解你们的良苦用心。亚当斯工业联盟的精英们,应该都是一些极具生存智慧的聪明人。但我衷心希望,你们能把目光从财务账本和专利授权书上移开,朝窗外的地平线多看两眼,看看我们正在勾勒的未来景象。” “如果你们真的看明白了,互助会愿意随时接纳你们加入共同迈向未来的队伍。到那时候,你们将和十里铺的无数武装者们一样,可以无偿获得双极电池,不需要什么六千亿的股权,也不需要副理事长的职位。” 安秉臣说完这番话的同时,台上的秦子明也正好结束了自己的发言,会议厅里响起的掌声寥寥无几。安秉臣随意扫了一眼,大概只有四分之一的听众在鼓掌。 “人类的惯性,短时间内总是难以改变。”安德烈注视着走下讲台的秦子明,嘀咕了一句:“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兰顿的脸色写满沮丧,安德烈的微笑也变得有些僵硬,只有克洛伊女士还勉强保持着自如神态。看到已经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安秉臣站了起来:“今天与各位的交谈,让我长了不少见识,真是荣幸之至。” “你是一个骄傲而顽固的年轻人,但我希望下一届年会上还能看到你和你的朋友们。”克洛伊抬起脸看着安秉臣淡然道,仿佛对失败的谈判毫不介意。 “如果这算是理事长的正式邀请,我可以郑重承诺,我们肯定还会再来。”安秉臣从经过的侍者手上接了一杯香槟,转身走向已被媒体记者们团团围住的秦子明。 那些手持摄像机和照相机的男女们扭头看到走过来的安秉臣,顿时发出惊讶的哗然声。费城离纽约不算远,这些记者中有不少人去过联合国总部采访,他们大多认得这位互助会的会长。 “是不是抢了你的风头,真是不好意思,嘿嘿。”他拍了拍秦子明的肩膀。 “会长先生,您对最近美国南部出现的怪异藤蔓植物有何看法?有传言称那是属于互助会的东西,阁下有什么想要说的?” “安会长,三天前印度尼西亚发生大地震和海啸,那是不是因为互助会在测试某种新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新加坡警方逮捕了一位自称是您伯父的华裔人士,请问此人是否真的是您的亲戚?” “我……”面对冰雹般涌来的各种问题,安秉臣突然产生了一种严重的无力感:“我看,我还是无可奉告吧。” 正文 第503章 雪夜 黑色的夜空中,不知何时开始落下片片雪花。 从宾夕法尼亚州到纽约的高速公路上,三辆大巴车组成的车队高速驶过。 安秉臣所在的车厢里回荡着轻快悠扬的乡村歌曲,调频立体声电台中传来的女性歌声让人身心放松,不自觉地沉入一种恬淡的宁静之中。 坐在安秉臣旁边的沈莉谈兴正浓,因为这次出行居然有不少意外收获。nasa的几位技术领军人物都主动表示愿意和互助会在某些研究课题上进行深度合作,此外一位叫桑贾尔的年轻人引起了她的极大关注。 “牛津大学的物理学博士?是那个印度人吗?我在展厅里听过他的演讲,他的似乎想统一物理学四大原力,这好像是爱因斯坦想做但却没能做到的吧?”安秉臣打了个哈欠,依稀想起那个被听众们轰下台的印度小伙子。 “桑贾尔的理论有太多破绽,尚有待试验数据论证。不过,他为完善自己的理论构思了一种全新的能量单位系统,对我很有启发。” “他愿意为我们工作吗?” “他在学术界有好高骛远的名声,到现在也没有正式工作,更没有完善他的理论所必需的仪器设备。” “那好,沈工,你看着办吧。但是,在他的世界观考核未有定论之前,先不要把人放到盘古基地去。” 安秉臣说完话,看见前面的何昌发站起来向窗外不停张望,几名原本围着何满桂闲聊的老民兵也纷纷闭上嘴拿起了武器。 “什么事?”安秉臣大声问道。 何满桂站起来回答:“随行的零号机体刚刚拦截到宾夕法尼亚州航空管理局的一个紧急呼叫信号,智库正在查询相关背景数据。”他的头盔防护罩打开着,嘴角上还有一抹咖啡的黑色污渍。 “航空管理局?紧急呼叫信号?”沈莉蹙眉问道。 “对,宾夕法尼亚州的管辖领空出现航空管理局无法辨识的大型飞行物体,管理局的塔台调度员正在尝试呼叫,我们拦截到他们和国土安全局防空部的电磁联系信号。” “警戒半径内有异常吗?”安秉臣站起来,走到车厢前部。 “三千米半径内未发现任何异常,智库也没有发现火控雷达的照射信号。我们已经向智库申请星网对周边地区的俯拍侦测,但现在的天气不好,近地云层太厚,甚至屏蔽了来自地面的大部分热源信号。”何昌发扭过头来道:“无论如何,三千米对来自空中的袭击者实在是太近了。” “我们要停车吗?”秦子明也走过来,看了一眼何满桂面前投射的全息地图,他们距离纽约还有不足一百公里的路程。 现在是半夜十一点半,外面天寒地冻下着雪,而且是荒郊野外,一片漆黑,如果冒然停车下来,会不会正好落入某种圈套? “通知前后车所有人,准备战斗。”安秉臣毫不犹豫地大声下令,长时间的生死斗争环境,已经让他对运气这种东西不抱任何幻想。“联合国总部那边的精卫飞行器还在吗?” 当初让姬少飞租这三辆大巴车来,就是因为费城距离纽约不远,搭乘精卫飞行器的话路程太短不说,也容易陷入美国空军的无尽纠缠。想不到,就这么个机会,仍然还是有蠢蠢欲动的人跳出来。 何满桂立刻查询了一下后勤部的数据系统:“二十五号精卫飞行器刚刚起飞,准备前往加勒比海域执行工程部的洋流考察任务,我可以立刻呼叫机组人员,让他们改道来接我们。”他在全息地图上快速划动了两下:“现在呼叫的话,大概十五分钟后就能抵达。” “让精卫过来,但是我们先别停车,告诉三辆大巴车的司机,加速前进。我们争取在纽约州边界和二十五号飞行器汇合。另外,立刻通知信息部和枢密院的值班人员,告诉联合国总部那边,让姬少飞他们全面戒备,打开所有防御系统。”安秉臣脸上的倦意瞬间全都不翼而飞,这个突发情况让他的精神陡然一震,体内所有直觉都在预告着危险两个字。 现今情况下,任何针对互助会的攻击行动,绝不可能是派几个毛脚刺客那样简单。 车厢内歌声依旧,但气氛却再也没有刚才那样融洽。 安秉臣把脸贴到车窗上,接着车厢内的灯光,他看到了一片转瞬即逝的雪花。 外面的夜空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到。 “会长,您的防护服!”两位老民兵从后排行李架上拽下一个箱子,摊在地上打开后取出安秉臣的战术防护服,准备给他穿戴上。 安秉臣拿起头盔,转身看了一眼沈莉和秦子明,还有尚未搞清状况的胡安。 这三个人都没有防护服。胡安就不用说了,沈莉和秦子明是直接从昆仑号转场过来的,他们的防护服还留在潜水舰上。 顷刻间,他立刻做出了衡量决断:“沈工,你穿我的防护服。虽然稍大一些,但也比小了好。”沈莉的身高超过了一米七,在亚洲女性中算是高大的,她穿安秉臣的防护服应该不算离谱。 “你更需要防护服。”沈莉当然知道可能有危险正在逼近,而那危险所指的目标,多半是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互助会会长。 “我不会让女人挡在自己前面!穿上我的防护服,这是命令。”安秉臣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他接过老民兵递来的一支伞兵突击步枪和弹匣带,继续道:“何况,还有他们会保护我。” “会长!把我的防护服让给沈工穿吧!”一位老民兵站了出来,言下之意非常明显。 安秉臣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得了吧,你身上那股味儿,能把人直接熏死。”他扫视了一遍车厢里所有的人:“对方有备而来,未必不会考虑到我们的防护服。是死是活,还得看我们能不能先发制人!” 大巴车身抖动了一下,速度明显加快,瞬间超过好几辆高速行驶的轿车。 “二十五号精卫飞行器正在转向朝这边飞来,轨迹汇合点已经确定,预计抵达时间十六分钟……”何满桂大声汇报着,突然他的话音一下断了。从全息界面上弹出的一条红色信息,让这位专司电磁预警的老民兵陷入了呆滞状态。 足足三秒钟后,何满桂才站了起来,望向安秉臣和沈莉。 “智库拦截到国土安全部防空局的s级警报,驻扎在俄亥俄州的美国空军第十六特战大队丢失了一架ac-130u型空中炮艇!宾夕法尼亚州航空管理局提供的雷达回波特征,与出现在宾州领空的那架不明飞行物完全吻合!” “ac-130u空中炮艇?”正在穿防护服的沈莉瞪大眼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是老资格的军工系统出身,完全清楚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ac-130空中炮艇,是洛克希德-马丁公司以c-130大力神运输机为基础设计的空中火力平台,这种装备了不同型号火炮和导弹的超级武器自从越战时就开始为美军效力。ac-130拥有无可比拟的对地压制火力,实战中据称可在一分钟内对指定区域倾泻出相当于一个步兵营的全场火力强度。从泼洒弹雨的速射转管航炮到大口径榴弹炮,空中高度的优势进一步提升了这些致命武器的射程和威力,环绕式盘旋攻击模式可以让一架ac-130迅速锁定并轰击数百平方公里内的任意地点。 ac-130u,是进入千禧年后洛克希德-马丁公司为适应美军提出的视距外超精确攻击模式而改进的最新型号。该型机上装有强大的电子对抗和全主动微光夜视功能模块,装在机腹侧面的105毫米榴弹炮,以及30毫米gau-23/a型航炮,都能在三千米之外对地面目标实施攻击。但凡亲眼见过这种空中火力平台实弹射击场面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发自内心赞同它的地狱使者称号。 用这样的重型武器来对付三辆大巴车,应该是绝对不留余手的全力一击。 “好大的手笔!”安秉臣冷笑了一声,心中念头却是在飞速转动。 是美国人下定了决心?还是露西亚人想浑水摸鱼?或者,是几小时前对他倍感失望的亚当斯工业联盟的总裁们?他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缺乏有足够说服力的证据。而且,他快要没有时间了。 在ac-130u毁天灭地的火力面前,无论是大巴车的铝质车壳,还是互助会战术防护服,统统没有任何作用。那东西一旦开火,可以瞬间把几公里长的高速公路犁成一片坑坑洼洼的废墟。他们没有携带重武器,也没有防空火力。 无论幕后的真正策划者是谁,对方的用意昭然若揭。 他们想要杀死他。 “我们应该赶紧停车,或者尽快离开高速公路!”秦子明嚷了起来。 从宾夕法尼亚州到纽约的高速公路上,三辆飞驰的大巴车,这是个很容易就能找到的目标。 安秉臣看了一眼工程部通讯组的组长,没有说话。 沈莉问了一句:“如果,这正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呢?” 把猎杀的目标赶下高速公路,在雪花飘舞的荒郊野外发动伏击。 何昌发看了一眼高速公路上影影绰绰的往来车辆灯光,谁也不知道那些车里是否隐藏着蓄势待发的敌人。 “一旦ac-130u开火,我们连机会都没有。离开公路下车,至少还有希望。”秦子明焦急地劝说道。 安秉臣把一支突击步枪塞到了秦子明的怀里:“这附近都是开阔地界,就算我们离开高速公路,无论是开车逃跑还是下车徒步行动,一小时内走不出多远!我们需要掩蔽物,否则他们肯定能很快找到我们!” “前面有一条公路隧道!五公里!”何满桂的手指在全息地图上疯狂拨动着,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当知道死神就在头上盘旋时,很少有人能够从容面对。 安秉臣走上前去,仔细看了一遍隧道周围那些只能称为小丘的山包,隧道出口是一座跨河大桥,周围伴随着地形绵延起伏的植被还算茂密。“通知其余两车,进隧道后靠边停车,大家下车集合!” 何昌发刚把这道命令发送出去,背后就传来何满桂的叫声;“来了!敌袭!” 全息地图上,一个红点从空中徐徐逼近。 “目标高度两千米,直线距离两千九百米,四元相位扫描辨识为agm-114型空地导弹!预计接触时间——十秒!”虽然防护服内温度宜人,但一粒汗珠仍然从何满桂额头上浸出。 “agm-114是半主动制导攻击模式,它需要发射机体提供照明波束引导,智库,立刻找到那架ac-130u!我们的零号机体反制电磁制导需要目标!”沈莉大声道。 “导弹发射位置在四元相位扫描范围之外,正在通过发射时产生的红外信号逆向追溯发射源……”智库不急不缓地执行着工程部部长的指令,所有人心中一片焦灼。 “剩下七秒!”何满桂努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那个红色的小点正在向中央位置快速逼近,当它与中央点汇合,那就是灭顶之灾降临的时刻。 agm-114装有近十公斤的串联式聚能破甲战斗部,别说公共汽车,就是收拾重型主战坦克也都跟玩儿似的。 “六秒!”听到何满桂的声音,安秉臣扭头看向车窗外,北面方向的夜空中果然有一个越来越大的亮点。 “找到ac-130u!它在正西方向,直线距离三千六百米,机载火控雷达正在照射星台操作者所在方位。” “零号机体,立刻反制火控雷达照明波束,接管导弹控制权!” 几乎就在沈莉话音刚落的瞬间,全息界面上那个表示agm-114空地导弹的红点开始晃动摇摆起来。 “火控雷达反制成功,但导弹中枢系统接管失败,对方有某种动态变频防护措施,智库需要时间才能破解。” “让它转向,偏开一点就行!快!”沈莉几乎是在尖声叫道。 安秉臣看到,刚才夜空中还是一个亮点的那东西突然膨胀起来,它的亮度瞬间增加了好几倍。 然后,一个圆柱形的东西呼啦一下从大巴车顶上飞掠而过,所有的车窗玻璃都被超音速气流震得乱抖,接连喀拉几声,侧面车窗裂了好几扇。 他的目光转向右侧,正好看到那个方向上,公路路基下面铺满积雪的田地中爆出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光! “耶!”秦子明跳了起来,为侥幸躲过一劫而欢呼! “色鸟儿……阁下,这是怎么回事?”一直坐在窗边的胡安·巴萨尼奥这才明白过来,车队遭到了伏击。 “有人想伏击车队,我们在前面隧道下车!你,跟着我!”安秉臣拉动了一下手上那支伞兵突击步枪的枪栓,回答道。 敌人并不会仅有这一招,他们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抛射火力警告!抛射火力警告!”智库的声音突然响起。 “咚!”前面开路的第一辆大巴车左前方突然爆出一团火光,对面车道上迎向驶来的一辆越野车被炸个粉碎,砰然扩散的气浪冲击波立刻震碎了附近所有车辆的玻璃! 第一辆大巴车歪斜了一下,车头撞到路中间隔栏,然后又弹回来,整个车身歪扭了几下,随后又恢复了正常行驶状态。 “他们的榴弹炮开火了!让司机加速!”安秉臣已经看到了前面山丘下的隧道口。 零号机体可以反制各种电磁原理制导的导弹,但却对纯物理抛射的攻击方式无能为力。如果不赶紧加速冲进隧道,ac-130u上的105毫米榴弹炮迟早会击中他们。 开车的黑人司机大吼起来,将油门踩到最底。大巴车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速度却没有提高多少。为加班工资而来的他和这事本来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选择退出的机会了。 车队驶入隧道后就能躲开来自空中的攻击,不光互助会的人知道这点,正在操纵那台地狱使者的人们同样明白。 天空中有簇烟花一样的东西一闪而逝,两秒钟后安秉臣感到耳边传来滚雷一样的轰鸣。他面前的车窗,不,不光车窗,连带车窗的左侧车身框体瞬间崩裂,一些他根本看不见的东西拖着气流漩涡呼啸而过,把车身凿出一串拳头大小的孔洞! 大巴车突然失去控制,左摇右晃在路面上扭起了秧歌舞! 蹲在座位边的安秉臣探头张望,他看到黑人司机坐的高靠背驾驶椅只剩半截,司机整个人都不见了,只有驾驶仪表台上飞溅的片片血渍。 “车要翻了!”这是何满桂的声音。 他说的一点没错,大巴车歪扭的角度越来越大,估计是左前轮或右前轮爆胎了,加上失去了司机的控制,整个车身只能随着惯性左摇右晃! “大家都抓紧了!”沈莉的声音从前面车门那里传来,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戴上防护服头盔。安秉臣明明记得刚才她还在后面,怎么一下就被甩到前面去了? 尚在高速滑行的车身发出吱呀吱呀的尖叫,安秉臣感到身体正在失控,他不得不抓紧了车窗边缘的金属固定条,锋利的玻璃碎片割伤了他的虎口。他顾不得那钻心的疼痛,只能用力攥紧金属条,以免自己被甩出窗外。 紧急关头,何昌发丢下自己的枪,一个箭步冲过来抱住了安秉臣。 互助会会长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对面车道上再度亮起一蓬火焰,一辆正在紧急刹车的红色跑车被爆炸气浪掀飞到半空中,无数碎片向着四面八方呼啸飞散。 一片晶莹的雪花轻轻落在他的手背上,融化在温暖的红色血液中。 随后,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当从昏昏然中苏醒过来后,安秉臣最先听到的是何满桂的声音:“……我们在距离纽约六十五公里的地方遭到伏击,现在已撤退到普林斯顿附近的公路隧道!二十五号精卫飞行器正在赶来途中,我们重新更正了汇合点!” 他发现自己正在何昌发的背上,伴随着老民兵队长的小步跑动一颠一颠。也许,正是这颠簸,才让他从昏迷中苏醒。 “地表曲率?跳过发射器预热阶段,取消充能保险程序,如果烧坏反应堆我来负全责!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现在!马上启动熊掌号空间站上的聚能光束武器系统,赶在它绕到地球那一面去之前,十五秒钟内,我要那架ac-130u从空中消失!敌机现在正在我们头顶上,直线距离两千四百米,我们携带的零号机体可以提供足够精确的目标指引!”后面传来沈莉的声音,她在命令工程部航天组的手下发动反击。不解决掉空中盘旋的致命死神,他们根本无法离开这里。 “放我下来!”安秉臣呻吟了一声,挣扎着从何昌发背上滑下来。 何昌发扶着他,递过来一个拧开盖的军用水壶。 他们在一条灯火通明的公路隧道里,周围全是堵成一片的车流,有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咒骂,也有人在打电话,还有人拿着手机冲他们这帮奇怪的过客拍照。 安秉臣喝了一口水,凉水入肺的冰冷驱散了他心头的眩晕感。他回过头来,看到身后的隧道口一片火光。走在队伍最后的胡安也不时转身,向隧道外那些熊熊燃烧的车辆望去。 “我昏迷了多久?我们的伤亡有多少?” “几分钟而已。我们损失了两个人。三名司机死了一人,另外两个下车自己逃了。” 十二位老民兵,又损失了两个。 安秉臣咬紧了嘴唇,不自觉握紧的左手上传来一阵刺痛,手上的伤口里可能还有碎玻璃渣。 “前面有条维修通道,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到大桥下面去!”何满桂一直在观察周围的地形。 安秉臣扫视了身边一圈,这才发现大多数人都没有关上头盔防护屏。 他明白这些人是为了照顾自己。只有这样,没有穿戴防护服的自己才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他咳嗽一声,把嘴里的一块血痰吐了出来:“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关上头盔防护屏,随时准备战斗!” 何昌发把伞兵突击步枪塞到安秉臣手里,随后递过来一具腕式终端。那是安秉臣自己的,原本放在何昌发的护脊背囊里。 “操!”正要关闭头盔防护屏的何满桂身形一顿,突然提高音量破口大骂起来:“ac-130u投掷了一枚激光制导的重型爆炸物!四元相位扫描辨识出来,那……是一枚温压弹!” 敌人知道他们逃进了隧道,也知道该怎么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正文 第504章 山谷 温压弹,也叫真空弹,号称威力仅次于核弹但却又没有放射性污染的“洁净武器”。相对于这个动听的名字,它的实际杀伤效果却相当残忍,尤其攻击封闭或半封闭空间目标时,第一次爆炸产生的大量含氟铝粉会迅速扩散至空气中,紧随而来的第二次爆炸将点燃弥漫在空气中的铝粉雾,猛烈而快速的燃烧瞬间产生巨大负压和高温。所有躲藏在隐蔽空间内的敌人,要么被每平方米数吨的强大负压撕裂内脏器官,导致呼吸系统窒息而亡,要么被上万度的高温灼烧成碳化残骸。 简单来说,这种武器是消灭密闭空间内有生目标的最佳武器。 “激光制导,它已经打开减速伞了!接触时间五秒!”何满桂大叫道。 “快,冲过去!前面就是维修栈道口!快!”沈莉指着前面那条肮脏的岔道口,带头加速冲了上去。 这条公路隧道长度不足千米,略微带点弧线,已走进来一半的他们依稀可以看到远处隧道出口的部分。这样的空间谈不上全密封,不过云爆弹产生的高温高压依然能沿着隧道冲刷沿途一切可摧毁的物体。互助会的战术防护服尤其不擅长抵御这类压强型武器,留在隧道里肯定是死路一条,避开冲击波的直接轰击效应,那才是保命的唯一途径! 前面十米处的公路隧道维修栈道口,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安秉臣虽然没有听到沈莉在内部通讯频道中的叫嚷,但他也看到了工程部部长指的方向,看到了那条维修栈道入口。对于温压弹的威力,他同样很清楚。 于是,他猛拍了一下胡安:“跑!”随即发足飞奔。胡安一愣,看到前面的同伴都在玩命狂奔,立刻毫不犹豫地拉开大步冲刺。 十四个人几乎个个都打破了百米短跑的世界记录,说时迟那时快,一眨眼全冲到了栈道口。隧道里被堵住的大小车辆中,有人目睹这群武装人员发疯一样冲进栈道,出于灵长目动物避险的本能,不少动作敏捷的路人也弃车冲了过来。 冲进甬道的瞬间,安秉臣回头看了一眼。 借着隧道内的灯光,他看到入口上方掠过一个尾挂降落伞的圆柱状物体,粗壮而黝黑,以他的经验估计至少有两三吨。那东西并非直接砸下来,而是飘飘悠悠,依靠减速伞的平衡作用缓缓钻进了公路隧道。 后面的胡安和几个路人用力一冲,把安秉臣推攘着抵进了黑洞洞的甬道。 前面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枪声,一位老民兵开枪射断了铁栅栏门,何满桂飞起一脚,咣当一声踹开栅栏门,身后一帮人鱼贯而出! 这条甬道仅有几米长,尽头的出口却是陡峭的山壁。细碎的雪花夹杂着凛冽寒风纷纷而下,把紧贴着山壁通向两侧的铁质栈道踏板盖上了一层霜白。 “两侧有栈道,散开!快疏散!”何满桂大吼道,跟在沈莉后面朝甬道尽头的右侧拐去。 地面陡然一震,紧接着安秉臣听到了某种像是深海巨怪的低沉呜咽。他知道,这是温压弹第一次爆炸产生的铝粉雾快速挤压空气发出的声音,那应该是一些灰白色的看似完全无害的尘粉。第一次爆炸不会有多大威力,只要不是在十米半径内的极度倒霉鬼,甚至不会有性命之忧。当然,如果考虑到第二次爆炸的威力和覆盖半径,倒霉和不倒霉的区别其实真的不大,也许第一次爆炸中就丧生的人还是幸运的。 前面的何昌发猛然停了下来,回头伸出手臂揽住安秉臣,把他往前用力推攘。虽然都穿着防护服,但安秉臣仍然能从老民兵人群中轻易认出这位队长,因为何昌发背上那杆破甲锥的倾斜方向和其他老民兵截然不同。 同样的战术防护服和装备,每位老民兵穿戴在身上都有细微的风格差异,安秉臣就依靠这些细节上的差异准确分辨他们。比如何满桂,他的护脊背囊肩带总是勒得紧紧,跑动起来很少出现左右摇晃的情况。 奔跑,用尽全部力气奔跑! 每一个人体内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每一根肌肉,都在疯狂地输出最大功率!因为,这是生存的最后机会! 时间流逝的速度不知为何变得异常缓慢,安秉臣能清楚看到周围的人抬腿挥臂的每一个动作,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奇异错觉,但他知道,死神的吞噬之舌就在自己背后。 深海巨兽的呜咽猛地收声,隧道内出现了千分之一秒的寂静。 所有车窗里和车窗外的眼睛,都在茫然不知所措地瞪着那些宛如梦魔一般扩散的灰白色云团。 在肉体根本无法觉察的瞬间,火焰的红色尚未通过视网膜底部的神经结传入大脑,吞噬一切的高温和压强已无处不在,它们的传递似乎跨越了空间和时间的障碍。或者说,它们更像是自太古以来就一直隐藏在那片空气中,只是等待着一个释放的信号而已。 安秉臣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为何悬空漂浮起来,背后仿佛有无数人在奋力推攘着他,把他抬起。两只耳朵被某种看不见的但却无所不在的东西压得紧紧,除了一些遥远而朦胧的响动外听不到任何声音,那种感觉好像当初被父亲强压脑袋下水学游泳一样。差点被呛死的他最终还是没能学会游泳,但却对那种感觉永世难忘。 压迫感瞬间暴涨,然后突然变成一种束缚,不顾一切地拉扯着他往后退去。 隧道内的铝粉燃爆后吸尽了所有空气,外面的大气压感应到真空,立刻疯狂涌向隧道中进行再自然不过的填塞补充。 安秉臣像狂风中的一片落叶,不由自主地被巨大的压力拉向隧道内,他的双脚已经脱离了地面,完全找不到用力的支撑点。 啪的一声,何昌发攥住了他的右臂,用力把他拉了回来。 何昌发的左臂勾着一位老民兵,那人的右手抓紧了何昌发,左臂弯也勾着另一位老民兵,缩在出口拐角后的秦子明探出身子,双臂抱紧了那位老民兵。 安秉臣的身体开始倾斜,但是他已经有了着力点,左手丢掉步枪,一把抓住了同样悬浮在空中的胡安·巴萨尼奥。包括两位老民兵在内,周围那些惊慌失措的人们以极快速度向隧道内退去,消失在由灯火通明变为一片漆黑的背景中,他们像吸尘器吸口下的昆虫,根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十分之一秒内,每个人的动作几乎都是一气呵成。 “当心爆炸!”沈莉的声音在内部通讯频道里响起。 空气从所有通向外部的渠道涌入隧道后,爆炸的冲击波才像睡醒一样想起要往四面八方奔涌和咆哮,充分展现其毁天灭地的力量。 橘红色的火焰呼啦一下塞满了整个隧道,伴随着这股狂暴的冲击波,那些被负压吸回去的躯体们又被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吹飞出来。 标准的温压弹的作用过程,第一次爆炸与第二次爆炸之间的燃烧负压会导致空气向内收缩,猛然一滞之后才会全力喷薄而出。 空气中响起了一阵咆哮,如果说刚才气压收缩时听到的是深海巨兽的呜咽,那么现在就是狂暴恶龙的火焰喷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铺天盖地压过了一切声音,安秉臣的眼中只看见一片血红,漫天飞舞的人体和构件碎片挡住了火焰的灼烧,但气浪同样让他飞了起来。 剧烈的翻滚中,原本抓紧他的何昌发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的右臂撞到一个坚硬的东西,随手一勾这才发现那是栈道上的不锈钢护栏!他居然被瞬间吹飞到甬道出口外的栈道上来了! 接连几个沉重的躯体飞来撞在护栏上,他转动视线看到了其中的胡安,小个子的衣服全都变成了碎片,脸也熏得乌黑,眼看就要飞过护栏落入山壁下的深谷。安秉臣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了这位灰山疗养院的异能者,但对方的冲击力把他也带翻出栏杆外,两个人像两件晒在阳光下的衬衣,挂在栈道栏杆的外面。 “格拉……夏司!”胡安的面孔扭曲着,但居然还保持着神智清醒,他看清了抓住自己的安秉臣,甚至还用西班牙语嚷出了道谢之意。 安秉臣还没有来得有更多念头,甬道内喷泄出的大量碎片和残骸无情地轰击着护栏,年久失修的栈道出人意料地咔嚓断开! “抓住!”他听到秦子明的声音在不远处炸响,他不知道要抓住什么,双手徒劳无益地挥舞着,结果没有在空气中捞到任何可供助力的东西。 他的身边全是呼啸的风声,他看到崩裂断开的栈道正在迅速退向远方,这才明白自己掉下了山壁。右侧不远处依稀可以看到胡安那张被熏黑的面孔,这个西班牙人正朝自己疯狂挥舞着双臂,他似乎想抓住安秉臣,但却忘记了自己也已身在半空中。 “运气太糟!”安秉臣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即使身在空中向下坠落,他也仍然能看到甬道口持续喷吐出的橘色火焰。 隧道里的人肯定全完了,上百辆车,几百个美国人都给这次袭击当了陪葬品!联合国总部那边会发生什么?留守坐镇的姬少飞能应付得了吗?这次伏击行动将给互助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枢密院与信息部肯定已经陷入沸腾。 黑暗中的猛然一撞,让他失去了知觉,脑袋里的各种胡思乱想戛然而止。 “他掉下去了!”一位老民兵抖动着手中甩出的绳子,和刚才稀里哗啦掉下去的那些人相比,他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听到这话,所有老民兵的身形全都一僵。这是个噩耗吗? 抓紧护栏的沈莉俯身看了一眼下面:“这里的山不高,两百米都没有,把所有绳子连起来,我们马上下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见到安秉臣的尸体,那就不能算最后的终局。 她的声音给了所有人希望。 头盔卡在护栏夹缝中的何昌发呻吟一声,慢慢苏醒过来,他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摔到了护栏上,幸好头盔被卡住才没有掉下去。 “快,下去找人……”老民兵队长用力从护栏夹缝中挣脱出来,他扶着栏杆站起来看了一眼周围。两侧栈道上有老民兵,也有几个侥幸逃生的无辜者,这些平民此刻已经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精神恍惚状态,双手抓紧护栏,全身颤栗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除了沈莉和秦子明,栈道上包括何昌发自己,穿着战术防护服的老民兵只剩下七个。除开大巴车爆炸时损失的两位老民兵,又有三位老民兵不见了,他们应该和安秉臣一样掉了下去。 何满桂退后一步,跪了下来,右手探到自己的护脊背囊内抓出个宛如书本的软胶封装盒,撕开胶壳后往地上一抖,一只探出六条足肢的零号机体立刻跳了出来。 这是工程部尚在测试阶段的第二代零号机体,沈莉和秦子明来访联合国总部时交到他手里提供试用的新型侦察机体。二代零号机体比一代的尺寸要更小一点,功能方面也有不同程度的削弱。军工组的设计师们并不是脑残人士,作为功能缩水的补偿,二代零号机体拥有了一种新的机动能力。 “下去!打开四元相位扫描侦测模式,搜寻所有生命个体!” 何满桂的话音刚落,那只小东西立刻绷直了自己的六条足肢,它的腹下缓慢溢出一股幽蓝光芒。在袖珍电离子引擎的作用下,它渐渐离开地面飞了起来,无声无息地越过栈道护栏,像一只夜空中的萤火虫,摇曳着掠过何满桂的视线,向山壁下一片黝黑的林中快速滑去。 刚才隧道中的大爆炸,摧毁了跟随在人群后面的零号机体,何满桂只能临时调用背囊里的这个试验型产品了。 包括秦子明在内,没有人观看新型零号机体的飞升场面,所有人都在努力把几条绳子打结连接起来。 何昌发回过头看着何满桂:“小桂子,我给你留两个人,带着秦子明,你们四人留在上面别下去,为我们提供信息支援!另外,你把二十五号精卫叫过来,直接到这里来,我们可能需要现场疏散。” 隧道内此刻肯定一片狼藉,但对方的温压弹并未摧毁整个山体结构,隧道外面的这条维修栈道,目前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是!”何满桂应声答道。 秦子明捡起地上一支枪托被烧得焦黑的自动步枪,看了一眼对面栈道上那些吓傻了的老百姓,大声告诉他们尽快离开这里。 当何昌发抓住绳子第一个滑下去的时候,天空中突然爆出一团炽烈而明亮的绿光!一道从西面斜掠而下的光柱穿透云层直插荒野,如果不是它的颜色和形状过于规则,很多人或许会把这道光芒当做天降霹雳。 可是,初春的雪夜里,哪里又会有什么绿色的天降霹雳呢? 绿莹莹的光芒一闪而逝,天空中很高的地方,突然爆出一团火光。 秦子明抬头看到了那团火光,那应该是投掷温压弹的那架ac-130u空中炮艇的最后结局。 即将告别北美上空的熊掌号空间站终于还是射出了致命一击,从聚能光束的倾斜角度来看,这次射击几乎快要擦到北美大陆的地表,也许那光束正好堪堪从洛基山脉顶峰不远处掠过。不过,这道致命的聚能光束似乎来晚了一些。 沈莉是最后一个沿着绳索下去的人,来自枢密院和信息部的紧急呼叫瞬间占满了她的通讯信道。 “我们正在实施援救,如果有消息会立刻通知你们。建议信息部立刻追查那架ac-130u,枢密院可能需要让所有武装部队的作好战斗准备。” 沈莉无法说更多了,局面如此混乱,安秉臣生死未知,也不知道敌人是否还有更多的后手。她无法再想更多,只能把林子云和田建明的焦急询问抛在一边,伸手抓住绳子沿着山壁一踩一松滑了下去。 当沈莉的双脚踩到谷底的同时,盘古基地、十里铺基地、乌拉尔山脉、西伯利亚、奉天垦荒区、魔都崇明岛、马绍尔群岛、联合国总部,以及停泊在太平洋东部海底的昆仑号潜水舰,全都接到通知,立即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联合国总部的姬少飞下令打开新安理会大厦楼顶平台,防御系统电磁炮和夸父ii型激光武器系统全部处于预备开火状态。 所有打开通讯设备的互助会成员全都收到紧急通告,一支互助会车队在从费城返回纽约的途中遭到重火力伏击,互助会会长安秉臣生死不明。 “宾夕法尼亚州的公路巡警,以及纽约州国民警卫队和联邦调查局都已被惊动,我从无线电通讯中得知,至少有三架当地军警的直升机正在朝普林斯顿方向飞来!四架美国空军的f-46战斗机正从西面高速飞向这里,从纽约过来的公路上也塞满了警车和救护车!”何满桂坐在摇摇欲坠的栈道上,背靠着山壁向下面报告最新情况。 沈莉问:“二十五号精卫飞行器呢?” “还有五分钟就能抵达现场上空。” “让精卫飞行器先不要下来,留在云层里随时待命。”沈莉解开拴在腰间的绳索,打开了头盔防护屏上的微光夜视强化模块。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枪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二十米外,何昌发和老民兵们已经散开纵列队形,向着铺满积雪的灌木丛中一路搜索前行。这里的植被繁茂,树木高大,如果仅仅依靠肉眼,几乎很难能看清十米开外的情况。 “十点钟方向,头上的树顶,有一具尸体。”内部通讯频道里传来一位老民兵的声音。 何昌发抬起头来,看到一具被树枝刺穿胸腹后悬挂在半空的尸体,那好像是个被爆炸冲击波吹飞落下来的平民。 他从头盔内屏的小队管理信息界面上看到,那三位摔落下来的老民兵的生命迹象已经全部消失,他们的信息框无一例外都变成了灰黑色。 毋容置疑,他们肯定都死了。 穿着防护服掉下来的三位老民兵都无人幸免,那么,安秉臣又会怎样? 何昌发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恐惧,撕咬着他的大脑。 走在最前面的人停了下来,那人的脚下,雪层中蜷伏着一具老民兵的尸体,尸体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折成了某种奇异的角度。如果没有极具韧性的战术防护服,这具尸体也许已经裂成了两半。 十米开外,散布着另外两具老民兵的尸体,以及三具平民的遗骸。 老民兵是从十里铺出来的精锐老兵,互助会最资深的战士。 内部通讯频道里传来有人用力吸鼻子的声音。 紧接着,是何昌发低沉有力的声音:“他们的名字,将被永远铭记,他们的光荣,将会流传四方,他们的喜怒哀乐,将成为永恒存在。他们,将在智库中得到永生。” 来自智库的授权信号通过四元相位信道瞬间抵达已无生命迹象的战术防护服控制中枢,经过何昌发的确认,以及枢密院值班军官的核准后,嵌在防护服动力模块内的双极电池立刻进入逐级短路模式,一串蓝色的光芒从头盔中映射而出,包括头盔在内的整套防护服连带着牺牲者的骸骨在高温中瞬间化为灰烬。 三滩灰烬。 沈莉默默地从尸体旁拾起了那支完好无损的突击步枪:“继续前进,这里马上会有更多人赶来。” “侦察机体显示,附近没有发现更多尸体。”何满桂略显激动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来,没有发现尸体,那意味着还有希望。 一位老民兵跺了一下地面,又看看头顶上的山壁:“这里是一个v字形斜坡,从上面掉下来的人,如果没有被树丛和灌木卡住的话,也可能会沿着斜坡一直滚到下面的河谷里去。” “我们下去!”何昌发毫不犹豫地打了个手势:“小桂子,让侦察机体下去探路!” 比巴掌还要小的那只二代零号机体,腹部带着一圈幽幽蓝光,像个森林仙子一样飘飘悠悠,向山坡下面滑去。 正文 第505章 河岸(上) 一阵冰凉的寒意,将安秉臣从黑暗中唤醒。 他睁开眼睛,感觉全身上下都在疼痛,脸上火辣辣的,额头和脖颈间似乎还有一些粘稠物。双手和双脚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一时间竟然无法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从左手传来的冰冷逐渐扩大,他的意识渐渐恢复,眼神也有了焦点,目光放眼之处,居然是漆黑一片的天空。 他是仰躺着的。 两个发亮的光点从天际掠过,隐约可以听到它们发出的轰鸣声,那应该是美国空军的战斗机。 谢天谢地,自己还没有聋。 他确实没有聋,因为,他能清楚听到身边传来的潺潺水声。 他试着转动了一下酸胀的脖颈,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艘小船里,背部被某个看不见的东西咯得生疼。斜搭在船舷边的左手手掌浸泡在冰冷河水中,所以才惊醒了他。 然后,他依稀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胡安·巴萨尼奥正在看着自己。 这位灰山疗养院的异能者,正蹲在小船的另一头望着自己,他手里有一件似乎是武器的棍状物。 安秉臣的神经紧缩了一下。 “昌发?”他本能地呻吟道。 没有人回应。胡安呆呆地望着他,显然听不懂中文。 他换成英文,问:“我们在哪里?” “我们在小船上,离开危险区。”胡安回答道。 安秉臣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终于看清,胡安手里攥着的是一柄船桨。 他们两人坐在一艘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木质小船上,沿着一条数米宽的小河顺水而下。他想起来了,隧道所在的山壁下确实有一条河。 但是,自己怎么会到河边来?他最后残留的记忆,是被温压弹的热浪吹出栈道护栏,在黑暗的夜空中陨落。 沈莉和何昌发他们怎么样了?那架盘旋在空中的ac-130u飞行炮艇是否还在? “我们俩的运气都不错,侥幸没有摔死,从树林里沿着山坡一直滚到河边。我找到了一艘遗弃的小船,然后看到天上有爆炸的火光,我想他们肯定还在找你,所以把你拖上船,逃得越远越好。” “运气不错?”安秉臣低头看了一下,发现自己腹部右侧插着一根三指粗细的树枝,露在伤口外面的树枝明显是被折断的,足有十几厘米长,凝血已经把那东西染成了黑色。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 “和我比已经很不错了。”胡安指了一下自己的脚,安秉臣这才注意到他放在船底的左小腿扭出一个奇怪的角度。 胡安的脸上和手臂上布满了刮擦伤痕。一个断腿的人,要把自己拽上船,确实不容易。不过,上船走水路也是胡安唯一能找到的逃跑方法。 那枚温压弹一定给胡安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只有尽快离开现场,才是最安全最稳妥的求生之道。 “为什么救我?”他把左手抽回船里,又试着动了一下双脚,这次终于有了感觉。 胡安可不是老民兵中的一员,趁乱除掉自己,也许更符合灰山疗养院的利益。只与强者合作的灰山疗养院,还可以找到更多的强者,这个世界的历史上从来不缺强者。 “你答应过,要给我们新的家园。我观察了很久,你算不上一个聪明人,但是很守信用。”胡安看了一眼右侧河岸,伸出桨去刨了两下。“而且,刚才你还救了我的命。如果你没抓住我,我可能会被吸进隧道里,然后烧成焦炭。” 想到公路隧道里此刻的惨烈景象,安秉臣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抬起头张望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飞行器的灯光。那架带来可怕死亡的ac-130u飞行炮艇最后是逃走了,还是被击落了? 他想起自己左手上的腕式终端,抬起手臂却发现这东西早已伤痕累累,裂痕遍布,中间还有一道几乎导致断裂的凹痕,两条束缚腕带也断了一条。无论他怎么按,腕式终端的工作灯都亮不起来,显然是承受了某种致命损坏。 不过,他并不太担心。就算彻底损坏了,腕式终端里的四元相位通讯模块仍然可以让智库迅速锁定自己的位置。沈莉和何昌发他们如果也活了下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找到自己。 “我们漂了多久了?” “十分钟左右。” “我们上岸去,找个地方隐蔽。”安秉臣立刻做出了决定。 在敌我不明的危险情况下,保持移动虽然能够增加生存机会,但这周围几百公里终究是人烟稠密地区,从附近公路经过的人或车辆可以很容易看到河面上飘荡的小船。如果等到天亮,被发现的几率更是大增。 安秉臣不知道袭击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但从对方雷霆万钧的攻击势头来看,来头绝对不小。他和胡安都受了伤,再怎么跑也不跑不了多远,他们急需可以信赖的援助。在援军抵达之前,他们应该找个安全点把自己藏好。 胡安把船撑到岸边,翻过船舷一瘸一拐钻进公路边的树丛。安秉臣用船桨把小船推回河中,然后把桨扔进船舱。让空船顺水而下才是最好的选择,就算被人发现也未必能和他们联系起来。 当他步履蹒跚爬到胡安身边坐下后,整个人都开始哆嗦起来,草丛里积雪的冰凉浸透了他的身体。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冷过。 “像阿拉斯加一样冷,对不对?”胡安检查了一下自己折断的左小腿,立时疼得直咧嘴:“如果你去疗养院住上三个月,很快就会习惯的。” “可是,我得先活下来,才能去你们那里拜访。” “爆炸的瞬间,你为什么要救我?如果不是为了抓住我,你完全可以冲到栈道拐角那边的安全区。”胡安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 “说实话,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只是看到了你,然后就那么一伸手……” 安秉臣说着话,伸手摸索了一遍身上,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步枪早不知道扔哪里去了,原本捆在腰间的弹匣带也不见踪影,估计是从山壁上掉下来时断裂遗失了。他现在身上还是那套旧休闲西装,不,现在已经不是旧西装,而是一片破烂不堪的布条子。 “你是我见过的最傻的蠢货,阁下。” 安秉臣的声音也变得尖酸起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别以为我不知道阿方索为什么要把你踢给我。就你这样的货色,换我也会用你去换南希。”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公路上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打断了这难得的和谐气氛。 一辆面包车高速驶来,突然一个急刹停下。 有人从车上接二连三跳下,叽哩哇啦说的居然是西班牙语,而且边说边朝河边走过来。 胡安听了几句,立刻拉着安秉臣趴下来:“找我们的!他们在下游发现了小船,沿河一路找过来了!” 其实已经完全不需要胡安翻译了,隔着近百米的距离,安秉臣清楚听到了拉动枪栓的声音。 对方果然还安排了后手,而且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准,不简单啊。 安秉臣抬起头,从草丛中努力望向那边。在对方车灯的映照下,他看到四个或五个男人,穿着平民打扮的风衣和滑雪衫,手里都有长家伙。 突然,有人嚷了一声,车灯瞬间熄灭,四下里立时变得寂静。 胡安不解地望着安秉臣,安秉臣心中顿时一凉:“不好!” 对方关掉车灯,是为了不暴露自己,这表明他们已经怀疑要找的人就在附近。 能动用ac-130u飞行炮艇发动致命伏击的指使者,会不给搜索人员配备夜视仪吗?雪后的荒野中,四周一片冰凉,躲藏的人体必然散发出与环境更大的温差红外辐射。即使是最低端的单频红外热源眼镜,也能毫不费力发现安秉臣和胡安! “他们马上就会找到我们……”安秉臣习惯性地探手到腰间,却想起自己的雅利金手枪早已被胡安炫耀神通所毁。 对方有红外观测设备,还有四五条枪,无论装备还是人数都占有绝对优势。 自己和胡安两个人,除了牙齿和指甲,还真没什么可以用来攻击的武器。 怎么办?难道只能束手待毙? 安秉臣拖着断腿的胡安,连滚带爬退到一道土坎下面,他们的速度慢得可笑,动静也不小,所以立刻被发现。 “在那边!找到了!”有人用英语大叫道。 “哒哒哒!”夜色中,自动武器喷出刺眼的斑斓火焰。 安秉臣刚来得及埋下头,就感觉几束热浪贴着头皮飞过去。 噗噗噗!又一串子弹飞来,落在土坎前面的泥土中,紧接着是几声听不懂的西班牙语叫喊。对方没有再开枪,但他听到了公路上传来跑动的声音。 “他们打算从两边绕过来。”胡安喘着粗气,提供了临时翻译。 安秉臣苦笑道:“有这必要吗?” 情急之下,他脱下脚上一只鞋子,朝着公路上晃动的人影用力掷去,同时用英语大喊道:“开火!” 呼啦一下,公路上蹿动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趴下。 几秒钟后,安秉臣听到了得意的大笑声。 “他们没有武器!” 正文 第506章 河岸(下) 两个影子从公路上站起来,其中一人抬手朝这边开了一枪,看到对方果然没有还击后,两个人昂首挺胸走了过来。从他们毫无压力的神态来看,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与此同时,河岸边也传来了靴子踩在积雪草坪上的声音。 安秉臣可以看到那个方向上有一个晃动的脑袋。 对方三个人,应该还有一到两个人,他们在哪里? “好了,别躲了,该结束了。”公路上的两个人之一用英文说道。 “开火!”安秉臣大声道。 那两个人身形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充满挖苦意味的哄笑。 “这个游戏很好玩吗?”说英文的那人继续向前,很快靠近到二十米外:“本来,我只打算在你头上一枪就完事了。但是,为了感谢你的娱乐精神,我打算用刀子把你的眼珠先剜出来。”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真拔出一柄猎刀。 “趴下!”安秉臣将胡安摁到在地上。 因为彼此距离很近,公路上的两个人清楚看到,又一只鞋朝着他们飞了过来。 “你这个无聊的……” 飞在半空中的那只鞋突然消失了,一团蓝色的光球砰然爆开,无数电弧像蒲公英种子一样向着四面八方飞舞。如果没有那团明亮的蓝光,黑暗中这些毫无规律可言的布朗运动也许无人觉察。 那两个人一起哀嚎起来,他们的惨叫只持续了半秒钟便戛然而止。电弧灼烧肌体的痛楚无人可以忍受,但那剧烈的疼痛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因为传递痛楚的神经系统和呼喊发泄的发声系统很快便不复存在。 随之而来的寂静再次笼罩了四周,河岸边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有人用西班牙语喊了一嗓子。 安秉臣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丢下胡安,埋低身子手脚并用朝公路上爬去。 腕式终端虽然损毁,但里面的袖珍双极电池还是完好的,如果能用一块金属片对正负极短路三秒以上,电池内会发生不可逆转的能量反噬效应,几秒钟内整块电池将变成一枚可怕的电弧炸弹。 他曾经看到陈和平干过这种事,但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步那金毛仔的后尘。 他不顾一切地疯狂爬行着,腹部的树枝刮到了地上,疼得他嘴角一歪。 两秒钟后,他像只蜥蜴一样蠕动到两具惨不忍睹的尸骸旁边,伸手抓住了一支自动步枪的枪口,拽过来一看却大失所望。 那支露制自动步枪已被电弧烧毁,枪机部位严重变形,枪托也只剩下半截。 “哒哒哒!哒哒哒!”面包车那边有人开火,并用西班牙语嚷叫起来。 安秉臣把脸贴到水泥路面上,他能感觉到有子弹打中了自己面前的那具尸体,那半具躯壳抖动了一下。 “哒哒哒!”河边的敌人也开火了,三发子弹从他头上掠过,卷过的气浪让头皮很不舒服。 他需要一件武器,否则,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安秉臣第三次大声叫道:“开火!” 第一次是故意麻痹敌人,第二次是浑水摸鱼,这第三次可是真正的虚张声势,但对方显然不这么看,枪声一下全停了。估计,开枪的人都在趴下隐蔽。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时间,倒翻过来脸朝天,双脚蹬着地面,爬到那具尸骸旁边,探手去摸对方腰间。 在焦臭的气息和黏糊糊的内脏组织液中,他摸到了对方腰间的弹匣,往另一边摸过去,他的手指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那是一把手枪的枪柄。 摸到枪柄的同时,他的手指已经弹开了枪套扣带。半秒钟内,那把手枪已经握在他手中。 漆黑中,他看不清那是一把什么样的手枪,只能凭着感觉哆哆嗦嗦找到射击保险,从指尖传来的轮廓感渐渐让他明白,那应该是一只格鲁克,北美大陆的国民级手枪。 拿到武器后,他继续翻滚着朝公路的另一面爬过去,每次滚动都让嵌在腹部的树枝产生了铺天盖地的疼痛。到最后,他怀疑自己的嘴都快疼得扭歪了。 “哒哒哒!”一串子弹落在身边的树干上,打得枝叶乱飞。 对方有红外夜视仪,能够清楚看见自己。但是,他现在有了武器,除了主动进攻外已经别无选择。 安秉臣探头晃了一眼,正好看到那辆面包车后迸出一团火光。 第四个敌人躲在车后面,这要么是个胆小鬼,要么是个过度谨慎的家伙。 安秉臣朝面包车后,记忆中的位置开了两枪,对方立刻给予了猛烈还击。子弹打在他刚才趴的地方,溅起了无数木屑碎泥。但是,安秉臣早已低头爬下公路,贴着排水沟向面包车摸去。 他必须尽可能靠近敌人,只有这样才能弥补手枪在射程上的优势,至于在爬行过程中会不会被对手击中,那已经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开火!”他第四次用英文吼道。 面包车后和河岸方向的两名敌人同时以猛烈扫射来回应这种真假难辨的恫吓,对手不再开口说话,但也没有像刚才那样发起大胆的推进包抄。 他伸出手对着公路另一侧河岸的大致方向连开三枪,目的是震慑那名敌人。 这之后,他又换了个一个位置,蜷伏在排水沟里喘息着,左手摸到腹部,发现伤口正在流血。 他突然明白了,对方在等援兵。 想到这里,安秉臣咬紧牙关,一个箭步从排水沟里蹿了出来。 此时,他离面包车只剩下十多米。躲在车后的那家伙扣动扳机的同时,他已往车前的空地上滚了过去,一连串的子弹凿在水泥路面上崩出星星火光。车前面是对方的死角,敌人以车身为掩护保障自己安全,但射界同样也会因为车身而受到限制。 腹部传来的剧痛差不多快要让安秉臣昏厥了,接连不断的翻滚爬动让他有一种错觉,那根树枝是不是已经从自己后腰刺透穿出来了? 他歪着头,把脸贴到冰凉湿润的路面上,斜着眼睛对准车后两个轮胎之间的空隙持续扣动扳机。格鲁克手枪的弹匣容量至少在十发以上,他有足够的弹药解决车后面的胆小鬼。 砰!砰!砰!砰! 第四枪打中了对方,车后传来一声痛苦的惊呼,这声呼喊暴露了敌人的位置,他的耳朵立刻捕捉到发出声音的方向,手上的枪迅疾朝那里补射了三枪。 砰!砰!砰! 哗啦!哐啷! 在玻璃碎裂的响动中,他还听到了金属物品掉落在路面的声音。 安秉臣挣扎着从地上跪起来,一歪一歪地撑了过去。 车后面仰躺着一个穿战术马甲的胖大身躯,他模模糊糊看到这个人脸上有一大片黑色污渍,那是弹洞的痕迹,应该是安秉臣第二次补射时穿透车窗玻璃打中了他。 对手的露制自动步枪丢在脚边,安秉臣弯腰拾起了那件武器,却发现弹匣插口那里空着。原来,这家伙打空了弹匣,正要更换时却被安秉臣开枪击中。 说西班牙语,用露制自动步枪,这些伏击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抬起头,借着河面泛起的微光,看到有个头戴夜视仪的家伙正从公路下面冒出头来。这个从河边绕回来的敌人弯着腰弓着腿缓步前进,他手里的自动步枪对准了自己。 捕猎者与猎物的对峙仅仅持续了一秒钟,那家伙没有犯同伴犯过的错误,他果断扣动了扳机。 咔嗒!咔嗒!枪膛里发出某种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并不是卡弹。 那人惊愕地瞪着安秉臣,安秉臣看着对方,抱歉地耸了耸肩。 对方反应很快,马上丢下步枪伸手去抽腰间的手枪。 一柄猎刀带着呼啸飞来,扑哧一声扎入那家伙的颈部,这个敌人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轰然倒地。 “非常感谢!”安秉臣用现学现卖的西班牙语向一瘸一拐挪过来的胡安表达了谢意。 “你根本就不是合格的战士,送死倒是很有一套!” “胡安,说话要凭良心。四个人,我干掉三个,你只解决了一个。” “如果没有我,最后那个肯定能帮他的三个同伴报仇雪恨。” 安秉臣摇摇头,迅速从第四具尸体上脱下靴子,套在自己赤裸的双脚上。 还好,那双鞋稍大了一点,而不是更小。 “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枪声会把周围的人全引过来,我好像都听到直升机的声音了。”安秉臣抽出尸体上的步枪弹匣,塞到自己裤腰里,犹豫了一下又剥下对方沾满血渍的防寒迷彩服,裹住自己已冻得发青的上半身。 “我们怎么走?”胡安接过安秉臣抛来的一只手枪,又看了看自己的断腿。 “往回走。他们从东面过来的,他们的援兵也应该从那个方向来。”安秉臣从尸体头上扯下夜视仪,又看了一眼满是枪眼的面包车。他发现这辆车的保险杠已经被撞瘪了下去,上面还有血迹,那绝对不是他留下的。 “这辆车太危险,我扶着你走吧。”他伸手挽住了胡安。 东面沿着公路的遥远方向上,传来了时断时续的自动武器射击声。 “今天晚上,看来很不太平。”胡安喘着粗气,额头上冒出热腾腾的蒸汽。 “从今晚开始,整个世界恐怕都不会太平。”安秉臣一手提着自动步枪,一手搀扶着小个子西班牙人。 凌晨的曙光中,一架涂有美国海军陆战队字母缩写的直升机突然从地平线上冒出来,机上的探照灯一下就将蹒跚前进的两人锁定在雪亮光柱中。 安秉臣看到,机舱侧门里有个戴钢盔的士兵趴在一挺机枪上瞪着他们,旁边几名海军陆战队员都端平了自动步枪,枪口全都瞄着他们。 “下面的两个人,你们已经被海军陆战队包围了!放下武器,抱头跪下,否则我们立刻开火!”机载扩音器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喊话声。 安秉臣扭头看了一眼胡安,发现胡安也在看着自己。 “你学过怎么投降吗?”他问道。 正文 第507章 阿卡(上) 直升机停在公路路面上,飞机上的士兵接连跳下,迅速包围了安秉臣和胡安。舱门中的那名机枪手依然一动不动,紧盯着这两个放下自动步枪的可疑分子。 为首的一名海军陆战队少校大步走上前来,看看安秉臣,又看看他那件沾满血渍的迷彩服,以及满是裂口和布条的裤子,皱起了眉头:“你们是什么人?武器和衣服从哪里来?” 安秉臣摇头:“前面有辆面包车,车里有四个人想杀我们。” “后来呢?” “我拿了他们的衣服,还有武器。” “这么厉害?”少校绕着安秉臣走了一圈,突然醒悟:“对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嗯,你就是联合国总部的那位中国大使吧?” 他转过头,对着直升飞机那边:“立刻通知坎贝尔将军,我们找到他了。” “海军陆战队找我?有什么事吗?”安秉臣愣住了。 “一架空军丢失的飞行炮艇轰炸公路隧道造成数百人伤亡,那架飞机的目标据说是一支互助会车队,我们奉命过来控制现场并搜索幸存人员。现在,看到你,我算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了。” “为了什么?” 少校毫不客气地瞪着他:“尊敬的大使先生,你在联合国总部的手下威胁要向纽约发射核弹,原因是你的车队遭到了美国空军炮艇的伏击。就个人观点来说,我其实很乐意看到你和你的人全部完蛋。但是,海军陆战队还有整个东海岸都不想给你作陪葬。” 安秉臣冷笑一声:“少校,我从来没有寻求过贵国政府的庇护,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带着你的人上飞机离开吧,否则我将有理由认为,你们才是今天这场灾难的幕后操纵者。” “我他妈才不管你怎么想,你的脚踩在美利坚的土地上,而我的职责是守护和保卫这片土地,让它不至于被像你这样的混蛋们炸得乱七八糟……大使先生,请跟我们上飞机吧,最好,不要逼我动用武力。” 少校以同样冰冷的目光瞪着安秉臣,周围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呼啦一下拥了上来,看样子准备先礼后兵,无论如何也要把人“请”上直升飞机。 落到美国人手里,这个结局比死于隧道温压弹袭击好不了多少。他们可能会暂时软禁他,以便奇货可居,向互助会讨要核心技术,也可能他们更愿意一劳永逸地解决这枚肉中刺眼中钉,消除帝国的最大威胁。 他不能跟着美国人走。但是,他还有选择吗? 安秉臣看看自己腹部斜插的那根树枝,破损的伤口里又开始流血,殷红色的液体滴到了鞋面上,他的头感觉有些眩晕。 胡安斜靠在他的手臂上,折断的小腿让这位墨西哥人不时咧嘴皱眉,怎么看都不像是还有战斗力的模样。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们了!”一个充满激情的高昂的声音从公路边的树丛中传来,这个声音显得如此与众不同,所有人都忍不住侧目望去。 一个穿着罩头长袍,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从林中小径走了出来。 这个人的步伐缓慢而坚定,他的声音有某种强烈的情绪感染力,让人不由自主感觉到,他的出现,瞬间让整个世界都恢复了原有的安宁。 “站住!不许靠近……”两名距离最近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举起了手中的自动步枪。 这个人的脚步顿了一下,那两名士兵不知为何突然瘫软倒下,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异样。 他的声音并未因此出现任何波动,依然洋溢着说服力:“感谢你们,海军陆战队的勇士们,你们帮我找到了他。我必须向各位表达由衷的谢意,要知道,在普林斯顿的灌木丛中长途跋涉,真不是一次令人愉快的经历。” 海军陆战队的少校往后退了一步:“拦住他,开火!” 安秉臣看到,那个神秘的长袍男抬头望向这边,在少校的手刚摸到腰间手枪皮套时,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圈模糊可见的波纹。这道锥形波纹以螺旋方式荡漾着,一闪即逝,持续时间大概只有十分之一秒,勉强能让人眼看见。 少校的眼神猛然一怔,紧接着口鼻中涌出大股鲜血,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安秉臣这才发现,直升机舱门边上的那位机枪手,不知什么时候也已歪倒在枪身上,如果不是胸腹间还有根系留带,他也许会直接从舱门里掉下来。 周围剩下的五名海军陆战队员全都条件反射似地蹲下散开,同时举起自动步枪准备朝那名诡异的访客开火。 那位神秘人只是微微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脸。 五个人几乎同时倒下。 没有一位久经训练的陆战队员能扣动扳机开火,也没有任何比呼吸声和躯体坠地声更大的响动。 安秉臣清楚看到了在空气中频繁闪现的锥形螺旋波纹,这明显是某种常人理解能力之外的攻击方式。 “灰山疗养院的……异能者?”他低声问胡安,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质疑。 难道,这场伏击从一开始就是灰山疗养院的阴谋?如果是这样,胡安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阿方索教授,到底想要干什么? 胡安摇摇头:“这是个异能者,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直升机的引擎突然轰鸣起来,看样子驾驶舱里的飞行员发现外面情况有变,打算启动飞机逃走。 那人朝机舱方向看了一眼,空气中再度闪过一串荡漾的螺纹涟漪。引擎的轰鸣声立刻消停下来,已经开始转动的螺旋桨叶片也渐渐恢复了平静。驾驶舱里,再没有任何动静。 “人类,其实是一种脆弱的生物。一直以来,大脑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重要器官,但同时也是最脆弱的部位。如果你能找到合适的方法,一种可以绕开钢盔和颅骨的新方法,那么,整个世界都将属于你。”那神秘客走到少校倒下的地方,撩开了自己的头罩。但是,安秉臣仍然看不见他的脸貌,因为这人脸上居然还戴着一个圣诞老人面具。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阿卡。”那人转动了一下脸部,面具上的两个窟窿中,一双精光灼灼的眼睛望着胡安,似乎对他充满了好奇。“那么,我的同类,你又是谁?” 这个异能者居然可以看出胡安的底细! 胡安抓住安秉臣的手,把自己的身体挪到了互助会会长前面:“我是灰山疗养院的使者胡安·巴萨尼奥,这个人受我们保护。” 圣诞老人的面具后面,传来一声叹息:“灰山疗养院?应该是圣心修道院吧,这个名字已经消失很久了。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们居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给可怜的凡人当保镖?” “所有的使者必须团结在一起,我们是同类,是一家人。” 安秉臣第一次听到使者这个词,他猜那应该是异能者对自己的称呼。 圣诞老人笑了起来:“不管叫什么名字,你们这群可怜虫根本不懂上天赐予我们神圣之力的真正意义。”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声音略微提高了几分:“我们拥有神的力量,为什么还要和这些蚂蚁一样的凡人混在一起?圣心修道院的使者,你们懂得什么叫自由吗?神的意志,应该凌驾于凡人之上。” 胡安鄙夷地哼了一声:“阿卡使者,那么您这位神,又是受谁的差遣呢?” 名为阿卡的异能者没有被胡安的挑衅激怒,相反,他却大声笑起来:“差遣?不。我是自由的,没有人可以左右阿卡大神的意志,绝对没有。我只是来这里,帮助我的追随者们完成一个小小心愿,作为对他们长久以来坚定信仰的回报。” “而你,我的同类,你和我一样,有着桀骜不驯的性格,这很好,这是走向自由的第一步。我希望解决完这个麻烦后,我们俩人可以就这个话题好好谈一谈。” 说着话,阿卡把脸转向安秉臣,看来准备要解决这个“麻烦”。 胡安再次晃动了一下身体:“阿卡使者,这个人受我们保护。” 阿卡的声音变得冰冷起来:“我的同类,请不要把我的礼貌理解为软弱可欺。卑贱的凡人,不值得阿卡投以关注的目光。杀死了他,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的凡人,他们最终都应该拜倒在我们脚下,侍奉我们为神。如果圣心修道院的那些腐朽规则让你无法理解自由的含义,你可以选择自行离开。但是,千万不要试图阻挡阿卡行使神的权力。你刚才说过,所有的使者必须团结在一起,我们是同类,是一家人,对不对?而且,根据我的观察,你恐怕根本无法阻挡我的精神冲击波。” 安秉臣这才明白,刚才他看到的空气中一闪即逝的锥形螺旋波纹,居然是这位异能者发出的精神冲击波。这种无声无息的技能显然专克有神经系统的高级生物,从中招的海军陆战队官兵的表现来看,那些人的大脑可能在一瞬间被轰成了浆糊。 不过,这位阿卡似乎是个野路子的自由异能者,他不属于灰山疗养院,甚至还狂妄地把自己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神。 但在安秉臣看来,这家伙就是个赏金刺客。 只是,这位赏金刺客的武器,却比世界上任何一种可见兵器都更犀利。 正文 第508章 阿卡(下) 这个叫阿卡的蒙面人,是安秉臣见过的最危险的异能者。 蛊惑人心的读心者南希,重塑金属形态的胡安,可隐匿形态的汤建业,和这个阿卡比起来真不算什么。唯一拥有攻击属性的阿呆和阿瓜两兄弟,在心智成熟度上又远远不及这位自许为神的刺客。这家伙拥有如此匪夷所思的能力,难怪会如此狂妄,如此嚣张。 “我再说一遍,你不能杀他。”胡安缓缓道,他的手里多了一柄猎刀,那是他刚才用来杀死那名伏击者的武器。 圣诞老人面具后传来嗤之以鼻的笑声:“我的圣心修道院同类,你知道吗?在你举起那柄刀之前,我的精神冲击波就能同时贯穿你们两个人的颅骨,把颅腔里的脑组织搅成一锅稀粥,整个过程只需要十分之一秒。干净,安全,环保,没有太多痛苦。” “但是,你愿意为这个凡人而接下我的雷霆一击吗?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挡住神的怒火,无论是凡人,还是天选的使者,没有人可以承受阿卡大神的精神冲击波。” “你不能杀他。”胡安握紧了猎刀的刀柄,他的喉结微微抖动了一下。 “你连自己都保不住。”名叫阿卡的异能者嘲讽地道:“但是,我还是很欣赏你,胡安·巴萨尼奥。因为你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而我也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和那些愚昧的凡人不同,我绝不会杀我的同类。可是,你要想阻拦我,那也是做梦。” 那张圣诞老人的面具没有丝毫动弹,但胡安突然觉得自己双腿膝窝一酸,完全不受控制地跪了下来。他的手指也开始毫无理由地哆嗦,那柄猎刀哐啷一声掉到地上。 “我能看出来,你不是攻击型使者。而且,你的精神力量和我相差太大。你知道吗?除了杀人,我的精神冲击波有时也可以做一些其它事,譬如让某人的某段神经系统失去控制。我相信,你此刻一定有很深的体会。” 阿卡说着话,面具眼孔中的目光投向了安秉臣。 “而你,凡人,准备聆听神的旨意吧。” “你的废话太多。”安秉臣冷冷地回答。 阿卡似乎是用脸,或面部的某种器官发射他那所谓的精神冲击波。这个怪物的精神冲击波射程很难判断,刚才阿卡从林子里出来时,隔着三十多米干掉了两位海军陆战队员。后来,他用精神冲击波隔着直升机机体轰杀飞行员,那段距离显然超过了五十米。 这种人形超能武器的威力、射程和灵活性,远远超过了最好的自动步枪,甚至毫不逊色于互助会的长弓电磁步枪。安秉臣估计,如果拉开距离逃跑,生存的概率可能并不大。 “我的猎物从未有过逃脱的记录,所以我不着急。不过,能让阿卡大神亲自动手,这也该是你莫大的荣幸了,这个世界上能享受到这种待遇的人不超过五个。” 这个叫阿卡的异能者说的是实话,他有足够实力藐视这世间的一切强者和秩序。到这时,安秉臣已经渐渐明白,这次伏击行动的幕后操纵者真是下了空前的大本钱。 打头阵的是ac-130u飞行炮艇,现场周边的公路上肯定还部署了不少巡弋的武装小队,他和胡安遇上的那辆面包车只是其中之一。被海军陆战队的直升机截下之前,他们还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枪声,那应该是其他武装小队和赶来的美方军警交火的声音。 这是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刺杀计划,而最后的保险措施,就是这个叫阿卡的异能者。和安秉臣曾经面对过的读心人南希相比,阿卡要危险一百倍,这是个训练有素而且无情的捕食者。 安秉臣的腰里还有一把手枪,一枚缴获的手雷。但是,目睹眼前全身无故瘫软倒下的胡安,他不认为自己还有机会把那些武器抓到手里。 老实说,面对眼前的死神,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除了激怒对方,尽量拖延时间之外,他再也找不到别的应对之策。 “是吗?可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屁,一个无耻的杀手而已。” 面具后的那张脸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 “凡人的挑衅?呵呵。你害怕了,惊慌了,无计可施了?你这样卑微的生物,根本不配领略阿卡的怒火。好了,来,让我完成最后的工作,让这个世界重新回到正常的运转轨道上去吧。” 阿卡的语气平淡而恬静,仿佛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件简单至极的事情。 圣诞老人面具上方,那对窟窿中的眼睛,突然变成了明亮绝伦的紫色! 如果不是正对着这双眼睛,恐怕根本看不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奇景! 安秉臣看到那两蓬陡然爆亮的紫光,心中只来得及掠过一个念头:这家伙的精神冲击波,居然是用双眼发射的! 紫色的光芒。 那便是他刚才所见的锥形螺旋冲击波的真实面目吗? 这种发自对方意念的武器,可在瞬息间将高等生物的神经系统彻底瓦解摧毁! 安秉臣挺起胸膛,准备迎接命运的最终审判。 双耳中接连炸出数道破金裂石的巨响,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引爆了几枚手榴弹! 他瞪大了眼睛,感觉整个世界突然笼罩在一片紫色光芒中。 天边地平线上的曙光,周围的树木植被,眼前的异能者刺客,全都消失在这无穷无尽的紫光中! 整个世界,整个人的意识,完全被强烈的紫光所湮没! 他眨了一下眼睛,就眨了一下。 眼脸闭合的毫秒之间,所有的紫光无影无形,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轰隆一声,二十米开外的异能者刺客向前俯扑栽倒。安秉臣眼角的余光只来得及看到,对方的手脚和身躯一样僵硬,整个人好像一块全无生命的木头,就这么硬邦邦毫无挣扎地倒了下来。 “啊?”直到这时,他的第一声惊呼才脱口而出。 “他死了……嘶……” “嗯。”安秉臣点点头,突然差点跳起来:“诺瓦,你醒了?” “安秉臣夏尔库,你的这位同类非常无礼地吵醒了我,他用某种类似弗莱冈人的脉冲扎疼了我,我不得不按弗莱冈人的风俗向他返还了十倍强度的信号。但我没有想到,他的知觉器官居然承受不住这种强度的信号而陷入崩溃……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用自己无法掌控的精神脉冲?” “一个自称为神的杀手,我的敌人。” 安秉臣一边回答着,一边走过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胡安,大步走到阿卡俯卧的尸体前。 如果没有诺瓦,现在躺在地上的就不是这位自诩为神的异能者了。 安秉臣蹲下来扳转阿卡的尸体,揭开了对方脸上圣诞老人的面具。 他看到一张非裔黑人的脸。那张脸上,原本是眼睛的部位,只剩下两个焦糊的黑色坑洞。其它的面部结构,都完好无损……不对,这个黑人的鼻孔下面,原本是人中的位置空了一大块,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两瓣门牙。 原来,自称为神的异能者阿卡,居然是个兔唇! 难怪阿卡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以他的骄傲,以他的实力,这张见不得人的脸恐怕是他最大的缺憾了。 不过,阿卡现在不需要为自己的兔唇担心了。 他想要灼焦安秉臣的脑浆,结果现在自己的脑袋却变成了一个爆浆的鸡蛋。 “你杀了他,诺瓦夏尔库。” “我很抱歉,安秉臣夏尔库,我正在无法控制的昏睡中……嘶……以为遇到了弗莱冈人,那些家伙性格暴躁,从来不愿等待和容忍,我本能地做出了符合陶图格联盟礼仪标准的回应……” “谢谢你,诺瓦夏尔库,你救了我的命。”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诺瓦想要感谢这个毛手毛脚的家伙,他的精神脉冲让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对了,你的同类是怎么学会弗莱冈人的精神脉冲的?” “你说的弗莱冈人,他们光临过我的世界吗?”安秉臣问。 这个叫阿卡的异能者,是个不属于灰山疗养院的自由异能者。安秉臣根本不清楚,阿卡是通过高能辐射导致的基因突变获得精神冲击波技能,还是通过某种源自远古技艺而获得的传承。可是,伴随着阿卡的死亡,这个秘密的真相恐怕要永远湮没在时间之河中了。 “这个……呼……我无法确定。” “嗯,那个,诺瓦,这个毛手毛脚的家伙,他和那位伤害你并夺走星台的本地生物相比如何?”安秉臣已经确信,他所在的地球同样是个人杰怪才层出不穷的世界。男性特有的好奇心促使他很想知道,自己前面的第六任星台操作者,是不是和这位可怕的阿卡一样厉害。 “精神脉冲?那根本不算一种攻击手段,那是弗莱冈人用来交谈的语言。” 诺瓦的回答让安秉臣陷入无言的震撼。 这样看来,那位地球土生土长的第六任星台操作者,到底会强悍到何种程度? 自己好歹也是星台操作者,怎么就这么逊?难道真要人比人气死人吗? “诺瓦,所有的达文巴人,都擅长精神技艺吗?有没有向其他种族传授这种技艺的先例?”安秉臣蠢蠢欲动地问道。 “是,达文巴人的真知者,是精神技艺的大师。在陶图格联盟中,所有的精神技艺都没有传授一说,只有先天能在精神层面上进行交流的物种,才会自发而认真地探寻这类技艺的乐趣。” “切!”安秉臣失望地挥了挥手。 他的面前,突然冒出胡安那张满是伤痕的脸。 刚才被阿卡的精神冲击波解除了对所有肌肉神经的控制,胡安只能像一滩烂泥一样砸到地上,脸上因此受了不少擦伤。 “你……你杀了他?”灰山疗养院的小个子战战兢兢问道。 整个过程实在太快,他的脸贴在地面上,什么都没有看到。至于诺瓦和安秉臣的对话,他更无法知晓。 “嗯,胡安。你能保守秘密吗?”安秉臣低声道。 胡安用力点点头。 “其实,我也是一个异能者。”互助会会长大言不惭道。 他的话并不完全是自我吹嘘的谎言。像阿卡这样拥有强大精神攻击手段的食物链强者,已经用死亡宣告了自己的彻底失败。 安秉臣有一种预感,只要诺瓦隐藏在自己的大脑里,大多数本地异能者们很可能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这个预感给了他极大的心理满足。 他转过头来,看到河岸边有一只散发出蓝色幽光的飞行侦察机器人。 那应该是放在何满桂背囊中的试验型二代零号机体。 正文 第509章 条例(上) 铅灰色的云层交织错叠,笼罩了整个北美大陆东部地区。 刚刚发生过不明爆炸的普林斯顿高速公路隧道,搁浅在河岸边的一艘废弃小船,灌木丛中身份各异表情呆滞的尸体,紧贴着地面噗噜噜掠过的国民警卫队和海军陆战队的直升机,全都成了遥远地面上迅速缩小的景观。 一架腹部有八个蓝色电离子引擎喷口的精卫飞行器,正在厚厚的云层中快速爬升,它的速度谈不上很快,但却是直线向上运动的。不一会儿功夫,这艘碟形飞行载具就进入了平流层高度。 “普林斯顿附近发生了原因不明的恐怖袭击事件,有三辆大巴车遭到来自空中的飞行炮艇袭击,据信车内可能有互助会高层人员,而那架发动攻击的飞行炮艇属于美国空军。根据纽约州消防队的消息,隧道内的死伤人数超过两百人,但国民警卫队在隧道附近的区域还发现了多具来历不明的尸体。……” “在我们的新闻播出同时,由于担心会发生大规模战争,东海岸地区的数千万美国公民第一时间从城内举家逃出,仅新泽西州就有三十多人在踩踏和交通事故中身亡……” “纽约联合国总部的互助会人员拒绝对此事作出任何评价,但我们的前线记者注意到,新安理会大厦顶部的各种武器设施已全部打开,很明显,它们正处于预发射状态……” 第二十五号精卫飞行器里,用无菌隔膜临时拉起的全封闭式手术室内,安秉臣脱得只剩一条内裤,仰躺在一张倾斜的手术台上,有气无力地看着全息基台上投射的电视新闻直播。在电视画面的左右两侧,包括沈莉在内的七位互助会执事团成员都在瞪着他。 一只卡鲁正趴在手术台左侧,对安秉臣受创的腹部进行最后的缝合操作。局部麻醉让他没有感觉太多痛苦,安秉臣的精神勉强还可以。 “树枝从胃部下方擦过,幸好没有伤及其他内脏器官,但腹腔有可能出现感染症状……”智库通过卡鲁嘀嘀咕咕地报告。 “这么说,和隔壁的胡安比,我算走运的了。”安秉臣笑道。 这架精卫飞行器现在几乎变成了一间医院,环形舱室中用无菌隔膜支起了三间封闭手术室,每间手术室中都有一只卡鲁在忙碌。 安秉臣的左边那间手术室里,是已陷入昏迷的灰山疗养院异能者胡安,卡鲁正在全力修复他折断的左侧小腿。这种级别的外科手术会给患者带来巨大疼痛,所以在江口码头医疗中心的建议下,卡鲁预先对胡安实施了全身麻醉。 右边的手术室里,针对阿卡的解剖分析也在紧张进行中。无论这次伏击事件背后是否有白宫的参与,这位异能者的尸体都绝对不可以留给美国人。所以,在安秉臣与胡安登机的同时,老民兵们也带走了阿卡的尸骸。 江欢建议趁阿卡的尸体还未腐烂尽快实施解剖,以四元相位技术迅速解析这具躯体的不可思议之处。阿卡属于高度变异的人类亚种,他的存在是对现有科学理论世界观的严峻挑战,但互助会工程部生物组的成员们并未因此产生受辱的愤怒,因为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见到了太多更加不可思议的现象。 对真正的科学家来说,理论必须为事实让路,而不是为了维护理论的所谓完整性肆意篡改事实。 “是亚当斯工业联盟吗?”安秉臣看着田建明,问道。他的眼中有些许笑意,但抿紧的嘴角却已经透出浓浓的杀气。 田建明的脸色相当难看。互助会会长身受重伤,十二位来自十里铺的老民兵,现在只剩七位。在这件事里,信息部明显负有失职的首要责任。 信息部部长摇了摇头:“不知道,没有确实可靠的证据证明袭击来自亚当斯工业联盟。针对北美军用和民用通讯网的电磁监控表明,事前没有出现过任何相关的情报线索,他们可能采用了多层间接暗语,针对袭击的细节安排也没有采用任何电磁设备进行记录,看来幕后操纵者对互助会的运作方式非常了解。” “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总会有线索。那架ac-130u飞行炮艇的来历很可疑,还有那四个说西班牙语的武装歹徒,我在其中两人的手腕上看到某种像是蛇神的纹身。胡安告诉我,那是墨西哥南部毒贩帮派的流行标志。” “五角大楼的军事情报局正在调查ac-130u的事,俄亥俄州空军基地的通勤记录表明,这架飞机当晚没有任何任务安排,有七个身份不明的闯入者杀死值守士兵强行登机起飞。他们的同党切断了整个空军基地的电源,并与赶来的武装巡逻队进行了长达三十分钟的交火,所以这事没能及时上报到国防部。机库边上的摄像头没有拍到闯入者的脸,但这些人显然全都训练有素,因为他们仅用十二分钟就完成了从闯入到起飞的整个过程。” “现在全世界都在盛传,说是美国政府在幕后操纵了这一切,说我们马上就要核平整个北美东海岸,十几个城市到处人心惶惶。联合国那边,秘书长奎恩先后向姬少飞询问了六次我的下落,来自华盛顿的白宫特使也已抵达纽约。各位,我们该怎么办?”安秉臣把目光投向了执事团成员的头像。 “敌人躲藏在暗处,我相信他们逃不掉,但需要时间才能把他们找出来。”向文迪回答。听到这句话,几乎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这是对互助会的挑衅,是公然的宣战。幕后操纵者,行动实施者,还有搭手帮忙的知情者,都必须受到严惩!不然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混蛋蹬鼻子上脸。”卢长安恨恨道。乌拉尔山脉战线最近的停火,让他很想找个新战场测试一下整编之后的互助会步兵实力。 “老卢,你说的那是找到他们以后的事,但现在我们可是一筹莫展啊……”农业部部长徐鲁生一边抱着女儿徐秀美来回踱步诓孩子睡觉,一边说道。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发生。我同意老卢的意见,全力调查,找到正主之后好好回报一下。另外,我强烈建议会长今后应尽量减少公开亮相,不给敌人机会,避免再次发生类似事件。”高怀亮说出了几乎所有执事团成员的心声。 安秉臣沉默了一下,他从七个人的脸部表情看出来,他们都赞同高怀亮的话。 毕竟他本人的安危,直接关系到整个互助会,关系到所有人的理想。 万一安秉臣真有什么不测,在异能量耗尽之前,智库倒是还能正常运作,但星台和卡鲁却会彻底失去控制。蜘蛛车对普通会员来说影响不大,但一万两千多只卡鲁,现在可是整个互助会正常运作的基石。 “我来说两句吧。”田建明冒了出来:“我们想找到真正的对手,敌人此刻肯定也想知道这场战斗的真正结局,这其实正是个让他们自行暴露的绝佳机会。” 对方下足本钱策划了这次伏击行动,目的是要置互助会会长安秉臣于死地。为了躲避互助会的电磁拦截监控,从天上的那架ac-130u飞行炮艇,到地面乘坐面包车搜寻漏网之鱼的武装小分队,全都保持了严格的无线电静默状态。也许乘坐面包车的武装小分队并不仅限一支,但真正接触过安秉臣的伏击者无一幸免。 这意味着,幕后操作者很可能无法确定这次行动的成败。 但他们必然急于想知道结果,这就为找到他们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可是,阿卡没有回去,对他们来说这应该是个很明显的信号了。”沈莉沉思着道。 “刺客没有回去,并不等于刺客未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对不对?”田建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我提议全面封锁消息,对外做出会长已遭不测的姿态,坐看各方势力登台表演,同时加紧调查飞行炮艇和墨西哥毒贩这两条线。” “让我诈死?”安秉臣愣了一下。 田建明点点头:“老板,你的伤势需要调养。今早八点二十分,汉特博士的航天组已通过精卫高空发射平台完成了第三块登月飞行器组件的拼合,登月行动迫在眉睫。另外,搜寻诺瓦的深渊号飞舟,与陶图格联盟的接触,联系星塔背后的造物主,这些都需要你。为了互助会,你不能再以身犯险了。” 信息部部长抬头看了一眼执事团的其他六位成员,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执事团目前正在商议一项针对你的特别安全条例,这项条例可能会要求你在规定时间内不得从事规定范围以外的危险行动。” “哦,那我是被双规了吗?”安秉臣一脸无辜地望着田老头,麻药的力量让他感到有点昏昏欲睡。 “很抱歉,老板,这是全体正式会员的集体决议,执事团仅仅是执行决议精神而已。”田建明无可奈何地看着安秉臣:“具体的执行工作,将由何昌发来监督落实。但我必须说明,如果你拒不执行的话,执事团将不得不对你采取弹劾行动。” “你们……这是要造反,要犯上作乱啊……算了,先让我睡一会儿吧。”安秉臣咧嘴笑了笑,闭上了疲倦的双眼。 正文 第510章 条例(下)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昆仑号的医疗舱里,悬浮床右边的钢化玻璃密封层后面,可以看到隔壁舱室中静卧的胡安。小个子墨西哥人的左腿包成了一个大石膏粽子,他脸上的刮擦瘀伤涂满了紫色消炎药水。安秉臣看到自己的床边也挂着一瓶输液药水,估计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医疗舱外面的走廊通道上,矗立着两位手持武器的老民兵。安秉臣注意到,老民兵手中的自动步枪已经换成了长弓电磁步枪。 安秉臣的目光扫过走廊墙上的液晶数字时钟,他在昏睡中度过了差不多二十八个小时。腹部伤口的剧痛让他呻吟起来,胃部传来的强烈灼烧感表明他正处于饥饿状态,更糟糕的是,他的膀胱几乎要被尿液挤爆了。 走廊里的门呼啦一下被推开,一群人昂首阔步冲了进来,为首的居然是枢密院院长林子云! 林子云的后面紧跟着沈莉和何昌发,还有四位老民兵和几个枢密院的随行参谋。钢化玻璃的密封隔音效果很好,他能清楚看到他们的动作,但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走廊上的两位老民兵敬礼致敬的同时,一起伸手打开了安秉臣所在的医疗舱门。 林子云穿了一件明显是量身定做的战术防护服,她没有戴头盔,头发扎成一条精致的辫子盘到顶上。青春的矫健气息与权力者的老成稳重奇妙地结合在一起,编织出一位精明干练的美女造型。 看到安秉臣的瞬间,林子云的眼神怔了一下。 躺在病床上的互助会会长发现,枢密院院长的眼中隐约有些红润。 “怎么样,阿臣?”林子云轻轻走到床前,握住了安秉臣的左手,那只没有扎输液针的手。 安秉臣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很好,就是有点饿。” 说这几句话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要命,话音都是嘶哑的。 “温水。”林子云摊开手,吐出两个字。几秒钟之内,一杯温水立刻从某位老民兵手中转到她的手掌中。 “餐厅做的流质食物马上就送到。”跟在后面的何昌发道。 “嗯……我还有一些比较私密的个人问题函待解决……”安秉臣吱吱呜呜地发出了求助信号。 林子云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那位医生两步抢上前来,扭动了床边某个塑料袋导管前端的螺旋气阀。安秉臣只觉得小腹下面猛然一松,膀胱内的压力迅速减轻。晕啊,导尿管都插上了,有这么惨吗? 林子云轻轻扶着他的头,右手缓缓降低杯沿,以便让温水汇集成束流入他的口中,同时又不会溅出来把被褥弄湿。温水入喉的感觉让安秉臣舒服得哼哼起来,这人啊,只有生了病遭了罪,才能知道健康时节的珍贵。 “你很幸运,没有伤到内脏,腹腔也没有出现感染迹象,半个月就能完全康复。”林子云给安秉臣喂了半杯温水,把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 “你不该来,枢密院那边事挺多。”安秉臣知道,乌拉尔山脉的战局只能称为表面平静,而海参崴地区正在酝酿的秘密计划将掀起更大风暴。这种时候,林子云离开江口码头飞到太平洋上来看望他,不知道要承受多大压力。 “枢密院的事再多,也没有你的安全重要。我过来,是执事团批准的。这次伏击行动的调查,将由信息部和枢密院联手进行。我来这里负责亲自照料你这位病人,同时也方便现场办公处理各种突发情况。我带来了枢密院三分之二的参谋,江口码头影武士指挥部那边,杨道明打理得井井有条,有我没我在都能正常运作。” 安秉臣这才知道,自己昏睡的时候发生了不少事。田建明远在哈萨克斯坦,肩负着与露西亚谈判代表斡旋的重要任务,暂时无法赶回来主持调查。这种情况下,由林子云领导的枢密院牵头介入,倒也不失为一个另辟蹊径的好办法。 他昏睡了二十八个小时。在这段时间中,伏击事件背后的真凶是否已经露出水面? 安秉臣发现,如果大声说话,胸腔内的共鸣会牵动腹部伤口引发痉挛疼痛,所以,他不得不轻言细语。“嗯……调查有什么新进展?” “国民警卫队在伏击现场总共找到五辆悬挂假牌照的面包车,他们与其中三辆车上的武装人员发生了交火,总共击毙十三人,美国陆军情报局查出这些人中有六个都是墨西哥南部臭名昭著的武装毒贩。另外两辆车,一辆车旁边有四具尸体,另一辆空无一人,看来是跑掉了。” “那四具尸体可能是我和胡安杀掉的。没错,他们好像都是墨西哥人。” “十九小时前,智库从美国国家侦察局数据库得到这些人的身份线索,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墨西哥蒙特雷城的毒贩。十二小时前,信息部外勤行动队在影武士北美分部无人机配合下组织了一次针对蒙特雷城特定目标的公开突击,我们在交火中共击毙三百六十七名武装抵抗者,审讯并处决了五十四人。” 听到杀了这么多人,安秉臣完全能想象得出当时战斗的激烈程度。没有人可以阻挡林子云查清真相的决心,而在墨西哥那种无法无天的国度,互助会更不需要考虑任何顾忌。所以,那恐怕真是一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大屠杀。 “有结果吗?”安秉臣转动了一下脖子,看到何昌发从护士推来的餐车上端起一碗粘稠的稀粥样的食物。 “蒙特雷的这些人都是一个月前接受预约雇佣的杀手,全都办了赴美旅游护照,到地方后由陌生联络人提供车辆、武器和装备。他们的任务是搜寻外围地带,清除伏击行动中的漏网之鱼。” “分段承包的刺杀计划?”安秉臣明白了,这次伏击行动应该是一次有预谋而且分段独立实施的工程。劫持ac-130u的七个人,与外围地区巡逻拦截的墨西哥武装毒贩,以及那位拥有惊世骇俗神通的阿卡,这些人很可能彼此之间互不相识,他们只按既定的流程和目标行动。 “对,很高明,执行者即使被俘也不存在泄密的可能性。”沈莉赞叹道。 林子云在何昌发递来的一张折叠椅上坐下,试了一下手中不锈钢碗内的流质食物,然后小心翼翼用勺子舀起送到安秉臣嘴边。 “但是,有一样东西,把这些人都衔接到一起来。” “是什么?”安秉臣轻声问。 林子云看着他:“钱,支付给他们的酬金。ac-130u上的人已经全死了,那位阿卡也查不出身份来历,但蒙特雷城的那帮武装毒贩,他们参加这次伏击行动,为的就是每人两百万美金的酬劳。通过审讯,我们得到了所有接受雇佣的参与者名单,对这些人的银行账户渗透侦察表明,他们都收到过从八十万美元到一百万美元不等的预付酬金,经查这些资金全部来自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的一家国立银行。” “嗯。”安秉臣吁了口气,感觉送入口中的流质食物难吃到了极点。 他知道,只要逮着一点线索,林子云就会锲而不舍地追下去。 “送你们回来的二十五号精卫飞行器,此刻正在飞往波哥大的途中,机上有信息部的外勤行动队以及二十只八号机体。影武士南美分部的十台无人作战机体也在从智利赶往哥伦比亚途中,如果有必要,它们将为这次行动提供重火力支援。”林子云继续将第二勺流质食物送到安秉臣口中。 “阵势是不是太大了点?”安秉臣含着食物问道。 林子云摇摇头:“执事团已经授权我全力调查此事,我有权使用包括昆仑号潜水舰、熊掌号空间站、精卫飞行器,甚至核武器在内的所有手段完成我的使命。一直以来,总有人把互助会的容忍退让当成软弱可欺,把我们拥有的技术当成一块可以随便下嘴的肥肉,针对我们成员的威胁、袭击和杀害接连不断,这种令人恶心的情况必须被立即终止,所有人必须明白互助会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看了一眼安秉臣:“我要找到那些人,彻底消灭他们。不管他们有多少人,无论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民族,无论他们有怎样的动机和说辞,只要他们付诸了行动,那就等着迎接互助会赐予的毁灭吧。” 安秉臣困难地咽下食物,林子云放下小碗,又把温水杯递到他唇边。 “注意,不要伤及无辜。” “我指挥的调查行动将严格按照执事团通过的新外勤行动条例行事,除了那些在行动中向我们主动发起攻击的武装人员,每一次行动中的每一个处决对象,都会经过智库和信息部的双重核实,并被永久记录以供复查。” 安秉臣笑了笑:“新外勤行动条例?看来我昏迷的这一天一夜里,会里发生了不少变动吧?” 林子云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数字时钟:“两小时后召开的全员公议大会上,还将有更多让你惊讶的变动。” 正文 第511章 骚动 “……长期以来,信息部的工作开展严重缺乏主动性,大多数时候都处于有事应事的被动状态,一旦出现突发事件往往措手不及,比如之前的江口码头遭遇暴动洗劫、广州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被劫案,以及安会长在普林斯顿遇袭,都是活鲜鲜的证据。在我个人看来,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一方面是信息部人手不足,另一方面,与现任部长田建明的工作指导思想也有很大关系!” 面对着数千张来自世界各地的互助会会员面孔,位于西伯利亚战场的机动骑兵佰长范建正在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一届全员公议大会,共有三千五百三十一名正式会员参与,除了个别几名从事特殊工作的会员确实无法抽身,从病榻上的互助会会长安秉臣,到盘古基地隧道深处的施工人员,全都以全息头像的方式出席了这场跨越物理空间的盛会。 按照既定章程,公议大会开始后是全员自由讨论时间。谁也没有想到,率先申请发言的居然是机动骑兵擎天双柱的统领者之一范建,而这位说话莽声莽气的小个子壮汉从一开始就矛头指向田建明和他领导下的信息部。 “智库的数据库已足够覆盖整个人类世界的所有实时通讯,在这种优势对比下,信息部应该更加积极主动地搜寻和干预所有可能成为我们对手的敌意者。对于所有潜在的敌人,应该全天候监控他们,在他们采取破坏性行动之前果断消灭,防患于未然,而不是等到事情发生后再来亡羊补牢!互助会不是一个穷兵黩武的狂热好战分子团队,我们肩负着建立新生存秩序的重任,但如果我们都不能保护自己,保护我们的成员,我们又如何能捍卫我们的理想?” 接下来发言的是江口码头港务局的袁平平。因为有十分钟的发言时间限制,这位港务局总经理一反平日里的嘻哈嘴脸,说话尽可能言简意赅,但锋芒依然直逼田建明。 “各位,目前我们最大的敌人,是盘剥吸血同类的分饼人!分饼人,包括他们的爪牙和帮凶,在任何时候终究是少数。从经济运作成本的观点来看,到底是全天候监控和遏制潜在的敌人,防患于未然简单一些呢,还是等到事情发生之后,在全球范围内搜索和追剿这些早已逃之夭夭混入人群的混蛋更简单?”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而且,大多数行凶作恶的执行者不过是一些出头露面的炮灰,这样的跳梁小丑是永远杀不完的,消灭他们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个世界的人口不足百亿,理论上智库完全可以胜任针对所有生命个体的全天候实时监控,信息部的使命,不该是收拾烂摊子,而应该是提前找到所有隐藏在人群中的敌人,在他们制造真正麻烦之前,予以坚决消灭……” 范建和袁平平的发言赢得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会员现场投票赞同。 大多数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投向了田建明,这位互助会的资深元老,安秉臣信赖有加的情报部门主管。 接下来发言的是枢密院院长林子云,与范建和袁平平的批评指责相比,她的话更像是一场毫无征兆的大地震。 “信息部部长田建明,是我的老朋友,他的脾气和品性,那是没得说。作为互助会武装力量的创建者之一,老田的功劳和苦劳都是绝对有。但是,我们正在进行的事业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也不是温情脉脉的艺术表演。我们的每一位同志,都不是用来牺牲的。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严明的纪律,本来就是互助会要重建的生存秩序的基石。老田,必须为他担任信息部领导职位以来的种种工作失误承担后果!我个人仅以互助会会员的身份,向执事团乃至全员公议大会提出郑重建议,要求立刻对信息部这个关系到互助会生死存亡的核心部门进行整顿改组!” “我的提议就两条。第一,罢免信息部部长田建明,另择合适人选。第二,信息部的职权范围和人员编制都需要调整。信息部不该只是为枢密院服务的军事情报部门,枢密院有参谋部,完全可以胜任军事情报的收集和审核工作。我理想中的信息部应该为整个互助会,为捍卫我们的理想而主动出击!当我们的武装部队已经无仗可打,也找不到真正的敌人时,那才是信息部的胜利!” 林子云的发言惊呆了所有会员,片刻的沉默过后,几乎所有与会者都开始欢呼鼓掌。 “同意!” “罢免田建明!” “重组信息部!” “料敌先机,防患于未然!” “主动出击,被动挨打!” 群情激昂的欢呼声中,田建明握紧了自己手中的茶杯,脸上满是尴尬的苦涩微笑。 躺在病床上的安秉臣也瞪大了眼睛,他根本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剧变。 自从他从人肉市场上把田建明捡回来之后,田老头一直忠心耿耿跟随自己。从最初的互助会武装部队参谋长,辗转降职为信息部部长,现在连这部长的位置也要保不住了。 公议大会上遭到如此令人难堪的公开指责和罢免提议,田老头他扛得住吗? “老田,都是公事公办,别往心里去。”震惊之余,安秉臣只能发了一串文字信息过去安慰自己的这位老跟班。 他无法阻止会内成员对信息部的失望情绪表达,也不愿阻止执事团的决议。因为,那是他自己亲手建立的秩序,以全透明信息渠道为基石的新秩序,那秩序不以任何人的个人意志为转移,也不接受任何私下运作的小游戏。包括他现在与田建明的交流,同样对所有正式会员是公开的。 画面上的田建明苦笑了一下,手指弹动作答:“也好,我老了,该休息了。” 执事团的效率一如既往地高,十分钟后,全员正式投票有了结果。 参加本届的三千五百三十一名互助会正式会员中有三千四百二十六人投票赞同罢免现任信息部部长田建明,其余九十五人投了反对票,十人弃权。至于因为工作原因未能出席这次全员公议大会的八名会员,他们算是主动放弃了表决权。 基于没有任何人有权代表其他人的观念,互助会公议大会明文禁止任何形式的代表制,也不允许授权代表投票。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出席公议大会者,都算主动放弃表决权。哪怕是需要非正式会员出面亲自阐述的一些重大议题,也可以经执事团批准后由该自由平民出席发言,绝不允许任何所谓的代表中介转达。 根据全员投票的结果,信息部现任副部长李均以数票的微弱优势压过外勤行动主任许志刚,成为新的信息部部长,原部长田建明在被罢免后依然保留执事团成员席位,同时继续担任信息部的闲职顾问。 林子云提交的信息部整改建议书也获得了绝大多数会员赞同支持,信息部的行政级别由此提升,从隶属于枢密院的军事情报部门正式升级为独立运作的战略情报机关,仅对互助会会长以及执事团负责。直到这时,原先只是枢密院属下小媳妇的信息部终于才算是对得起这个“部”的称号了。 信息部的人员编制预计将扩大十倍,并获得智库系统中的更多资源和权限。 有田老头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李均根本来不及为自己的升职欢呼,他甚至公议大会现场就开始构思自己的机构改组报告。信息部的权力扩大了,人也不缺了,资源装备更多,如果再不搞出点成绩来,自己的下场恐怕不会比田建明好到哪里去。 在奋笔疾书的同时,位于十里铺地下基地的李均抬起头来瞅了一眼全息界面上的田建明。他意外地发现,田老头居然在笑着看自己,那笑容里透出一股放松的喜悦,突然间令他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也许,在互助会,当官是个错误的选择?”李均心头掠过一缕阴影。 不管李均怎么胡思乱想,公议大会仍在有条不紊继续进行。 罢免田建明的骚动过后,农业部部长徐鲁生申请发言要求辞职又让所有人的下巴掉了一地。 “……我的文化水平低,媳妇又生了娃,家里需要有人张罗。会里不允许有仆人保姆之类的服务人员,这我完全理解,所以只能选择辞职。”原先黑黑胖胖的徐鲁生现在看着瘦了不少,自从在海阳一战后,他的伤势还没完全恢复,天天要打理各地垦荒团的公务,又要照看老婆孩子,两三个月下来整个人的轮廓都缩了一圈。 “我的辞职,绝不是闹情绪摞挑子。我希望执事团能够挑选更有能力的部长继任者,把农业部的工作搞得更好。而我本人,也愿意在农业部继续任职,为大家,为各地的垦荒队,也为我们的理想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工程部部长沈莉站出来发言:“鲁生是个实在人,说的都是心里话,他家里也确实有不可克服的困难。互助会不强迫会员做任何有违人性的事,先有人,再有家,才有国,这个顺序搞反了必然会妖孽丛生。但是。” 沈莉看了一眼大家:“但是,经过执事团商议,我们的农业部也要改组。” 正文 第512章 骚动(下) “自从互助会建立以来,农业始终是我们的支柱和基石,我们的会徽上有枪有锄,枪是自我防卫的武器,锄是耕作生存的工具,同时也是我们对劳动光荣价值观的肯定。但是,随着无土水栽技术在各垦荒区的迅速推广,粮食问题现在已经不是互助会面临的最大困难,我们的民政工作重点将逐渐转向教育、医疗等领域。这种情况下,农业部这个名称显然已经名不副实。所以,经过执事团商议,原先的农业部将被政务部取代,政务部将为全体武装者以及自由平民提供各种日常生活服务、咨询和指导,其中既包括了原先的农业部种植普及培训工作,同时也要兼顾教育、医疗、交通、居住等与民众关系密切的方方面面……” “……政务部的成立,绝大多数会员已经通过民意调查投票表示了支持。这个新成立的民政部门,需要一位有能力也有责任心的部长。原农业部部长徐鲁生,本来是我们最初的人选,鲁生能力欠缺,但责任心是绝对有的。不过,现在鲁生主动提出辞去部门主管职务,执事团将不得不重新选择一位合格的政务部部长。” “目前我们手上有四位获得最多会员提名推荐的候选者,他们分别是江口码头综合医疗中心的院长章蕙兰,十里铺公立学校校长潘紫烟,江口码头港务局总经理袁平平,以及奉天垦荒区总队长纪友富。这四位同志,都是在各自工作岗位上有突出表现,并且拥有相当全局意识和管理能力的人才!他们得到的选票最多,表明有相当数量的会员信任他们支持他们。而现在,就让我们用正式公投来决定最终的政务部部长人选!” 按照公议大会发言务求简洁的精神,沈莉没有唠叨更多过场话,伸手就在全息界面上启动了全员公议正式投票程序。整个执事团七名执事全是大忙人,当然不是那种频繁开会到处视察,白天作报告晚上拼酒量的忙法,几乎每一位执事都在各自负责的部门中承担有实际业务工作。比如沈莉自己,今天之内手上就有两个项目小组的工作在等她考核验收,其中一项是军工八组新研制的个人防卫武器系统,这个项目可是工程部内部的重点项目。 对十里铺公立学校在敦煌遇袭事件的战斗表明,互助会缺乏一种中近程的自卫武器,这种武器的尺寸和重量都必须尽可能小,不能妨碍携带者从事高强度劳作或户外运动,同时还得保证即使妇女和儿童也能轻松操作使用,最后还要有足够的火力和射速。 承接新武器设计任务的军工八组以长弓电磁步枪为蓝本,半月之内就设计出一种仅有二十五厘米长,满弹全重九百九十克的连发电磁手枪。这种名为“连珠弩”的小型电磁武器采用与长弓完全相同的口径和弹丸,它能在十秒内向百米外的目标倾泻滚筒弹匣内的四十发五毫米合金弹丸,三倍音速的出膛速度可保证在五十米距离上洞穿所有标准防弹衣和军用钢盔。 连珠弩的枪口前端下方有符合人体工程学的聚合物材料托手,妇女和儿童可以藉此双手据枪,以获得更令人满意的命中率。和长弓一样,这种小型武器同样也配备了数据接口,可接入所有智库系统终端实现更高精度的辅助矫正瞄准。 沈莉一直在亲自监督连珠弩的研发工作,如果这种武器通过审核并正式投产的话,互助会的武装者们将拥有一种火力更强大便携性也更好的自卫武器。这无论对于武装部队,还是从事户外活动的科研和耕作人员都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互助会的执事,首要任务始终是做实事。互助会没有各种文山会海来浪费所有成员的宝贵时间,也没有令人恶心欲吐的忽悠丑剧来展现某些人所谓的政治智慧。在全透明信息环境下,从执事到项目小组长只能以自身的实际行动来统一成员思想认识。每一位执事的一举一动,远比空口白牙的高谈阔论更能影响他们的部下,从而决定每位执事最终的工作成绩。 在这方面,沈莉领导的工程部始终领先于其它所有部门。 身在世界各地的三千五百三十一名互助会正式会员先后在一分钟内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智库在万分之一秒完成了票数统计,并立即呈现在公议大会的公共显示界面上。 十里铺公立学校校长潘紫烟以两千零八十九票的头名胜出! 排在第二名的章蕙兰只得到一千七百多票,第三名袁平平一千两百票,第四名纪友富一千票勉强出头,如果不是老纪脾气太躁,他的排名也许能往上走两档。 半个月前才刚刚加入互助会成为正式会员的潘紫烟,这一下又蹿到政务部部长的位置上,用一步登天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和三位竞争对手相比,潘紫烟的年龄最小,背景资历的份量也最弱。章蕙兰是卢长安的妻子,她主打的综合医疗中心不知救了多少人。纪友富是十里铺出来的资深元老之一,当下与李均联手管理的奉天垦荒区搞得有声有色。袁平平也是最早举家投靠互助会的准元老,凭着自身实力在江口码头玩得风生水起,功劳不小。 这些对手,随便哪一位的份量,看起来都比领着一帮孩子的潘紫烟要沉重得多。然而,投票的结果最终把所有猜想和臆测都砸得粉碎。 “恭喜你,潘部长。希望时间能证明,大家的选择没有错。”安秉臣从全息界面上看到激动得泪花翻涌的潘紫烟,微笑着出言抚慰。 乌拉尔山脉战备掩体内,目瞪口呆的高怀亮忍不住嚷起来:“等等,好像有点不对劲吧!几个核心部门,怎么都成了女性当家?难道咱们互助会,就是阴盛阳衰的主旋律?” 听到高怀亮抱怨的人凝神一想,果不其然,枢密院、信息部、工程部、政务部、后勤部、资源部六大部门中居然有一半都是女性出任部长!另外三个中,还有一个后勤部归不男不女的智库管,剩下两个信息部和资源部,才是男性部长。 “难道这不是男女平等的真实体现吗?行了,我建议大家别往庸俗的方向展开联想。嗯嗯,下面,我们将要讨论执事团的编制扩大问题。”担任此届公议大会主持者的沈莉看了一眼议程安排,继续毫不犹豫地向前加速推进。 随着互助会规模和人员的迅速扩大,原先近似于执政内阁的七人执事团已经无法胜任越来越复杂的局面。早在前两届公议大会上,就有不少会员先后提议扩编执事团人数。在这些呼吁执事团扩编的正式会员中,有两个相当明显的利益团体,一是正在西伯利亚执行作战任务,以任真和范建为首的机动骑兵;二是来自魔都难民营和奉天垦荒区的大批后期加入新成员。 自从安秉臣多次公开做出放权姿态后,所有人都清楚认识到,执事团才是互助会未来真正的权力核心。让这个核心组织内有自己的代言人,是互助会内部所有大小利益团体的共同目标。 从事相同职业的人,以及拥有相似背景出身的人,自然就会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利益团体。这些利益团体,也会很自然地在高层权力结构中用各种方式寻觅自身利益的合格代言人。执事团中有农民的利益代言人,也有技术人员的利益代言人,更有武装步兵的利益代言人。但是,执事团里没有机动骑兵的利益代言人。 亲手创建了机动骑兵的田建明,只能算是会长安秉臣的一条忠犬。田老头对机动骑兵虽有缔造之恩,但他与林氏姐弟的交情匪浅,肯定不能全心全意捍卫机动骑兵们的利益。自从林子风与张路因为争夺首台三号机体爆发冲突后,大多数机动骑兵对林氏姐弟都有不可言明的提防戒心。林子云本人对此也心知肚明,所以她才另辟蹊径组建了影武士这样一支亲信部队。 即使林子云出任枢密院院长后,她在机动骑兵们眼中也仍然是一个发号施令的长官,而不是心诚悦服的效忠对象。作为投桃报李的回应,机动骑兵在互助会所有武装部队中得到的经费、人员、装备支援也越来越少,虽然每个月由枢密院拨给的资源点数都在持续增加,但增加幅度比起影武士和步兵来却是望尘莫及,甚至已经落到和鬼奴军差不多的水准了。 且不管这样的情况到底是林子云有意还是无意安排的,任真和范建却是真着急了。这一年来,互助会的实力增长迅猛,控制人口超过千万,步兵人数也突破了万员大关,可机动骑兵现在拼死奔活也才扩建到三个佰,而且全都不是满编。 照这样下去,这支创建了互助会光荣创奇的武装部队可真要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弃儿。经过私下多次商量后,机动骑兵们从两个月前开始在公议大会上提出扩建执事团编制,为的就是能在执事团内安插一位可以帮机动骑兵说话的利益代言人。 机动骑兵们选择的人,是辛旭。 正文 第513章 雷霆(上) 辛旭,是安秉臣信任的爱将。虽然他的运气一直不太好,但在哈萨克斯坦、东北战役和海参崴的军事行动中都有精彩表现。在军事学院待了半年后,他以正牌机动骑兵的身份毕业,编码为机动骑兵第五十二战术小队队长。海参崴大捷后,经执事团特许辛旭直接升为机动骑兵仟长,名义上已经是机动骑兵的最高指挥官。 机动骑兵们有推拥辛旭的心思,采用的也是公开亮明的态度,这反而让洞悉内情的田建明无话可说,你总不能说大家投票选出的将领有问题吧? 徐鲁生不仅辞去农业部部长职务,甚至连执事团的席位也退了。这样一来,原先七人的执事团现在只剩六人。随后立刻进行的全员投票很快通过了扩大执事团编制的提议,原先七位执事的执事团将增加到十一人。徐鲁生的离去,意味着执事团中将多出五个位置。 新的一轮竞票又拉开了序幕,但谁也没有料到,人望很高的江口码头综合医疗中心院长章蕙兰却主动拒绝了执事提名,她的理由是医院的工作本来已经很忙,她还要抽出时间照顾孩子,再说执事团里已经有了卢长安,两口子都在里面一来不好避嫌,二来也没人照顾孩子。 章蕙兰宣布退出竞选后,得票数最高的五人随即入选执事团,他们分别是林子云、辛旭、袁平平、潘紫烟和纪友富。机动骑兵们把所有的投票都给了辛旭,林子云是步兵集团和影武士共同推上去的,因为他们都是林子云当政的最大受益者,自然对她心存拥戴。袁平平、潘紫烟和纪友富三人,几乎都是携着竞选政务部部长的余力扶摇直上,支持章蕙兰的正式会员们有不少人转而选择了潘紫烟和纪友富,油腔滑调的袁平平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好在他人面广,结交的朋友多,因此得到的友情支持票也不少。 新执事团人选初定之后,沈莉开始向所有正式会员汇报互助会与地外文明首次接触的详细经过,其中包括诺瓦和陶图格联盟的介绍,以及正在太平洋海底建造的星塔。 诺瓦和陶图格联盟的出现,促使工程部不得不加快登月计划,并将关注重点全面集中到航天领域。为了尽快建成吴刚号登月飞船,工程部申请增拨至少六千只卡鲁,同时加紧培训登月行动人员。由精卫飞行器改装的高空接力发射平台预计会增加到十二台,通过它们射入环地轨道的两千多块飞船组件将由卡鲁完成衔接组装,最终建成净重一万六千公吨的吴刚号登月飞船。 互助会自己的航天学院也已在紧锣密鼓筹建中,由汉特博士牵头的这个新学院将优先录用有相关工作经历的正式会员,同时也会从外界吸收各种理论和技术方面的顶尖人才。 “我们的登月飞船为什么不叫嫦娥号?”一名来自马绍尔群岛的互助会步兵好奇地发问。嫦娥登月,那已经是中国神话故事中不朽的经典。提到登月,却没有嫦娥,自然会让人感觉不太妥当。至于吴刚,那只是个月宫伐桂的天庭劳改犯,登月飞船用他的名字,合适吗? 资源部部长向文迪笑了笑,向沈莉做个手势,接过了这个话头:“这个问题应该我来回答。老实说,吴刚号这个名字是我取的,登月飞船的命名用吴刚而不用嫦娥,原因很简单——嫦娥不祥。嫦娥背弃后羿,私自窃药奔月,这种事情在全世界任何民族的道德习俗中都是说不过去的。这小姑娘逃到月宫后再也没有返回地球,这对我们的登月探险队同样是个不祥之兆。呵呵,我是个传统的老头,有时候也讲点迷信,希望大家能原谅我的小小擅权。” 听到向文迪的解释后,所有人都爆发出哄堂大笑,但也仅限于一笑了之,没有人真把这个当成多大的事。互助会不反对任何宗教信仰,唯一的前提是,任何信仰者都无权干扰他人的自由。 “登月计划之后,我们将逐步迈出人类诞生的摇篮,走向一个更加广袤也更加多姿多彩的新世界!来自地外文明的星台已经让我们明白,人类在宇宙中并不孤单,所有的文明生物终将建立联系,无论迎接我们的是和平、战争还是毁灭,都不能阻止我们向外探索的脚步。在那个无穷无尽的世界里,我们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渺小存在,但我们的好奇心将引领我们探索无数新世界,让我们见识各种匪夷所思的奇异景观,将人类的血脉繁衍传递到遥远的星辰之间,那就是我们作为人类先驱者的终极使命!走出去,认识一个更大的世界,那就是我们的心声!” 沈莉的结束语引发了许多会员的共鸣:“对,走出去!” “沈部长说得对,我们要走出去!”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有位年轻的机动骑兵相当恶俗地嚷了一句。 “沈工说得很对,仅在太阳系内,以我们目前的技术已经能够获得近乎无穷无尽的能源和金属。” 经久不息的掌声淹没了所有的赞叹和呼喊。 接下来发言的是枢密院院长林子云。 “互助会的理想,需要每一位武装者用鲜血和生命来捍卫。当我们在努力前行的时候,我们的敌人从来没有放弃过破坏。对于那些顽冥不化的对手,我们必须给予坚决的还击,让他们彻底明白互助会的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从今天开始,枢密院辖下机动骑兵、步兵、鬼奴军、影武士的所有战斗单位,将比以往更积极更主动地打击所有挑衅互助会的敌对势力。我们不主动挑衅,但所有敢于攻击和偷袭我们的人,我们将毫不犹豫地消灭他们,从主谋到帮凶,从执行者到知情者,没有一个可以逃脱。” 林子云巡视了一眼全息界面上那些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会员们,继续说了下去:“普林斯顿伏击事件令我们的老民兵损失惨重,敌人使用了从飞行炮艇到异能刺客的各种手段。我相信,如果他们手里有核武器的话,这些家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使用。为了避免类似事件今后再次发生,执事团决定在老民兵队伍基础上组建保卫局,专职负责为互助会会长以及执事团全体成员提供人身安全保障。” “保卫局编制暂定三百人,人员将从步兵中通过公开考核择优录取,该部门获得授权可以对外执行侦搜行动,局内装备卡鲁、足肢战车、复眼雷达车、反卫星武器平台以及特制精卫飞行器等重型装备,必要时保卫局还可以直接调用昆仑号潜水舰和熊掌号空间站上的特殊武器系统。” “保卫局?权限这么大?”无数个惊愕的声音在世界各地的角落里响起。 虽然只有三百来号人,但保卫局掌控的军事资源远远超过了枢密院辖下的所有武装力量。规模阵势搞得这么大,权限又那么高,它显然已经不仅仅是一群保卫互助会首脑人物的警卫员队伍,这应该是一支小规模的精锐部队,如果运用得当的话,未必不能发挥出相当于千军万马的作用。 “保卫局对执事团负责,局长由何昌发担任。保卫局的日常工作随时接受所有正式会员检查,但出于安全考虑,执事团以外的普通会员只能查阅三十天之前的工作记录。” 躺在病床上的安秉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保卫局、信息部,加上枢密院自己的参谋部,互助会的特种部门可是越来越多了。改组信息部,建立保卫局,虽然都出自执事团的授权,但他能猜到这些举措背后肯定有林子云的全力推动,没准田建明也掺合在里面加了一把劲。 保卫局的工作重点,当然是互助会会长安秉臣。在普林斯顿伏击事件中,如果何昌发当时手里有更多兵力,有更安全的载具,有火力更强大的武器,敌人的伏击绝不会那么轻易得手,安秉臣等一行人也不会陷入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因为都明白这个道理,公议大会上没有任何人对组建保卫局的议案提出反对意见。 建立保卫局是武装斗争日趋白热化的需要,也是保护互助会全体成员共同利益的必要手段。林子云和执事团的未雨绸缪不能说有错,但安秉臣预感到,自己今后的出行排场恐怕会越来越大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信息部的行动组刚刚完成对哥伦比亚国立银行的突击行动,通过对相关责任人的审讯,以及对银行金融服务器和波哥大国立通讯公司数据库的交叉核查,我们找到了向墨西哥武装毒贩提供酬金的关键人物,一个叫卡曼拉的黑市军火商。根据信息部对通讯信号的搜索核查,我们可以确定卡曼拉就住在巴基斯坦的苏库尔。对卡曼拉的背景调查表明,他居然是法兰西斯坦财政部长穆贝尔的胞弟,我们不清楚这两人之间是否有某种联系。但只要抓住卡曼拉,我相信,他肯定会亲自告诉我们更多的真相。” 林子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继续道:“就在此刻,突击哥伦比亚国立银行的行动人员此刻已全部撤出波哥大,他们正在飞往苏库尔的途中。” 正文 第514章 雷霆(下)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从南美洲哥伦比亚到位于南亚的巴基斯坦,跨越半个地球上万公里的行程,说走就走,而且去了还是真刀实枪地干!这种高强度的运作效率,此前由田建明当政信息部的时候不能说没有,但绝对没有这种横扫一切阻碍的执行力度。 信息部新任部长李均从人群的喧哗中听到了不少质疑的声音,参加突击行动的不仅有信息部的行动小组,还有隶属于步兵的八号机体战斗群,以及影武士南美分部的足肢战车小队。动用如此巨大的战术兵力,飞越半个地球的距离,为此投入的成本完全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我们必须对所有人表明自己的态度,当互助会决定采取行动的时候,我们将不再考虑成本。任何经济上的成本,都是针对活人来说的,而我们的成员,我们的兄弟姐妹,没有一位是应该用来牺牲的。下一次,受到袭击的无论是安会长,还是我们庇护下的任何一位自由平民,我领导下的信息部都将给予攻击者最大力度的还击。不光普林斯顿伏击事件,此前的敦煌莫高窟坠机、广州特遣队遭袭、电机电池失窃案,我们都会追查到底,保证绝不漏掉每一个参与者。” “只有这样,我们的敌人才会懂得,他们在发动攻击前需要准备多少骨灰盒。不管要花多少时间,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针对普林斯顿伏击事件的调查必须有一个结果。当真相水落石出之时,信息部必定会以实际行动向公议大会献上一份完美的汇报。” 当李均说完之后,那些嘀嘀咕咕的质疑声迅速消失了。不管这位脸上有条狰狞刀疤的前刑警是否真能兑现自己的承诺,他所表明的立场已经赢得了与会大多数人的赞同。 用手中的武器,捍卫自己的权益,用自己的力量,争取自己的自由,这本身就是互助会的起家宗旨。 那些相信这个世界天然存在公理和正义的人,那些相信别人会为自己争取自由的人,当然不会赞同林子云与李均凶相毕露的发言。不过,这样的人在互助会的正式会员中寥寥无几,所以大多数人自然而然地加入了鼓掌的队伍。 掌声告一段落后,资源部部长向文迪接着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对于互助会最近承受的损失,我同样感到愤怒,那些死难的会员,令我无比悲痛。但在愤怒和悲痛之余,我个人依然坚持认为,信息部与枢密院在反击行动中应保持公正。如果肆意滥用武力,伤害无辜者,那我们和我们的敌人又有什么区别?强大的武力是一柄犀利的宝剑,如果我们太过频繁挥舞它,总有一天也难免会伤及自身。” 听到这不太和谐的反对声音,林子云立刻站了出来:“向工,互助会目前面临的境况根本不是过于频繁挥舞宝剑,而是有许多只手想要抢夺我们手中的剑。在敌人没有真正倒下之前,我们就忙着谈论怜悯和同情,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向文迪并不是一个轻易放弃自己立场的和事佬,听到林子云的反驳,老工程师提高了声音:“在对墨西哥蒙特雷的行动中,信息部行动组与影武士南美分部的联合部队总共确认击杀四百二十一人。这么多人,全都是我们的敌人吗?” 林子云看了一眼向文迪:“所有在行动中向我军瞄准开火的人,都是确认无误的敌人。除了消灭他们,我们没有第二项选择。至于我们的无人机击杀的四百二十一人,影武士部队可以提供四元相位视频证据。参加行动的信息部行动组,以及影武士南美分部的战士,都愿意随时接受执事团的审查。” “我们的军队并没有失控,互助会的士兵也没有滥杀无辜的嗜好,他们执行任务的地方,可不是好人扎堆的慈善堂。向工,如果你真需要一个答案的话,我可以以这次行动总指挥的身份告诉你,击杀的四百二十一人,全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不会对这些人的死有任何愧疚,我也不会对任何用枪对准我们的人的死有任何愧疚。” 安秉臣看不下去,轻轻打了几个字通过全息界面推送到林子云面前:“行了,不要和向工争了。” 这场胜负已定的争辩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林子云有确凿的证据,而向文迪也许只是因为被反驳而心存抵触。这场辩论纯属意气之争,除了产生矛盾和对立情绪,不会再有更多积极意义。 出人意料的是,向文迪却没有再发言,他似乎也被自己面前全息界面上的某些内容吸引住了。 舰上护士来换过输液瓶后,安秉臣看到主持会议的沈莉已经在汇报互助会本月的基本数据,按照常规,这应该是公议大会的最后一项了。今天的这届公议大会,开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远远超过以往历届公议大会。当然,本届大会上发生的一系列剧变,同样也是以往历届公议大会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田建明被公然撵下了信息部部长的位置,这是互助会成立以来的首例弹劾。执事团扩编为十一人,以潘紫烟和袁平平为代表的后期加入者逐渐崭露头角,成为互助会政治舞台上的新兴力量。掌控互助会全部武装力量,又成功入阁执事团的林子云以强硬派形象迅速占据了舆论主导地位,从刚才的掌声来看,支持她的正式会员绝对不在少数。 安秉臣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从来没有想到,像林子云那样的看似柔弱的女孩居然也能有如此强悍的一面。 可是,他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从沈莉到潘紫烟,他身边的巾帼英雄们好像都是这副德性。 沈莉的声音从全息界面上飘飘悠悠传来:“……我们目前掌控的自由平民人口流动性仍然很大,甚至互助会正式会员的数量也呈现出无规律的增减变化,几乎每个月都有十到二十人左右的主动辞别者,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都转为自由平民身份,除极个别人外,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留在我们控制的垦荒区生活……” 刚走进病房的何昌发听到了这句,撇了撇嘴道:“那些家伙,都是些净想捞好处,不愿意承担责任的混蛋。” 在互助会的控制范围内,如果熟悉游戏规则的话,当个自由平民确实比较滋润。自由平民几乎不承担什么义务,但却有基本的安全保证,食物、住宿和医疗条件都相当优越,对某些人来说甚至高过战前水平。至于政治权力,在大多数人眼中,那东西又不能拿来当饭吃,所以要不要都无所谓。 “那没什么,其实从长远来看,他们放弃的,比他们得到的要多得多。当然,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们无权干涉。” 何昌发凑到床前,低声道:“我刚听信息部的人说,在崇明岛垦荒区,有一些自由平民暗中向外兜售互助会的内部情报,信息部抓了不少人,正在查办这事呢。” “没办法,无聊的人,总是最先蛋痛的那一批。不愿意好好活着,养着供着都不舒坦,那就送他们去他们该去的地方。告诉李均,一定要有证据,该杀的杀,该赶的赶,一切照章办事。” “对了,会长,你说保卫局该招些什么样的人才?”新任保卫局局长突然激动起来,他的脑海中闪烁过一个个身材魁梧手持新式武器的精壮汉子形象。何昌发明白,保卫局将成为枪锄交臂徽章下的一支全新军队,甚至可能是互助会所有武装力量中最强的精锐之旅。 安秉臣闭上眼睛,笑了笑:“看把你得瑟成那样……记住,挑人别挑一身空皮囊,得看瓤子。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的,已经算不错了;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又知道别人是什么人的,很不错;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知道别人是什么人,还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事的,最好。” “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高深莫测的绕口令啊?”何昌发听得一头雾水。 “嫌复杂?好,给你个简单的。咱们的三大基本原则,就拿这三条当尺子,挨个去量人录用。不过,这考核可不能先露了底,听其言观其行,耐心考察一段时间再做决定。具体该怎么做,我建议你去机动骑兵军事学院找教导队交流交流……对了,我不是让你去问医生吗,我要多久才能下床活动?” “医生说了,至少十五天,还得随时观察腹腔内部是否出现感染。” “那还不憋死我?我才躺了这一天,心里老想出去活动活动。” 何昌发听了,抓耳挠腮呵呵一笑:“我的祖宗唉,你还嫌惹的乱子不够多?我可是在执事团面前立下了军令状,你要脱离保卫局单独行动,那我可就是死路一条。” 安秉臣叹口气,手指点了一下何昌发:“我早就看出,你这人不够朋友,一个保卫局局长就把你给收买得服服帖帖,还什么军令状呢!” “那我也没办法,这桩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我就算不想揽也得揽下来!规定的一个月之内,你不能在任何地表区域的人口密集地带活动,否则执事团那几位大爷真要把我连皮带骨头给嚼了。”何昌发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安秉臣点点头:“说到底,我还是被双规了。” “休息休息,养养伤,难道不好吗?”保卫局局长开始见缝插针做思想工作。 “其实,我有个好主意,你想听吗?” “不想,不想听!”何昌发赶紧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正文 第515章 失物(上) “可丽!我要可丽!红尘的喧嚣中,我的灵魂孤寂落魄,忧伤啊忧伤,我忘却了所有的爱,忘却了伯利恒城墙下的笑容,忘却了整个世界的面孔。但是,惟有可丽陪伴我到最后,在时光之河的沐浴过后,我依然超凡脱俗,与众不同……” 液晶电视屏幕上,一张涂有淡紫色眼影,明显属于女性的精致面孔哀怨地注视着前方。这张脸的额头正中贴着一个既像是肉瘤又像是胶圈套的不明环状物,化妆师在那玩意儿上洒了一些蓝色的金粉,让它看起来更加醒目。画面的右下角有一个巨大k字注册徽标,那徽标渐渐变成了一个金色的词,可丽珊瑟姆公司。 “这他妈是什么jb玩意儿?”一位吧台边端坐的胖酒客嚷了起来。 “好像是最新的时尚美容广告吧……”斟酒的老板回头看了一眼,戳了一下遥控器换到新闻时事频道。 明显是手机拍摄的画面上,有一群士兵行走在大街上,从他们的徽标和肩章来看应该是英国军人。为首那位中校军官挥舞着一把手枪,一边走一边在说什么。突然,他抬起枪口对准身边那位双手被绑住的阿拉伯裔俘虏脑门上开了一枪。 事情发生得相当突然,那位俘虏的脑袋砰地一下炸开,画面上可以清楚看到崩飞出去的脑浆和组织液。子弹的冲击力把尸体掀翻出去,软软地栽倒在地。旁边的士兵都吓了一跳,纷纷叫嚷着退开,同时用惊疑的目光瞪着那位开枪的中校。 画面切换到主持人工作台前,福克斯新闻频道的当家花旦史翠西面色肃穆地瞪着屏幕外的数百万观众:“我们刚才所看到的一幕发生在十六小时前,在英国的利物浦。第十六空中突击旅皇家伞兵团第三营营长哈利·汉密尔顿中校未经审判即以残忍手段杀害了一位被俘的暴乱嫌犯,我们不禁要问,到底是谁给予了这位英国军官肆意杀害他人的权力?汉密尔顿中校所表现出的野蛮和暴虐,是否能配得上传统的英国绅士风度?” 电视屏幕上随后出现汉密尔顿中校用力推攘拍摄者,并大声发出与生殖器有关的愤怒咒骂。 “这就是我们想要的正义和公平吗?”史翠西用低声呓语着,脸上一副陷入深深沉思的表情。“一位已处于拘禁状态下手无寸铁的俘虏,一位全副武装当街杀人的英军军官,无穷无尽的杀戮,仇恨和鲜血。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真可耻,那个英国军官是杀人犯,恶魔!”有个红头发的女人从角落里发出呼喊。 “他不配穿那身军服,这个滥杀无辜的杂碎!”刚才的胖酒客也挥舞着自己粗大多毛的臂膀。 “有关国际人权组织已经介入针对此事的调查,今天早上,英国政府也表示将对这位当街杀人的军官进行司法调查。我们相信,汉密尔顿中校必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请各位不要走开,广告时间后,我们将继续与来自洛杉矶的中东宗教学者探讨这一事件背后隐藏的深层含义……” “……可丽!我要可丽!……” 雷尼放下吃了一半的牛排,把付账的钱塞到盘子边上,转身走出了这家位于西雅图城郊的酒吧。 街对面停了一辆红色老式皮卡车,副驾驶座位上风尘仆仆的苏瑟兰正冲着这边微笑,苏瑟兰的旁边坐着一个戴墨镜的黑人小伙,那是兰斯。 “我们刚到,你来得太早了。”看到雷尼索然无味的表情,苏瑟兰的笑容停顿了一下:“雷尼,你没有嗑药吧?” 雷尼摇摇头:“从魁北克回来以后,我就没有再沾那东西。” 苏瑟兰的微笑再度从脸上浮现,他的眼神里多了些难以捉摸的东西:“一个人无聊了,往往会做一些蠢事,然后在用剩下的时间,来弥补自己的错误……” “我可以上车了吗?”雷尼打断了苏瑟兰的唠叨。和开车的兰斯不同,他对自然教的那套完全没有兴趣。 是的,他以前是吸过不少大麻,最多的时候每天要来三支解闷。他还在自家地下室里试着种过大麻,打算自力更生,但突然破门而入的缉毒特警让雷尼付出了两年牢狱的代价。他在监狱里认识了兰斯,又通过兰斯结识了自然教教主苏瑟兰,从这些人嘴里,他第一次听说了互助会这个名字。 “赶紧上来,我们今天的事还很多。”苏瑟兰虽然有时候比较啰嗦,但并不是僵化的老古板。 雷尼爬上了皮卡车的货箱,那里面放了不少农具,地板上脏得要命,好在他穿的也不是西装革履,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一块适合自己坐下的地方。 皮卡车轰鸣着,在宽阔的公路上转头向城外方向驶去。 半个小时之后,在华盛顿湖畔的一座破败的钓鱼别墅内,包括雷尼在内的三男两女坐在一张黑色的古典风格餐桌旁,目光同时投向坐在主座上的苏瑟兰。 苏瑟兰挽起袖子的左手上,有个比腕表更大更长的黑色物品。 那东西投射出几缕明亮的光线,这些光线在餐桌上空构筑出一副精细入微的全息画面,那是一幅三维地形图。 “九个小时之前,属于互助会的两台低功率电动引擎和一块中型双极电池,已从马萨诸塞州的波士顿动力公司秘密运抵位于西雅图的美国空军基地。根据智库从本地机场安检数据中抽取的信息,此前的三天中,大约有二十七位机电工程师和学者从全美各地汇集西雅图,这些人的行程终点,正是空军基地内的一处军方物理实验室。” 苏瑟兰看了一眼桌边的五个年轻人:“我们的目标,是袭击实验室,摧毁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 所有人的表情顿时变得鲜活起来,自从收到苏瑟兰从加拿大发出的召集令后,每个人都猜到会有大事发生,但谁也没有想到,这次居然会是武装袭击任务。 在座的五名年轻男女,全部都是影武士北美分部的成员。在北美地区所有接受过影武士培训的成员当中,他们的考核得分是最高的。 雷尼抑制住心头的激动,压低声音问道:“这次行动,将使用什么型号的机体?” 影武士北美分部组织的几次集训活动中,他和他的战友们已经腻透了那种被称为八号机体的小型战斗机体。这种四足单兵无人机在火力、速度还是防御性能上完全不能和互助之光网站里展示的那些大型军用机体相提并论,通过四元相位信道遥控操纵八号机体作战总让他们有一种附体残障人士的错觉。 苏瑟兰看了一眼这些躁动不安的年轻人,立刻把他们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一批新部署的三号机体刚刚运抵北美分部,但这次行动必须有八号机体。影武士指挥部的行动计划是,两台三号机体提供掩护,三台八号机体担任主攻,整个行动十分钟内结束。” “我来负责掩护!”雷尼不假思索地举起了右臂,他早就想尝试一下驾驭大型机体的滋味了。雷尼在模拟训练仪上开过所有互助会的作战机体,操控装备有电磁武器系统的三号机体是他心中的夙愿。 “指挥部已经根据每个人的特点制订了具体的行动方案,我很遗憾,雷尼,你是指定的主攻小组成员之一,兰斯、切尔西会和你一同进入实验室,外围掩护任务由凯莉和雨果负责。” 雷尼垂下脑袋,一脸颓丧,被点到名的凯莉和雨果为自己能有幸操控三号机体而满脸欣喜。 来自蒙大拿州,满脸雀斑的切尔西问道:“谁为我们提供侦察情报支援?” 苏瑟兰点点头:“我亲自操控零号机体,为行动全程提供战术数据支援。” 他看了一眼表情各异的五个人,从桌下拿出一个金属匣:“现在,请把你们身上除了互助表之外的所有电磁仪器交出来,由我负责保管,任务结束后再发还给各位。” 雷尼仅有手腕上的互助表,其他四个人先后交出了随身携带的手机和平板电脑。 苏瑟兰注视着雷尼,缓缓道:“现在,我来说一下整个行动流程。等我说完之后,每个人都必须复述一遍行动流程,以及自己的任务。此时此刻,技术组正在调试参与行动的所有机体,一小时后我们将准备开始行动。等到行动结束,所有人立刻自行疏散返回,我会通过四元相位信道和你们保持联系。你们,都明白了吗?” 包括雷尼在内,所有人都用力点了点头。 苏瑟兰扣上装有手机和平板电脑的金属匣,站起来检查了一遍门窗上保安感应器,然后走到里屋拉开了通向地下室的盖板门。 “都下去。”他低声说道。 雷尼走进灯火通明的地下室,他发现这里已经做了隔热防水层处理,还装了空调,上次来培训的时候看到的那些陈旧杂物全都不翼而飞。 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下室里,只有一张不锈钢大方桌,以及旁边整齐排列着的六张皮质躺椅。 不锈钢方桌上,躺着一只尺寸相当大的褐色行李箱,那箱子几乎可以塞下一个成年男人。 最后下来的苏瑟兰轻轻反锁上盖板门,他走到方桌前,用自己的腕式终端打开了那口箱子。 雷尼看到,箱子里装着六只深邃幽黑的圆形头盔。 正文 第516章 失物(下) 即使没有苏瑟兰的解释,在场的五个人也都能猜到,这些头盔肯定是操控无人机的全息头盔。 影武士北美分部草创不久,除了互助表之外的装备器材严重缺乏,作战机体和武器配件都只能靠偷运入境。没有人知道,仅靠那种闻名遐迩的碟状飞行器,横跨一趟太平洋又能运送多少东西? 因为条件所限,北美分部的大多数人只用过外形酷似大型游戏机的环幕式模拟训练仪,但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全息头盔。虽说即使通过互助表也能完成对无人机的简单操控,但真正要发挥每种机体的最大优势,全息头盔才是最佳选择。 据说,互助会的正牌机动骑兵在战车座舱里也戴着这种头盔。然而,真刀实枪的机动骑兵同时也面临着高速移动中不可避免的颠簸和眩晕,但采用全息头盔遥控作战的影武士,却可以无视高速运动给身体带来的种种不适。 这就是影武士相比机动骑兵最大的优势。 加入门槛低,安全有保障,保密性更是无懈可击。直接由亚洲本部派来的技术小组与各分部行动人员严格分离运作,基本上是老死不相往来。即使分部负责人也不知道,技术小组和他们负责保管和维护的无人机到底在什么位置。当有行动任务时,技术小组才会通过四元相位信道与分部负责人联系协商交接事宜。每当任务结束后,技术小组通常会接管控制权,将无人机立刻转移到新的隐匿地点。 因为这些显而易见的优势,亚洲本部之外的影武士北美、南美、欧洲、非洲四大分部仅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就迅速突破了千人规模。 接受招募的成员中,大部分都是此前通过互助之光踊跃登记报名的积极分子。当然,这些人加入影武士的动机可谓五花八门,人员成分也良莠不齐,其中既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也有自命不凡的电脑黑客,更不乏有案底的暴徒凶汉,甚至还有一些来历无从查证的神秘人物。 然而,影武士的总指挥、这支部队的创始人杨道明对此却根本不在乎。 “都是可用之才,干嘛要浪费呢?” 各分部从数万名候选者中选出来的这千余影武士,或许未必都能保证百分之百的忠诚度,但在个人能力方面却绝对不含糊,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来形容也一点不过分。当初筛选这些人的时候,对互助会三大基础信条的认可固然是首要条件,但个人能力同样也是重要的决定因素。 对于影武士部队,尤其是影武士海外分部,忠诚根本不是必要条件。影武士指挥部可以不介意你的加入动机,但只要无法完成任务者,必定会受评级降低的严厉惩罚。在从a到e划分为五档的成员评级中,跌到e级以下的就算自动除名。 绝大多数分部成员并不认识自己的同僚,也不知道自己会接到什么样的任务,他们中有的人甚至连自己所属的分部领导,自己的小组组长是谁都不知道。每月两次的模拟器战术训练仅针对a级和b级成员开放,中低级成员可以通过网络发放的互动程序学习无人机的初阶操作,运气好的人有可能接到一些外围支援性质的小任务。处于最底层的e级成员们,往往只能在漫长的蛰伏中耐心等待召集信号的降临,当偶然有机会幸运降临时,他们还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完成任务,否则连这最底层的级别也保不住。 这种看似诡异离奇的组织方式,对那些居心叵测的潜伏者来说无异于一个令人绝望的深渊。因为他们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任务是不是对自己的一次严峻考验,或是一个无法弥补的坑爹陷阱。 面对苏瑟兰等分部领导人的担忧,杨道明只能给予耐心的解释:“我们从不担心潜伏者,互助会有信心将隐藏的危险控制在最低程度。只要有一技之长的人,无论敌人还是朋友,无论他们主观上愿意还是不愿意,进了咱们的门,都可以为互助会效力。只要控制运用得当,那些躲藏在我们内部的敌人,同样可以发挥对我们有益的作用。” 看到大多数分部成员手上都有的互助表,苏瑟兰很快领悟了杨道明的意思。 智库对所有四元相位信道终端设备的全天候监控,以及信息部对电磁信号无孔不入的拦截破译能力,完全可以将敌人的信息交流能力逼退到工业时代之前。如果互助会的敌人不得不采用鸡毛信的方式通过人手传递消息,那当然是最理想的结果。 两天前召开的那届颇具轰动性的全员公议大会让苏瑟兰陷入了巨大震撼。在众多与会的正式会员中,苏瑟兰并没有申请发言,他只提交了针对北美分部部署武备库的几条建议。 接替田建明的信息部新部长李均,在走马上任六小时后就提出了名为“围墙”的全新情报战略方案。在这个空前绝后的战略方案中,“围墙”的意思不是划地为劳固步自封,而是主动搜寻全球所有对互助会抱有敌意的各种族群和团体,通过智库对其成员之间的通讯交流进行严密实时监控,并由信息部专职人员每日对这些利益团体的危险级别做出数字化评估。 信息部打算以“围墙”战略将所有潜在的敌人实施划分监控,一旦有可能涉及攻击互助会的兆头,信息部将会毫不犹豫地抢先行动,或协同枢密院发动战术乃至战略级军事打击,将酝酿中的威胁掐灭在襁褓之中。 在先发制人的新指导思想影响下,信息部开始对所有外围成员执行每日评估报告制度,这些人包括了六大部门雇佣的自由平民,接受互助会任务工作的普通武装者,以及影武士海外分部所有成员。四大海外分部的最高负责人,是各分部中唯一可以查看麾下成员每日评估报告的人。 如此巨大而严密的拉网筛查,给苏瑟兰带来了一个令他既惊喜又沮丧的结果:北美分部的核心行动人员中,果然有中情局的卧底。 那位卧底,就在参加这次行动的五位成员当中。 他们当中谁是真正的潜伏者,智库还没有掌握确凿证据。 这五个人,都是b级以上的成员,他们都是当初互助会进入魔都之后的第一批志愿报名者。那位潜伏者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中情局在背后肯定下了不少水磨功夫。 苏瑟兰知道,影武士指挥部以及信息部携手策划了这次袭击西雅图美国空军基地的秘密行动,他们也希望通过这次行动确定那位潜伏者的真身。 但是,到底会是谁呢? 和他一同从加拿大过来的黑人兰斯,任劳任怨的渔船捕捞工,和自己相识多年的自然教信徒。会是他吗? 眼神飘忽不定的西雅图计算机高手雷尼,有滥用毒品的前科,因为在家私种大麻,以及入侵联邦政府网站被判入狱服刑两年。会是他吗? 满脸雀斑行事颇有主见的洛杉矶女孩切尔西,加州高速公路巡警队的办公室文员,不甘沉闷生活热衷冒险的女白领。会是她吗? 大腹便便的武器爱好者兼末日生存狂人雨果,这个沉默寡言的胖子一向喜爱高热量垃圾食品,对逼近的危险拥有超乎寻常的直觉。会是他吗? 身材高挑但却廋骨嶙峋的韩裔移民凯莉,她在华尔街证券交易所实习时被部门主管强暴过,因此凯莉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仇恨,但她的神经反应速度却是五个人中最快的。会是她吗? 苏瑟兰的目光扫过逐次领取全息头盔的五位行动人员,他的心里没有一丝把握。 五个人的私人通讯器材都锁在楼上的密封金属匣里,无法再向外发送任何信号。接下来,就要从他们在行动中的实际表现进行分析判断了。 进攻美国空军基地,对于五个人中的四位美国人来说已经是罪不可赦的叛国大罪。为了不暴露自己,那位潜伏者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向看守实验室的美军士兵开枪,那样的话要把这家伙找出来还得费更大功夫。 但是苏瑟兰并不担心,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最终都会印证杨道明的话。 “都是可用之才,干嘛要浪费呢?” 他甚至有一种隐隐的直觉,这个潜伏者被发现之后未必会受到肉体消灭的处置。信息部有许多办法可以让潜伏者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肉体消灭仅仅是最后不得已的终极手段。 以苏瑟兰对互助会的了解,他已经渐渐认识到,即使把那些电动引擎、双极电池甚至可控聚变反应堆送到美国人手里也不会发挥多大用处。这些以智库为核心的东西隶属于一个庞大而复杂的人工智能体系,它们也许可以独立运作,但却绝对无法发挥出在智库衔接状态下的一半威力。 智库,还有背后的星台,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 “机体控制权将在十分钟后完成移交。现在,所有人戴上全息头盔,打开操控界面,测试通讯信号。” 苏瑟兰下达了准备行动的命令。 正文 第517章 卧底(上) 原本针对波士顿动力公司的袭击行动,也是这五个人组成的行动小组。 他们中间有卧底,就是在那时候露出蛛丝马迹的。 行动前夕,驻守波士顿动力公司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突然被全部调走,继任换防的是美国陆军的一支工兵部队。蹲点守候的零号机体发现,这支工兵部队以改装实验室为幌子,居然在偷偷安装千吨级当量的核爆装置。 他们知道这里会受到袭击,而且知道来的是互助会的机器人突击队! 按照广州的惯例,美国人准备用战术级核弹来迎击突击小队,他们甚至用垃圾车偷偷带走了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送往西雅图,这些家伙自以为把瞒天过海的把戏玩得滴水不漏,殊不知隐藏在厕所顶棚上的一只零号机体早已洞悉一切。 了解到这一切的信息部并没有声张,只是悄悄通知了苏瑟兰。 当时知道即将对波士顿动力公司发动袭击的,除了他自己,只有这五个人。甚至提供后勤保障的技术小组也不清楚行动计划,他们的使命仅仅是在马萨诸塞州准备好作战机体。 “你的人里有个奸细,让我们一起把这个人找出来。”新任信息部部长李均亲自给苏瑟兰发来了消息:“他们大概用的是传统方式进行联络,不过这没关系,只要有行动任务,他们肯定还会继续表演。” 当获悉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被运到西雅图后,苏瑟兰再次以集中培训为由召集了这五个人。他相信,那位卧底未必知道东西已被转到西雅图,等大家都到别墅集合之后,对方已经无法把消息传递出去了。 这三男两女都坐到了躺椅上,每个人的头上都戴着一只黑色的全息头盔。他们的手指摸索着,将头盔侧面的光纤缆线****自己的互助表数据端口。苏瑟兰从腕式终端投射的管理菜单上可以看到,他们都开启了头盔内置的全息操控界面,正在测试通讯信号和感应触碰按键。 最后,苏瑟兰也戴上了属于自己的全息头盔,并将光纤缆线连接到腕式终端上。漆黑的头盔里闪烁了一下,眼前随即出现了行动小组管理界面。 无论是八号机体还是三号机体的操控界面,都和模拟训练仪上大同小异,这五个人全是行动人员中的佼佼者,他们对各种互助会作战机体的模拟训练时间都超过了一百小时。在模拟实战考核中,他们的战术水准已经毫不逊色于亚洲本部的影武士成员。 “四二五五完成测试,一切正常。” “四二九七,完成测试,ok。” “四二八三,准备就绪。” “四二九一,通过所有测试。” “四二二零,准备就绪。” 五个人的声音先后在耳边响起。 技术小组那边早已完成了准备,也在等待苏瑟兰的命令。 管理界面右下方,有五个待命蓝色图标在闪烁,苏瑟兰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划动着,腕式终端的四元相位模块准确捕捉到他的指尖移动的距离和角度,并参照头盔内的全息界面迅速做出回应。他将两台三号机体的控制权限拨给雨果和凯莉,然后将三台八号机体的控制权移交到雷尼、兰斯和切尔西手上。 雨果的惊叹声立刻在内部通讯频道里响起:“哇,酷啊!可变口径电磁炮!听说这东西能击落低轨卫星?如果有一天,我能真的驾驶一辆载人版三号机体就好了!” “那样的话,你身上那些脂肪可能会被颠出来,甩到驾驶舱外面去。”满是羡慕嫉妒恨的雷尼讽刺道。 苏瑟兰没有理会这种喧哗:“抓紧时间熟悉一下操作!我们还有五分钟的活动时间!” “老天爷,我们居然在一辆集装箱货车里?”兰斯用机载四元相位扫描模块窥探着周围环境。 “等我看看地理座标,还好,离西雅图不算远,十二公里。”切尔西打开了控制界面上的卫星地图。 “雨果,你挤到我了!不要往我这边靠!”凯莉抱怨道。 “对不起,我这是第一次操控三号机体,尺寸比八号机体大得多了。我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嘿嘿!”雨果得意地笑了起来,一幅美得冒泡的嘴脸。 十几公里外的一座果园农场里,两个维修工打扮的人合力打开了一辆半挂平板拖车上的集装箱。打开集装箱门后,他们立刻退到远处。这两个人都戴着安全头盔和面部防尘罩,穿的也是厚厚的户外工作服,完全看不清容貌。 雨果操纵的那台三号机体率先蹿了出来,接近六吨的庞大机体抖动了一下,随后开始兜圈子小跑起来。 被夹在中间的三台八号机体要灵活得多,它们毫无困难地从集装箱里跳了出来,四条反曲足肢舞动着,做出一些诸如下蹲和跳跃的测试动作。 最后出来的第二台三号机体把集装箱的门框刮了一下,凯莉没有像雨果那样绕圈跑,她操纵的那台三号机体直接原地发力跳了起来,整个农场的地面顿时为之震颤不已。 巨大的震动让雷尼操控的八号机体摇晃不已,他忍不住开口抱怨了:“我说凯莉,你操纵的可不是两百公斤的八号机体,而是五千八百公斤的三号机体!如果你在公路桥上也来这么两下,我们可能会和崩塌的桥面一同掉下去!” “现在,检查一下各自机体的武器弹药和能量储备。提醒你们,所有武器都已经校射过,火控数据正在同步中……”苏瑟兰打断了他们的争吵,现场技术小组那边发来的准备就绪提示信息正在管理界面上闪烁。 行动人员已接管了机体控制权,等所有机体出发后,技术小组的人也会迅速撤离这座农场。他们将赶往预定的行动结束集合点等待机体装车,或根据需要直接接管机体控制权,自行将所有参加行动机体转移到安全地点。紧急情况下,技术小组有权启动所有作战机体的自爆程序,以保证它们不会落入敌手。 “检查完毕,待命中!”五个人几乎同时完成了最后的准备,他们各自的头像下方的准备就绪绿灯接二连三亮起。 苏瑟兰看了一眼时间,把行动方案图标拨到了内部信道上,包括移动路径到战术安排等各种任务资料立刻呈现在五个人面前。 “等等!我们不是要去西雅图吗?怎么会往东走?”凯莉马上发出了惊呼。 “攻击目标也不是美国空军基地……一列火车?什么意思?”雷尼用手指拨动着眼前的任务说明,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那是从马萨诸塞州过来的海军陆战队专列,车上有三百名海军陆战队士兵,和他们在一起的有海军陆战队第四师的坎贝尔将军,以及中情局的三位高级特工。这四个人在沃尔瑟姆城的波士顿动力公司策划了一个针对我们的伏击陷阱,但我们侥幸躲过了这个陷阱,今天是我们报答的时刻。这四个人,必须被清除。” “那就是说,根本没有突击空军基地的任务?苏瑟兰,你在骗我们……还是,我们中间有叛徒?”雀斑女切尔西果然机灵,她最先猜到了真相。 “我没有欺骗你们。执行任务吧,影武士们,记住你们的誓言,去完成你们的使命。嗯,有人想要现在退出吗?” “你就是在骗我们!这让我感觉非常糟糕,我不喜欢这样的骗局!”雷尼不满地抱怨着。 “如果你们感觉受到了侮辱,我对此只能表示抱歉,但我也无能为力。因为,我们当中确实有一个奸细。因为这个奸细,我们差点就落入和互助会广州特遣队相同的悲剧结局。”苏瑟兰用低沉的声音说出了真相。 这下子,五个人全都沉默了。 “我愿意恪守我的誓言,继续完成这个任务。”雨果抢先表态。 “除了这四个人,那些海军陆战队士兵怎么办?我们的八号机体,并非刀枪不入。”切尔西问道。 八号机体没有二号和三号机体那样坚硬的护甲外壳,它们最多只能抵御小口径手枪和冲锋枪的轰击,如果遇上冲击动能更大的制式步枪和反坦克武器,合金骨架之间的脆弱部位完全有可能会被摧毁并导致机能失效。 “雨果和凯莉负责主攻吸引火力,三台八号机体提供远程火力支援。至于那些海军陆战队士兵,战场上如果有人向你开枪,你会怎么办?”苏瑟兰反问道。 “明白了。”切尔西嘀咕了一句。她和雷尼、兰斯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三台八号机体上安装的居然是技术组特制的长枪管远程步枪,而不是通常情况下的自动步枪搭配榴弹发射器。 苏瑟兰看了一眼全息界面右下角的数显时钟,匆匆计算了一下五台机体抵达伏击区域所需的大致时间。 “时间不多了,出发!” 两大三小五台机体越过农场大院的篱笆,向着东面疾驰而去。 由影武士参谋部制定的移动路径竭力避开了公路和开阔地界,五个人头盔里的全息界面上,一条绿色带状路径在森林和沟壑之间蜿蜒伸展,最终通向一条因为改道而干涸许久的河沟。 河沟上有一座铁路桥,一列满载海军陆战士兵的货运列车正朝这里急速驶来。 正文 第518章 卧底(下) “无论如何,严禁攻击最后一列车厢。”苏瑟兰命令。 “为什么?”行进中正给电磁炮发射膛更换二十毫米口径弹丸的凯莉不解。 “因为那列车厢下面,藏着一只零号机体。” “哦……”所有人都发出了理解的长吁声。 北美分部共有多少只零号机体,这些互助会之眼会出现在哪里,除了技术小组,没有任何人知道。 “我现在的时速超过了一百二十公里,这可是在山谷里!真是爽啊!”通讯频道里传来雨果激动不已的声音。 紧接着的,是一片愤愤不平的冷哼声。 “跑那么快干嘛?我们没有到,你们也动不了手!”雷尼已经将自己的八号机体输出功率推到最大档,但全息界面上的时速读数顶多只能在九十公里上下抖动着踯躅不前。以单兵作战伴侣为目标设计的八号机体本来就不是主战机型,臂端悬挂的大口径自制远程步枪加上背后的两千发弹链箱,总负重怎么也有近百公斤,这对于自重仅两百余公斤的八号机体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负荷比了。 “哈哈,我这都还没有使出全力呢。等我们跑到了,再转过头回来接你们吧!”得意至极的雨果发出了猖狂言论,他的耳机里立刻传来了一阵愤怒的嘘声。 说着话,雨果看了一眼操控界面上的队形,三只八号机体已经被拉下近千米。 “三号机体放慢速度,抵达伏击点后采取正面进攻战术,首发务必摧毁火车机头。列车脱轨后,你们负责吸引住对方火力,由八号机体小组从背后搜寻并狙杀四个任务目标。” 八号机体加挂的特制改装步枪用的是十二点七毫米口径穿甲弹,无论是铁皮车厢外壳还是堆叠的人肉盾牌,休想挡住这种口径弹头的致命轰击。 “我们已进入战斗位置!距离列车预计抵达时间尚有十五分钟!”雨果和凯莉操纵的三号机体仅用二十分钟就冲刺抵达了指定伏击地点。 雷尼冷嘲热讽地建议道:“我们还有十分钟才能到,跑得那么快,要不你们一手全包了吧?” “都给我闭嘴!你们的话实在太多了!”苏瑟兰果断发出了咆哮,通讯频道里七嘴八舌的吵嚷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在机动骑兵军事学院受训的时候,即使是模拟训练,通讯频道里也不允许出现任何与任务无关的闲聊对话。 远在江口码头监督这一切的杨道明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苏瑟兰手下这帮年轻人没几个是省油的灯。不光北美分部,南美、欧洲、非洲等地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但凡有能力的成员,都是一些不安分的家伙。 他不在乎通讯频道里那些无关痛痒的唠叨,但是,他今天一定要找到那个卧底。无论那家伙是谁,他一定已经知道今天这场伏击战也是对自己的考验。那么,这位卧底一定会努力掩饰自己的身份,而这正是杨道明想看到的。 袭击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专列,对杨道明来说,完全是不值一提的芝麻小事。 但对中情局的特工来说,这却是极其严重的滔天大罪。 既然要装着掖着,那就继续玩下去,玩大一点,玩猛一点,看看谁先尿裤子。 跨过哥伦比亚河的海军陆战队专列渐渐逼近了埃伦斯堡,那是进入西雅图之前的最后一个大站。 坐在中段客车车厢里的坎贝尔将军眺望着冰消雪融的哥伦比亚河,感叹了一声:“今年的春天,来得可真晚。” 他已经有很久没坐火车了,手下这几百号大兵,加上必要的装备和车辆实在太多,要不他们早就搭乘军用运输机直接飞往西雅图了。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支队伍携带有战术核武器,乘坐飞机的危险性太高,高到联邦政府无法承担万一闪失带来的后果。 对面的中情局特工加西亚回过头望了那条河一眼:“有气象学家认为,这可能是中露战争对同纬度地带的影响……” 加西亚特工的话还没有说完,前方掠过一声划破天际的凄厉尖啸,整列火车顿时猛烈抖动起来! 坎贝尔将军和加西亚特工全都摔到地板上去,同时滚到走道上的还有将军的四名随从,以及加西亚的三位同事。 车窗玻璃哗啦一下崩裂碎开,加西亚动作敏捷,一把抓住座位扶手勉强爬起来。他的墨镜不知摔到哪里去了,西装上也全是咖啡的污渍,但这些麻烦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他看到前方专列的机车头已经严重变形,成了一团难以描述形状的烂铁疙瘩,正引领着后面的车厢脱轨冲向桥下! “上帝啊!抓紧了,我们要翻车了!”加西亚尖声大叫起来。 这条干涸河谷上的旱桥仅有三米多高,不过列车时速至少超过了一百五十公里,以这样的速度翻滚扭动着冲下去,车上所有人存活的几率恐怕不会太大。 客车车厢猛地甩动起来,加西亚再也抓握不住,巨大的力量将他和座椅同时甩了出去,狠狠砸在尚在挣扎的坎贝尔将军身上。 在加西亚昏厥过去前,他听到了坎贝尔将军在高声呐喊:“让小伙子们准备战斗!” 雷尼目瞪口呆地看着有十来节车厢的专列像玩具一样从旱桥上冲了下去,狠狠砸在坚硬的河谷中。列车残骸一边在惯性驱策下向前滑冲,一边沿途抛撒着玻璃和碎屑,中间几节平板车上的悍马吉普和轮式装甲车挣脱了覆盖它们的遮雨帆布和绳索,稀里哗啦地飞了出去。等到最终停下时,这些原本威风凛凛的军用车辆没有一辆能保持原来的完整外形。 如果没有车厢里跌落出来的人影,以及清晰可闻的惨呼和哀嚎,他可能会以为这只是儿童游乐园里的一次淘气小子的表演。 凯莉的三号机体朝列车机头以最大功率发射了一枚二十毫米口径的电磁弹丸,那列倒霉的电动机车头此刻已变成山脚下的一堆废铁,车体中部有个直径大约一米,冒着黑烟的狰狞大洞。 “十分钟,我们只有十分钟!”每个人耳边响起了苏瑟兰的声音。“所有目标都已完成甄别,自由射击!” 蜷伏在千米之外树林里的三只八号机体站了起来,这样可以获得更好的射击角度。每只八号机体的悬挂双臂相互配合着,缓缓举起了各自的长管步枪。 在五位操作者的全息界面上,那堆列车的废墟中,出现了四个红色标示符号。 “他们都还活着,现场有点乱!”雨果的三号机体出现在桥头,桥下正在呻吟挣扎的数百名海军陆战队士兵马上明白遭到了伏击,超过一半的士兵立刻向这只菱形的足肢怪物开火。 冰雹般的弹雨射到三号机体外壳上,然后乒乒乓乓弹飞出去,一时间好不热闹。有一名军士肩头的发射筒红光闪动,一枚依稀看得见影子的反坦克导弹呼啸而出,当它飞到三号机体矗立的位置时,那只巨大的钢铁怪物却已消失! 所有的幸存者都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从三米多高桥上一跃而起的三号机体。 在雨果的三号机落地之前,那位发射反坦克导弹的海军陆战队军士被俯射直下的一发电磁弹丸轰得粉身碎骨,这位勇士的整个身躯,连带着那具发射筒全都炸成了碎片。 “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对手是谁。”万里之外的杨道明喃喃自语道。 “咚!”两百多公斤的八号机体像一片风中的树叶那样颤抖起来,机载长管步枪爆发的轰鸣把雷尼吓了一大跳!这哪里是什么枪,分明是一门小炮! 因为是机载兵器,技术小组的人在设计这种武器时几乎没有考虑如何减缓后座力的冲击效应,他们唯一关注的是射程和精度。 雷尼射出的第一发子弹穿过倾覆的客车车厢,把半扇车窗,以及车窗后面的联邦特工加西亚的大半个身子轰得粉碎。飞溅的血雨把坎贝尔将军身上的制服染成了红色,一位机灵的上尉见势不妙,匆忙背起将军从另一面的车窗跳了出去。 那位上尉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大口径武器发射的轰鸣声,也立刻猜到了敌人的安排。 可是,在这干涸平坦的河谷中,又能有什么可以挡住敌人的致命火力呢? 切尔西射出的第二发子弹准确命中了上尉背着的坎贝尔将军,那位机灵的上尉和奄奄一息的将军同时被十二点七毫米口径的穿甲弹贯穿,两个人的血肉搅混到一起,残缺的尸体同时被掀飞出去老远。 “后面,树林里有敌人!”一名海军陆战队军官扭过头来,正好看到兰斯操纵的八号机体开火时迸射的闪光。 旱桥的另一侧,闪过凯莉的三号机体,机身顶部轻轻抖动,吐出一发五毫米口径的电磁弹丸,那位站在开阔地的军官背上绽开一团血花,整个人向前一扑栽倒。 “射击!”又一名少尉发出了还击命令,好几支枪口朝着树林这边开火。 三台八号机体立刻就地趴下,以尽量避免步枪可能造成的伤害,呼啸而来的子弹掠过树枝,发出咻咻怪响,几截树干被打断飞起,纷纷扬扬地落下。 正文 第519章 惊变(上) 越来越多的海军陆战队士兵朝这边开火,雷尼把自己的八号机体输出功率推到最大,从隐蔽点蹿了出来,沿着左侧向树林外沿快速移动。 切尔西和兰斯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似的转移策略。 面对密集火力的情况下,继续待在原地,危险性比跑动转移大得多。但凡操纵八号机体参加过实战的人都清楚,这种单兵战斗机体的正面面积较大,左右两侧悬挂臂与躯体的衔接点,以及腹部反曲足肢的结合沟,都是容易被击中导致故障的脆弱部位。但是,跑动中以侧面对敌,反而能更好地利用坚固的合金悬挂臂和反曲足肢抵御攻击。 “任务目标已清除两名,我们还有八分钟时间!”苏瑟兰道。 切尔西的八号机体连中数弹,身形踉跄之余忍不住埋怨:“对方火力很猛,三号机体怎么不压制?!” 苏瑟兰看了一眼战场实况图,雨果的三号机体已经冲到旱桥后面去了。但是,凯莉操纵的三号机体却停在旱桥上呆立不动,丝毫没有发挥出应有的火力掩护作用。 “凯莉,你到底在干什么?!” 苏瑟兰惊疑地扫了一眼全息界面下方的人员管理信息栏,凯莉的那一栏居然变成了灰色! 他一把扯下自己的全息头盔,从全是三维模拟菜单的幻境中回到现实,却恰好看到雨果挥舞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向自己扑来。 对面躺椅上,凯莉的全息头盔掉落在地,她的双手捂着自己汨汨涌血的喉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中,只剩下空洞的灰色。 躺在真皮椅子上的苏瑟兰本能地一脚蹬向穷凶极恶的雨果,同时把手里的头盔用力掷过去! 此时的雨果表现出与其胖大身躯截然不同的敏捷,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完全没有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悠哉。看到这可怕的眼神,苏瑟兰顿时明白了一切。 雨果的匕首划伤了他的小腿,但这胖子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全息头盔,这件被当成武器的高端设备像一枚橄榄球那样击中了他的脸。 雨果往后退了两步,空着的左手捂脸,鲜血从他的鼻孔中流下。 趁这个机会,苏瑟兰从自己的躺椅上跳了下来,同时用力踹了尚不知情的兰斯一脚。小腿上的伤口有火辣辣的感觉,但还不至于影响他的行动。 幸好在中国的这半年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参加互助会的高强度军事训练。直到现在,他的身上也没有一丝多余赘肉,别看已经年近五十,但身体素质和反应速度毫不逊色于年轻时。但是,苏瑟兰后悔自己不该把那两名警戒人员留在别墅外面。也许,今后行动组执行任务时,身边还是应该有警卫组的人陪护。 “叛徒,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苏瑟兰没有随身携带武器,按照惯例,行动组人员都不能携带武器。但是,他并不怕这个挥舞着利刃的胖子。 雨果舔着嘴唇笑了起来,他的眼神泛出青色的光芒:“你说错了,你们才是叛徒!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人渣,背叛了这个国家,背叛了自己的民族!” 兰斯、雷尼和切尔西全都摘下了自己的全息头盔,惊愕地注视着现实场景中发生的这一幕。 苏瑟兰紧盯着雨果,这个伪装成武器爱好者和末日狂人的中情局卧底:“你知道,互助会意味着什么吗?” 雨果冷冷地瞪着他,看了一眼从躺椅上爬起来的其他三人。他沾满鲜血的左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一个像小菠萝的铁疙瘩,高高举起:“我当然知道。那些黄种人想要征服和奴役我们,他们一直想这么干!而你们,则是他们的走狗和帮凶!如果你和你的人再往前靠近,我就把这间地下室炸个粉碎!” “所以,你这样的英雄,打算拯救这个世界?”苏瑟兰问道。他希望能为雷尼和兰斯两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我们之间的真正区别在于,你们一直在破坏,但我愿意站出来,保卫这个国家,保卫文明的秩序!”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保卫什么吗?”苏瑟兰往前逼了一步。 雨果的瞳孔陡然紧缩,他手中的那柄匕首猛地向前一送,径直扎向苏瑟兰的胸口。 苏瑟兰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雨果把手里的炸弹抛到苏瑟兰怀里,然后转身向楼梯那边冲去,地下室的盖板门被他掀飞到墙壁上,发出轰然巨响。 苏瑟兰本能地避开并就地趴下,两秒钟过后,所有闭上眼睛的人再次睁开了眼脸。 兰斯注视着滚到自己脚下的炸弹,狐疑地把这东西捡了起来,拿到手里的刹那,他的脸色大变:“这是个塑料玩具……” “兰斯,跟我去追他!雷尼,你和切尔西继续完成任务!”苏瑟兰爬起来追了出去,经过楼梯时他顺手捞起了倚墙而立的一把镐锄。 切尔西摸了一把凯莉的脉搏,抬起头来看着雷尼,眼中泪花翻滚,脸上依然是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 “她死了……” 雷尼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时候,致命的危险就在身边,在你永远想不到的时候突然降临。 他把全息头盔重新戴上,坐了下来,重返数十公里外的战场。 几百米外的海军陆战队员们分出了两股人马,正在向树林推进。兰斯操控的那台八号机体,已经仰面朝天倒在山坡下,它腹部的反曲足肢结合沟被机枪打中,控制电缆和传动轴都断了,四条反曲足肢徒劳地乱蹬着,好像一只垂死的蟑螂。 一张陌生的亚裔面孔在全息界面上弹了出来:“我是影武士亚洲本部的值班调度员,鉴于你们那边发生的紧急情况,我们将按照紧急条例接管所有行动机体。” “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这个任务,是可以完成的!”雷尼大声道。 那位值班调度员沉默了一下,他似乎在和旁边的人交谈,最终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们配合你们,还剩下五分钟。” 接连飞来的反坦克导弹爆炸冲击波将旱桥上那台矗立不动的三号机体掀下了桥面,但是,这只数吨重的怪物像猛然苏醒过来一样,缓缓从砸开的泥坑中挣扎着爬起来。 它轻轻一跃,立刻飞出了惊恐万状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们的火力圈。 树林里原本由雨果操纵的那台三号机体也转了回来,接管操控的那位亚洲本部的操作者显然是个脾气火爆的猛人,冲到树林边上的三号机体突然驻足停步,同时行云流水般俯下身体。紧接着,足肢战车的背部猛然炸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鸣! 一发以最大功率射出的二十毫米电磁炮弹像毁灭地球的陨石一样轰入列车残骸,狂暴的冲击力有如海啸的滔天巨浪,把数百米受冲击区域内的所有固态物体全都撕碎炸裂,并掀飞到天空中。 落下桥面的那只三号机体纵身一跃,轻松回到仅有三米高的旱桥上,在这个制高点上,从它背部射出的一发五毫米电磁弹丸飞行了半秒钟不到的时间,然后贯穿了沿着铁轨往回狂奔的黑衣西装男子背部,那名联邦特工的尸体被猛烈的冲击力推攘着往前骨碌骨碌翻了三圈,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调皮地拨弄死者的遗骸。 桥下还活着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们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浑然不顾耳中流下的鲜血,也忘记了手中的自动步枪,只能怔怔地望着那两只比地狱恶龙还要可怕的钢铁怪兽。他们接受过的战斗训练里,完全没有对付这种怪物的内容。 “还剩一个目标!”雷尼听出来,这是那位值班调度员的声音。 “目标在两点钟方向,距离一千五百米!四二九一号,正在追击中!”切尔西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 雷尼从战场地图上看到,切尔西操控的那台八号机体正在向着东北方向狂奔,她打算抄到逃跑的目标前面去。 旱桥下,士气瓦解的海军陆战队员们开始四散溃逃。这百余人没了指挥官,也没有可以抗衡敌人的武器,留在原地只能等待屠杀。两只三号机体左冲右突,用五毫米口径电磁弹丸点杀着为数不多的继续抵抗者。 雷尼加大速度,朝着切尔西那边赶了上去。按照训练大纲的要求,任何类型的作战机体都应避免单独行动。他、切尔西和兰斯本来是一个三人小组,但兰斯的八号机已经完蛋,现在切尔西只能依靠他了。 背后的树林里闪过一道耀眼的蓝光,那是兰斯的八号机体自爆产生的光芒。当断定战斗机体丧失行动能力后,远在亚洲本部的影武士调度员会启动自爆程序以免机体落入敌手。机体内的双极电池将立刻变成一枚威力惊人的电融炸弹,二十米半径内,无论是碳基生物还是钢铁器具,都会被瞬间产生的电弧融解成渣。 “他跑到山坡后面去了!”切尔西嚷道。 雷尼停了一下,目标后面几百米外还有一群海军陆战队员,他朝那边胡乱开了两枪,用长身管步枪的惊人威力把这些可能威胁到切尔西的敌人驱散。 “我们一定能追上他!完成这个任务!”雷尼大声说道,语气里却有一丝无法掩饰的忧虑。 苏瑟兰和兰斯能追上雨果吗? 正文 第520章 惊变(下) 苏瑟兰把腕式终端切换到音频模式,将蓝牙耳机塞入耳中。 收到他呼叫的三名警卫组成员,从不同方向赶了过来,他们手里都有带消音器的手枪,腕上也全戴着互助表。 “他跑不远,找到他!”苏瑟兰的脑海中浮现出雨果胖大的身影,这样的体型不可能徒步行走太远,雨果想逃走必定需要交通工具。“停车场,还有湖边码头,各去一个人!” 兰斯拍了一下苏瑟兰的胳膊,指着地上的一滩血渍,那应该是雨果留下的。刚才在地下室里的时候,苏瑟兰用全息头盔砸伤了他的鼻子。 当苏瑟兰抬头张望四周寻找对方可能的去向时,他的耳机里传来杨道明的声音:“信息部刚刚查询了美国国家社会福利局的数据库,这个雨果的资料无懈可击,中情局的服务器里也找不到他的任何信息。” “这么说,还是个高级货了?”苏瑟兰喃喃道。 杨道明冷笑了一声:“无所谓,我们有他的指纹、dna和全套生物数据,只要他跳出来表演一次,这个人的职业生涯就到此为止了。” “他杀了凯莉,可怜的姑娘,我最好的行动组成员。”苏瑟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雨果杀了凯莉,他还想干掉自己。杀凯莉是为了尽快阻止针对海军陆战队专列的伏击,雨果知道只有三号机体才是真正的威胁,如果能顺带解决掉影武士北美分部的最高领导人,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和他接触过的行动组成员,全部转移到亚洲本部来接受审查,我会安排精卫飞行器去接人,具体时间和地点会尽快通知你。” “这里!”一名警卫组成员从路边草丛中拾起一柄带血的利刃。 苏瑟兰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雨果用来袭击他的武器。 “这好像是陶瓷刀具。”警卫组的组长接过这刀,仔细看了一下:“难怪可以通过我们的金属武器探测仪。” 苏瑟兰点点头,陶瓷匕首,塑料手雷,雨果随身携带的玩具真不少。 按照规定,每次任务之前,警卫组都会使用金属武器探测仪检查行动组人员以确保没有人携带武器。但现在看来,这个规矩必须得改一下了,仅有侦测金属武器功能的检测仪已经不够用了,他们需要一只零号机体。 “刀丢在路边,他肯定是朝那边去了。”警卫组组长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岔路,立刻做出了判断。丢刀的那条小径通向停车场,左边还有条路通向湖边,湖边的码头上停了不少游艇和摩托艇。 苏瑟兰一把拉住组长:“这是他唯一的武器,他为什么要把它丢在这里?而且是这样醒目的位置?” “这会不会是某种欲盖弥彰的伎俩?”背后的兰斯问道。 苏瑟兰摇摇头:“不知道,我们分头行动。” “我带一个人去湖边,你们三个人,去停车场。”组长说着话,从后腰抽出一把手枪递给苏瑟兰:“这个给你,我的备用武器。” 苏瑟兰接过枪,麻利地检查了一遍,将子弹推上膛。 “雷尼,切尔西,你们那边怎么样?”他带着兰斯和一名警卫组成员,抄捷径穿过草坪径直奔向停车场, 雷尼在耳机里回答道:“亚洲本部那边接管了两台三号机体,在我们的前后夹攻下,海军陆战队已经被打垮了,我们正在追击最后一个目标。不过,兰斯的八号机体被敌方火力摧毁,本部那边对它实施了自爆。找到雨果了吗?” “还没有,不过快了。”苏瑟兰放低了声音,警惕地搜寻着停车场里可能出现的任何身影。 这真是一次多灾多难的任务,他损失了一名行动组成员,自己也差点被干掉。 “他杀了凯莉,这个该下地狱的恶魔!”切尔西的声音也从耳机中传来。 “我们也杀了一百多海军陆战队员,对他们来说,我们也是恶魔。”雷尼的声音里隐约有些兴奋,这并不是他的第一次任务,但却是首次正面迎击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队,而且还获得了辉煌胜利。 苏瑟兰停下脚步,这个瘾君子黑客的话让他心生不安。“雷尼,你是否明白,我们到底为什么而战?我们的敌人又为什么而战?” “ok,我认错,苏瑟兰老爹,拜托,别再念叨我了!我们为新的生存秩序而战,他们为保卫分饼人的利益而战,让我们还是继续完成各自的任务吧!”雷尼玩世不恭的腔调让苏瑟兰皱起了眉头。 私密信道里传来杨道明的笑声:“你的手下,真是一帮有趣的家伙。” “他们,还不是真正的战士。”苏瑟兰抱歉地回答。 “不要紧。刀没有扎到自己的时候,当然不会觉得疼,人的短视本性而已。我们需要足够的耐心,等待他们的觉醒。”杨道明对此并不以为然,因为这并不是北美分部独有的特殊情况。在其它各大洲分部中,为资源点数和各种技术器材而效力的成员也不在少数。 互助会从不通过强制洗脑发展狂热信徒,非理性的宗教式组织方式,只会让人们变成膨胀燃烧的熊熊火焰,也许可以烧焦所有对手,但同样可能会伤害到自身,更可能会落入分饼人的手中,沦为升级版的统治工具。 给予真相和证据,给予劳动和自卫的工具,让所有人选择自己的命运,这才是互助会的神圣使命。 “噗!”右边那位警卫组成员突然开了一枪,消音器的低沉爆鸣让苏瑟兰和兰斯本能地蹲下,他们也都听到了子弹打在金属车身上的叮当脆响。 “两点钟方向,他在那边,我看到他了!”开枪的警卫组成员在耳机里说道。 “散开,围过去。”苏瑟兰紧张的心情终于松弛下来。只要找到雨果,他就无法再次再次逃脱。 他朝着那个方向大声叫道:“雨果,你跑不掉的,投降吧。” “投降?你们就会放过我?”雨果嘲讽的声音从一辆香槟色的轿车后面响起,同时传来的还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道那家伙躲在那里干什么。 “他没有武器,我们一起上!”警卫组成员低声道。 苏瑟兰犹豫着没有下令,雨果丢掉了自己的陶瓷匕首,作为中情局的卧底特工,在这种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他应该为自己找到了别的什么武器。 “就算你今天跑掉了,可还有明天,还有后天,你能永远逃过互助会的追捕吗?你能找到比今天那列火车更多的武装护卫吗?” “省省吧,苏瑟兰,你和你的恐怖分子同党们,都是该下地狱的恶魔!”雨果无意中使用了和切尔西完全相同的诅咒,再加上恐怖分子的称呼,这让苏瑟兰感到一种莫名的荒诞。 他冲着兰斯和那名警卫组成员点了点头。 兰斯用力抛出手中的镐锄,那东西从左边飞到一辆越野车顶上,发出轰然巨响。 警卫组成员趁着这个机会,弯着腰从右边包抄过去,他的枪口平端着,始终对准雨果刚才发声的方向。 苏瑟兰往前冲了几步,然后趴下来,试图从一堆交错的车轮中找到雨果的双脚。 除了跑动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再听不到其它任何动静。 “噗!噗!”那名警卫组成员又开了两枪。 “啊!——”惨呼声骤然响起。 那不是雨果的声音,如果没听错的话,应该是……是那位警卫组成员! 苏瑟兰跪着往前蹿了两步,看到右边车列后有一个燃烧的火人正在挣扎!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雨果居然做了一只汽油燃烧瓶!这家伙,果然有两下子! 兰斯拾起地上一根生锈的撬棍,贴着左边绕了过去。 苏瑟兰猜到雨果的下一步举动,他朝着那位不幸的警卫组成员冲去,正好看到一个胖胖的身影正在俯身捡拾地上掉落的手枪。 他和雨果之间的距离大约有四十米,不是手枪的理想射程,但时间不允许他再考虑了。如果让雨果拿到手枪,天知道这位中情局的卧底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苏瑟兰站住脚步,双手据稳枪身,瞄准的同时将枪口微微抬高了一点。这一点到底有多少,完全取决于他在机动骑兵军事学院受训时每日二十发的实弹射击经验。 “砰!”雨果的身形抖了一下,苏瑟兰看不清是否命中,但直觉告诉他,打中了。 “砰!砰!”他又补射了两枪,其中一发子弹在雨果后心位置炸开了一团红色的血雾。 雨果摇摇晃晃往前走了两步,大概是想冲到轿车后面。 然后,他像一座小山一样倒了下去。那支装着消音器的手枪咕噜噜滚到靠近的兰斯脚边。 “他死了。”兰斯蹲下检查了一下中情局卧底特工的颈部脉搏,对走上前来的苏瑟兰道。 苏瑟兰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第一枪打中了雨果的右肋,特工右臂腋窝下面的地方,已经被鲜血浸透。 “我们干掉了最后一个目标,任务圆满完成。”雷尼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不,还没有结束。”苏瑟兰转身看着后面那位已经变成焦炭的警卫组成员,心中百感交集。 “嗯?”雷尼和切尔西都发出了疑问。 “最后一节车厢,那里面有一枚两千吨级的战术核武器,还有我们的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 “什么?”雷尼惊呼。 “难怪……”切尔西恍然大悟。 “切尔西,你的八号机体带有两具引爆器,把一具放到战术核武器旁边,另一具放到双极电池附近。然后,你们向正北方向撤离。十五分钟后,机体控制权转交给技术组。”苏瑟兰长长地叹了口气:“做完这些,我们的任务才算结束。” 正文 第521章 答案(上) 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安秉臣的车队从费城返回纽约途中遭到突然袭击,这之后的三天内,纽约市郊各主要路口累计有超过一百万辆满载乘客和行李的私家汽车争先恐后驶离这座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不光纽约城,整个东海岸的二十余座大中城市里,所有从收音机、电视和网络媒体听到消息的美国民众都开始逃离。 各州有头有脸的新闻媒体,全都派出了最得力的记者前往纽约曼哈顿联合国总部,数千人不分白天黑夜围住了第一大道,不同国籍不同肤色不同口音的人都在询问同一个问题。 “互助会会长安秉臣先生,是否已在普林斯顿的伏击事件中丧生?” 一脸疲倦的姬少飞,瞅着拦住自己去路的联合国秘书长奎恩:“秘书长先生,我对此实在无可奉告。” “这怎么可能,你怎么能无可奉告呢?安会长的现况,和联大全体代表以及外面的无数人都有莫大关系!”奎恩焦急地注视着姬少飞的双眼,恨不得能从对方的一个轻微眼神变化中找到蛛丝马迹。 姬少飞垂下头,一副无比沮丧的样子:“对于安会长的下落,其实我也不清楚,所以我又怎么能告诉奎恩先生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呢。” 奎恩失望地瞪着姬少飞,以及他背后那群表情神态各异的中国代表团成员。 如果安秉臣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如果互助会和白宫真动起手来,奎恩的联合国班子肯定也逃不脱陪葬的下场。新西伯利亚的战事,已经证明互助会拥有相当完备的核打击手段,他们甚至有拦截和屏蔽核武器的某种未知技术。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互助会很少会在动手之前有任何犹豫。 普林斯顿伏击事件后,和互助会的奇异缄默相比,白宫、国会、国防部、中情局几大强力部门早已吵翻了天。 国防部坚决否认军方卷入这起伏击事件,那架ac-130u飞行炮艇仅仅是被歹徒劫持而已,白宫正在质疑中情局是否策划了未经授权的军事行动,而国会则猜测白宫与中情局沆瀣一气共同组织了这次行动,多位民主党议员已经叫嚣着要针对梅隆总统发起弹劾提案。 国土安全局和国家侦察总局成立了一个由资深精锐特工组成的独立调查小组,但这些人在普林斯顿现场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调查员们在公路河谷边找到了多具尸体,其中既有海军陆战队士兵,也有貌似墨西哥人的武装人员,这些尸骸有的系枪弹所杀,有的尸体没有任何外伤,但颅骨内的脑组织却变成了一锅稀粥。 调查员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离奇的非正常死法,不过好歹有人知道这种事该去找谁咨询。在灰山疗养院给出专业评价之前,整个调查组只能暂时保持沉默。在联邦政府下达统一封口令后,各家新闻媒体的记者们像一群无头苍蝇,逐渐陷入漫无止境的揣测和想象。 各种流言让普通民众陷入了巨大惊恐,举家出城的人越来越多,超市抢购基本生活物资的无理性行为开始向内陆地区蔓延。可是,除了派部队暗中包围联合国总部外,联邦政府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对策。梅隆总统再次召来了那位专职负责保管核武器手提箱的国防部少校,不过,他非常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发动针对本国领土的核打击命令。 奎恩所处的尴尬困境与梅隆非常相似。他已经选择站到了互助会这条线上来,但如今这位强大的盟友却突然面临着崩溃瓦解的危机。如果没有互助会的鼎力支持,联合****很难有所作为,恐怕美国人首先就要收拾自己,不久前联大针对英国出兵的决议也肯定会惹来穆斯林极端组织的报复行动。 自从联合****在英国皇家伞兵配合下夺取利物浦后,法兰西斯坦政府多次公开抨击联合国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种族主义分子和宗教信仰歧视者的肮脏俱乐部。 “几乎全世界都在迫害安拉的信徒,卡费勒们既不愿去清真寺,跪下来静心倾听真主的声音,也不愿意给虔诚的穆斯林们让路。那么,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为教众们争取合理的生存空间。伊斯兰教是善良的宗教,真主的信徒都是好人,但我们不得不保卫自己。” 法兰西斯坦财政部长穆贝尔,在接受n电视台记者采访时如是说道。 奎恩不难想象,自己落到这帮人手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安秉臣真的死了,如果互助会真要有大动荡,奎恩预料中的噩梦很快就会降临。 “那个恶魔,终于死了?”莫斯科某处地下掩蔽所里,蓬头垢面的尤里总统问道。因为需要频繁转移藏身处,他没有太多时间打理自己的仪容,全世界各国领导人中最帅最酷的形象早已荡然无存。 “古语有云,多行不义,必自毙!”曾经被安秉臣当面挑衅羞辱过的拓跋力总结道,他的双眼中射出睿智的目光,缓缓扫过所有参加这次紧急会晤的救国委员会会员委员们。每一位会员的脸上,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表情。 “我们的快速反应部队是否已经作好战斗准备?魔都城外的互助会机动骑兵,还有南边国防军驻防地带,有什么新动向?”洪秀琳快步冲入周行远的办公室,她的脸上充满了惊诧,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恐惧。 “你说说,那小子,难道就这么挂了?”太阳岛上,李大同背着双手,望着正在巩固炮兵阵地的士卒们,向站在旁边的薛世杰问道。 哈萨克斯坦总统哈卡斯夫,以及马绍尔群岛共和国总统鲁珀斯先后发表公开声明,严厉谴责发生在普林斯顿的恐怖袭击事件,并对互助会遭受的损失深表遗憾和同情。 “……根据互助会在事后的种种举动,我们推测,那位年轻的首领很可能受了重伤,现在根本无法管理会内事务。”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内,中情局局长穆勒带着副局长乔纳森,正在向梅隆汇报工作。 “无法管理会内事务?”站在沙发后的代理国防部长丹尼尔哼了一声:“那么昨天发生在西雅图东面的海军陆战队专列遇袭又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引爆了专列上的一枚两千吨级的战术核武器,现场一片狼藉,不过铁路周围有许多人听到了枪声,战斗过程中还有电磁屏蔽的迹象,即使是我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出来,这绝对是互助会干的!他们摧毁了我们好不容易拿到手的电动引擎和超级电池,而且还在我们的国土上引爆了一枚核弹,这是美利坚的领土第一次遭到核攻击!” 总统幕僚长康纳向代理国防部长做了个安慰手势:“丹尼尔,我们需要把眼光放远一些。一次偶然的失败并不能代表什么,而且,在我看来,我们这次并不能算完全失败。” 国务卿鲍曼板着自己那张肥厚多汁的胖脸:“我现在只想知道,普林斯顿的事情到底是谁干的?” 梅隆快速地扫视了一遍房间里的所有人,但在这些人的脸上,他只找到真伪难辨的茫然:“穆勒,有线索吗?” 中情局局长穆勒点点头:“互助会的人在墨西哥和哥伦比亚大开杀戒,他们几乎摧毁了半个南美洲的贩毒网络。很明显,他们在那里搜寻某种线索,所有挡他们道的人,现在都成了死人。” “我个人认为,这次意外事件对美国并没有什么坏处。”梅隆放慢了语速,看着大家:“但是,我们不喜欢被蒙在鼓里。我们必须尽快搞清楚两件事,第一,安秉臣死了没有?第二,这事到底是谁干的?露西亚人吗?有可能,不过我很怀疑他们的能量是否有这么大?龙巢的那帮人吗?也有可能,但他们的动手能力恐怕还不如北极熊。” 办公室的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一位秘书快步走进来,把一份文件递到康纳手里。 康纳低头看了一遍那文件的内容,立刻把嘴唇凑到梅隆耳边低语了几句。 梅隆抬起头来,看着众人。“巴基斯坦的苏库尔,三小时前,互助会的武装突击队对那座城市发动了进攻。他们袭击了苏库尔的军火交易市场,打死打伤一百多人,巴基斯坦方面已向中国政府和联合国大会提出严正抗议。” 乔纳森扭头看着墙上的世界地图:“他们的动作很快。我猜,他们离真正的答案也该越来越近了。” 梅隆看了一眼穆勒,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到了某种东西。 “当他们找到答案的时候,必然会采取行动。”梅隆的声音里充满了最近一段时间来少有的信心:“这对我们来说,同样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们,真的要走出这一步吗?”鲍曼勉强听懂了梅隆的意思,犹豫着问道。 虽然,互助会让他和他的家族在石油股票上的投资亏了个稀里哗啦,但鲍曼并不希望看到北美大陆上燃起战火。对互助会的了解越多,他就越担心。那帮危险至极的亡命徒,真的可能毁掉这个美丽的世界。 梅隆笑了一下,他看着国务卿:“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正文 第522章 答案(下) 万众关注的焦点人物,无数人想要知道其下落的互助会会长安秉臣,此刻正挥舞着一柄未开锋的机动骑兵佩剑,与一名保卫局成员(老民兵)练习格击剑技。 可操纵亚粒子的圣手卡鲁和医疗舱内的各种顶尖医疗设备,让安秉臣在不到两周的时间里就从病床上爬了起来,不久后就能以正常速度慢走。他的外伤愈合得很快,但内伤仍然需要时间才能完全恢复。安秉臣闲不住,每天一早起来先是绕着昆仑号潜水舰散步,然后到栽培室里熟悉无水种植,下午就拉着一帮老民兵练剑。 保卫局建立之后,根据执事团的指示,何昌发带着两位老民兵离开昆仑号前往各地选募人手。而以何满桂为首的四位老民兵就成了安秉臣的贴身侍卫,这些人平日里除了半天务农外并无太多杂事,到联合国后更是空闲时间大把,在何昌发的严格要求下,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打熬身体和训练各种军事技能,因此无论枪法还是近战格斗技都比普通人强很多。 机动骑兵的佩剑仅有一米多长,剑刃细窄狭长,刺戳挑扎的杀伤力远远超过劈砍削砸。对使用这种致命武器的人来说,敏捷比力量更为重要,即使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运用熟练的话,同样可以用它刺穿一个壮汉的心脏。当初选择这种近卫武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照顾机动骑兵中的少年男女们。 谁也没有想到,这种武器正式列装后的实用价值超过了机动骑兵的自卫手枪。因为极其坚固的物理特性,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它还可以充作工具或餐具,而不仅仅是一件武器。互助会步兵中的全体女兵,甚至少量男兵都选择了它作为自己的备用武器,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背着尺寸略嫌偏大,而且外形也不讨人喜欢的破甲锥到处跑来跑去。 由于伤势未愈的缘故,安秉臣的动作并不快,与他对练的老民兵更是小心翼翼。尽管侧刃没有开锋,但这种窄剑在捅刺时还是有很大威力,真要扎到脸上或是肋下都可能造成误伤。 因为怕伤着安秉臣,陪练的老民兵心理负担重,三十几个回合下来就累得不行,只能轮番换人上阵。安秉臣自己倒是玩得挺开心,一口气打了四轮一百多回合,额头微微浸出汗水,腹部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当看到坐在旁边观战的林子云脸上的微笑时,他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的实力恐怕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厉害。 “喂!那边那个,说你呢,瞅啥瞅?”他举剑指着林子云,同时挥手让对面陪练的老民兵下去,那哥们儿如释重负赶紧退回人群中去擦汗。 灯光明亮的运动场内,端坐在折叠椅上的林子云嫣然一笑,朗声道:“就瞅你了,咋地?” “行,那你过来,咱俩好好聊聊。”安秉臣也腆着脸,一副挑衅滋事的模样。 “好啊,不过我担心你聊不动,换套家伙怎么样?”林子云打了个手势,她身后那群枢密院参谋里立刻有人跑去器材室取了两柄软胶练习剑来。 安秉臣一看,乐了:“看样子,你是真想要教训我一顿了?”他已经知道刚才老民兵们怕误伤自己,又不能输得太狼狈,所以才累成那样。林子云要换软胶练习剑,那当然是想来真格的意思。 近处的围观者们竭力憋住笑,却都想看看这场龙凤斗。就连附近正在玩球锻炼的人也停了下来,纷纷凑过来看热闹。枢密院参谋们中有几个好事之徒交头接耳,马上开始在暗中组织投注赌输赢。 互助会不讲文武之分,文以致用,武求实战,无论冷热兵器都有一套普及到自由平民的完整训练大纲。评价每个人水平的唯一标准,就是对抗性比赛。为了鼓励和提倡尚武精神,各垦荒区经常举办奖励丰厚的武技竞赛。武技竞赛分为射击、徒手和兵器三大科目,后两者几乎全是真刀实枪的对练,只要自愿上台,死伤一概不论。比武受伤的,一律送往治疗中心免费救治,不幸身亡的,也有优厚抚恤。但只要能撑到最后的,最少也有上万资源点数的奖励。 不少自由平民和武装者,都为能拿到这丰厚奖励而终日勤奋苦练,这些人的热情,将各垦荒区和基地内习武练枪的大潮推上了一个新的巅峰。像安秉臣和林子云这样的领头角色,更是必须身先士卒,跑在最前面。 林子云接过两柄软胶剑,捏在手中掂了掂,然后把其中一柄抛给安秉臣:“我在江口码头的时候,每天早晚各练一个小时,今天正好看看成果。” “哼哼,你以为我就没有练吗?看剑!”安秉臣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前冲两步,无招无式,剑尖以最短路径直接挑向林子云的咽喉。只是因为身体尚未痊愈的缘故,他的身形根本谈不上刚猛迅捷。 在联合国总部这边,安秉臣平时操练的是破甲锥,不过那东西非常危险,显然不适合现在这种场合。好在他并不想较真,只当是陪着林子云玩玩,是输是赢其实都无所谓。 林子云手中微抖,挥剑挂开对方的致命一击,同时侧身一闪,弓步拉开,挂开对手武器的软剑劈下半途突然转为挺刺,格挡动作刹那间变成一招突刺,软胶剑尖斜指安秉臣的胸口。这,居然是从西洋击剑动作中演变而来的突刺动作! 这招没有任何花样,靠的是经过长期锻炼后全身肌肉的瞬间爆发力,赌的也是对手刚发出攻击招式身体重心不稳的空档。只要敌人还受地球重力和运动惯性的影响,要想躲过这疾如闪电的一剑,那可真是千难万难。 眼看那黑色的剑尖就要触到前胸,安秉臣猛地一扭腰,侧身斜斜躲过这模拟的穿心一击,同时手中软剑朝上反撩划向林子云持剑的右手。如果不是他年轻,反应敏捷,刚才这下肯定就中招了。 真正的持械技击,讲的就是一招制敌,这与双方的水平差距关系不大,实力再强也不可能完全预测对方的攻击方向,稍不小心挨上一剑照样得趴下。在实际对战中,超过十招以上的缠斗都是非常罕见的。安秉臣也算是身经百战,虽然谈不上高手,但眼力毕竟还是锻炼出来了。 林子云的剑技果然有些道门,虽然招式看上去毫无美观性,但刚才那一下突刺,如果她手里拿的是真家伙,绝大多数人都会在胸前留下个血窟窿,至于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那就全要看人品了。 “嘿嘿,欺负我一个病号!拿命来吧!”安秉臣笑着,连续挽出三个装模作样的剑花,暂时逼退了眼前这位凶悍的对手。他玩剑的水平不怎么样,平时用破甲锥走的也是全力进攻横扫千军的路子。不过,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林子云的突然一击,虽然闪得不够优雅,但也让他对自己有了一些信心。 “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伤口疼吗?”林子云缓步绕着圈子,右手高举过顶,手中剑身斜向下指,正是华夏剑术中的防守门户蓄势待攻的起手招式。 “还行,除了不能用力跳,刚才这两下,完全不碍事。”安秉臣瞪大眼睛,紧接着又拨开了对方一虚一实的两招突刺:“我说,小云啊,你这半中半洋的招式,都是跟谁学的?” “智库根据人体工程学原理,综合众家之长的剑技训练大纲,不讲出处,无论招式,只求杀敌夺命!而我要做的,就是百炼成钢,熟能生巧。武技之道,不过如此!” 林子云的话音刚落,手中的剑又向着安秉臣右臂刺来。 这一次,她的速度比刚才慢了不少。也不知是因为刚才的急攻耗费了太多力气,还是她担心安秉臣的伤势。 安秉臣判断,这应该是一次佯攻。 当他缩手退后,想通过观察她的腰和脚的位置判断真正进攻方向时,林子云突然拧腰往前一伸一展,整个身体有如一只压缩后蹦开的弹簧,眨眼间跃出两米多。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手中的剑突然加速,真的一剑刺中了安秉臣的右手手腕! 软胶的剑尖一触到皮肤立刻弹开,安秉臣一个愣神,那剑尖又掠向他的颈部。 “好快!”他这才明白,刚才第一下突刺,她并没有尽全力,这回才是真正的实力展现。 情急之中,他一个侧身闪到林子云背后,丢下胶剑伸出双臂,拦腰紧紧抱住枢密院院长:“再快又怎么样,还不是手到擒来!” 林子云被安秉臣紧紧抱住,后颈被他呼出的气息吹得热烘烘的,鼻中又嗅到浓烈的男性气息,顿时手上一软,胶剑落地,脸也红了,腿脚都软了。 周围旁观的赌徒和好事者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场众所关注的比武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咳,咳,都散了,都散了啊,走吧,走吧!”枢密院的参谋们和何满桂等人不约而同转过身去,几秒钟就将围观者们赶得一干二净。 空空荡荡的运动场内,只剩下两个人。 “哎呀,你松手!”林子云脸更红了。 她背后那家伙喘着粗气:“我发现……我的身体比想象的还要好。嗯……我的伤口好像裂开了,疼得要死呢,你能不能扶我回去?” 林子云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低声道:“医生说了,养伤期间,不能……那个……” “嗯……医生说得很对,我不能剧烈运动……”互助会会长把鼻子埋进那头散发着清香的秀发,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你来动,我只是配合,总该可以吧?” “讨厌!”林子云跺跺脚,脸上红得发烫。 “走了,送我回去。”那家伙做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斜靠在她的肩头,口水都快要滴出来了:“其实,这也是一种治疗恢复,你也得为病人着想吧?” 林子云埋下头哼了一声,扶住安秉臣的同时,挥掌打开了他那只不怎么老实的咸猪手。 两个人搂得紧紧,一起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居住区走廊。 正文 第523章 游客(上) 南太平洋,属于智利领土范围的复活节岛。 数百座千姿百态的巨大人形石雕矗立在贫瘠荒凉的旷野中,它们无一例外都向着岛外海面,做出或思考或呐喊或撅嘴或蹙眉等不同表情,有不少石雕还戴着红色的石质帽子。这座118平方公里的三角形岛屿上共有六百多座石雕,它们的平均重量超过十二吨,最大的一座石雕重逾百吨。最绝的是,没有一座人形石雕,甚至没有一顶石质帽子是完全相同的。 西元1722年,荷兰人雅各布·罗格文在基督教复活节当日登上此岛,随即将此地起名为复活节岛。事实上,居住在这里的波利尼西亚裔土著将自己的故乡称为拉帕努伊岛,意为世界中心,也有天地之脐的含义。 那些巨大的人形石雕,则被当地土著居民称为“莫埃”。 安秉臣站在一座石雕面前,瞪着那张傻乎乎微笑的不朽面孔。他的身后跟着林子云与何满桂,还有两名枢密院参谋,以及三位老民兵。 “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大。”安秉臣表达了自己微微的失望。 这里属于赤道热带,气候终年炎热,又不是己方控制的安全区域,因此八个人都穿着全套战术防护服,谨防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 鉴于上次在普林斯顿的伏击,执事团要求近卫们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必须为安秉臣准备至少两套以上的定制战术防护服。因此,跟在安秉臣身后的老民兵中,总有一位背着属于安秉臣的另一套防护服,而另一位则永远带着一只驮负二十毫米口径电磁炮系统的四号机体。 这伙扮相诡异的来访者并未引起岛上土著居民的围观,因为和他们同时登岛的还有两百多名相对正常的外来者,这帮游客大部分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穿的也是再普通不过的热带休闲服装,不过出手倒是很大方,几下买光了当地人打磨的石器纪念品和各种风味鱼干。 拉帕努伊岛上的居民们和三百多年前没见过世面的蒙昧祖先们早已貌似神非,随着越来越多来自世界各地游客的光顾,这里渐渐变成了一个运作日趋正规化的旅游胜地。三千多人的本地居民几乎全是吃旅游饭的,对于出手大方的游客那是绝对发自内心热烈欢迎的。眼下有这么多豪客光顾,土著导游和小贩们哪里还有闲心关注那几个穿得像潜水员,还不爱搭理人的神秘怪客。 那群潜水服怪客和两百多游客都是从海上来的,他们乘坐的那艘海船看上去顶多不过三千吨排水量,并不像是一艘能跋涉远洋的大型邮轮。 然而,欣喜交加的土著们根本没有把这个不同寻常的征兆当回事。复活节岛虽然举世闻名,但因距离最近的南美大陆都有三千多公里,交通条件困难导致光顾此地的游客流量并不稳定。能像今天这样一家伙冒出来两三百号游客,导游和小贩们从脸到心都笑开了花。 岛上本地人兼职的三位智利海关督察员瞬间被几叠美钞封住了嘴,他们不但没有检查这些游客的护照,甚至还主动提出自愿担任导游。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些游客虽然身份不明,但待人接物都彬彬有礼,举手投足也表现得颇有教养,并不像穷凶极恶的海盗。等再看到他们掏出大把美元,海关官员们立刻放弃了所有怀疑,就算这些人是图省事的非法越境游客,这又有什么关系?谁愿意跟钱过不去呢? “这些巨石像是怎么来的,真的是外星人修建的吗?”林子云牵住安秉臣的手,柔声问道。 自打认识安秉臣以来,她从未像最近几天这样悠闲自在,并且还充满了温馨的甜蜜。如果这是一个梦的话,她情愿永远在梦里,永远不要醒来。 至于枢密院和执事团的各种公务,先暂且放到一边去吧,现在这段时间,只属于她和他。至于身后那群随时随地都在的跟班,只能算无可奈何的遗憾了。 “那当然不是,外星人又不是满大街掉的烂白菜,随处就能捡到几片。”安秉臣握住了她的手,用沉稳的语调兜售着自己从智库那里了解到的信息:“根据近代数百年来持续不断的考古研究,以及放射性同位素的技术手段测定,已经可以肯定这些巨石人像都是当地人建造的。” “从西面渡海而来的波利尼西亚人是本地人的祖先,他们建立的部落岛国在距今一千多年前达到巅峰时期,那时候这座岛上植被茂密土地肥沃,足以养活两万多居民,但统治者们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突然开始大规模修造人形巨石雕像。一代更甚一代的攀比之风耗尽了这座小岛有限的资源,也摧毁了本地的生态环境平衡,原本高大繁茂的林木被砍伐一空,失去森林遮蔽的中下层植物族群迅速土崩瓦解,进而引发食物链上的动物们陷入灭绝危机,最终造就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座荒瘠贫乏的岩石之岛。” “统治者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里的土著居民始终没有脱离石器时代,他们又用什么工具来制作和搬运这些雕像?”林子云问。 安秉臣耸耸肩:“没有人知道当时岛上的老爷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从梦境或幻觉中得到了启迪,或是发生了内战需要展现实力?谁知道呢。不过,人类的智慧确实不容小觑。在岛上三座火山脚下找到了制作石像的工场,那里留下的玄武岩石镐据说可以雕琢凝灰岩,所有人形石雕都是凝灰岩制成的,它们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坚不可摧。” “有科学家曾经做过试验,十二个普通人就能利用这些石质工具雕出一座二十多吨重的石像。在生态环境未被毁坏的时代,岛上的巨树提供了运送这些巨形石雕所需的滚木和绳索,两百人就可以拖动二十多吨的石像运抵目的地,并利用锥形石楔逐渐将石像竖立起来。” “会不会,此前的星台操作者也来光顾过这里,给当时的统治者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从而促发了他们疯狂修建巨人石雕的执念?”林子云好奇地问道。 安秉臣摇摇头:“这个,真不好说。”从逻辑上来推测,第六任星台操作者既然能远渡重洋抵达澳大利亚,那他也完全有可能继续向东,没准真可能会经过复活节岛。整个南太平洋靠近南美洲大陆这边几乎没有什么大型岛屿,像复活节岛这样的块头都算是大个的,如果那位星台操作者真的经过,他确实有很大可能会选择在这里暂时落脚休息。 那位打劫了诺瓦的远古异能者,他是怎么横渡太平洋的,他用的是什么交通工具?水路还是空中? 想到这些,安秉臣忍不住激动起来。 林子云听到耳机里传来的喘息声变得有些粗重,立刻猜到了他的心思。 “这岛附近,有那种远古遗物的菱形标志吗?” 安秉臣摇摇头:“没有,法属波尼利西亚群岛那边倒是有一个,好像在海底。如果再往下,到南极洲可就多了,仅大陆上就有九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活泛起来。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蜘蛛车导航屏上的三十六处蓝色菱形图标,标出的是历代六位星台操作者留下的遗物,这些玩意儿有的确实是好宝贝,可有的却是让人莫名其妙的东西。不过,安秉臣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直觉,能把它们收齐,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出于安全原因,执事团目前暂时禁止他在各大陆人口密集区活动。 事实证明,没有他的互助会,同样也能保持正常运转。 那么,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走一趟南极洲,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呢? 最新一届公议大会做出了全力加速登月行动的重大决定,安秉臣对此真帮不上什么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在登月之前尽可能找到更多的远古遗物,也许那些东西能加快工程部航天组的工作进度,也许不能。但是,如果不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不行呢? “嗯……,我说,小云啊,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一趟南极?”安秉臣犹豫着问。 从各方面来看,林子云现在肩头的负担比在江口码头时更重。她不仅执掌着枢密院权柄,同时还是是执事团成员之一。后者意味着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只需关注军事领域,所有与互助会有关的繁杂琐事,她都有权过问,或者换一个角度说,她都有义务去关注。 真正的权力和义务,总是自由与羁绊的联合体,从来没有绝对的自由,也没有绝对的羁绊。 “你想去找到那里的远古遗物?”林子云顿了半秒钟,很快做出决定:“我跟你去。” “执事团会不会有意见?还有,枢密院那边的事,会不会耽搁?”安秉臣早已不是从前的愣头青,虽然渴望和恋人在一起,但各种事情的轻重缓急他却是非常明白的。 “不要紧,我会向执事团提出特别申请。何昌发不在,你现在身边只有四个老民兵,保卫力量明显不足。枢密院那边,我把差不多整个参谋部都带来了,他们就留在昆仑号上办公,不会有任何影响。四元相位通讯不受地球磁极影响,如果有什么大事,他们随时都可以通过腕式终端找到我。”林子云说着,轻轻靠在了安秉臣身侧:“要不,他们干脆把我开除得了,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 正文 第524章 游客(下) 六小时后,扩容为十一人的新版执事团召开了第一次政务会议。 和以往的执事团政务会议一样,这次远程工作会议的时间被严格控制在十分钟之内,并由智库根据十一名执事预先申报的空闲时段进行了调整,以便每一位执事都能按时参加。会议召开期间,共计有一千六百七十九名互助会正式成员先后接入全息会场,履行自己静默旁听的合法权力。 这次会议首先以九票对两票通过互助会会长安秉臣前往南极的提议,接着又对影武士北美分部伏击美国海军陆战队专列,捍卫互助会财产的行动给予了表扬和嘉奖。 最后讨论的议题,是信息部行动组在巴基斯坦苏库尔的调查结果。 “在苏库尔的行动中,我们的突击队抓住了通过哥伦比亚国立银行向墨西哥武装毒贩提供行动资金的国际军火商卡曼拉,并立即对这个人实施了技术审讯。”田建明汇报着信息部的最新进展,老头的脸色仍然有点郁闷。 被当众弹劾罢免,这面子确实丢得够大。本来这个执事的位置田建明也不想坐了,但现任信息部部长李均却是个刻意低调的人,他平时不爱戴腕式终端,甚至拒绝参选执事,所以只能由田老头继续顶上。 “卡曼拉承认,普林斯顿伏击的行动资金来自他的胞兄,法兰西斯坦财政部长穆贝尔。我们通过潜入开曼群岛和维京群岛金融数据服务器的蠕虫程序核查了穆贝尔手中掌控的二十七个银行户头,通过与哥伦比亚国家银行的资金流动账目对比,信息部的技术人员可以确定,在普林斯顿伏击之前一周,有多达两亿五千万的资金分成十笔先后从三条不同渠道转入穆贝尔的银行户头。这些资金的来源,是一家叫沙砾的的私人风险投资基金组织,他们的办公地点在巴林,是沙隆巴斯家族旗下的全控股产业。” “沙隆巴斯家族?他们发动袭击的动机何在?”潘紫烟怯生生地问道。 老工程师向文迪笑了起来:“能源。” 执事团里至少有一半人都皱起眉头:“能源?” “对,能源。互助会准备在全球推广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只要有水,就能有无穷无尽的能源。我们是免费推广这项技术的,可中东那帮卖石油的富翁能答应吗?”向文迪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我们挡了人家的财路,而且,这可不是几亿的小数字,直接关系到他们几代人无数家族的富贵荣华。” “逻辑上说通了,但我们需要确凿证据。”远在英国伦敦的辛旭道。“沙隆巴斯家族也是自由不列颠军和法兰西斯坦政府的重要资助者,自由不列颠军总司令哈立德的头颅昨天已经运抵十里铺,我建议智库对他的记忆数据进行仔细审核,找到所有和沙隆巴斯家族有关的信息。” “如果情况属实,如果沙隆巴斯家族真的……”坐在港务局办公室里的袁平平笑眯眯地试探着问道。 “那之后的工作将由枢密院接手。”林子云的声音在会议频道中响起。“我可以保证在一周内结束沙隆巴斯家族的存在。” 向文迪看了一眼杀气腾腾的枢密院院长,赶紧开口:“我反对暗杀。我们的事业是正义和光明的,至少不是见不得人的,我们不该使用那些容易让人产生疑虑和猜忌的黑暗手段。这对于互助会,对于我们的信仰都将产生深远的不良影响。” 林子云点点头,回答道:“枢密院会向执事团提交具体行动方案,由大家共同确定最终的解决方式。不过既然向工有言在先,我们当然可以考虑别的方式。但我本人对此事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除恶务尽。” “怎么解决都无所谓,目前最要紧的是证据。那家叫沙砾的基金组织,将我们引向沙隆巴斯家族,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卡曼拉的失踪,应该已经引起了他们警惕。”高怀亮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田建明看着眼前的一份全息数据报告草案,冷冷道:“他们爱怎么警惕就怎么警惕吧!信息部目前计划对沙隆巴斯家族所有成员,以及其属下所有重要产业管理人员,共计两千七百余人实施全天候不间断的电磁及物理监控。为此,我们必须向阿拉伯半岛投放至少三百台零号机体,同时还要通过智库向沙特阿拉伯国家通讯网络、军政部门以及金融系统计算机服务器进行渗透,因此信息部可能需要工程部和枢密院的紧密配合。” “没有问题。”沈莉和林子云同时给予了肯定答复。 如果要对这个国家发动公开的军事行动,先期的侦察投入也是必需的。 最后,执事团审议了工程部航天组关于登月计划的最新进展报告,以及大通公司总裁董千里从智利发来的巨额资产申购报告。 一直处于财政紧张的法兰西斯坦政府有意向外出售位于太平洋东南部的法属波尼利西亚群岛,当初法国人跟英国人、西班牙人、荷兰人为争这些岛子没少干过仗,现在入主爱丽舍宫的侯赛因政府却根本用不着这些远在万里之外的岛礁,索性拿来换钱买军火,为欧洲正在进行的伟大圣战添砖加瓦。 法属波尼利西亚包括一百二十多个岛屿,陆地面积四千多平方公里,二十多万人口,举世闻名的大溪地旅游胜地,也在这片岛群中。对这样一块人间仙境,侯赛因政府仅喊价四百二十亿美元。从金融界朋友那里打听到消息的董千里立刻撰写了资产申购报告,希望执事团能够批准大通公司对法属波尼利西亚的收购。 董千里在智利成立大通公司后,以金融讨债和资产重组的偏门业务一直蒸蒸日上。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与其让华尔街的那帮骗子们吃撑到呕吐,不如让咱们也搭个顺风车!” 大通公司的每月纯利润收入目前已突破十亿美元,正式职员编制也超过了两百人。根据执事团的授意,除了经营必需的成本之外,大通公司的所有营业利润全都用来收购全球范围的各种自然资源资产,例如矿山、油田、渔场、森林等等。开城尚文琴主持的印币厂,每月也会向董千里这边提供三到五亿不等的美金现钞。大通公司的使命,就是将这些即将缩水崩塌的纸花变成固定资产。 本来全世界大多数国家通常都严令禁止出售此类国有资产,但架不住管事的人崽卖爷田不心疼,只要大通公司公关部的人出面斡旋一番,很多看似荒唐的收购立刻就能美梦成真。当然,这些收购行动全都是在私底下完成的。一旦成交之后,那就由不得对方反悔了。不光大通公司的物流佣兵团,甚至互助会的海外部队,都会为这些交易的合法性提供武力性质的背书。 “四百二十亿?这么便宜,买!”袁平平听到这个议案,眼珠子立刻瞪大了两圈。 “等等!”卢长安大声喝道,当别人都以为这位以精打细算而闻名的军头要出言反对时,他却神情关切地追问道:“搭上这条线后,记得让董千里询问一下侯赛因政府那边,除了法属波利尼西亚群岛,法兰西斯坦还有没有别的待售资产?如果有,我们统统吃下!不管要多少钱,我们都给他,大不了让开城印币厂那边扩大生产规模就行!” “哈哈哈哈!”高怀亮忍不住大笑起来。 “执事团正在开会,请严肃一些。”向文迪瞪着高怀亮,脸上一副很不高兴的表情。 高怀亮忍住笑赶紧赔礼:“哦……对不起啊,向工,我只是没想到,咱们也成土豪了。富可敌国,咱们这是富可买国了。等不打仗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到岛上去当个总督专员什么的,好歹也过一把土皇帝的瘾啊!” 互助会会长安秉臣破例首次在执事团会议上发言:“富可买国,终归比卖国求富好。不管用什么方法,从分饼人手里买下来,那就是属于互助会,属于全人类的。他们想要那些纸片,那就给他们那些纸片,想要多少都可以。但是,我可先把话说在这里了,谁要敢把这些资产当成自己个人的自留地,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执事团十一人,全票通过大通公司收购法属波尼利西亚群岛的申请。此次收购行动的所有资金,全部由开城印币厂提供。 执事团政务会议进行到第八分三十六秒后正式宣告结束,虚拟全息会场在三十秒倒计时后自动关闭,所有与会人员以及接入旁听的正式会员纷纷断开数据链接,重新回到自己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中。 昆仑号舰桥上,接到执事团决议通知的舰长潘正平大声下令: “开机,起锚!航向一八五,目标:南极洲大陆!” 九十八万吨的鳐鱼形巨舰尾后涌出四股强劲的水流,这艘潜水舰从距离复活节岛两百多公里的水下缓缓滑向更加深邃的南太平洋海沟。在那个方向上,极其遥远的地方,有一片冰封亿万年的超级大陆。那里蕴藏着这个星球的地理和气候变迁历史,也埋藏着常人所不知的秘密。 正文 第525章 搜剿(上) 布满弹洞的建筑物废墟中,横七竖八躺着几具蚊蝇盘绕的腐烂尸体,看身上衣着打扮,应该是这村里的老百姓。 樊茂才蹲下来,隔着头盔防护屏仔细观看那些尸体上的枪伤。虽然现在是深夜十一点钟,但战术防护服内置的微光夜视强化模块可以让他毫不费力地看清那些伤口的细节。几乎每具尸体都中了至少五枪,杀死这些平民的人下手歹毒,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许是为了确保不留下活口。 村子不大,但已经没有活人,连狗和家畜都被打死。 “死者都是本地村民,没有武器,看来是被灭口的。”樊茂才的奉天老乡,大块头粗嗓门的晏什长带着手下,从村子的另一边如同一群幽灵般绕了过来。 一位技术军士用匕首从尸体上挖出一粒弹头,端详了半天后道:“这里有三十多具尸体,所以,袭击者至少有二十人。还有,杀人者用的是露制自动步枪。” 樊茂才站起身来,身后背的长弓电磁步枪和破甲锥碰撞发出咣当轻响。 他看了一眼头盔内屏上投射的警戒信息:“三公里内,没有发现携带武器的可疑人员。” 和第一仟里几位擅长快攻突击的佰长不同,第113佰的佰长樊茂才习惯将专门配发给自己的那台零号机体放在护脊背囊里,很少将它放出去侦察窥探远方。 “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这些人距离我们至少有两天的脚程,零号机体当然找不到线索。”那位技术军士分析道:“但是,从前天被屠的那个小镇,到现在这个村子,他们的行进方向已经很明显了。” 樊茂才认真地听着,等那位军士说完了才开口:“你是说,他们一直在向东南方向前进?” “对,他们的目的地,肯定是十里铺。”技术军士信心满满地说道。 没等樊茂才说话,一位来第113佰挂职实习的枢密院参谋立刻表示反对:“可是,二十多人似乎太少了吧?莫高窟之战的俘虏口供已经证实,这股敌人至少有一个营的规模。还有,他们的激光坦克到哪里去了?我们这一路追过来,就没看见履带载具的痕迹。” 在哈尔滨战役中立下战功后,第113佰全体人员受到统一嘉奖,佰长樊茂才也获得了枢密院给予的“稳健刚劲”四字评价。作为互助会步兵改制后表现突出的战斗单位,第一仟仟长袁伟义又把搜剿潜入河西走廊露军特遣队的重要任务交给了樊茂才和他的第113佰。 在敦煌莫高窟附近偷袭十里铺公立学校学生乘坐的精卫飞行器,并造成互助会方面人员伤亡的那支露军阿巴坎别动队,就是樊茂才现在的目标。 枢密院下达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这股敌人,并将他们全部消灭。枢密院本部甚至组建了一个五人搜剿参谋组,为第113佰提供实时星网侦察和情报支援协助。 本着和互助会玩特种作战就是找死的天然自信,樊茂才满心欢喜地接下这个任务。但在整个北境地区奔波十多天后,他才痛苦地发现,即使有星网和零号机体这样的超级神器,要在接近百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地域中找到那支露军别动队并不是一件手到擒来的简单任务。 问题的真正关键在于,这支由互助会的老对头谢尔盖中校指挥的敌军对互助会的技术优势有深刻了解和充足准备。 莫高窟之战已经证实,对方居然有一种可以俘获卡鲁的网绳捕捉器!而且,在莫高窟之战后,对周边地区进行搜索的机动骑兵和影武士部队始终没有发现可疑电磁通讯信号,这也从侧面证实了敌人完全清楚互助会的各种手段。 他们刻意保持了无线电静默,并且只在不利于星网对地监控的恶劣天气下行动。 这意味着,只有无孔不入的四元相位扫描,才有可能找到他们! 不幸的是,四元相位扫描的搜索半径仅有三千米,而敌人可能出现的区域却有近百万平方公里,包括了内蒙、甘肃、宁夏、陕西、陕西、河北等多地。 樊茂才的第113佰在四处搜寻对手的下落,但他的猎物们,同样也在不断移动着规避追猎者。一百多装备精良的搜剿部队,骑着走你双足单兵步行器,以三千米的搜索半径在北境荒原中兜来绕去,可就是找不到那些该死的敌人。 这种僵持的局面让樊茂才感到绝望,他的耐心和信心都在渐渐消褪。 三天前,樊茂才终于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内蒙与河北交界地带的一座小镇,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屠杀,镇上一百七十余口人无一幸免。屠杀现场留下的大量证据表明,这就是那支消失了很久的露军阿巴坎别动队。也许是因为经过当地时被镇上百姓看到,也许是为了获得补给,这些畜生毫不犹豫地杀光了全镇居民。 而今天,他们又发现了这座同样遭到屠灭的小村子。 “走一路,杀一路,这好像不是他们从前的路数吧?”晏什长抬起自己的猪头盔,望向樊茂才这边。 樊茂才点了点头,缓缓道:“用几十个人引开我们,这笔买卖是很划算。” 在互助会里开了眼界,又真刀实枪打了这么多场仗,他早已不再是奉天城里那个跟在独眼杨三屁股后面的小混混。 生与死的考验,沉重的责任,可以使一个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 有的人在这些严峻的考验中被无情淘汰,也有的人侥幸活了下来。樊茂才就属于后一种。他知道而且也充分见识过敌人的残酷和诡诈,为了生存和胜利,他不得不以同样的残酷和诡诈去应对自己的敌人。 万幸的是,和互助会武装部队中的大多数军官一样,他有强大的技术优势弥补自己在智商和经验上的不足。每次当他清醒认识到自己和对手的差距时,他总会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而庆幸不已,同时毫不犹豫地向敌人和对手学习,学习他们所有的谋略和伎俩,并将这些宝贵经验应用到下一场战斗。 他指挥的第113佰,共有十个什编制的步兵,三名技术军士,两名挂职实习的枢密院参谋,包括他在内一共一百零六人,一百零六台走你单兵双足步行器,外加八十九台八号机体和十五台四号机体,以及一台零号机体。 他必须为这些活鲜鲜的手下,为这些属于互助会的军用资产承担全部责任。 如果他有一丝懈怠,并因此引发灾难性后果的话,他将失去自己的一切,从荣誉到生命。对于无能和失职的战斗单位指挥官,枢密院从来没有姑息容忍一说。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绝对不是随便说说的场面话。 “法律当然可以修改,但绝对不能有例外。无论军法还是民法,当法律的威严变成和放屁差不多的效果时,整个生存秩序就已经崩坏了。最终每一个人都会成为受害者,无人可以幸免。”海参崴战役指挥使、机动骑兵指挥官辛旭的这段话给樊茂才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们想要引开我们的注意力,为的是掩护带有激光坦克的主力部队。”樊茂才继续道:“如此大张旗鼓地行动,这同时也是一种预示信号,他们可能要采取某种行动了。” “要不,把队伍撒开,拉大距离来搜搜?”晏什长问。 一百多人,分成十个组,每组控制十公里左右宽度,那就能拉出一道上百公里的搜索线。至于山川和河流等传统意义上的障碍,对装备了双足步行器的步兵们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樊茂才思忖半天,摇了摇头:“我们人少,不能分兵。” 露军阿克巴别动队的人数是第113佰的三到五倍,但樊茂才仍然有足够信心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解决这股敌人。可是,如果再把部队分散成什级规模,胜负就很难说了。这些从人民军汉奸部队里挑出来的别动队员都是战斗经验丰富的精锐,他们的家属都早已被转运到莫斯科和圣彼得堡接受格鲁乌监护,可以说全无后顾之忧。何况,这些敌人还带着五辆激光坦克,那可是专克互助会足肢战车的利器。 樊茂才不愿承担贸然分兵可能导致的损失风险。如果按照晏什长的建议,分散队伍后仅靠步兵肉眼搜索敌人,在这广袤开阔的北境荒原中同样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樊茂才看了一下时间,距离下次补给投放还有十九个小时:“我要向枢密院参谋部汇报一下,希望他们能有更好的办法。” 他已经可以断定,这两起针对平民的屠杀都是阿巴坎别动队的障眼法,但他无法判断这障眼法要掩护的敌人主力到底会在哪里。 危险正在逼近,他既不愿贸然分兵增加部队可能承担的风险,也不愿错过这个找到敌人主力的机会。 樊茂才认同那位技术军士的看法,阿巴坎别动队的目标十有八九是十里铺。 但是,从内蒙与河北边界前往十里铺的路径至少有十六条,即使抽调一个整仟来,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对所有道路的搜查。而且,这里面还没有考虑敌人绕开大路不走,专走小道捷径的特殊情况。 那位谢尔盖中校,据说也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 正文 第526章 搜剿(下) 樊茂才亲自向搜剿参谋组呈递了正式的语音汇报。在介绍最近发现的两起平民屠杀事件后,他说出了自己的推测:阿巴坎别动队很可能已潜入河北境内,并可能会采取某种意料之外的行动。 两小时后,他收到了枢密院参谋部返回的答复。 “我们的下一次补给将提前十二小时进行。参谋部开始动员河北境内活动的三十多支民兵部队加入搜索,此外两支机动骑兵战术小队,以及一架从莱芜过来的特制精卫飞行器也会为我们的行动提供协助。”樊茂才在内部通讯频道里公布了援兵即将到来的好消息。 “精卫飞行器?那东西怎么协助搜索?”晏什长疑惑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如果仅仅是运送补给物资的话,以参谋部那帮爱显摆的家伙的德性,应该不会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到它。工程部一直在莱芜基地那边尝试将远程复眼预警雷达装到精卫飞行器上,我猜这也许就是我们以后的大气层预警机。没准,他们想借这个机会测试一下自己的研究成果。” “复眼雷达?那玩意儿不是对空预警用的吗?怎么能用来搜索地面单位?” “对工程部的疯子们而言,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说到这里,樊茂才不自觉地想起了曾经一同在东北并肩战斗的权学斌和万志旭。 万志旭这个野路子工程师现在可发了大财,环游世界飞行计划一再受挫后,他自行设计的旋翼式单兵飞行器却被工程部列入正式授权生产装备名单。这意味着军工组每生产一台这种旋翼式单兵飞行器,万志旭就能收到两百资源点数的专利授权费。旋翼式单兵飞行器生产线启动后的第一周内,万志旭就成了自由平民和武装者中绝无仅有的超级暴发户。 当初,樊茂才在江口码头医院养病时,他曾将自己攒积的六千点资源点数转赠给万志旭,算是对同一个战壕滚出来的生死兄弟的情谊资助。作为投桃报李的答谢,万志旭在发达后给樊茂才账上拨还了六万点资源点数,令他一举成为互助会步兵中首屈一指的富家翁。 然而,樊茂才并不怎么看重这笔意外之财,因为这些新货币对他来说真没有多大用处。他想要的一切,都已经有了。他还想要的东西,那些货币根本买不到。 与雄心勃勃的他相比,低调得多的权老头如愿以偿加入了工程部,但目前人在何方却成了不解之谜。权学斌最后发给樊茂才的文字短信上,信源位置那一栏呈现为红色不可见状态,这表示只有互助会的正式会员,才可能知道他的确切下落。 对于这类事情,樊茂才没敢去瞎打听。他现在是互助会武装部队的军官,上任当天就接到一封来自执事团和信息部共同署名的电子公函,通告他,今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所不在的智库监控记录。 这支军队拥有匪夷所思的顶尖技术和精良装备,但都不如严格到近乎残酷的纪律给樊茂才的印象深刻。袁伟义当家的第一仟自从成立以来,总共有两名佰长因严重违纪遭到处决,三名佰长被开除出步兵队伍,自行辞去佰长职务的也有四人之多。一个仟编制里有十名佰长,这基本上算是换了一整轮人。当然,如果没有如此高的淘汰率,他樊茂才恐怕也不会升得这样快。 “不想干可以走,互助会永远会给人选择,但你们最好不要让我没有选择!” 在基层军官例会上,身为第一仟仟长的袁伟义显然也承受着巨大压力。 第一仟的老人基本上是东北奉天垦荒区的民兵出身,打过毛子干过主体军,但在单兵素质和战斗经验上,明显要比乌拉尔山脉那边由原92师人马改编的四个主力仟稍逊一筹。这不是枢密院那帮参谋们信口雌黄的主观评价,而是智库多次统计各仟基层军官的模拟实战成绩后得出的结论。 袁伟义当然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问题是,他纵然再不满意,如果拿不出能上台面的实际战果来,他也只能继续在心里不满意而已。 所以,樊茂才指挥的这次搜剿行动,就成了第一仟努力表现打翻身仗的一个绝佳机会。 只要能找到那支露军的下落,樊茂才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让袁伟义失望。 到现在为止,阿巴坎别动队凭借着一次又一次的运气躲过了搜索。樊茂才不相信,幸运女神会永远垂青于这支军队。他不敢保证自己能轻松消灭那支由谢尔盖中校率领的阿巴坎别动队,但只要能缠住对方三个小时以上,那就是毫无争议的胜利。 “前面发现国防军的公路检查哨卡。”前锋什的什长发来报告。 自从广州政府单方面宣布取得了中露战争的伟大胜利后,大批国防军部队相继涌过黄河进入北境地区争夺城市和公路的控制权。当互助会与国防军在杭州地区爆发激烈武装冲突后,这种抢地盘的速度和规模都在迅速扩大。 樊茂才完全能理解这种行动背后蕴含的意图,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足够明智的举措。或者,这也许只是一种古老的习惯而已。 在辽阔的北境荒原中,城市和公路仅仅是大地上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它们编织构成的网线,根本无法封住互助会的脚步。 广州政府试图通过对城市和公路的控制来恢复对北方地区人口的控制。但经过核火洗礼的大多数幸存者们,并不认同这个政权的声音。对他们来说,这场战争根本没有结束,所谓的胜利也莫名其妙。当侵略者和杀人犯都还在活蹦乱跳,当正义和公理尚未得到伸张,当死者和伤亡根本没有获得赔偿,这场战争又怎么能称得上是胜利呢? 时至今日,北方和东北战区内尚能看到零散的小股露军,以及露军扶持的人民军等汉奸部队在频繁活动。 这样的胜利,算哪门子的胜利? 由钢筋水泥柱和沙袋构筑的哨卡阻断了公路,一群穿着国防军制服,神气活现的士兵正在盘查十几辆由此经过的大小汽车。几个胆敢随身携带武器的倒霉鬼被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从车里拽出来,收缴了武器后押到旁边就地拘禁,等待他们的将是严厉的审问和罚款。 放大头盔内屏上的强化远视焦距后,骑在步行器上的樊茂才看到,接受检查的汽车只要向那位站在路障横杆前面的国防军军官手里塞几张纸币后就能顺利通过。 “他们在收过路费。”晏什长言简意赅地问:“干了这帮孙子不?” 在十里铺方圆两百公里内,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任何地方设立任何形式的收费卡口。以收费盈利为主要目的的检查站,明显与互助会三大基本原则的最后一条相抵触,一经发现都将遭到互助会武装部队的无情打击和摧毁。 但这里并不是十里铺,而晏什长的建议,也只是习惯性的本能反应。 樊茂才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不,我们从公路旁边绕过去。” 说话间,前锋什已经逼近到检查站千米之内。听到樊茂才的命令,这十余骑人马放慢速度,从公路边上跨了过去。 随后赶到的更多部队终于引起了检查站那边的注意,看到上百台造型诡异的双足步行器,以及更多的战斗机器人和移动武器平台沿着公路向这边靠近,检查站的士兵们立刻叫嚷起来。所有拿枪的士兵都跑到掩体和工事后面,一辆隐藏在沙袋中间的装甲车转动着炮塔,将一门双联二十毫米速射炮对准了这边。 樊茂才面无表情地看着千米之外的骚动,停了下来。 “那些被扣押的人里,有没有接受我们庇护的自由平民?” 瞬间完成生物数据扫描识别的技术军士立刻做出了回答:“报告佰长,没有发现登记注册的自由平民。” “扫描并记录在场的所有个体生物,留待以后核对审查用。” “扫描记录完毕。” 一名戴着钢盔的国防军军官从掩体里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他用双手捂在嘴旁做出喇叭状,冲着这边大声嚷着。因为隔得太远,根本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我们走。”樊茂才熟练地摁下了方向握柄上的加速阀,重达两百公斤的“走你”双足步行器矫健地跃过一米多高的公路护栏,大步流星地冲下路基,踏入了长满杂草的荒野。 齐腰深的灌木杂枝从战术防护服的靴面上刮擦而过,几束带刺的荆棘无奈地落回草丛中。携着地面震颤奔涌而过的金属浪潮惊动了几只原本隐匿在灌木中的山雀,这些警惕的鸟儿快速扑打着灰黑相间的翅膀,从步兵们头上掠过后逃向远方。 “互助会的部队逃跑了!”那名戴钢盔的国防军军官转过头来,冲着让他出去喊话的营长嚷道,他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表情。 “我早说过,这帮家伙就是一群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如释重负的营长冷哼了一声,深邃睿智的目光转向卡口前排队等候通过的车辆:“继续检查!” 正文 第527章 巨网(上) 群峰环绕的山坳,当中一座巨大的墓园。当初为修建这座墓园,四周的小丘和树林都被悉数推平,但现在这里却只剩无数失修坍塌的墓碑,以及茂密的荒草,满园一派凄凉的破败景象。 一架二十多米长的碟状飞行器无声无息地降落到山谷中的这片平坦的墓地上,精卫飞行器的舱门徐徐打开,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第113佰的士兵们立刻涌上来帮助搬运补给。 樊茂才从自己的双足步行器上跳下来,大步走向精卫飞行器。 这里是约定的补给投放点。 他率领的这支部队每天都在持续高强度行军,一百多人的口粮和饮水都不算大问题,但两百多台各种型号的机体平均每天移动近千公里,加上电磁武器系统和战术防护服的正常消耗,他的部队每隔六十小时就需要补充一次双极电池。 各种型号的双极电池,以及粮食、弹药,加在一起足足有三吨重。为了保证行军和作战效率,第113佰没有像正规部队那样携带辎重运输队,而是由来自十里铺的一架精卫飞行器定时运送补给。 樊茂才私下里认为,互助会的步兵其实更应该叫电磁步兵,因为这是一支由可控聚变反应堆和双极电池支撑起来的武装部队。 作为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他清楚地明白,如果真的爆发战斗,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第113佰顶多只能保证二十四小时的高机动和强火力持续作战。但不考虑部队机动性的话,仅以长弓电磁步枪和战术防护服参加战斗的步兵们则可以持续战斗作战超过一周。然而,失去机动性的步兵,那就是缩守工事的防御步兵,这在一向注重进攻的互助会战术精神中几乎就是坐以待毙的同义词。 机动骑兵,以及影武士部队,对双极电池的需求比步兵更大。互助会的各种武装部队都以高技术含量而艳光四射,但它们对后勤补给系统的依赖性同样也高得惊人。在乌拉尔山脉前线,工程部军工组秘密建造了一座女娲六代单段式可控聚变反应堆,为的就是方便步兵们就近补充双极电池的损耗。 “这是什么?”樊茂才的目光投向了精卫飞行器舱壁上的几件悬挂物,这些东西看上去像是一片片紧密衔接的六角形蜂箱,每件至少有两米多长,紧紧贴在舱壁内侧上,让整个环形舱室显得格外拥挤。上次运送补给的也是这架编号三十九的飞行器,但那时候他可没看到有这种东西,这显然是新装的某种设备。 “这是蜂群,工程部给你们的新玩具。”货舱里正在清点物资的那位后勤部女管理员随口回答道。“但是,樊佰长,请让你的人离蜂群架远一点,那东西才刚装好,还没有经过物理撞击测试。” “哦……这是一种武器吗?”那些密集的六角形巢孔让樊茂才联想到多管火箭炮。难道,这东西可以让精卫飞行器拥有对地面的区域火力打击效果?这个猜测让他激动起来,和大多数军人一样,各种威力超乎想象的武器总是能让他心潮澎湃不已。 女管理员的防护服头盔打开着,露出一张清秀的白皙面孔。几乎所有长得漂亮的女人都喜欢打开战术防护服的头盔护罩,好让大家能清楚看到自己容貌。当然,如果是樊茂才手下的兵,他可能早一耳光扇过去了。但对方是后勤部的工作人员,直属智库的管理员,犯不着由他来操这个心。 女管理员的目光扫向货舱里忙碌的士兵们:“樊佰长,你很快就会看到它是怎么发挥作用的,我相信工程部那边的人已经把蜂群说明文件推送到你的账号上。” “哦,谢谢。”樊茂才咕哝了一声,抱起一箱双极电池扛在肩上,跟随着士兵们大步冲出货舱。争分夺秒卸货,更换完毕后还要将用过的双极电池装箱装回货舱内,用完的电池和没用过的新电池重量相差无几,这个过程需要花至少半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整个第113佰的战斗力,只能指望山上负责值守的那个警戒什。 所以,樊茂才总是毫不犹豫地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每一个可用之人全部投入这场卸货装箱的奔忙中,以便让危险时段尽可能短一些。 一个小时后,完成补给作业的三十九号精卫飞行器喷吐着蓝色光焰,迅速从山坳中升起。 望着远去的精卫,骑在步行器上的樊茂才心里突然滋生出一个邪恶的念头。 如果阿巴坎别动队的激光坦克此时正好开火击落这架精卫飞行器就完美了。 第113佰可以在两小时内结束这场战斗,从而清除这个威胁着十里铺的心腹大患。当然,收拾那些激光坦克可能要费点神,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他晃了晃脑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将这个念头抖了出去,随后切换到通讯界面开始查看工程部发来的说明文件。 三十九号精卫飞行器结束对第113佰的补给后并未向东南返回十里铺,而是向北朝着帝都废墟的方向掠去。 十五分钟后,三十九号飞行器驾驶舱、后勤部女管理员、工程部军工二组和枢密院搜剿参谋部完成了通讯数据链联接,最后接入这条实时数据链的是第113佰佰长樊茂才。 “三十九号飞行器目前飞行高度两千米,速度零点三马赫,已经抵达预计投放地点。”飞行员的声音听起来明朗轻快,显然是个年青人。 “蜂群投放准备完毕。”后勤部女管理员按部就班地最后检查了一遍舱壁上那些六角形巢孔装置。 “我们这边的智库数据分析端口也准备完毕。”搜剿参谋部的值班员道。 “那就开始吧。”军工二组的负责人,一位精瘦的中年男子毫不犹豫地大声道:“也让我们看看,这东西的效果到底如何。” 飞行器上的后勤部女管理员听到命令后打开保险盒,扳下了里面的红色双股闸阀。 三十九号精卫飞行器的舱体外壁上突然迸射出数以百计的黑色不明物体! 这些拳头般大小的东西飞出百米之后,纷纷展开六条纤细的反曲足肢,露出了零号机体的本来面目。随后,它们腹下蓝色流光闪烁,袖珍电离子引擎提供的推力有效抵御了地球重力对这些零号机体的影响。五百多只改进版的零号机体像凌乱的落叶,随即分头掠向不同方位! “蜂群发射完毕!” “开始启动蜂巢模式下的四元相位扫描数据整合!” 樊茂才在自己的头盔内屏上惊愕地看到,三十九号精卫飞行器下方的全息地图像突然被数百盏萤火虫照亮一样,每一个环形亮团就是一只飞行零号机体的扫描覆盖范围,无数拥挤在一起的亮团渐渐向四周扩散,它们就像无数紧密衔接的六角形蜂巢,将整个大地照亮。 来自每一只飞行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数据,源源不断涌入智库的中央数据处理序列,并由智库对所有发现的生物个体和物品器具进行归纳分析。 四元相位扫描的三千米半径是个众所周知的短板,所以工程部军工组准备用饱和覆盖法来弥补这个缺陷。 五百多只新型的飞行零号机体,全部铺撒开来足以覆盖六千多平方公里的地域。这种飞行侦察机体能持续悬空四十八小时,这意味着由它们组成的扫描巨网可以从空中动态搜索大片地表区域,即使是以机动性而见长的互助会机动骑兵,也绝对无法逃脱这样的天罗地网。 “二十四小时内,我们很快就能找到阿巴坎别动队的藏身之处。”搜剿参谋部的值班员得意洋洋地说道。 一个覆盖面积六千多平方公里的侦测网,对百万平方公里地域进行扫描的作业效率,比只有三千米搜索半径的单只零号机体提高了远不止五百倍! 樊茂才咽了一下唾沫,润了润自己干涸的喉咙。 他带着自己的队伍向北行进了两百公里,然后停下来迎着清晨的曙光休整吃饭。有这样一张漫天大网在搜索,他现在该做的是抓紧时间让手下休息,否则等到发现敌人踪迹之后,可就没有多少时间来吃饭和休息了。 第113佰的临时驻营地选在某处山里的河谷旁。附近有一池幽绿潭水,虽然春水尚凉,但劳顿多日的步兵们也管不得这许多了,不少士兵匆匆吃过饭后脱下战术防护服,接二连三跳到齐腰深的水中洗浴嬉闹起来。 樊茂才也把自己脱个精光,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水中。浸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冷颤,整个人顿时精神多了。 “听说了吗?”同样赤条条的晏什长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脸神秘的表情,声音放得极低:“会长还活着。” 互助会车队在普林斯顿遇袭事件的公告已由执事团向全体武装者和自由平民发布,但这份公告行文甚简,既没有说己方伤亡情况,也没有提发动袭击的是什么人。连互助会会长安秉臣的情况,也一字未提。 有不少人认为,那位年轻的会长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证据是事件发生后几乎所有垦荒区和基地都进入了紧急战备状态,目前执事团正在寻找为此事负责的罪魁祸首。但也有人认为,安会长可能只是身受重伤,证据是每月一届的公议大会照样如期召开。 虽然所有有幸旁听会议内容的正式会员一致对外守口如瓶,但有不少善于察言观色之辈从他们的表情上猜出,那位年轻的会长多半仍然健在。 各种不同的猜测在口耳之间悄悄流传,即使在军队里同样不能免俗。 晏什长当然知道所有步兵都会受战术防护服内的四元相位模块监控,所以他选择了下河洗澡的机会与自己的上司兼老乡樊茂才交流这个当前热门话题。 正文 第528章 巨网(下) 即使是垦荒区最底层的自由平民都知道,安秉臣的存在与否,直接关系到互助会的未来。那位会长在伏击后到底是死是活,甚至可能决定这个世界的命运。 可是,十多天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这就难免让人们开始不安起来。 第113佰的人员大多来自奉天垦荒区,超过一半的人是原奉天垦荒区民兵队中的表现突出者,这些人经历过自由联盟、奉天混战、主体国入侵等大事件,能跟随互助会走到今天,基本上都是枪锄双臂徽章下的死忠之士。 但是,这支队伍里还有三分之一的新兵,都是步兵改制后从其他基地和垦荒区招募来的兵源。这些新人对互助会的感情没有老兵们那样深厚,尽管这些人也能把三大原则背得滚瓜烂熟朗朗上口,但当兵对他们来说更多只是一种寄托未来希望的谋生职业,因此他们对可能影响到自己未来的各种变化格外敏感。大多数传言和猜测,都来自这些新兵,以及他们的亲友通过互助会发来的各种小道消息。 因为枢密院有令,除执行战斗任务中有特殊需要的情况外,任何人包括武装部队的官兵都有不受剥夺的言论自由。来自枢密院的电子公函末尾还附有执事团审核专用的加密条码印徽,这种最高级别的指令,别说他一个小小佰长,就连仟长袁伟义都无法违抗分毫。 一位百夫长,居然无权禁止士兵们传递各种来历不明的流言,这让樊茂才感到格外困惑不解。但他仍然选择了服从命令,而且是毫无意见地服从,因为他的顶头上司袁伟义也是这样做的。樊茂才还不是互助会的正式会员,但他暗自在心底地把袁伟义当成了效仿的对象。 袁伟义可是当年跟随安秉臣的老人,这位脾气火爆的第一仟仟长现在居然没有任何反应,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樊茂才把这个猜测藏在心中,并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热衷于将自己的推断和外界频繁交流。 “这件事,咱们最好不要讨论了。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那才是最要紧的。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执事团和枢密院不都还在吗?”他看着晏什长,合掌将一捧冰凉的潭水拂到脸上。 “可是……人心难测啊。”晏什长,这位樊茂才的奉天老乡,低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既然难测,为什么非要去测呢?”樊茂才笑道。“互助会,难道是靠揣测人心玩弄权谋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吗?” “话虽如此,可早点知道,也好早做打算。”晏什长看了一眼岸上喧哗的人群:“咱们又不是正式会员,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也不知道。这心里啊,总这么悬着,让我每天都坐立不安,心神难定。” 樊茂才笑了笑,拍拍晏什长的肩头以示安慰。 晏什长一直以樊茂才唯马首是瞻,这和樊茂才看顶头上司袁伟义是一样的心情。可是,他显然没有像樊茂才这样能拿得起放得下。也许,这就是他到现在仍然是个什长的原因吧。 下午一点二十,正在闭目养神的樊茂才被来自搜剿参谋部的警报惊醒。 蜂群扫描网在山西恒山以东、广灵至灵丘之间的荒山中找到五辆外形轮廓近似于露军激光坦克的可疑车辆! 靠近后实施近距离观察的飞行零号机体确认,在这五辆履带式载具附近,还有总共四百余名武装人员活动,其中一名个体与智库登记在册的谢尔盖中校的生物特征数据完全吻合。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了谢尔盖中校的阿巴坎别动队! 樊茂才没有忘我地欢呼雀跃,也没有热血沸腾地马上集结部队下令出发,他坐了下来,仔细在地图上察看阿巴坎别动队的所在位置。 对方显然是沿着阴山南麓向东一路摸过来的,为了避开搜索,敌人居然不惜向着有强放射污染源的帝都方向靠近。如果不是拥有恐怖搜索能力的蜂群出马,像他们前几天这样到处瞎转,肯定找不到这支迂回前进的部队。 搜剿部队发现的两起屠村案,都在山西东南部靠近黄河沿岸地区,但是,他们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大造声势?再看一遍地图之后,樊茂才恍然大悟。从阿巴坎别动队目前的位置来看,他们马上就要跨过恒山进入石家庄地区,那一带的人口密集程度相对较高,被发现的可能性大增。 谢尔盖中校应该猜到,经过莫高窟一战后,互助会已经知道阿巴坎别动队的存在。他应该能估计到,互助会肯定在北境地区搜索和寻找自己。这种情况下,如果能在山西境内制造出一些不大不小的动静,必然可以起到吸引注意力的效果,从而掩护别动队主力顺利通过石家庄,最终悄无声息靠近十里铺。 两点差五分时,樊茂才向枢密院以及第一仟指挥部呈交了自己草拟的作战计划。他判断阿巴坎别动队很可能会从恒山群峰与太行山北段之间的狭长谷地进入石家庄附近的平原地区,这是靠近十里铺最安全也最短的路线。基于以上判断,樊茂才提议在太行山北段作好伏击准备,一举歼灭这股流窜之敌。 山区作战,有利于发挥互助会足肢载具的高机动性优势,也能大幅降低露军激光坦克的威力。至于对方那数百名所谓的精锐特种兵,樊茂才压根没有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场战斗的核心重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对付露军的五辆激光坦克。 只要解决了露军的激光坦克,他就敢把手下十个什全直接撒出去,让他们对敌方步兵展开自由攻击,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装备有双足步行器的一个互助会步兵什,可以轻松击溃没有重武器火力支援的上千名敌方轻步兵,这是从北境到西伯利亚经过多次实战得出的结论。 第113佰从当前位置赶到恒山,如果全速前进只需要一个半小时,但樊茂才不愿意在匆忙行军后马上投入战斗,他手下的这帮人远谈不上百战精兵,根本无法承受这种高强度的连续作战方式。而且,他不得不等那两支冲到更南面去的机动骑兵赶回来,否则对付敌方激光坦克的把握至少要降低五成。 大约七分钟后,枢密院参谋部和袁伟义先后发来回电,两者都同意樊茂才的作战计划。为了协调不同兵种部队的统一指挥权,枢密院甚至临时授权樊茂才为这次搜剿战斗的指挥使。这样他才有足够权力节制那两支机动骑兵,以及仍然在空中待命的三十九号精卫飞行器,还有石家庄附近活动的十余支互助会民兵部队。 得到了所有想要的资源后,樊茂才这才信心满满地踢醒了尚在脚边发出如雷鼾声的晏什长,下令全佰立刻集合,准备出发。 睡眼惺忪的步兵们开始收拾整理武器装备,将推倒在地上盖着防雨布的双足步行器抽扶起来,每什各有一名步兵专门检查收集休息期间留下的垃圾残渣。 五分钟后,一百零六人列队完毕。 樊茂才满意地看着这些从外形轮廓上看不出任何区别的武装者,这些人共同构成了一柄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利剑,而他则是挥舞这柄利剑的指挥官。这种感觉让他踌躇满志,同时也更加小心翼翼。因为他清楚知道,在自己的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 临出发前,樊茂才联系了三十九号精卫飞行器:“三十九号精卫飞行器,蜂群可以回收,但请留下至少三只保持对敌监控。请尽快返回平流层高度待命,以免受到敌方火力攻击。” “收到,我们正在回收蜂群。结束之后立刻开始爬升,返回平流层待命。” 敌人已经找到,没有必要再让蜂群浪费能量。樊茂才也许还会需要再次动用这种神奇到恐怖的技术兵器,但绝不是现在。他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带着部队尽快抢对方之前抵达石家庄以北,抓紧时间编织一个密不透风的罗网,将阿巴坎别动队悉数歼灭在太行山北段。 在接受这个任务时,樊茂才就听说过谢尔盖中校与互助会之间的种种恩怨。据说,不少执事团成员都在期盼这位互助会头号公敌的死讯。 无论于公于私,樊茂才都渴望能亲自摘取这份难得的殊荣。 当第113佰跨越太行山进入河北境内时,他收到侦察机体发来的最新敌情。处于监控下的阿巴坎别动队簇拥着那五辆激光坦克离开了隐藏地点,他们分成三股人马,以平均五公里的时速向着东面缓缓移动。从对方选择的行进路径来看,其行军目标直指太行山北段的涞源。 那位诡计多端的谢尔盖中校,果然想从那里进入华北平原。 “我们将在两小时后赶到涞源,从敌人的行军速度来估算,他们将在五小时后才能抵达,时间是充裕的。”樊茂才向袁伟义汇报最新进展:“那两支机动骑兵已经超过我们赶到前面去了,他们的速度比我们更快。” “行,那就全看你的了。枢密院那边命令,这次务必要将阿巴坎别动队全歼在涞源!”袁伟义的头像在头盔内屏上郑重其事地看着他。 “遵命。”樊茂才简洁地吐出两个字,随后关闭了通讯频道。 正文 第529章 搏杀(上) 涞源位于太行、燕山、恒山三山交汇处,此地多山,奇峰林立,沟谷纵横。除县城所在的小盆地略显平坦外,周边海拔千米以上的险峰层叠错落,有如迷离之阵。涞源县城原有人口二十多万,战争爆发后悉数南逃,城中仅剩万余老弱妇孺。 下午十六时四十三分,樊茂才所部顺利抵达涞源南面的白石山。在跨越太行山的急行军中,第113佰有两台走你双足步行器出现机械故障,樊茂才不得不留下一个什的兵力看守这两台丧失行动能力的机体,这样一来他手上的部队只剩九个什。 阿巴坎别动队那边的移动路线出现了少许变化,不知是否因为担心行踪暴露的缘故,对方从广灵过来时没走公路,居然走的是废弃铁路旁边的一条便道。通过零号机体对敌军行动踪迹了如指掌的樊茂才马上明白,谢尔盖中校可能打算从铁路靠近涞源后转入g108国道,从而南下进入华北平原。这条路虽然不好走,但路程最短,又能绕开周边县城村镇,达到避人耳目隐秘行军的目的。 樊茂才扫视着全息地图,目光最后落在铁路和g108国道之间的那一溜布满豁口的山脊。带着五辆履带式激光坦克行军可不是一件轻松事,如果不想大张旗鼓进驻涞源县城,那么阿巴坎别动队肯定只能从北道沟和祁家村一线转入g108国道,那是他们唯一可选择的路径。 他很快拿定了主意,就在北道沟把这拨人截下来! 从海参崴方向过来的另一架精卫飞行器给樊茂才带来了更大信心,这架刚完成改装的精卫不仅是第一架内置聚变反应堆的飞行载具,同时也是首架搭载大功率复眼雷达的空中预警平台。 在机组人员和电离子引擎能正常运作的前提下,女娲反应堆提供的核动力可以让这架飞行器保持无限时长的空中巡航工作状态。在二十万米平流层高度上,飞行器上搭载的新型大功率复眼雷达能够监控整个亚洲以至于太平洋西部地区的所有空域活动,由军工组重新调整的逻辑过滤算法使这种新雷达甚至可以辨识地面移动人群或车辆,分辨精度破天荒达到毫米级别。 在四元相位扫描技术还无法延伸到三千米范围之外的情况下,这种传统电磁扫描技术多少可以弥补互助会目前在远程侦测手段上的缺位。 唯一遗憾的是,当这架空中预警平台开机工作时,对周边数千公里范围内的所有电磁探测设备来说,它就像一轮散发出明亮炽热光线的太阳,想不引起关注都不行。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工程部军工组的设计者们明文禁止这架精卫预警平台在十万米高度以下空域活动。 樊茂才完全不清楚这些技术上的弯弯道道,他只知道头上这架空中预警平台可以保证方圆万里之内不会出现任何可能威胁第113佰的敌方飞行器。如果真有不长眼的敌方战机或运输机出现的话,那架空中预警平台上搭载的一门夸父ii激光武器系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为此工程部里有不少喜欢刨根问底的闲人发出过质疑,这到底是一架空中预警平台,还是一座飞行激光炮台呢?没有人出来回答这个问题,这架同时搭载了可控聚变反应堆、远程复眼雷达和激光武器系统的精卫飞行器最终被命名为“天眼”空中预警平台。但是很显然,这东西并不仅仅是一只可以窥探远方的神眼。 十八时五十分,准备完毕的第113佰从白石山出发,九十六骑以超过八十公里的时速朝着西北方向的北道沟疾驰而去。 在接近g108国道时,前面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炒豆般的射击和爆炸声。所有人的精神立刻振奋起来,那应该是担任前锋的两支机动骑兵战术小队和敌人交上了火,机动骑兵的任务是收拾那五辆激光坦克,将步兵队伍可能面临的威胁降到最低。 “加速前进!展开战术队形!”樊茂才在内部通讯频道里大声道。 机动骑兵的偷袭无论效果如何,都会让阿巴坎别动队明白自己的行踪完全暴露。如果第113佰不能尽快赶到战场围住四散溃逃的敌步兵,那他们将不得不用更多时间去漫山遍野搜索那些漏网之鱼。 听到命令后,奔行在沟谷中的双足步行器纷纷发出低沉嘶鸣声,大家都将输出功率推到了可能会对引擎造成伤害的最大档。九十六骑分成三拨人马,宛如三队散开的飞雁,向着不足十公里外的战场加速狂奔! 黄昏时分,从两侧山梁上奔涌而下的那些长着反曲足肢的菱形黑影确实把阿巴坎别动队给吓懵了,虽然谢尔盖中校一再告诫敌人可能会从任何方向出现,但听长官嘴上反复念叨是一回事,真的看到敌人从天降那又是另一回事。 阿巴坎别动队的特战精英中有不少人在遇袭的第一时间立刻抬枪开火,甚至还有人摘下背上的反坦克火箭筒,向着那些高速蹿动的黑影射出了威力强劲的穿甲火箭弹,这些拖着炙热焰尾的飞弹有一半击中了敌人,但却未能造成任何伤害。 真正的反击来自队伍后面的那几辆门捷列夫激光坦克,当别动队员们看到山上冲下的足肢战车黑影并开始叫嚷时,激光坦克上的车组乘员们立刻关闭舱盖,同时打开了自动火控系统。一时间,山谷间绿芒频乱闪,被聚能光束击中的两辆足肢战车带着惯性翻滚冲下山坡,所过之处,大片人群被悉数碾倒。 以往的多次实战表明,纯以人手控制的射击模式完全无法逮住互助会的那些跳蚤战车,哪怕是以十二核中央处理芯片计算机为射瞄辅助的火控系统同样也表现得差强人意,因此莫斯科国家战略技术研究所推出了专为门捷列夫聚能光束武器系统设计的自动火控系统。 这种火控系统会锁定附近所有符合预设数据库描述的目标并自动发起攻击,虽然它的反应速度和辨识精确度都不太令人满意,秘密测试时甚至多次误伤己方战斗单位和人员,但被露西亚国防部反复催逼的雅科夫博士已经顾不上许多了。在露西亚人的战术思想中,不分敌友的无差别疯狂攻击,那也比面对敌人束手无策要好得多。尤里总统亲自认可了这套自动火控系统的设计,只要能压制互助会的足肢战车,即使赔上一些友军也是可以接受的。 两支机动骑兵战术小队根本没有理会来自敌方步兵的攻击,他们的目标直指山谷中那五辆激光坦克,一连串152毫米口径的高爆榴弹接连洒向坦克编队,可怕的爆炸冲击波将最前面三辆坦克掀入路边沟谷,伴随坦克行动的别动队员们瞬间灰飞烟灭。 “这里是机动骑兵第13战术小队!露军激光坦克的反应速度似乎变快了,他们采用了某种新型的火控系统,我队已有两辆战车被击毁!”第13战术小队的陈汝蕾向搜剿参谋部发出呼叫。 激光坦克需要数秒钟才能发出第二波攻击,需要时间充能的聚能光束武器系统无法像机枪那样扫射。但机动骑兵这边可没有公平决斗的意思,紧接大口径高爆榴弹的沐浴之后,彭友直的第20战术小队在山坡上斜向排开,十一台机体驻足停步的同时,车顶电磁炮同时以最大功率射出十一枚二十毫米口径电磁弹丸。 巨大的尖啸声让周围猝不及防的别动队员们倒下一大片,至少有上百人被震晕昏死过去,这些人的双耳耳膜全部完蛋了,但与刚才高爆榴弹雨中尸骨无存的那些同伴们相比,他们算是幸运的,好歹还保住了性命。 十一发大口径电磁弹丸以二十倍音速狠狠砸向硕果仅存的两辆露军坦克,沿途所过之处,数十米半径内的活人无一例外被音爆冲击波轰得血肉模糊,人类脆弱的中枢神经和心脑血管系统根本挡不住如此狂暴的逆天之力。仅穿着单兵防弹背心和迷彩服的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阿巴坎别动队员们,一眨眼后就成了数十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遭到电磁炮排枪轰击的两辆露军激光坦克直接飞了起来,后面那辆坦克的履带像弱不禁风的布片一样被看不见的狂暴力量撕成碎片,几只负重轮宛如玩具飞盘一样崩飞出去。 仅仅十秒钟不到,阿巴坎别动队仰仗的五辆激光坦克就已不复存在。 为了保证获得最佳命中精度,装备可变口径电磁炮的三号机体通常会在开火瞬间停下脚步。这种暂停有时难免会带来危险,但军工组的设计师们认为,电磁炮发射时产生的巨大尖啸可以有效压制不怀好意试图靠近战车的敌步兵。 遗憾的是,这种理论并不总是完全适用于所有情况。 耳朵里塞着两团脏布的曹易上尉,从山坡上猛冲下来,朝着那群足肢战车中的倒数第二辆用力掷出手中的一团东西。 那是用电工胶布包起来的几块双极电池。阿巴坎别动队从内蒙进入山西时在路边伏击了一群运粮的平民,这些双极电池就是从那些平民手里缴获的,经过严刑拷问后,那些平民中有位专业技术人士提到,这种来自互助会的电池如果不慎短路的话将引发极其可怕的电弧爆炸。 回想起当初在合源陆航机场遭遇的可怕一幕,谢尔盖中校立刻猜到了双极电池的另一种用途。而站在他身后的曹易上尉,也把这件事牢牢记在心中。 此时此刻,正是以其矛攻其盾的最佳时机! 正文 第530章 搏杀(下) 抛出那团威力未知的东西之后,曹易上尉就地扑倒趴下。他选择目标的唯一理由,是那辆足肢战车离他最近。 周围被音爆和冲击波震翻的别动队员们倒了一地,那团双极电池制造的爆炸物落到地上弹跳了一下,然后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从倒数第二辆战车肚子下面咕噜噜跳到倒数第三辆战车尾部。 彭友直的座驾,恰好是倒数第三辆战车。 四元相位模块突然传来的警告尖啸令他措手不及,彭友直只来得及用力点了一下加速踏板,战车往前冲了一步。 随后,整个座舱外层结构突然像被一盆开水泼过的雪人那样融化开来。 前冲的那一步救了彭友直的命,差不多是在座驾屁股后爆开的双极电池将无数闪闪发亮的电弧吹向四面八方。他驾驶的那辆战车四条反曲足肢全部融化,大半个车尾也没了,只剩前半截车身带着惯性往前滑滚出去。 彭友直只觉得背上一热,随即惨叫起来。 当他从座椅上腾空飞起的瞬间,有一串电弧掠过他的右侧肩胛,烧穿了战术防护服,表层被触及的皮肤当场碳化收缩。 和爆点四周那些被漫天飞舞的电弧烧得连渣都不剩的阿巴坎别动队员们相比,彭友直已经算很幸运了,他只是被烧伤了背部,紧接着从战车残骸里飞出来,像块破布一样朝山坡下面滚去。 从翻滚中瘫软无力的四肢来看,这位互助会足肢战车的驾驶员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抓住他!”曹易懊悔不已地发现,自己低估了双极电池炸弹的威力。 滚到倒数第三辆战车尾部爆开的电池炸弹融解了那辆战车的后半截,同时将倒数第二辆战车也变成了一滩奇形怪状的金属废渣。 不过也好,如果能抓个活口,那就多了几分在这场混战中活下去的本钱。 别动队队员们都是些反应机敏的精锐老兵,死亡对他们的威慑力,远远没有生存希望的诱惑大。听到曹易的命令,六七个原本匍匐在地躲避危险的人,全都跳了起来,准备冲下山坡去寻找那个倒霉的机动骑兵。 夜空中突然爆响一连串的短促闷响,没有火光,只有某种物体快速划破空气的嘶嘶尖啸。这种声音和眼前这队足肢战车刚才开火的轰鸣有些相似,但声势却要小得多。 刚刚站起来的那群别动队员稀里哗啦全倒了下去! 从他们中弹后跌倒的方向来看,攻击火力应该来自后方!曹易回过头来,借着山坡上爆炸的火光,他隐约看到山脊侧面涌出了数目难以确定的人影。 仅看到这些人头上戴的那种猪头盔,他立刻陷入了绝望,对方的步兵增援赶到了! “打开微光强化视效模块,所有人注意保持队形!自由射击,推进速度再慢一点!” 一马当先的樊茂才站在冲锋队伍的最前面,他带来的三十多人以斜列队形向左右散开,排成了一个不怎么工整的v字阵型。 每一个人都在通过头盔内屏上的搜索界面寻找攻击目标,从发现到开火基本上只有一秒钟间隔。在这个v字步兵队形前方,短短几秒钟就倒下二十多具尸体。 樊茂才是所有人战绩最差的,他虽然也端着长弓电磁步枪,但大多数时候都在忙着发布战术命令,几次抬枪开火也是为了弥补同伴火力的空档。 “第113佰,跟我来,前进!”樊茂才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发力奔跑的冲动,大声呼喊着,听起来像是命令手下。但他自己很清楚,这也是为了让自己保持冷静。 这种混战情况下,长弓电磁步枪很容易对友军造成难以预料的误伤。惟有保持队形,像一柄大梳子那样贴着地面篦过去,才能发挥最大火力优势。 “山坡下面发现友军人员生物特征信号,是个机动骑兵,他还活着!”一名技术军士在频道里嚎叫起来。 “这里是第13机动骑兵战术小队,敌方激光坦克已经全部摧毁!请求113佰步兵立即援助第20机动骑兵战术小队指挥员彭友直!”陈汝蕾焦急的声音也同时传来。 “怎么回事?他们能用轻步兵武器击毁三号机体?”搜剿参谋部那边有人发出了惊呼。 “战场视频数据回放表明,敌人向第20机动骑兵战术小队指挥员的座车投掷了短路的双极电池。”智库清澈空灵的声音在战术数据链上回荡着。 “我们正在向山坡下靠近,很快就能找到他。”樊茂才举枪扣动扳机,五百米外从一具尸体后探出头来的一名敌人应声而倒。头盔内屏上的微光强化模块让夜色笼罩的山坡变得和白天没有什么区别,数百米之内自以为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阿巴坎别动队的队员们大多也有头戴式的红外夜视仪,但他们却没有四元相位模块结合智库对战场活动个体的实时辨识辅助。头盔内屏上显示的红色轮廓人形目标,都是手持武器的敌人,步兵们只需要举枪瞄准开火即可。 那些从山脊侧面摸过来的怪物们排成了一个奇怪的阵型,他们缓步前进着,一路留下大片尸体。这些穿着潜水服一样战斗着装的敌人火力密度看起来很稀疏,除了山顶上有他们的一挺机枪在咆哮外,根本见不到自动武器的扫射。然而,别动队这边根本挡不住对方胜似闲庭散步的逼近。别动队的机枪和榴弹发射器在这面人墙上砸出了几个口子,不过机枪手和榴弹兵们根本来不及为这点小小的胜利欢呼就被打成了血筛子。 双方在黑暗中的激烈交火持续了三分钟,没有被击毙的别动队员们开始转身向山沟中逃去。一些机灵的人已经意识到,无论是夜色的黑暗,还是单兵防弹背心,都无法阻止死亡的降临,只有那些巨大坚硬的岩石,才能遮挡随时都会飞来的高速弹丸。 “我们找到他了,四元相位扫描表明,他的背部有烫伤,双腿骨折,还有多处软组织受伤,不过脉搏还算正常。”樊茂才在一条小溪旁找到了那名机动骑兵,核对身份的扫描检查中,他惊讶地发现这位骑兵居然是个少年。 “把他带到安全地点,保护好他!我会竭力掩护你们!”陈汝蕾已经从山沟对面冲杀回来。 击毁威胁最大的激光坦克后,她将麾下仅存的七台无人机全部切换到自由攻击模式,肆意收割着漫山遍野乱跑的别动队员。此刻,战场上的敌人已经放弃了抵抗,她也无心恋战,径直驾车冲到小溪边,意图为昏迷中的彭友直提供庇护。 樊茂才站起身来,扫视四周的同时,检阅着头盔内屏上滚动的实时战果数据。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随即开始呼叫另外两组人马:“第二组,第三组,你们那边怎么样?是否找到谢尔盖中校?” “我们还在战斗,但四元相位扫描没有发现谢尔盖。”老晏的声音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以及各种口音的呼喊声。 “报告佰长,这里是第三组。我们正在打扫战场,共毙敌八十二人,但没有发现谢尔盖中校。” 樊茂才皱起眉头,这不能算真正的胜利。 一个谢尔盖,抵得上这几百名汉奸精锐。只要那家伙还没有落网,枢密院就不会认为第113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山坡上有两名步兵押着一群俘虏走下来,在这些人中,他看到了那个向足肢战车投掷双极电磁炸弹的上尉。 “你,过来!”樊茂才伸手一指。曹易刚抬起头,立刻被后面的步兵一脚踹在屁股上,趔趔趄趄地滚爬过来。 “上尉,你们的指挥官,谢尔盖中校在哪里?”樊茂才看着这个脸上满是伤痕的男人,同时探到腰里抽出了自己的手枪。 山沟里激光坦克残骸燃烧的火光映亮了曹易脸上的狞笑:“你有种就开枪打死我,最好爆我的头,老子不怕!” “你这汉奸,当得这么神气潇洒,佩服。”樊茂才打开了手枪保险。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这家伙不像是普通人。 “汉奸?救国委员会的委员们,老婆孩子几乎全在国外吃香喝辣,他们留在国内捞钱攒权发国难财,忙得不亦乐乎。我帮露西亚人做事,换来老婆孩子迁居莫斯科,过的是普通人的日子。现在,你说我是汉奸?” “你或许有你的苦衷。但就我所知,正因为有你这样的渣滓存在,这片土地上才有更多无辜的人悲惨地死去。只要你活着,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死去,互助会不允许这种畸形的生存秩序存在。”樊茂才抬起枪口,慢慢对准了那张油光泛亮的脸膛:“说句实话,你,和你痛恨或者嫉妒的那些人,其实真没有什么本质上区别。你们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牲,靠着戕害和出卖同胞为生。你们之间唯一的不同是,你今天撞到了我的枪口上,而他们,可能要多等一些时间而已。” “那你开枪吧。”曹易冷冷地瞪着那具漆黑的头盔:“让我把谢尔盖中校的下落带到阎王殿去。” 正文 第531章 恢恢(上) 樊茂才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是块一条道走到黑的茅坑石,软硬不吃不说,还散发出弥天的臭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表演这些把戏,只是想出卖现在的主人保住狗命?你是卖上瘾了吧?”他冷哼了一声,手上枪口顶住了曹易的前额:“作为阿巴坎别动队的军官,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的能耐。我们既然能找到你们,也肯定能找到他。有没有你帮忙,区别都不大。” 曹易清晰感觉到额头上那只枪口的冰凉,他看不到对方头盔护罩里的眼神和表情,只能从这位互助会军官的话音和语气中判断自己的命运。 他不甘心,他当然想要活下去。 “谢尔盖中校离开的时候带着一枚背包式的战术核武器,你们找到他需要一定时间,但你们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 樊茂才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枪。这块茅坑石说的可能是真话。以谢尔盖的一贯秉性,那家伙完全有可能做出垂死挣扎的疯狂举动来。 他无权决定是否让十里铺基地承担这个难以预料的风险,所以只能向袁伟义和枢密院请示。 “我知道露西亚人在阿巴坎的训练基地,也知道他们在别动队外还培训了多少华裔特工,我在人民军那边也认识很多高层军官……” 曹易咽了一下口水,决定将刚才刻意做出的高姿态适当放低一些,这招就坡下驴在以往的生死关头总是很有效的。 “我愿意无条件效忠互助会,帮贵军做事,用我的本事弥补我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损失……毕竟,给露西亚人当走狗,也不是我的本意,我姓曹的好歹也是一条汉子……” 头盔里的互助会军官沉默了好几分钟,不知道对方是在衡量得失还是在联系请示自己的上司。 曹易机灵地及时收住了口风,有时候话说太多只会适得其反。 那位互助会军官的头盔发出一阵低沉呜呜声,防护屏打开来,露出一张额头上有六条疤痕的年轻脸庞,这张脸上的一对小细眼睛闪烁着生人勿近的寒光,仔细打量着浓眉大眼的曹易。 “你知道你的毛病吗?曹易上尉?”樊茂才似笑非笑地问。 曹易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你太聪明了,或者说,你的表演太过火了。知道吗?当一只狐狸拼命摇动尾巴时,它的腚眼就会不知不觉地露出来,散发出一阵阵腥臊臭气。你原本是这支队伍里谢尔盖中校最信赖的心腹军官,现在却如此不惜一切地想要出卖他,你猜我会怎么看?” 看到樊茂才手上的枪再度抬起对准了自己,曹易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长官,我是真的愿意悔过自新!互助会总要给人选择的机会,对不?” 樊茂才咧开嘴笑了起来:“你在莫高窟带队围攻我们的人时,可没给过他们任何机会。就凭这点,你不配和我谈什么机会,对于一个有理性的人,我们愿意给机会。但对一只畜牲,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对得起那些无辜的死难者呢?” 曹易的脸色哗一下变得煞白,他的嘴唇开始哆嗦,说话也不利索了:“别……别杀我,我对你们还有用,有很大的用处。” “你这种鸡贼货色,死到临头还想和我们谈条件,我真不知道该夸你聪明呢,还是为你的愚蠢叹息。再见,上尉!”樊茂才抬高了伸直的手臂,枪口微微下倾斜一些,这样可以有效避免子弹穿出对方颅骨后误伤到周围的人。 “啊!不要杀我!我全说!我全说!”曹易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整个人像条抽去脊梁的癞皮狗一样瘫软在地:“谢尔盖猜到我们会被伏击,他命令我假装投降,然后尽可能把你们往东面引,他自己带着战术核弹向北往帝都那边走了!他们想要从天津通过海路去q市!我对天发誓,这是实话,千真万确的大实话!” “他带走多少人?什么时候走的?” “他们就两个人,还有一个是格鲁乌特工阿尔金,那人长着一张蒙古人的圆盘脸,能说流利中文。我们离开广灵的时候,他们两人各牵了一头驴,悄悄走的。” 樊茂才快速算了一下,从广灵往东确实有另一条国道可穿出群山,最后从帝都和保定之间进入华北平原。谢尔盖中校是六小时前离开的,按照骑驴的正常速度,他们顶多也就走出一百公里左右,或许还没有走出山区。 这是拦截他们的最后机会,等这两个极度危险的对手把核弹带到天津,或是登船前往q市时再实施拦截,那就太危险了。虽说帝都那边已是一片放射废墟,但从天津往下的海岸沿线仍然散居着大量人口。 向搜剿参谋部汇报后,樊茂才命令盘旋待命的三十九号精卫飞行器再度出动蜂群,全力搜索保定、涞源、涿州之间的三角地区。 然后,他点了两个什的人马,准备亲自带队出发前去追击。一名技术军士和一名实习参谋主动报名参加了这支追击队伍。 在跳上双足步行器离去之前,樊茂才给仆地痛哭流涕的曹易丢下了几句狠话:“如果你说的话里有水分,我保证会回来亲自砸碎你的脑袋。如果我们抓住了谢尔盖,你将被送往鬼奴军。在那里,如果能活下来的话,你也许可以为这个世界做一些有用的事。” 说完,他不等那条失魂落魄的癞皮狗做出任何回答,便直接加速冲出了尚未清理完毕的战场。 搜剿参谋部那边也很快发来了消息:“我们调阅了监控记录,阿巴坎别动队在离开广灵前后确实少了两个人,但那时候蜂群尚未完成对敌锁定,所以无法核实这两个人的去向。但在监控锁定之后,别动队一直在向南运动,这中间没有任何人脱离队伍。所以,曹易的供词有很大可能是真的,而且别动队里确实有阿尔金这个人,我们正在根据之前莫高窟的战场记录整理他的生物特征数据。另外,根据枢密院的指示,机动骑兵第13战术小队已经先赶往保定,以防那两条漏网之鱼再次逃脱。” 樊茂才想了想,提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他们携带的战术核武器,威力有多大?” “列巴单兵背包裂变型核弹,全重二十五公斤,六千吨当量,据说只有手动引爆模式。这种背包炸弹爆炸的话,平坦地形下初期冲击波和光辐射的直接杀伤半径为一千五百米,后期放射沾染效应可能会扩展到十公里半径范围。” “列巴?那不是毛子们爱吃的硬壳大面包吗?”作为毗邻露西亚的东北人,樊茂才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对,看来谢尔盖中校很想让我们尝尝他们的民族特色美食。”搜剿参谋部那边的值班参谋是个充满黑色幽默的人:“希望你们能在易县一带堵住这两个人,如果让他们再往东,那就是人口密集的平原地区,核爆可能造成的伤害比山区要高许多。” “我们的电磁武器攻击,会不会意外引爆那种背包核弹?”樊茂才问。 “这个……很难说,理论上物理撞击是不会诱发核弹爆炸,但是列巴单兵背包核弹研制出来后极少用于实战,我们没有这种武器的详细结构图,除非等到靠近目标后进行实时四元相位扫描才能做进一步推测。” 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樊茂才并不满意,但他没有多少时间来抱怨了。 追击部队从涞源出发后仅用二十七分钟就抵达了紫荆关,三十九号精卫飞行器发来消息,再度出动的蜂群侦搜网在紫荆关南面的王庄水库发现两名可疑生物个体,其中一人的生物特征数据与智库中的谢尔盖记录吻合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七。 可是,这两个人出发时牵的驴都不见了,他们换了两辆自行车,正以平均十五公里的时速向易县方向移动。几乎就在同时,护送贸易商队经过紫荆关的一支互助会民兵小队向枢密院发来紧急报告,称紫荆关附近的窑台沟发生杀人抢劫案,有两名无辜路人被杀,被害者的自行车被抢走,凶手在现场还丢下了两头疲惫不堪的青驴。 接到搜剿参谋部转来的消息后,樊茂才终于可以确定,谢尔盖打算从王庄水库前往易县之间。从他们不惜杀人抢自行车来看,对方的行动越来越肆无忌惮,根本不在乎隐秘的需要。也许,易县可能有他们的人等待接应,说不定还有汽车,只要上了公路,向东猛跑两小时后就能抵达天津。 “他们骑自行车,不可能再上山!从王庄水库到易县有两条路,我们赶到前面去,在两条公路交汇的小龙华村山口伏击他们!” 尽管目标就在前方不到十公里处,但樊茂才不打算声势浩荡地直接从对方屁股后面掩杀上去。一旦谢尔盖觉察到走投无路,他完全可能会当场引爆自己携带的背包核弹。 樊茂才需要一次迅雷不及掩耳的伏击,只有这样才能为他带来完美的战绩。 怀着充足的信心,樊茂才率领十二骑以近百公里的时速越过紫荆关东南面的云蒙山直冲下去,双足步行器翻山越岭只走直线的距离要比沿着公路行进短得多。 最后,一行十三人比谢尔盖和阿尔金两人提前十五分钟抵达了小龙华村。 正文 第532章 恢恢(下) 谢尔盖气喘吁吁地蹬着那辆一路吱嘎作响的老式自行车,这可不是有变速齿轮的多档越野自行车。战争爆发后各地燃油供应中断,摩托和汽车之类靠内燃机驱动的交通工具纷纷断粮,山里的农民们又重新用回自行车。 讲究实惠的乡下人最青睐的款式是极其厚实耐操的古典流派造型,比如谢尔盖和阿尔金抢来的这两部永久自行车。这两辆车都是私人手工作坊根据载重版老永久仿制的山寨品,免维护的实心胶胎,沉甸甸的笼头把,让谢尔盖和阿尔金两人蹬车上坡时费尽了吃奶的力气。 不过,当他们沿着山坡一冲而下时,那感觉还是挺爽的。 从太行山下来的公路此刻已变成坑坑洼洼的残道,往来经过的内燃机车辆少之又少,但身材小巧机动灵活的自行车却能通行无阻。所以当初在路边看到有不少人骑自行车时,谢尔盖立刻决定换掉自己的大青驴,抢两辆自行车走公路可以更快一些。只要能赶到易县,那里有格鲁乌通过人民军渠道秘密招募的接头人,还有一辆装满油料随时待命的卡车,可以在两小时内把他们送往天津。 谢尔盖很清楚,互助会的那种侦察机器人搜索半径大概在三千米左右,如果仅靠徒步绝对无法摆脱追捕。但要是能在短时间内跳出对方搜索圈,接下来再续以长距离机动,那还是有很大几率逃脱的。谢尔盖开始派出小分队在山西南部制造惨案吸引关注,甚至果断抛弃阿巴坎别动队主力,全都是基于这个思路。 两个人都裹着肥厚脏污的兜头衫,围巾、风镜、手套、军靴把脸和四肢包得严严实实,这身打扮远远看去和路上往来做贩运生意的本地人没什么区别。沿途但凡有人搭话,都由精通中文的阿尔金接腔,如果谈话无法解决问题,如果真遇上不怀好意的劫道客,俩人会同时拔出腰间的手枪让对方永远闭嘴。 幸好一路上并没有发生这种极端情况,沿途遭遇的自行车客们都小心翼翼和所有人保持相当距离,根本无人主动上前搭话盘查。甚至那些明显随身携带着长枪的骑车人,通常也只在百米开外用警惕目光审视着谢尔盖两人,绝不轻易靠近。 这种情形完全符合谢尔盖的预料,也是他敢甩下主力部队单独行动的原因。 拥有五辆激光坦克的阿巴坎别动队肯定会被发现,到时候只要能拖住互助会的围剿部队,为他前往天津登船争取到足够时间,那就是胜利。 当谢尔盖在紫荆关抢到两辆自行车时,从太行山山麓西侧传来的剧烈枪声让他明白,阿巴坎别动队被缠上了。但他没想到,枪炮和爆炸声只持续了十分钟不到就重新归于寂静。看样子,那些激光坦克并未发挥它们该有的战斗实力。 谢尔盖并不为此心烦,他临走时曾吩咐曹易上尉诈降配合,将互助会的追兵努力引向南面,为他和阿尔金的逃跑争取时间。 有这样多掩饰行踪的花招,他又带着阿尔金从紫荆关折向南面潜入华北平原,骑上自行车很快就可以跑出三公里的死亡范围之外。除非互助会在周围上万平方公里内撒满侦察机体,否则休想找到他。 所有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他背上那个二十多公斤重的防雨背包。 那里面装着一种鲜为人知的战术核武器,基于列巴单兵背包裂变型核弹改进的迷你中子弹。六千吨当量,听起来爆炸威力根本上不了台面,但它其实是一种强化版的中子弹,这种核武器的光辐射和冲击波效应都不强,但在爆炸瞬间产生的强大中子射流却能穿透三到五公里内的坦克钢甲和钢筋混凝土墙,对掩体后的人员造成致命伤害。遭到中子辐射污染的人员,短时间内即会感到恶心,并会迅速失去活动能力,相继发生呕吐、发烧等症状,甚至会出现休克现象,白血球明显下降,最后导致败血症,一周以内悲惨死亡。 这枚炸弹预计将从海上运往q市,并在十里铺附近引爆,从而彻底捣毁那座互助会的地下巢穴。那将是伟大露西亚母亲对互助会这个有史以来最危险对手的有力还击!黄猴子们可以入侵西伯利亚,可以抢走大帝号空间站,可以轻松拦截大气层再入式弹道武器的远程轰击,但他们总不能挡住由步兵手工引爆的地面自杀攻击吧? 谢尔盖愿意为祖国献出自己的生命,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由自己手动引爆中子弹的秘密突袭计划。他知道自己必死,但能看到杀死敌人的致命光线从自己的手中射出,他虽死而无憾。 谢尔盖抬起头来,看到前方山脚下出现了一座破败不堪的小村子,有两个满脸脏污的孩子正蹲在路边嬉戏,这让他放心了不少。他习惯性地往天空张望了一圈,试图找到某种腹部喷吐蓝色明亮光焰的飞行器,互助会的人极有可能会乘坐那种碟状飞行载具前来追赶他们。 如果真发生那样的情况,他会果断引爆中子弹,和追兵,和周围几公里半径内的所有生物同归于尽。 虽然前方是一条不归之路,但因为早已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所以谢尔盖中校的心情反而很平静,就是体力因为旧伤未愈而有些跟不上。两个人默默地蹬着自行车,倾听链条发出的哗啦声,努力绕开路面上那些破碎的坑洼区域,各自回忆着自己即将走到尽头的人生。 直线距离两千米外,隐藏在山梁上的樊茂才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他背包里装的是中子弹?” 因为这个突发新情况,搜剿参谋部值班员的声音都变得嘶哑了:“对,零号机体对一号目标进行了更详细的四元相位扫描,我们想知道他携带的核弹结构和控制电路芯片,但军工组的专家刚刚确认,那不是原来的列巴,那是一种基于列巴改进的中子弹。如果引爆的话,方圆五公里之内的生物,无论是躲在掩体里还是坐在坦克里,全都会被穿透一切的中子流射线杀死。” 樊茂才眯起眼睛,从头盔内屏上远眺着那两个缓慢蹬车前进的臃肿身影。 “如果开枪打中背包,是否会引爆中子弹?”他转过头,看着旁边岩石后面趴着的十来个人,他们全都打开了电磁步枪脚架,并将武器接入个人火控系统瞄准那两个渐渐靠近的目标。 “军工组的工程师认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比击发列巴单兵背包核弹的可能性要更高。”值班员舔了一下嘴唇,复述着耳机里传来的军工组工程师的快速解释:“一般的核弹通常会有一层贫铀外壳,但中子弹为增加爆炸瞬间产生的中子射流密度会去掉这层外壳,这就导致了它的结构强度比普通核弹更弱,如果遭到像长弓电磁步枪这样高动能武器的轰击,很可能会发生一些无法预测的后果……”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样放他们过去?”樊茂才大声问道。测距读数显示,那两个骑自行车的敌人已驶近到距离他们一千五百米的位置,这正是长弓电磁步枪的最大有效射程。 “我不知道,樊佰长……毕竟,您才是这次搜剿行动的指挥使。”值班员不敢承担这个决定可能带来的后果。 樊茂才从肺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现在才算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投鼠忌器。 那个核武背包很大,几乎和一号目标的背部完全重合,电磁步枪弹击中目标身体的同时很难避开它。他原本打算乱枪齐下将两人轰杀,现在看起来这绝对是个馊主意,开火射击的步枪数量越多,引发危险的可能性越大。 带队的什长气急败坏道:“佰长,拼了吧!放他们过去,不知还会死多少人!如果咱们运气真坏到底了,无论原子弹还是中子弹,又有什么区别?” 随行的枢密院实习参谋抬起头来也看了樊茂才一眼:“我们可以利用单兵火控辅助系统射击目标头部。一千米距离上,长弓电磁步枪可以达到厘米级精度!” “距离一千两百米!”技术军士焦急地提醒。 樊茂才快速浏览了一遍在场所有人的平均射击统计数据,选出两名成绩最拔尖的,其中一人正是那位什长:“就你们俩,一人一个,我只要爆头,打中其它部位就是任务失败。其他人,一律不得开火!” 两人各自应了一声,俯身据枪进入预瞄阶段。他们的防护服将战场环境实施参数迅速汇总到智库端进行推演计算,最终在头盔内屏的射瞄界面上生成一个红色菱形小点,那才是真正的弹着点。两名射手轻微调整枪口,力图将攻击目标的头部锁定在红点上。 一直在观察目标的技术军士咬紧了嘴唇:“他们的移动速度很快,估计是看到有村子,想快速通过。这样……很难保证命中精度!” 樊茂才从腰间抽出一支专用信号枪:“都听好了,我朝天打一发信号弹,让他们愣一下,你们利用这个机会开火!一秒钟内,不要拖啊!” 遇到突发情况,大多数人都会本能地停步观察,这就是两名射手唯一的机会。 正文 第533章 好汉(上) “距离一千米!”技术军士低声道,仿佛担心越来越近的那两个目标听到自己的声音。 樊茂才缓缓举起手中的信号枪,升空的红色信号弹肯定会让对方暂时愣一下。 就这么一下,哪怕只有一秒钟就成。 “注意准备,三!”樊茂才开始倒计数。 两位射手屏住呼吸,身体进入石化状态,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二!”樊茂才渐渐钩紧右手食指。他不知道赌这一把会有什么结果,但有一点很清楚,无论是成是败,他都绝不能让那枚中子弹靠近十里铺。 “砰!”震耳欲聋的枪声,突然从山脚下炸响。 两辆自行车前方数米远的地面,炸起一股烟尘! 那是远处飞来的子弹落在地面造成的动静。 两辆自行车同时刹车停下,车上的谢尔盖和阿尔金两人,一起伸脚落地,抬头望向山脚下。 “怎么回事?”樊茂才皱起眉头:“谁他妈乱开枪?!” “开火!快开火!”那名技术军士突然像见了鬼一样吼起来。 无论是谁在山脚下乱开枪,两个目标都停住不动了,这不正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绝佳时机吗? 包括那位什长在内的两名射手心念电闪,两人同时扣动长弓电磁步枪扳机。 “啵!” “啵!” 谢尔盖中校看到一群人从山脚下的小村子里涌了出来,从杂乱的武器和衣着来看,不像是互助会的人。他在惊愕之余迅速伸手到腰间,想按住手控引爆器。但他第一下没有找到,长途骑行的颠簸把引爆器晃到更后面居中的位置去了。 他转头伸手往自己的后腰够去,这个鬼使神差的动作让一发千米之外呼啸而来的五毫米口径电磁弹丸失去了目标。 谢尔盖只觉得自己的左肩被一个快速掠过的东西用力攘了一下,身子一轻,然后连人带车向路边栽倒。与此同时,他清楚听到身边传来一声闷响,然后是自行车倒地的叮铃咣当声。 在这之后,他才听到从很远地方传来两声熟悉的短促爆鸣,那应该是互助会的那种电磁步枪的声音。 顺势滚下路基的瞬间,谢尔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右侧那辆翻倒的自行车,阿尔金的脑袋已经变成了一个炸烂的西瓜,尸体的右脚还勾在自行车脚踏板上,一动一动地抽搐着。 阿尔金完蛋了,他也一样!这就是他的结局? 谢尔盖在路基斜坡上翻了两个跟头,咬紧牙关再次伸手到屁股后面去捏引爆器,但手指却抓到一束断掉的包胶缆线。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背上空空如也,刚才那一发子弹打断了背包的左肩肩带!在他向后摔下路基时,整个背包因为惯性的作用甩落到公路路面上了! 那可不是什么装着干粮淡水的旅行背包,那里面有一枚可杀死方圆数公里内所有生物的中子弹! 互助会的追兵已经发现了他,那是他扳回败局打个平手的唯一机会。 但是,现在冲上去,就算拿到背包,还能用引爆器激发这东西吗? 刚才如果不是他偶然低头,可能现在已经和阿尔金一样躺在路面上,脑袋被炸成开瓤的烂西瓜。根据子弹飞来的方向,他猜到互助会射手应该在小村子后面的那几座山上,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赶到了自己的前面,并在这里等候着。如果自己再爬上去,敌人肯定不介意补射几枪完成自己的工作。左肩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谢尔盖,重新爬上路面的生存几率有多大。 一秒钟的利弊权衡。 谢尔盖拔出腰间的手枪,转身贴着路基斜坡钻入了一米多高的荒草中。 一千多米外的山顶,樊茂才从藏身的岩石后面站起来,惊愕地瞪着眼前这始料未及的一幕。 从山脚下的村子里冲出来十多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这些人动作麻利,散开队形地向公路上那具尸体涌去,其中有不少人还回过头来望着身后的大山,同时举手指着山顶这边胡乱叫嚷着。 樊茂才看了一眼四元相位扫描的全息平面图,从路边滚下山坡的谢尔盖居然没有死,那家伙正沿着路基斜坡朝来的方向狂奔。他手上拿着一把短枪,但装中子弹的背包却掉落在公路上。那个断了一条肩带的黑色背包躺在一具头颅被打得稀烂的尸体旁,静静地等待着未知的结局。 事情的变化实在太快,而且完全脱离了原先的预想。慌乱之中樊茂才只能抓住最重要的关键:“我们赶紧下去,无论如何必须拿到背包!两位射手留下来,除了我们的人,不管谁靠近那个背包三米之内,一律格杀勿论!” “啵!”得到命令后,什长抢先开了一枪。电磁步枪的弹丸打在那群人前面,激起的尘土碎石比刚才拦路的那一枪要壮观得多,路边上瞬间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弹坑。 这一枪在那伙手持武器的村民中引发了不小骚动,有人冲到路基旁边,试图躲在路桩后,也有人举起手中的自动武器朝山顶打了几个短点射,子弹落在岩石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碎响。但这种距离上的普通武器攻击,根本无法对留在山顶的两名射手构成威胁。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樊茂才已经跨上双足步行器,启动引擎后直接冲下山脊。他的后面,跟着一帮气急败坏的步兵。 一个十多岁的半大孩子从路基另一侧蹿了出来,伸手就去抓地上的那只黑色背包。 他的速度飞快,瘦弱的身形在瞄准界面中显得格外单薄。 什长开了一枪。 “啵!”电磁步枪弹在那孩子脚边凿开一条沟槽,碎石飞溅。 什长的本意是想吓唬一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他并不想杀死这个孩子,只想把他从背包旁惊退。 但这一枪过后,那小子依然向着背包冲去,一把攥住了背包上的提带。 “打死他!”什长咆哮起来,他没见过这么不知死活的毛孩子。 趴在他身边的那位射手却没有开火,他犹豫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来:“什长,我……我不能,他还是个孩子……” “******,你敢违抗命令?!那东西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死!”什长勃然大怒。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不杀无辜的人!杀了这孩子,我这辈子都会不安!”步兵大声争辩。 就在两个人争吵的瞬间,那孩子抓起背包冲向村里出来的人群。他跑得飞快,看上去像一只敏捷的兔子。人群中为首一个穿短风衣的男人接住孩子,拿到了那个背包,他的脸上充满了微笑,慈祥地拍了拍那孩子的头,说了句多半是夸赞的词。 然后,这汉子左手拎着背包,右手提着一支锯短的双管霰弹枪,转过身来昂首挺胸对着快速逼近的樊茂才等人。 这群村民惊愕地看着从山脊上成群结队俯冲而下的那些金属怪物,但大多数人都没有退后,他们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樊茂才一直冲到人群前面才停下,有不少人已经用枪口对准了他。 他把头盔外放音量拨到最大:“我是互助会步兵第一仟第113佰的军官,那个背包,是我们的。” 此地远离十里铺,虽然不受互助会直接控制,但肯定听说过互助会的名头。 拎着短管霰弹枪的那汉子咧嘴笑了,露出被打断的半截门牙:“这位老总,我姓王的没读过几天书,可也不是瞎子!这包边上明明印着露西亚文!毛子的东西,谁先下手,就是谁的!你们动作慢,可也不能强抢吧?你们安会长,那可是个讲道理的英雄,难道能由着你们在外面恃强凌弱欺压乡亲?难道他成天说的生存秩序,都是忽悠人的玩意儿?” 说话听声,敲锣听音,这姓王的汉子显然不是盏省油的灯。就他说的这番话里夹枪带棒,绵里藏针,软中带硬,硬中带软,底气一点不缺。缺牙汉子说完之后,朝樊茂才背后方向挥了挥手,脸上满是惬意的笑容。 樊茂才扭过头,看到村里又涌出四五十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手里拿着锄头镐把,有的还提着柴刀和镰刀。加上刚才冲上路来的十多号人,合计起来也有五六十人,其中至少有十个人手上有军用制式武器。 他顿时明白了,这是一帮收过路费的地头蛇,村里的人也都是专吃这条路为生的。就算自己没有带兵出现,他们也铁定会拦下谢尔盖两人洗劫一番。 是雁,过路要拔几根毛,是风,吹过也得搂两把。这大概就是他们乱世中信奉的生存之道。 樊茂才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头突突乱跳的火苗。 “那包里不是什么金银财物,那是一种很危险的炸弹。”他试图着沟通。 姓王的缺牙汉子点点头,理解地笑道:“知道。我看到包里有核辐射标志,不就是原子弹吗,小意思,老子不怕。” 周围一帮衣衫褴褛的汉子齐声喝起彩来:“对!怕tm个屌!”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二十年后,爷们儿又是一条好汉!” “这东西对你们没有任何用处,它随时都可能爆炸。”樊茂才咬紧了牙关。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有人讹诈互助会,而且还是在实力对比悬殊的情况下,由弱者向强者发起的挑衅。 “可它是我们的,对不对?”缺牙汉子得意洋洋地举起了那黑包,在人群面前带着炫耀性质地晃了几下,然后又回过头来看着樊茂才:“当然,你们想要,也不是不可以。互助会的好汉,我一向都是很敬重的……” 樊茂才不耐烦地打断了这家伙的废话:“那就开价,你们想要什么?” 正文 第534章 好汉(下) 缺牙汉子贪婪的目光扫过樊茂才等人,随即咧开嘴呵呵笑了起来:“不愧是互助会的英雄,兄弟我佩服!既然阁下这么爽快,那咱们也不能太过份,对不对?这样吧,你们骑的铁马,身上的盔甲,还有枪都留下,外加五千斤粮食。如何?” 樊茂才冷哼一声:“你是想要缴我们的械?” 缺牙汉子谦逊一笑:“兄弟我哪儿敢!只不过是仰慕互助会的英雄风范,我们这帮穷乡僻壤的苦哈哈,没有安会长罩着,要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了。” “枪和盔甲,给了你们也没用。这些装备和我们这帮人一样,都是互助会的一部分,受中央人工智能系统控制,断开以后根本用不成。至于铁马,你们倒是能骑走,不过我很怀疑你们是否养得起这玩意儿,出了毛病后会修吗?” 他想要的东西就在对方手上,现在的状况也没有半小时前那样刻不容缓,所以他努力放松了自己的心情,试着和这位路霸大爷沟通。 “这位老总,你就别唬我们这帮乡下泥腿子了。如果真心不想给,那就明说,咱们能理解!” 作为一位从事传统职业的老江湖,那姓王的缺牙汉子很清楚双方的力量对比,别看自己这边人数是对方的几倍,这动起手来恐怕撑不了十秒钟。其实,他也怕逼急了对方,弄到动武的地步那绝对是个鸡飞蛋打的结局,所以说话一直保持着低位姿态。但他没想到自己开出的条件,对方几乎全都一口回绝,这脸上顿时挂不住了,眉宇之间怒色隐现。 樊茂才从双足步行器上跳下,把自己的长弓电磁步枪递给他:“不相信?你开一枪试试?” 缺牙汉子看了这个身材不算高大的互助会军官一眼,犹豫着接过那支神奇的武器,对着路边荒野里扣动扳机。 扳机扣到尽头,枪口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光学瞄具侧面有个红灯闪了一下,表明持枪者的生物特征数据与这件武器的合法使用者身份完全不吻合。 那汉子还不死心,低头看了一眼枪身。扳机圈上面的射击保险装置和普通步枪差不多,保险钮已经拨到红色开火档。他再次扣动了几下扳机,可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樊茂才从他手里拿过枪,当着众人单手持枪对着荒野里扣了一下扳机。 “啵!”一声短促的爆鸣把那群村民吓了一跳。 荒野里的杂草丛中,一条由冲击波构成的气浪呼啸掠过,将沿途的草叶树枝切碎飞扬。谁都没有想到,这枪身材短小,威力却如此惊人。这哪里是枪,简直就像一门小炮! 樊茂才收起枪,扫视着那群目瞪口呆的人,大声宣布:“要想能打响这枪,能骑上这铁马,能穿上我们的盔甲?只有一个法子,到十里铺去,报名参加互助会步兵,成为我们的一员……” 他的征兵广告立刻被那位缺牙汉子给打断了:“等等!这位老总,难得你们有如此诚意,那咱们也不能没心没肺!五千斤粮食,外加二十根金条,这回够公道了吧?” 樊茂才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关闭了外放频道,向一直在线的那位搜剿参谋组值班员发出询问:“枢密院意见如何?我们是否可以直接动手?” 五千斤粮食,二十根金条,算起来确实不多,但怎么想都挺窝火的。无论毛子,还是美国人,都别想从互助会手里捞到半分好处,可今天却要向一帮草寇认输? 这拎背包的缺牙汉子是个固定目标,山顶上还有两名射手,趁其不备毙了缺牙汉子,抢过背包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一旦动手,剩下那帮村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把他们都杀光。 樊茂才可没有这份杀伐决断的魄力,也不想背负一个屠夫的臭名。更重要的是,事情闹到这一步,他自认没有做决定的权力,所以只能请示枢密院并等待指令。 如果枢密院下定决心,他可以在半分钟内结束这场纠纷。虽然结局可能血腥无比,但中子弹爆炸后的场面只会比这更加血腥残酷。 “第一仟第113佰佰长樊茂才?”有个苍老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樊茂才的头盔内屏上闪烁了一下,冒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樊茂才认得,眼前出现的这老头是前信息部部长田建明。听说在上次公议大会上被弹劾罢官,但现在依然是执事团成员的身份。 “是我!田执事请指示!”樊茂才保持着应有的尊重,不敢有丝毫怠慢。 “刚才的情景,我们都看到了。这伙人脑袋揣裤腰带上拦路打劫,漫天要价,着实可恨。如果给他们武器装备,必然是助纣为虐,还不知他们今后会害多少人。如果你们动手,事态必然扩大,那就不是杀一两个人的问题,可这帮人又罪不致死……” “那……我们该怎么办?”樊茂才听得有些糊涂,他可不想从对方嘴里听到这些分析,他只想知道几个字。动手,还是不动手。 田建明看着他,脸上显出几分笑意:“只能给他们二十根金条,如果不同意,你们就走人。他们拿着那催命玩意儿,也搞不出什么花样来。愿意卖给国防军,或是卖给露西亚人,随他们自己便吧。欲擒故纵,知道吗?” 听到欲擒故纵四个字,樊茂才顿时恍然大悟。自己对那背包志在必得,这才是对方最大的依仗。真正细想起来,这帮亡命徒虽然脸不要命不要,但真要丢这么个东西在他们村子里,他们自己也未必乐意。 卖给国防军?就算他们有这胆子卖,也未必有那个命拿到钱。卖给露西亚人,那基本上也是找死的路数。而且,谁知道这背包里的大杀器什么时候会爆炸?附近几千里范围内,能出价买这东西的,也只有互助会一家了。 田建明的意思,是把球直接提给对方,把谈判的主动权拿回来。 樊茂才心中豁亮,重新打开了头盔上的音频外放通道。 “我们上头发话了,什么武器、粮食,统统没有,最多只能给二十根金条!” “什么?”那缺牙汉子听了后倒抽一口凉气,怒极反笑:“哥们儿,你当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他身后那群面有菜色的村民们纷纷举起手中武器,呐喊示威,发泄着心中的强烈不满。 樊茂才看他们一副猴急相,心中更有了把握,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急促:“这买卖呢,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对不对?既然各位乡亲认为我开的价太低,那也行,这生意你们还是找别人吧。各位,我们走!” 他说着话,重新跨上双足步行器,启动了引擎。 “我可先把话给你们说清楚,这包里的东西如果有个什么闪失,方圆五公里之内天崩地裂人畜俱灭。建议你们直接把这东西放在路当中,以后收个过路费什么的肯定省事得多,别说国防军就连毛子都未必敢过来。兄弟我胆小怕死,就不得不先走一步了,拜拜!” 他身后众步兵全都翻身上了步行器,转头作势要走。 看到这帮人突然态度急转,想要脚底抹油,不光那缺牙汉子,就连身后的一帮男女老少村民也傻了眼。 他们再怎么狠,再怎么亡命,也不会把一枚天知道什么时候爆的核弹放在自己村子里。这东西既不能用来吃又不能用来喝,整个村子百来口人,还没人会伺候摆弄这玩意儿,更不知道这位互助会的军官说的是真是假。万一要是真的,那可就太恐怖了,方圆十里人畜俱没,跑都没地方跑去! “等等!”缺牙汉子看了一眼身后众人惊惶的脸色,赶紧向前冲了两步,向着转头正要离去的步兵们大声嚷起来:“我说,你们咋能这么不负责呢?” 樊茂才停下,回头笑笑:“当初,就是因为怕毛子点爆这玩意儿,给附近乡亲们造成重大伤亡,所以才从涞源那边一直追到这里。不过呢,既然你们当它是件宝,想要留着,那也成。互助会已经仁至义尽,今后,这玩意儿就拜托你们了!” 他顿了一顿,又像算账一样缓缓道:“说起来呢,我们十里铺那边距离这里好歹也有两三百公里,真要有什么意外,应该不会受到太大影响。至于在座的各位,只能自求多福了,哈哈!” 话音未落,他一踩加速踏板,胯下走你双足步行器就蹿了出去,瞬间已到十米之外。 如果说他此前的话都是恐吓讹人,这加速离去的动作可就是实际行动了。 “哎!哎!哎!”那汉子嚎丧一样叫起来:“英雄,留一步说话!” 樊茂才压根没理会,带着十骑一眨眼又蹿出二十米开外。对这帮贱人,他还真动了置之不理的心思。 “我的爷!二十根金条!就二十根金条!”后面传来对方充满绝望的呼喊。 樊茂才急减速,以一米不到的半径转了回去,语气里充满了不屑:“早这么说,不都完事了?” 二十分钟后,一架从天而降的精卫飞行器给那帮村民带来了更大的震撼。 看着携带致命背包远去的精卫飞行器,樊茂才忍不住笑了起来:“田执事,您这办法,可真顶用!” “呵呵,欲擒故纵嘛。心急,肯定吃不了热豆腐。” “哎呀,坏了!”樊茂才说着话,突然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盔。 “怎么?”田建明给吓了一跳,赶紧问。 “刚才这么一闹,我忘记派人去追那逃走的毛子了!”樊茂才这才想起,刚才的伏击只打死了一名毛子,还有一个叫谢尔盖的毛子军官,趁着那场混乱往回跑了。 “不要紧,最重要的东西拿到了。他孤身一人,也翻不了什么浪花。” “我亲自带人去追,一定要把他抓住。”樊茂才依然执着地追求完美结局。 “至于你。”他转过头,看着气急败坏的什长从山上押下来的那位拒绝开枪的步兵:“从此刻起,你已被解除军籍,等待着你的将是枢密院的审判和裁决。” 那名步兵挺直了胸膛,语气中丝毫没有愧疚:“佰长,我愿意接受枢密院给予的任何处置!但我要说,如果当时开枪的话,我这辈子都会生活在阴影中。” 步兵说着话,扭头看了一眼挤在人群中,争着想看一眼缺牙汉子手中二十根金条的那名瘦弱少年。 “好,你的选择,你必须自己来担当。”樊茂才淡淡地回答。 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傻瓜今后无论如何是别想在军队里混了。 正文 第535章 祸福(上) 裁判哨声此起彼伏,球员人影晃动摇曳。 十二个并排相连的标准篮球场,二十四支奋力相争的篮球队,比场内赛况更激烈的是场外观众的情绪,无数身着镇北军制服的军人高喊着,挥舞着手臂,为自己心仪的球队加油助威。 这场赛事为荒废已久的长春市立体育馆带来了一股新鲜活力,工字型结构的馆楼里人头攒动,呼喊声经久不息。 镇北军总指挥李大同站在主席台上,向四周打量着这座原本只能容纳五千人但现在却挤了足有上万人的室内体育馆。 战争导致东北地区大量基础设施损毁严重,今年夏天的雨水又特别多,哈尔滨和长春一线的十多个大中城市先后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洪涝灾害,给镇北军治下地区的民众造成巨大损失。 李大同命令各地镇北军部队立刻加入抗洪抢险救灾队伍,不得有丝毫延误。但未等他的命令传达到哈尔滨,哈尔滨代市长、镇北军第四军军长薛世杰已带着数千官兵跳入松花江水中清除积年淤泥以加速泄洪进程,同时封堵可能对城内居民生活区造成威胁的河道岔口。 从四面八方赶来帮忙的市民们自发地为抗洪抢险的镇北军将士提供了各种支持和援助,截止到汛期结束时,哈尔滨城区仅有两人在洪灾中丧生,这两人还不是老百姓,都是镇北军第四军参与抢险救灾工作的士兵。 在李大同的严令以及第四军的带头示范作用下,长春、松源、齐齐哈尔等地的镇北军各部全都投入了轰轰烈烈的救灾抢险战斗。第一军军长马仁杰亲自坐镇最危险的饮马河堤防大坝,三天三夜没合眼;第二军军长胡潜亲自带领军属侦察营乘橡皮艇搜救水淹地区民众时不慎失足落水,造成右臂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 老百姓的智商也许不是最高的,但他们的眼睛总是雪亮的,谁对他们好,他们永远记在心里。经过这场洪水后,镇北军在东北地区的人望迅速爆棚。洪涝过后的第一个晴天,大约有五万人挤到镇北军设在各地的征兵站,要求加入这支以实际行动服务民众的军队。 为了鼓励疲惫不堪的镇北军将士们,为了消除洪涝灾害带来的低迷情绪,也为了向民众传递友好信息,在薛世杰的建议下,李大同下令在长春搞了一场东北军民篮球联赛。无论军人还是社会各界人士都可以自由组队报名参加这场比赛,最终夺冠的那支球队可以获得各种紧缺的生活物资奖励,还能得到李大同的亲自接见。 于是,一场席卷大半个东北的业余篮球大赛再次将镇北军推到了各方关注的焦点中心。 李大同很满意,一个不漏地向附近站起来朝他频频行礼的军官士兵们点头。他最后坐了下来,回头对后排正襟危坐的薛世杰道:“你这主意真是不错,不光徐庆邦的炎黄军,就连互助会奉天垦荒区也派人来了,这一下咱们镇北军可是出尽了风头啊。” 右臂裹着绷带,脸上还有许多疤痕的胡潜低声道:“我听说,锦州那边的炎黄军在洪灾期间固守军营不动,当地老百姓背后快把他们脊梁都戳断了……” 李大同点点头:“奉天那边的灾情如何?互助会有什么动作?” 薛世杰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奉天今年的降雨量在东北各处最大。” “哦?奉天死了多少人?互助会垦荒队有救灾援助行动吗?”李大同目中精光闪动。 “互助会根本没有发动民兵救灾,奉天城里也没死人……”薛世杰缓缓道。 “这怎么可能?我去过奉天,那地方的城市街道规划比哈尔滨更糟糕,怎么可能会零伤亡?”李大同瞪着第四军军长,仿佛瞬间就看破了对方拙劣的谎言。 薛世杰咳嗽了一声:“这个……李总,奉天城里现在不足千人,暴雨来临这些人也全出城避雨去了,只剩下一座空城……所以没有伤亡。” “什么?!”李大同差点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奉天?空城?” 奉天城战前人口接近千万,战后直到自由联盟控制时期仍有五百万常驻人口,没想到互助会接管才一年不到,这座东北名城里就玩得只剩千把人? “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李大同的声音颤抖着。他可不相信这些人会全部加入奉天城外的垦荒队,愿意当农民种田的毕竟是少数。 难不成,互助会把这些人全都……处决了? “根据我掌握的消息,互助会从今年开春一直在动员奉天附近的民众向北迁徙。” “迁徙?迁到哪里?” 薛世杰旁边的第四军情报处黄处长凑到李大同耳边低语道:“西伯利亚,哦,不,按互助会的说法,是内蒙古自治区北部。他们在三个月内动员并运送了超过两千万人口进入西伯利亚地区,这里面还不包括由原露军战俘改编的警卫军,以及主体国残部组成的鬼奴军。” “互助会会长安秉臣同时还是内蒙古自治区的特派员,救国委员会赋予他督理自治区军政要务的特权,本想是赏一块不毛荒地困住他的手脚,没想到他拿着这块生锈招牌硬把天戳了个窟窿。现在,救国委员会那帮人后悔莫及,可也拿他没辙。” 李大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再次回过头来看着薛世杰:“你听说了没有?美国人在纽约郊外的高速公路上伏击了安秉臣的车队。” 他是来出席东北军民篮球联赛之前才听到这个消息的。 薛世杰点点头:“我听到的说法略有不同。互助会的自由平民中盛传是一伙墨西哥毒枭伏击了互助会车队,但从互助会在各地驻军的动向来看,他可能没有死,我认为很可能只是受了重伤。” 李大同旁边的胡潜听得双眼发光,深吸一口气道:“如果……他真的死了,对整个互助会,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 “那还用说,互助会肯定土崩瓦解!也许,这正是他们忙着动员民众迁移西伯利亚的真正原因!”马仁杰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们应该立刻调动长春附近的部队,作好准备接收奉天,反正他们也不要。” 李大同没有说话。 薛世杰摇了摇头:“依我看,互助会未必会崩塌。奉天虽然成了一座空城,但听说互助会却在海参崴修了不少稀奇玩意儿,那座军港之城都快变成一座钢铁要塞了,天知道他们从哪里弄到那么多铁矿。如果我们贸然进入奉天地界,必然会遭到奉天垦荒区数百万民兵的反击,他们背后有海参崴为依托基地,加上武器的优势,几乎不可能输。” “舍弃奉天,重建海参崴,这帮人到底想干什么?”胡潜喃喃自语道。 黄处长老老实实回答道:“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互助会在海参崴建造什么,那里好像已经不允许平民进出。我们派去打探消息的人无法靠近那座城市,只能远远地看到许多高达百米的巨型金属建筑,怎么看都不像是公寓大楼,也不像是雷达站。” 李大同看了一眼薛世杰,又看看黄处长:“你的手下,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混到互助会的正式会员里?” 薛世杰苦笑了一下,没有做声。黄处长皱起眉毛,连连摇头:“李总,这事儿比登天还要难一些。据我所知,他们不光监视所有潜在的敌人,甚至对自己人监视得更狠。” 李大同没有责怪黄处长,沉吟片刻,继续道:“我猜,他们近期在海参崴肯定会有某种大动作,否则不会在那里如此大兴土木。动员民众迁徙西伯利亚,那是在连吃带吞抢毛子的地盘,他们对城市不感兴趣,但对各种自然资源未必会没有兴趣。南京那边有消息说,最近有人发现,作为国家重要战略储备的宁芜铁矿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盗掘一空,原先的采矿作业区下面近千米深的地方有好几个数百米高的巨型空洞,不翼而飞的铁矿储量多达十五亿吨。这要不是互助会那帮人干的,我敢把自己的李字倒着写!” 薛世杰点点头,在膝盖上摊开一张东北地图。 海参崴,作为东亚大陆沿岸的一颗明珠,东临日本,西望东北,南瞰朝鲜,北邻露西亚。不,北面已经不再是露西亚了,是他那位老朋友治下的“内蒙古自治区”。只不过,这片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内蒙古”压根没有半毛钱关系。 薛世杰的目光在海参崴周边晃了一圈,最后突然停留在日本列岛上。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今天授奖之后,我立刻出发去彰武那边看看。你们赛后马上各回驻地,整顿军务,随时作好准备。”李大同意味深长地说道。 体育馆赛场外频频爆发出热烈掌声,观众们在为球场上那些展现出精彩球艺的业余运动员们欢呼,端坐在主席台首位的李大同也满脸笑容地跟着鼓掌。 薛世杰站起身来告退时,李大同转过头来斜了他一眼:“我听说,你在哈尔滨搞什么人民代表大会,那些个屁用不顶的前朝旧例,有必要吗?” 薛世杰笑了笑:“规矩都是空壳,能不能实现全看怎么做。我看人民代表大会没什么不好,就看是不是真能代表民众,叫什么名字无所谓,老换来换去我还嫌麻烦呢。” “你小子,悠着点,别把自己玩陷进去了。”李大同把脑袋扭了回头,嘀咕了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薛世杰点头应了一声,带着黄处长出去了。 正文 第536章 祸福(下) 停在体育馆门口的一辆军用吉普车旁,腰挎双枪身穿上尉制服的金必胜警惕地望向四周。薛世杰和黄处长缓缓走出体育馆,上了吉普车后排座位。 “老黄,互助会遭到伏击的事,你怎么看?”金必胜从外面扣上车门后,薛世杰靠在座椅背上,他的声音随着发动机引擎的轰鸣传了过来。 “两周前,互助会的武装部队在墨西哥、哥伦比亚、巴基斯坦大开杀戒,据说已经有上千人为此丧命。在我看来,他们也急于想找到真正的幕后操作者,只不过动作力度大了一些,这不像是那位田部长的风格。我相信,这些行动肯定不是田建明指挥的,互助会的上层权力结构可能发生了某些变化。” “你认为安秉臣还活着?” 黄处长看着窗外往后掠去的树木,摇摇头:“无法确定。互助会采取如此激烈的报复活动,可以反证那位会长受伤不轻,或者,真的死了也有可能。” “死了?”薛世杰短暂地失神了一下。 从内心深处来说,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那个曾经在拜科努尔为了救他不惜将自己置于千军万马包围中的年轻人,那位拥有所向披靡强大机甲军团的地下君王,就这样猝然凋零了? “无论他是死是活,互助会的报复行动才刚刚拉开序幕。敢动手刺杀互助会的会长,背后的主谋绝对来头不小,所以这事只会越闹越大,而且肯定会在全球范围内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我们现在在东北算是站稳了脚跟,但也应该做好应对各种变局的准备。有时候,机会可不等人啊。” 黄处长意味深长地看着薛世杰,放低了声音:“如果……互助会真的崩溃了,咱们如果能争取到其中部分人,得到他们的技术,那就是无价之宝。” 吉普车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金必胜推开门,率先跳下车来打量了一遍四周,然后才拉开后排车门。 薛世杰下车进了街边那家破烂不堪的三流酒店,径直上到三楼,走到楼口正对的那间房前,抬起手来轻轻叩门。 里面传来一声含含糊糊的应答声,接着就是一阵混乱的骚动。 半分钟后,有个裹着睡衣的年轻女人抱着一堆衣服从门里溜了出来。她长得不怎么漂亮,单眼皮高颧骨塌鼻梁,肥厚的嘴唇涂得血红,但看向薛世杰的眼神却充满了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冷艳高傲。 薛世杰根本没看这妞,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披着一件脏衬衣,露出毛茸茸胸口的让·吕布上校坐在床边,正拎着酒瓶往手上的一个玻璃杯里倒威士忌酒。 深棕色的酒液像一条蛊惑人心的毒蛇,轻轻滑落在杯子里,盘旋出一片令人迷茫的棕色漩涡。 “薛将军,你爱自己的祖国吗?”吕布上校看了一眼薛世杰肩头新授的那颗将星。他能说英语,只是口音有点重,不过并不难听懂。 薛世杰看着上校手里的酒杯,把沙发上的平民衣服拨开后坐了下来:“我完全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上校。” 自从法兰西斯坦闪电建立后,法军外籍军团第六步兵团就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让·吕布上校当然想带着部队返回法兰西,为昔日的三色旗而战。可是,他和他的手下现在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法万党主席、法兰西抵抗运动领袖琼·阿克也多次致电上校,希望他尽早带着这支能征善战的部队返回欧洲,投入到祖国的救亡运动中来。可是,第六步兵团没办法徒步穿越欧亚大陆走回去。 伴随着露西亚人在北境地区的全面崩溃,国防军对待吕布上校和第六步兵团的态度立刻降到了冰点。在国防军那里多次碰软钉子后,上校先后联系过魔都周行远以及锦州的炎黄军,希望得到援助,但没有人愿意为他们毫无收益的援助。 孤注一掷的吕布上校又联系了互助会和镇北军,互助会方面尚未给予答复,但镇北军第四军的这位薛将军却马上向第六步兵团发出了热情邀请。仅这种态度,就让吕布上校对镇北军,对这位陌生的年轻将军有了莫名好感。当然,对方许诺的来长春后食宿全包,甚至涵盖某些特殊项目的娱乐费用更是让他感激涕零。 吕布上校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完全知道镇北军的慷慨意味着什么。但在中国这大半年来像地狱一样难熬的苦日子,早已让他忘却了昔日的骄傲。他已经明白,第六步兵团想要尽快回到法兰西,不可能指望别人免费帮忙。这片土地上打着各种旗号的势力,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现实如此残酷,他也只能带着手下那帮兄弟们先找座靠山混着了。 而这位年轻的薛将军,正是他相中的最佳人选。听说这位薛将军的第四军里不光有汉人,还有蒙古人,哈萨克人,乃蛮人,克烈人,甚至还有露西亚人。和锦州那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炎黄军相比,这位薛将军显然有足够的包容心态,他既然敢用露西亚人,那也应该可以接纳法兰西的勇士们。 “我的祖国正在痛苦中煎熬,那些该死的阿拉伯移民把整个法兰西变成了一个令人恶心的怪物,他们就像瘟疫一样,不断传播死亡和愚昧。你能想象吗?曾经引领全世界,率先为民主和自由而战的法兰西,现在却要禁止饮酒,禁止女人们不戴面纱上街,禁止阅读异端书籍?”上校义愤填膺地举起酒杯,奋力啜了一大口。 薛世杰拿过他手中的酒瓶和杯子,他发现瓶中酒只剩一半。显然,在他来之前,吕布上校就已经喝了不少。如果他再喝下去,这次会谈多半就无法进行了。 “对于这个世界的各种变化,如果不能积极改变,那就只能努力适应了。吕布上校,我本人对法兰西的现状也很遗憾,但我相信,那并不是阁下的错,也不是外籍军团第六步兵团的错。” “说吧,薛将军,需要我们做什么?”吕布上校喷吐着酒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打开了房间的窗户。“我们是最优秀的军人,也是最有经验的战士,我们的工作就是杀人。但是,雇佣我们的价钱可不低。” 薛世杰看了看这位已把自己定位为雇佣兵头子的法军上校,心中感慨了一番后,笑道:“我想请你们为镇北军培训那些新兵。我们的老兵损耗很大,而且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需要承担各种战斗任务,无法兼顾新兵培训。至于价钱,我们可以开给你们国际佣兵行情的一点五倍价格,每周以现金支付。” 吕布上校咧嘴笑起来:“这个不难,只要一个月时间,我就能练出一群嗷嗷叫的小伙子。”第六步兵团只有一千多人的兵力,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无论投到哪个战场上,那些年轻的生命会很快被吸吮个精光。听到不需要上前线打生打死,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至于新兵培训,从来都是外籍军团的强项。 然而,薛世杰的下一句话立刻让上校变了脸色:“但是,我们现在有七万多新兵急需培训。” “那你还不如让我们去打仗算了。”吕布上校绷紧了嘴唇:“这么多人,会把我的小伙子们累死。” “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们需要效率,但是我们不赶时间。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对不对?”薛世杰笑眯眯地看着上校。 “国际佣兵行情的两倍价格,否则我们干不了。”上校扑到茶几边,抢过酒杯一饮而尽。 “两倍就两倍,我也是个爽快人。不过,你们最少要干满一年。每周酬金的一半,必须留到年底再统一支付。”薛世杰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将军,你在战争爆发前应该是个商人吧?” “不,我曾经是个厨子。” “那就算是谈妥了?我明天回去,把部队从沧州那边带过来。” “炎黄军的人控制了山海关一线,陆路不好走,水路更安全一些。我会派三艘船接你们渡渤海,从营口登陆,绕过奉天,最后抵达哈尔滨。等你们到地方,训练场地、住所和翻译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上校点点头,握住了薛世杰的右手:“谢谢你,将军。如果你出去时能帮我把刚才的那位美女叫回来,我会更加感激不尽,她现在应该就坐在楼下大厅里。” 薛世杰面带挪揄地看着酒气熏天的吕布:“上校,我记得你刚才还说过,你的祖国正在痛苦中煎熬。我如果是你,我会现在就穿上衣服裤子,立刻出发赶回沧州去。” 上校眨了眨眼睛,神色泰然回答道:“那位美女能让我重温对法兰西的炽热之爱,她的激情将激发我无穷的斗志。” 薛世杰惊愕了两秒钟,随后笑起来:“随你便吧,上校。” 走出门去的时候,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吕布上校:“刚才,你说那是一位美女,对吗?” “对。” “你的口味相当重,吕布上校,祝你好胃口。” 面对轻轻扣上的房门,上校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正文 第537章 协商(上) 哈尔滨,红旗大街,原国际会展中心。 薛世杰快步走出电梯,走廊上等候已久的赵振宇立刻迎了上来。赵振宇是薛世杰从李大同那里要来帮忙的,他现在不仅执掌着整个镇北军的后勤供应,同时还是哈尔滨市的副市长。 “人已经到了,在贵宾区会议厅里。”赵振宇放低声音道。 “好,你和我一起去见他。”薛世杰轻轻揉了一下自己的脸,从长春回来一路颠簸了两个多小时,那既不是战前畅通无阻的高速公路,他坐的也不是舒适性极佳的软卧轿车。 赵振宇看了看那张充满倦意的脸庞,建议道:“要不,你先休息半小时,然后再谈?” 薛世杰摇了摇头:“算了,乱七八糟的事情挺多。抓紧时间,先赶紧把大事定了。” 他走出两步又停下,对着跟在后面的金必胜:“必胜,你去一趟阿合苏那里,把这一周我们离开期间城里的军纪纠察记录拿来我看看。” 金必胜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赵振宇推开贵宾区的玻璃门,把薛世杰和黄处长都请了进去。 三人走进会议厅,房间里两个平民打扮的人都站了起来。 薛世杰摘下自己的军帽,轻轻放在会议桌上,同时微笑着向对方伸手过去:“李先生,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脸上有条疤痕的男人握住了他的手:“没事,薛军长是大忙人,迟到几分钟也是情有可原的。” “呵呵,我们都很忙。大家坐下来谈,老黄,去倒几杯茶来。” 李均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的目光扫过薛世杰放在桌上的军帽,帽檐上那枚冰与雪花中间的红五星让他怔了一下。 红色五角星居中,左边的冰块绘得像一块六棱钻石,右边的雪花其实也是六角形。据说这个军徽是李大同亲自认可的设计,冰天雪地,象征着当初北方战区的艰难环境,更带有不忘记过去的引申含义。 李大同当初接手时的北方战区,只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烂摊子,五万多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武器弹药奇缺,粮食补给无法保障,露军又还兵临城下,怎么看都是一副兔子尾巴长不了的样子。当时,谁能预料到会有今天的局面?自从联合会战后,这支军队的路越走越宽,步子越迈越大,不但横扫外蒙古,眼下又坐拥大半个东北。 现在的李大同,已经成了新一届有实无名的东北王。 “那我们就长话短说了。”李均接过老黄递来的一杯热茶,打开了面前的皮质文件夹:“按照我们先前的协议,六十万吨粮食将分为五批,预期六个月内先后送抵哈尔滨,这是交货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但有可能会发生变动。等到外蒙古接收工作开始后,无土水栽技术培训也会立即启动。至于我们承诺的那座可控聚变反应堆,将于三天后在哈尔滨东郊动工,这是我们的设计方案和施工计划。” 望着对方递来的几张纯手写的备忘记录文件,薛世杰瞪大了眼睛。 他注意到对方手上没有戴腕式终端,连互助表也没有,这在互助会的正式会员当中是个极其罕见的例子。 这位互助会信息部驻奉天的最高长官,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居然是个复古派的怪胎。 经过李大同首肯,薛世杰与互助会达成了一项秘密协议,用外蒙古地区的控制权为镇北军换取六十万吨粮食,同时互助会许诺向镇北军提供无土水栽技术培训,以及在哈尔滨近郊援建一座可控核聚变反应堆。 互助会现在不再缺粮,从东南亚各地源源不断运入中国的粮食价格一直在跌,这不仅是因为运粮的贸易公司越来越多,更主要的原因是互助会的无土水栽技术已经初见成效。 无土壤立体种植技术将传统意义上的农业耕耘劳作变成了大规模工业化生产,农作物单位产量提高近百倍不说,而且还最大限度杜绝了环境因素导致的不良影响。仅仅一年不到的时间,大范围普及的无土水栽技术就让互助会从缺粮困难户神奇地变成了囤粮土豪。 唯一的遗憾是,这种超前的种植方法需要消耗惊人的电力能源。但对拥有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的互助会来说,能源从来不是需要担心的问题。作为对这笔交易的附加优惠条件,互助会承诺将在哈尔滨东郊为镇北军建造一座八千兆瓦功率的可控聚变反应堆。 在薛世杰的提议下,几位原东北电力业界的高级工程师仔细核算过,有了这座反应堆之后,哈尔滨城区的生活供电量不但可以恢复到战前水准,南郊正在建造的大型种植基地也能保证至少五百万人的非肉食性口粮。这就是说,哈尔滨和长春两地的平民百姓,连带镇北军都可以从此不用再为粮食而发愁。 “这次交易,我们镇北军可是占了大便宜。谢谢你,李先生,也感谢你们安会长的关照。” 薛世杰很清楚,外蒙古那片不毛之地能换这么多东西,当然并不是那里的矿产资源吸引了互助会。就算那里真有吸引他们的某种矿藏,互助会也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外蒙自助开矿采掘,以他们的手段完全能做到来去无声,就像他们在宁芜铁矿干的那样。 说到底,还是人家给自己面子。这当中,未必没有安秉臣的刻意关照。 面子是别人给的,里子还得靠自己来填塞。所以,薛世杰干脆直接点明出来。 他更想知道,安秉臣目前到底是死是活。因此,说出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李均的脸部。 李均点点头,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薛军长客气了。外蒙古一直是中国不可分割的领土,它今后也将成为内蒙古自治区的一部分。镇北军为国家做了这么多,牺牲了那么多将士,怎么能说自己占便宜呢?” 李均看了一眼赵振宇和黄处长,继续道:“互助会一直希望能与镇北军建立更为密切的合作关系,为了这片土地,也为了这个国家。当然,我们的合作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相互尊重的基础上,希望薛军长不要想太多……” 薛世杰忍不住开口问道:“李先生,我听说贵会安会长在纽约遭到伏击,不知道安会长他现况如何?” 李均放下正在书写的钢笔,抬起头来看着满脸期盼的薛世杰。他可以肯定,桌对面的三位镇北军军官并不知道自己已升任信息部部长,那也就是说他们对互助会近期的内部变化根本不知情。 “关于此事,实在无可奉告。本人长期从事东北工作,对纽约那边的情况并不清楚,也不能随意过问。” 半个小时后,薛世杰面带微笑走进市政厅一楼大会堂。 会场里坐着两百三十七人,他们正在大声讨论着某个话题,看到薛世杰走进来,所有人马上停了下来,会场里顿时鸦雀无声。 因为疲倦,薛世杰并没有在意这个异常现象,他习惯性地把这种沉默当成了众人对自己表达尊重的方式。 这两百三十七人,都是这座城市的各界代表,工农学商,原政府官吏,技术精英,一应俱全。在哈尔滨城遭受战火期间,这些人无一例外都选择了留下,而不是远遁避祸。他们中的大多数,甚至和第四军官兵一道参加了哈尔滨城的战后重建工作,用简陋至极的工具清理废墟瓦砾,搬运那些碎裂发臭的尸体。 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们不愿离开故乡,为了自己的家园,他们愿意做任何事。 薛世杰以镇北军名义授予这两百三十七人人民代表的头衔,并以此为基础建立了哈尔滨人民代表大会,负责管理和运营整座城市的最高权力机构。 “这座城市的未来,应该由那些热爱它的人来决定,应该由住在这里的人们来决定,应该由保卫和建设这座城市的人来决定!”薛世杰在哈尔滨人民代表大会成立仪式上宣布:“镇北军第四军,将坚决捍卫哈尔滨人民代表大会的合法权益。” 有很多人质疑这些非选举产生的人民代表的资格合法性,薛世杰是这样回答的:“这两百三十七人,已经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他们的资格。比起那些舌绽莲花的嘴炮大师,比起那些厚颜无耻的小偷,他们更有资格代表哈尔滨。这座城市的伤痕还未痊愈,商店里看不到货物,废墟中还有尸体,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玩那些昂贵而冗长的民主游戏,但我保证下一届人民代表将直接由全市民众选举产生!请大家把辩论和投票的时间,都用来重建家园吧!” 城市人民代表大会的建立,让哈尔滨的战后重建工作迅速走上了正轨。大量热心的建设者,以身作则的实干风气,加上完全公开的财务预算制度,给这个刚刚诞生的权力机构带来了一股久违的清正廉洁之风。 为了呵护这种积极健康的风气,也为了表现对人民代表大会的尊重,才刚从长春回来的薛世杰,不得不牺牲掉午饭时间赶来出席这次人民代表大会的政务会议。他是代理市长,同时也是城市人民代表大会的成员之一。 正文 第538章 协商(下) 前排一位站起来的中年男子打断了薛世杰的思绪,这位体型壮硕的中年男子姓刘,原先是哈尔滨法院的一位助理审判员,性格温尔文雅,做事也极富条理性,但今天不知怎么脸上却是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 “东郊有大型基建设施正准备开工,我们多方打听后才知道,薛军长准备接受互助会的技术援助,要在哈尔滨近郊修建核反应堆?”刘代表的语气低沉有力,语音中的轻重抑扬拿捏得恰到好处,和他第一次见到薛世杰时说话都不怎么利索的模样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由此可见繁重的政治工作,确实能够迅速锻炼人的社会能力。 “对,是有此事。”薛世杰点点头。他没有走上主席台的专座,就在会场走廊上回答道:“有了这座反应堆,整座城市的电力供应将恢复到战前水准,还能有足够的电力输出到即将建成的南郊无土水栽种植基地,这样我们可以保证至少五百万人的基本主粮需求。” “可是,人民代表大会对核反应堆的安全细节尚存疑虑。众所周知,互助会的技术都是神神秘秘的,我们不知道这种反应堆的技术细节,也无法预估这种核反应堆万一发生事故之后会对周边地区产生何种影响。” 薛世杰愣住了,他这才发现,会场中有不少代表正在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自己。“可是,我们的重建工作需要大量电力,不是吗?” “但是,人民代表大会认为,哈尔滨城的安全同样重要。”刘代表大声道。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代表站了起来:“这事情从开始到现在,都是薛军长和李指挥拍板决定的。如果是军事上的决议,人民代表大会没有任何意见。但这事关系到哈尔滨城百万民众的福祉问题,核电站的选址又在哈尔滨城外,整个过程把人民代表大会排斥在外,是不是有违我们当初建立人民代表大会的初衷?这样的决定,是否具有合法性,又是否代表了冰城民众的意向?” 薛世杰抿紧了嘴唇,他没有想到,来自内部的挑战会这样快就降临。 他看了一眼大家,拿起前排座位上的一个麦克风:“互助会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在马绍尔群岛和哈萨克斯坦已建成总共六座,迄今为止没有出现任何恶性事故。这难道不能证明他们的技术实力吗?” “这些反应堆的建成时间都太短,最长的也没有超过半年。从技术上来说,是不是有点缺乏说服力?”一位电力系统的工程师代表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么,人民代表大会的意思是停建反应堆吗?”薛世杰的目光扫过会场中所有人。从这些人脸上,他看到了愤怒、决然和犹豫。 也许,反应堆的安全性只是个借口。他们真正不满意的是,这事从头到尾把人民代表大会抛在了圈外。 “薛军长,就我个人而言,我很希望能享受到充足的电力供应。”刘代表注视着薛世杰,一点也没有往常的恭敬神态:“但是,这城市里的其他人并不都和我一样。根据人民代表大会的随机民意抽查,城内大多数民众并不希望哈尔滨东郊出现一座风险指数难以评估的大功率核反应堆。有超过百分之六十的群众同意削减日常生活用电,以此保障我们的工业建设用电,而超过一半的受访者都表示,我们根本不需要互助会的反应堆。” 薛世杰皱起了眉头,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一些:“如果这样的话,无土水栽种植基地也不得不延期,由此带来的连锁反应会让我们今年冬天就可能面临粮食危机。我们现在的储粮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但这之后,我们该怎么办?难道,非要等到无米下锅的时候,才考虑粮食问题?” 刚才那位白发老代表站了出来:“粮食问题当然是最重要的。但我们不一定非得依靠互助会的核反应堆和无土水栽技术。东北战事已渐趋平息,露军无力再度发动大规模反击,只能缩守莫斯科所在的东欧平原苟延残喘,整个西伯利亚即将落入互助会掌控也是不争的事实,这意味着亚洲地区的战火冲突还会持续燃烧很长一段时间。而这当中,就有我们的机会。” 薛世杰哦了一声,好奇地望着那位老代表,顺势在前排坐了下来。 “根据我的观察和分析,互助会的军用武器系统既有电磁弹射兵器,也有传统的热兵器弹药。他们有机器人,有核反应堆,还有那种喷蓝光的飞行器,但是,他们没有传统基础军工产业链。据我所知,互助会一直在通过各种渠道向外采购步枪弹药和高爆榴弹,和他们做军火生意的不仅有广州政府,甚至还包括了十几家国际军火商。” “东北地区一直是全国的重工业基地,哈尔滨至长春一线有多达四十五家军工企业,因为战火这些工厂都处于停工状态。就目前来看,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武器弹药的市场需求仍然不小。所以,我们可以组织这些工厂尽快恢复生产,用我们的军工产品,从互助会那里换取粮食。只要能严格控制质量,我们的产品拥有其他家所不具备的近水楼台优势,光运输成本摊下来,价钱上就能便宜不少。” “老先生好主意!”薛世杰马上恍然大悟,当即翘起大拇指连声称赞:“敢问高姓大名?” 互助会肯给自己面子,但这种人情生意不可能天天都有,也不该当成长远的依靠。要想屹立于这世间,谋求一条独立发展之路,还得要有属于自己的优势。 人无我有,人有我精,互补互惠,互通有无,这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 互助会拥有难以想象的技术优势,这让他们在科技树上奋力上攀的同时,也不得不舍弃一些传统基础工业项目。但互助会的武装民兵,以及他们的机甲部队,却没有达到完全脱离传统热兵器的地步,这就为掌控大半个东北地区的镇北军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合作切入点。 只有证明自己对他人的价值,这样的合作才可能持续久远。 “老朽不才,姓包名永春,原北方工业集团东北分公司总工程师。” “多谢包老指点迷津,不知您老是否愿意承头负责此事运作?需要的人员和物资,列个清单上来,镇北军一概全力支持。” “为国家,为东北,老朽宁死无憾。这把老骨头,就填进去又有何妨?”包永春淡然一笑,铮铮风骨中透出几分执着。 “那好,按各位代表的意见,这哈尔滨核反应堆一事暂且搁置。我们集中全力重建本地军工企业,以人无我有人有我精之势从互助会手中换取粮食。” 薛世杰看了一眼两百多位代表,噔噔噔走上主席台,向台下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另外,我要为这次未通过人民代表大会表决就擅自决定修建核反应堆的错误决定,向全体代表提出郑重道歉。作为哈尔滨市的代理市长,我没有关注民情舆情,以个人意志替代群体意见,这是我的不对,希望大家原谅。” 两百多位代表齐齐呆住,足有十秒钟后,众人用热烈的掌声回应了他。 隔阂消除之后,会场里立刻响起了更多自告奋勇的议论声。 “我们政法界的十几位代表认为,镇北军应严惩那些曾经与露西亚人合作过的汉奸!舔毛子腚沟,为虎作伥,恶贯满盈的,一律公审枪决!或明或暗,以口头言论支持毛子的,也应受到驱逐!尤其是那些商人,技术人员,当然,还有曾经为露西亚武装部队效力的军人和警察!这是中国人的城市,容不下以出卖同胞为生的败类!” 一位身材厚实的中年女代表站起来大声叫好:“对,还有那些陪老毛子睡觉的骚婊子,看到她们那恬不知耻的样儿,我恶心得连隔夜饭都要呕出来。统统赶出去,让她们去西伯利亚找自己的姘头去!” 这些话引发了更多人的热烈响应。 “对,对,还有那些和毛子兵做小生意,从中转手倒卖的黑市贩子!” “我认识几个给毛子开车的司机!我们去把他们吊路灯!” 薛世杰挥挥手:“各位,大家安静,且听我说。” 众人停住争吵,纷纷抬头望着他。 他们不约而同的止声仰望,让薛世杰心中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他知道,他们仍然和从前一样,对自己充满了信任。 这种信任,是最珍贵的资产。 “露西亚人犯我国土,杀我同胞,中国人中但有助纣为虐者,一概严惩不贷。但是请大家记住,我们是人不是畜牲。畜牲做的事情,我们不能做,更不可以盲目扩大打击面,变成丧心病狂的极端主义者。对汉奸****的处理,一定要注意性质甄别,要有确凿证据,要公开审理!战火无情,乱世如炉,我等华夏儿女,危难之中理当相互守望,共同向着未来携手前进。至于那些无关大局的往日恩怨,还是让它们随风而逝吧。” 薛世杰的话,让下面群情激昂的代表们陷入了沉思。他们的嗓门降低了下来,脸上的红潮,也开始渐渐褪去。 “仁者止杀。”赵振宇看着台上那位年轻的将军,低声道。 黄处长叹了口气:“众口难调啊。” 正文 第539章 冰下(上) 昆仑号潜水舰,球形控制大厅。 “当前航向一六五,航行深度五百米!航速二十五节!”导航员大声道。 “开启控制大厅所有舱壁全息投射界面!”潘正平端坐正中高台,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随着他的命令声,控制大厅的穹庐形光滑舱壁闪烁了一下,随即显出船身周边的视频图像。甚至连头顶上的穹顶,以及脚下的地板,也在瞬间变成全透明玻璃一般,可以清楚看到昏暗海水中成群游动的小鱼。 “先期登岸的两台零号机体正沿着陆缘冰架表层向内陆推进,交叉引导模式数据链一切正常!”那位经常处于闲置状态的女火力手少有地手忙脚乱着,她脸上的神色比潘正平还要紧张。 不光她,周围另外六名船员也同样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状态。 他们没有办法不紧张。 九十八万吨排水量的昆仑号潜水舰,经过长达一周的航行后终于抵达了南极洲沿海地区。南极洲周边沿岸有世界各国设立的近百座考察站,加上私人赞助的探险队、考察队、旅游团,几乎所有适合靠泊登陆的地方都有人类活动。 为了保证行踪的隐秘性,昆仑号计划从水下进入了常年冰雪覆盖的罗斯海,从厚厚的罗斯陆缘冰架下方靠近南极大陆,再在人迹罕至的僻静处破冰上浮,释放运载人员和足肢车辆的精卫飞行器。 不幸的是,面积九十六万平方公里的罗斯海水深并不理想,平均深度五百到七百米,最深的地方也不过九百米而已。这些数字看上去很大,但如果考虑到海面漂浮的那些冰山就很不乐观了。南极洲近海的冰山水下部分最少也有两三百米,这意味着最厚部位高达五十三米的昆仑号需要在犬牙交错的浮海冰山与海底之间小心翼翼摸索前进。 因为舰体过于巨大,昆仑号的航行通道上下高度必须保证最少两百米,左右宽度怎么也得要超过两千米才能保证最起码的安全。 两只抢先登上陆缘冰架的零号机体,将为冰层下的昆仑号提供前方海底实时水文数据。惟有它们的四元相位交叉扫描,才能透过重叠冰层和海水,为这艘巨舰描绘出一条可供通行的水下航道。 昆仑号选择这条高风险的路径也是有理由的,因为蜘蛛车上导航屏显示的第一处蓝色菱形图标,就在罗斯海沿岸地区。如果昆仑号离岸越近,就越方便为互助会的采掘工作组提供后勤支援。 没有人可以保证昆仑号能够顺利滑过极地冰川构成的水下迷宫,最后还是沈莉拍板决定了水下前进的方案。如果真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大不了原地停船,或上浮破冰或原路后退。 昆仑号舰体和外壳所用材料足以媲美三号机体,这让沈莉对它有很大信心。哪怕是在南极洲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她也相信这艘巨舰完全可以在需要时客串一把破冰船的角色。 控制大厅角落的休息区,安秉臣和林子云目瞪口呆地看着环围四周的海底景色。 五百米深度已经足以隔绝来自水面的任何光亮,但在微光强化视效模块的作用下,他们还是能勉强看清周围的情况。 给安秉臣印象最深的是那些从海面向下伸展的冰山锥脚,或粗或细,最短的显然也有上百米。它们像是陆地上纵横错列的群峰,只不过上下位置似乎颠倒了,一座接一座,从模糊朦胧的海面挣扎着冒了出来。 从这个视角来看,他现在如同脚踏天顶,抬头望向倒悬于地面的群山。 他目力所及之处的冰山底部,千年寒冰的洁白颜色令人目眩。 到底哪里是上,哪里是下,哪处是真,哪处是假,他也有些迷糊了。 如果不是身边还有那些大呼小叫的船员,以及每一位船员面前闪闪发光的全息操控界面,他可能真会认为自己就站在幽深静谧的深海海底。 林子云关注的是右舷上方,距离水面不远的地方有大团翻滚的水花,那应该是某种海洋动物快速游过产生的涡流,这些涡流有如线团一般相互交织缠绕,远远看去好不热闹。 她打开了自己的腕式终端,一秒钟内通过智库接入了昆仑号的舰载中控系统。连续放大右舷上方那片区域的画面后,她终于看清了,那是一群正在水下嬉戏觅食的企鹅。 这是一种体长在一米左右的企鹅,黑背白腹,它们在水下的动作灵活得像天空中的鸟儿一样。智库瞬间测算出这些家伙的平均游动时速接近十公里,有几只在突然冲刺时甚至超过了每小时二十公里。谁能想得到,在岸上憨态可掬的它们,居然在水下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这应该是帝企鹅。”安秉臣看了一眼林子云面前投射的全息画面:“南极地区只有帝企鹅和阿德利企鹅两种,后者体型小得多,没有帝企鹅这么富态胖大。” 林子云望着他,浅笑吟吟道:“这里真美,和人类聚居的城市完全不一样。” “大自然的美景魅力,总是超乎人类的想象力。我们要在这里待很久,到时候你肯定会看腻的。”他握住了林子云的手,突然想起对阿方索教授的承诺。 阿方索教授和他的灰山疗养院,大概也是相中了此处宛如世外桃源的地理优势吧? 当初人迹罕至的阿拉斯加半岛,经过两次世界大战带来的航空技术大发展,已经不再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荒凉之地。 只要人类的技术还能持续发展,南极洲也许逃脱不了同样的宿命。 天赋异禀的异能者们,总在努力躲避着人类主流社会。作为人类进化过程中出现的特殊分支,为了自己这个族群的安全,他们不得不竭尽全力保持低调。但随着技术的发展,地球将会越来越小,可供异能者们躲藏的空间也会越来越少。 阿方索教授大概已经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和他的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互助会这个正常进程之外的变数。 无论是正常人类,还是拥有异能的突变者,合众之力才是保证生存和持续发展唯一道路。所以才有部落、种族和国家,所以才有灰山疗养院这样的神秘组织。 在普林斯顿伏击中想要置安秉臣于死地的那位异能杀手阿卡,应该只是异能者中的少数异类。阿卡是个江湖独行侠,他的能耐足以让自己过上无限接近神仙的惬意生活,但他的眼界,大概也就局限于此了。所以,他的结局,并不去令人感到意外。当然,如果不是安秉臣脑中潜藏的诺瓦,那家伙也许真就得手了。 此时,左舷出现了几座小冰山的冰锥,相对右舷千米开外的那些巨大冰锥,这种长不到百米,仅有十来米粗细的根本没有被潘正平放在眼里。昆仑号没有避让,直接撞了过去,从舰体外壳传来的嘎吱摩擦声一直传到控制大厅里。 安秉臣清楚看到,那些对他来说宛如擎天巨柱的冰锥瞬间被昆仑号的巨大舰体撞得支离破碎,断成无数截后向着海底徐徐坠下。 那个异能杀手阿卡,也许就和这些冰锥一样,对常人来说是难以企及的梦幻高度。但在更为强大的存在面前,照样会被碾压成齑粉。 阿卡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对手,他习惯了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半神地位。普通的凡人,无论帝王将相,对他来说都是予取予夺的低等生物。和所有那些井底之蛙王一样,强大的力量让他失去了对井外世界的好奇心。或许,他们并不认为这井底之外还有别的世界。 六个小时后,在距离海岸线四十公里远的地方,昆仑号被不计其数的冰锥丛林挡住了去路。在冰面上那两只零号机体的协助下,昆仑号在附近找到一处较薄的平坦冰层,通过强行上浮撞击头顶上厚达百米的冰层。 昆仑号并未打算通过撞击冲开冰层,持续十多分钟的反复撞击仅仅是为了在冰层中制造结构性裂隙。随后,从船舱中放出的一百二十只卡鲁和两台五号机体开始紧急施工作业,那块足有数十平方公里的巨型浮冰被它们掏空了底部,正好与昆仑号上层结构轮廓勉强吻合。 这座简易船坞的顶部挖了一个直径五十多米的螺旋井,一直通向冰层表面。这口巨井可以让精卫飞行器进出,但从空中俯瞰下来却很难发现螺旋井道底部隐藏的潜水舰,经过卡鲁仔细加工的洞口看上去像是冰层内部崩塌生成的自然冰坑。类似的冰坑在南极冰原上有很多,尺寸比这个更大的也不在少数。 两小时后,冰下简易船坞作业第一阶段结束。 考虑到昆仑号可能会在这里待上一个月,作为互助会南极探险队的活动大本营,船坞顶部和井道的加固工作仍在继续。 但是,船上的人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正文 第540章 冰下(下) 昆仑号并非专属于安秉臣的私人座驾,工程部对南极洲之行的计划也不仅仅是为寻找那九处蓝色菱形图标点。 除了昆仑号自身配属的一百二十八名船员,以及林子云带来的两百多枢密院参谋和影武士操作者,这艘巨舰上还有工程部和资源部的五百多位各类工程师和技术人员,以及六支早已组建完毕的特别勘测队。在昆仑号停泊期间,这六支勘测队将对这片冰雪大陆的地质、水文、气象和动植物等状况进行深入考察。 南极洲大陆面积一千四百多万平方公里,整个大陆沿岸地区人类活动比较频繁,但越靠近中央极点地区,人迹就越少。归根到底,还是环境过于险恶导致。工程部派出这么多勘测队深入极地考察,一方面是想充实和丰富智库的本地数据,增加对这片极寒之地的了解,另一方面也是为灰山疗养院的秘密转移做准备。 一号舱区会议大厅里,六支勘测队总共一百零八人齐聚一堂,由工程部部长沈莉亲自为每支勘测队登记分派各自所需的大型装备,同时最后确认每个人的任务。会议厅里人声鼎沸,但秩序总体还算不错,大部分勘测队员都在为即将进入南极洲腹地的旅行而激动不已。 四号舱区这边,安秉臣领头的探险队同样也在紧锣密鼓准备中。 经过几次类似行动,安秉臣已经渐渐明白,这些前代星台操作者留下的遗物大多深埋于地下,要找到它们,合适的挖掘工具远比人数更重要。 所以,他的探险队总共仅有十人,比工程部那六支勘测队的平均十八人少了许多,但他们携带的各种设备确实最多的,四只零号机体,六只卡鲁,两台掘进机体,两步六足运输车,外加大量宿营保障设施,最后,还有安秉臣的蜘蛛车。 此次跟随他通行的不仅有何满桂等四位老民兵,还有林子云、沈莉、秦子明、胡安·巴萨尼奥,以及一位专门从资源部抽调来协助他们的地质学家况永祥。 今年三十二岁的况永祥战前曾是中科院南极科考队成员,他曾经四次进入南极地区探险,两次算是公务科考,一次是自己出资的私人探险,另一次是与心爱的人共同前往极地的旅行结婚。 战争爆发后,况永祥因资历不够未被列入救国委员会紧急拯救的国家重要学者和技术人员名单,他的妻子和家人在呼和浩特死于露军战机对平民区的轰炸。流离失所的况永祥辗转来到q市,最后在十里铺报名加入了互助会。 当安秉臣等人正在拜科努尔为太阳火箭行动而奋战的时刻,况永祥正式成为了互助会会员,并任职于资源部地质组。他还先后参加过针对主体国安州铁矿和茂山稀土矿的勘测和采掘工作,虽然表现谈不上突出,但其踏实勤恳的工作作风完全无愧于互助会会员的称号。 所以,当执事团讨论昆仑号前往南极洲的探索行动时,向文迪第一个就想到了况永祥。这位熟悉南极洲风土人情的地质学家,是三千多名互助会正式成员中最适合担任极地向导的人选。 清晨,当满载勘测队队员和装备的第一架精卫飞行器从昆仑号顶部平台上缓缓升起,通过螺旋冰井进入南极洲上空时,安秉臣等人也从水下离开了昆仑号,他们将沿着海底靠近罗斯湾沿岸,然后在冰层和岩层交叠的部位挖出一条通向大陆内部的通道。 第一个蓝色菱形图标的标示位置,就在罗斯湾东岸两千米深的岩层中。 南极洲大陆的陆地平均海拔高达两千多米,远远超过这颗星球上的其它大陆,但这里的陆地表面还覆盖着厚达数百米的冰层,冰层在形成过程中包含了大量气泡和缝隙,这使得在它上面进行挖掘施工会有很大风险。因此,在况永祥的建议下,探险队决定直接从岸湾海床沟谷中掘入陆地。 他们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用水下拖拽器将两台五号掘进机体运到海岸边的丛丛冰川之下,到傍晚左右,两台五号机体同时启动作业,六小时后,它们很快掘出了一条通向大陆岩层,直径二十米的坑道。 这条通道会以较缓坡度向上攀升,等离开海面水位线后,两台五号机体将扩展作业坑道,为探险队开辟出一处安全性和舒适性都更好的地下营地。在这之后,两台五号机体才会向着菱形图标的标示位置开始螺旋深掘作业。这套作业方案耗费的时间和能源都最多,但却是最安全,保密性也最好。 次日凌晨,掘进机体完成了岩层中的地下营地施工,两台六足运输车开始将人员和重要装备运往刚刚竣工的岩层营地。营地所在的位置距离地面大约有三百多米,如果加上地表的厚厚冰层,那恐怕就要超过千米了。 当两台五号机体开始向下螺旋掘进时,传来一个坏消息。 派往其它八处蓝色菱形图标标示地点实施先期侦察的八只零号机体在暴风雪中损失了五台。只有巴掌大小的零号机体身形过于小巧,在热带和温带地区,这是它们最大的优点。但在随时可能有狂风和冰雪肆虐的极地,这些小不点就显得稍微脆弱了一些。漫天飞舞的风雪未必能对它们造成直接伤害,但积雪和落冰却能将它们迅速禁锢埋入冰层中,成为这块大陆上永恒存在的历史。 安秉臣这才意识到,这片冰雪大陆上充斥着各种危险,派出侦察机体收集信息也要冒很大风险。也许,他太心急了。经过与沈莉商量后,安秉臣下令撤回剩余三台零号机体,暂时放弃对其它八处地点的预先侦斥行动。那些远古的遗物已经等了千万年,让它们再等几天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 相比之下,从昆仑号搭乘精卫飞行器进入南极洲内陆地区的那六支勘测队却一帆风顺。这一天一夜中,他们也遭遇了多场暴风雪的袭扰,但所有勘测队都顺利完成了临时营地建造,各队的考察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展开。 “老天爷,这是什么?”秦子明看着全息基台上投射出的画面惊呼道。 一台五号掘进机体凿破地下深处的岩层后,几团乌黑发亮却又不像岩石的东西崩碎掉落下来。 “这是煤!”沈莉看了一眼四元相位扫描分析的结果。 “南极洲也有煤?”秦子明惊叹道:“这是不是意味着,这里原先也有森林和树木?” “魏格纳的大陆漂移说表明,南极洲在几万年前可能紧挨着非洲南部,那里的温带气候应该可以孕育茂盛的植被。?在更早之前的古生代泥盆纪,全世界只有一块超级大陆。两亿年前才分裂为劳亚古陆和冈瓦纳古陆两大部分,经过差不多一亿年的逐渐演化最终变成今天的七大洲布局。所以说,无论北极南极,发现煤矿都不奇怪。” “不过,这段煤层脆裂易碎,五号机体的掘进路线恐怕要绕开才行。”秦子明看到了来自智库的煤层结构强度分析数据。 “嗯,当前掘进深度已在地表下一千米,万一发生坍塌,五号机体也扛不住。”因为工作上的原因,况永祥对巨型地虫一样的五号机体非常熟悉。他知道这东西虽然能凿石开岩,但如果遭到数亿吨崩塌碎岩挤压同样会毫无悬念地化作金属渣饼。 “在这个深度,可以看到目标物体了吗?”林子云好奇地问。她问的是掩埋在地下两千米深处的那件不明物体。 安秉臣点点头,手指划了一下,开启了四元相位扫描界面。 在掘进机后面,始终有一只零号机体跟着那条巨大的金属蠕虫,不断向智库中枢实时传送最新的地下扫描数据。 当前掘进作业点距离目标物体所在位置已经不到千米,埋藏在岩层深处的那东西呈现为一根长约三米直径一米的巨大圆柱体。 零号机体的远程扫描无法透视这东西的内部结构,很显然,它和星台操作者们留下的大多数远古遗物一样,是由某种富中子金属同位素构成的器具。 “这么大?”林子云愣住了。 这样大的圆柱体,显然无法通过六足运输车运走,看来找到它之后还有更多麻烦事。 “零号机体的四元相位扫描无法透视它的内层结构,但从外表数据来分析,这东西的外壳相当光滑。如果它是某位星台操作者制造的,那么那位操作者的工艺也达到了至少埃米级水准。” “我刚才让卡鲁对当前掘进点周围的岩层进行了十二次地质同位素放射检测,现在结果出来了,受检岩层的年龄至少有一百到一百二十万年历史。我相信,那不明圆柱体周围的岩层年龄,应该比这个还要古老。”况永祥说着话,眼睛却望向沈莉。 工程部部长立刻读出了地质学家的言下之意:“你是说,我们找到的这件东西,属于一位距今至少上百万年的星台操作者?” 听到这话,连安秉臣都站了起来。 距今百万年以上,那可是比诺瓦还要古老的前任星台操作者啊! 正文 第541章 圆柱(上) 距今百万年,那时候正处于新生代第四纪,席卷全球的大规模冰期过后,人类的祖先才刚刚进入直立行走的进化阶段。 那么,那位星台操作者,是一位直立行走的原始人,还是别的什么智慧物种?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人类文明萌生之前的地球上没有其他智慧生物。同样,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人类文明之前的地球存在着其他智慧生物。这个问题无论是证实还是证伪,都超出了人类的能力范围。 但是,现在在安秉臣的面前,就有一个比那些远古煤层中发现的铁钉还要确凿还要靠谱的证据。 那个埋藏在极地两千米深岩层中的标准圆柱形金属体。 和澳大利亚地窟中找到的那根金属棍不同,和委内瑞拉找到的诺瓦的神坛也不同,这个三米多长一米多直径的标准圆柱体可不是放在什么地下洞窟或厅堂里,它就这么直愣愣地嵌在百万年前成型的岩层中,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鹅卵石。 “你们猜猜,那会是什么?”安秉臣注视着全息画面上的圆柱体。 “全金属的,圆柱体,会不会是武器?”林子云皱起了眉头,那东西让她联想到核弹头,但她没把这个猜测说出来。 “没有证据的臆断和猜测,不是科学家该做的事。”沈莉摇了摇头:“这东西所在的岩层应该属于火山沉积岩,也就是说,不管到底有几百万年,它当初可是裹在炙热的火山岩浆里被埋入地层的。现在看来,熔岩上千度的高温居然没有对它的外表造成任何伤害,但这还不是最让我吃惊的。” “能挡住上千度的高温不算稀奇,但几百万年来,伴随着南极洲与主大陆的断裂和漂移,这东西所在的地层肯定少不了有大量地质板块运动。这东西就这样嵌在岩层里,受到的挤压力量恐怕不下亿万吨,但是我们现在看到,它的外壳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几何形状,外形甚至没有出现任何轻微畸变。就这点来看,这东西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目前掌握的合金技术。” 工程部部长的分析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她说的一点不错,耐高温的特性确实不算什么,但能在上百万年中抵御地质板块运动带来的上亿吨挤压力作用,那就不简单了。人类眼中坚韧无比的岩石,在一直没有停止的地质运动中其实表现得和橡皮泥没有什么区别,火山爆发,板块挤压,足以消除各种史前文明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安秉臣点了点头,本地机体就不用指望了,他的蜘蛛车也未必能承受上亿吨的外力挤压。 “胡安,用你的异能之眼看看,那东西是否有精神感应?”考虑到上次在委内瑞拉的惨痛教训,安秉臣执意要带胡安一起来,多少也存有把他当成一台人形精神感应探测器的意思。 在卡鲁的亚粒子级别修复术下,胡安折断的小腿仅在一周内就完全康复。鉴于这位异能者在普林斯顿伏击事件中的表现,执事团同意了安秉臣提出的为他配备一件战术防护服的申请。胡安自从穿上这件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互助会铠甲后就再也没有脱下来过,头盔内置的语言传译器让他终于能听懂身边所有人的交谈,仅这点就让他兴奋异常。 “距离太远,我感应不到,必须等靠近百米之内。”胡安抱歉地回答。 如果他能感应到强烈光亮,那东西没准又是某位星台操作者的灵柩。从人类历史考古学的观点来看,这么坚硬又耐高温的东西,显然是最佳的棺椁。 没有从胡安这里得到满意的答案,安秉臣立刻选择了向另一位更加强大的异能者请教。 “诺瓦?”他在心中默念。 “安秉臣夏尔库。”自从在普林斯顿伏击中干掉阿卡后,隐藏在他头脑中的诺瓦比以前要活跃得多,对他的呼唤也能立刻作出反应。 “你看到那东西了吗?”他相信,诺瓦肯定能通过自己的视觉神经看到那个圆柱体。“你认识它吗?” 虽然诺瓦所处的年代比这东西要靠后得多,但人家好歹是达文巴世界的真知者,论见识论眼力应该比自己这帮地球土著要高好几个档次。 诺瓦沉默了好一阵子。“安秉臣夏尔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对了,诺瓦,在你掌控星台期间,难道没有考虑过收集前任操作者留下的这些东西吗?” “诺瓦不知道有这些东西的存在。”诺瓦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我的智库,根本没有这些蓝色的菱形图标。” 从脑中传来的奇妙感觉让安秉臣可以肯定,诺瓦说的是真话。 从常理逻辑上来说,如果后任星台操作者知道某地有前代操作者留下的东西,他们没有理由不去寻找。那样的话,恐怕就轮不到安秉臣来寻宝了。 这个真相引出两个更加令人困惑的问题:第一,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蜘蛛车导航屏上的蓝色菱形图标定位功能在安秉臣之前的历任星台操作者中并未开启;第二,蜘蛛车导航屏上的蓝色菱形图标定位数据从何而来?是谁在孜孜不倦地记录着每一位星台操作者的踪迹和遗物? 安秉臣心中念头电闪,不假思索问道:“诺瓦,在没有星台操作者介入的情况下,智库是否能够自行运作?” 以他一直以来的理解,智库应该是星台利用异能量同化各种金属后组成模块化的四元相位信息网络,所谓武器、工具、载具,仅仅是这些模块化部件的功能性称谓,并不能改变它们都是智库构成部分的本质。 智库由星台生成,但却并不依赖星台而存在。包括他在内的七位地球星台操作者,先后创建了七个智库。表面上看来,这些智库伴随着星台操作者出现,又因为星台操作者的湮灭而终结。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些存在于不同时代,原本毫无关联的智库之间显然有某种若隐若现的联系。当星台操作者湮灭于时间长河后,这种潜隐的联系纽带却并未断裂,否则无法解释蜘蛛车导航屏上能够显示历代星台操作者遗物的现象。 诺瓦与安秉臣心意相通,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你认为,在星台操作者湮灭后,他们的智库碎片也一直在自行运作?” “正是如此。如果能找到联系七个智库的关键,那我们将获得所有星台操作者的智库数据!” “嘶……那样的话,也许能找到大引力子的终极秘密……”诺瓦也出现了少有的情绪波动。 安秉臣看了一眼仍在向下螺旋掘进的两台五号机体,关闭防护服头盔后打开了语音频道。 “智库,告诉我,星台导航屏上的菱形图标定位数据从何而来?”要澄清这些扑朔迷离的谜团,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直接问智库。 智库毫不犹豫地立刻给予了回答:“那些定位数据是本地化进程中获得的特殊信息,虽然无法判别,但都因为都有星台操作者的印记,所以被特别标注出来。智库需要星台操作者协助恢复断裂的数据源。” “我明白了。”安秉臣喃喃自语道。 他主持的第七代智库建立后,在数据本地化的过程中,人工智能很可能从某些含有异能量的远古碎片觉察到前代智库的存在。考虑到之前曾有六位星台操作者出现过,他们完全可能留下大量包含数据和异能量的碎片。 这些碎片未必都是蓝色菱形图标标注那种的大型物体,它们也许是几百个散布在空气中的尘埃分子,也许是几个包含富中子同位素的金属原子簇。在寻常人眼中,这些须弥之物连看都看不见,但智库却能通过这些微粒子附带的异能量辨认出它们的价值。 “但是,你能辨识前代智库的数据碎片,为什么却无法读出我们在澳大利亚地窟中找到的那根金属棍上的信息?” 自从找到那根金属棍状物后,智库一直在试图用不同的异能量脉冲组合与它建立信息联系,但这种穷举法的沟通能否有突破完全要看运气。以智库逆天的运算能力,弄到现在都还没有获得任何进展。 “数据碎片与拥有完整功能的器件根本不是一回事。”智库辩解道:“另外,关于那根金属棍状物,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饶舌了?”安秉臣笑道:“有话直说吧!” “学习也是我的重要功能之一。”智库继续道:“我在穷举尝试中发现,那根金属棍状物发出的异能量脉冲频率处于一种宇宙级数的随机动态变化中。” “什么?那就是说,根本无法破解了?”经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安秉臣好歹也知道宇宙级数代表着一个近乎无穷大的数字序列。用穷举法来破解这种动态变化构成的信息阀门,等同于用无穷来应对无穷,除了运气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希望获得成功。 安秉臣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抑制住心头的失望:“好消息呢?” “这种宇宙级数的随机动态变化在所有已发现的数据碎片中是个罕见的独例,所以那根金属棍状物的真正用途就很清楚了。” “那是什么?”安秉臣完全没有听明白。 “它不是武器,而是一把钥匙,或者说,某种开关激活器。”智库回答。 正文 第542章 圆柱(下) 三个小时后,两台五号机体掘出的螺旋形甬道突破了多道岩层,最终靠近到圆柱体十米之内。 五号机体放慢了刨掘速度,以一个向上的俯角渐渐接近埋藏点,坚硬的岩壁逐层碎裂后沿着甬道向下垮塌滑落,露出半截深色的圆柱体。 在五号机体的灯光照射下,安秉臣从全息界面上注视着这枚隐藏在地底深处的上古异物。不仅他,其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整个山洞里静得甚至能听到一根针掉落的响动。 那东西呈现出一种近似于黑色,但却绝对不是黑色的颜色。安秉臣端详了好半天,他感觉那颜色应该更接近于铅灰色,也许是地底幽暗的光线,所以才让它看上去更深更暗。 一只卡鲁从五号机体后面蹿了出来,它小心翼翼靠近岩壁上露出的半截圆柱体,缓缓伸出前足肢贴上那东西表面,然后就这样保持静止不动的状态长达数分钟。与此同时,大量数据从卡鲁终端涌入智库。 沈莉和秦子明都拼命凑近了全息界面,看样子这两位恨不得能把脸埋进去,直接贴到那圆柱体上。 “目标物体外壳完整,四元相位扫描依然无法穿透。但卡鲁探测到有很强的异能量波动迹象,脉冲频率相当稳定。”智库的低语打破了沉寂。 “能够检测一下目标物体外壳的亚粒子构成吗?”沈莉问道。 “这是一种本地行星上未见的重金属元素,它同样是富中子微粒,但是质子的数量更多,估算密度超过每立方米一千六百八十万千克。” “什么?每立方米一千六百八十万千克?!”秦子明脸色都变了,他快速心算了一下:“就这么个东西,居然能有……能有四万吨重?” 地球上比重最大的第112号合成元素,鎶,每立方米也才两万三千七百千克。这东西倒好,每立方米一千六百八十万千克,整整高了七百余倍。 四万吨,一艘远洋巨轮的重量。听上去没什么惊世骇俗的,不过这么大的质量,凝聚在一个三米长一米直径的圆柱体中,那可就不同寻常了。 “让卡鲁释放异能量尝试一下融合。”安秉臣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那只卡鲁搭在圆柱体外壳上的前足肢尖端突然迸发出几条明亮的蓝色光弧,所有注视着这一幕的人都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然悸动了一下。 “共享链接建立,目标物体内部有惊人的异能量!当前智库系统储能水平正在提升,百分之六十……不,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一百二十——百分之两百四十!” “这……这是个储能器?”秦子明目瞪口呆道。 一直默不作声在看全息界面的林子云突然叫起来:“不好,有危险!”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大家看到那圆柱体底部的岩台有几块碎石滑落,更多的纵深裂痕开始在岩壁表面绽放开来。 为了方便挖掘甬道产生的碎石自然滑落,五号机体是从下方沿着一条坡道向上掘进的。当那圆柱体露出半截后,掘进工作就此停下,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仅有三米多长的玩意居然有四万吨重。 原先嵌在岩层里时,这个圆柱体还稳稳当当的,但现在下面承重的岩台被五号机体刨断挖碎了不少,剩下部分撑不住头顶的万钧之重,很快出现崩塌。 “要塌方,快退后!”况永祥大喊起来。无论是岩层还是冰山,类似的情况他见过很多次,深知其中厉害。 紧贴着圆柱体的那只卡鲁猛然绷紧反曲足肢,向后蹿出两步,沿着甬道斜坡滚了下去,前面掠过一只发足狂奔的零号机体身影。 这两位体型都不大,动作极其灵活,速度也很快。 但是,卡在甬道作业口的那台五号机体可就没这么敏捷了。 从碎石掉下,裂痕绽放到圆柱体摇晃着滚落出来仅有三秒钟时间。 轰隆一声巨响,那圆柱体居然破壁而出! 古老而坚硬的岩层在圆柱体面前就跟薄纸一样脆弱,它压碎了身下的岩台,咕噜噜冲过挖掘作业面,直接从还来不及反应的五号机体上碾了过去! 横在作业口,六米多长的五号机体被那圆柱体从中段部位碾压而过,四万吨的重量,加上滚动速度产生的冲击力远远不止四万吨。 可怜的五号机体首尾两端依然保持着原先的模样,但它的中段部位已变成了厚度仅有几厘米的金属箔。 制造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那根重达四万吨的金属圆柱体滚下斜坡,刮碎大片岩壁后最终被两侧收窄的甬道壁卡住。 “老天爷……”安秉臣背后的何满桂忍不住呻吟起来,他跟着安秉臣也算是见过一些大场面,但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自然之力展示。 “我们怎么运走它?别说运输车和精卫飞行器,昆仑号的货舱里绝对装不了它!它的重量会直接把舱壁压塌压穿!”秦子明瞪着这东西,完全傻了眼。 一艘四万吨重的巨型还船,昆仑号的中央货舱可以勉强装下。 但是,一坨四万吨重,仅有三米长的金属疙瘩,无论放在船上哪里都会直接把地板和舱壁压塌!比这更严峻的问题,是如何把它带到地面并运出去。包括互助会在内,这世界上没有任何载具可以运送这个比重惊人的圆柱体。 “我就知道,没这么便宜的事。”安秉臣一脸沮丧地望着那根不可思议的超级圆柱体,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 从它能为智库系统提供共享储能来看,这确实是个宝贝。但是,这个宝贝实在太重了,重到远远超过互助会目前所拥有的极限搬运能力。 “要不,我们还是把它留在这岩层深处?”林子云提议道:“这东西已经成为智库的一部分,放在哪里都一样。我们拿不走,这个世界上也没人能拿走。” 她说的不无道理,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国家能在南极洲地层下实施挖掘作业达到两千米深度,就算某国能倾尽举国之力做到,他们也搬不走发现的这个超级圆柱体。 “我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难道,就单纯的是个异能量储能器?”沈莉说着话,同时发出了一连串指令,让另一台五号机体尽快赶过来,直接在斜坡上重新掘出一个较为平坦的作业面,避免圆柱体再次出现惊天动地的翻滚。 刚才屁滚尿流逃走的卡鲁和零号机体也折返回来,开始扫描和估算卡住圆柱体的甬道两侧岩壁强度。 “智库,能否从与目标物体的共享链接中读取信息?”安秉臣问。 “这似乎是某个预定功能部件中的一部分……”智库说着话,全息界面上的图像猛然一闪,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像摩天轮一样的东西。 这其实是一种错觉,因为那东西根本就不是摩天轮。 八个尺寸完全相同的圆柱体,每一个都水平横空,彼此之间保持着均匀的间距,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与地面垂直的环形图案,第一眼看上去确实很像游乐园里的摩天轮。但这个摩天轮只有八个观光舱,而且所谓的观光舱也没有任何衔接部件,甚至原本应该是旋转中轴的那里也空空如也。 它们就这么静静地悬在半空中,没有任何支撑物,也没有任何悬挂架。 这下,连一向能沉得住气的工程部部长沈莉也目瞪口呆:“八个?” 光一个就有四万吨,八个,那就是三十二万吨。 关键是,在这幅画面上,那八个圆柱体是悬空的! 什么样的神鬼之力能让八个共计三十二万吨重的物体悬空,并构成一个竖立的环状几何结构? “智库,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安秉臣呻吟道,他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没有任何信息说明这个结构体的具体用途,共享后读取的部分数据表明,这东西似乎还不是一件完整产品,应该还有一个类似中控模块之类的东西。但是,中控模块不见了,甚至连结构图上都没有。也许,制作它的那位星台操作者还没来得及完工就……” “这东西很重,但是我们都看到了,它照样可以悬空。”安秉臣皱着眉头,大量着那八个像油桶一样悬浮在半空中的圆柱体。 “有某种力量在支撑它们。”况永祥总结道。 “我记得在委内瑞拉的时候见过类似的场面。虽然情况并不太一样,但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安秉臣眼中突然一亮,大声道:“诺瓦,你的那个黑盒子,它是怎么保持静止悬空的?你能控制引力,对不对?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帮我把这东西弄出去!” 他清楚记得,当时卡鲁挖空了放置黑盒子的石桌,可黑盒子居然能悬空不动,而且无论如何用力都撼动不了半分,原因正是黑盒子附近有一个质量媲美地球的不明物体。可是,随着诺瓦出现后,黑盒子立刻恢复了正常,变得和普通盒子没有什么两样。 这一切都证明,诺瓦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引力,也许是她的真知者异能,也许是和黑盒子本身相关。但无论是哪一种,只要能解决眼下运走这超级圆柱体的问题就行。 “达文巴人精通引力子的艺术,那是另一个奇妙的世界……把黑盒子拿来,我来教你,安秉臣夏尔库。”诺瓦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黑盒子在昆仑号上,我这就回去拿来。但是……这个,不需要异能天赋吧?”安秉臣深恐对方给出一个非异能者不能操作的回答。 “引力子是长存于宇宙中的基础之力,它并不属于精神异能的范畴。如果真知者的能力仅仅局限于此,那我们也不会在陶图格联盟的二十九个种族中脱颖而出了。”诺瓦的语气充满了骄傲。 “行,今天就让我们见识一下吧。”安秉臣想了想,又道:“这东西没准和你一直想要寻找的大引力子有关系。” “嘶……”听到这句话,诺瓦顿时变得兴奋起来。 正文 第543章 悬浮(上) 当安秉臣驾着蜘蛛车从海底甬道入口返回时,临时营地里弥漫着一股油煎虾皮的香味。 安秉臣回昆仑号取黑盒子之后,况永祥在胡安的帮助下用取样滤网捕了满满一桶磷虾,这里的海水中有大量成群游动的红褐色磷虾,这种虾营养价值极高,捕捞方便,考虑到南极洲地理的特殊性,也不用担心生态污染导致的食品安全担忧。因此,当况永祥又拿出一只小电炉和全套迷你炊具给大家做磷虾煎蛋当晚饭时,谁都没有感到意外。 互助会的公共食堂品味一直都很糟糕,万年不变的面饼打底,条件宽裕之渐渐多了各种高蛋白肉食和奶制品,但很少会追求色香味之类的外观因素。所以,各处基地和垦荒区也有不少讲究生活品质的人选择自己开伙做饭,虽然要多花些时间,但一日三餐却比寻常人要丰富得多。 粉嫩肉红色的磷虾在煎锅里很快变成了金黄色,夹杂在色泽艳丽的鸡蛋中,配上况永祥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几片西红柿,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 安秉臣尝了一口林子云递到嘴边的磷虾条,那种鲜美厚实的滋味让他想起从前父亲周末在家时炒的回锅肉。 “吃点东西,再继续吧?”林子云问。 他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端着纸餐盘大快朵颐的墨西哥异能者:“胡安,你也来。” 沈莉也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纸餐盘,抹了抹嘴:“我也去。” 何满桂在安秉臣走过来时就已收拾停当,和往常一样,他和另外三名老民兵默默无语地跟上了安秉臣。 当众人在这边休息进食时,被圆柱体堵住的甬道那边,仅存的一台五号机体也在几只卡鲁协助下全力拓宽圆柱体周边的空间。原先的甬道斜坡已经被横向拓宽成一个半径大约十米的扇形石室,卡鲁们用临时制成的十几条三角形石锲塞入圆柱体与地面的缝隙,将圆柱体再次翻滚滑落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甬道里有一股机油灼烧的臭味,这应该是那只不幸的五号机体遗下的纪念。卡鲁们已经将它的残骸收拾干净,但却无法彻底消除这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异味。 “所有人,关上你们的头盔防护罩,提防异常情况。满桂,你注意观察周边百米之内的电磁辐射信号。胡安,用你的透视异能看看那玩意儿,如果不对,赶紧收了你的神通,不要像上次在委内瑞拉那样狼狈。” 安秉臣说着话,率先关上了自己的头盔防护罩。 七个外形看上去毫无二致的身影,缓慢行走在极地大陆地层下将近两千米深的坑道中。 安秉臣的手里提着一个有镶铅夹层的铝合金箱,里面装的正是和诺瓦一同被发现的那个黑盒子。 “诺瓦,告诉我该怎么做?” “先把它贴到那圆柱体上。” “……就这么简单?” “你真的认为它是一个盒子吗?”诺瓦的声音带了一点难以觉察的调侃:“你的眼睛,看到的是一个几何方体,黑色的。但是,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吗?” 安秉臣摇头:“我不知道。诺瓦夏尔库,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向我炫耀达文巴人的技术,因为我根本听不明白。我可能是历届星台操作者中受教育程度最低的佼佼者,所以,你只需要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就按照你说的做。其他的,就先不要废话了,好吗?” “你的坦承令人吃惊,但粗鲁在陶图格联盟的外交场合中并不受青睐,安秉臣夏尔库。” “难道有话直说不对吗,诺瓦夏尔库?”安秉臣微笑着反问。 “这个东西,叫作帕舍陀。在我们的语言里,帕舍陀就是工具的意思。”诺瓦明智地放弃了争论,让话题转入正规。“每一位达文巴人,都有自己的帕舍陀,就好像你的同伴们在上肢末端关节处佩戴的那种腕表。帕舍陀并不是你们看到的规则几何方体形状,人类的眼睛只能看到它的部分结构。” “这个帕舍陀应该是你们达文巴人的个人必备工具吧?但愿它不是只有像你们这样的异能者才可以操作。” “钝感生物,我的意思是说,像你这样的物种,同样可以使用帕舍陀,但你注定不能发挥它的最大功效。” “那么,谁都可以使用你的帕舍陀吗?”安秉臣好奇地问着,随手指了一下跟在自己身后的何满桂和沈莉等人。 “是。”诺瓦的回答斩钉截铁。 “真不可思议,如果这东西弄丢了,那不是谁拾到都可以用?达文巴人对工具的管理就这么混乱吗?”安秉臣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个究竟。 “没有人可以意外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帕舍陀。”诺瓦沉默了一下,命令道:“现在,把它放上去。” 卡鲁们搭建的几排灯架将临时拓宽的扇形石室照得雪亮,强光下那枚三米多长一米直径的圆柱体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铅灰色,这东西并不反射光线。 “没有发现致命危险辐射。”何满桂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圆柱体没有异常感应现象。但是,先生,你手里的那东西……真的很刺眼。”胡安忍不住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窝。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退后,小心一些。” 安秉臣从石室两侧新开的出入口靠近了圆柱体,他瞪大了眼睛,身体紧绷着,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无论他有多大胆量,面对着一个四万吨重的不明物体时,心情肯定轻松不起来。 “把它放在圆柱体表面。”诺瓦再次重复。 安秉臣把箱子放在地上,放在五号机体刨出的布满螺旋石纹的凹凸岩面上。 黑盒子的尺寸有一本辞典那么大,从手感上判断像是石质的,触感冰凉,不算太轻也不算太沉。他清楚记得,装有诺瓦精神残骸的那粒黑色珠子,像水滴一样融进了这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从此消失不见。仅凭这点就可以断定,它绝对不是石质材料制成的。 安秉臣把黑盒子轻轻贴到圆柱体表面,可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出现。 “用力压住,等待。” 他的手指用力摁住嘿嘿子,等待几秒钟后,他感觉到黑盒子内部传来一阵轻微的颤栗,原本平坦光洁的盒子底部似乎陷了下去,与圆柱体的弧形表面贴合在一起。他看见,有些像烟雾一样的细碎颗粒从盒子表面冉冉升起,它们盘旋着,并没有飞到空中散开,反而围着自己的手臂开始绕圈。 “诺瓦,这样做是否会有危险?” 安秉臣提心吊胆地问道,他眨了一下眼,立刻发现自己四周一片漆黑。 就和当初诺瓦在幻境出现之前的情景一样。 这个黑盒子切断了他对正常世界的感知,将他的精神带入了另一个空间! 他低下头来,看到自己的双手居然捧着一簇明亮的光团,在光团的下面,依稀正是那根重达四万吨的超级圆柱体。 黑盒子,变成了光团?在幻境里,居然也能看到现实空间中的物体? “看到光团的边界没有?”诺瓦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经过诺瓦的提醒,他才发现,那簇明亮的光团向四周放射出某种实体化的银色光芒,这些光芒构成了一个相当刺眼的光球,让他联想到原型机体托比释放的能量防护罩。可是,这银色光球的半径大概只有一米多长。 “用你的意念,让那光团膨胀一些。”诺瓦鼓励道。 “可是,我不是异能者。”安秉臣犹豫着道。 “做这个不需要异能,集中精神试试看。” 他深呼一口气,撇下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竭力想象那簇光团扩大之后的情景。 他手中的光团出人意料地膨胀起来。 银色光芒的半径延伸到两米多长,几乎将整个圆柱体全部覆盖在内。 “让引力子的银光更明亮一些。”诺瓦低声道。 安秉臣想象那簇光团散发出更加耀眼的强光。 “不够,再亮,再亮一些。” 他加大了观想的力度,银色的光芒像无数柄利剑,刺向虚空的同时,自身的亮度也陡然暴增,好似一丛丛发亮的雷电霹雳。 “小心!”有人在惊呼,但他看不到是谁在喊叫。心中一急,顿时脱离了幻境,眼前再度出现照明灯的惨白光芒。这光虽然也亮,但跟刚才幻境里的银色光球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他的两手十指,依然紧紧夹着那个黑盒子。 黑盒子与下面的圆柱体紧密粘结。 突然,有个东西落在安秉臣的脚面上!他低头看到了一粒不规则的岩石碎块,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更多的碎块不断从圆柱体周围翻滚落下。 圆柱体挤开碎石,悬空浮了起来!重达四万吨的圆柱体,竟然真的浮了起来! 这个不久前才制造了惊天动地崩塌灾难的超级质量体,就这样从碎石堆中缓缓升起,那场面让他全身鸡皮疙瘩瞬间全冒了出来! 周围的人一片鸦雀无声。 安秉臣试着轻轻推了一下那浮起离地足有半米多高的圆柱体,这东西徐徐往后退了一点,手上传来的感觉表明,没有丝毫摩擦力和阻力的迹象。 他竟然推动了一个四万吨重的物体! “银色光球的覆盖半径,是反引力的作用范围,银光的亮度,决定反引力的大小!对不对,诺瓦夏尔库?” “帕舍陀的功能不仅限于此,不过你能用的,也就这么多了,对你来说也足够了。”诺瓦总结道。 正文 第544章 悬浮(下) 安秉臣难以置信地松开了双手十个指头,那个叫帕舍陀的黑盒子依然紧紧贴附在圆柱体侧面,没有因为他的放手而突然滑落,它似乎已经与那圆柱体浑然一体。 四万吨重的圆柱体就这么漂浮在半空,上不挨顶,下不着地。 “帕舍陀里面,是不是有巨大的质量?”他想起向文迪曾经说过,黑盒子悬空的理由,是因为周围存在着比地球还要更大的质量体。但现在看来,这东西本身就包含着巨大的质量体。 诺瓦发出了得意的呼呼声:“呼……你不会明白的,安秉臣夏尔库。帕舍陀不是机器,它是一扇门,通向星团核心区的门,它能直接传递引力子的作用。” “直通星团核心区?”安秉臣喃喃自语道。 “真知者能够感应到星团核心区的引力子,帕舍陀可以帮助我们更精确地辨识和借用这种力量,这就是达文巴人能够轻松跨越宇宙空间的原因。” “你们,你们就像能够识别风向的水手?”安秉臣突然想到了大航海时代那些往来驰骋于洋面上的巨型帆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安秉臣夏尔库。”诺瓦显然并不知道人类历史上的这段辉煌,那时候,她应该还在委内瑞拉的地窟中蛰伏。 “算了,不提这个。”安秉臣从自己的护脊背囊里摸出一卷高强度的纤维绳,三下五除二将浮空的圆柱体捆了个结实。“现在,我要把这东西拖出去。” 虽然圆柱体有四万吨之重,但因为是悬浮在半空中,只需要微乎其微的力量就能把它拽动。 直到他开始实际动手操作起来,沈莉和胡安等人这才从震撼中恢复正常。看到一个四万吨重的东西在自己眼前升空,很难有人可以从头到尾保持无动于衷,刚才看到圆柱体破土而出时,沈莉叫了一嗓子,胡安甚至连滚带爬往后退了好几步,惟有何满桂等四人不退反进,拱卫在安秉臣身边。 他们听不见安秉臣与诺瓦的交流,但看到他轻松推动了那悬浮于半空的圆柱体,所有人都陷入了难以言状的震惊。 “这……这是一个反重力发生器,它抵消了地球质心对圆柱体的引力作用!”沈莉凑近过来,也试着轻轻推了一下圆柱体。她用的力量非常小,但圆柱体立刻晃了一下。 安秉臣牵着绳头,小心翼翼地拉动着圆柱体:“诺瓦告诉我,这个黑盒子叫帕舍陀,它能直接连通星团核心区的引力子。我猜这东西不仅是达文巴人的星际飞船控制核心,恐怕也是动力模块。有这东西,他们的飞船根本就不需要传统意义上的燃料,他们只需要像树枝间荡来荡去的猴子那样就行。” 他现在能以个人之力牵着这根重达四万吨的圆柱体轻松移动,但如果操作动作太大,让这玩意以惯性冲撞周边岩壁的话,他们几个人可能都会陷入难以预料的危险。另外一个麻烦是上下坡路段,安秉臣必须重新进入帕舍陀的幻境中,反复调整银色光芒的长度和亮度,以便黑盒子能够给予圆柱体不同的作用力,让它实现垂直轴线上的升降。 一个多小时后,提心吊胆的安秉臣已是满头大汗。 “我来试试。”沈莉提出要替下他。 安秉臣简单说了一遍要点,但见沈莉闭上双眼,十指合力紧扣那名为帕舍陀的黑盒子。 无声无息中,悬空的圆柱体又往上升了半米有余。 看到这一幕的安秉臣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嘴,他先前一直在操作,根本看不到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现在亲眼看到了,但头脑中的惯性思维立刻本能地拒绝这种匪夷所思的超自然现象。 “就像牵一头羊那样容易。”沈莉话音未落,手上用力稍大了一些。那圆柱体缓缓滑向前方,貌似缓慢地撞在坚硬无比的岩壁上,平整的岩壁突然变得比豆腐还要不堪,瞬间就凹了将近半米厚度进去,周围炸裂崩碎的石块扑啦啦猛往下掉,整个甬道的地面都摇晃起来。 “当心!不要把甬道撞塌了!”安秉臣惊呼道,脸上神色大变。多来几次这样的撞击,整个甬道真可能会崩塌,把他们全部埋在地下深处。 “我建议暂时停止行动,休息一段时间。通向营地的甬道可能需要拓宽,这东西虽然能悬空升降,但甬道有些地方的拐角倾斜度恐怕不够。”何满桂提议道。 沈莉点点头,脸上激动的表情堪比当初她第一眼看到卡鲁:“这黑盒子,太神奇了!如果把它装到足肢车上,足肢车不就可以升空飞起了?如果……昆仑号?” 她的话和思路同时卡在喉咙里,防护罩后面的脸憋得通红。 包括安秉臣在内,内部通讯频道中听到她的发言的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惊呼起来。 “昆仑号?” “昆仑号!” “昆仑号?!” 这个名为帕舍陀的黑盒子既然能让四万吨重的圆柱体升空悬浮,那么,它又有什么理由不能让九十八万吨的昆仑号从潜水舰变成飞空艇呢? 这个念头来得太突然,包含的信息也太疯狂,所有人惊呼过后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安秉臣最先笑起来:“以我们跌跌撞撞的操作方式,就算让昆仑号飞起来,那还不把有幸能看到这一幕的人给笑死?” 沈莉提出的这个疯狂念头在理论上显然没有问题,但是沿着这个方向仔细一想,安秉臣马上就明白了诺瓦刚才对自己的评价。能借助帕舍陀让重物漂浮升空是一回事,利用它驾驭太空飞船遨游星河显然比这复杂无数倍。达文巴人在这方面肯定有过人天赋,正如诺瓦自己所说,否则不可能在陶图格联盟的二十九个种族中独树一帜。 “但是,我们没有理由不试一下。”沈莉走到安秉臣跟前,虽然隔着两层防护罩,但他明显能感受到工程部部长语气中的渴望。“我还认为,如果所有东西都可以利用帕舍陀升空,那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工程部正在建造的登月飞船?这样的话,我们的登月计划可以很快启动。” 汉特博士带领的工程部航天组,一直在利用精卫平台以接力中继的方式,将互助会登月飞船组件分批送入近地轨道,然后在太空中完成组装拼接。这个工程的进展并不快,效率也远远谈不上高,第一次试射时甚至发生了伤亡坠毁事故。 如果有帕舍陀这样的反重力神器,可以直接在地面组装好登月飞船,然后升空脱离大气层,摆脱地球引力这个航天飞行最大的障碍。只要能进入环地轨道,互助会现有的电离子引擎技术足以将飞船顺利送抵月球表面。 “当然可以试一试。但是,我们目前有一个更麻烦的问题。”安秉臣看了看众人:“就算能把这个圆柱体运到地面,可是,我们又该把它放到哪里?” 四万吨重的高密度圆柱体,昆仑号的舱壁地板绝对无法支撑它,一旦脱离了帕舍陀的反重力影响,它会像一枚穿甲弹那样毫无悬念地洞穿潜水舰上的甲板,这道理就跟铁钉放到水面肯定会沉下去一样,两者的密度悬殊太大。 沈莉想了想,道:“我们离开昆仑号进入水下作业甬道口的路上,我看到罗斯湾海底有条不算太深的沟谷,可以先暂时把它放在那里。这附近没有火山活动,地质环境相对比较稳定,海底岩层应该能承受它的重量。” “我们还有八处地方要去,我估计还会找到更多这样的圆柱体。”安秉臣察看了一下全息地图。 五个小时后,这枚被命名为摩天轮一号的超密度圆柱体被送到距离罗斯湾海岸线十五公里处的海底沟谷。 完成放置后,探险队立刻拔营起寨返回昆仑号,他们的下一站是东南极大陆的荒凉冰原,那里有一处距离昆仑号最近的蓝色菱形图标。 当精卫飞行器掠过海拔四千九百五十米的马克姆峰时,安秉臣瞄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二十。外面的天空明亮如昼,一轮刺眼的太阳斜挂在半空,无精打采地瞅着这片冰雪覆盖的大陆。 南极洲每年分寒暖两季,四月至十月是寒季,十一月到三月是暖季。寒季期间,整个南极洲上空持续天黑,称为极夜,暖季期间则天空持续为白昼,称为极昼。此时正值暖季末期,太阳全天环绕不降,所以就会出现这种凌晨白昼的诡异现象。 “如果我们找齐了八枚圆柱体,又该怎么办?没有这个叫帕舍陀的反重力发生器,我们根本操纵不了它们,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昆仑号连一枚都承受不住,八枚又能怎么样?我们无法运走它们,难道都放在海沟里?”林子云看着他,问道。 “我们这趟来就是要把南极洲全扫一遍,等先把所有九处地点都过一道再考虑这些吧。”安秉臣眯着眼,注视着飞快落到后面去的马克姆峰。 大概因为是暖季的缘故,那座山峰露出了顶部的褐色岩壁,他看到了岩壁上方的山脊上有几个蠕动的红色小点,那应该是身穿防寒服正在攀爬的登山者。 他并不担心下面的人会看到精卫飞行器,现在的飞行高度只有六千米,但暖季期间南极洲的天空碧蓝如洗,而这颜色正与精卫飞行器电离子引擎喷口吐出的光焰相差不大。即使地面上的人偶然抬头望天,以肉眼之力也未必能觉察到这架悄无声息的飞行器。 正文 第545章 艺术 东京,秋叶原街。 原本卖电器产品的一条背街小巷里,一家全新装修后隆重开张的风俗店门口,不时有九座家用旅行车往来,贴着深色太阳膜的车门滑开同时,总会看到一些妆扮前卫,无法分辨具体年龄的女子下车进店。 两个街边正在发放新款消暑饮料优惠折扣单的年轻男子,垂涎欲滴地望着这些碎步摇曳的女子,直到那些美丽的背影消失在自动滑门后,他俩才不得不吞下口水,强迫自己转开目光,笑脸迎向路边来往过客,继续为自己的生活而奔忙。 “苍老师,您也来了?”一名和服打扮的女子满脸惊诧地望着刚刚走进店门的另一位穿白色裘皮大衣,气质优雅的女子。 “武藤老师,怎么,您也来了?”被称为苍老师的女子同样惊愕地瞪着这位和服女。 两个女人眼角隐约可见的皱纹表明,她们都已经历了岁月的无数波折,早已不再是稚嫩无经验的雏儿。在这一行当里,她们都是前辈级的人物,平时都忙得脚不沾地,很少有时间聚会,想不到今天却在这里意外相逢。 “上一次见面,应该是五年前,在文莱吧?”气质优雅略偏冷艳的武藤老师用两根指头拎着从意大利买到的新款限量发售版挎包,望着自己的这位老朋友兼老对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苍老师显然要多一些主动,少一些矜持,她上前轻轻挽住武藤老师的臂弯,低声笑道:“贞子,秋子她们也来了,都已经上去了。这一次,大家全是为了那个中国富商吧?” 听到另外两位和自己资历足以媲美的业界精英名字,武藤老师戴着彩瞳的眼睛立时瞪大:“什么?她们也来了……?” “那当然,这个中国财主已经惊动了大半个东京。我们认识的姐妹,几乎全都来了。我打听过了,只要出场就预付一万,如果能被客人选中成为陪护侍,一星期就有七万,加上出场预付,那就是八万,都是美金耶。”苍老师眨着眼,竭力压低的声音中透出一股兴奋。 “呃,难怪金川先生直接把我从大阪片场带到这里来,原来真的是有大买卖?”武藤老师的情绪迅速被对方感染,她像一位听到战场号角的勇士,立刻从常年不苟言笑的阴郁心情中解脱出来,瞬间从心理到身体都做好了出征作战的准备。 那是对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得到世人认可后的骄傲,谁说女人不能以事业为主? “小兰,这次一定要努力哟!” “当然,小空,你也要加油啊!” “对不起,两位,你们是武老师和苍老师吧?”一个说英语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两位女优转过脸来,看见一位脸上长满粉刺,神色颇不耐烦的年轻中国男子正注视着这边。这人穿着一件做工粗糙的军用风衣,看年龄看衣着都像个普通的御宅男,他的手里拿着一份名册样的东西和一支中性笔。她们俩的经纪人,金川先生和大岛先生都笑容可掬地跟在那年轻人后面,好似两只心满意足的宠物犬。 “正是我们。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两人异口同声弯腰行礼,同时脸上做出最甜美的笑容。金川先生和大岛先生的表明已经证明,关于价钱的谈判显然获得了最令人满意的结果,接下来就要靠她们展现自己是否真的值这个价钱了。 那男子对她们的笑容却恍若不见,只是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最新的体检报告都带来了吗?” “带来了,在这里!”两位经纪人忙不迭从自己的提包里拿出混饭的资质证明文件。 年轻男子接过体检报告仔细看了一遍,他对妇科检查栏目那部分看得很仔细。这个细节表明,这人完全看得懂日文,而且对诊疗书上的医科专业名词也不陌生。最后,他点了点头:“很好,我姓贺,你们两位女士跟着我来。至于你们,就暂时留在这里等着,有结果我会打电话通知你们。”他看着金川和大岛,指了指大厅里的休息座位。 “好的,好的。”金川和大岛两人笑得嘴角都要裂到后脑勺去了。 当苍老师跟着那位贺先生上楼时,她看到大岛垂下的右手悄悄伸出了三根指头,同时嘴唇做出“三倍率”的唇形,这是他们来之前约定的暗号。 看来,谈判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苍老师激动起来,她快速地心算了一下,如果能被那位中国富豪选中为陪护侍的话,她今年下半年都可以放假了。至于大岛为她接的那几部小制作片档,全都可以统统推掉了。随着年纪的增大,她已经不再像年轻时可以全然无视那些经纪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身上散发着难闻气味,动作猥亵举止可笑的男性搭档。 还是这种陪护业务更适合她的品味,把艺术卖给识货的,能出得起价钱的人,这才是自由艺术的精髓。 她是一位有着自由灵魂的艺术家,和身边的武藤老师,和已经上楼的那十多位业界名媛一样,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自由艺术家。 她们出售的,都是人类最本质需求升华之后的艺术。 刚踏进装修得姹紫嫣红的四楼走廊,就听到从尽头那间房里传来的音乐声和大笑声。 贺先生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后面的两个女人:“你们能说中文吗?” “我会听说一些。”苍老师举起手。 武藤老师只能摇摇头。 “嗯,房间里有翻译,我也可以替你们转译。但是,我的老板,汤先生不喜欢别人乱打听他的事情,所以我建议你们多听少说,如果不是汤先生问话,最好不要主动开口。” “知道了,规矩我们都懂。”苍老师给贺先生递去一个充满女性魅力的微笑,可惜后者的表现和一个瞎子差不多。 “我们都是德艺双馨的艺人,不是侦探所的无良调查员。”武藤老师带着冷艳的表情轻声道。 贺先生盯着两位老师看了一下,欣赏地点点头,转身继续向前走。 当他甩动胳膊的时候,后面的两位老师看到,贺先生的左臂袖口里露出一截像是金属物体的腕式电子装备。 苍老师在惊愕中盯着看了好几眼,甚至不惜加快步子跟上去,以便靠得更近一些,看得更清楚一些。 没错,那东西很像最近涉谷区年轻人们追捧的互助表。这种可以投射全息图像舶来品据说必须认证个人生物特征数据才能使用全部功能,一些不敢往中露战场跑的御宅族宁可选择丧失大部分功能的残缺版,可就这样的残缺版也被卖家们炒到上百万日元,而且还经常处于有价无货的行情。 可是,苍老师又多看了两眼,最终确定,那应该不是互助表。因为,贺先生手腕上的那东西比她见过的互助表要大一圈,而且贴在胳膊上的部分似乎也要更长一些。 苍老师没有来得及想太多,因为贺先生已经走到尽头的房间前。 门开着,里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女人交谈声,以及某位男性豪迈的大笑,为这些嘈杂声音垫底的是一支轻快的陌生曲子。这首曲子和寻常风俗店中欧美风格的蓝调爵士乐截然不同,武藤老师从来没有听过,但她身边的苍老师却突然瞪大了眼睛,显然对这首歌有印象。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苍老师用她听不懂的中文低声吟唱着,随后幽幽叹了口气:“多么古老的歌曲啊,那时候,我还在中国呢……” 武藤老师没有仔细听苍老师最后的叹息,因为她已经走到了门口。武士的战场到了,无论如何也要打起精神,为自己战斗吧! 屋里的声音突然像狂风中的烛火一样骤然熄灭,武藤老师自动忽略了沙发上那些争奇斗艳的同行。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只剩下坐在沙发正中左搂右抱的那位华裔男子,贺先生口中的汤老板。 这人看年纪大概在三十到四十之间,上身穿着一件带翻毛围领的黑色皮大衣,下面一条西裤,发亮的皮鞋显然是新买的。问题是,他上半身只有那件黑色皮衣,里面的身体居然是赤裸的,露出一丛张牙舞爪的胸毛。 看到门口出现的三个人,准确地说,是看到贺先生背后的两位老师,那位汤老板立刻像看到自己亲妈一样蹦了起来,满面红光地迎上来:“苍老师,武藤老师,久仰久仰!”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放在前面,苍老师脸上露出了有生以来最甜美的微笑,同时轻轻鞠了一个躬:“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她故意用的是中文,这招立刻让汤老板双眼发光。 武藤被抢了风头,心下略微不快,但也只能打起精神,以自己特有的招牌冷艳表情颌首致意:“我是武藤,请多关照。” 在刻意的努力下,她的声音比苍老师要柔媚得多。但是,只能依靠旁边的贺先生代为转译。不过,武藤老师相信,汤老板应该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以及那声音里所包含的诱惑。 当低头的时候,她用自己锤炼了大半辈子的专业眼光仔细观察了一眼汤老板的手。 老茧,青筋,皱纹。这应该是个动手做事的劳碌人,绝不是挥霍家产的富豪子弟。 与此同时,她的眼角扫过这间宽敞的巨厅,这才注意到,除了已经先期到达的十多位同行姐妹外,这房间里还有两个陌生男人。 这两个人看样子都是华裔,一个戴眼镜,一个不戴眼镜,体形结实,脸上没有多余赘肉,都穿着和贺先生差不多的军用风衣,一左一右倚墙而站。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两人都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 开始,武藤以为这两个人是汤老板的保镖。但当沙发上那群姐妹开口时,她才发现这两人居然也为汤老板提供翻译服务。这让她不由得再次多看了这两人几眼,他们的背包里肯定带有武器,但这两个人的气质却很古怪,既像是军人,又不太像军人。从明面上的身份来看,他们应该是汤老板的贴身随从,可他们看汤老板的目光里却透着某种难以读懂的诡异神色。 中露战争和东亚地区的粮食危机一夜之间造就了无数暴发户,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把日本当成了业务中转站和休息场所。武藤相信,这位汤老板多半也是此类货色,这样的土豪,钱来得快,出手也大方,正是她最理想的客人。 唯一诡异的是,这两个人,包括带他们进来的贺先生,以及汤老板本人,脸色都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像是很久没有晒到太阳的那种苍白。难道,他们是都市传说中的吸血僵尸?武藤很快把这个荒唐的念头从脑袋里甩了出去。 “我懂中文,我可以为汤先生当翻译,贴身的哟。”苍老师嗲声嗲气说着话,顺势就靠进了汤老板的怀中。 “真的?哈哈哈哈,我喜欢!”汤老板爆发出一阵源自内心的狂笑:“今天能见到苍老师和武藤老师,我可是得偿心愿啊!”他的手在苍老师的臀部轻轻捏了一下,同时扭过头来端详着武藤。 武藤从那双略微浮肿的眼睛里看到了迅速膨胀的欲望,那是她最熟悉的男人的表情。她羞涩地一笑,故意转过头去避开了对方灼眼的目光。她的经验告诉她,就在自己低头垂下目光的刹那,这个男人的熊熊欲火会燃烧得更加炽烈。 苍老师一如既往地主动积极,那她只能靠以退为进重新夺回主动权,这是生存的较量,也是智慧的较量。 汤老板挺着多毛的赤裸胸脯,关怀地对贺先生道:“我要和各位老师好好谈一谈人生,展望一下未来。那个……小贺,咳,咳,你带两位兄弟出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都记在我账上!” 贺先生瞪着汤老板看了有几秒钟,武藤发现,他其实并不是在看汤老板,而是看那两位倚墙而立的年轻男人。那两人先后给了贺先生某种约定的眼神,贺先生这才像突然睡醒一样答应道:“好的,老板。我们就在外面,需要的话,随时叫我们。” 说着话,他做了个手势,三个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那两个人既没有看汤老板,也没有向他行礼告别。 这真是一帮奇怪的组合。 武藤正在想着,一只粗糙的大手已经揽住了她的腰。她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汤老板深情款款的目光。 贺庆关上了房门,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掏出两根递给了信息部的两位同事。 两人中为首戴眼镜的那位皱起眉头,用几乎细不可闻声音道:“他……怎么尽选些个半老徐娘的玩意儿?早上来的那帮小姑娘怎么一个都看不上?” 贺庆苦笑了一下:“人的精神需求,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怀旧,本身就是对自己已逝去的生命时光的一种祭奠……” “得了吧,你们工程部啊,尽出些奇葩。上次也是你们生物组,让我们去阿拉斯加捉什么黄金鸻,结果掉到冰冷海水里,三个人冻伤两个,害我被老许骂了足有四十分钟。” 贺庆咧嘴笑笑,给牢骚满腹的两位信息部特工点上了烟:“那件事得怪我,真是不好意思。这样行吧,到楼下去吃神户牛排,我请客,算是赔罪,行不?” 眼镜特工犹豫了一下,看看背后紧闭的房门:“这牲口,得有多久才能完事?” 贺庆深吸了一口醇厚的烟雾:“他呀,没有两个小时弄不完,这家伙,憋了几个月,瘾头大着呢。咱们只要别走远,随时都可以通过零号机体盯着,没事的。” “唉,真他妈糟蹋钱。”眼镜叹了口气,把蓝牙耳机塞进耳孔:“走,咱们抓紧时间去吃东西!” “这可是执事团特批的,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心满意足。至于钱,那对咱们来说根本不是大问题。”贺庆把名册和笔放进了公文箱,他的箱子里有一半空间都放满了百元美钞现金,那些钱的扎封条上都印着开城制币厂的汉语拼音缩写字母。 “哎,对了,你可别拿公款请客啊。这个让李部长和老许知道了,不光你,连我们都要陪着掉脑袋的。”眼镜特工如临大敌地看着贺庆,不厌其烦地提醒道。 贺庆像看白痴一样瞪了眼镜一眼:“省省吧,老万,我有那么****吗?你别忘了,我可是生物组的人。整个工程部里,如果不提资源点数,有谁敢跟我们比钱多?就我个人的美金积蓄,绝对秒杀你们信息部所有人加起来的总和。” 面对对方狂妄的嚣张气焰,姓万的眼镜男不屑一顾:“得了吧,老贺,就你们捣腾的那些化妆品,也就只能骗骗女人的钱。我们李部长说好多次了,不久以后就要变废纸的东西,留着干什么?” 贺庆接过话头笑道:“所以,我这不是赶紧想法花出去吗?请兄弟们搓几顿,聊表心意嘛。如果不是你们晚上要陪老许出去,我还想带你们去逛逛涉谷那边的夜店呢。” 眼镜男终于被对方的诚意所打动,眯着镜片后的两只小眼睛笑了起来:“嘿嘿,你小子还算有良心。今天肯定是没机会了,晚上我和小陈陪老许出去,你守着这边。明天晚上,等老许走了,再等那牲口折腾够了,咱们哥仨一起去涉谷,由里到外地狠狠地批判一下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腐朽堕落生活?” 贺庆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好,说定了,到时候一定要用尽全力批判一番。” 包括不爱说话的小陈在内,三个人同时露出会心的猥琐微笑,一起跨进了通向楼下餐厅的电梯。 正文 第546章 庭院 风俗店的楼顶天台上,贺庆手里捏着一支喝了一半的啤酒,眺望着西面银座方向的灯火辉煌。 他低头看了一眼腕式终端上投射的全息图像,楼下大包间里的汤建业仍在不知疲倦地****着,同时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霍霍声。 贺庆扫了一眼汤建业身边那些或跪或卧或醒或眠的诱人女体:“方组长,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会变成一个观淫癖的。” 远在万里之外的工程部生物组第四组的组长方柔笑了起来:“你不是已经和信息部的人约好了,明天要去涉谷亲身体验一下吗?” 贺庆脸红了一下:“我也就是想去看看热闹,没别的意思。” “你有没有别的意思,我管不着,但一定要给我把汤建业看好了。” “放心吧,方组长。他这几天情绪不错,我每隔一小时都会通过零号机体扫描他的身体状态。清醒的时候心率起伏比较大,但是****素分泌已经渐趋正常,在盘古基地里升高的血脂和血压也有所下降。” “那不正是我们想要达到的效果吗?为了这个结果,花再多的钱,也是值得的。” 当贺庆与方柔正在从生物研究的角度讨论楼下那位恣意狂欢的汤建业同时,江户川区一所带花园的私人宅院中,互助会信息部副部长许志刚与众议院国家基本政策委员会委员长小林真辉的交谈才拉开序幕。 初夏的天气已经有些热度,此宅地势偏僻,所以大家干脆都坐到院子里来说话。 许志刚并不喜欢坐在榻榻米上的感觉,所以他索性撒开了双腿,半坐在案几后。他带了两个人来,戴眼镜的小万一直站在他背后警戒,小陈在院子里四处走动着,他们两人都背着一个黑色的像骑行包那样的小背包。里面除了有武器,还有零号机体。 小林真辉这边人要多一些,除他带去中国的吉田英夫、佐藤阳、池内光一外,还有三位身穿自卫队军服的军官。 “这里是浅野君家传的祖宅,真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啊。”小林和善地笑着,指了一下坐在许志刚对面的那位陆上自卫队三等陆佐(少校)。他说的是中文,在许志刚听来还算比较流畅。 许志刚记得刚才小林介绍时,这位三等陆佐的名字叫浅野雄介,其父浅野忠次任职于海上自卫队,对马海峡事件中的死者之一。 等小个子的池内光一给大家斟好茶后,小林咳嗽一声,挺直胸膛正色道:“因为某些原因,优仁亲王无法亲自来迎接贵使,但他嘱托我一定要向特使大人表达最诚挚的谢意。” 说完话,小林真辉转过身子,面朝许志刚俯下挺得笔直的上半身。其余六人,全都效仿着小林的动作,整齐如一地向许志刚行礼。 “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优仁亲王以及诸位的苦衷,我们完全能理解。我这一趟来日本,也不是为了接受各位的致谢。”许志刚微微点头,算是回礼致意。“成大事者,不必拘于小节。而我们的大事,现在还没有开始。”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诸人,努力将每一个人的表情都记住:“就在我说话的此刻,海参崴那边已经完成了所有准备。执事团想知道,日本这边是否也做好了准备?大和民族,究竟是想要站起来,让全世界都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是继续在白皮鬼畜的奴役下,继续沉沦?” 这话说出来后,立刻被小林转译成日语复述。席间众人闻言,身形全都为之一颤。 “难道,”老许瞪着那些诧异的目光,提高了声音:“平成亿万男儿,竟无一个是好汉?” “八嘎!”坐在他对面原本脸色阴沉的浅野雄介突然跳起来,一脚踹翻了自己面前的案几,同时拔出腰间的陆军军官佩剑,挥剑猛力剁向小茶几的梨木桌腿。 电光火石之间,老许挥手止住身后已经把手伸到背包里的小万。 “咣当!”那柄漂亮的佩剑终究只是装饰性质物件,砍到梨木桌腿上后根本吃不住力,竟然一下从剑柄吞口处崩断开来。 这尴尬一幕立刻让众人全都鸦雀无声,不知所措地瞪着来自中国的特使大人。 老许却没有笑,俯身从自己的皮箱中取出一柄机动骑兵专用的短剑,连剑带鞘用力抛向浅野雄介:“身为英雄,怎能无剑?” 浅野雄介动作麻利地接住了飞来的剑鞘,右手手臂一抖,已经拔剑在手。 黑色的朴素皮鞘,铅灰色的短剑,沉甸甸的手感,和握着花里胡哨的装饰佩剑的感觉截然不同。 “哈!”浅野大喝一声,挥剑轻松斩下茶几桌腿。 那截梨木桌腿带着整齐的断面,轻轻滚落于庭院之中。 “多谢特使大人赐剑!浅野愿为诸君舞剑助兴,也让特使大人见见我平成男儿的风范!” 浅野雄介嘴角微微抽搐,一脸坚毅神色。不待许志刚作答,他便在庭院中的樱花树下一劈一斩比划起来。 “真是好剑啊!浅野君,可是家传的正统武士。浅野家族,当初也是奈良时代赫赫有名的剑客世家哟。”体形肥胖的吉田英夫赞叹道,目光却未离开老许半寸。 老许耳中的蓝牙耳机,瞬间将吉田的话转译为中文。 他眯起眼睛,端起茶杯小啜一口,望着小林真辉道:“可惜,这样的英雄,在东瀛之地真是越来越少了。” 这话立刻让刚才坐在浅野雄介旁的两位自卫队军官神色不自在起来。浅野被称为英雄,那他们岂不是用来做对比的软蛋? 枯瘦如竹竿的佐藤阳佯作不解问道:“特使何有此言?” “被阉掉的国家,能有真正的男儿气质吗?”老许大声道:“时至今日,难道诸君还要犹豫摇摆,期待天降馅饼吗?” 他冷笑一声,站起来绕着庭院走了一圈,看看犹在癫狂状态中舞剑不止的浅野,又看看席间坐立不安的众人。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许志刚盯着那些绷紧的脊背,一字一句道:“你们在担心被互助会利用,被互助会欺骗,被互助会出卖!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没有互助会,你们什么都不是!包括优仁亲王阁下,没有我们每周无偿提供的上亿美金,他又能为自己,为你们,为日本的未来做什么?当初,可是你们自己来十里铺找到我们要求援助的。现在打开了一点局面,又开始踯躅不前,左顾右盼了?” 他绕着庭院走完一圈,最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互助会不在乎你们怎么看我们之间的关系,合作也好,利用也好,有些话,捅破窗户纸说穿了比较好!但是,每个人最好搞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如果你们不愿意,互助会自己也能把美国人赶出亚洲!但是,到那个时候,就轮不到你们来作主了!” “特使大人,您误会了。”小林真辉赶紧赔笑道:“不是我们犹豫,只是贵会动作太快,我们这边时间安排上有些仓猝。十五家全国最大的商界财团,全都表示愿意支持我们的行动,我们在议院和陆上自卫队也争取到了足够的支持者,但是海自和空自还需要再努把力。早川香织首相掌控的内阁情报调查室,还有军部反侦察机关都已经嗅到了气息,最近一个月来他们抓了不少我们的人……” “我们可以等,但不会永远等下去。”老许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沉声道。“如果有困难,在需要的时候应该及时通告我们。内阁情报调查室,还有军部反侦察机关,是吧?你们尽快把这两个部门的人员名册给我,我们会在最短时间内解决干净。另外,海参崴基地可以随时提供军事援助,一千公里对我们来说,并不算太远。” 老许的话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他的手下在东亚一带把中情局打得抬不起头来,上百起毫无节操可言,甚至是有恃无恐的刺杀行动精准铲除了中情局在亚洲各国分部的首脑和骨干,这些行动有的被精心装扮成民事或交通纠纷,有的则打着韩国民间右翼极端组织的旗号。总的来说,他根本不在乎美国人知否清楚互助会在幕后操纵一切,中情局在东亚地区的情报侦察活动几乎陷入完全瘫痪,这就是信息部想要达到的目标。 而在东南亚那边,菲律宾海盗昌尼和他的党羽们吓坏了所有试图与美国情报人员合作的当地民众。这些海盗不仅敢在大白天公开袭击美方情报人员,甚至会在事后通过公共信息渠道向所有人通告整个行动细节以及受袭者的真实身份。这种新派作风跟他们以往只会在海上杀人越货的风格大相径庭,加上昌尼在马尼拉不惜工本地抛洒美金援助贫困穷人,支持和拥护他的下层民众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的人或为了赏金,或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自觉自愿地向昌尼的“菲律宾自由解放阵线联盟”传递各种有用的信息和情报。而昌尼回报乡亲们的不仅有来自开城制币厂的美元,甚至还有从中露战场运来的各种二手武器。在多雨多潮的东南亚丛林中,威力巨大并且简单易操作的露制武器总是最受欢迎的,拥有越来越多武器的民众渐渐引起了马尼拉政府的关注。 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菲律宾自由解放阵线联盟和政府军部队在吕宋岛北部拉瓦格地区狠狠较量了一番。政府军在人数和装备方面占据绝对优势,但不知为什么,昌尼的人马总能神差鬼使地避开敌方主力进攻,一次又一次直捣政府军的后勤补给和指挥所。这场万人规模的局部战斗只持续了一个星期,最终的结果却是政府军惨败,并由此丧失了对吕宋岛北部的控制权。 小林扫了一眼席间众人:“特使大人,我们目前的打算是在六月份动手。到那时,我们能动员的武装人员可以超过四万,武器弹药和通讯设备的发放也能全部到位。” 老许点了点头:“具体日子,最好提前几天通知我们,以便我们制定相应的配合行动计划。到时候,我方部队将全部采用贵军服饰,不过考虑到他们只接受海参崴基地的直接指挥,我建议你们一定要约束好己方部队的活动范围,避免发生误伤。” “关于行动之后的政权建立问题,特使大人是否有什么指示?”小林提出这个问题时,老许注意到席间差不多一半的人都神情一滞,显然纷纷竖起了耳朵在专心倾听。 老许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具体细节你们应该去找优仁亲王协商,互助会对此没有任何兴趣。我们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所有驻日美军武装力量必须无条件清除;第二,早川香织内阁的统治结束后,日本应尽快建立一个可以正常运转的政府机构。” 听到这话,包括小林在内的大部分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们已经当腻了大国之间犬斗的工具,不想跳出狼窝,又纵身跃进虎口。 “那么,关于贵会曾经许诺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援助何时能够到位?”佐藤阳堆笑着脸,低声问道。 老许看了一眼这个擅长和各大株式会社打交道的商界奇才:“反应堆技术的援助,必须等到贵国国内秩序恢复平稳,政府能够正常运作之后。你们不要担心,我们的许诺不是空头支票。但是,在没有达到我们的要求之前,我们绝不会单方面采取任何援助行动。” 佐藤阳颌首点头,转脸望向小林真辉。 “对于贵会提供的无私援助,日本人民将永远铭记在心。”小林真辉慢条斯理地说着,端起了面前的茶杯。“优仁亲王阁下希望,特使大人临行前能到宫中悄悄走一趟。亲王愿与特使大人促膝长谈,以弥补礼仪上的亏欠之处,同时还可以顺便商定一些行动方面的细节。” “这个好说。你们尽管去安排,我从今晚到明天中午之前都是有空的。” “真是一柄好剑!”两人说话间,额头汗水涔涔的浅野雄介收剑入鞘,径直走到老许面前行了一礼:“浅野再次感谢特使大人。” “这是我互助会机动骑兵的合金佩剑,希望浅野君能够妥善保存,万世相传。” “是!”浅野欠身道。 他返回自己的位置,在另外两位自卫队军官羡慕和嫉妒的目光中坐了下来。 “我回来了!”有人在轻轻拍打木质院门。 一位身穿白色裘皮大衣,气质优雅的女子轻轻走了进来。 看到院内坐了这么多人,这女人微微一惊,等看到小林真辉等熟人,连忙笑脸点头致意。 “回来了。”浅野雄介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收起短剑朝那女子打了个招呼,然后又转头望向许志刚:“特使大人,这是贱内朝和美惠,她平时都在在大阪那边的私人茶道培训班做事。” 等小林转译完毕后,浅野又回过身对那女子道:“美惠,这位中国来的贵客,是小林君的朋友。因为想找个安静地方聊天,所以就来了咱们家。你赶紧把咱们家最好的茶具拿出来,用我上次从韩国带回来的白头山茶,给大家每人斟一杯。” 那女子一边答应着,一边带着客套的微笑向许志刚这边欠了欠身。不过,当她看到老许背后站着的小万和小陈时,脸上表情突然呆了一下。 不光她,小万和小陈也都怔在原地! 两人能被选进信息部,搏击格杀的技能未必一流,但这认人记脸的功夫却是绝对顶尖。 当下目光一对,立刻认出这位朝和美惠不正是今天中午在秋叶原街风俗店露面的,令汤建业朝思暮想的武藤老师吗? 老许没有回头,但却凭丰富经验感觉到身后两名随从的不正常状态,当即咳嗽一声,笑道:“呵呵,浅野夫人真是有如天仙一般漂亮啊,浅野君好福气!” 经过他这一打岔,三人都在瞬间恢复了正常神态。 朝和美惠浅笑吟吟地给在座等人斟上了弥漫着淡淡气息的香茗,但小万和小陈两人却始终面带少许尴尬神色。这人前人后功夫上的差距,此刻就暴露无遗了。 等朝和美惠端着茶具下去的时候,小万找个机会凑到老许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许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很不满意地瞪了两人一眼。他在外勤行动部积威甚重,这一眼立刻让万陈两人心凉了半截,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实在太逊,喜怒形于色,露了破绽,惹得老大生气。 可是,谁让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巧合? 宾主告别之际,小林真辉主动提出要送老许三人。 沿着轻轨铁路下面的草径走了一会儿后,小林看了看后面的万陈两人,放低声音道:“特使大人,您的两位手下,想必是在风俗店见过美惠吧?” “嗯……啊?”许志刚从来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一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小林真辉理解地笑了笑:“这事情,我们大家都知道,只有浅野君自己还蒙在鼓里。” 议员望着远处驶来的一列涂成白色的轻轨列车,叹息道:“浅野君,一直是很喜欢她的。其实,美惠对浅野君,也是不错的。只是,她总要去工作。那种工作,你知道的。有时候,我很羡慕浅野君,不是因为他有一位漂亮的夫人,而是因为他生活在完美的世界里……” 老许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干瞪着这位议员。 小林转头看着他:“问题的根源,应该不在美惠身上,这也不能怪浅野雄介。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有病,而且病得不轻。我想要做的事,就是要改变这一切,给我们,也给我们的后代,创造一个真正美好真正洁净,而不是更变态更畸形的生存环境。” “明治维新已经过去了将近两百年,但大和民族仍需要继续在革新之路上奋力前进!”小林真辉大声宣布道。 “明天晚上,我们俩不去涉谷逛夜店了。”回到值班的风俗店后,戴眼镜的万姓特工对惊愕不已的贺庆道。 “为什么?不是说好的吗?”贺庆莫名其妙。 一向不爱开口的小陈突然冒出一句:“我们想早点离开这里,回盘古基地去。” 正文 第547章 皇宫 东京市区的地产价格,一直在全世界名列前茅。然而,就在繁华闹市区西北位置的千代目区,却有一片占地面积约十七公顷植被繁茂有桥有水的幽静之处。这里,就是东京皇宫,天皇及其家属臣僚的居所。 总是满脸笑容的小个子池内光一,开着一辆老掉牙的三厢丰田轿车,载着许志刚缓缓驶进了皇宫南区入口。 这里虽然看着像公园,但却有着任何公园都没有的警卫力量。在二重桥头,三名穿着白色禁卫制服的宫廷警卫拦住了池内光一的车,看到老许颈间佩戴的特许准入证,三人为首的佐官和池内交接了几句,随即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下车的手势。 池内光一回头看看老许,抱歉地笑了笑,用半生不熟的中文道:“许先生,不好意思,只能到这里了,前面的路都必须步行。二重桥以内,只能是天皇和皇室家族成员的座车可以通行。” 老许看了看那三名宫廷警卫,都是精壮机警的年轻人。根据他掌握的情报,这应该是那位优仁亲王亲自选拔的御所禁卫军成员。现任天皇年事已高,从不过问政治,只喜欢研究昆虫学。自从那位优仁亲王成年以来,皇宫中这支半保安半侍卫的准军事武装力量就渐渐落入了他的掌控。 这些警卫,应该都是优仁的心腹。 老许淡然一笑,拍了拍池内光一的肩膀:“没事,今天让你沾个光。给我翻译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那位毕恭毕敬的御所禁卫军佐官:“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放我和这辆车,还有我的司机进去。第二,让优仁亲王来这里接我。如果,你无法作主,或者是根本不想考虑这两个选择中的任何一项,那我就只能离开了。” 池内光一脸色骤变,眼睛也瞪得老大,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老许的话给转译了。 那御所禁卫军的佐官正在纳闷,车里的贵宾为何迟迟不挪窝,听到池内光一的话后,他的眼睛瞪得比池内更大更圆。 老许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位佐官,轻松把身体靠在了座椅背上。 所谓上位者的排场,在老许眼里仅仅是身份附带的饰品。种种繁文缛节,也都是为了凸显和标榜自家的尊贵。且不说互助会的三大原则注定要将这些阻碍人类交流的腐朽把戏扫进垃圾堆,就日本皇室百年前对中国人犯下的滔天罪行,就这一家子被山姆大叔阉割到这种地步,还想矫揉造作地装逼扮酷?门儿都没有! 历史和生物遗传学早已证明,帝王将相们坚信不疑的血统论,只是一个毫无逻辑性可言的唯心理论。聪明勇敢的人,生下的后代未必和他们一样睿智英武,懦弱鲁钝的父母,养育的后代也不都是胆小愚蠢之辈。可就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仍然有人把“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的打地洞”这类无据民谚当成宇宙真理,甚至喊出了“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样的奇葩言论。按某位民间痞子文人的理论,这是一种以生殖图腾和血脉理论为主旋律的文化传承,用比较粗俗但却不失为传神的话来评价,那就是jb文化。 这种文化的精髓在于,英雄、皇帝和伟人的jb里出来的精子必须也是英雄、皇帝和伟人。 问题是,真正的历史已经证明,血统传承论在实例中的正确性百不足一。 到人类即将迈入宇宙时代的今天,仍然相信并推崇这套理论的人,不是涉世未深,大脑回沟太浅,就是居心叵测尔虞我诈的投机分子。 所以,老许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什么优仁亲王当回事。天皇,天照大神的直系后裔?呵呵,今天天气不错咧。忠君爱国的日本民众可以陪他们继续玩,但他这个外来户可没有这种附庸风雅的兴致。 归根到底,他不是来求那位亲王办事的。对方连这点起码的眼力劲都没有,真当互助会的援助都是天上刮大风掉下来的?不杀杀对方的气焰,今后的合作,恐怕麻烦不会少。 那佐官愣了足有五秒钟,轻轻关上车门后对两名手下嘀咕了几句,接着退到一边用步话机开始呼叫。 半分钟后,那佐官跑到前面,拉开丰田车的副驾驶车门坐了上来:“可以进去了,我来带路,宫中三殿。” 池内光一回头惊愕地看了一眼老许,后者给了他一个调皮的微笑。 沥青和特制青砖混铺的林荫道异常幽静,池内驾驶的丰田车缓缓驶过,他们沿途遇到了两组御所禁卫军,这些身穿白色制服的警卫全都停下来,向这辆不同寻常的破旧轿车行礼致敬。 宫中三殿是一座天守阁式样的城堡,据说这座城堡由战国时期各地大名供奉的石材修筑而成,没有用一点西洋水泥,但却稳重如山。 两名警卫拦在殿前广场上,做出停车手势。 一群身穿白色制服神色肃穆的警卫围了过来,当中一位中年佐官拉开了老许的车门,做了个请下车的手势。 老许抬步下车,看了一眼那座城堡,最后的目光却停留在四周精心打理的草坪上。宏伟的建筑,高大的树木,都比不上那铺天盖地的绿荫给人的感触深刻。 “德川家康当初修建这座江户宫城的时候,是想把它当作传给子孙万代的安居之地。只是没有人想到,仅仅十六代将军两百六十五年,德川幕府就完蛋了。现在,这地方又变成了我的囚笼。”那位面容平静肤色白皙的中年佐官用英语说着,一边向老许伸出右手:“欢迎你,许先生。我是优仁。” “嗯。”老许点点头:“你好。”他的脸上,既没有皇室亲王为自己开车门的受宠若惊,也没有身处陌生环境的局促不安。 “对于刚才疏忽导致的失礼,我表示非常抱歉。”优仁握住他的手,点到为止地轻轻摇了一下。“我听说许先生英文不错,那我们就用英文交谈吧。” “用什么语言谈,其实都无所谓。”老许跟着这位身材削瘦的亲王沿林荫道缓步并肩而行,后面的警卫们纷纷散开来,保持在二十米开外远远跟着。“语言只是交流信息的工具,它应该服务于内容,而不是高于内容。” “自从小林先生从中国回来后,我对贵会始终心存景仰。”优仁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的手伸到制服裤兜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那正是小林真辉从十里铺带回去的互助会宣传手册。“一个更美好,也更公平的未来。” “亲王阁下能认同我们的理念,我深表欣慰。不过,对所有的潜在合作伙伴,互助会从来只看实际行动,不在乎其言论。” 亲王略微愣了一下,显然对这种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感到吃惊。 但是,他适应得很快。 “赶走美国人,是我们当前的共同目标,不是吗?” “当然。中国人不喜欢任何人在自家门口舞刀弄枪,这个世界上估计没有人会喜欢。” “但我的子民,会为此流血牺牲,会死很多人。”亲王低声说道。 “自由,从来不是免费的。每个人,每个国家,每个民族,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老许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位忧心忡忡的皇室亲王。“当初,如果不是你爷爷那辈人在亚太地区胡撕乱咬,你们又怎么会被拴上铁链?现在要想摆脱束缚的铁链,又舍不得卸胳膊腿,天下哪有这种便宜好事?机会,就在眼前。做还是不做,选择权在你们自己手里。” 优仁面沉如水,他望着路边小亭中静立的一位近侍,幽幽道:“我手上有八百忠贞之士。除了御所禁卫军的三百人,还有陆上自卫队的两百多名官兵,警察厅一百多人,以及议院和工商界的百余人。这些勇士能影响的,最多不超过万人。最近,早川首相的内阁情报调查室把这边看得很紧,皇宫警察本部和警备派出所里,全都塞满了他们的耳目和爪牙。” 老许摇了摇头:“亲王阁下的眼界似乎太窄了一些。贵国有一亿多子民,难道除了这八百壮士,其余国民个个都愿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冲绳美军驻地隔三岔五就会爆发民众暴乱,为什么?是因为那里的百姓太欢迎美国人了?只要打出驱逐米畜的旗号,我相信,响应亲王阁下呼吁的国民恐怕何止千百万。” “驻军?所有驻日美军的日常维护费用都由早川香织内阁的财务省拨款输资,我国民众每年要为此承担两百亿美元的无偿支出。这……这真是欺人太甚!”亲王的面容骤然间扭曲起来,他竭力强忍着,最后将这扭曲勉强变成了一丝苦涩的微笑。“可就这样,居然还有无耻之徒一直在叫嚣,要求取消每年对皇室不足两亿美元的财政补贴,说什么取消君主制,要让日本彻底笼罩在民主与自由的光环之下……” “不相信与自己毗邻而居的同胞和手足,却宁愿对携带武器闯入家园的异族人信赖有加,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啊。”亲王绷紧了嘴唇,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 老许礼节性地干笑了一声:“这类货色,我们那边也很多。还好,我们现在可以不用听他们污染信息渠道的垃圾言论。亲王阁下不必牵挂这些东西,只管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就成。小林先生已把内阁情报调查室和军部反侦察机关的人员名册都给了我,我保证一周之内会让这些人全都消失。” “早川首相的爪牙层出不穷,杀是杀不完的。” “只要能给亲王阁下争取到足够时间,那就行了。等到粪坑崩塌,里面的蛆虫自然无处可藏。” 优仁停下脚步,看着老许,发了半天愣,然后轻轻挥动着手上那份小册子。 “许先生,我算是一个分饼人吗?” 这个奇怪的问题让老许大笑起来:“亲王阁下,你是不是分饼人,那根本不由我决定,选择权完全在你自己手里。” 看到对方瞳孔深处的闪烁,他突然明白过来,优仁在担心什么。 “互助会无意干涉别国内政,我们对日本今后将采用何种政治体制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打算对您,以及您身后的那些人指手划脚说三道四。也许,亲王阁下会把这种态度理解为一种保持绝对中立的孤立主义。”老许向着优仁那边靠近了一步。“但是,我只能保证一件事。如果贵国将来选择与互助会为敌,我绝对保证会把你,还有你的国家从这个星球上彻底抹掉。亲王阁下见多识广,想必应该知道秋明油田地爆,新西伯利亚的毁灭,以及共青城现在的样子,那就是与互助会作对的下场。” 优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老许摆了摆手,脸上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其实,我也很讨厌这样威胁别人。但是,没有办法,这是我的工作。做到之前必须要先说到,勿谓言之不预也。否则,就是我的失职。如有失礼之处,还请亲王阁下谅解。” 亲王点点头,再次伸出了右手:“合作愉快。” 老许也用力握住了对方:“合作愉快。” 一小时后,坐回丰田车上的老许拍了一下池内光一的肩头:“小伙子,咱们回吧。” 池内光一把一本小册子放到副驾驶座上,扭头咧嘴笑了笑。 从老许的表情来看,这次与亲王会面的结果显然令人满意。 老许却以职业本能注意到,池内正在看的那本小册子,居然也是来自十里铺的互助会宣传手册。 “从十里铺回来那么久了,还没有看完吗?”他仰躺在后排座椅上,半开玩笑问道。 池内手脚麻利地启动了汽车引擎,一溜烟驶过二重桥,车速比来时要快得多。 驶出皇宫南区入口大门时,池内光一突然开口道:“一个人应该怎样做,才能既不剥削和压迫他人,也不会被别人剥削和压迫?” “做一个武装者。”老许闭上眼睛,让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而摇晃。“从身体到心灵,把自己武装起来。努力说服自己的同类,让所有人武装起来。让信息自由地流动,让规则不再成为潜规则,让阳光照进每一个角落。” “我听说,互助会在各大洲都有分部。”池内抬起自己的左手晃了一下,衬衣袖子下面的互助表清晰可见,那是他跟随小林真辉造访十里铺得到的宝贵礼物。“互助会会在日本建立分部吗?我……我很想成为一名机动骑兵。” 老许睁开眼睛,从中后视镜里注视着池内光一诚挚的目光:“当你相信三大原则的同时,你就是一名武装者,不需要任何人认可,不需要什么分部来招募,你就是你自己的机动骑兵。” 池内光一望着他,眼神一散,差点和对面檫肩而过的一辆越野车迎头撞上。 “机动骑兵从不接受主动报名。另外,在各大洲有分部的是影武士部队。日本隶属于亚洲区,你如果有意,可以到魔都江口码头去报名,接受为期两个月的耕作和军事训练,通过双项考核后才有可能入选影武士。” “不接受主动报名?这……这真是太遗憾了,唉……”池内带着无限惆怅长叹了一声。 老许没有再打搅这位有想法的小个子年轻人,他打开了自己的腕式终端,开始查看最近在南极的发掘报告。 安秉臣带领的探险队找到一枚重达四万吨的高密度物质圆柱体,并通过达文巴真知者诺瓦提供的反重力发生器将那枚长度仅有三米的圆柱体运离了地层深处。 老许没有太在意那个高密度物质圆柱体,因为安会长通过星台带来的各种不可思议的发现实在太多了,多到层出不穷,多到令人目不暇接。但是,出于对安全保障的职业性敏感,他的目光锁定了那个从委内瑞拉神庙地窟里找到的黑盒子。 从探险队的报告来看,几乎谁都可以使用这东西搬起数万吨重的货物,工程部甚至在酝酿用它将昆仑号变成一艘飞空艇,甚至直接把正在筹建中的登月飞船送上近地轨道。达文巴人究竟要多脑残,才会做出这种是个人就能用,根本没有安全保密性可言的反重力设备来?谁都可以用,万一落到敌人手里呢?难道达文巴人从来不考虑这个问题?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敌人? 老许犹豫着,把自己的想法写在了公告板评论区里。 当汽车驶过涉谷区渐渐远离闹市时,东面很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惊雷般的爆炸。 池内猛地踩下刹车,从车窗里探出头去,看到一束升入天空的巨大黑色烟尘。 “好像是江东区码头那边!”池内光一喃喃道。 老许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嗯,江东区古石场图书馆隔壁的一栋六层写字楼,那里是内阁情报调查室的秘密办公地点。今天打卡上班的共有一百二十五人,出勤率很高,也给我们省了不少事。” 池内光一看着后排面色如常的老许,突然打了个冷颤。 超过二十年车龄的丰田车轰鸣着,缓缓挤入滚滚车流,继续向前驶去。 正文 第548章 兵变 六月七日,日本东京股市日经指数经过三周亢奋激昂的上涨后突然由多转空陷入毫无节操的超级大暴跌。不到一周时间,东京股市原先五万亿市值缩水消失一半,股灾引发的债券和外汇市场大地震让新一轮金融危机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东瀛。 早川香织首相与官房长官先后露面发表公开讲话,将此次股灾归咎于欧美五家对冲基金以及国内恶意投资者的联合行动。在野党多位评论员通过报纸和电视猛烈抨击早川内阁,并指出导致金融危机的真正原因是政府持续增印货币,人为制造通货膨胀,最终自食其果。 六月十五日,早川内阁经济大臣宫本大五郎在办公室中悬梁自尽。宫本大臣在遗书中声称,由自己主持的货币驱动型经济改革已完全失败,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向全体国民致歉。宫本到死也没有明白,财务省实施的宽松货币政策每年增印的新钞从未超过往年,但不知为何却会在今年引发这样大的金融波动。 难道,除了财务省发行的日元,市面上还有来历不明的巨额货币? 宫本摇了摇头,把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脑袋里甩了出去,果断地将自己的头颅塞进了领带和皮带组合成的绞索中。 早川首相派来的特使面无表情看着悬挂在办公桌上方,双腿乱蹬片刻后渐渐归于平静的宫本。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轻轻退出办公室。 六月十九日,冲绳美军基地附近的宇麻流市,海军陆战队第三陆战师工兵营中士托马斯·摩尔酒后闯入民宅强奸了一名十二岁少女。这种事情以前有过不少类似先例,但摩尔中士成功刷新了属于他个人的历史纪录。当宇麻流市井田町警务所的三名警察接到报警赶往案发现场后,酒意未去的摩尔中士拔枪开火,三名警察猝不及防,两死一伤。 杀人之后的摩尔中士手提配枪,全身一丝不挂地走过闹市区街道,他甚至朝着远处正用手机拍摄自己的民众竖起了中指。根据《驻日美军特别条例法案》,本地检察机关在未获得美军太平洋司令部允许之前无法对他采取任何司法行动,别说审讯和收押,就连收集罪证也不成。 无论法律是怎样的扭曲,但摩尔中士的嚣张造型终究还是被拍摄者传到了互联网上。整个宇麻流市顿时沸腾了,整个冲绳也沸腾了。 次日凌晨,两万名来自冲绳全岛各地的抗议者围在宇麻流美军基地前示威,冲绳县警务人员宣布全体罢工并以平民身份集体参加抗议活动,躲在府邸中拒绝卷入此事的冲绳县知事仲井泰胜遭到几位身份不明的男子痛殴。 当天晚上,五名打着“琉球国”旗号的激进分子分别驾驶三辆满载液化气罐的民用卡车突然冲击宇麻流美军基地,把守大门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当场开火击毙了这五人,但爆炸燃烧的卡车却将整个基地大门变成了一片有如炼狱的火海。 这起事件彻底点燃了驻日美军与当地居民积蓄已久的的矛盾,越来越多的人涌向美军基地投掷石块和腐烂的家畜尸体,接到可自由射击命令的美军驻守士兵也毫不客气地向这些攻击者开枪还击,三天时间内共计有四十多人死亡。没有警员维持秩序的冲绳各地陷入了愈演愈烈的混乱,早川内阁不得不从位于九州的陆上自卫队西部方面队抽调两个营兵力紧急登岛平息暴乱。 六月二十二日,早川内阁外务省大臣明石英才发表电视讲话,宣称日本将坚定不移保持与美国盟友的紧密合作姿态,并努力在日趋动荡不安的东亚地区成为维护世界和平的核心力量。对近期发生在冲绳的系列暴力事件,明石大臣表示当地民众素质地下,对冲突升级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自从陆自部队登岛介入后,冲绳局势正在逐渐好转,很快就能恢复原先的宁静和平。 东京练马区,陆上自卫队东部方面队总监部(总司令部)。 “混蛋!他究竟是不是日本人?怎么能说出这种畜生说的话来?!”一只擦得锃亮的军靴狠狠砸在军营餐厅的索尼液晶电视屏幕上,喀嚓一声,被捣碎的液晶屏抽搐着只剩下半幅画面,明石大臣的半张脸抖动着,很快也消失于黑暗之中。 浅野雄介看了一眼那位扔靴子的二等军曹,没有吱声。坐在他身边的三位陆佐也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看到军衔较高的佐官们没有表态,整个餐厅里顿时群情激昂,几乎每个人都大声喧哗起来。 有位来自仙台的眼镜中尉阴恻恻道:“明石这样的家伙,算什么日本人?老婆入了美国国籍,女儿也嫁给了英国球星。指望他为民众说话,不如指望相模湾的鳗鱼会直接飞进你的便当盒里来!” “整个内阁里,那些狗屁官僚们有谁不是这样?听说早川首相甚至还有美国护照,她可是日美双重国籍人士!” “一帮下流的混账东西,把这个国家搞得乌七八糟!为了偿付突然提息的贷款,银行要强收我家房子,这下老婆和儿子都要睡到大街上去了!” “别提了,我那点微薄的积蓄,只用几天就全都化作乌有!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吵吵嚷嚷中,一名第十二旅团的中尉脸色惊惶地冲了进来,他气喘吁吁地一直冲到浅野雄介等高级军官的桌前,差点一跟头摔到桌子下面去。 “怎么回事?山田?”浅野看到这位通过小林结识的同道中人,神色一惊,立刻问道。 山田中尉连喘了几口粗气,双手紧紧抓住铝合金餐桌边缘,仿佛一个刚爬上岸的溺水者。 “天皇,天皇正在正在发表电视讲话!nhk直播,国内卫星第一频道!” “混账!”浅野跳了起来,这才怒瞪着刚才扔靴子的那位二等军曹:“你砸烂了电视,怎么办?” “有这个!用这个!”餐厅里的一位年轻伙计蹿了出来,他撸下满是油渍污垢的厨衣袖子,露出左腕上的互助表。“全功能完美版,我去中国战区旅行的纪念!” “少废话!”浅野冲过去直接一巴掌扇在那年轻伙计后脑勺上,他见过小林等人使用这种东西,知道它可以通过网络收看所有在线放送信息。“快点!快点打开!” 几缕亮光在空气中交织构筑成一幅异常精致的画面,右上角nhk的台标清晰可见,画面正中,那位佝偻驼背身材矮小的老人,果然正是那位深居宫中只在节假日才会出来露个面的老天皇。此时此刻,天皇手中捏了一张打印纸,神色从容地诵念着纸上内容。 “……此诚国家危难之时,怎奈庙堂有贼,噬民膏腴,卖国求荣,荼毒同胞。望我全体国民团结一心,驱除蠹贼,众志成城,重还天下太平……” 餐厅里一片鸦雀无声,所有官兵都瞪大了眼珠,挤到前排的人自觉蹲坐下来,后排的也踮起脚尖,努力伸长了脖子。这些人中,二十岁左右的几乎已忘记了还有天皇这么一号人物,祖辈对皇室的特殊情结也未能通过血脉传递到他们心中。但是,全息画面上那个陌生老人仅以寥寥几句就打动了他们的心,让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用尽全部注意力仔细倾听。 他们也许并不认可他的天皇身份,但是,他说的话,每一个字,他们都赞同。 “经郑重考虑,朕已决意传位于优仁亲王,由他带领全体国民,继续为日本之未来而奋斗!还望诸君勤勉不息,精忠报国!” 老天皇说完话,目光投向侍立在旁,身穿全套白色禁卫军制服的优仁亲王。 “优仁,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全交给你了。”这位热爱鸟类学的岛国之王默默在心中念叨。 优仁亲王跪拜行礼,做足全套仪式后,这才起身走到话筒前面。 “全日本的国民们,我是你们的新天皇。我的家族承载着对大和民族的责任,虽然曾有无数的兴衰起伏,但我和我的祖先们,从未有过背叛民族和国家的可耻行径。你们中有很多人也许还不认识我,但那不要紧,因为从此刻开始,无论前方是血与火,还是钢铁和尸体,我都将始终站在你们的前面,率领你们讨伐那些叛国逆贼,指引你们重振这个国家的尊严,所有心怀祖国的仁人志士们,加入我的队伍,让我们共同创建一个崭新的未来!日本,已经沉睡得太久,而现在,就是我们苏醒的时刻!” “这两个杂种在说什么?他们在玩什么把戏?这是怎么了?军部反侦察机关的黄猴子,还有中情局的那些狗娘养的笨蛋们,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美军太平洋驻军司令部大楼内,刚刚接任太平洋司令部总司令职务的美国海军上将巴斯滕目瞪口呆地看着电视屏幕,他身边的一干幕僚和军官,全都陷入了大同小异的石化状态。 白宫椭圆办公室内,梅隆从电视屏幕钱转过头来,他的嘴唇和手指都在哆嗦。为了驱赶心中那个几乎要将他的心脏全部吞噬的可怕恶魔,他不得不大声叫嚷:“马上给我接早川首相办公室!” 当幕僚长康纳正要推门出去时,总统又猛拍了一下办公桌:“不!康纳,先给我接太平洋驻军司令部!让佐世保海军基地和冲绳的海军陆战队立刻准备战斗!” 国务卿鲍曼瘫坐到沙发上,面如死灰:“总统先生,恐怕我们的本土海陆空三军,还有我们的战略核打击力量也要全部进入动员状态……这事情导致的连锁反应,绝对不会仅限于亚洲。” 梅隆看了胖胖的国务卿一眼,抓起桌上的黑色电话拨通了代理国防部长办公室:“丹尼尔吗?我是梅隆,你看电视了吗?对,马上准备一下,十分钟后我将出席参谋长联席会议。” 当太平洋彼岸乱作一团时,日本列岛各处的陆上自卫队军营中却是群情激昂。 “小林君已经进宫,御所禁卫军成功控制了皇宫警察本部和警备派出所。”那名冲进餐厅报信的中尉凑到浅野雄介耳边,低声道:“我来的时候,东北方面队和西部方面队已经开始行动,现在就看阁下的了……” 餐厅里的喧哗已经迅速扩大到整个军营,底层的军官和士兵们满脸兴奋,到处跑来跑去,用力敲打着身边一切可以敲打的东西。 “混蛋!混蛋!你们想造反吗?”一名体形臃肿不堪,挂着陆上自卫队准将肩章的老头从军营门口冲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都给我滚回营房里去!国家大事,轮得到你们这些混蛋作主吗?” 这是东部方面队总监部的最高长官,官拜陆上自卫队准将的方面总监阿部佳彦。 这位阿部将军,是防卫省大臣的妹夫。严格说起来,他甚至不是真正的军人出身,据说十年前还在北海道当健品推销员,后来因为娶了防卫省大臣的残疾妹妹,又极善钻营接纳,这才飞黄腾达起来。通常情况下,如果没有上官来营中检阅,阿部将军是不会轻易离开他在东京繁华闹市区的豪宅的。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想要造反吗?”阿部挥舞着手中那根既像是权杖又像是硬头马鞭一样的东西,胡乱抽打着餐厅里围聚的官兵。 那是将军去欧洲考察学习归来后为自己增添的奇异道具,据说从罗马帝国时代到二战时期,欧洲但凡有品味的将军们,每人手上都有一根这样的玩意儿。现在,将军发现这东西在情急之下用来当棍子用,效果也是挺不错的。 突然,阿部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攥住了。 他扭过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居然是那个自命不凡的浅野雄介,那个总是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三等陆佐!天知道这家伙怎么会如此狗胆包天,竟敢抓住自己的手腕!他可是由防务省正式委任,早川香织首相亲自授衔的陆上自卫队准将,一个小小的三等陆佐,比蝼蚁大不了多少的小角色,也敢跳出来和自己作对? 阿部将军怒极反笑,目中露出他有生以来最大剂量的凶光:“浅野,作为值班军官,你是不是又在当班时喝酒?给我滚回去,把今天的事写一份详细的报告,天亮前一定要放在我办公桌上!” “没错,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浅野看着阿部,眨了一下眼睛:“但是,你这样的东西,也配称军人吗?” 四周所有的人都哄笑起来,光是这肆无忌惮的笑声,就让阿部和他身边的四名亲信感到全身发冷,双股颤颤。手中的武器不但没有给他们带来安全感,相反却让他们感到周围传来更加浓郁的敌意。 “下贱的小丑,你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吗?”第十二旅团的山田中尉跳了出来,鄙夷地看着这位不可一世的上官。 听到如此犯上的凌辱语言,阿部涨红了脸,他在防务省海陆空众将官中一向是以治军严格而闻名,想不到今天自家地盘上却跳出来这么多不知好歹的臭虫。平时,只要他往这军营门口一站,所有穿军装,无论是兵还是佐,都会立刻变得规规矩矩,垂首低目而过。 这些混蛋,今天都是吃错药了吗? 他的手伸到腰间,掏出了三年前访问华盛顿时原美国国防部长帕尔斯赠送给他的配枪。 那是一把做工精美的柯尔特m1911经典复刻版,阿部将军每年只用这枪象征性地试射三枪,但他精心擦拭保养这把枪的时间,远远超过扣动扳机射出那三发子弹的时间。他有足够理由相信,只要把这柄美国朋友送的高级手枪亮出来,那些只会像怨妇一样吵嚷的丘八们立刻就会软下去。对下面这些不知好歹的混蛋,不能只有恩宠照顾,必要时还是应该展现一下自己的威严。 “防务省大臣有令,紧急时期军营中但有喧哗骚动者,一律格杀勿论。” 阿部一边说话一边抬起枪口,准备对那位犯上作乱的中尉当胸来一枪。只要枪声一响,所有人都会被镇住,然后他们就会乖乖散去。 将军的眼前突然花了一下,然后他发现,自己手中那把堪称艺术品的柯尔特m1911手枪只剩下后半截。同时失去的,还有他的半根食指。 阿部佳彦哀嚎起来,丢掉了那块废铁,惊恐地望着不知什么时候挤到自己面前来的浅野雄介。三等陆佐的右手上,握着一柄大约有一米长的铅灰色短剑。那件冷兵器的样式相当简陋,看起来不像是什么高档货。但是,剑刃上正滴落着他的鲜血! 将军扭过头想跑,但是他实在太胖了,没跑出两步就觉得有个冰凉的东西从脊背上钻了进去,将他全部的意识带入了黑暗世界。 与行动力迟缓的阿部将军相比,他那四位武装随从却敏捷了很多倍,这些人整齐划一地直接丢下手中的美式自动步枪,抬腿起步就是足以打破奥运会百米短跑的冲刺速度。 浅野雄介仅仅眨了一下眼皮,那四条丧家犬就已冲出了军营。 他拦住了拾起枪要去追杀的山田中尉,一纵身跳到了餐桌上,放声道:“大家看看!掌控着国家社稷的,就是这样的蛆虫!他们贪婪吞噬着民众的血汗,除了制造粪便之外,只会给我们带来灾难和困苦!看看这些肮脏的寄生虫,他们唯一的能耐,就是出卖那些信任和尊敬他们的人!” 餐厅里的官兵们抬头望着浅野,他们的鼻翼随着粗重的呼吸一扩一收,他们的瞳孔里充满了激动、惊恐和因为巨大共鸣而衍生的癫狂。 “天皇有谕,诛杀****!”山田中尉也跳上餐桌,振臂大呼。 “社稷有贼,众将士合力共诛之!”两名陆佐同时发出源自内心的狂嚎。 “天诛!” “天诛!” “还我太平,天诛****!” 半小时后,上千名头戴横缠“天诛”红字白布条钢盔的陆上自卫队官兵分乘四十多辆军用卡车和装甲车,从不同方向涌入东京。中央区街头,有不少手持武器的警察和平民呼喊着,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的陆上自卫队官兵,以及部分海上自卫队和少量空中自卫队,警视厅辖下三分之一的各地警员先后投入了这场轰轰烈烈的暴动。 六月二十二日,整个日本列岛被六二二兵变的狂暴浪潮所席卷。 正文 第549章 讨逆 “可丽!我要可丽!我要我的可丽!……我依然超凡脱俗,与众不同……” 涉谷街头的巨屏液晶广告上,可丽珊瑟姆公司的女模特仍在矫揉造作地摆出各种或忧伤或哀怨的面目。 此时正值下午五点,东京闹市区的夜生活即将拉开序幕。然而,街边的路人们却一脸惊惶,忙不择路地四散奔逃。甚至不需要屏息聆听,就可以听到从城内各处不断传来的枪声和爆炸声。 “砰!”“哒哒哒!”“轰隆!” 听到如此让人心惊肉跳的响动,没有谁会还愿意留在街上闲逛。 六月二十二日中午,新任天皇优仁在nhk电视台公共频道发表讲话,宣称罢免以早川香织为首的现任内阁,同时宣布废除《日美安全保障条约》,并要求所有驻日美军于二十四小时内放下武器前往指定地点报到集合,即将成立的敕令内阁将在讨逆军协助下安排这些美军离境。 东京皇居内的御所禁卫军,与全国五大陆上自卫队方面队中的四支方面队构成了讨逆军主体。卫戍九州岛的西部方面队是唯一没有参加此次行动的陆上自卫队部队,原因是这支方面队因内部意见不一而爆发火并,宣称响应天皇号召的第四师团通电全国后从福冈出发,向方面总监、亲美派老将军铃木刚昌驻守的熊本市发动进攻,支持铃木的第八师团在熊本以北十七公里处的玉名城对讨逆军展开阻击。双方酣战数小时,直到天黑仍未决出胜负。黄昏时分,在铃木的多次恳求下,来自佐世保海军基地的美军航母舰载机群轰炸扫射了第四师团阵地,讨逆军抵挡不住,这才溃败逃散。 关东地区这边,陆上自卫队东部方面队第一师团一千四百余战斗人员在浅野雄介带领下顺利进入城区,小林真辉和池内光一组织的数百名警察、平民、学生加入了讨逆军,他们各按原定计划分头前往首相府、内阁僚所以及议会大厦。这些人与支持早川内阁的亲美派警卫部队爆发了激烈战斗,头盔和手臂上缠绕天诛布条的讨逆军气势如虹,一路摧枯拉朽击溃多支阻截部队。 最先被攻陷的首相府和内阁僚所内,枪声和喊杀声震耳欲聋。 涌入首相府的讨逆军士兵在餐厅门口撞上了神情从容的早川香织首相。 “天皇有谕!天诛****!”士兵们呼喊着,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早川首相注视着这些满脸血汗的军人,义正言辞地大声质问道:“难道你们要杀害国家首相,要让日本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日本,已经在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了!在你们这些蛆虫的操纵下,向着更深的深渊里滑落!你这个美国女人,也有脸来谈日本的未来吗?”山田中尉从人群中站出来,挥舞着一柄锋利的武士刀。他的右脸被硝烟和血污染成了红黑混杂的颜色,看上去格外狰狞恐怖。 “我要见天皇!我是天皇任命的首相,只有陛下才有权处置我!”早川首相被这个可怕的兵头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去。直觉告诉她,和这帮丘八讲道理谈民主自由的真谛恐怕为时已晚。 “不必了,觉悟吧!”山田中尉大喝一声,挥刀冲了上来。 早川首相惊声尖叫着,回头就跑。可惜,她没能跑出两步就被山田一刀劈开了脊背。 殷红的鲜血飞溅到走廊的墙壁上,餐厅里目睹这一幕的僚臣文员们同时怪叫起来,高分贝的叫声让后面的讨逆军心烦意乱,眼睛血红的士兵们高举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入餐厅里一阵乱杀乱捅。 山田看着犹在地上挣扎爬行的那位女首相,大步上前踩住她的脚踝,用力将沾满鲜血的武士刀刺进了早川的心脏。 拥有两个博士学位身家超过二十亿日元的早川香织抽搐着,嘴角和鼻孔里涌出大量鲜血,仅用十多秒钟就陷入了沉寂。 污血从她的身下向四周缓缓散开,在平坦的走廊地板上浸出一滩巨大的椭圆形血渍。 山田中尉朝着这具曾经贵不可言的尸体吐了一口唾沫,身后传来的嬉笑怒骂声让他扭过头。几名讨逆军士兵正倒拖着一个男人的双脚从楼上奔了下来,那人已经被摔得鼻青脸肿,当他开口求饶时,山田才听出来,这是官房长官松本宪宏,早川首相的左膀右臂。 “现在!就是你们这些****巨蠹向全体国民谢罪的时刻!” 山田大喝一声,挥刀从右侧斜斜斩下,松本宪宏的人头咕噜噜滚了出去,在墙根反弹两次后,在早川首相的脚边停了下来。 “我们抓住了法务大臣,还有国土交通大臣……”步话机里传来激动的呼喊声。 “全部就地处决!”山田斩钉截铁地命令。“抓紧时间,我们还要赶往横须贺海军基地!必须在天亮之前拿下那里!” 天空中传来雷霆般的巨大轰鸣,山田冲出府邸侧门,抬头望着天空中两个远去的红色亮点,那应该是来自横须贺海军基地的美军战机的尾焰喷口。 终于,驻日美军美军也开始行动了! 很显然,他们根本没有遵从天皇谕令,放下武器等待处理的意思。 “山田!山田!我是浅野,议会大厦这边已经完全控制,警视厅所在的樱田门也被我们接管,有八十三名警员和两百零七名学生平民加入了池内的队伍!” “美军好像开始动了!”山田放下武士刀,重新扎紧自己头盔上的布条。“我们的盟友,他们在哪里?” “他们……”浅野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那位特使大人承诺在讨逆军展开行动的同时提供针对美军的压制打击,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互助会部队登场的迹象。浅野才从小林真辉那里得知,九州岛战场那边,心向讨逆军的西部方面队第四师团甚至遭到美军舰载机轰炸扫射,伤亡惨重。 难道,这又是一帮关键时刻出卖盟友的货色? 浅野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柄削铁如泥的奇异短剑,摇了摇头。 步话机里发出一阵静电干扰的噼啪声,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呵呵,浅野君,等急了?” 浅野猛然一惊,他记得这个声音,如果没错的话,应该就是曾经光顾过他家的那位特使大人。 “特使……许大人?你们的人在哪里?”浅野焦急地问道。 “他们已经全部就位,只是因为要等一些重型设备,所以耽误了几分钟,真是不好意思啊。”特使大人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充满了睡意。“不过呢,好在美国人的动作也不算快,我们还没有耽误什么大事。你们干得很好,请继续加油,我们的人只负责盯着美国人,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和你们有交集,所以也不会有什么胜利会师或者拥抱之类的活动……” “这些,我们都明白!”浅野激动地回答。 “嗯,小林君告诉我,东京这边的军事行动,都由浅野君负责,对吗?” “对,对!许大人有何指教?” “谈不上指教,就两件事,提醒一下你们。”海参崴城内的地下指挥部,许志刚仰躺在一张行军床上,努力抑制住浓浓的睡意,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第一,横须贺海军基地那边出动了三架大型直升机,机上大约有六十名美国海军陆战队突击队员,他们的目标是千代田区的东京皇宫。你明白吗?” 浅野脸色陡然一变,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从优仁天皇发表公开讲话到美军悍然采取突击行动,这中间仅用了四个多小时。突击皇宫的命令肯定需要美国总统的首肯,还要组织作战人员,集结运输工具,安排后勤保障等等,但美国人却在四小时内悉数安排妥当,这应急组织能力果然无愧于世界第一强国的称号。 “御所禁卫军热情有余,战斗经验未必够用啊。我们的一支特遣小队已在赶往千代田区的路上,不过,我仍然希望浅野君能够及时派兵前去护驾,无论如何不能让天皇陷入危险。” “知道了,特使大人,谢谢您的好意!我会亲自率军前往皇宫!” “第二,横须贺基地那边的战斗,仍然是贵军唱主角,我们的部队只提供针对美军技术兵器和空中打击的压制,没有绝对必要也不会参与正面战斗。请放心,我会时刻和浅野君保持联系。我在此祝各位讨逆军勇士武运长久,旗开得胜!” 步话机里噼啪又响一阵后,那声音就此消失。 通话频道两头的浅野和山田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真的已经来了?”山田蹙眉喃喃自语。 “山田,你立刻带人去皇宫,我现在也朝那里赶过去,完事以后我们再一同去横须贺。城区这边有小林和池内,他们手上的人和武器维持秩序足够了。” “是!我这边立刻出发!” 东京城区内主要的武装力量一是警察,二是驻守各政府部门的警卫部队,前者大部分都投靠了讨逆军,不愿卷入是非的早都脱了警服逃回家去了。后者在第一师团的猛烈攻击下也已折损亡大半,很难再构成真正意义上的威胁。目前的总体局势,对讨逆军来说可谓一片大好。 但谁会想到,美军居然能想得出这招釜底抽薪?如果让他们把天皇抓走或者……,那么,讨逆军现在赢得的胜利全都将失去意义。 浅野把短剑插入腰间皮鞘中,站了起来,对着周围额缠白条的讨逆军将士们道:“诸君!我们现在立刻出发,前往千代田,保卫天皇!我们要让陛下看看,到底是美国人的特种部队厉害,还是我等忠勇之士更具血性!” “板载!” “天皇万岁!” “杀光美国人!” 群情激昂的士兵们高呼着,雪亮的武士刀和自动步枪的刺刀在空中同时舞动。 在佐藤阳的建议下,三菱、住友等几家重工集团为讨逆军秘密锻造了两千柄武士刀,一来可壮讨逆军军威,二来也籍此表示合作的决心。 看着那些毫无章法乱舞的弧形刀身,浅野暗自叹了口气,这些士兵和平民混杂的队伍里有不少人根本没学过刀法,按旧时的传统,他们根本不能被称为武士,也没有资格拥有象征荣誉与责任的武士刀。 但是,那位总是笑眯眯的小个子池内光一说服了他和小林真辉。 “如果,每一个人都成为能够面对自己本心的武士,那我们的力量显然会更强!他们愿意战斗,这已经足够了!没有经过训练,是不算真正的武士。但是,那些拿着剑的色厉内荏的货色,又有几个称得上是真正的武士?” “列队!士兵在前,义兵在后,双排队形!”浅野大喝道,指使手下的几名尉官分列到队伍前面维持秩序。 四周手持武器的人们立刻跑动起来,很快就排好了双排队形。经过正规训练的陆上自卫队士兵着装和队形都很整齐,后面由警察和平民学生组成的义兵就有点乱了,虽然也是双排队形,但歪歪扭扭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可是,现在还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 “出发!” 四百多名浑身沾满尘土和血迹,手上既有冷兵器又有热兵器的讨逆军穿过中央区大街,向着西北方向小跑而去。看到这些头缠天诛布条手持武器面露凶光的武装人员,路边男女行人纷纷避让,躲闪不及的只能抱头蹲下,佝偻的身体犹在瑟瑟发抖。 “太平日子……结束了!日本,又要大乱了!”西洋牛排店门口,一位披着破衣烂衫的流浪老乞丐望着这队行色匆匆的武装人员,痛心疾首地呼喊着。 一名左臂上缠着白布条,自愿维持街面秩序的大学生走过来瞪着老头:“说什么呢?当白种人的奴隶,也算是太平日子么?” “战争,会死很多人……”老乞丐埋下头,咕哝道。 “亚洲,本来就是黄种人的亚洲。美国人到这里来,真的是为了带给我们太平吗?冲绳的民众暴动,美军基地的核武库,日本又从中得到了什么?不,我们受够了!我们要一个独立自由的日本,我们要我们自己的国家!我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活!”那学生像示威一样大吼着,把周围几个原本蹲下的女人吓得站起来拔腿就跑。 “小子,等你快死的时候,再后悔吧!”那老乞丐咒骂了一句,随即转身以完全不符合其年龄的速度逃进了小巷。 樊茂才隔着战术防护服头盔的防护罩,呆呆地望着宫墙墙头垂下的两绺藤蔓。 千代田区皇宫的园林维护者绝对是一位艺术大师,就这么两绺藤蔓,也不知道用什么工具给故意给弄得弯弯绕绕,充满了闺怨的意境。 “美军直升机进入警戒范围!距离两千八百米,方向正南!”晏什长的奉天口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 樊茂才结束了倚墙而坐的休息姿态,双手撑地站了起来。他的身边有十一名步兵,老晏和他的第一什。每一个人的战术防护服外,都套着一件肥大的陆上自卫队秋季作训外套,外套的兜头防雨帽紧紧扣在头盔上,遮挡了战术防护服最显著的特征。每个人穿的作训外套左臂上,也都裹着一截白底红字的天诛布条,远远看去,这就是一队出现在东京城区的讨逆军士兵。 唯一不妥当的是,这些士兵套在兜头帽里的脑袋,实在是大得有些超出正常比例了。不过,现在已经快要天黑了,加上那些枪声,没有人会关注这群奇怪的讨逆军士兵。而且,这里是皇宫园林,也没有寻常百姓会跑到这里来围观他们。 十二个人的双足步行器,全都推倒躺卧在皇宫园林的草丛深处。这里异常繁茂的植被,完全遮掩了他们的行踪,至于那些身穿白色制服的御所禁卫军,根本没有觉察到他们的入侵。 这次潜入行动抽调了第一仟的两个佰兵力,樊茂才的第113佰也在其中。两百多步兵按什为战术单位分成二十个小组,由四架精卫飞行器分批次投送后分散前往各自的预定作战地点。他们是两天前乘精卫飞行器从海参崴直达北陆地区,在上越附近荒无人烟的海滩登陆后,他们白天隐匿,夜晚赶路,很快进入到各自的负责区域。 两个佰的步兵仅仅是进入日本的第一拨互助会部队,枢密院参谋部认为这些步兵已经足够。在他们之后,精卫飞行器将继续投送三百辆无人足肢战车和配属后勤技术车辆在北部地区登陆,这些战车将组成三个极其庞大的战斗群。每个战斗群除一百辆足肢战车外,还配有卡鲁十只,零号侦察机体十台,辎重六足运输车五台,担任远程预警的复眼六号机体一台,搭载重型反卫星电磁弹射武器系统的七号机体一台,以及作为反步兵护卫的八号单兵机体六十只。 在这些无人机的后面,江口码头影武士总部几乎全体操作人员倾巢出动上岗。杨道明甚至临时调用了尚未毕业的新手学员,以及影武士海外分部的核心成员。 “这是三支实力近乎恐怖的机甲军团。让我们来看看,美国人的军队是否能当得起世界第一强军的称号。”一位枢密院参谋从未知的办公地点发出了充满期待的评价。 当然,那些貌似强大的机器人军团,它们永远都做不了某些只有人类才能胜任的特殊任务。 比如,眼下的这个任务。樊茂才不无骄傲地想道。 正文 第550章 城河 东京皇居外苑广场,号称军神的楠木正成策马铜像上方,三架ch-53e“海上种马”直升机呼啸掠过,它们发出的轰鸣声吸引了四周巡守的御所禁卫军,机身侧面usfj的白色字母缩写立刻暴露了它们隶属于驻日美军的身份。身穿白色制服的禁卫军们纷纷抬起手中的轻武器,向着直升机开火射击。 两架ch-53e放慢了速度快速下降,左右两侧舱门先后滑开,露出两挺机载重机枪,咚咚哒哒一通扫射,瞬间压制了来自地面的单兵火力。第三架直升机一边绕着广场盘旋,一边用点五零口径的机炮和集束火箭弹轰击禁卫军集结区域,巨大的爆炸声撕扯着皇居花园的宁静,迅速制造出成片的尸体。 遭到枪林弹雨轰击的御所禁卫军根本无法靠近直升机降落地点三百米之内,一枚从树林中飞出的美制单兵防空导弹拖着白色烟尾奔向距离地面只有几米的那架直升机,看来优仁的卫士们还是有些硬货的。 如果真能打中,那可就有好看的了。樊茂才蹲在花坛后面,期盼地看着这一幕。 直升机机翼吊挂舱上突然炸出一团明亮的火球,这东西几乎是刚发出来就爆炸了!瞬间膨胀的火球像有磁力一样,立刻将那枚摇摇摆摆犹豫不决的防空导弹拖了过去。 “轰隆!”两者相遇爆炸后在距离直升机不到十米的地方产生了一个新火球。 几乎就在同时,发射防空导弹的那篇树林立刻遭到火力掩护直升机的疯狂蹂躏,一连串的集束火箭和大口径机枪扫射泼水般覆盖过去,碗口粗的树木被崩断炸塌了一大片。樊茂才努力寻找着发射防空导弹的那位禁卫军,最后只在一株歪斜的树杈上看到半条裹着白色军裤的血淋淋大腿。 “这帮****,穿得花枝招展不说,连像样的防空火力都没有。给他们的钱,都用来买制服和靴子了吗?”晏什长在通讯频道骂骂咧咧道:“老樊,要不要开火,直接把它们揍下来?” 望着发出噗噜噜轰鸣声马上要降落的直升机,所有互助会步兵都握紧了手中的长弓电磁步枪。只要对着那些笨重庞大的机身来一发电融榴弹,绝对可以保证里面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员享受到非同一般的人生体验。 “不,还不到时候。”樊茂才简短地拒绝了这个要求。 三秒钟后,第一名头戴战术盔身穿防护背心手持m4自动步枪的海军陆战队员跳出舱门踩到草坪上。他后面的战友们接二连三涌出来,半蹲着迅速向四周呈扇面散开推进。这个时候,周围的御所禁卫军已经被空中压制火力清除了大部分,有幸还活着的人已经退入了建筑物和掩体中,没有人敢再贸然靠近降落场地。 半分钟后,第三架直升机也顺利着陆。六十三名海军陆战队侦搜队队员分成三个集群,呈品字阵形向着北面观瀑亭方向快速推进。这支部队的速度很快,遭遇零星抵抗火力也不作任何停滞还击,只顾迂回向前。 朝那个方向一直走下去,经过皇居东御苑管理事务所,就可以抵达宫内医院。优仁天皇,此刻正躲在宫内医院里,通过一名僚臣的互助表向各处部队发号施令。已经退位的太上皇及太上皇后,也都在医院僻静处。 “他们知道天皇父子的藏身位置。”晏什长惊讶地道。“老樊,这御所禁卫军里有美国人的奸细吧?我们再不出手,怕是要误大事了!” “等他们动手灭掉天皇一家,我们再收拾美军,那岂不是最完美的结局?”一名士兵低声问道,语气里明显充满了不甘。 樊茂才静静地望着向观瀑亭方向奔去的海军陆战队队员背影,回答道:“不,那不是最完美的结局。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捍卫我们的利益,保护我们的投资。执事团要让优仁天皇活着,那他就必须活着!我们是执事团延伸的臂膀,我们是三千五百三十一名互助会正式会员的法定意愿代理人。你对此还有疑问吗?” “报告佰长,没有!”士兵大声道。这个兵来自南方国防军,刚补充进113佰的新人,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质疑。在非战斗环境中,互助会步兵允许自由交谈。 “奸细的事不好说,但之前的四个小时里,美军有两架无人机一直在东京上空巡弋。执掌御所禁卫军的是堀内良斋大佐,现年三十二岁,神奈川防卫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天皇的心腹。”樊茂才掠了一眼头盔内屏上,隐匿在国土交通省气象厅附近的零号机体发回了大量四元相位扫描数据。“我估计……不,我已经看到了,这个堀内大佐正在组织反击。除非美军能在十分钟内突破进入东御苑,否则他们会陷入更多从城内赶来的讨逆军包围。” 轰隆!从正北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整个皇宫区的地面都摇晃起来。 “禁卫军炸掉了东苑北桥!嘿嘿,果然够狠,美军受阻正在后退,他们朝南濠公路桥这边来了!现在,这里是通向东御苑的唯一入口,我猜堀内大佐应该还准备了更多的欢迎节目……”樊茂才看着内屏上那些围聚在南濠公路桥东侧的黄色亮点,这应该是禁卫军的桥头阻击部队。“但是,他显然忽略了美军的直升机。这些玩意不但可以提供压制火力,还能把人送过护城河东岸。而禁卫军装备的单兵防空导弹,实在是太少了点。晏什长,我们从后面上,把那三架直升机一次性解决掉!” “是!终于该咱们上场了!”晏什长眉开眼笑,站起身来第一个钻出了草丛。 此刻,天色已完全黑透,皇宫御苑内的所有公共场合照明设施都没开,除了护城河那边不时传来激烈枪声,四周全部沉浸在一片幽深静谧的黑暗之中。 沃克·里德伯格少校从夜视望远镜中观察着护城河对岸隐约出现的敌方士兵,努力估算对方守卫桥头的兵力。他的心情很焦急,但还能勉强抑制住。海军陆战队第三师侦搜营特种分队的六十二名小伙子的性命,此刻都在他手上,他不仅要尽可能保住这些陆战队精锐,还要完全擒捕天皇父子的艰巨任务。 他现在终于明白,战前无人机侦察情报反馈回的信息中,为什么东御苑和皇宫医院这边的空地上会突然堆满各种建筑材料。驻守皇宫的日军已估计到可能会遭到突然袭击,他们通过堆放建筑材料将东御苑那边可供机降空地全都变成了死亡丛林,其目的就是要让来袭的敌军只能在西苑这边着陆,然后通过护城河大桥阻击对手。 太平洋驻军司令部的参谋们建议过,三架投入突袭行动的“海上种马”直升机可以实施绳降投放陆战队员,但里德伯格少校断然拒绝了这种极其危险的行动方案。参与行动的三架直升机,平均每架飞机上有二十一名战士,即便不浪费任何一秒钟,最理想的绳降过程也需要直升机在半空中悬停至少一分四十秒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对水平最蹩脚的敌方防空火力手来说也绰绰有余。种种证据表明,驻守东京皇宫的日军装备有从亚洲军火黑市上买来的美制单兵防空导弹。虽然,“海上种马”直升机吊挂的战术电子干扰舱可以对这些自家产品做出迅捷有效的干扰,但里德伯格少校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孤注一掷的赌徒。他始终认为,一次成功的特种军事行动靠的不是运气,而是事前周密的侦察和准备工作,兼顾所有细节的行动计划,以及强大的后勤运输支援。 对自己的敌人,里德伯格少校的态度是不屑一顾。作为美军屁股后面转悠的仆从军,日军从来没有什么出彩表现。对马海峡事件中,如果不是这些该死的黄猴子海上自卫队的自作主张,也许小鹰号航母战斗群的海军官兵们不会有那样大的损失。 但是,现在这些黄猴子们却明目张胆地摆了他一道。 他们炸断了东苑北桥,阻断了侦搜队靠近皇宫医院的最短路径,迫使美军不得不改道南濠公路桥。 里德伯格少校从中推断出两个信息:第一,日军已经预知美军可能突袭皇宫,并对此做了预备工作。第二,他们将侦搜队诱向南濠公路桥,那里多半有重兵把守。他带来了六十二个海军陆战队的棒小伙子,面对两三百号黄猴子还是没有问题的,但那不是他此行的任务。如果闪电突袭演变为争夺公路桥的正面强攻,他的使命就已经失败了一半。 一发子弹呼啸着从少校耳边掠过。 “趴下!少校,他们也有夜视器材!”军士长哈切一把摁倒了半探出身子的里德伯格少校。 啪!左侧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少校立刻听出那是自己这边的m40a3型7。62毫米侦察狙击步枪的怒吼声,这种轻便易携的小狙非常适合城区突击行动,它射出的七点六二毫米口径子弹可以轻松命中一千码之外的目标。 “我打中那个杂种了,今天的第三个!”狙击手发出喜不自胜的欢呼。 河对岸绿化带后面突然迸出一片明亮火光,噗噜噗噜的爆鸣声在夜空中炸响,那名尚在欢呼的狙击手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紧接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 少校还听到,周围的树木植被突然发出劈哩啪啦的异响,军士长哈切把他牢牢地摁在沙土里。 “十一点钟方位,绿化带,假山后面,开火!”一名陆战队军官在大吼。 嗵!嗵!嗵!三发枪射榴弹同时飞出。 轰隆!轰隆!轰隆!河对岸假山后面的一辆吉普车在熊熊火光中燃烧起来,一个浑身火焰的人影惨叫着,在草地上滚来滚去挣扎着。借着火光的映照,少校看清车上有一具改装的双联机枪,也看到了地上那个可怜家伙伸出两只焦黑的胳膊,徒劳地在夜空中划动着。 “不要打死他!”少校大声命令。 让那家伙用自己的哀嚎向他的同党们展示一下,和海军陆战队作对的敌人的下场。 “我们不能去南濠公路桥头,那正是他们希望的!哈切,让直升机过来,压制对岸火力,先送二十个人过去!我们的时间,快要没有了!”里德伯格少校看了一眼手表,自从他们着陆以来,已经过去了六分钟。 优仁的禁卫军应该从最初的打击中清醒过来,他们肯定会联系城内的乱军寻求支援。在来自横田基地的美军战术攻击直升机群抵达之前,这些乱兵肯定会给侦搜队带来巨大的麻烦。 这些不知死活的日本人,他们居然敢在这种时候发动毫无胜算的兵变?为什么?他们想干什么? 这个疑问飞快地闪过里德伯格少校的大脑,但他的思绪很快被后面传来的直升机引擎声打断。 任何时候,只要听到身后传来己方直升机的巨大轰鸣,里德伯格少校就会感到气血舒畅,全身通泰无比。哪怕那些螺旋桨扇动的气流卷起地上的枯枝断叶纷纷扰扰打在脸上,他也仍然会面带笑容地去迎接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挑战。 第一架出现在护城河河面的直升机摇曳着身躯,作出战术规避动作,同时头部下方的机炮开始喷吐火舌。少校满意地看到,凌乱的火雨飞落到对岸的那些工事和掩体上,把它们和躲在后面的人都炸成了碎片。 “第一批人,准备过河!”少校已经不打算考虑过河之后怎么降落的问题了。让直升机找一片远离交火地点的山坡,半米悬停下人!或者干脆落到医院屋顶上,让直升机用机身碾断那些天线和管道也成!他要尽快赶到皇宫医院,最起码也要堵住优仁那个混蛋猴崽子,让他和他的死鬼老爹重新回到美国人的“庇护”中来。 第二架直升机果断地降低了高度,向着地面贴近。 飞行员显然是个有足够勇气的人,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劈断了两株挨得较近又长得太高的小树,****而出的一段树枝打中了一名海军陆战队员的腹部,可怜的小伙子立刻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嗵!——噗吱! 漆黑的夜空中突然传来某种陌生的奇怪声音,里德伯格少校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他敢用自己十六年的军龄发誓,这既不是海军陆战队的制式武器,也绝不可能是对岸日军的武器。 少校的心脏骤然间紧缩起来,因为他突然看到,那架正在紧急着陆的ch-53e“海上种马”直升机顶部,发动机舱的位置突然爆出一簇格外耀眼的蓝色光团。 那光团并非一闪即逝的寻常高压电弧,它看上去有质有形,在抽搐中显得有些犹豫。半秒钟后,下定了决心的光团猛然膨胀,瞬间变成一个半径足有两米的超级大光球! 一个蓝色的明亮的小太阳! 只一眨眼,ch-53e的上半截机身就被光球吞噬得无影无踪。仅存的机体上,被高温融化的金属油管和塑胶线缆统统瘫软着耷拉下来,仿佛烈日下晒化的奶油。 无辜的海上种马失去了螺旋桨,失去了大半个发动机舱,这台金属牲口发出奇异的嘶鸣声,仰起头迟疑了一下,随即向着地上围拢过来等待登机的海军陆战队员们猛砸下来。 “不!”里德伯格少校的面孔扭曲着,发出了他有生以来最大音量的呼喊声,仿佛那台重达十五吨的直升机正朝着自己头顶砸下。 地面的士兵们惊呼着,不顾一切地转身向着四面八方逃散。可是,大多数时候,时间总是人类的敌人。 哗啦!至少有十五个人被压在直升机残骸下面,这里是一段浅坡,狠狠砸到地面的残骸顺着坡道又往下滑了至少七八米。里德伯格少校闭紧了自己的眼睛,他几乎不敢想象那些被压在残骸下面的人会有怎样的结局。 噗吱! 噗吱! 另外两架ch-53e也突然变成夜空中的蓝色小太阳,最后面的那架直升机被蓝色光球从中直接融断,只剩下两截残骸从空中掉了下来。河面上提供压制火力的直升机被光球融掉尾部,整个机身立刻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了河里。 “这是……这是……”少校咬紧了嘴唇,喉结抖动着。 此时此刻,目睹此情此景,他心中所有的疑问,瞬间有了一个符合逻辑的答案。 最新的国防部全球军情通告里,有关于最近在中国地区突然崛起的互助会武装组织的详细报告,这个对美利坚明显不够友好的军事组织拥有着来历不明的电磁能量武器,他们的武器通常会迸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即使在白天,也能被十几公里外的目击者看到。 “少校,这是互助会的那些狗杂种!”军士长哈切愤怒的目光扫过那些满地哀嚎的海军陆战队队员,最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里德伯格:“我们需要立刻报告司令部,该死的黄猴子们凑到一起来了。” “去他妈的,我们现在涉水过河,无论如何也要抓住优仁。”里德伯格少校站起来,手里抓着一只从地上拾起的m4自动步枪。“我发誓,我要亲手扭断那黄猴子娘们儿的脖子。” 正文 第551章 角力 漆黑的夜空被一发突然升起的照明弹映得雪亮,借着这短暂的光明,里德伯格少校清楚看到,在他们身后大概两百米远的山坡上,零零星星散着十来个或蹲或跪的人影。这些影子穿着叛军的统一服装——原陆上自卫队的秋季作训服,臂膀上缠着带红色字符的白布条。 从看到这些影子的第一眼开始,里德伯格少校就感到某种难以言状的诡异。这些穿着叛军服装出现在皇宫御苑中的敌人显得异常诡秘和安静,一点没有河对岸那些白衣禁卫军的凶悍劲头。如果不是刚才那三架直升机的毁灭太过于惊世骇俗,他可能真会相信这是从皇宫外赶来的日军增援部队。 照明弹熄灭的瞬间,山坡上传来一声陌生的短促闷响。 “啵!——” 发射照明弹的那名海军陆战队上士连人带枪飞了出去,在地上接连滚了差不多六七圈。等到他彻底停止翻滚的时候,旁边的战友们发现上士的胸口有一个拳头粗的焦黑大洞。 “开火!压住他们!”里德伯格一边大喊着,一边朝记忆中那些影子的位置扣动m4自动步枪的扳机:“哈切,给我点时间,我先带二十个人过河!” 在他两侧的班用轻机枪立刻开火,抖出一串串光链飞向两百米外的山坡。 “从红外夜视镜里看不到他们!我们还需要照明弹!”哈切高声叫喊着。 一名少尉捡起掉落在地的信号弹枪,他刚举起枪,正要扣动扳机,这时候,一发不知从何而来的弹丸噗地一下穿透了他的腹部,少尉的腰椎被巨大冲击力直接砸断,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栽倒下去。 在里德伯格的印象中,他亲眼看到少尉倒了下去,然后耳中才传来敌方武器发射的爆鸣。 “啵!——” “啵!——” 对方的武器射速并不高,但身边的陆战队队员们却接连飞摔出去,从此一声不吭。 “都卧倒!他们能看见我们!” “照明弹!谁来一发照明弹?” 几秒钟后,第二发照明弹终于冉冉升空,军士长哈切看到,刚才还蹲在山坡上的那些人影正在向己方两侧运动。他们想把侦搜队包围在护城河的河沟边! “机枪!压住这些狗娘养的!”哈切叫嚷着,扭头一看,却发现左右两边的机枪射手都歪倒在地上,两个人的战术头盔都被某种巨大力量砸得稀烂,连带着头盔里的颅骨也严重变形,令他简直不忍目睹。 第二发照明弹让军士长大致看清了对方手里的武器,那不是美式自动步枪,也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种热兵器,而是某种像乐器匣子一样,看上去充满荒诞气息的东西。 侦搜队这边至少有十支自动步枪的扫射火力终于网住了右侧那些蹿动的人影,密集的压制火力打中了至少三个人影,中弹的敌人趔趄着东倒西歪,他们身边的树枝和泥土漫天飞舞。遗憾的是,就在这时,第二发照明弹熄灭了。 哈切摸到机枪手的尸体旁,找到了班用轻机枪,当他抱起那件重武器时立刻发现,这挺机枪已经断了两截。 敌人的武器异常犀利,他们需要强大的火力增援!从横田基地出发的阿帕奇武直战斗群还要多久才能抵达? 哈切愤怒地拍打着头盔侧面的无线通话器耳麦,不知为什么,自从杀到护城河边后,侦搜队的无线电通讯器材全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既无法向外呼叫,也收不到任何通讯信息。 不过,这没什么,海军陆战队能在任何恶劣的不利环境下作战,阿帕奇武直战斗群迟早能通过交火的光焰找到他们! 哈切摸到另一具机枪手的尸体旁,终于找到了一挺完好无损的机枪。 第三发照明弹亮起的同时,他惊讶地发现山坡上已经看不到敌人,刚才被击中的身影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树下和草坪上也没有任何尸体。 当在茫然不知所措的军士长哈切趴在草地上,努力降低身形时,里德伯格少校正踩在护城河的淤泥里,和两名海军陆战队员一同将先前坠毁在河道中的那架直升机上的女飞行员拖出驾驶舱。 皇宫里的护城河只有三米高,完全是象征性的装饰设施。当少校跳下来后,他才发现,河水仅打齐自己的小腿腿肚。就这深度,还有一半是河底沉积的泥沙。 ch-53e直升机上的两名飞行员只剩一人侥幸活着,那位女飞行员用力敲打着变形的舱门,终于成功引起了里德伯格等人的关注。 “带上她!我们上去!” “嗵!”冲到对面河道下方的一名陆战队员用自动步枪下挂的榴弹发射筒开火了,但射出的不是杀伤榴弹,而是一支八爪金属锚钩,锚钩末端系着一卷足以承载两百公斤负重的攀岩绳梯。 “咣当!”金属锚钩砸到河岸边的大理石护栏上,立刻吃紧挂住。 那名陆战队员身形一挫,用力拽了一下绳梯,感觉足够稳固,立刻猛地一蹿,向上加速攀爬而去。 他刚向上蹬了两步,河岸边的大理石护栏后突然伸出四五支枪口,向着下面猛烈扫射,扫射声中甚至可以听到有人在用日语大声咒骂! 里德伯格少校看到打头的那名陆战队员直接从绳梯上摔了下来,他本能地蹲下,举枪朝着那些枪口所在的位置扣动扳机。对射造成的伤亡总是相互的,他身边的海军陆战队侦搜队员们也响起一片哀嚎声。 劈哩啪啦的子弹入水乱响中,少校身边的那名女飞行员突然往后一倒,哗啦一声跌入水中。一枚碎片手雷落在三米开外爆炸,借着一闪即逝的火光,里德伯格看到,倒下的女飞行员左胸位置浸出一滩迅速扩大的血渍,她的双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愕,随后整个人的表情永远固定在这一刻。 一发流弹从左手上掠过,刮得他的胳膊火辣辣地疼。里德伯格少校用力咬紧牙关,狂性大发地呼喊道:“今天是个大开杀戒的好日子!所有的陆战队员们,塞帕—菲德里斯!” “塞帕—菲德里斯!”(拉丁语,美军海军陆战队的座右铭:永远忠诚。)所有还能开口的陆战队员们齐声呐喊,他们一起向着河岸上的禁卫军猛烈扫射,一连串的碎片手雷飞上河岸,轰隆连响之后,两名白衣禁卫军士兵被冲击波掀飞下来落入河水中,其中一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距离他最近的陆战队员一个点射击毙了这名天皇卫士。 “上,上!杀光他们!”少校大喊着,冲到了绳梯前。 有两名陆战队员抢到了少校前面,第一个人翻过大理石护栏时,身子一抖,直接从上面摔了下来,掉入河中。排第二位的大个子发出一阵怒吼,手里甩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过护栏。 “砰——哗!”护栏后瞬间亮如白昼,原来这竟是一枚爆闪弹! 大个子陆战队员一纵身翻过护栏,随即熟练地向旁边就地滚开。里德伯格少校跟在大个子后面跳过护栏,他的夜视镜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衣手持美式自动步枪的日本军人。看到对方手里拿着和自己一样的m4自动步枪,枪口上装的也是美制m10刺刀,少校心里突然有一种荒谬无比的感觉,好在这并不影响他飞起一脚踢在这名敌人的手腕上。 脱手飞出的步枪落到草地上,滚了两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失去武器的日军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张开双臂就向少校扑来,里德伯格扣动扳机,枪膛里却传来咔嗒咔嗒的空击声。他只能顺势把没有子弹的步枪砸了过去,同时也向旁边用力一滚,避开这名势如疯虎的对手。 那名日军晃头避开迎面飞来的步枪,紧跟少校上来的另一名陆战队员趁这机会一步贴上去,左手扼住对方脖子,右手紧握的m10刺刀透胸而入。那日军呆了一下,猛然间狂笑起来,双臂环绕给予自己致命一击的对手,说什么都不撒手。陆战队员心中大骇,手起刀落,接连在对手颈间和肩胛部位如雨点般深刺乱插。 “板载!”那名白衣已被污血浸透的日军声嘶力竭高喊道。 “轰隆!”一团火光在搂紧的两具躯体之间迸现,冲击波将两名不共戴天的敌人同时撕得粉碎,也将里德伯格少校推了个跟头摔飞出去,第四名刚骑上护栏的陆战队员最倒霉,直接被手雷爆炸的气浪掀飞落回河中。 八百米外,站在东御苑事务所楼顶,通过微光红外望远镜观看这一幕的优仁感叹道:“皇国志士,用命死战,为国捐躯,朕又怎能坐视不动?良斋,拿头盔和枪来,朕也要上阵杀敌!” 紧随优仁身畔的堀内良斋大佐赶紧劝阻:“陛下,日本的复兴需要牺牲,这是我等武士的光荣!但陛下的战场不在这里,为了那些殉国将士的心愿,还请陛下珍重!” 优仁长叹一声:“都说战火无情,可若不亲身历处,又怎能知道竟是这般激烈残酷?” 堀内良斋身边,已换了一身戎装的小林真辉沉声道:“若无这般酷烈,哪里能换来日本的未来?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还望陛下牢记今日所见,引领日本走向更加强大的明天!” “陛下,堀内大佐!”一名浑身血污的白衣禁卫军连滚带爬冲上楼来:“浅野少佐率领的四百讨逆军援兵已抵达东门警备派出所,他们正在向这边赶来!南门那边,也有数百讨逆军赶到!” 优仁闻言无动于衷,他身后的堀内良斋听到这消息却是心中大定。他手上的御所禁卫军仅有三百人,起事前还派了将近百人出去,剩下两百人不到的兵力大部分集中在东御苑至皇宫医院一线,如果不是听从那位互助会的特使大人建议,对美军可能发动的斩首行动有预防戒备措施,恐怕早都被对方偷袭皇宫医院得手。 美军只来了六十多人,可御苑内的两百禁卫军竟然根本挡不住对方的猪突猛进,刚才如果不是敌方直升机突然莫名其妙被毁,堀内真可能会带着天皇逃之夭夭。炸断东苑北桥后,优仁天皇一直坚持要亲临前线督战,考虑到留在医院也未必安全,堀内不得不答应了这个请求。 他集中了几乎全部禁卫军剩余兵力,下定决心要将美军突击队拦在河边。虽然禁卫军打得相当狼狈,但堀内对胜利却充满了信心,敌人从偷袭变成强攻,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失策。城内的讨逆军正往这边源源不断赶来,刚才的直升机爆炸清楚表明,互助会的部队也到了。那么,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唯一让他感到不如意的是,自从美军直升机爆炸后,整个皇宫区的无线电通讯全部中断。 堀内大佐猜到,这应该是互助会对战场实施了某种电磁屏蔽手段,他能理解,但是却感到相当不方便。如果不是随行的小林真辉有一块神奇的互助表可以和外界保持联系,他们真就成了黑暗中战战兢兢摸索前进的盲人。 “米畜完蛋了。”堀内从望远镜里看着那群已经成功抢占河岸的海军陆战队员,低声道。 刚刚上岸的里德伯格少校清点了一下人数,包括他在内还剩十一名陆战队员。前面小丘上还有禁卫军,对方的机枪火力把他们牢牢压住,根本无法靠近。但少校并没有绝望,他还有大牌没有出。不管前面有多少伏兵,来自横田基地的己方阿帕奇战斗群会把他们全部变成焦黑的碳棍。 后面的河对岸枪声稀疏了许多,他能听得出差不多全是己方的m4自动步枪的短点射,刚才那种短促的爆鸣声几乎没有再出现过。难道,哈切已经消灭了所有敌人?少校不敢相信这个推论,但又无法解释只剩下己方战斗人员在开枪的现实。在心底深处,他早已决定抛弃留在河对岸的哈切等人,只要他们能拖住互助会的部队,那就行了。 战争从来不需要人性,哈切可以被牺牲,他也同样可以被牺牲,只要能找到那个该死的优仁!里德伯格少校已经不抱希望活捉那位公开宣布废除《日美安全保障条约》的新任天皇,只要能靠近优仁百米之内,他保证可以在半秒钟内完成太平洋驻军司令部总司令巴斯滕将军亲自交待他的任务:逮捕或干掉那个背叛美利坚的混蛋。 互助会显然介入了这起兵变。里德伯格少校已经明白优仁发动兵变的底气从何而来,只可惜由于电磁屏蔽的封锁,他无法将这个消息汇报给巴斯滕将军。不过,他很清楚,有互助会撑腰的日军肯定会向全国各地的美军基地发动猛烈进攻!到那时候,不光太平洋驻军司令部,就连白宫肯定也会知道互助会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到那时候,全世界的人民都会清楚,互助会那帮人到底是些什么货色! 想到互助会在纽约联合国总部部署的二十枚六百万吨级氢弹,想到那位像疯狗一样丝毫不顾国际文明秩序的年轻会长,少校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连串的念头:会因此爆发席卷全球的核战吗?这会不会是毁灭人类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开始? 从北面空中传来的引擎轰鸣声打断了少校对未来的阴暗猜测。 “阿帕奇!”里德伯格身边的海军陆战队员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他们的救兵来了,纵横天下无敌的ah-64阿帕奇武装直升机来了!无视地面步兵武器火力的超厚座舱装甲,世界一流的电子火控系统,三十毫米大口径链式机炮,地狱火反装甲制导导弹,七十毫米集束火箭发射器!每一架阿帕奇都能把一片标准足球场大小的区域变成火海,无论敌人是轻步兵还是主站坦克,以往的历次实战数据表明,没有任何对手可以在阿帕奇营造的火海中存活。 包括里德伯格少校在内的十一名海军陆战队眉开眼笑地望着北面的天空,他们从来没觉得,一贯只会吵得人耳膜胀痛的ah-64阿帕奇武装直升机的引擎声竟然会像今天这样美妙动听! 六架侧翼挂满武器的阿帕奇武装直升机宛如六只黑色幽灵,飘然掠过皇宫医院的上空,紧接着一连串爆炸的火光吞噬了医院楼群。 “父亲!母亲!”优仁扭头看到医院方向的爆炸火光,立时发出凄厉惨呼! 他因为想亲临一线观战,这才带着一帮随员离开医院来到东御苑事务管理所这个理想位置眺望战场。但是,他的父亲母亲,还有妹妹一家人,全都还在医院里! “陛下勿急!”堀内良斋赶紧一把抱住天皇:“您的安全至关重要!我亲自带人去救太上皇与太后!小林君,陛下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 小林真辉望着噔噔噔下楼而去的堀内背影,赶紧凑到优仁跟前:“陛下,我们需要赶紧下楼去!米军直升机上有红外夜视侦测设备,有可能会发现我们!” 优仁抓紧了楼顶天台的栏杆,怒目瞪视着那六只尚在空中盘旋的飞行死神,叫嚷起来:“混蛋!朕与尔等,不同戴天!” 正文 第552章 燎 听到北面皇宫医院方向传来隆隆爆炸声,退到小丘后面的樊茂才也吓了一跳。 零号机体临时构建的战场全息图显示,有六架美军阿帕奇武装直升机用集束火箭轰击了优仁天皇藏身的医院。如果优仁出了什么问题,他肯定要承担责任。想到枢密院和信息部特别调查员的冰冷目光,想到之前被处决的那些前任,樊茂才的半截身子顿时凉了个透。 晏什长从通讯频道里发出了欢呼:“佰长,优仁还活着,四元相位扫描在东御苑事务管理处大楼顶部发现了与其生物特征完全吻合的个体!优仁下楼了!小林真辉和几个禁卫军士兵正跟着他!” 樊茂才长舒了一口气,从濒死的恐惧中复苏过来:“我们也过河,立刻朝事务管理处那边靠近!” 可是,危险并未就此消失。 那六架阿帕奇远在两千多米外,已经超出了长弓电磁步枪的反装甲有效射程。这个距离上,如果对手是轻步兵之类的软目标,他还能发动全员齐射,以密集火力达到覆盖杀伤效果。阿帕奇底部和侧部的钛合金装甲能轻松扛住二十毫米机炮直射,两千米外的长弓电磁步枪同样拿它没辙。 更何况,这些东西还在贴地高速飞行,仅以战术防护服的单兵辅瞄设备,要精确命中它们的要害部位,实在是难上加难。樊茂才带的步兵什里只有一名反装甲火力手,以其携带的单兵防空导弹压制两千米外的六架武装直升机,即使是神仙也做不到。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冒着被阿帕奇扫射的危险努力靠近。反装甲火力手的单兵导弹,在千米之内可以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命中率。如果接近到五百米之内,电磁步枪抛射的电融榴弹,就能对阿帕奇构成真正意义上的毁灭性打击。 “前进,过河!”晏什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河对岸传来阿帕奇武直航炮的沉闷扫射声,樊茂才从全息地图上看到,它们仍在医院周围盘旋逗留,看样子是打算把废墟里还能动弹的活人全部清除掉才放心。 留在河岸这边,由军士长哈切指挥殿后的那股海军陆战队立刻觉察到他们的行动,美军沿着山坡扑过来,遭到机枪猛烈火力压制后又不得不退了回去,他们的人数太少了,根本无法展开侧翼包抄和突破。 紧接着,樊茂才看到这些对手匍匐在山坡上,每个人的脸几乎都埋到草丛里,他们一个接一个点亮了手中的红色化学照明棒。 “他们在干什么?”那名新兵问道。 “他们在用照明棒给空中的直升机指引攻击目标!”樊茂才只犹豫了一下就明白过来。 这帮海军陆战队员确实训练有素,在遭到火力压制下仍能想到用无线电之外的手段为己方武装直升机指引目标位置!四根发出殷虹光芒的照明棒,迅速构成了一个指向互助会步兵渡河点的巨大箭头。 仅仅几秒钟后,两架阿帕奇突然转头,朝护城河这边掠过来。很显然,机上的飞行员看到了地面的红色攻击指引箭头。在此前的空地配合演习中,美军肯定有过类似训练!正在渡河的晏什长等人虽然可以免疫美军武直上的红外侦测设备,但只要一发普通照明弹,就能让他们彻底暴露在对方的肉眼之中。 “当心,阿帕奇朝河边来了!电融榴弹准备!”樊茂才猫着腰,朝着河边冲过去,他的手伸到后腰掏出一发电融榴弹。 阿帕奇主动挨过来受死,那当然更好,但正在渡河的晏什长等人只怕要吃点亏了。互助会步兵的战术防护服,肯定挡不住阿帕奇三十毫米链式航炮的蹂躏。 可这时候,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当了好些日子的佰长,樊茂才已学会了瞬间判断战场上的轻重缓急。 他自认可以出其不意解决掉这两架过来送死的武直,不过这样一来,肯定会把另外四架阿帕奇全招过来。虽说这样会让自己这支小部队陷入极大危险,但只要成功吸引住阿帕奇,那就可以保证事务管理处大楼那边优仁的安全。 至于更往后的事,等捱过当下再说吧! “啵!——咻!”一道闪光拖着惊雷的余波掠过夜空,领先的那架阿帕奇武装直升机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虚灵巨锤迎头砸中,整个驾驶舱瞬间被贯通爆裂,剩下的残骸呜咽着斜斜坠落地面,铲飞了好大一片草皮。 樊茂才朝闪光的西北方向看去,一架三号无人机正刚刚冲出御苑的树林,它后面还跟着三台足肢战车,两台二号,一台三号,周边草地上还有十多只拉开散兵线的八号机体。 “影武士战斗群到了!”樊茂才激动地呼喊起来。 他这句话还没喊完,靠近河岸边的另一架阿帕奇又掉了下来。它是被另一台三号机体打下来的,千米之内没有任何重装甲目标等受得了二十毫米口径电磁炮的爱抚。 “我让前往横须贺基地的第二战斗群顺路过来支援你们,希望没有来晚。”影武士指挥部的调度员淡淡地道。 正在医院那边的美军武直立刻转过头来,向西北树林中发疯一样地倾泻航炮和集束火箭,两枚地狱火导弹拖着帜热的尾焰也奔了过去。 就这片刻功夫,御苑树林里又冒出至少十台足肢战车,各种口径的电磁炮和自动步枪弹瞬间喷涌而出。树林前方的空地上炸开无数朵明亮的焰火,两枚地狱火对地导弹,十多发火箭弹全部被拦截火网兜住。与此同时,那四架列成横队的阿帕奇劈哩啪啦掉了下来,没有一架的前舷窗能保持原来的形状。 “敌方战术数据链渗透完成,参照来自复眼雷达的扫描信息,已锁定由佐世保基地起飞的美国空军e-8c战场监控机一架!目标编号e4391,飞行高度两万米,航速零点七马赫,航向九十五,当前方位……”一个无法分辨性别的声音在公共通讯频道里缓缓响起。 樊茂才认得这个声音,这是智库的声音,把所有互助会武装部队连接在一起的人工智能的声音。 “第二战斗群,马上解决它!”江口码头影武士总部内,负责指挥日本行动的杨道明掷地有声道。 e-8c联合星战场监控机可不是一般的电子侦察预警机,它的前机身下部那具长达十二米的apy3雷达吊舱可实时监控五万平方公里面积内的三千个地面目标,同时也能像普通预警机那样警戒周边上千公里半径的空域,为己方战机群提供战场指引,充当洲际战场内指挥、控制、通信、计算机、情报及监视与侦察的c4isr中枢控制单位。 简单来说,一架e-8c就是一座功能完备的空中警戒指挥所。面对日本列岛突然爆发的兵变,有这样一台空中之眼,美军太平洋司令部无疑可以对各地局势了如指掌。 但是,杨道明压根没打算让美国人如意。 两万米高度,对互助会现有的防空火力来说,还是低了一点。当然,这不能怪e-8c的机组人员,因为这架战场监控机目前仍在努力向上爬升。 东御苑的树林后面突然迸出一条斜斜探入夜空的黄绿色光柱,这根光柱仅持续存在了一秒钟不到的时间。但方圆百里内,所有目睹它的眼睛全都被这束来去如电的光柱晃得眼花缭乱。 十多公里外,云层之上的两万米高度,一架e-8c战场监控机应光断作两段,无数的碎片悄无声息坠落云霄。 “皇宫御苑看来是全毁了……”事务管理所三楼,透过窗户向西北树林眺望的优仁叹息道。 “臣等办事不力,还望陛下恕罪。”小林真辉赶紧上前鞠身。 他也看到了,从西北方向的树林里仍在源源不断涌出更多的足肢战车,这些奇怪的金属造物至少不下百台,其中有大有小,有美有丑,只是所过之处留下一片废墟,草坪化作黄土,灌木灰飞烟灭,几株百年的大树也被尽数拱翻,踩踏得稀烂。 “不过,朕很喜欢。”优仁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些灰色的机甲军团,眼中闪烁着光芒。 “小林君,这些,都是互助会的机器人部队吗?” “正是,陛下,它们应该都是前往神奈川横须贺的战斗集群,大概正好路过这里。” “陛下!陛下,太上皇与太后安然无恙!”桌上步话机里突然传来堀内良斋气喘吁吁的呼喊声。 优仁一把抓起步话机:“是吗?太好了!堀内,朕命令你尽快消灭宫内美军残部!朕要亲自前往横须贺,与我们的盟友并肩战斗!” “无线电恢复正常了?”小林真辉瞪着不知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步话机,突然间醒过神来,连声阻止道:“陛下,横须贺港乃驻日美军第一大港,驻守兵力不下万人,重武器不计其数,凶险无比,去不得!去不得!” 优仁一摆手:“小林君,不要再说了!朕说过,要让全体日本国民看到,朕身为天皇,一样要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于战阵前列!天照大神的后人,可不是只会躲在指挥所里发号施令的懦夫!” 看见小林真辉仍想阻拦,优仁继续道:“横须贺港内的海上自卫队尚在摇摆不定,朕若亲临一线,即便无法令他们不战而降,也能让我讨逆军士气大振!倘若海自那帮贼子识相投诚,空自的美国走卒们肯定也会动摇,少死一些人,总归是再好不过!” 小林见无法劝阻,只得应声:“小林愿随陛下左右杀敌!” 优仁莞尔一笑,继续从窗边望着那群踏平了大半个皇家御苑的钢铁洪流。 突然出现的影武士无人机战斗群改变了整个战场态势,原本节节败退的御所禁卫军们又得到浅野和山田率领的近千讨逆军增援,很快将里德伯格等人压回河岸边。 里德伯格少校也看到了从西北方涌来的钢铁洪流,看着数以百计的足肢战车,他的眼珠瞪得老大。他知道自己肯定完蛋了,也知道横须贺港绝对保不住了,唯一值得庆贺的是,无线电频道又恢复了正常。 少校一把拽住通讯兵,想让他把这里的情况汇报给太平洋驻军司令部。 天空中,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飞了过来,那是二十枚152毫米口径的高爆榴弹。 十一名成功渡河的海军陆战队员侦搜队队员瞬间尸骨无存,惊天动地的爆炸甚至波及到附近正与他们交火的御所禁卫军,日军有三人被炸死,六人受伤。 六月二十三日凌晨天亮时分,优仁天皇一身戎装出现在神奈川县横须贺港外,从各地汇集于此处的上万名讨逆军欢声雷动。 早晨八点半,海上自卫队司令部一千四百名官兵宣布投降。 八点四十三分,从关西方向飞来的美日联合战机编队试图轰炸包围横须贺港的日军主力,但它们在东京湾西部遭到互助会影武士战斗群精准而猛烈的火力拦截,全部六十四架战机在一分钟内被悉数击毁,飞行员无一幸免,连个跳伞逃生的都没有。 九点零五分,进攻横须贺港的战斗正式打响。 影武士第二战斗群的足肢战车抢占了港湾四周的高地,然后居高临下向港内停泊的战舰发动猛烈轰击。接替小鹰号坐镇横须贺基地的福特号核动力航空母舰(cvn-78)甲板上一片狼藉,大口径高爆榴弹和电磁炮弹丸炸坏了所有升降平台,原本停放在甲板上的十几架f-35c战斗机已经变成了十几堆废铁,整个舰桥上层建筑布满了足有一米直径的光滑洞窟,雷达天线被铲得精光,飞行甲板上的任何凸起物都无一例外遭到电磁炮点射。 如果不是担心摧毁福特号的核反应堆会引发连锁反应,足肢战车们早就用电融弹将这艘十万吨的巨舰彻底融掉了。但是,采用常规动力的蓝岭号两栖登陆指挥舰,以及提康德罗加级导弹巡洋舰邦克山号和莫比尔湾号就享受不到这样的优待了,在雨点一般从天而降的火网中,这三艘第七舰队的中流砥柱各吃了至少二十发电融弹,它们像被电烙铁扫过的塑料玩具船一样扭曲坍缩,很快变成三坨黑乎乎的金属废渣,不情不愿地沉入横须贺港五十多米深的水底。 停泊在码头边的美国海军第五舰队与第七舰队的十一艘潜艇也受到了极其厚道的特殊照顾,每艘潜艇的舰桥都被二十毫米电磁炮打出至少两个巨洞,这样做可以保证它们在想当长一段时间内无法潜入水中,同时又不会伤及艇上的核反应堆。但是,这种特殊照顾给正在舰桥内准备开机启航出港的美军水兵们造成了巨大伤亡,一艘海狼级战术核潜艇的舰桥被多发电磁炮撕根部折断,滚滚涌入的海水灌进主舱,导致它在十分钟内沉没。 此起彼伏的凄厉呼啸和爆炸声中,六千讨逆军分别从三个方向朝港内美军发动总攻! 驻守横须贺港的美军总人数逾万,但其中半数是技术和文职人员,真正能够投入战斗的一线人员不足五千。 由于事出突然,从爆发兵变到围攻横须贺港仅有不到十二小时,港内美军只来得及构筑简单的防御工事,利用步枪、机枪和迫击炮奋力抵抗潮水般涌来的日军。无论是兵力还是装备,讨逆军比困守港区的美军好不到哪里去,但两军在士气上的差距却有天壤之别。 日军本来是主场作战,胸中有积累近百年的国仇私恨,又有优仁天皇三次亲自参与突击冲锋的巨大鼓舞。美军一贯仰仗的两大臂膀,空中支援和火力优势全都荡然无存,内绝弹药,外无增援,坚持到下午四点钟左右终于全线崩溃。 六月二十三日上午十点半,互助会影武士部队第一战斗群也开始向佐世保美军基地发起进攻,以马金岛号(lhd-8)黄蜂级两栖攻击舰为首的二十余艘美国海军战舰全部毁于一旦,驻留当地的百余架美国军机也尽数团灭。 中午十二点零六分,互助会影武士部队第三战斗群登陆冲绳,并向美军在岛上设立的海陆空基地发动猛烈进攻,冲绳地区合计有五万民众以及四千多名弃暗投明的自卫队员参加了配合作战。由于参展本地民众情绪过于激动,主动投降以及被俘的两千名美军先后被虐杀致死。得知这个消息后,驻守冲绳的海军陆战队第三师六千官兵官兵放弃了所有希望,依托金武与宇流麻两地的战备防御工事全力死守。 太平洋时间六月二十三日中午十二点正,纽约联合国总部,美国驻联合国大使肖恩·罗素紧急约见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首席顾问姬少飞。 在表达了愤慨到极点的强烈抗议后,罗素要求姬少飞就当前日本局势,以及互助会的立场做出明确解答。 沉吟了好一阵后,姬少飞微笑着给出了回答。 “日本人民有选择未来之路的自由。另外,我们中国还有句老话,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姬少飞突然收起笑容,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瞪着肖恩·罗素:“如果美国政府认为自己拥有在西太平洋驻军甚至部署核武器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力,互助会欢迎五角大楼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捍卫自己的自由。简单地说,请各位随意,我们奉陪到底。” 正文 第553章 乌云 六月二十三日下午七点,左臂缠满绷带挂在颈下的优仁天皇,以满目苍夷尚在燃烧的横须贺港为背景,向全日本民众乃至整个世界发表公开电视讲话。 优仁天皇宣布,西元1947年由美国人胁迫修订的《日本国宪法》从即日起作废,新宪法将在局势安定之后,由全体国民公选出的国民代表大会重新制定。日本将仍然继续沿用君主立宪制,但由议院内阁制变为敕令内阁制,被解散的参众两院改为国民代表大会,国民代表由全国二十岁以上国民公选。国民代表大会仍然是国家最高权力机构,但天皇拥有对内阁成员人选的决定权,国民代表大会对内阁拥有监督、弹劾和决议否决权力。优仁同时宣布临时敕令内阁由即时起成立,原在野党领袖,德高望重的长谷川慎吾出任首相,原自民党议员小林真辉出任官房长官并兼任经济大臣。 日本现有的海陆空自卫队全部解散,所有现役人员必须接受新防卫省甄别,之后可自行选择退役,或加入重新组建的日本国防军。日本国防军海陆空三军,以及公安警事部队的最高司令官,依然是天皇。这意味着自二战后被废黜所有政治实权的天皇一下跳回前台,重新成为国家最高权力的掌控者。 优仁在讲话中多次呼吁,尚在冲绳地区以及日本各地顽抗的美军应尽快放下武器向新政府投降,日军将保证投降人员的人身安全,并选择合适时机将他们礼送回国。如若继续抵抗,各地美军将会被“日本人民的滔天怒火彻底吞噬”。 优仁天皇的公开电视讲话震惊了整个世界,尤其是亚洲东部地区的各国政治首脑,全都无一例外陷入呆若木鸡的石化状态。 在六二二兵变之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日本有摆脱美国控制的意图。 老天皇莫名其妙的突然退位,原先一直以沉默寡言温尔文雅而著称的优仁亲王一夜间变成了亲率讨逆军冲锋陷阵的猛汉,遍布日本列岛面向整个东亚,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驻日美军突然成了过街老鼠!种种匪夷所思的变化,让全球各国政要纷纷感觉自己恍然犹在梦中。 不过,震撼归震撼,可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 因此,在最初的惊愕消褪之后,各国头面人物们纷纷捡回掉落在地的下巴,开始按自己屁股所处的利益座标给予截然不同的政治表态。 谁也没有想到,最先做出反应的是英国政府。优仁讲话十分钟后,英国首相杜邦即向bbc新闻记者表示,英国完全理解和尊重日本为摆脱大国控制,走向真正独立和自由的努力。三天后,伦敦政府接到联合国能源发展署通知,英国顺利成为继哈萨克斯坦和马绍尔群岛之后第三个接受互助会可控核聚变技术无偿输出的受惠国。 紧接着,韩国政府也表态支持日本最近“争取独立和自由的解放运动”,首尔再度爆发百万人规模的游行,要求驻扎在韩国领土上的美军早日滚蛋。在互助会半年前的点穴式打击下,北方对韩国威胁最大的主体国已成为冬眠僵尸。根据互助会对金恒星的公开审判,以及后来签署的刷新人类历史纪录的天价战争赔偿协议,北棒那片土地看样子是不可能再姓金了。当三八线和板门店重新成为一片荒山后,驻韩美军对韩国人来说也失去了存在价值,加上美国人秘密勾结主体国的丑闻曝光令大多数韩国民众感到痛彻心扉,首尔的仁人志士们希望借这个机会把美国驻军扫地出门。 同样没有人想到,中国广州南方政府居然也在两小时内发表了一份长达万字的外交声明。 这份由救国委员会全体委员签署的声明强烈谴责了六月二十二日发生在日本的兵变,文件声称这是日本从民主自由向独裁****的堕落,并痛心疾首地预言这场兵变是“日本军国主义法西斯幽灵”的死灰复燃,不但亚太地区将因此陷入动荡不安的局面,甚至整个世界和平也会受到难以预料的影响。 这份声明同时严厉批评了与日本法西斯军政府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某些国内势力,文中多次郑重指出,某些以个人私利和小集团利益凌驾于人民利益之上的反潮流******组织一而再,再而三地姑息养奸纵容祸患,最终必将自食其果,成为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历史罪人! 在救国委员会雷厉风行的紧急干涉下,原本计划六月二十三日在东莞举行的“人民万岁——抗露战争纪念大会”临时改为“历史无法遗忘——抗日战争胜利一百周年纪念会”,来自全国各地的军民代表们临时更换服装和剧本,改为控诉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日本军国主义残害中国人民罪行的宣讲大会。 整个长江以南地区很快掀起一股轰轰烈烈的抗日浪潮,广西福建等地的爱国志士们当街打死了上百名使用日货或说日语的“卖国贼”,一些地方甚至发生了大规模焚烧和抢劫事件。使用东芝摄像机的新闻记者和开日本车的路人屡屡遭到戴索尼耳机暴徒的殴打,有抗日志士闯入网吧拆开电脑发现日本尼吉康电容器后挥舞着地摊上买来的太刀大开杀戒,暴徒们甚至开始攻击装备三菱越野车的国防军部队,广州新军宪兵大队介入调查后却发现,这些暴徒们驾驶的所谓国产车上用的居然都是日本爱信和西玛诺变速器。于是,这些前一秒钟还在砸车破坏的家伙,下一秒钟又成了同类攻击的对象。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最后,救国委员会不得不宣布,包括广州在内的南方几座大城市进入临时军事管制状态,这才抑制住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且不说外界闹得如何沸沸扬扬,日本兵变的当事各方却是异常冷静,各自继续出棋落子。 六月二十四日凌晨,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辖下第七舰队驻夏威夷分部的两支特遣舰队(tf)于两小时内先后启航向西出发,两支特遣舰队分别以卡尔文森号(cvn-70)航空母舰和斯坦尼斯号(cvn-74)航空母舰为旗舰。这两艘核动力航空母舰都是美军尼米兹级航母中的当家花旦,全都是排水量十万吨,可搭载百架战机的海上超级攻击平台。跟在它们身边提供护卫的还有二十余艘伯克级和斯普鲁恩思级导弹驱逐舰和佩里级护卫舰,加上随行的医疗和补给运输船只共计有四十五艘,基本上全是万吨以上级别的大船。 无独有偶,从夏威夷福特岛第三舰队总部港湾出发的林肯号(cvn-72)核动力航空母舰特遣舰队共二十三艘战舰也起锚向西驶去。 就在同一天,远在中东地区的美国海军第五舰队也倾巢出动。 首先是其辖下tf50远征特遣舰队以罗斯福号航空母舰(cvn-71)为旗舰共计四十艘大小战舰驶出波斯湾向印度半岛南部全速疾行,这支舰队还包含了以拉萨尔号两栖登陆指挥舰(agf-3)为核心的两栖攻击群,搭载有美国海军陆战队陆战一师一万九千官兵及配属的各种轻重武器和战术载具。 其次,原本在红海海域巡弋的第五舰队tf59特遣舰队以布什号航空母舰(cvn-77)为首的三十二艘战舰也于二十四日傍晚驶出吉布提领海进入印度洋,这支特遣舰队的航行目标同样是马六甲海峡。 也就是说,太平洋舰队的剩余家当,美国海军的一半兵力,全都被悉数押上赌桌台面。 如果不算水下难以觉察的潜艇编队,五支美军特遣舰队共计一百四十余艘水面战舰,都在以最大航速从不同方向昼夜不停驶向东亚地区。 他们的目标,只能是日本。 两天之内,驻日美军死伤的海军和陆战队人员超过三万人,目前仍有两万多名官兵被围或被俘。这是美国军队自越南战争后遭遇的最大军事失利,全世界超过三分之二的新闻媒体都在喋喋不休地从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述说解析着这桩超级大新闻。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情,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美国国会将六月二十二日定为美国国难纪念日,全国各地统一降半旗并举行各种自发悼念活动表达全体国民的悲哀情怀。但在各种纪念活动中,始终看不到梅隆总统以及政府班子各部门主要成员。某些先知先觉的机灵人意识到正在酝酿发酵中的巨大危险,有数百万人涌入全美各地的大型超市疯狂购物,然后带着全家驱车出城逃往乡下僻静处,准备先住一两个月看情况再说。 “互助会那帮毛都没长齐的嫩崽子,这回捅了大马蜂窝,我看他们怎么收场!哈哈!”广州黄花岗区新华院别墅区内,救国委员会委员独孤群手捧紫砂茶壶,得意洋洋地看着刚从天网系统中发来,由日本激光打印机在德国进口优质打印纸上打印,并由宪兵大队军情处检查核实,再转由秘书处呈交的特别军情摘录通告。 坐在金丝楠木茶桌旁的完颜永贵放下通告复印件,皱起眉头一语不发。 “我们,是不是也要早做准备?”同样应邀前来品茶消暑的新任财政部部长拓跋力望着完颜永贵,双目中透出老谋深算的精灼光芒。 “总统先生,美国陆海空三军辖下的所有战略核武器,此时此刻已经全部就位。”美国国家战略庇护所深处的指挥部,刚刚转正的国防部长丹尼尔面色阴沉地向端坐正席位置的美国总统梅隆汇报。 梅隆看了看自己身后,那名手提核弹控制手提箱,直属参谋长联席会议的空军少校又来了,这已经是那位少校最近第三次出勤了。 “我们,真的要毁灭这个世界吗?”梅隆望着掩蔽所会议厅的白色穹顶,像在问自己,又像在询问桌边的十三位联邦政府部门最高负责人。 “这场战争,如果真有一场战争的话,不是我们主动挑起的。”坐在左首第一位的中情局局长穆勒大声道:“我们必须反击,中国人的爪子伸过界限了,民主与自由的尊严受到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如果不把那些爪子砍断,那就只能等着它们刺进我们的眼睛里!”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最后的结果可能比整个世界的毁灭更糟糕。”司法部部长皮珀斯一直是一位立场坚定的鹰派人物,他的选择在开口之前就人尽知晓。 “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建立的民主秩序将不复存在,美国人民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我们在经济、政治、军事、科技、文化、宗教方面的领先优势将化作乌有,我们的国民将会被囚禁,被迫害,被杀戮,正如罗马帝国的崩溃那样。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进入下滑通道的转折点就在这几天!总统先生,我们今天的会议将决定人类文明的走向。或者改变历史,或者让历史改变我们,改变千千万万的美国儿女!愿上帝保佑我们!愿上帝保佑美国!” “日本天皇不是大问题。但是,优仁背后的那些中国人,他们都是疯子,无耻下流而且毫无道德底限。我敢用我的退休金打赌,如果我们发动核打击,他们肯定会立刻展开相应的核报复,纽约联合国总部的二十枚氢弹,还有露西亚人那边,新西伯利亚和共青城的惨剧都证明,互助会是一个做事不择手段的极端主义暴力组织。”卫生部部长科罗拉忧心忡忡地分析道。 有人从背后拍了梅隆一下,总统转过身,看见自己的幕僚长康纳递来一只加装了防窃听保密屏蔽套的卫星电话。 “喂。”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来自第一夫人,梅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趋于平缓。 “爸爸?”话筒里传来的声音让他吃了一惊,随即满心欢喜。那是塔拉,年仅十六岁的第一女儿,他最爱的掌上明珠。 梅隆站起身来,对着右手边的鲍曼做了个继续的手势,两步跨到隔壁休息厅里:“我的宝贝,你还好吗?” “我很好,妈妈也很好。你又在开那些没完没了的拯救全世界的会议吗?”塔拉问道。 梅隆笑了起来,他在闲暇时刻总会耐心向女儿解释,虽然他的体形轮廓在美学角度上无法和动漫英雄中的任何一位相媲美,但自己的工作确实比超人和蝙蝠侠更加重要。 塔拉很少像这样兜圈子说话,以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了解,梅隆猜到她肯定又有什么事情要求自己。 “宝贝,你又想要买什么?告诉爸爸。根据我们家的家庭财务法案,我和你妈妈最多可以给你出一半钱,剩下的可就要靠你自己去打工挣了。”梅隆狡猾地先抛出了自己的底线,以免从一开始就陷入被动。 他爱自己的女儿,但从不给她买贵重的礼物。即使是她现在开的那辆二手老牙越野车,也是严格按照他们的家庭财务法案,他和妻子出一半,塔拉自己假期打工挣一半后买的。 “爸爸,你老实告诉我,你觉得我漂亮吗?”塔拉在话筒里的声音听起来老气横秋。 “那当然了,我的宝贝,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天使。哪怕到世界毁灭的尽头,我也是这样看的。”梅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这句不太吉利的话。塔拉一直是个充满自信的阳光女孩,青春为她的美丽增添了十倍魅力。 话筒里传来嘻嘻轻笑声,父亲的回答让塔拉倍感得意。骄傲的女孩不再犹豫,直接了当地道:“如果我能去做一个可丽整形美容小手术,我肯定会成为高中毕业舞会上最漂亮的女孩。但是,妈妈不同意……” “等等,那是什么?可丽什么?”梅隆愣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一时间又没有更多印象。 “可丽,可丽珊瑟姆公司的整形美容小手术,现在正在北美片区超值优惠期,只要五千美元。” “整形美容?”梅隆呻吟着,脑袋里快速闪过塔拉身边那些同龄女伴们,到底是哪一个脑残的女孩给她出的这个主意?“塔拉宝贝,你已经非常漂亮了。如果你还想要更美丽,那全世界别的女孩该怎么活?” “可是,爸爸,这是最近的潮流。最新的米兰时装周展示会上,所有的国际模特儿都做了可丽手术,还有全美音乐流行榜上的当红歌手,好莱坞超过一半的主力女星,甚至我最喜欢的摇滚歌王雷斯,美洲自由音乐流浪人海瑟,全都做了可丽手术。最近的电视访谈节目里,谈的全是可丽珊瑟姆公司的服务型产品,以及他们的超前卫意识……爸爸,你说过,一个杰出的人,总要与众不同,对不对?” “好的,宝贝,我现在很忙。但是,爸爸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关于这件事情,我需要花一点时间了解一下,然后才能给你答复,好吗?”梅隆看见隔着玻璃窗外的康纳在向自己拼命挥手,一位来自五角大楼的陆军四星将军和联邦政府的交通部部长扭打起来,两个人正在会议桌上滚来滚去,宛如一对抵死缠绵的恋人。 “今天,今天之内,好吗?爸爸,我求你了。”电话里传来塔拉撒娇的声音。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亲情声波攻击。 “今天之内,我保证,塔拉宝贝。”梅隆挂断电话,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来。 “先生们,你们准备赶在中国人动手前,先杀光自己人吗?”放下电话的美国总统目露凶光,冲着十三位联邦政府部长以及十二位参谋长联席会议将校官员大声咆哮起来。 正文 第554章 旭日 神奈川县横须贺,俯瞰南北两侧港湾的箱崎町半岛上,数千名在此扎营安顿的讨逆军生起篝火。经过长达一天的艰苦攻坚战,这些效忠优仁的将士们早已身心疲惫不堪,吃饱喝足之后,大多数人选择了呼呼大睡,也有不少好事者借着火光载歌载舞,为新得到的自由而庆贺。 港区内仍不时有零星枪声传来,这很正常。继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军在此经营近百年,基地内网管坑道系统和掩蔽所交错纵横,很多角落里随便藏几个人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虽然讨逆军已经歼灭了港区地表的所有美军部队,但地下的搜索战斗仍在持续。山田中尉领着两百名精锐士卒组成的挺身队,一直在清理躲藏在地下的美军幸存者。 与互助会影武士部队的第二战斗群汇合后,樊茂才派人从战斗群的六足运输车上搬来一座全息基台。在基台投射的周边三千米半径全息透视图中,隐匿躲藏于地下的美军残存人员全部显现无遗,欣喜若狂的浅野雄介只用十分钟就学会了使用这种神奇的信息侦测设备,他迅速联系山田中尉,准确指引挺身队对那些缩守地下工事的美军展开高效清剿。 优仁看了一会儿,渐渐感觉有些索然无味。搜索发现,然后突击冲锋,或爆破摧毁对方藏身掩体的重复过程看多了确实没什么吸引力。 他从指挥营帐里走了出去,眺望着布满篝火和人影的横须贺湾,心情仍然激动不已。 从昨天到今天,他过得像在梦中一样。 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是完全豁出去了。虽说前途仍然未卜,但现在所能达到的高度,可是前人从未体验过的风光。 他已经从互助会步兵的那位带队军官处获悉,美国海军五支特遣舰队,携带着死亡和威胁的一百四十余艘战舰正从世界各地赶往东亚,日本面临着自二战以来从未有过的巨大危机! 毁灭,或是妥协? 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这才是真正的他。否则,他根本不需要说服父亲传位,更不需要走出皇宫,引领国民拿起武器战斗。当一个坐吃等死的皇太子亲王,他完全可以过得比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普通人更舒适更惬意。 但是,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这不仅是因为他隐藏在骨子里的天性,更重要的是,这条路上他并不孤独。 优仁望着御营北面,那里有一座漆黑的小山丘,互助会的十多名步兵就驻扎在那里。 山丘后面的箱崎町半岛尽头,是影武士部队第二战斗群的驻地,那些巨大的机甲单位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驻扎在小丘上的互助会步兵拒绝任何人通过小丘靠近第二战斗群的机器人部队,他们在黑暗中准确逮住了两名试图溜过封锁线的讨逆军士兵,然后两具尸体被直接送到了御营门口。 优仁看了一眼,两具尸体都是正额中间有个弹孔,一枪毙命。 对方什么也没有说,放下尸体就走,浑然不顾身后讨逆军众发出的愤怒嘈杂声。 这件事让原本热情似火的讨逆军对那些穿着己方军服,但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盟友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抵触情绪。 “套子里的胆小鬼,有什么了不起的?” “中国人,要不要换件睡衣过来和我们喝酒?” 浅野雄介和小林真辉及时制止了这种充满挑衅意味的喝骂,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互助会的步兵在这场事变中扮演的角色。 北面漆黑的天际线上突然闪出缕缕蓝光,片刻之后,一个浑圆的黑影像幽灵一样缓缓飘近横须贺湾,那东西腹部的蓝色光焰吸引了所有目击者。 这架精卫飞行器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互助会步兵扼守的小丘旁,优仁看了一眼跟出来的小林真辉,不自觉地向那边迈了两步。 飞行器的舱门打开,第一个走出来的人居然是那位姓许的互助会特使。 特使大人穿了一件蓝色棉布制服,款式和做工都很糟糕,从衣襟上的污渍可以看出来,这衣服肯定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洗了。不过,特使后面跟着涌出来的一群人却都穿着那种带头盔的紧身密封灰色防护服,这些人拎着明显是各种工具的各种箱子,他们的后面还有许多那种长着六条纤细足肢,动作轻灵优雅的小机器人。 “恭喜你,陛下,我们的合作初见成效。”老许伸手轻轻握住优仁的右掌。 “谢谢你们,谢谢。”优仁感觉到对方手掌上传来的温暖,他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多年养成的优雅风度。 老许点点头:“陛下这两天的表现真是令人惊叹,不过,前面的路还很长,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身后从机舱里源源不断涌出的人群和机器人却没有停下脚步,他们穿过御营和篝火,各自朝着既定目标快步赶去。 优仁强迫自己把目光从这些奇怪的来客身上收了回来:“距离日本最近的美军第七舰队,最快也要七天之后才到,贵会准备如何应对?” “请陛下稍安勿躁,我方部署在海参崴的行星战略防御系统刚刚完成调试运行,目前已进入正式启动运行状态。”老许手上的腕式终端立刻在空气中投射出一幅日本列岛的全息图像。“以海参崴为核心,半径两千公里的球形区域内,所有长度超过十厘米的飞行物体都将被我方预警系统侦测并追踪,如判断为有威胁目标可在零点五秒内开火并击落。” 优仁凝神细看,全息图上果然有一道以海参崴为圆心的绿色光球,这光球将整个日本列岛,除冲绳以外的地区全部囊入腹中,看上去应该是某种类似弹道导弹防御体系的东西。对于弹道导弹和反弹道导弹拦截技术,优仁并不陌生,他对互助会的这种所谓“行星战略防御系统”表示了自己谨慎的质疑:“可是,美军来势汹汹,如对方悍然实施饱和攻击,我们怎么办?” 米畜被踢到了蛋,如果丧心病狂朝日本一口气扔个上百发洲际弹道导弹,这还怎么玩?据优仁所知,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国家能拦截同时多达百枚洲际弹道导弹。面对饱和攻击,核大国唯一的有效对策是捆绑毁灭。我承认拦不了你,但大不了大家一同完蛋。 老许笑笑:“陛下大可不必担心,我们部署在海参崴的行星战略防御系统可同时拦截上万枚弹道攻击兵器。我们在那里修建了一千五百座独立运行的夸父ii大功率激光防御塔,以及两千门可变口径电磁炮。美国人就算把他们的整个核武库全砸过来,我们也能一只手接住。” “啊?”不光优仁发出惊呼声,他背后闻讯赶来的小林真辉和浅野雄介也目瞪口呆。 在进攻横须贺港的战斗中,互助会的激光武器和电磁炮是个什么威力,他们早已亲眼目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想不到,海参崴城中居然有成千上万的这两种超级兵器,那座昔日的露西亚军港,难道如今已成为一座恐怖的多炮塔要塞……呃,不,是行星战略防御基地! “当然,陛下也应看到,如果美军真打算玉石俱焚,他们就不会同时派出五大特遣舰队来上门问罪。这种貌似杀气腾腾的主动姿态,未必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硬。我想,白宫那帮人其实非常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老许顿了一下,看看优仁的表情:“美军舰队准备从海上大举包围日本,一方面当然是想报仇雪恨,另一方面,他们还想解救冲绳地区被困的海军陆战队残部。最不济也能实现兵临城下的武力压迫,为随后的和谈做铺垫抬价码。” 优仁点点头,他完全赞同这位特使的话。 “我们的行星战略防御基地可以保证日本列岛不受美军战略核打击,但是,仅这点远不足以让我们取得最终胜利。要想在战争中获得真正的胜利,除了进攻之外,别无他法。” “可是,我们一直在进攻冲绳的美军残部!讨逆军士气很高,但敌人打得也很顽强,我们在装备和训练上距敌尚有不小差距。”浅野雄介回答道。 老许一撇嘴:“冲绳的清剿作战,那算什么进攻?真正的进攻,是要打中敌人的软肋,让米畜岔气昏厥,让他们蛋痛到哀嚎!” “哈伊!请特使指点!”浅野听得双眼放光,立刻放弃了争辩。 许志刚回头指了一下身后那架刚刚熄灭了电离子引擎喷口的巨大飞行器:“这是我们的精卫飞行器。” “东亚幽浮……”小林真辉嘀咕了一句。 “精卫飞行器一次可以投送三百名全副武装的步兵在二十四小时内抵达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美军想在亚洲动武,他们的舰队此刻都在朝这里涌来,但我们偏偏不会让他们如意,他们可以来,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我们在海参崴的基地拥有上百台紧急赶制的精卫飞行器,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将一个整编重装师的全部兵力和武器投送到任何我们想要去的地方。” 老许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他看着已经张大了嘴的优仁和小林真辉、浅野雄介等人继续说了下去。 “互助会枢密院提议,由我方与贵军精锐部队联合登陆美国本土,发动逆袭作战。当前首选目标有二,阿拉斯加半岛和夏威夷,最好能同时发动进攻。根据我们的作战计划,贵方需出动两个师不低于五万人的总兵力,担任地面攻击和占领任务,而我方将全力保证情报侦察、空中警戒、后勤运送和医疗救治,还会在必要时给予攻坚协助!” “阿拉斯加半岛?夏威夷?”优仁念叨着这两个名字,脸上一副梦游未醒的表情。 “对,阿拉斯加半岛和夏威夷!”老许点头:“自中露战争开始以来,我大内蒙自治区早已将东至白令海峡西抵乌拉尔山脉的广袤地区尽数收入囊中。中日两国本系一衣带水的兄弟之邦,日本也早该开疆拓土,打出一片大大江山!难不成陛下准备领着一亿国民,继续缩守这台风地震肆虐的弹丸之地,千年万世永远蜷伏于此吗?” 优仁咬紧嘴唇,用力摇了摇头。 这个大胆而狂妄的计划让浅野雄介立时陷入兴奋:“五万人不算多,讨逆军现在手上的兵力已有八万之众,这还没有包括冲绳那边的义军。这两天,全国各地自愿来投讨逆军的自卫队员和警察也超过了累计十万人。” 有互助会保障情报侦察和后勤补给,还包接送,哪怕他只带一千人都敢跨过太平洋。 “可是……”小林真辉沉吟道,目光快速瞟了一眼特使:“两军合作固然好,也能凸显我们的精诚团结,可两处地方拿下来后……” “互助会寸土不要,阿拉斯加和夏威夷全部交给贵国,作为我方诚意的表示。”许志刚信誓旦旦,只差拍胸打肚,对天发誓。 “许先生,这样就不好了。双方合作,各自都出了力,怎么能让我们独享战果?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优仁立刻出言表示反对。“不如这样,夏威夷归你们,阿拉斯加归我们,如何?” 许志刚咧嘴笑笑:“陛下公平仁义,果然不愧一代明君。” 夏威夷群岛是进入北美地区的第一门户要冲,此地虽然颇具战略重要性,但却也是个烫手的山药。谁控制那里,谁就必然站到美国人的正对面,随时准备迎接美利坚的滔天怒火和毁灭手段。优仁不想去咬这块有毒的鸡肋,当然要想办法丢给互助会。让互助会顶在前面,那才是最符合己方利益的安排。 “好,那我们就说定了?我这就去拟定文本。”小林真辉一脸兴奋,双手搓个不停。 老许看看港湾中重新亮起的照明灯火:“敌攻我也攻,但美军舰队迟早要来,陛下或许还需要些趁手的兵器御敌于国门之外。我带来了九个工程部技术小组,以及两百只卡鲁,他们将在最短时间内利用美军战舰残骸为陛下重铸一件护国神器。” “护国神器?那是什么……东西?”三人不约而同异口同声问道,甚至引得周围警戒的御所禁卫军纷纷侧目看过来。 “互助会工程部准备为陛下造一座排水量三十万吨的海上作战平台,此巨型平台不但直接取材于美军战舰残骸,所有武器和电战系统也会统一沿用美舰设备,一来方便效忠陛下的原海上自卫队船员尽快上手熟悉,二来也可利用贵国美制武器弹药后勤补给库存,最大限度节省人力物力。当然,我们会对平台上的所有电子系统进行改装升级,确保不会让美国人钻空子。” “三十万吨的海上作战平台?”优仁犹豫了一下,迟疑着问道:“需要多少天?” “时间紧急,我们预计在九天之内完工,细节上可能会粗糙一些,外形看起来也不太像传统意义上的海船。不过请陛下放心,此平台将采用我们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作为动力,远航全球可保无虞。另外,在横须贺港内被击沉的两艘美军战略核潜艇上,尚有四十八枚ugm-133a三叉戟贰d-5潜射弹道导弹,每枚潜射导弹上各有八粒五十万吨当量的w-88分弹头,我们准备把这批核武器主控系统改装完毕后也部署于海上作战平台。届时,陛下将亲自掌控日本有史以来的第一支核打击力量。” 按每枚d-5有八粒五十万吨当量核弹头计算,四十八枚,那就是差不多合计近两亿吨总当量的远程核打击力量。任何一个国家或势力,拥有这种等级实力的,都可以大声说话,而不用顾忌各种莫名其妙的低端过滤规则。 有了这座装备核武器的超级海上作战平台,即使再来额外一百四十艘美军战舰,那也完全不足为虑。 这一次,一贯冷静沉稳的优仁是真的被打动了。虽然站在原地丝毫未动,但优仁的喘息却突然变得粗重起来。站在他身边的小林真辉借着篝火清楚看到,年轻天皇的鼻翼在扇动着,双眼中充满了妖异的光芒。 “许先生,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许志刚点点头:“君前无戏言。今天许某所说的一切,都将白纸黑字,永远留存于注定必将名载史册的《横须贺协议》上。至于那座海上作战平台,恐怕还要烦请陛下赐名。” “旭日。”优仁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他的身体甚至已经在微微颤栗。 “旭日号,嗯,不错。”许志刚回头望着港湾内那些被工程部人员重新开启的照明灯,大笑起来:“愿陛下武运长久,旗开得胜!” “许先生,我要替我的国家,我的子民,向贵会表示发自内心的致谢。”优仁走到许志刚面前,突然深深一鞠,合拢的双手触到横须贺港湾的地面。 优仁后面的小林真辉和浅野雄介被惊得瞠目结舌,浑然忘了上前劝阻这种有损体统的失仪举止。 “无论将来是何种境况,只要朕还活着,我的国家随时愿为互助会赴汤蹈火,冲锋陷阵,哪怕身死国灭,列岛沉没,也在所不惜!”优仁瞪着许志刚,一字一句道。 “很好,愿时间能证明陛下今日之诚意。”许志刚也看着面露坚毅之色的优仁:“互助会从不出卖真心实意的盟友,也绝不背弃任何一个相信我们的人!” 正文 第555章 试探 六月二十五日清晨,经过两天的清剿打扫后,攻克横须贺港的近万讨逆军主力在临时被连跳三级提拔为陆将的浅野雄介指挥下开始分批撤离。 全日本各地针对驻日美军的战事仍在持续,到处都需要增援,由于军队和警察全都卷进了兵变,一些人口密集的城市相继爆发大型骚乱,失去控制的民众开始哄抢超市商店和政府仓库,衔接城市的公路上也有蟊贼路匪出没,几乎每个地方都急需武装人员维持秩序。 这种情况下,优仁果断下令驻守横须贺的讨逆军尽快撤离,支援他处。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横须贺港内目前正在发生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事件。 自从许特使带来的技术人员接管港内所有原本属于美军的基地设施后,横须贺港南北两区的停泊区内就开始不断传出震耳欲聋的嘈杂声,泊区内被击伤击毁的美军战舰残骸都被互助会的人用引水驳船聚集到一起,甚至沉入水下的两艘驱逐舰也被他们用某种悬浮气阀一样的东西打捞上来。 如果仅仅是这些扰人睡眠的噪音还不算过份,但是,不少深夜无法入眠的讨逆军在箱崎町半岛的山坡上眺望港湾内情形时却纷纷被惊得目瞪口呆。有人在朦胧模糊的灯光中看到,那些上万吨的钢铁巨舰吱呀嘶鸣着,扭曲变形,然后缓缓沉入水中。 每当天亮时,港湾内停泊的舰船总会少上几艘。这可就奇怪了,互助会的人费七八力把沉船捞了上来,然后为的就是又把它们沉入水下?但是,这么多船沉到港湾里,按道理说早该铺平五十多米深的湾底了。可这两天,一口气下去十多艘大小战舰,但水面上竟然连个影子都没见。 那些总计超过十万吨的沉船,到底掉到哪里去了?难道这横须贺港的水面下,有一个无尽的深渊吗? 谣言无腿自行,各种毫无逻辑的小道消息开始在讨逆军中传播开来。当二十四日下午,有目击者看到互助会的六足机器人在拆除美军战略核潜艇上的洲际导弹发射井,核战争的阴影第一次笼罩了每个人心头。 响应天皇号召参战,驱逐米畜对这些讨逆军将士来说,迈出这一步并不困难。 但想到美军遭受重创之后会做出的反应,想到孤悬西太平洋的单薄列岛,想到一百年前的那场惨败,即使是最热血的勇士也都会黯然失色,心间蒙上一层阴影。 优仁立刻觉察到军心的微妙异变,他也能预见到这种渐变可能导致的后果,所以立刻命令浅野拔军撤离。 正在紧急铸建的旭日号海上作战平台是新日本的护国神器,无论从战略突然性还是安全保密性来考虑,知道它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到二十五日下午时,箱崎町半岛上的讨逆军差不多全部撤离。现场只剩下天皇的御所禁卫军两百人,以及樊茂才率领的互助会步兵什和数百技术人员。 优仁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因为箱崎町半岛北端还有互助会影武士部队的无人机第二战斗群,这几天的亲身体验,加上互助会技术人员的恐怖效率,已让天皇坚信不疑,那支静卧在草丛和树林中的机器人军团,绝对可以抵御这个世界上任何国家的任何武力打击。 所以,当许志刚前来告知,从驻韩美军群山空军基地起飞的一架ep-3e电子侦察机跨过朝鲜半岛,正向着日本方向快速逼近时,优仁天皇的脸色一点儿都没有变。 “这是在试探。”优仁平静地道。 老许愣了一下,这新任小天皇果然不简单。五分钟前,枢密院参谋部做出了完全相同的判断。 美国人知道优仁的背后是互助会,但他们迫切想搞清楚,互助会对优仁的支持到底有多深?对这个重要信息的了解,将直接决定随后而来的美军反击力度。 自从兵变以来,空中自卫队的大部分成员全都义无反顾地投到了美军一边。这也不奇怪,以空军起家的美国人对这个兵种从来都是特别关照,手把手嘴对嘴培养出来的空自官兵如果不跟他们亲,那还真是奇了怪了。讨逆军在各地的军事行动中,很大一部分内容是炸毁空自军机,破坏跑道,歼灭顽抗的空自逆贼。 这样一来,优仁手中几乎没有空军,整个日本列岛的空域安全,此刻只能依靠互助会。 互助会对空中打击的拦截和阻击能力,那是已经在中露战争中接受过实践考验的。问题是,美军并不知道,互助会的机器人军团是否已全面入驻日本列岛。 因此,这架ep-3e电子侦察机的冒死靠近,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自二十二日深夜起,智库已封锁了日本列岛与外界的所有公共电磁信息渠道,驻日美军诸部的对外求援呼叫亦大多被我方拦截,现在整个日本岛的具体情况对美国人可以说是一片未知黑暗。二十三日前后,九台美国军用侦察卫星相继出现变轨和降轨的异常举动,看来他们打算通过这架低速电子侦察机试探日本目前的防空实力,以此决定随后的军事对策。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想顺手摸清冲绳和九州一带的具体情况,为救援那里仍在抵抗的海军陆战队做好准备。” 老许的腕式终端屏幕侧面有红灯快速闪烁,他扫了几眼后,抬起头来望着无动于衷的优仁:“半分钟前,从关岛美军基地又起飞了八架b-52同温层堡垒轰炸机,它们正在向北高速逼近,预计两个半小时后进入日本领空。根据星网卫星俯拍图像,以及我们部署在关岛的侦察机体核实的数据,这八架b-52轰炸机上各自装载了十二枚空射型战斧巡航导弹。从我们对关岛美军战略指挥中心的数据库服务器渗透结果来看,这九十六枚战斧巡航导弹中至少有一半装载的是核战斗部!” “米畜欲亡我日本,其心可诛……”优仁咬住嘴唇,捏紧了拳头。 这条新消息清楚无遗地表明了美国人的意向,那架从韩国基地过来的ep-3e电子侦察机看来是为八架b-52的巡航导弹打击提供精确目标指引,如果遭到来自地面的防空火力打击,ep-3e也能在被击落前将敌方防空火力的详细座标传递给关岛轰炸机群。 九十六的一半是四十八,四十八枚核弹,哪怕是最小当量的二十万吨级,劈哩啪啦砸在日本列岛上,即使全都打中的是城市之外的地区,面积仅有三十七万平方公里的日本岛国照样全玩完儿。 就算射来的是四十八枚非核战斗部巡航导弹,那也根本不是日本现在的防空力量所能阻挡。从低空掠海接近陆地,利用惯性导航击中指定目标,这对于巡航导弹来说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看来,美军对互助会的大气层高空拦截能力颇为忌惮,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折衷的攻击方案。 “许特使,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小林真辉可没有优仁天皇的沉稳矜持,对于军事上的细节,他一个文官议员也不是太了解。听到四十八枚核弹即将飞临日本上空,现任官房长官阁下想都不想立刻张嘴就问许志刚。 许志刚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优仁。 互助会目前部署在日本列岛的有三个机器人战斗群,除第三战斗群尚在冲绳参与针对美海军陆战队残部的作战行动外,其余两个战斗群,第一战斗群已抵达大阪、神户所在的关西地区,担任整个日本中西部的战略防空任务。驻屯在横须贺港的第二战斗群,同样肩负着整个东部和北部的战略防空使命。所谓战略防空,防的就只有一件事——美国人的弹道导弹饱和打击。 可现在看来,美国人显然还没到狗急跳墙的境界,仅仅是扑上来挥挥爪子。 但怎么个接招法,这中间的名堂可就大了。 以互助会的力量,要击落那架ep-3e侦察机和八架b-52轰炸机不是问题。 海参崴上空已经有一架加装了复眼远程预警雷达和夸父激光武器平台的精卫飞行器升空,这种采用核动力的新型精卫飞行器可以完美弥补地面雷达系统受地球曲率影响的致命弱点。它与地面复眼雷达组成的天地双工系统,不但能洞悉整个西太平洋方圆五千公里内,所有水面之上,到大气层之下的风吹草动,而且能立即以机载激光武器平台从二十米万米高度实施居高临下的激光点杀。 扫灭全部来犯美机,也就是一分钟之内就能结束的事。 这么做,虽然痛快淋漓,干净利落,可接下来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日本已经被互助会所控制。 那样的话,优仁天皇的尊严,以及他号召全体国民重建一个独立自由日本的神圣宣言,似乎都成了一个充满反讽意味的笑话。只要有思想的人,都会在暗地里揣度,优仁会不会是一个新的傀儡?一个中国人操纵的傀儡? 助人立国,肯定不能扶些贴不上墙的烂泥,比如美国人在中东搞出的那些垃圾盟友政权。不能为主子分忧解难不说,相反却成为累赘和包袱,只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乞讨经济和军火援助,最后咣当一家伙崩溃了,崩裂出来的却是更多反美组织和军事派系。 互助会不需要这类丢人现眼的坑爹盟友。 自从成立以来,互助会从未表现出对盟友内务的浓厚兴趣,也没有伸手到别人家里管鸡管狗,管天管地管生殖器的习惯。说到底,也是因为人手紧张,怕麻烦。 部署在海参崴的天地双工系统,以及进驻日本列岛的三个影武士战斗群,主要是为了预防美国人朝日本倾泻蘑菇罐头的终极狂暴大招,而不是充当日军收复国土驱逐外敌的阵前先锋。 日本人的事情,本来就该日本人自己来解决。帮忙帮得太多太贴心,被帮的就成了废物。 以优仁为马首是瞻的讨逆军必须拥有足够自保的战力,这正是执事团提议建造旭日号海上作战平台,援助新日军获得核打击能力的深层用意。然而,旭日号的竣工,甚至日军战力的成形,都需要时间。 优仁闷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许先生,以横须贺港中缴获的美军核武器,我们目前能否直接对关岛、夏威夷甚至北美西海岸实施打击?” 老许一听顿时明白了,这位是打算摆出你捅我一刀,我戳你两剑的玩命姿态。精准拦截防御做不到,那就来个同归于尽,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地球online服务器关机重启。 这招听上去挺热血,既给力又解气。然而,当中苦衷却只有局内人知道。 往粗里说,核讹诈是一种国家战略层次上的大型装逼活动。但和所有的装逼行为一样,假如稍有不慎,装过头了,很容易会成为****。露了馅,让美国人看出端倪,对方多半会毫不犹豫洒下大把蘑菇罐头,给日本这个没大没小的二五仔一个深刻教训,同时还可以顺手震慑其他三心二意的小弟。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妥协,只是实力相差无几者之间才有的福利。强大踩弱小,不玩命蹂躏那还对得起俯瞰人间恩怨的上帝吗? 只是优仁如此光棍狠辣,倒是让人有些始料未及。 老许微微一笑,道:“陛下勿忧,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哦,那就烦请许先生指教了。”优仁的语气依然波澜不惊,但开口却比刚才快了好些。 身为一国之主,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国家和子民毁于一旦。说是同归于尽,那也是最后迫不得已才会走的一步。能看到一丝希望,他当然不想放弃。 “露西亚人耗费十年时间修建的大帝号空间站,两座二十兆瓦功率核反应堆驱动,搭载有五百千瓦与三千千瓦两套固态激光发射器。一年前,我们从露西亚人手里缴获了它,并更名为熊掌号空间站,经过动力中控系统和壳体材料的反复改装后,这座太空武器平台现已转移到两万公里高度上,远远超过目前所有反卫星导弹的射程。在我方的智库人工智能系统的辅助瞄准下,熊掌号空间站可精确击中从地表到大气层外沿的所有移动或静止物体,两万公里最大射程的命中偏差精度不超过一米,如果以平均三秒间隔和最大功率发射高能光束,最多可连续射击两百五十六次。” 望着茫然不解的优仁,许志刚继续道:“经过枢密院申请,执事团已经通过审议,决定把熊掌号空间站转交给贵国政府,以确保日本乃至整个西太平洋地区的安全。熊掌号空间站需要至少两名宇航员值守,地面配合的工作人员不得少于八人,我方预计将在两周内完成对贵国提交人员的培训。但是,我们希望天皇陛下能立即发表电视讲话,宣布新政府正式接收这座太空武器平台,并准备在一小时内实施测试射击。至于测试目标,我看从关岛来的那八架b-52轰炸机就很合适。” “我们的人员尚未就位,如何实施试射?”优仁听得面红耳赤,濒临崩溃的边缘。 大帝号空间站的事,他从各种渠道隐约了解到一些,等听到老许介绍详细参数后,才知道这东西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厉害。可连续高精度大功率射击两百五十六次,足以拦截所有针对日本的核打击!有这样的太空激光武器平台在手,还怕什么蘑菇罐头的醍醐灌顶?只怕是他可以随心所欲地给北美大陆来全套聚能光束淋浴了! “自陛下宣布之时起,熊掌号空间站的所有权就归日本政府所有,我方原先配套的机器人及技术人员都会暂时服从陛下的指令,配合贵国政府完成交接工作。至于在交接过程中出力帮点小忙,协助测试射击,这根本不算什么。”老许云淡清风一笑,眼神中充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诡秘之意。 “这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优仁连说了三个太好了,白皙的脸庞早已涨成猪肝色,转头就对小林真辉道:“小林君,立刻去安排电视讲话!我要十分钟内上镜!马上!快!” “遵命,陛下!”小林真辉也满脸大喜过望,扭头飞奔。 十分钟后,望着露天烈日下站在麦克风前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发表讲话的优仁,站在许志刚身后不远处的樊茂才轻声嘀咕一句:“许部长,为什么?” 许志刚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名提出问题的步兵军官:“从夏威夷过来的第七舰队和第三舰队的三支美军特遣舰队中,星网在两艘航母、四艘提康加德罗级导弹巡洋舰、六艘伯克级导弹驱逐舰上都发现了疑似露式聚能光束炮塔的陌生设备。” “啊?”樊茂才瞪大了眼睛。自从进入互助会后,他了解的东西越来越多,知道露西亚人的聚能光束武器是目前除核弹外唯一能够遏制互助会足肢战车的利器。 “种种迹象表明,美露已经合流。既然如此,咱们也不需要客气,趁手的武器,该发给小弟的发给小弟,大家找个机会,好好切磋一下,过过招。”许志刚说着话,突然毫无预兆地回头盯着樊茂才:“你,害怕吗?” 樊茂才一拍胸脯,毫不犹豫道:“我?我怕个鸡……毛啊!安会长说过,要创建新的生存秩序,就不能怕死人,更不该害怕把旧的世界砸个稀烂!” 许志刚点点头:“今晚,一架精卫飞行器会来接你们。十小时之内,你要把散落在各地的第113佰兄弟们集结起来。明天早上天亮之前务必抵达冲绳,那里近期很可能会有一场恶战,也正是你们步兵大显身手的时候。枢密院的军令,几分钟后就会推送到你们的头盔终端上,你们现在抓紧时间吃点东西,不用专程来向我道别。” 看着眼前这位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官架子的信息部副部长,樊茂才并腿立正,郑重地敬了个军礼。 老许对他笑了笑,挺起胸膛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正文 第556章 还击 巨幅液晶显示屏上,八架b-52轰炸机腹部的攻击舱同时开启,一枚接一枚的巡航导弹缓缓落下,随即在空中完成点火,以自带火箭发动机的力量加速向着北方,向着日本列岛前进。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欢声雷动,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早该给那些黄猴子一点颜色看看!”一位身材高大的空军将官用力捶打着自己眼前的文件夹,仿佛那就是他拳头下的日本。 九十六枚巡航导弹,将分头打击各主要大城市的水电设施和交通枢纽,以及东京皇宫、陆上自卫队驻屯地,当然,最后还有遍布日本全岛的十八座核电厂共五十余座核聚变反应堆。 可以想象,当这波巡航导弹的打击过后,整个日本将化作一片辐射废墟。 这是对日本背叛的惩罚,这是上帝之怒,这是天谴! 看到国防部的特派摄影记者走进会议厅,梅隆总统挺直了胸膛,努力让自己的形象显得威严和庄重。这是一个历史性时刻,他需要以完美的造型出现在后世的电视屏幕上。 门口突然出现了不应有的骚乱,幕僚长康纳推开两名扛着摄影机拎着蓄电池箱的军队记者冲了进来。 “总统先生,优仁天皇正在nhk电视台公共频道上发表讲话!日本得到了原先属于露西亚人的太空武器平台!互助会把那座太空站送给了他们!” 康纳全无礼仪地嚷了起来,同时向着操控台那边的几名军官做了个手势。 巨幅液晶屏上立刻切换到日本nhk公用卫星频道,那位让所有国会议员咬牙切齿的新任天皇优仁正在挥舞着自己瘦弱的手臂,那张原本白皙的脸上全是激动的红晕。 “……从此刻起,日本已经拥有完整的国家战略防御体系。我们能应对任何形式的核威胁和核讹诈,也能对任何形式的核攻击做出及时反应并给予还击。为了向全体国民,向全世界展现新生日本的力量,就在朕发表这篇讲话的同时,我们的外太空防御平台将准确拦截关岛美军轰炸机向日本射来的九十六枚核战斗部巡航导弹!” 来自nhk放送的画面突然一抖,立刻变成了高空俯拍镜头。随着焦距的放大,所有人都能看到,在太平洋西部蔚蓝的海面上,有近百个拖着白色尾流轨迹的飞行物体正以不到三十米的高度掠海飞行。 梅隆的脑袋里轰地响了起来,不需要任何军方人士介绍,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正是刚刚从八架b-52轰炸机上抛射的那九十六枚战斧巡航导弹。 更加专业的中情局局长穆勒脸色大变,转过头来看着美国总统:“总统先生,这画面……这画面绝不是日本侦察卫星可以达到的俯拍效果,这是互助会的卫星,他们也有侦察卫星!” “这不可能!”战略空军总司令布雷德利中将大声反驳:“我们的陆基战略防空雷达可以发现一万公里高度上所有直径超过一英寸的物体,自从中露战争爆发以后,我们的雷达每天都在全负荷运转,除了一些有主可查的新民用卫星,我们根本没有发现任何新出现的军用侦察卫星!” “如果,互助会的卫星尺寸小于一英寸呢?”康纳突然问道。 战略空军总司令愤怒地扭过脸来,瞪着开黄腔的总统幕僚长:“康纳先生,你的想象力过于丰富!我建议你现在就回大学去,先完成自己的物理学课程再来参与我们的讨论!” 小于一英寸的卫星,而且是军用侦察卫星,动力和功能模块岂不是可是微缩到一根手指头那么大?这是浪漫的神话故事,还是严谨的科学理论? 布雷德利中将旁边的所有高级将官,全都同仇敌忾地怒目而视康纳,仿佛他刚才出言侮辱了他们全体人员的老母。 这个插曲显然并未影响到巨幅液晶屏上正在发生的事情,画面上突然闪过一条绿中带黄的光柱,那光柱大概有成人拳头粗细,须臾之间一闪而逝,它持续存在的时间应该不超过零点一秒。 光柱宛如一道转瞬即逝的桥梁,瞬间将大气层之外的一座太空设施,与西太平洋海面上正在高速掠海飞行的一枚巡航导弹连通。 就在这短短零点一秒之内,那枚导弹突然化作一团火焰,贯通而过的光柱落在海面上,立刻灼出滔天扬舞的水蒸气大雾。导弹化作的火焰中,无数融化分裂的黑色焦碳碎片四散落下,它们落在在雾气弥漫的海面上,掀起阵阵涟漪后就此无声无息。 三秒钟后,绿色光柱再度降临,又一枚巡航导弹应光化作乌有! 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无论是东亚地区的nhk电视观众,还是北美战略指挥中心庇护所里的美方高官,个个呆若木鸡。 “这是露西亚人的门捷列夫聚能光束武器!互助会真的把那座太空站转交给了日本人?”魔都城内,周行远从客厅沙发上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电视屏幕。金边眼镜后的一对眼珠,瞪得老大。 “行远,你看,我们……”他的妻子,魔都人民纠察队总指挥洪秀琳紧紧握住了周行远的手。 周行远一屁股瘫坐下来,连喘了几口粗气:“来人!” “有!”他的侄儿,魔都快速反应部队的总司令周星尺冲了进来。 “传我的话,马上让快速反应部队的那些美国教官收拾行礼,二十四小时之内滚蛋!” “什么?”周星尺一听,还以为自己的伯父疯了:“可是,美国人答应的第二批武器设备都还没有到位呢?而且,我们的全额款项早都付出去了呀!” “笨蛋!命都保不住了,还惦记着那点钱!还没运到魔都的武器设备,全都莫管了!就一句话,让魔都的美国军官和技术人员滚!赶紧滚,越快越好!”周行远把仍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侄子粗暴地推了出去:“这风向要变了,动作慢了就有大祸临头!” “哦,阿伯你放心,我亲自去摆平这件事!”尽管还有些迷糊,但一向唯伯父马首是瞻的周星尺执行起命令来却从不犹豫,当下挽起美式迷彩服的袖子就冲了出去。 周行远喘着粗气,摘下自己的金边眼镜再度擦拭了一番,待心情稍定后,又对沙发上仍然惊魂未定的洪秀琳道:“大令,这样,我们今天晚上请袁平平来家里吃餐饭,大家联络一下感情……不,事不宜迟,中午就请他过来,你赶紧准备一下礼物,我去让厨房多准备几个好菜,然后我们俩一同亲自去港务局请人!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袁胖子请来!” 洪秀琳连连点头:“上次他来的时候,偷偷瞄了小丽好几眼,我们把她也带上!要不,今天先认她做个干女儿,将来也有个身份?” “嗯,这些你赶紧去张罗,我先去市政厅开个会,然后你带小丽来找我,我们再一同去港务局那边!”周行远说干就干,门前穿衣镜前整理了一下衣领,立刻一阵风似地卷出了客厅。 西太平洋海面上, 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内,九十六枚巡航导弹全部化作灰烬,它们的残渣散落于广袤的洋面上,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没有砸出来。 日本全国所有电视机旁的观众都把画面换到了nhk放送公共频道,无数双热切的目光都在注视着画面上仍在滔滔不绝演讲的优仁天皇。 “……这仅仅是自卫,但我们还要反击!日本有权对威胁本国生存的任何敌对力量做出还击!”优仁捏紧的拳头在电视画面上放大。 “天皇万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乞丐在东京新宿街头的电视屏幕钱高呼起来。 “板载!”一名相模湾的渔民赤脚蹲在渔船甲板上,注视着放在餐桌上的小电视,脸色涨红。 西太平洋上空,绿光频频闪现,八架b-52轰炸机接连被来自太空的高能光束切断,这些产自冷战时期的空中巨物残骸毫无美感地翻滚着,纷纷坠入蔚蓝大海。 “陛下,我们要不要对华盛顿实施一次试射?白宫,真的是个很合适的目标。”小林真辉激动不已地低声问道。 优仁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继续面对着电视摄像机:“我命令,现在对向日本本土发动攻击的美军关岛基地,包括机场、塔台、港口设施实施还击!下一次,如果有下一次的话,我们将直接选择美国本土作为反击目标!” 随着天皇的话音,第一束高能激光瞬间跨越两万公里距离,斜斜切断了关岛美军基地的机场塔台。 “混蛋!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日本人把熊掌号空间站当机枪用了吗?”江口码头影武士指挥中心,杨道明从椅子上跳起来:“立刻疏散关岛基地的四台零号机体,远离所有美军军用设施,不要被殃及池鱼!” 莫斯科某处的地下掩体中,雅科夫博士已经老泪纵横:“混蛋!这是我们的空间站,这是我们的门捷列夫聚能光束武器啊!”他的对面,露西亚总统尤里面无表情端坐着,脸色铁青。 北美战略庇护所内,布雷德利中将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混蛋!这个不要脸的无赖!中国人的走狗!总统先生,我要求立刻对日本实施战略饱和攻击!” 梅隆看了中将一眼,没有作答。 海军总司令格林从桌子的另一侧凑了过来:“总统先生,鉴于目前这种情况,我们是否要让那五支驶向日本的特遣舰队暂停前进?” 突然之间,日本拥有了天基激光武器平台!从刚才的直播画面来看,这些黄猴子的天基攻击已表现出匪夷所思的威力和命中精度。傻子都能猜到,互助会肯定对露西亚人的这座太空站进行了深度改造。 这种情况下,还在从遥远地球另一侧徐徐向日本推进的那五支美国海军特遣舰队,显然就成了一百四十个水面移动靶子! 对方的天基激光能够轻松击中音速飞行的巡航导弹,又怎么可能会错过体型庞大速度缓慢的水面战舰呢? 梅隆总统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副可怕画面,满是窟窿眼的海军战舰奄奄一息地趴在海面上,一些龙骨断裂的大型舰船缓缓沉入深不见底的太平洋,水花四溅中到处可见挣扎逃生的美军官兵。 总统哆嗦了一下,用力摇摇头:“立刻让所有舰队停止前进,寻找就近盟国基地靠泊。海军所有舰只,此后必须拥有空天遮蔽掩体!” 地球大气层之内的天空,曾经一度是美国人的天然领土。涂有美军机徽的各种战争机器,自由自在地翱翔在所有国家的头顶。然而现在,黄猴子们却爬到了更高的大气层之外,这让身为美国武装力量总司令的梅隆感到无比的羞辱,以及无穷的烦恼。 “必须把那座空间站打下来!打下来!”总统眯起了双眼,康纳正好回过头,看到梅隆眼中绽放的凶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我们的陆基雷达找不到那座空间站,他们用了某种吸收电磁雷达波的隐身技术!但从发射光束的轨迹来计算,它应该在距离地面两万到三万之间的远地轨道上。”布雷德利中将颓然地看着梅隆。 新任国防部长丹尼尔和中情局局长穆勒交换了一下目光后站起来发言:“总统先生,只要那座空间站继续开火,我们就能通过发射光束锁定它的位置,从而计算出它的轨道数据。” “可是,就算找到了空间站,我们的反卫星导弹根本够不到那么远,怎么摧毁它?”布雷德利中将一针见血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是的,布雷德利中将,我们的反卫星导弹确实飞不到那么高,我们正在建造的大功率陆基激光武器系统也还有半年才能完工。”丹尼尔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他目光始终注视着梅隆这边:“但是,总统先生,我们的露西亚盟友在伏尔加河畔却有一座已经建成的陆基激光炮塔。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露西亚人确实要比我们领先了几步。但是,我们此刻面临着共同的威胁,同舟共济应该是基本的常识。如果我们能提供那座空间站的轨道数据,我相信露西亚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帮我们这个忙。” 康纳接了一个卫星电话,俯身在梅隆耳边嘀咕了几句。 总统站起身来,手指着丹尼尔:“这事情,你来负责,丹尼尔。一定要注意保密,彻底隔绝那些无处不在的机器人奸细!” 梅隆跟着康纳大步穿过走廊,推开右边倒数第二间休息室的铝合金防弹门,沙发上端坐着一位体形瘦小面色萎顿的金发老头。他就是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阿玛托,美利坚金融王国的真正执掌者。阿玛托的身边,坐着联邦政府的财政部副部长兰克福德,这位德裔犹太金融学家同样面色沮丧,双手用力相互搓揉着。 看到两人都是一样的报丧表情,梅隆的脸色立刻沉下来。 “怎么回事,阿玛托?” 一句话就能在华尔街呼风唤雨的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嘴唇哆嗦了一下:“事情相当严重,总统先生。” 梅隆笑了起来,再严重,还能有他刚才在会议中心面对的情况更严重? “我知道,阿玛托,美利坚此刻正面临着巨大的危险。但是,相信我,在上帝的保佑下,我们终将渡过难关,重新抵达胜利的彼岸,就像我们无数的先辈曾经做到的那样。”梅隆努力给两人打气鼓舞。作为一名老练的政客,他知道关键时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阿玛托抬起头来看着总统:“在亚洲、欧洲、美洲,甚至非洲,出现了大量我们无法辨别的伪钞,全是美元。” 梅隆立刻笑起来:“我的阿玛托,这算什么严重?让你的联邦储备委员会的机器动起来,立刻改币改版,让那些伪钞贩子们都见鬼去吧!” 阿玛托却没有笑,他的目光呆滞地注视着梅隆:“去年十月份的时候,联邦审计委员会就发现南美洲的汇率市场有异常波动,美元一直在跌。我们做了一个快速调查,发现那里的货币市场上,美元的储备额度比正常平均值高出了百分之一百二十。随后的调查表明,北美货币市场内,所有账户上的美元总额也超出正常值百分之一百六十。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在亚洲地区的货币市场,美元流动额度比以往增加了百分之四百!有人在往货币市场里注入伪钞,而且数量惊人,我们初步核算了一下,最乐观的估计也有至少两万亿美元!” 梅隆深深吸了一口气:“无法辨别这些假钞吗?” 阿玛托摇了摇头:“这不可能。如果不是财政部的工作小组多次找到重号的钱币,我们都不敢断定这是伪钞导致的货币溢出。十二月的时候,联邦储备委员会打算更换新版美元。可是,到一月份中旬,我们印的新币总金额才一万亿,市面上就有了三万亿和我们的新币一模一样的伪钞!” 财政部副部长兰克福德接着道:“现在是六月份,财政部通过各种渠道对全球金融货币市场进行了多次抽查统计,超发的美元总金额预计在二十万亿以上。这个数字仍然在持续增加,关键是,我们根本无法阻止这股伪钞海啸……” 阿玛托咬紧了牙关:“联邦储备委员会和财政部一直在努力保住这个秘密,但我们肯定坚持不了多久,资源和商品的数量根本赶不上货币增加的数量,迟早会有人发现真相!如果消息泄漏的话,就会有一场能把全世界都卷进去的金融大地震!” “到那时候,总统先生。”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忧心忡忡地垂下了脑袋:“不光联邦政府,连带整个美国,都将面临破产!” 正文 第557章 冲绳 冲绳,与那霸岳(山)。 樊茂才驾着走你双足步行器,从精卫飞行器开到最大的腹部舱门里缓缓走出。迈出舱门后,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山坡下树林中一架武装直升机的残骸,那东西似乎已经烧了很久,黑乎乎的一大团,但仍在徐徐冒烟。 与那霸岳是一座五百多米高的小山,在狭长的冲绳本岛上它却是数一数二的“绝顶雄峰”。此地四周,群丘叠嶂,植被茂盛,屹立山顶可远眺繁华的本岛南部地区。因为地势较高的缘故,登陆冲绳的影武士第三战斗群选择了这里作为临时驻扎点,数百台各种机体拱卫着复眼六号机体和反卫星七号机体散布在山顶附近。 由于海参崴方面的天地双工系统只能保证日本列岛安全,所以整个冲绳战场的空域安全就完全依靠第三战斗群。因为这个缘故,第三战斗群仅派出两支小队参与讨逆军对岛南人口密集区的进攻,其余大部分兵力始终端坐与那霸岳,随时提防美军狗急跳墙可能发动的毁灭性核打击。 面积一千两百平方公里的冲绳本岛北高南低,北部多山荒凉,主要城市如冲绳市、那霸市全都在平坦的南部和中部地带。美军在岛上的四十一处驻军基地,也大都位于中部和南部地区,远东地区最大的军用机场,拥有两百多架军机,两条近四千米超级跑道的嘉手纳空军基地就在中部的嘉手纳町。再往南还有原空中自卫队专用的那霸机场,以及美海军陆战队的普天间海军陆战队航空基地,都是驻日美军用来震慑整个东亚的战略利器。 由于首批登岛的日方讨逆军指挥失当,大西健司陆将没有迅速集中兵力突破纵深,反而散开部队参与民众对中南部大小基地的报复性攻击。从震惊和恐慌中清醒过来的美军各部在第三陆战师师长塞西尔中将的指挥下很快组织起有效抵抗,依托岛上坚固的战备工事展开有攻有守的反击,甚至一度将日军逐出冲绳市。 幸好有第三战斗群坐镇岛北,美军各种战机,无论是本岛起飞的还是来自朝鲜半岛韩国基地的,无论固定翼还是旋翼直升机,只要一千公里半径内,而且飞行高度超过与那霸岳的海拔高度,全都无一例外被电磁炮或聚能光束给扫下来。 塞西尔中将的地面部队人数不多,其中超过一半是非战斗人员,只是迫于形势所逼不得不拿起武器拼命。美军弹药补给缺乏,力度有限的反击得不到有效的空中支援,逐渐又陷入日方军民的狂潮涤荡。 冲绳岛上的战斗,正在逐渐变成一场令人绝望的血淋撕扯。 这种情况下,优仁天皇决定阵前换将,并向互助会寻求地面武力援助。 六月二十五日当晚,刚结束了横须贺港战斗的浅野雄介从东京紧急飞抵冲绳,接任大西健司指挥岛上战事。 六月二十六日凌晨,樊茂才的第113佰全员集结完毕,乘坐精卫飞行器抵达与那霸岳。 第113佰的首个任务,是清剿北部山区美军训练区中仍在零星抵抗的小股海军陆战队,确保整个战线后方安全,随后再投入中南部的战斗,配合浅野雄介夺回全岛。 恩纳岳讨逆军前敌指挥部内,风尘仆仆的浅野雄介坐在一张行军折叠椅上,满脸厌恶地看着被一群参谋紧紧抱住,哭着喊着挣扎着要剖腹向天皇谢罪的大西健司。 现年四十五岁的大西健司号称陆上自卫队第一名将,素以知兵、爱民、精通佛理而著称,在原陆上自卫队的年度推演考核中一直成绩名列前茅,但不知为何在这场实战中却昏招迭出,多次贻误战机,直接导致岛南美军成功抱团,形成一个极难啃动的硬核。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大西健司虽然进攻不够犀利果断,但在对民众宣传上却做足了功夫,在百万人口的冲绳全岛组织起多达十万人的民勇队伍,配合登岛的三万讨逆军,构成了针对美军的压倒性兵力优势。 “够了!陛下不需要你自杀谢罪,陛下要的是冲绳!”浅野忍不住大吼起来。他是武人世家,根本看不惯这种扭捏作态。 如果大西真要寻死,用不着等自己到指挥部后再来这套,早在天皇电令换将时他就应该果断自裁。 大西回头望向浅野,看到了对方脸上的鄙夷。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旁边那些不知所措的参谋:“浅野阁下,那么……恩纳岳这边就拜托你了!” “嗯?……”浅野听得莫名其妙,不知大西到底要干什么。 大西抹掉脸上的眼泪鼻涕,一把脱下自己的将军礼服:“我将亲率第十五旅团官兵,向冲绳市及嘉手纳町一线发动白刃突击,为陛下夺回失土!以我的鲜血,洗清帝国武士的耻辱!” 浅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欲以死报国的陆将,默不作声地敬了一个军礼。 冲绳中南部顽抗的美军因影武士部队的全力压制无法出动空军,而讨逆军因投诚的空自成员寥寥无几,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空中打击力量。自二十三日以来,美日两军的角逐主要围绕南部各大城市和美军基地展开,激烈搏杀中双方伤亡都很大。 日军有人数和补给上的优势,面对美军的灵活出击总能慢慢拉回平局。从日本本岛运来的大口径榴弹炮登场后,美军在火力上迅速落入下风,根本无法抵挡讨逆军正面突击,只能依托地下坑道和工事网线,借助大范围迂回机动战术瓦解日军攻势。 不幸的是,当破釜沉舟的美军试图以游击方式绕到日军突出部后方去时,他们总会在途中遭遇互助会足肢战车的拦截,或是三只一组的大型足肢战车,或是十几只一群的单兵小机器,这些伏击者总能及时而准确地找到美军连级以上部队的穿插迂回路线,从而将一场场原本出其不意的突袭变成悲剧性的大屠杀。 六月二十六日晚,当樊茂才率部攻破岛北国头村的一座地下战备工事,歼灭十五名美军陆战队队员的同时,大西健司带领讨逆军第十五旅团两千挺身队员奋勇突入冲绳市区。在美军暗堡机枪火力交叉扫射下,讨逆军挺身队伤亡过半,但杀红了眼大西健司最终成功凿穿美军防御阵地,并推进到嘉手纳机场附近。 浅野雄介指挥的后继部队抓住时机将榴弹炮营推到冲绳市城西,向着嘉手纳机场内各种建筑物连续轰击了三个多小时,炸死炸伤美军两百多人。 六月二十七日上午,讨逆军宣布占领嘉手纳机场。但清剿隐藏在地下工事中美军残部的战斗一直持续到六月二十八日才完全结束。在美军空军基地的地下武备储藏库中,讨逆军甚至找到两架b-2战略轰炸机,九枚战斧巡航导弹的核装药战斗部,以及十六枚可由轰炸机投掷的b-83型百万吨当量核炸弹。 浅野雄介以讨逆军冲绳军团指挥部名义严令岛上军民不得任意虐杀被俘美军,所有美军只要放下武器投降,即可保住人身安全,并等候被解送出境返回美国本土。浅野的军令被油印成册,通过榴弹炮空包弹抛射到岛南美军防区。 二十八日,驻守北谷町的美军陆战第三师辖下两个连全体缴械投降。同日,身负重伤的大西健司依然带领第十五旅团攻克岛南地区东部的西元町。 至此,整个冲绳中部和北部已尽数落入讨逆军掌控。 以那霸基地为核心的南部地区仍有上万名海军陆战队员在负隅顽抗,但谁都看得出,这些人的灭亡指日可待。 互助会结束对日本列岛的电磁封锁后,驻韩美军与冲绳美军残部的无线电联络信道立刻陷入白热化,几乎每一个波段每一个频道都有人在呼喊在哭叫,其中还不时掺杂着讨逆军冲绳军团指挥部每隔十分钟一次的全频段英文劝降通告。 所有这些喧嚣和嘈杂,统统都被影武士第三战斗群的零号机体转接入智库。 七月一日,以十里铺为运作基地的互助之光网站开辟了一个红十字专区,面向全球公布了驻守冲绳的一万六千名美军官兵下落,其中包括八千六百名战死者的尸骸,以及目前幸存人员的大概位置。互助之光的女主持人朱莉安娜·欧文甚至宣布,出于人道主义立场,互助会愿意协助寻找那些至今仍然下落不明的美军人员,但需要家属向互助会提出主动申请。 七月二日,自日本红十字会抗议之后,互助之光网站向全世界提出道歉,并在红十字专区内增加了日方作战人员的战地伤亡备查纪录。从此,美日两军的伤亡人数,以及每一场战斗的详细经过全都能在互助之光网站上被全世界任何一位网络访客看到。 这一系列举动立刻在太平洋两岸引起轩然大波,无数不同肤色的母亲和妻子们纷纷走上街头,呼吁尽早结束这场可怕的战争。 华盛顿、纽约和洛杉矶都爆发了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反战示威游行,民主党参议员麦凯恩走在华盛顿游行人群的最前面,他呼吁国会参众两院尽快提案弹劾现任总统梅隆,让美利坚从这场死伤惨重却毫无收益的巨大灾难中脱身。东京和大阪也有合计近二十万男女民众手持蜡烛走上街头,向天皇呼吁请愿,希望尽早结束冲绳战事。优仁天皇亲自接见了游行民众代表,并宣布在冲绳战事结束之前,他与皇后都将以素斋度日。 “在美军彻底撤出日本领土之前,这场战争不可能结束,这是日本的最低底限,不容协商。在此基础上,我们愿意与美方展开和平谈判,以早日解救那些仍在战火中苦苦挣扎的士兵。”优仁身着全套御袍,用全体国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慢条斯理语调面对电视镜头道。 “美军驻守西太平洋,这本来就是有辱基本文明秩序的强盗行径!有人在你家门口摆满枪炮战舰坦克,还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是哪一门子的民主与自由?”在联大安理会召开的冲绳事件紧急会议上,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参赞卫英挥舞着在嘉手纳空军基地找到的核武器照片,声嘶力竭第怒吼着。 “在西太平洋地区驻军,是出于美国维护世界和平的现实需要,也是当初各驻军国主动要求的结果。应当看到,我国在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对维护全球和平与稳定、阻止人道主义灾难、控制种族屠杀方面也做出了重大贡献。如果没有各地驻军的协助,我们不可能做到这些……”美国大事肖恩·罗素皱起眉头反驳道。 新上任的日方联合国大使辻村晴直接从座席上跳了起来:“美国政府,还是先管好自己家里的事吧!拜托你们先把洛杉矶和底特律每年的刑事凶杀案降下来,停止无休止的超发货币掠夺各国财富,然后你们才有资格去谈论什么正义与邪恶!” 罗素扫了辻村晴一眼,不为动摇地道:“但是,美国对这个世界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卫英与秘书长奎恩相视一笑,从身边端坐的姬少飞那里得到一个眼神暗示,立刻清了清喉咙继续道:“咳咳,看来,美国政府坚持认为自己有权做任何事情。本人有幸在此向联大全体会员国宣布一个重要消息,继哈萨克斯坦、马绍尔群岛以及英国之后,古巴将成为联合国能源署授权无偿援助的第四个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受惠国!为保障我方技术人员的安全,从八月施工阶段开始,互助会将在古巴派驻一支机甲部队。” 古巴,那可是美国的后院,距离美利坚的菊花仅一指之遥。 互助会在那里部署军队,等于在美利坚的菊花不远处竖起一根钢针。 面对目瞪口呆的两百多名联大代表,面对脸上交织着愤怒和惊愕的罗素,卫英腆着微笑以挑衅的口吻缓缓道:“援助急需能源发展重工业的古巴,同样也是我们作为人类之子的神圣责任。我们计划在哈瓦那和巴亚莫两地各建一座万兆瓦功率级别的核聚变反应堆,为当地政府和民众提供免费电力。” 罗素的脸色变得铁青:“古巴,是美国的国家战略利益圈所在,你们不能在那里部署武装力量!美国政府不答应,也绝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西元1962年,苏维埃红色帝国以强硬姿态打算在古巴部署弹道导弹,以约翰·肯尼迪总统为首的美国政府尖叫着又踢又踹,派出战机和舰队在公海拦截运送导弹的船队,并不惜以发动全球核战相威胁,最终唬退了胆不够肥的红色帝国魔君赫鲁晓夫。肯尼迪也一洗之前在猪湾战争失利中的狼狈形象,一举成为名载青史的铁腕大帝。 卫英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古巴的事,和美国政府有什么毛线关系?如果你们要学肯尼迪来拦截,我们奉陪到底!” 罗素眼珠凸出,想跳起来驳斥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他很清楚,目前的美军根本无法阻截互助会的那种碟状飞行器。人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算要拦截,也得要知道对方的航线才行。可是,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办法预先判断那种碟状飞行器的航行轨迹。 卫英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没把罗素的鼻子给气歪:“罗素先生,纽约都可以有我们的部队,古巴又有什么驻扎不得的?你回去,好好劝劝梅隆总统,告诉他,只要习惯了,以后这一切都不是事儿。” “咚!”战略庇护所内,目睹现场直播的梅隆总统咬紧牙关,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 巨型会议桌旁的国防部将军们,以及联邦政府十三个政府部门的负责人全都身形为之一震,但却没有人回过头来看,大家都故作镇静地继续盯着电视屏幕。 “这些无赖!”总统的声音都哆嗦起来,那不是害怕,而是极度的愤怒。 国防部长丹尼尔转过身来:“总统先生,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不是为古巴的问题而烦恼,而是全力拯救冲绳岛上的上万名美军官兵。” 梅隆做了个手势,一名军官立刻将屏幕画面切换为冲绳地图。 “对日本的核打击已经是不可能了,他们拥有了来自太空的反导武器系统。从前两天击落我方巡航导弹和轰炸机的实际表现来看,这套经过互助会改装的太空激光武器平台可以同时拦截至少一百个目标。更麻烦的是,到现在为止,互助会部署在海参崴的武装力量甚至没有任何大动作。我认为,即使当下对日本发动饱和核打击,突破他们和互助会的联合拦截防御网的成功几率应该不会太高。但是,仅仅日本的反击却已让我们在关岛的战略军事基地陷入了全面瘫痪。” 梅隆看着丹尼尔:“你的意思是?” “我们必须尽快结束这场不可能取得胜利的战争,尽快把那些小伙子从冲绳救出来,在他们被疯狂的日本人杀光之前。”丹尼尔回答道。 梅隆难以置信第看了一眼中情局局长穆勒,又看了看左边的布雷德利中将,从这些人眼中,他看到的全是阴郁和绝望。 康纳手边的卫星电话又响了起来。 梅隆回过头,看到是第一夫人的号码,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正文 第558章 可丽 “爸爸,我已经做完了手术。”塔拉的声音在卫星电话话筒里显得有些亢奋。 “可是,宝贝,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先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吗?”梅隆吃了一惊。 “爸爸,你几天前说过给我回话,可后来你再也没有打电话来……”听女儿的语气,她那美丽的嘴唇一定已经嘟起了。 “叫你妈接电话,好吗,宝贝?”梅隆觉得有一股无名火在太阳穴里蹿动着,想要爆炸并燃烧。 “好的,爸爸,两天以后你就可以在推特上看我的新造型了。” “哦,那真是太棒了……琳达,是你吗?” “梅隆,你终于出现了?你终于想起对这个家庭的责任了?不,我好像说错了,这个电话是你的女儿主动打给你的!当你突然消失的时候,你从来没想过要主动打电话给她?我说错了吗?我说错了吗?”明面上的第一夫人,其实已经与梅隆暗地里签署离婚协议的琳达女士情绪显然正处在激动中。 美利坚总统不得不将电话的听筒挪到了离耳朵远一些的位置,他的眉头皱起来,甚至开始后悔接这个电话。和他们离婚之前一样,每当琳达发动控诉攻势的时候,他的心情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受到严重影响,影响到他甚至无法正常工作。 “琳达,你也是法定监护人之一。”他努力让自己不去听那些熟悉的很容易让自己失控的指责,竭尽全力把思维集中在自己要说的话上:“在没有得到我许可的前提下,你怎么能让她去做什么整形手术?” “你的许可?你每个月只有两天到三天出现在正常人的世界里,其余时候你就像个孤魂野鬼,塔拉在电视上看到你的时间,远远超过在家里看到你的时间!”琳达的声音顿了一下,仿佛才意识到女儿还在身边。“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她有追求美丽的权力,这是她的选择。” “可是,这个可丽……” “我认识的女性朋友里,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做了可丽整形,据她们反映效果非常好。我走在纽约的大街上,随便一眼就能看到五个做了可丽整形术的女人。这东西是时尚的潮流,塔拉梦想着这一天已经快要发疯了,我支持她达成自己的心愿。如果你还想保持在女儿面前的父亲形象的话,你最好立刻到纽约长老会医院来。这种时候,塔拉很需要你。” 电话里传来长鸣声,梅隆愣了半晌,这才意识到琳达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梅隆看了看坐在沙发上无精打采的幕僚长康纳:“康纳,请你现在去把卫生部长柯恩请来。” 康纳答应了一声,推门出去。房间里只剩下那位手提核密码箱的空军少校,面无表情第看着他。 梅隆打开了休息室里的电视,摁动着遥控器上的换台键,才换到第二个台,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看的东西。 好莱坞一线女星,那位以特立独行个性和代言各类高端化妆品而著称的特蕾莎·西顿正坐在沙发上高谈阔论:“……我的性格从小就充满了叛逆……我是个有思想的人,我喜欢追逐自由……我热衷于思考生命的意义,而且敢于接受那些世人所不能理解的异端……所以,我选择了可丽。” 西顿女士的额头上,有一个既像是肉瘤又像是胶圈套的不明环状物,但在她桀骜不驯气质的衬托下,那东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和谐的。西顿女士每说一句话,下面观众席上的粉丝们就会欢呼一阵。所以,她不得不说一句停一句,以便给予自己的拥护者们充分的时间用于欢呼雀跃。 坐在她对面的访谈节目主持人,全美著名的电视评论家,以双性恋而著称的米尔顿·伊萨克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位在好莱坞叱咤风云的大牌嘉宾:“我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你对可丽珊瑟姆公司是持反对态度的,对不对?” “当然,这很正常,因为我是一个有个性的人……我喜欢和别人不一样,我完全不赞同社会大众的盲从……那会扼杀我的生命,扼杀我的灵魂,扼杀我的自由……但是,在埃塞俄比亚援助非洲饥荒儿童的时候,我见到了可丽珊瑟姆公司为那里的灾民免费提供的饼干……我被打动了,我发现,我忽略了一些最可爱的人……这些人正在改变这个糟糕的世界,他们是有爱心的……而我,在追求个人自由的同时,同样对这个世界也充满了浓浓的爱意……”西顿女士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对观众席上的阵阵热情挥手致意。 米尔顿·伊萨克理解第微笑起来,他的额头上同样有一个既像是肉瘤又像是胶圈套的不明环状物,那东西涂成了肉蔻色,看上去和西顿女士的风格截然不同。 “能详细地说一说你在手术前后的心理变化过程吗?在座的每个人都知道,要做出这个决定并不轻松……” 梅隆眼前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脸倦色的卫生部部长柯恩跟着康纳走了进来。这很正常,所有在地下庇护所里连续待了三天三夜的人都不会有好脸色。 “总统先生……?”柯恩走进休息室,梅隆示意他在自己旁边坐下。 梅隆指了一下屏幕:“这个可丽珊瑟姆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 柯恩尴尬地笑了笑:“卫生部和财政部核查过,这是一家在加拿大注册的跨国公司,他们的账务和执照都没有问题。” “不,柯恩,我想问的是,这个公司到底在干什么?”梅隆沉吟着,暂停了电视画面,指着西顿女士额头上的那东西:“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柯恩疑惑地看了看总统,又看了看康纳:“你们难道不看电视的吗?” “请告诉我,柯恩。这正是我找你来的真正原因。” “可丽珊瑟姆公司的整形手术一直以环保、生态和低碳而著称。”柯恩舔了一下嘴唇,显然在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他们的整形手术源自印度密宗赋予的灵感,并得到了全球所有医疗和保健机构的认可。而且,直接从患者身体其他部位取出的整形材料可以最大限度避免身体排异反应,这是整形美学史上的一次创新……” “柯恩,那个额头上的玩意儿,他们从患者身体的什么部位切下来的?” 柯恩艰难地瞪着美国总统,休息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梅隆的笑容,在柯恩开口之后突然凝固:“****。” “****?” “****。” 梅隆一下站起来,把铝合金椅子推到一边:“我明白了,柯恩,他们把接受手术者的****切一截下来,贴在自己脸上,然后到处去炫耀?” 柯恩咽了一下口水:“总统先生,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可丽珊瑟姆公司无可指责,他们的程序和技术都没有任何问题,所有接受手术者都和他们签署了协议。” “柯恩,告诉我,你愿意做这样的手术吗?” “总统先生,这很难接受……但是,可丽珊瑟姆公司的广告正在改变人们的观念。”柯恩看了一下门外:“您刚才也看到了,五角大楼的斯科特将军和交通部部长瓦伦蒂诺发生了一些冲突,原因就是斯科特将军的夫人才做了可丽整形手术。而瓦伦蒂诺那家伙,您知道他可是整个内阁最讨人厌的超级大嘴,你猜他称将军夫人叫什么?” “叫什么?”梅隆问道,旁边的康纳也探过头来,竖起耳朵。 “****人。”柯恩低声道。“所以,斯科特将军立刻一拳打在交通部长脸上。” ****人?把****切一截,挂在自己脸上,好像……好像真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名字了。 梅隆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幕僚长康纳也哈哈大笑起来,柯恩尴尬的陪笑着,他看到,总统身后那位手提核武器密码箱的空军少校终于也没能憋住,吭哧吭哧也笑了起来。 房间里的四个人最后同时大笑起来。 突然,梅隆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知道总统为什么突然刹车,康纳和柯恩,还有那位空军少校也全都瞬间收起了笑容。 梅隆打开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在浏览器地址栏输入了塔拉的推特个人空间。 从他拍击回车到出现画面,总共只用了两秒钟。 照片上的塔拉带着青春灿烂的笑容看着屏幕外的世界,她的额头上,有一个既像是肉瘤又像是胶圈套的东西,那东西被涂成娇嫩的粉黄色,看上去挺不错的。 梅隆捂住了自己的脸。 “好了,柯恩,你去通知会议室里的人,让大家都休息一下吧。”康纳机灵地拍了拍柯恩的肩膀。 当门被关上的时候,梅隆深深吁了一口气:“上帝啊,这些人都疯了吗?” 康纳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直到他听见走廊里传来柯恩的脚步声。 “我敢用我的退休金打赌,那公司肯定给了柯恩不少好处,他们的活动能量看来不小。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柯恩加入竞选团队时,他背后的资助人好像是一家制药公司,名字就是这个可丽什么的。” 梅隆把两手手指交叉缠绕在一起,看了看身后的空军少校,又看了看康纳:“康纳,有时候我在怀疑,是不是因为我太老了,赶不上这个时代的潮流了?” 康纳抬起头,看着梅隆总统:“总统先生,可丽珊瑟姆公司的宣传和公关人员铺天盖地,无处不在。可是,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把柄。” “给我准备一辆车,我要去纽约。我要去陪陪塔拉,哦,我可怜的宝贝。”梅隆垂下眼睑,感觉疲倦像洛基山脉一样压垮了自己的整个身心。 “可是,这边怎么办?冲绳援救行动还等着您的批准……”康纳低声道。 “我明天一早就回来,回来拯救这个世界。”梅隆抓起衣架上的外套,对那位理应寸步不离他的少校做了个手势:“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抽点时间去看看塔拉。” 当总统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康纳:“在我回来的时候,我要看到可丽珊瑟姆公司的全部资料,董事长,总经理,董事会成员,公司职员的履历,所有的一切。” 欧洲,德国国家电视台第一频道,黄金时段的演播厅里。 “……可丽整形术,从客观上反映了人类对自身命运的终极追求。这种奇特的文化现象正在演变为一种新的宗教信仰图腾,我本人认为,无论基督教、伊斯兰教还是佛教,都能在可丽整形术中找到自身诉求的投影——”后现代纠葛派哲学人士、自由旅行作家特鲁尔捋着自己浓密的大胡子,正在高谈阔论。 不幸的是,他的电视访谈辩论对手,慕尼黑大学法学院教授,自由经济学家巴勒第五次打断了他的发言:“特鲁尔先生,您在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懂吗?您在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被无礼打断的特鲁尔愤怒地瞪着巴勒,又看了看坐在两人中间的女主持人,最后耸了耸肩,往后压到沙发椅背上,一副举目望天的无辜状。 “可丽,那只是女性追求自身美丽,完善自我人格的一种医疗手段,怎么能牵扯到宗教上去呢?鉴于整个欧洲目前的紧张局势,您这样的说法未免过于哗众取宠,你把公众当成肆意戏弄的小丑,这种态度让所有正经做学问的学者都会感到愤怒……” 巴勒教授的发言同样没有持续到结束,因为哲学家特鲁尔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一巴掌扇到巴勒教授的脸上:“住嘴,你这个狗娘养的基督鬼!” “杂种穆斯林,下地狱去吧!”巴勒教授练过巴西柔术,他的反应很快,一下子就拽住了特鲁尔的大胡子。 两个人愤怒地扭扯到一起,四条西裤腿缠绕着,踢翻了茶几和咖啡杯,想上前劝阻的美女主持人被一脚踹中腹部,疼得当场蹲了下来,双手本能地捂住自己额头新做的可丽肉冠。 “不要劝!继续拍摄!”现场直播总监拦住了一名想靠近的电视台保安,对着预备摄影组人员疯狂挥动手臂:“快!快!从头上摇过去,摇过去,我要两个人脸部的近距离特写!” “半分钟之内,我们的收视率提高了六个百分点,刷新全欧洲的纪录了!”总监身后,兴奋异常的女助理咕哝道。 “那就让他们打,继续打下去!”总监笑了起来,一副出门捡到宝的得意表情。 两小时后,在柏林的一家高档私人会所中,左颊青肿隆起的后现代纠葛派哲学人士、自由旅行作家特鲁尔与鼻孔塞着卫生纸卷,嘴唇破裂的慕尼黑大学法学院教授,自由经济学家巴勒又坐在了一起,他们的对面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 “可丽珊瑟姆公司感谢两位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你们彼此的思想碰撞产生的火花为人类照亮了前进的道路。说真的,我很喜欢你们的风格。”那年轻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把两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推到两人面前。 特鲁尔与巴勒对视了一眼,动作异常麻利地收起了各自面前的牛皮纸信封。 “我们公司在泰国还准备了一场类似的辩论访谈节目,不知道两位是否有兴趣?”年轻男子微笑着道。 “这一次,要提价百分之十五才行。”巴勒教授摸了摸自己的右脸:“我的一颗牙松了。” “我还在生病,这是带病工作。”特鲁尔坚定地道:“少了五万美元,我不干。” “没问题。”那年轻男子毫无讨价意思,当即一口答应:“但是,我们公关部希望两位的表演能够更激烈一些,尽可能多使用一些现场可以找到的器械,比如咖啡杯砸到头上,折叠椅拍到背部等等,两位可以尽情发挥一下想像力。和这次一样,我们将在辩论会前为你们购买高额人身安全保险。” “砰!”“砰!”“砰!” 广州天河体育馆上方的夜空同时爆出六十四朵绚丽的火焰,从地面仰望上去,它们组成的图像正好是一朵妖异美艳的可丽肉冠造型。 “八八六十四,大吉又大利!”体育馆内外,一片欢声笑语中,高音喇叭中有个激昂的男高音在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突然,他的声音一下变得低沉,神秘,充满了磁性的诱惑。 “奢华,时尚,经典,健康,这就是可丽整形为您带来的礼物!各位来宾,各位领导,各位朋友,各位广州的父老乡亲们,欢迎大家参加我们的盛夏激情涌动,即可丽整形大中国市场区发布会!呵呵,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国际知名专业美容整形集团可丽珊瑟姆公司在华总代理华丽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陈拔尺,大家晚上好!” 随着这位陈总热情洋溢的发言,他背后的巨型液晶屏上不断跳出各种展现可丽整形成功范例的画面。 “……现代科技以人为本,可丽珊瑟姆以顶尖科技造福人类,改善女性精神面貌!人类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追求自我改变自我升华自我完善……每个女人,都有追求漂亮的权力!今天,整个世界终于如愿以偿,因为,我们拥有了可丽!” 一队挺着额头肉冠的漂亮女模特儿从陈总的背后以小天鹅舞的姿态旋了出来,体育馆内金碧辉煌的舞台上灯光骤然变暗,几束雪亮的投影灯照在这些身形苗条的可人儿头上。 一连串甜美娇嫩的声音在高保真喇叭中炸响: “可丽,我们的可丽,我要可丽,我们要可丽!” “可丽,可丽,可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 “没有可丽,我们一天都活不了!” 坐在主席台中央最前排的救国委员会委员,财政部部长拓跋力站起来发表致辞。 拓拔部长在讲话中重点指出,可丽珊瑟姆公司进入中国市场是中华民族勇于接受新生事物,有强大文化包容能力的体现。刚刚经历了战火的中国,欢迎所有愿意来这片土地上投资建设的贵客,救国委员会将像对可丽珊瑟姆公司一样欢迎这些远方的朋友,并给予所有尽可能的财税优惠政策。 拓拔部长的讲话赢得了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陈拔尺总裁趁热打铁宣布,可丽珊瑟姆公司将向财政部辖下的广州战争孤儿基金会捐款一亿美元,同时为广州市内一百户困难家庭提供两百个免费可丽整形术的名额。 次日,广州城内四家开业大吉的可丽整形所门前,靓女云集,人潮如织,抢号卖号的号牌一度炒到上万美金一块。不仅南方的贵妇名媛们趋之若鹜,民间甚至出现了男女青年 正文 第559章 绥中 伴随着日本国内局势的剧烈动荡,东亚大陆上同样风起云涌。 七月二日,魔都人民纠察队宣布驱逐美军教导团人员,并称他们为“不受欢迎的人”,《申报》开始连续报道日本局势,言辞间明显站在支持日方新政府的立场上。作为报复,美国政府同日宣布冻结周行远家族在美国的所有银行资产,并向新闻界公布周行远家族的资产细目。 七月三日,唐山、承德一线的国防军新二军突然向炎黄军控制的秦皇岛发起进攻。 新二军军长尹乐贤向应召而来的战地记者们宣称,这是国防军捍卫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正义之战。 这次大规模进攻得到了从南方赶来的两个国防军重装甲团的援助,合计一百八十辆“共和国卫士”重型坦克沿昔日京哈高速公路铺天盖地涌向炎黄军设在秦皇岛西侧的外围防线。 经过一夜激战,秦皇岛外围的炎黄军被尽数歼灭,两千余残兵退入城内拼死抵抗。新二军以一个步兵师的兵力围城清剿,其余两个师以及助战的装甲团全部从北面绕城而过,穿过山海关后继续向前快速推进,兵锋直逼葫芦岛。 锦州城内炎黄军总部闻讯大震,自从新二军进驻天津抢占唐山以来,徐庆邦一再严令秦皇岛守军警惕戒备,怎奈新二军始终没有要进攻的迹象。天长日久,炎黄军方面也渐渐懈怠下来,却想不到对方耐心蛰伏了半年多后猛然发难,一时间自是措手不及,被国防军连破数阵不说,锦州南面门户葫芦岛也岌岌可危。一旦葫芦岛失陷,以锦州为核心的炎黄军近十万人可就要全面崩盘了。 徐庆邦所部青年军从内蒙窜入东北,于互助会手中捡了锦州之后势力膨胀迅速,吞噬地方割据武装无数,自更名炎黄军后更是声威显赫,以华夏正统而自命,俨然一派当世枭雄景象。 只是锦州政权生不逢时,周围强敌环伺,凶险异常。向东是互助会的奉天垦荒区,无论如何啃不动的硬货;向北有老对手镇北军,交手半年多下来根本占不到上风;南面被国防军封住通向京津之地的辽西走廊,现在人家突然主动北进,而且一出手就是不留情面的夺命大招,怎能不让徐庆邦又惊又怒。 惊惶之余,徐庆邦急令派兵增援秦皇岛,同时分遣能言善辩之士前往长春和奉天,力图以唇亡齿寒之故从两位邻居那里恳借援兵。他自己其实也很清楚,以炎黄军一家独守锦州,根本无法抵挡拥有半壁河山为后盾的国防军。只有拉上互助会和镇北军,才能保住自己这点家当。 和预料中一样,互助会方面果断拒绝了炎黄军的求援,奉天垦荒区总指挥纪友富再次重申,所有希望得到互助会援助的人只能以个人身份报名加入奉天垦荒区。 驻守四平的镇北军第一军军长马仁杰亲切接见了炎黄军使者并答应派兵增援,不过镇北军必须通过阜新至朝阳一线才能抵达葫芦岛前线,他希望两地的炎黄军守卫部队能够放行。 得到郑重许诺后,七月七日,镇北军第一军先头部队近万人从四平出发,南移靠近彰武、阜新后突然向守军发动进攻,一举攻占了这两座锦州北面的重镇。 徐庆邦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向镇北军求援居然落了个后门迎狼的结果!他想求人救命,没想到镇北军竟干出落井下石的勾当!这一下子,整个锦州城顿时陷入四面楚歌的窘迫境地! 破口大骂到几乎呕血的徐庆邦眼见自家存亡系于一线,也亮出了气吞山河的光棍气魄。他于七月八日深夜亲率驻守锦州城的两万老底子精锐,经义县、清河通宵急行军后抵达阜新发动突袭。两军在阜新城南的韩家店大战至九日凌晨仍未决出胜负,早有防备的马仁杰把所有后备队都投入了这场至关重要的战斗,从长春飞来的镇北军战斗机甚至向炎黄军进攻队形投掷了云爆弹。 徐庆邦腹背受敌,锦州四面楚歌,怎么看都是一副大势已去的衰相。锦州城内,不光老百姓扶老携幼出城避祸,前来投靠炎黄军曾信誓旦旦的三教九流人物们也纷纷弃职潜逃,各奔更好前程而去。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捉弄凡人。 七月十日,炎黄军南线总指挥、原青年军副司令宋新(合源会战前死于李大同之手)之弟宋英率部于绥中六股河地区大破新二军! 新二军军长尹乐贤一向以古德里安闪电战精神的唯一接班人而自称。突击秦皇岛得手之后,他以两个装甲团为前锋快速向葫芦岛推进,一路披荆斩棘以快打快,啃不下的硬骨头直接丢给后面搭乘各型载具紧紧跟随的三万多机械化步兵。这套快攻战术在敌方猝不及防或抵抗意志不够坚决时颇为有效,突破成功所引起的士气雪崩效应甚至能达到国家战略层面级别的效果。 可是,年仅二十六岁的宋英,却是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沉稳坚毅的指挥官。当年在其兄麾下时,他就以敢打硬仗险仗,关键时刻擅长以少击多以寡敌众而著称。宋英曾经多次率领不到百人的队伍以夜战和偷袭方式果断突击北方战区的人民军,他最显赫的一次战绩是以两百人击溃露军与人民军混编的近千部队,而且还是在对方拥有重型火炮和武直支援的情况下赢得了胜利。 作为炎黄军中少有的实战名将,宋英原本驻守葫芦岛,麾下部众不过六千人。新二军进驻唐山后,徐庆邦给葫芦岛增兵到两万人,其中大多为轻步兵,重武器不多,反装甲火力几乎全由反坦克火箭筒构成。 得知国防军突破秦皇岛后,宋英一面多方侦斥敌情,全力破坏山海关至葫芦岛一线的公路桥梁,一面尽出城中精锐,毫不犹豫地在绥中六股河一带布局设伏。 那地方,是他当初接手葫芦岛防务时就选定的迎敌之地。 横断辽西走廊的六股河,又名蒐集河,汉代称“封大水”。辽、金、元、明、清时期称六州河,因汇大宁、建州等六州之水而得名。六股河是辽西地区三大河流之一,总流长一百四十八公里,中下游河床平均宽度为六百米,正是辽西走廊内阻隔装甲部队机动的最佳天险。 七月九日,一路飞沙走石而来的国防军两个装甲团在绥中遭遇微弱抵抗后成功冲过京哈高速段六股河大桥。接到喜讯的新二军军长尹乐贤加紧催促落后四十多公里的机械化步兵群尽快赶上,然而当步兵先头部队在颠簸抖动中抵达绥中时,他们却惊愕地发现六股河大桥被炸成好几段塌落于河中,南面一公里外连通g102国道的旧桥,以及两公里外的两座铁路桥,也全都遭了毒手。 用炸桥来阻挡机械化时代的步兵,这是脑子有问题吗? 尹乐贤还没有来得及在自己的个人日记里写下奚落之言,炎黄军部队就从南北两面向新二军发起了猛烈进攻。宋英未雨绸缪,早遣人在此修筑了大量暗堡和坑道工事,因此炎黄军很快打出了神出鬼没的风采,不断有武装小分队从路边暗洞和村镇藏身所中涌出,向新二军侧翼和后方的辎重部队发起猛烈进攻。 开打还没有十分钟,新二军军长尹乐贤就被炎黄军突击队投掷的炸药包炸成重伤,身边随从三死七伤,阵亡者中甚至包括了他的参谋长。突然失去指挥的新二军立刻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两个步兵师各自与周围层出不穷的突袭之敌纠缠不清,因为尚在行军状态,部队阵形根本没撒开就投入战斗,短时间伤亡剧增。 接到无线电呼叫紧急回援的前锋装甲团却发现,不久前他们轻松通过的六股河大桥现在却不复存在,面对南岸正在苦苦鏖战的己方部队,感觉这一河之隔真有如天上人间!酣战之际空中电闪雷鸣,天上降下滂沱大雨,从四面八方涌出的炎黄军反装甲火力手摧毁了一辆又一辆“共和国卫士”重型坦克。 “共和国卫士”重型坦克同样基于露式上代主站坦克设计制造,这种战车有七十五吨重,装甲厚实火炮犀利,只是对环境适应能力较为逊色,山地和泥泞等恶劣地形条件下举步维艰。这种坦克与露美主力战车正面单挑并不丢份儿,但在暴雨造就的泥泞中,炎黄军步兵却能轻松摸到它们背后发射反坦克火箭摧毁发动机。 在这场激战中,炎黄军通过非正常渠道获得的两百多块双极电池也发挥了巨大作用。按走私贩子们的教授指引,炎黄军士兵将固定导体短路的双极电池投向咆哮转动的一辆辆重型坦克,有近一半的投掷者未能正确估计电弧爆焰的威力,再加上大雨的导电作用,他们和自己的攻击目标同时在漫天飞溅迸射的电弧中化作焦碳。 北岸装甲部队的惨状震撼了南岸的步兵,新二军两个师的部队感觉周围杀声震天,似乎四面八方都有敌人围过来。然而,根据后世学者的统计,这场战斗中南岸国防军有兵力两万八千人,而发动进攻的炎黄军仅有一万人不到,但后来从战斗中幸存下来的国防军官兵们对这种说法坚决予以否认。 经过长达三个小时的混战,新二军的步兵终于支撑不住。两位师长碰头后商量了半分钟,随即带着重伤昏迷不醒的军长尹乐贤率先撤出战场,他们原本安排了逐批次撤退的顺序,但随着国防军的不断撤离,剩下提供掩护的部队越来越少,最终超越临界点,像一只饱受挤压的玻璃杯那样突然化作无数碎片。 是役,炎黄军损失五千余人,毙伤新二军五千六百人,俘获近一万。最关键的是,担任突击前锋的两个国防军装甲团,被全部歼灭于六股河北岸。 六股河一战后,宋英率部乘胜反击,一直将士气暴跌的新二军残部追到秦皇岛。 惊悉这个噩耗的救国委员会立刻下令将尹乐贤撤职查办,这位古德里安的精神门徒伤势稍愈后被押解回广州,等待着他的将是军事法庭的审判。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京津地区国防军再也没有发动进攻。 接任新二军军长的国防军陆军上将文宏达主动放弃了被打成一片废墟的秦皇岛,新二军残部退回唐山后全部投入对原天津塘沽机场的扩建工程,文宏达在此投入近十万人次,花费三个月时间将塘沽机场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军事基地和战略要塞。从南方运来的补充兵员,坦克火炮等重型装备开始源源不断汇入天津至唐山的国防军控制地域。 文宏达上将在耐心为下一次进攻积攒力量。任何亲眼目睹天津机场每日物资流量的人,都不会再对锦州炎黄军的未来抱有任何幻想。 得闻六股河大捷后,正在阜新苦战中的徐庆邦喜不自胜,连声称赞宋英为“板荡忠臣,逆境赤子”,同时立刻升其为炎黄军副总司令员,算是正式接了其兄宋新的职务。 六股河大战以炎黄军的胜利出人意料地扭转了锦州危局,这个消息令徐庆邦欢呼雀跃的同时,也让马仁杰的脸色变得阴暗无比。大难不死的炎黄军解决了南面危机,接下来当然是要回报他镇北军的“援救之恩”了。 当阜新战场的态势进入胶着阶段后,所有兵书的战术谋略都失去了作用,满怀仇恨的炎黄军一次又一次地向阜新城内发动拼死突击。镇北军第一军劳师远征,假道伐虢开局占了大便宜,但在阜新陷入僵局后,后勤补给的压力逐渐体现出来。打到最后,马仁杰的部队几乎是在苦苦支撑。 得知马仁杰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后,李大同先是下令驻守长春的镇北军第二军前移四平,随时准备支援阜新方面。随后,他又亲临阜新战场,检阅部队鼓舞士气,言之凿凿宣称要将锦州一举拿下。 实际上,李大同抵达阜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马仁杰叫到指挥部里关门狠狠痛骂了一番。 自从上次接待国防军特使后,镇北军渐渐又和南方政府勾搭到一块儿,明面上确实和炎黄军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帮着国防军打徐庆邦,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那只是明面上。 马仁杰悍然出兵暗夺阜新,他不是不知道唇亡齿寒的典故,只是抢地盘的冲动比任何历史典故更接近人的本能。而且,他有把握在拿下锦州后以一军之力挡住国防军。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整个东北差不多就全是镇北军的势力范围。 哈尔滨那边,源源不断产出的各种军工品很容易就从互助会奉天垦荒区换回了大量粮食,据说薛世杰那小子甚至组织了一帮技术人员试图仿制互助会的足肢战车!按这个方向发展下去,镇北军未尝没有逐鹿中原的实力。他马仁杰如果能趁乱一口吞下锦州,那也是为将来祖国统一做出了巨大贡献,将来拜相封侯也不是不可以滴。 李大同完全能理解马仁杰在这件事当中的用心。可是,事情搞砸了,鱼没偷到不说,还沾了一身腥。好好一盘棋,弄成这局面,那就得骂人。如果马仁杰不是跟自己多年的老部下,李大同说不定会直接毙了这位镇北军第一军军长。 “你这个兔崽子,咋就这么不省心呢?你说你,自从咱们进长春以来,你和炎黄军屡次交手,胜少败多,这算是个怎么回事?嗯?!你说说看,到底算是个怎么回事?!” 李大同怒瞪双目,像训个孙子一样骂着。 马仁杰双手垂立,目光锁定在自己的军靴脚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在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几次败在徐庆邦手下,那都是运气太背,倒霉催的。 可是,这话他可不敢说,说了只会被修理得更惨。万一传出去,自己的脸面可就彻底没了。 “我也懒得说你了!”李大同骂累了,把军帽砸在办公桌上,坐了下来:“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怎么收拾你搞出来的这个烂摊子?” “现在阜新这边,成了僵局,我对此负有很大责任……”马仁杰低声道:“但是,只要我们能出其不意拿下锦州,那……阜新的困局就能不解自开。” “屁话!还出其不意呢,那你怎么不开始就‘出其不意’拿下锦州呢?弄到现在,还要我来给你擦屁股!”李大同一拍沙发边上的扶手,骂完之后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半天,他抬头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不做声的马仁杰,道:“说吧。” “徐庆邦的主力几乎都到了阜新,像宋新那样能打的也在葫芦岛那边,锦州城内守军不足两千人。枝强干弱,正是中心开花的大好机会。锦州南面临海,如果能组织精锐,从海上趁夜登陆偷袭,只要一个团的兵力,保证可以端掉徐庆邦的老窝。” “你说得挺轻松……”李大同白了他一眼。 “渤海湾沿岸有不少贩粮运粮的海船,随便找一艘稍大点的,许以重利,就可以开到锦州沿岸,这种粮船很多,不会引人注意。我们趁夜上岸奔袭锦州,等炎黄军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城里了。李总,这次我愿意亲自带兵前去,为我之前的过失赎罪。” 李大同注视着马仁杰,没有说话,只是点燃了一根香烟。 正文 第560章 霹雳 哈尔滨市政办公厅前,几辆涂有镇北军军徽的卡车疾速冲到大门前嘎然停下。 李大同从车上下来时,他看到办公大楼前的广场上熙熙攘攘站了千余名平民打扮的男女,这些人高举着写有“抗议延长工时,工人不是牲口”、“武器换粮食,何时止干戈”等字样的标语牌。他摇了摇头,推开靠过来想要搀扶的曹刚,大步走进市政办公厅。 看到急匆匆从楼上下来的薛世杰,李大同脸色一阴,瞪着这位市长停住了步子。 薛世杰迎了上来,脸上神色如常:“李总。” “世杰,这外面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前线打仗,你这后方怎么都乱成这样?” “香坊兵工厂那边,有个性子急的监工打伤了两名工人。我已经严肃处理了那家伙,工人们心有余愤,所以就来这里抗议示威。” “什么?香坊兵工厂也罢工了?这帮人还要闹多久?再搞下去就要出大乱子了!我们上个月答应给互助会的一百万发步枪子弹到现在才生产了一半,如果不能按时完成,奉天垦荒队那边肯定会扣下给我们的粮食。”李大同皱起眉头,降低了声音:“阜新前线的部队弹药已经捉襟见肘了。另外,我准备让第一军走水路对锦州来一次突袭行动,可现在,连实施行动必需的炸药都凑不齐,你说让官兵们怎么办?” “团结兵工厂那边已经同意明天复工。香坊这边,让工人们的情绪稳定一下,应该两三天就平息了。”薛世杰一脸无辜第望着李大同,努力不让心底的怨念流露出来。 镇北军和互助会的军火换粮食贸易数额越来越大,胡潜等人撺掇李大同下令哈尔滨地区五家大型兵工厂全天二十四小时开工。这样一来,劳动强度陡然增大,老工人们怨声载道不说,新招的换班工人尚未成熟,干起活来纰漏百出,生产线上的事故率立时呈几何级数暴增,短短两周之内就酿成了三死五伤的悲剧。 “你那个哈尔滨市人民代表大会是干什么吃的?就这样放任这帮人闹吗?”李大同瞪着薛世杰,满脸的不耐烦。 “参加抗议示威的人里也有两位人民代表。”薛世杰嘟囔道:“李总,这事是咱们操之过急了,现在更不能强压解决,否则后患无穷。” 迈步准备上楼去市政办公室里详谈的李大同哼了一声:“操之过急?这帮人懂个屁!不生孩子不知道肚子疼。没有那些军火,这半个东北千把万人吃什么?没有镇北军在前面拼死拼活顶着,怕是你这哈尔滨市政办公室都要让徐庆邦给占了!” “嘿嘿。”薛世杰淡然一笑:“李总,别着急上火。走,到我办公室里去坐坐。我叫赵主任把库存单拿来看看,无论如何也要全力保障第一军的行动。” “这还像句话!”李大同点点头,脸色稍晴:“上次说要破土开工建电站,我记得赵振宇那里还有不少从毛子手里缴的存货。到时候全拿给我,统统带到前线去。” “好,好,只要还有,一定全部拨给您。”薛世杰跟在后面,满口应承。 李大同走了两步,回头鄙夷地看了薛世杰一眼:“世杰,我说你这市长,怎么现在是越当越憋屈?生生让那帮什么人民代表骑在自己头上拉屎拉尿,你这是嫌过得太清闲了,专给自己找点不痛快?咱们军人做事,就要果断坚决,就要雷厉风行。行军打仗的事,哪有那么多讨价还价的商量?” 薛世杰笑笑,没有出言反驳。 李大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拉开市长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喀啦!”东正教风格的落地玻璃窗突然发出一声脆响。 薛世杰惊愕地抬起头来,看到李大同转过身,仰面朝天倒在地板上,老头沾满尘土的镇北军制服上,左胸的位置有一片正在扩大的血渍! 曹刚的反应最快,怒喝了一声:“对面有人!”同时闪电般俯下身去,将李大同奋力拖到角落里。 曹刚身后跟了六个人,有两人进屋后贴墙而立,另外四人转身拔枪沿着来路冲了出去。 直到身后的金必胜用力拽了他一把,薛世杰才回过神来,连忙蹲下身子。 他看到,那扇被擦得干干净净的落地玻璃窗上,一个手指头粗细的弹孔清晰可见! 透过玻璃窗,他能看到街对面的金路易五星大酒店。 从弹孔距离地面的高度,以及记忆中李大同的站立位置,不难判断出有人从对面酒店的高处朝这里开了一枪! “李总!”薛世杰宛如梦醒般惊叫了一声,想靠近满身血污的李大同查看伤情。 然而,一脸警惕的曹刚提着冲锋手枪,挡住了他。 “薛军长,你想干什么?”曹刚一语双关问道,话音中已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薛世杰愣住片刻,转身对金必胜道:“必胜,你不要在这里守我,下去帮忙捉人,立刻包围金路易酒店,一个人都不许放走!务必要将凶手拿住!” 金必胜反应很快,点点头转身跑了。 “医生,医生在哪里?!”走廊里有个女秘书带着哭腔在高喊。 整个市政办公大楼迅速沸腾起来,把守大门的卫兵们在金必胜的喝令下立刻分头朝对面的金路易大酒店冲了过去。楼前广场的示威者们不知所措第看着从身边跑过去的拿枪军人,过了很久才知道有人朝市政大楼里开枪。 汗珠从薛世杰额头上滴了下来。 曹刚的话让他一下想到了所有可能的后果。 镇北军总司令,东北战区总指挥李大同,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遇刺? “这……不是我干的……”他结结巴巴地分辨,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曹刚半跪在李大同身边,冲锋手枪的枪口斜对着薛世杰这边,脸上警惕地望着他。 “不要怪他……小刚……”躺在地上的李大同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李总!”薛世杰咬紧了嘴唇,他现在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整个人的脑子里也乱成一锅粥。 是谁干的?为什么? 殷红的血浸透了军装,随后滴落在红木地板上汇集成流。李大同在曹刚的搀扶下靠墙坐了起来,脸上居然微笑着:“当了一辈子兵,今天死在枪下……值啊……” 外面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枪声,看来是刚才冲出去的卫兵们和刺客交上了火。 “我是医生!让开!”一位穿老式对襟衫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冲了进来。薛世杰认得,这位是哈尔滨人民代表大会成员中的李光启医生,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外科圣手,号称哈尔滨一把刀。 曹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挪开了位置,但他的眼睛一直警惕地看着薛世杰。 李医生看了李大同的伤口,又摸了一下脉搏,抬起头来望着曹刚和薛世杰,什么话都没说。 薛世杰的心,立刻掉进了冰窟中。 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走廊上跑来更多的文员和卫兵,但都被李大同的护卫拦在门外。 “世杰,你过来。”李大同的嘴角浸出一丝污血,但老头的双眼却出奇地亮,长途跋涉而来的旅途疲惫也全都消失不见。 薛世杰往前迈了两步,蹲跪在李大同面前。 老头的神情平静如水,刚才一路上楼来的愤怒、焦躁、鄙夷,全都不翼而飞。 “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李总……”想起当初受到李大同赏识,被收入北方战区义勇军时的情形,薛世杰的泪水涌了出来。 难道,这竟是永别? “后面的事,全指望你了……和互助会合作,没有错,你是对的……但是记住,你的心太软,要想成大事,不能拘小节。”李大同咳了一阵:“……跟我的那些老人,看在我面上,放他们一条生路……” 薛世杰哽咽着,默默点了点头。 李大同眼中的神光飞快散去,顷刻间化作了永恒的凝固。 曹刚和两名卫士,跪伏在李大同身边,嚎啕大哭。 薛世杰抹去面颊上的泪水,走出了办公室。 金路易五星大酒店是一座七层楼高的建筑,中露战争爆发前才刚刚投入营业,此刻这座酒店已经被数百名全副武装的镇北军团团围住,就连后院停车场里也架上了机枪。 才靠近酒店,薛世杰就听到金必胜的咆哮怒骂声从楼顶天台传来,偶尔夹杂着两声枪响。 阿合苏正在大门边调兵遣将,看到薛世杰走过来连忙凑上来低声问:“李指挥怎样了?” 薛世杰摇摇头:“围住了吗?是什么人?” “一个男人,枪法很好。他想从后楼逃走,被上厕所的服务员看到,又被我们的人堵了回去。我们死了三个人,可连他的毛都没摸到。” “抓活的,一定要活捉,无论如何都要抓住他!”薛世杰厉声道。 “薛军长有令,活捉凶手!”镇北军士兵们很快嚷了起来。 “活捉凶手,赏黄金百两!连升两级!”阿合苏那蹩脚的汉语,让不少人激动起来。甚至市政办公厅楼前的抗议示威民众,也被这声音吸引过来,不少人跃跃欲试地向大酒店七楼楼顶张望着。 瞿三多中尉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血茬口,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 他蝉联过七大军区狙击手大比武竞赛三届冠军,但是对面那个满嘴脏话的镇北军混蛋同样也不逊色,仅用一对手枪就把他压得死死的,根本冲不出去。他擅长远程潜伏狙杀,讲究的是一击必中,手枪和冲锋枪对他来说仅仅是自卫工具,可从来没有想到有人居然可以把手枪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抬手第一枪就打坏了自己的狙击步枪,脸上也给崩了条血口子。 最糟糕的是,那家伙堵住了他唯一的退路,他现在被彻底困在七楼楼顶天台上了。 失去了那支好不容易弄来的露制狙击步枪,他只剩下一支国产九毫米的警用手枪,就这玩意儿肯定没法和那家伙抗衡,更不可能冲出下面百多人的包围。 都怪那个该死的娘娘腔服务员,如果不是这个同性恋发出像女人一样的尖叫,他又怎么会被楼下闻声而至的镇北军士兵堵住? 他连续在这个楼顶上窥探对面的市政办公大楼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原本是想观察那位镇北军市长的行动规律,没想到今天居然会撞上意外来访的李大同。 这是个值得冒所有风险的目标。所以,他想都没想就开了枪。以他的枪法,绝对不会留下活口。他有这个自信。 老首长应该会为他感到骄傲,他居然完成了救国委员会一直想做却根本无法做到的事。 他亲手干掉了危害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的军阀头子李大同,这是他在北方潜伏流亡近一年来的最大收获!他无愧于国防军军中狙神的称号!一股唯有军人才能理解的骄傲和自豪从瞿三多中尉的胸中涌出。 接下来的事情比较麻烦,因为,他不能被活捉。 那样的话,不管谁来接管镇北军,都会彻底将矛头指向南方政府。 那绝不是老首长完颜永贵想要达成的意图。他瞿三多虽然只是一介战场武夫,但这点弯弯道道还是明白的。 他本是西南省份穷乡僻壤中的农家少年,一场大地震之后父母双亡的孤儿。是当初率领部队前来救灾的老首长收留了他,亲自把他从塌方的泥土中刨了出来,供他吃穿,供他念书,最后还送他进部队深造。 这份再生之恩,他必须要报。男子汉大丈夫,来往于世间,结草衔环,有恩必报。 瞿三多中尉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全身上下的随身物品。 “啪!”他故意朝金必胜藏身的位置开了一枪,立刻引来对方的猛烈还击。 对面那个手枪高人从来不吝啬子弹,如果不是他小心翼翼,早已被对方击中不下五次。 耐心数着对方的枪响,瞿三多奋力将打坏的狙击步枪朝金必胜的位置抛去,同时转身翻上了楼顶天台的护栏。 他看了一眼楼下无数张惊慌失措的面孔,用尽自己有生以来最大的声音吼道:“打倒李大同!哈尔滨人民代表大会万岁!” 然后,他用那支蹩脚的警用手枪朝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 从七楼坠下的尸体轰然砸在酒店大门外的大理石台阶上,一滩血污甚至甩溅到薛世杰的脚下。 薛世杰,阿合苏,甚至周围的数百名镇北军士兵,以及那些市政办公厅前抗议示威的兵工厂工人,全都听到了这名刺客临死的呐喊。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愕甚至恐惧的表情。 薛世杰苦笑起来,他走近那具从七楼掉下来的尸体,蹲下来仔细端详了半天。 尸体的脑袋在枪弹和重力的双重作用下早已血肉模糊,但仍然可以看得出,这是个男人,黑头发黄皮肤的男人。 大家都听见了,这是哈尔滨人民代表大会派出的刺客。 哈尔滨人民代表大会派刺客谋杀镇北军总司令、东北战区总指挥李大同。 而他,一直支持人民代表大会的哈尔滨市长、镇北军第四军军长薛世杰,能撇清自己在这件事当中的关系吗? 薛世杰俯身拾起了那支掉落在台阶下面的九毫米国产警用手枪,这种枪现在在东北并不难搞到。 “他身上什么也没有,口袋里是空的,没有任何证件和票据,也没有通讯工具。”仔细搜过尸体全身的阿合苏抬起头来说道。“他穿的也是现在最常见的军用风衣,鞋子也是镇北军的军用品。” 金必胜忿忿不平地扛着一支明显摔坏的露制狙击步枪从酒店大堂里走了出来:“这家伙的枪法很不错,这是所有露制步枪中最坑爹的型号,居然让他给用得出神入化!如果不是我第一枪打坏了他的瞄具,也许现在躺在这里的是我!” 薛世杰看看金必胜,又看看阿合苏,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我们现在有大麻烦了。”薛世杰舔了舔嘴唇:“很大的麻烦,搞不好会死很多人。而且,很可能都是一些不该死的好人。” 他说完这话以后,就看见金路易酒店街角飞速驶来一辆吉普车,那是情报处黄处长的车。 李大同在哈尔滨遇刺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这个晴天霹雳让所有镇北军大小将领无一例外陷入了五雷轰顶的震撼。 阜新前线,呆若木鸡的第一军军长马仁杰嚎啕大哭半小时后,立刻让参谋致电哈尔滨,勒令薛世杰立即给予解释。 从长春移驻四平的镇北军第二军军长胡潜也三次致电哈尔滨市政办公厅,要求薛世杰立刻做出解释。 驻守在齐齐哈尔至大庆一线的镇北军第三军没有发出任何询问,但全军三万余人在得知李大同死讯后当即拔营起寨,兵分三路向哈尔滨方向开来。原g10国道旁的老百姓们观察到,这支效忠李大同的部队行军速度极快,而且几乎全部军官都在自己的镇北军制服外披麻戴孝,一副奔丧造型。 得知这个消息后,正在阜新前线指挥作战的炎黄军总司令徐庆邦如释重负,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捂住自己的脸半天没吭声。 广州南方政府,救国委员会委员们居住的新华院内却是一片欢声笑语。独孤群委员甚至从临时国家电视台请来了几名以歌舞逗趣而见长的伶人戏子,举办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小型晚会,以庆祝军阀头子李大同的毙命。 哈尔滨市政办公厅大楼里,薛世杰面色阴沉,彻夜端坐冥思。 正文 第561章 奇谋 从大庆方向涌来的镇北军第三军有不下三万两千人,军长农修竹同样是跟着李大同从北方战区起家的老人。移驻四平的胡潜第二军有将近三万人,阜新前线正与炎黄军对阵的马仁杰第一军也有两万八千人,这三支部队合计起来差不多有九万到十万人。 驻扎在哈尔滨城郊的第四军,满打满算也仅有一万八千人。 一万八千人对九万多人,没有战略纵深空间,薛世杰即便再有天大本事也无从施展。而且,战事一起,哈尔滨肯定完了。他苦心经营的这座城市,他一手促成的人民代表大会,甚至镇北军这块招牌也都完了。 “我们……是不是可以向奉天那边请求帮助?”黑暗中,坐在沙发上的黄处长低声问道。 薛世杰摇摇头。 在东北混了这么久,奉天垦荒区对外的态度已经相当明朗。 对任何有组织的政权势力,他们一概不买账。混不下去,要来投?可以,只能以个人身份来,接受新生活方式改造,按互助会的规矩来。不来?对不起,请你们滚到一边去,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虽然和互助会的上层人物有些交情,但那都是私人情分。就算安秉臣敢为私舍公,可现在互助会的局面早已不是当初十几个人的规模了,安秉臣身边那帮人,互助会执事团什么的,能答应吗?就算人家有心卖这个面子,自己又能给互助会带来什么利益?安秉臣又凭什么理由说服众人? “军长,我愿带蒙古勇士团去偷袭第三军军部,只要把农修竹干掉,他手下那伙人也就散了。”乌斯满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他的义兄,阿合苏将这莽汉一把摁回到黑暗中的沙发上:“闭嘴,你那千把人,直接就是去送死!” 阿合苏狠狠瞪了乌斯满一眼,转头看向薛世杰:“军长,哈尔滨城里,还有一万六千名露西亚远征军的战俘。自从咱们拿下哈尔滨以来,他们除了参加重建劳动,基本没受什么罪,成天还有吃有喝。据我所知,他们对您可是心服口服。这时候,正是用人之际,如果……” 薛世杰摇摇头。把那一万六千名露军战俘武装起来,投入到镇北军自相残杀的内战中来,就算侥幸赢了,他本人也注定要在史书上遗臭万年。就算他不考虑自己的名声,这一万六千名毛子,枪发下去简单,再收回来恐怕就难了。如果他们尾大不掉,再在这片土地上做点什么,那自己还真就成了民族罪人。 漆黑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镇北军军需处主任赵振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怎么了?怎么都关着灯,还在防刺客呢?” 吧嗒一声,赵振宇打开了办公室里的顶灯,整个房间立刻充满光明,照亮了脸色阴沉的薛世杰,也照亮了沙发上那帮神情沮丧的第四军军官。 赵振宇的身后跟着和他形影不离的上尉。上尉全副武装,头上戴着钢盔,背后挎了支一六式自动步枪。 薛世杰抬起头来,看着赵振宇。 “老赵,这事……真不是我干的。” 赵振宇抬起右手止住薛世杰,掷地有声说了两个字:“糊涂。” “什么?你说什么?”薛世杰不解地望着这位镇北军军需大总管。 赵振宇注视着迷茫的薛世杰,走到办公桌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你干的,很重要吗?就算整个哈尔滨的男女老幼连带阿猫阿狗,全都相信你薛世杰清白无辜,那就能解决问题了?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差不多十万人,从四面八方围住了哈尔滨,真的是想要给李指挥报仇雪恨吗?薛军长,你是不是被刺客的子弹吓傻了,怎么看不懂事了?” 赵振宇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高。听到最后,薛世杰把目光垂了下去。 李大同的死,已经是不争的即成事实。 如果不考虑大义名分上的缉凶惩恶,镇北军这个占据了东北将近三分之二面积的大摊子,到底该由谁来接管,这才是真正压倒一切的核心问题。 “镇北军不能乱,东北不能内战,哈尔滨不能毁。”赵振宇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冲撞回荡着,撕扯着在座每一个人的耳膜。“现在,薛军长,只有你,能做到。” “我?”薛世杰从来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么一句:“能化干戈为玉帛,那当然好。可是我一个人,有这么大能耐?” 赵振宇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沙发上薛世杰的那帮亲信将领,无一例外都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瞪着他。 “镇北军旗下十二万人马,所有部队百分之八十的军需补给,全部出自哈尔滨。李指挥遇刺身亡,这个家,今后谁来当,是个悬而未决的大问题。部队每天要吃要喝,弹药粮饷,都得有个去处。所以,只有把哈尔滨攥在自己手里,才是最稳妥最放心的。你,明白吗?” 薛世杰抬起头来:“你是说……不管李指挥是谁害的,他们都肯定要把哈尔滨拿下?” 赵振宇微微一笑:“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可没有弹药粮饷,枪杆子只能是泥杆子。农修竹的第三军,弹药补给只有三天的份额,我要是他,我比他还急;马仁杰的第一军身处前线,弹药吃紧,口粮只有五天份额;胡潜的第二军坐拥四平、长春,弹药补给顶多也就一周的份额。这些军长大人,别看刀枪如林风光无限,可人马越多,后勤消耗就越大,士兵不事劳作,只能张嘴讨吃,战车火炮也要等着补充油料弹药。支撑个三五天,没有什么问题,超过一星期,那就得出乱子。从宏观战略来看,谁拥有镇北军的后勤基地哈尔滨,谁就拥有主动权!薛军长啊薛军长,你到此刻依然身在梦中,糊涂!” 薛世杰眼中光芒闪烁:“可是,一星期时间,足够他们拿下哈尔滨了。第四军现在只有一万八千人,以我的最大能力,加上第四军将士的战术素养,顶多只能挡三到四天。” 赵振宇望着薛世杰,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你和我估计的完全一样。” “那……?” 坐在沙发上的赵振宇翘起了二郎腿:“咱们不妨把事情一件一件来捋清。农修竹,镇北五杰排行第二,我跟他算是有点交情。当然,这种私人情分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不过就凭那点私交,我对他也算有足够的了解。此人系国防军政工系统出身,明面上刚直不阿,正气凛然,暗地里收受贿赂,蓄妾养娼一样不落。我们在外蒙古库伦的时候,就数他的部队军纪最乱,侵扰妇女抢夺财物,忙得个不亦乐乎。离开库伦杀回东北时,农修竹自己还偷偷带了个蒙古族女孩回来。就这么个货色,你认为他真会带兵来给李指挥报仇雪恨?” “可是,他的部队总归还是有些战斗力吧?否则,李指挥能让他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薛世杰对有股子野性的第三军还是有点印象的。当初在库伦,农修竹手下的几个团长甚至差点把带着纠察队前来巡视的胡潜打成瘸子。如果不是奔袭东北在即,不宜临阵斩将,李大同真会枪毙那几个闹事的刺头儿团长。 “要说战斗力,第三军当然还是有。我的意思是,只要开出足够打动农修竹的条件,第三军应该不是问题。” “老赵,你说给他个什么条件比较合适?” “李指挥临走时有遗言,以后的事,全指望你了。这什么意思,不用我说了吧。至于农修竹,我看给他个镇北军副司令就行了,至于东北战区总指挥这种救国委员会赏的的虚衔,他应该不会放在心上。此外,第三军的后勤保障,一如往常,这点一定能打动他。” “这些条件我可以接受,他要当镇北军总司令,也成。”薛世杰道。 赵振宇摇了摇头:“此类酒色意气之徒,虽手握重兵不过土鸡瓦狗而已。对农修竹,可以收买,但切不可委以重任,更不可与之共谋大业。他与马仁杰、胡潜等人一向面和心不合,被那两位尤其是马仁杰牢牢压在下风,这次把他抬到副司令的位置上,扬眉吐气有了,荣华富贵照样。哈尔滨北面危局,自然可不战而解。” “那么,第一军和第二军?” “马仁杰,镇北五杰之首,嚣张跋扈,心高气傲,手上也算有几分能耐。此人一向自许为李指挥接班人,这次如果不是身在阜新前线,对面有炎黄军盯着,恐怕他会比农修竹更急出师哈尔滨。在我看来,他才是最仇视薛军长,对哈尔滨和平局面威胁最大的第一大敌。不过,此处我先暂不说他。第二军军长胡潜,刁钻狡诈,足智多谋,也是个见风使舵的好手,品性上落了下乘,所以才在五杰里排第四。要说李指挥身后的接班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四平、长春,都在第二军手中,要战要和,他都有本钱。所以,胡潜没有像农修竹那样急于挥兵出师,只是模仿马仁杰来个兴电问罪。对这个人,我看给个镇北军总参谋长就够了。” 沙发上的黄处长听得连连点头,但又面露忧色道:“收买之计虽好,不过这些李指挥的旧部平常桀骜不驯惯了,只怕以后难以驯服啊。” “今后再说今后的事,眼下只要分化瓦解,各个击破,将来还怕没办法收拾他们吗?”赵振宇面目冷峻,眼中射出嘲讽的寒光。“这帮拥兵自重吸食民众膏腴的军头,貌似兵甲坚利声势浩大,实则外厉内茬不堪一击。薛军长只要牢牢掌握住哈尔滨,仔细纵横斡旋一番,不难以势取胜。” “北面农修竹,给个镇北军副司令能让他停手,这个我信。”一直没开口的阿合苏看了看薛世杰,又看看赵振宇。“但是,南面的马仁杰和胡潜,这两人都不是善茬,只怕光靠空头官衔摆不平吧?” 赵振宇点点头:“说得对!所以,我才来找薛军长。” “哦?老赵,如果我能摆平这两个人,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吗?”薛世杰苦笑起来,他甚至觉得赵振宇这是在挖苦和调侃自己。 可是,赵振宇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我愿去农修竹那里,说服他。但是,薛军长,也要麻烦你跑一趟。” “什么?!”沙发上的所有人都差点跳起来。 “让军长去马仁杰和胡潜那里?那不是去送死吗?”护卫长金必胜大叫起来,手已经伸到腰间握住了枪柄。“赵主任,你这到底是在帮忙出主意,还是想要我们军长的命?” “老赵,你这是开的什么国际玩笑?那俩家伙,能听薛军长的吗?”黄处长也责怪地瞪着信口开河的赵振宇。 赵振宇摇头:“薛军长,你必须亲自去一趟锦州。而且,越快越好!” “锦州?!”所有人的眼珠瞪得比刚才更大了一圈。 “对,锦州。”赵振宇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炎黄军以辽西走廊弹丸之地两面承敌,形势同样岌岌可危。宋英在绥中六股河大破国防军,一半真是能力,一半也是运气,但下一次未必还能赢得这么轻松。我听说,他们去奉天垦荒区求助吃了闭门羹。这种情况下,薛军长如果能顾全大义,主动伸出友谊之手。炎黄镇北一旦合流,整个东北的棋局就全活了,区区马仁杰和胡潜又何足惧哉?”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个主意惊呆了。 过了足足一分钟,薛世杰才用沙哑的嗓音开口道:“你,想让我亲自去见徐庆邦?” 赵振宇点头:“徐庆邦虽然性格偏激,复古兴儒,把个锦州弄成了莫名其妙的教化之乡,但此人秉性良直,看大局的眼光也有,否则当初也不会从北方战区转战东北发展。和他合作,显然比与农修竹这类货色要靠谱得多。至于该怎么谈,薛军长可以在路上仔细考虑这个问题。我这里有台从互助会那边弄来的四足摩托车,跋山涉水如履平地。薛军长跟着他,管保一日之内来回无虞。” 赵振宇说着话,指了一下身后全副武装的上尉。众人这才恍悟,为什么上尉会穿戴全套行军打仗的装束跑到市政办公厅来。 “有了这台四足摩托车,你们尽可以绕开沿途隘口要塞。进了锦州城,如有阻拦尽可以自称互助会特使,有这摩托做掩护,炎黄军肯定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等到见了徐庆邦,那就看你自己了,薛军长。” 薛世杰一把握住了赵振宇的手:“老赵,你这……真是雪中送炭,多谢了。” 赵振宇丝毫没有出谋划策建勋立功的得意神色,仅仅是神色平淡地看着激动不已的薛世杰。 “不用谢。实不相瞒,这镇北军,也只有你来当家,东北民众甚至我们这些军人才能有条更好的活路。平日里,一桩桩一件件,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人在做,天在看,我们在围观。谁好谁孬,百姓心中有本账。像我这样打杂的角色,该出手时肯定要出手,否则让那帮混蛋爬上去,只能贻害子孙荼毒千年。” “可我这一走,万一不能一天之内返回……”薛世杰看着沙发上那些尚在震惊中的亲信们。 “如果真有什么要紧事,通过他的互助表和黄处长联系。”赵振宇指了一下上尉,大家这才注意到,上尉左腕上有一块互助表。 “还有,我来之前去见了哈尔滨人民代表大会的几位常委。他们都很清楚,这座城市正面临着巨大危险。天亮之后,人民代表大会将向全市民众发出紧急呼吁,号召组建护城民兵队。后勤处这边将向人民代表大会提供十万支步枪,两百万发子弹,以及五千枚单兵反坦克火箭。所有兵工厂的劳工代表也已经同意立刻恢复生产,立即暂停供应互助会的军火生产,已制造的武器全部用来武装我们的民兵。” 哈尔滨战后人口尚有百万,经过薛世杰大半年来经营,常驻人口渐渐恢复到两百万左右,有人民代表大会的呼吁鼓动,再把武器发下去,那就是凭空多了十几万武装民兵。以这些人捍卫家园的热情和积极性,虽然不一定能保证击败来犯之敌,但对方要想轻松拿下哈尔滨,那难度显然大了无数倍。 只要撑到一个月,补给断绝的镇北军各部,只会先自己崩溃。 薛世杰匆匆安排交待完毕,走到门口时,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赵振宇:“可是,李指挥的事情……我们总要有个说法吧?” “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真相已经不重要了。”赵振宇的嘴角两侧各拉出一条沟壑,眉头也皱了起来。“照我看,那个刺客或者是露西亚人指使的人民军奸细,或者是南方政府派来的。互助会?他们根本不屑于干这个。那刺客临死时喊的那些口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想把水搅浑。曹刚还在,李指挥的侍卫们也都还在,他们应该能证明你的清白。等到这场风波过去,其实,又有谁会在乎真相呢?” “我在乎。”薛世杰接过金必胜递来的钢盔和枪,把自己的军帽挂在门边衣架上:“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老兄,路上多加小心。”金必胜拍了拍上尉的肩膀。 上尉回报予一个调侃的微笑:“不放心?要不你也一道来?” 将薛世杰送到楼下告别后,阿合苏轻轻凑到黄处长跟前:“老黄,镇北五杰?我怎么没听说过,咱们军长在里面排第几?” “那是李指挥手下那帮人自吹自擂的小圈子把戏,根本没咱们军长的份儿。” “呸,那他妈什么五杰,都算个屁啊!”阿合苏顿时没了兴趣。 正文 第562章 变天 锦州,炎黄军司令部。 房间里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下来,漆黑一片中只能看见挂在墙上的大屏液晶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是从互助之光网站摘取的视频片段,空中闪过绿色的光束,几十枚掠海飞行的美制巡航导弹瞬间灰飞烟灭。 当看到关岛美军基地遭受打击,十多米直径的飞机场塔台被一束天降高能光束斜斜切开时,徐庆邦忍不住长叹一声:“我若有此神器,天下尽可得矣。” 坐他旁边的一名幕僚也附和感叹道:“互助会行事一向特立独行,可……怎么能给日本人这么大的好处?纵容倭寇坐大,亚太将无宁日啊……” “怕什么,咱们司令运筹帷幄,又有小宋将军天纵英才,不照样将那背信弃义的镇北军打得仓皇逃窜?”另一幕僚见不得同事唱衰,赶紧给大家鼓舞士气。 徐庆邦站起来,看了一眼屋中几位青衣长衫打扮的幕僚,什么也没有说,一个人背着手慢慢走出了会议室。 他自己心里清楚,绥中六股河之仗可以算是大捷。但是,阜新那边的镇北军第一军这两日来突然收缩阵地,停止所有进攻,这可不是被炎黄军打怕了,而是李大同之死产生的连锁反应。 徐庆邦敏锐地意识到,镇北军将有内乱。但是,炎黄军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捞一趟浑水? 刚刚结束的南北大战已经让炎黄军那点微薄家当见了底,南方国防军主动放弃秦皇岛,全力扩建塘沽机场,其志不小,不可不防。然而,宋英那边已经汇集了炎黄军一半的兵力,锦州这边能打的部队也差不多全调到阜新前线去了。 马仁杰是镇北军中的名将,无论攻防都是一流好手,阜新北线的防御体系早已成形。就炎黄军在那里的力量,顶多只能和对方打个平手。要想轻松突破对方防线,攻占阜新甚至图谋四平、长春,那简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如果继续困守锦州,不能打开向外拓展的通道,从南方不断涌来的国防军迟早会吞噬他的全部人马。自称为汉儒文化最后守护者的炎黄军政权,难道就要这样消亡于历史的长河中吗? 想到这令人无奈的现实,徐庆邦内心深处涌出一股无力的颓靡情绪。 “司令。”一位炎黄军的军官从门外冲了进来:“有互助会的特使求见!” “啊?!”徐庆邦陡然一惊,顿时喜上眉梢:“快,快有请!不,我亲自出去迎接,人在哪儿?” “就两个人,一辆互助会的小车,看样子赶了一夜的路。” “哦,速速带路,快!”徐庆邦正了一下自己头上才蓄不久的发髻,整肃了一遍容装,跟着那军官从侧门冲了出去。 当徐庆邦远远看到那辆停在街口的足肢摩托,以及车旁矗立的一张熟悉面孔时,他的脚步和心情同时放慢下来。 那……那不是镇北军第四军军长,哈尔滨市市长薛世杰吗?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互助会的特使?又怎么会从哈尔滨跑到锦州来?这,难道是一个针对自己的陷阱? 徐庆邦瞪着那张面孔,手伸到腰间暗暗握住了枪柄。 那张脸上绽放的和善笑容,以及对方空着的双手,最终让他松弛下来。 “徐司令,别来无恙?”薛世杰微笑着,向徐庆邦伸出了右手。 七月十六日,心急火燎的马仁杰带着五千人马离开阜新前线,打算走彰武、科尔沁、松原一线,绕开长春赶回哈尔滨。自从向哈尔滨致电问罪后,驻守四平、长春的胡潜新二军就没了动静。马仁杰给新二军军部两次去电,邀胡潜一同出兵北上包围哈尔滨,共谋大事,但对方迟迟没有回应。 沉默本身也是一种态度。随着时间的流逝,局势肯定会迅速发生各种变化,各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变化。 最具讽刺意味的是,从哈尔滨方面传来消息,驻守在大庆一线的农修竹第三军居然披麻戴孝南下,率先向哈尔滨问罪。每当想到农修竹那副道貌岸然的贱人嘴脸,马仁杰都会忍不住发出鄙夷的冷哼。这个根本不算合格军人的狗东西,也配来争吗? 大事当前,分秒必争。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连夜部署好阜新前线的防务后,马仁杰立刻带着自己的心腹精锐部队向彰武方向而去。绕开长春,也是为了提防保持沉默的胡潜。和农修竹那个伪君子相比,胡潜这家伙就是一只狐狸,他不能不防。他要尽快赶回哈尔滨,向薛世杰这个杀害李指挥的混账王八羔子兴师问罪!李指挥留下的镇北军大好局面,无论如何不能让哈尔滨那帮小人肆意糟践! 以自己的人望,加上在镇北军中的资历,农修竹、胡潜都要甘拜下风,那个在哈尔滨指手划脚的薛世杰更是望尘莫及。如果谈不拢,他带着的这五千亲信精锐也不是吃干饭的。真动手的话,马仁杰有信心在五小时内突入哈尔滨城内,只要解决掉薛世杰那帮人,收拾了那什么狗屁哈尔滨人民代表大会,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离开阜新后,他一直在犹豫,到底是先礼后兵,还是直接挥兵入城,拿下再说。 想起临行前哈尔滨发来的辩解回电,说什么李指挥被害一案正在调查中,镇北军各军官兵务请严守岗位,耐心等待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耐心等待?等到最后恐怕不是真相大白,而是不了了之吧? 无论于公于私,这事情,他都必须插手,而且要从头管到尾!镇北军的事情,就得镇北军自己的人来打理!至于那个半吊子第四军军长薛世杰,他迟早要收拾了这小子。 横跨柳河的公路大桥遥望在即,过了这座大桥就进了彰武。彰武城内有镇北军的军需转运场,上百辆卡车加满油料,可以让他的部队一夜间抵达哈尔滨城下。马仁杰只带五千人,也是基于彰武军需转运场的运输能力而定的。 就在马仁杰胡思乱想之际,前面突然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枪声。 “停车!”他冲着越野车司机喊道。 车刚停下,马仁杰就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蹿上路边高岗,跟随而至的卫兵赶紧递上望远镜。举起望远镜看了一阵后,他惊愕地发现,柳河大桥桥头的高山台山上居然有人修筑了防御工事!从工事外廓来看不但有重机枪火力点,还有迫击炮炮位。要想走山下靠近柳河大桥,显然得看山上的守军答不答应。 “什么狗东西,这么大胆子,敢拦我的路?”马仁杰怒喝道。 “报告军长,好像是第二军的部队!他们朝天鸣枪,不让我们靠近柳河大桥!”军用步话机里传来马仁杰的儿子马彪的声音。马彪刚满十七岁,却已是参加过十几场战斗的老兵油子,这次是他领着特务连在前面开路。 “胡潜?他狗日的疯了吗?不去哈尔滨,堵着老子的部队,算怎么回事?”马仁杰瞪起了眼睛,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山上守军看样子大概一个营,我看到的至少有五处机枪火力点,还有迫击炮。硬冲的话,恐怕要费不少功夫。”马彪虽然年轻,但并不莽撞,性格比他爹要稳重得多。 “军长!”一名参谋领着个身背短波电台的通讯兵爬上了山坡:“第二军军长胡潜在明码呼叫您,要不要接?” 马仁杰接过话筒,顺势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胡潜?” “仁杰?是我,胡潜。” “第二军的部队堵在彰武城外,想干什么?”马仁杰嚷了一嗓子,整个人的情绪跟着就失控冲了出来:“你他妈的吃屎了?还是脑子进水了?赶紧给老子把人撤了,不然我直接进长春去端了你的狗窝!” 胡潜那边沉默了半晌,然后才重新出现声音:“仁杰,你不要冲动。这哈尔滨,你是别想去了,长春嘛,你恐怕也来不了。” “放你娘的屁!”马仁杰怒骂一通后,心火温度稍减,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为什么?” “咱们一帮兄弟跟着李指挥走东闯西,好容易打出这么个局面,如果毁于内讧,那岂不是殊为可惜?” “你他妈少给我编瞎话!说吧,你的部队是不是已经把哈尔滨给围上了?对了,你是不是跟农修竹那货勾搭上了?”马仁杰眼珠转了一转,胡潜的第二军大概有三万人,肩负着为阜新前线提供后翼支撑,保障通勤线的任务。如果他真有心,一夜之间急行军突袭哈尔滨并不难。从北面南下的农修竹第三军,加上胡潜的第二军,南北合击哈尔滨,大事唾手可成。 “咳咳……仁杰,你这性子,真得改改了。”胡潜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不要总把人心想得那么阴暗嘛。我和修竹呢,都不想看到镇北军自相残杀,相信李指挥的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这一幕。” “什么,你说什么?你们两个,还真勾结到一块儿了?”马仁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实不相瞒,仁杰,兄弟我,现在已经是镇北军总参谋长。修竹呢,已经官拜镇北军副总司令了。” “哈哈,你们自己给自己封的吧?”马仁杰突然收住笑声:“谁是总司令?难不成,是哈尔滨那个厨子?” “仁杰,别再执迷不悟了,有很多事情,看开一些,别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薛司令让我转告你,镇北军副总司令的位置,他也给你留了一个。如果你愿意的话,让这场内乱早点结束吧,下面当兵的跟着咱们吃了这么多苦,还要让他们白白送命吗?” 马仁杰把满口钢牙咬得咯吱乱响:“你们这两条癞皮狗,给个空衔就能卖友求荣,就不怕将来有杀身之祸吗?” “卖友求荣?嘿嘿。没错,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可你带着这几千人绕开长春走彰武,恐怕也没把我当朋友吧?算了,仁杰,伤感情的事我也不想提了。薛司令言出即行,为人守信重义,哈尔滨那边已经全城动员了十五万武装民兵,就算我能放你过去,你也别想进城。” “我去不去哈尔滨,不关你的事!但你今天要是不让路,等我拿下柳河大桥,接着就去长春和你好好聊聊。”马仁杰用力捏紧了话筒,仿佛在搓揉着胡潜的脑袋。 扩音器里传来胡潜的叹息声。 “仁杰,因为摸不准你会走哪条路,所以柳河大桥那里,我只放了一个加强营。以你的能耐,要冲过去也不难。可是,你注意过自己后面吗?” 马仁杰的瞳孔中突然精光暴射,他放下话筒,回头眺望南面,自己来的方向。 残破不堪的公路上,什么动静也没有。 但是,在西南方的草皮子丘陵后面,一下涌出无数个蹿动的黑点。 马仁杰的手哆嗦起来,他把话筒砸到通讯兵手里,举起望远镜朝着西南方向看了很久。 不出所料,那些黑点是山丘上冒出的人影。无数穿着绿色迷彩军装,手持武器的士兵,从装束上看,应该不是镇北军。 绿色迷彩军装?猛然间,他仿佛五雷轰顶,一下变成石化状态。 绿色迷彩军装?那不是在阜新前线和自己交手了许久的炎黄军吗? 他发疯似地转动着望远镜筒。终于,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一面熟悉的旗帜,黑色的底纹上,一只张牙舞爪朝天呼啸的黄色巨龙。 炎黄军的黄龙旗! 炎黄军能出现在彰武附近,肯定是第二军打开防线把人放进来的!那么,阜新前线是否已被攻破?他留下的两万人呢? “胡潜,你这个王八蛋,不光卖友求荣,还吃里扒外!你等着,我要拿下长春,我要把你碎尸万段!”马仁杰劈手抓过通讯兵手里的话筒,怒吼着。 “我没有吃里爬外,唉,这也不怪你,仁杰,你根本没搞清情况。”随着马仁杰的怒火越来越旺,胡潜的声音却越来越平静:“薛司令只身前往锦州,说服徐庆邦加入镇北军。镇北炎黄正式合流,这东北的土地上,全是中国人的声音。难道,这不正是当初李指挥梦寐以求的局面吗?仁杰,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放下武器,和我们一同来建设东北吧。” “镇北炎黄合流?”马仁杰脸色唰地白了。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薛世杰丧心病狂害了李指挥,先收买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又勾结炎黄军里应外合,哈哈哈哈!当真做得一手好局啊!”马仁杰悲凉地大笑起来,笑得那样凄惨,笑得那样疯狂:“我马仁杰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和你们这些没卵子的东西谈不到一起去。来来来,咱们战场上见真章!” 天下闻名的镇北军第一军军长踉踉跄跄地向北走了两步,挥出右臂用力向前豪迈一指:“儿郎们,准备战斗,给老子十分钟内拿下柳河大桥!” 山岗下,不少镇北军第一军官兵丢下武器和装备,向着四面八方作鸟兽散。 七月十六日傍晚,镇北军第一军五千精锐在彰武城外遭到第二军胡潜所部,以及从南面急速赶来的炎黄军前后夹击。这支精锐部队仅有八百多人战死,三千多人投降或被俘,其余人员逃离战场后不知所踪。 第一军军长马仁杰负隅顽抗,被乱枪击毙于公路旁的排水渠中。 马仁杰的儿子马彪,带着十几个亲信杀出重围,同样不知去向。 七月十八日,徐庆邦与薛世杰在长春正式会面。 以锦州为基地的炎黄军正式公开宣布加入镇北军,徐庆邦所部整编后改号镇北军第五军,军长由绥中六股河名将宋英出任。徐庆邦自己接了东北战区总指挥这个救国委员会授予的虚衔,主动放弃所有兵权,全力主持东北全境民政事务。 薛徐两人相得益彰,密切无间的合作关系一直持续了整整四十五年,直至徐庆邦因病离世。 镇北炎黄合流后,炎黄军的尊儒习俗被得以保留。在徐庆邦的影响下,东北各地纷纷建造夫子庙,向民众传授孔学,提倡尊师重道,同时无条件提供幼儿启蒙识字的三年免费教学服务。面对一些反对人士的指责和抨击,身为镇北军总司令的薛世杰只是笑了笑,并不以为然。 “人,总归要信点什么才好。这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东西。只要不勉强,不走邪极路子,随意吧。” 八月初,互助会奉天垦荒区特使突然秘密来访哈尔滨,所谈内容不详。 九月中旬,镇北军宣布接管奉天,并开始组织流民向这座昔日的东北名城迁徙。 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战前拥有近千万人口的奉天,如今城内却只剩下千余死活不愿离家的居民。 城东奉天垦荒区的数百万名自耕者,也全都不知去向。有传言称奉天垦荒区的百姓大多跟着互助会部队去了西伯利亚荒原,也有消息称这些自由平民和武装者有不少迁到了互助会新建成的东亚要塞海参崴,还有人说奉天的一些原住民去了主体国开矿发财。但到底哪一种说法更靠谱,谁也不知道。 不过,奉天城东那片数十万公顷弃置的无主良田,却给了薛世杰和徐庆邦莫大的惊喜。有了这笔财富,镇北军的部队即便再扩编十倍,也无需为军粮而发愁。 “有了这些肥田,咱们还需要接受互助会提供的无土栽培种植技术培训吗?”徐庆邦欣喜若狂地问。 “该学的,还是去学一学,看一看。技多不压身嘛。”薛世杰笑道,转身把目光投向了南方。 正文 第563章 探索 南极,原共和国昆仑考察站。 冉大成小心翼翼地从电炉上翻滚的沸水中舀了一勺出来,匀到小杯子里,然后递给坐在自己对面的安秉臣。他的老婆和一对双胞胎儿子,警惕且好奇地打量着身穿防护服的安秉臣和况永祥。 “这站里,除了你们一家,就没别人了?”安秉臣喝了一口,热水下喉后,他整个人都从冰冷的酥麻中醒来。 “战争爆发以后,都分批走了。我是带着老婆孩子,自己偷偷回来的,这里我熟,感觉也比国内安全。吃的食物,还有燃料、电池都不缺,有了这个,就更好了。”冉大成轻轻拍了拍自己左腕上的互助表。 况永祥从背囊里摸出一瓶二锅头,拧开盖子递给了冉大成。两个人先后抿了一口瓶中烈酒,相视淡然一笑。 冉大成战前曾担任中国南极科考队副领队,他和况永祥也有数面之交。中露战争后,冉大成的运气还算好,举家南逃途中成为互助会名下最早的注册自由平民。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海洋生物学家最终没有留在十里铺开荒种田,却带着一家四口远渡重洋来到了这世界之极。 安秉臣的目光扫过这座被当成冉大成私宅的科考站,蜷缩在屋角的是一只已关机状态的四号机体。当冉大成外出狩猎或到海边捕鱼捞虾时,它就是这个家庭的驮运主力。在它的背后,倚墙斜立着一支明显改装过的一六式自动步枪,以及一支双筒猎枪。两支枪上都裹满了五颜六色的防冻绒布,从金属部分的光泽来看,冉大成把它们保养得很好。 “我还试着在冰窖里种蔬菜。呵呵,从互助表上模仿无土栽培搞的。不过,不是这里,在火山那边,地下温度要高一些。”冉大成又啜了一口二锅头。 “老冉,这里可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啊。”况永祥的眼中充满了惊叹。 这座考察站是共和国设立的最靠近极点的南极内陆基地,它名字和互助会的那艘潜水巨舰相同,安秉臣出于好奇坚持想来这里看看,没想到这一来,却发现考察站内竟然有人居住。等到况永祥上前一看,居然还是认识的,熟人。 冉大成笑了笑,他的头发被修剪得短而整齐,那应该是他老婆的手艺。 “人的适应能力永无止境。我老婆学过医,孩子有点小病小痛什么的,都能自己解决。孩子虽然年纪小,不过这一年多来却是越长越结实,也许,真是艰苦环境磨练人啊。” 安秉臣看着安静坐在电炉边的两个小孩,他们看样子应该有五六岁了。虽然在室内,但他们穿的衣服比父母明显要少一层,俩孩子精神却不见丝毫萎靡,四只亮晶晶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两位陌生来客,也不多嘴多舌,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大人们交谈。 “孩子的教育,怎么办?”安秉臣问。 “我原先也为这事发愁,不过现在问题解决了。这都要感谢政务部的潘部长,自从她任职以来,一直在大力推行远程全息虚拟教育课程。互助之光网站的远程虚拟教育课程库里,从小孩到成人教育,各种外语都有,甚至专职技术行业的培训也一应俱全。现在,不光我两个孩子通过这东西完成基础教育,就连我和我老婆,也在选修生物工程和天体物理学。”冉大成再次挥动了一下手腕上的互助表。 安秉臣笑了笑,狡黠地问道:“你走的时候,到底从十里铺弄了多少双极电池?”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极地之家的能源核心仍然是电力,而且他能肯定,这些电力都来自互助会的双极电池。 冉大成也笑起来:“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在十里铺的时候,我专门咨询过资源部的向工,他给了我一套简易方案,可利用风能和太阳能给双极电池充电,不过转化效率低得可怜,也要花很多时间。但是,在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安秉臣从玻璃缝里望出去,看到外面竖着一排风力电杆,电杆顶部的螺旋桨在极地狂风的作用下旋转着。 “你何止是海洋生物学家,你应该是个生存专家,而且是极地生存专家。”他赞叹道。 “还是那句话,人的适应能力永无止境。”冉大成,这个热情自信的天津汉子谦逊地笑了笑。他完全知道安秉臣的身份,接待两位客人中表现出的不卑不亢态度也让安秉臣颇为折服。 “这块大陆上的资源其实相当丰富,有煤有铁,互助会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一点儿不难。”冉大成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作为自由平民,他很有自知之明,没有过于热情地打听互助会会长出现在极地的真实目的。但是,如果能促成互助会在此建立前哨基地或垦荒区,那对他们家来说可就是天大的喜讯。 “确实是不难,老冉,你们一家已经证明了这点。”况永祥发出感慨。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的同胞竟然会跑到南极来躲避战祸,而且还活得挺滋润。 安秉臣笑了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老冉,我们还有事要办,就不打扰你了。此地环境险恶,你带着女人和孩子,也挺不容易,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只要是我们能力范畴以内的,肯定帮你没商量。再怎么说,你好歹也是互助会庇护下的自由平民。” 冉大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我攒了一些资源点数,不算多,只有六千多点,不知道能不能换购一台零号机体?旧的,瘸的残次品都行,只要四元相位模块没问题。” 安秉臣眨了眨眼,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个冉大成,还真不是个一般人。 从他毅然携家远走南极,到在此地支撑生存下来,全都透着不可思议的勇气。虽说冉大成也算借助了互助会的技术,但他所做的,终究不是寻常人可以随便做到。 “这事,我可以作主。”互助会的会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送你一台零号机体,外加十块微型双极电池。” “呵呵,太谢谢了,真是太谢谢了,会长。”冉大成瞪大了眼睛,扭捏了一会儿,把两人送到门口时,终于又忍不住低声道:“如果能有一台采掘作业机体,再加一台金属综合处理加工平台,我可以用十年时间把这座考察站变成一座城市。” 安秉臣大笑起来,停下脚步注视着冉大成:“我说老冉,你不会是梦想着要当个南极工业霸主吧?互助会不需要城市,我们也不是痴迷采矿的工业狂人。等孩子再大一些,还是带他们到外面转一转看一看吧。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在这个世界以外,还有更多丰富多彩的世界。也许总有一天,我们的后人,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不同的世界生活和旅行。” “不同的世界……?”冉大成咀嚼着这句话,目送着两个人戴好头盔,在齐膝深的雪原中深一脚浅一脚爬到院外登上那辆外壳上结满冰雪的六足运输车。 “摩天轮一号到七号,全都已经放置在罗斯湾海底。接下来还有两处作业点,如果能再挖出一枚摩天轮,那我们就收齐了所有八枚摩天轮。已找到的七枚摩天轮,除了不可思议的超大质量,它们并未表现出更多的奇异特性。全息画面上的环状浮空姿态,不知要如何才能实现?唉,如果它们不能自行浮空,运送这些超重物体将会变得非常令人头疼。帕舍陀反重力装置只有一个,可这四万吨重的巨柱却有八个。” “唯一值得庆贺的是,找到的七枚摩天轮都已通过卡鲁成功连入智库,将整个系统现有的储能水准提高了十六点八倍。可是,在没有找到它的中控模块之前,我们甚至不清楚这套摩天轮系统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七枚摩天轮,合计重量有二十八万吨,我一直在监控罗斯湾海底沟谷的地质结构,但愿它们不会把整条海沟压塌,甚至引发地震……” 秦子明喋喋不休地对着自己的腕式终端做着语音工作日志记录。他一直在研究这七枚超质量圆柱体,连续两天都没有睡觉,此时的神态明显有些异常亢奋。 “子明,我命令你,现在去休息一下,睡几个小时。”沈莉用强硬的语气把秦子明从值班区赶了出去。 她看了一下时间,接下来的六个小时,是她和胡安·巴萨尼奥当班。 一个月来,探险队所有人已经习惯了这种居无定所,到处掘洞的生活。按照制度,全体人员都必须参与值班,每班两人,主要工作是监督地下挖掘工作的进展。 当第二枚超质量圆柱体被挖出来时,大家还像看到第一枚那样惊叹不已,但等到第三枚圆柱体出土并运往罗斯湾海沟时,不少人已经开始感觉索然无味。渐渐的,不当班的人开始给自己找点乐子,有的回昆仑号去找探亲访友,有的组队去地面上欣赏南极风光,也有人哪儿都不去,直接回休息区蒙头大睡。 作为一名真正的研究学者,沈莉已经习惯了这种枯燥。她很清楚,所有不可思议的突破都是从一点一滴的积累开始的。只要不是半途而废,所有这些枯燥,最终都会有所回报。 胡安·巴萨尼奥坐在全息基台前,认认真真地注视着那台在地下千米深处挖刨的五号机体。自从他学会了全息图形界面的基本操控要点后,只要有机会,他总会反复切换视角,面带惊愕地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那些地下景观。 沈莉也不阻拦他,任由胡安自行摸索。毕竟值班工作需要的技术含量不高,安排胡安参与值班纯粹是为了多双眼睛帮忙盯着。让胡安跟着沈莉,也有出于高低搭配的平均考虑。如果胡安能自己在工作中找到乐子,那当然更好。假如真有什么意外事件,两位值班员必须在第一时间内通知所有探险队员。 当她通过自己的腕式终端正查看日本最近的兵变详情时,安秉臣和况永祥回来了。 他们在昆仑考察站发现了一家四口中国人,这个消息让沈莉暗暗吃了一惊。 全球范围内,在互助会名下登记注册的自由平民早已超过一千万人,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都领取了属于自己的互助表。在未发生特殊状况的前提下,智库仅对这些互助表用户的四元数据进行被动记录,通常不会主动打扰他们的生活。 当安秉臣提到那位冉大成老兄的南极领主梦时,沈莉陷入了沉思。 事实证明,只要有足够强力的工具,能解决食物饮水,人类可以在任何环境下生存。 “我们的吴刚号登月飞船已经在海参崴基地开始实施地面组装,预计一个星期之内就能完工。工程部准备利用帕舍陀的反重力牵引将它直接升到近地轨道上,与先期发射上天的二十五块大型配件完成最终组装。”沈莉拨动着全息菜单,很快调出一副实时直播的三维现场画面。 净质量一万两千公吨的吴刚号登月飞船外形宛如一只放大了无数倍的肥厚汉堡包,轮廓扁圆但却臃肿不堪。因为内部舱室结构过于复杂,吴刚号没法做成像精卫飞行器那样完美的流线型。怎么看都像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拼凑而成的杂物堆,根本没有一点传说中太空飞船的神韵。 不过,太空里不用考虑空气阻力,做成什么形状其实都无所谓,设计人员们唯一需要考虑的因素是在月球起飞和降落时的稳定性。吴刚号上搭载的女娲八代可控聚变反应堆仅重三百吨,但却能以三万兆瓦的瞬时输出功率驱动八组氙气电离子引擎,并为船上乘员提供各种生活和通讯用电。吴刚号将在飞行七十二小时后抵达月球表面着陆,等到完成探索任务后,它又将带着上百名互助会船员升空重返地球。 诺瓦的帕舍陀反重力发生器能将质量四万吨的超密度圆柱体轻松升到空中,那么,仅有一万多吨的吴刚号登月飞船应该也不是问题。 “一周之后,南极洲的发掘工作就能告一段落,我会立刻返回海参崴,让吴刚号飞船尽快升空,以便工程部完成近地轨道上的最后组装工作。”安秉臣低声说话,以免吵到隔壁休息区里正在睡觉的其他队员。“但是,下周南太平洋海底的星塔就会竣工。在出发前往月球之前,我将与那位造物主建立联系。也许,他能给我予更多启示。” 缔造了星台系统(智库)并在宇宙中广撒种子的那位造物主,确实无愧于自己的称号。千进语也是那位造物主的杰作,最近,他与诺瓦频繁交流用的都是千进语,也就是诺瓦所称的陶图格联盟通用语。语言这东西,总归是越用越熟,愈练愈好。所以,安秉臣相信,等到星塔竣工,他与那位神一样的太空行者交流时应该不会有任何困难。 作为现任地球星台操作者,他迫切想要知道,那位造物主为何要制造并在宇宙中四处传播星台系统,这一切的根源,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昆仑号潜水舰回来的精卫飞行器送来了探险队本周的补给,同时回来的林子云也带来了两个消息。 “什么,李大同死了?”安秉臣闻言大惊。 “对,现在的镇北军,是薛世杰在当家了。他很有眼光,也有手段,居然能和徐庆邦走到一起去。作为投桃报李的回馈,我们把奉天转交给了镇北军。” “厨子当家作主,那当然对我们有利。不过,这事到底是谁干的?”安秉臣看着林子云。 “我能保证,枢密院和信息部绝对没有介入此事。但是,薛世杰向我们的信使提出了要求,希望我们能派人协助查清此事。凶手的尸体,现在还在太平间冰柜里。李均带着几个人,已经从十里铺出发前往哈尔滨了。” “好。还有另外一件事呢?”安秉臣想起刚才林子云提到有两件事。 “在阿拉伯半岛实施情报作业的零号机体群,已经掌握了沙特王室分支沙隆巴斯家族策划并资助普林斯顿刺杀行动的确凿证据。直接谋划此事的是沙隆巴斯家族的核心人物,现年四十二岁的沙米尔,他是沙特国王萨勒曼的堂兄。” 安秉臣静静地听完,然后问:“沙特国王萨勒曼,还有他的内阁僚臣们,有多少人知道或参与普林斯顿刺杀行动?” “二十九位贵族出身的政府内阁官员中,有十一人知情,他们至少知道沙米尔要在纽约采取行动。沙特国王萨勒曼也在其中,根据我们从王宫闭路监控系统获得的数据,沙米尔在发出攻击指令前六小时与萨勒曼长谈了整整一个下午。根据枢密院参谋部的统计,卷入普林斯顿刺杀行动的知情者和参与者共计有一百三十二人,其中绝大多数都在中东地区。” 安秉臣点点头,问了一句:“很好,把所有数据交给信息部,让他们重新核实一下,千万不要闹出搞错人的笑话。三天之后给我回复,如果时间不够,五天后也可以,反正那些人都在地球上,跑不了的。” “然后呢?”林子云问道。 “杀光他们,所有人。来而不往非礼也。”安秉臣想了想:“我记得向工提过,不要搞暗杀行刺之类的卑鄙勾当。到时候,你安排一下,我要一场堂堂正正的国战。” “可是,我这边都没有部队可调了,到处都在缺人……”林子云皱起眉头,一副巧妇无米下炊的发愁样儿。 安秉臣笑了笑,轻轻摸了一下她的下颌:“你想想办法吧,这事我就全拜托给你了,院长大人。” 正文 第564章 半岛 肖连胜眺望着一望无垠的亚丁湾海面,半晌之后,他回过头来,又看了看北面同样一望无垠的沙漠。 两者之间的区别,唯有颜色。 他所在的位置,位于也门境内西部。整个阿拉伯半岛的大多数城市,都建立在沿海地区,不过就算这样,也仍然有许多地方是一边海一边沙漠的荒无人烟区。 如果没有石油,这里只会成为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东面沙海相接的地方,太阳已经缓缓升起。带着热浪的微风拂过他剃得很短的头发,现在仅仅是清晨六点来钟,由此可以想象这里正午的温度。 他深深吸了一口中东的热风,脱下外衣和裤子,先套上内衬绒衣,然后才开始穿自己的战术防护服。一个人穿防护服需要花点时间,不过他现在不着急。 停放在沙丘下的精卫飞行器旁,十二只卡鲁正在有条不紊地拼接刚刚从舱中搬出来的金属组件,那些部件堆积在沙砾中,垒成了一座小山。根据智库的统计,它们应该还有两小时才能完工。 十分钟后,肖连胜穿好了战术防护服,又检查了一遍,试着走动跑跳了一下,这才缓步爬上沙丘顶端向四周随意张望。最近的零号机体离这里尚有一百多公里,卡鲁们又在忙碌,他目前只能靠自己观察一下周围情况。 西面方向,两公里之外有一片很小的绿洲,绿洲边上有许多蠕动着的黑点。 肖连胜打开了头盔内屏上的远程视效强化模块,他很快看清了,那是一群羊。赶羊的是个手持木棍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那孩子正手搭凉棚朝这边张望。 肖连胜伸出手朝那孩子挥了挥,看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兴趣索然地坐了下来。 “枢密院参谋部,我已准备就绪。”他的声音通过四元相位信道,瞬间抵达了位于南极洲罗斯湾海底深处的昆仑号潜水舰。那里现在已经成为枢密院参谋部的临时安身之处,配合这次复仇行动的中东特遣队参谋部也在舰上。 “好。复仇行动,可以开始了。”值班参谋从正在极地发掘基地的林子云那里得到最终确认后,当即通过智库转入互联网向沙特阿拉伯外交部发送了一份署名为互助会的正式通告,这份通告的副本也同时发往纽约联合国总部,以及全球一百多家知名新闻媒体。当然,互助之光网站的首页也全文刊登了这份通告。 这份通告很简陋,开篇就列出了一百三十二个人名,排第一的是沙隆巴斯家族的沙米尔亲王,沙特国王萨勒曼也赫然在列。通告末尾只有三段话:以上人员参与了在纽约普林斯顿伏击互助会车队的暗杀行动;全世界所有人都可以通过访问互助之光网站新开辟的“复仇行动”专区查阅这些人的罪行证据;沙特政府必须二十四小时之内交出这些罪犯,否则互助会将在倒计时结束的同时对沙特采取武力行动。 客观地说,这不是通告,这是战争最后通牒。 正在利雅得王宫暗室中静心冥想的沙特国王萨勒曼被这份莫名其妙的通告气得浑身发抖,当他冲着给自己带来了坏消息的国防大臣易卜拉欣咆哮时,沙米尔亲王的车队也抵达了皇宫门口。 “这些流氓和无赖写的东西,你怎么敢随随便便就拿来给我看?这是把皇室的尊严当成了平民百姓的无聊笑话吗?”萨勒曼怒喝道。 “我来之前已经紧急通告了立法委员会、公民委员会、贵族委员会,国内所有的电视台、电台和报纸都不会报道。但是,全世界所有电视台已经在讨论这事了,估计明天的世界各大报纸也会全发头条。陛下,互助会是认真的,我们现在要做不该是置之不理,而是积极采取应对措施。”易卜拉欣是萨勒曼的侄儿,相貌英俊,头脑灵活,是皇室子侄辈中难得的不沉迷于炫富吸毒泡妞的年轻才俊。 “应对措施?互助会的部队在哪里?”萨勒曼眯起眼睛问道。 “陛下,当前日本局势动荡,我们的盟友美国人在中东的海军主力大部分去了亚洲。我们是不是应该要谨慎一些?”易卜拉欣以年轻人少有的老成低声道。 “可是,易卜拉欣,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有美国盟友和我们站在一起,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如果没有美国盟友,我们也是整个中东地区最强大的国家。这里是我们的国土,如果互助会胆敢主动入侵,我们一定要让那些该死的卡费勒有来无回。” “陛下英明!”从大门阔步走进来,顺手将外套甩给仆人的沙米尔亲王高声赞道。“要想进攻沙特,他们至少需要十万地面部队,还得有不下半数的海军和空军增援,以及十倍于此的后勤补给投送力量。当今世界,除了我们的美国盟友,又有谁能做到这点?” “沙米尔,你说得太好了!互助会的那些异教徒真让人恶心,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文明秩序的亵渎。这些中国人的邪恶技术正在破坏全球能源市场,如果他们敢把爪子伸到我们的土地上来,阿拉伯的勇士们一定会给这些卡费勒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说着说着,萨勒曼开始激动起来。 “陛下,那我们怎么回复这份通告?”易卜拉欣问。 “暗杀的指控纯属荒诞无稽的污蔑。那些所谓的证据,全是互助会自己炮制伪造的材料,众所周知,他们最擅长这个了。最后,告诉这些蛆虫,我们的祖国从不畏惧武力的威胁。亲爱的易卜拉欣,你回去以后马上让全国所有部队进入战备状态,记住,刚从露西亚买来的那批激光坦克务必要抽调到利雅得来,告诉那帮将军,这是国王的御令。” 萨勒曼说完,想了想又对旁边的管家埃辛下令道:“埃辛,你马上让美国驻沙特大使来见我,美军航母走了,但他们在阿富汗的空军基地还能覆盖到半岛地区。另外,把外交大臣阿卜杜拉找来,我们可能需要阿拉伯联盟和海湾合作委员会的支持,对了,还有欧佩克理事会那边,他们还欠我好些人情!” 沙米尔绿色的眼眸转动着,露出了会心的微笑:“看来,陛下果然是胸有成竹。” 萨勒曼一口气发布了好几道命令,等易卜拉欣和管家埃辛出门后,他才缓了缓神叹道:“沙米尔,如果你能把事情做得干净利索些,我们现在就不用这样……” 沙米尔没有对这种委婉的指责给予正面回应,他的神色依然正常:“对偷羊的恶狼,牧羊人只能把它打死,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互助会虽然有些手段,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收拾他们的办法有很多,相信陛下一定会让我们大开眼界。” 沙特政府义愤填膺的公开回应完全在预料之中,全世界所有国家都在关注这场即将拉开序幕的新冲突。 《泰晤士报》以罕见的十版篇幅转发了互助之光网站上罗列的一百三十二名参与刺杀行动者的罪证,有关这些罪证真实性的讨论在网络上掀起了一股狂浪,其直接后果是报社的所有电话都被热心读者打爆。 《华盛顿邮报》在头条新闻旁刊登了一幅政治漫画,一只盘踞在东亚的丑恶章鱼伸出无数条触须,其中一条缠绕着中国和日本,另一条触须挥舞到沙特阿拉伯上空。那巨型章鱼的躯体上有一个枪锄交臂的徽标。 纽约联合国总部外人潮涌动,排队等着采访中国代表团的记者络绎不绝。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互助会将对沙特实施毁灭性核打击?还是采用传统方式的地面进攻? 然而,自从沙特政府做出回应后,互助会方面却陷入了沉默。而且,这一沉默就持续了二十多个小时。 肖连胜没有关注整个世界的沸腾,他在这整整一天中唯一在意的,只有那台卡鲁们即将组装完毕的十号机体。 组装好的十号机体宛如一条长达十八米的菜青虫,三十六条短粗有力的反曲足肢分列于身体两侧,支撑着重达两百六十吨的多环链接躯体,同时能让整个机体以最高六十公里的时速运动。 每小时六十公里确实不快,但考虑到十号机体过于庞大沉重的身躯,考虑到它体内女娲可控核聚变反应堆的安全稳定性,工程部的设计者们最终还是放弃了对速度的追求。 金属蠕虫。这是肖连胜第一次看到十号机体的直观感受,它就是一只巨大的金属蠕虫。巨大的口器看上去有些狰狞,圆滚滚躯体四周的那些密集排列的软臂,怎么看怎么像毛虫体表的硬毛。 结束组装之后,十二只卡鲁动作麻利地将沙滩上残余的备用配件和工具运回精卫飞行器,然后,它们回到十号机体旁边,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肖连胜目送着升空离去的精卫飞行器,回头望着这只巨大的金属蠕虫。 “我们出发!前往第一站,沙鲁拉。” 他的声音通过智库传送到十号机体的中控系统,这只庞然大物抖动了一下,合金铸造的环节躯体发出金属碰撞特有的噪杂声。最后,它蠕动着,在三十六只反曲足肢的推动下,开始向北方缓缓爬行。 肖连胜满意地看着这只运转正常的金属蠕虫,与十二只卡鲁登上了一辆六足运输车,远远跟在它的后面。 沙鲁拉是从也门沙漠进入沙特边境的第一座城市。 沙特的东部地区多为沙漠,中西部地区群山绵延,首都利雅得就在这片山区的最东部。如果把沙漠当成海洋的话,利雅得就是濒临东部沙海的桥头堡。 肖连胜的行进路线的终点,就是那座城市,这个国家政治和经济的中心之地。 当他带领的这支奇怪车队经过长途跋涉,穿越边境接近沙鲁拉城时,途中越来越多的沙特民众看到了十号机体。那只巨大的金属蠕虫让所有目击者惊慌失措,驻守边境的沙特军队最先得到消息。在国防部长易卜拉欣的指挥下,南部边境的所有机械化步兵队伍,从四面八方向沙鲁拉迅速涌来。六十辆从美国盟友那里买来的m1a3重型主战坦克组成的装甲团,携带着两辆露西亚门捷列夫聚能光束坦克,以及从利雅得紧急转场过来的一个陆航武装直升机战斗群,宛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争先恐后朝着也门边境逼近。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选择沙鲁拉呢?”坐镇利雅得亲自指挥这场战斗的国防大臣易卜拉欣忧心忡忡地自问道。 沙鲁拉城外,整个中东地区最大的废弃车辆处理场。 惊叫着四散奔逃的工作人员们向着荒漠中冲去,他们的衣袍散乱,目光惊恐,只想尽可能离处理场远一些,离那只让人一见就头皮炸麻的巨型金属蠕虫远一些。 不少人一边跑着,一边回头望向身后的废弃车辆处理场。 被撞开坍塌的围墙豁口中,他们看到一只十多米长的金属蠕虫正在疯狂吞噬那些报废的大型车辆。一辆被咬掉半截的推土机挂在那怪物的嘴边,吱吱呀呀地摇晃着,仿佛在哀嚎着挣扎。 看到这一幕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下步伐,只要能保住性命,哪怕逃进荒漠里,过几天没吃没喝的苦日子也行。 肖连胜望着消失在沙丘后面的那些人影,没有作声。 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第一只八号机体已经从十号机体尾部的排泄腔翻滚着落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这些八号机体和标准生产线上出来的八号机体有些不太一样,它们的双侧武器悬挂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软臂,以及两条软臂尽头紧握的两根三米长的合金长矛。 这是十号机体目前唯一能制造的战斗机体,冷兵器版本的八号单兵机体。 最先降生的五台八号机体有如希腊神话中卡德摩斯用毒龙之牙在土壤里种出的战士,自发地向着肖连胜所站的位置围拢过来。 “列队待命。”肖连胜的语音指令立刻得到执行,那五只八号矛兵立刻横列成一排,它们的动作整齐一致,已经到了肉眼无法看出任何差异的水准。 十号机体继续蠕动着,搜寻并吞噬着处理场里所有形体较大的金属物件,包括全金属结构的办公大楼也被它捣了个窟窿,轰然坍塌后被巨大的口器撕咬得粉碎,然后消失在那无尽的合金切割齿组成的窟窿中。 在必要的情况下,十号机体的口器甚至可以发挥掘进作用,深入地表以下直接对金属矿藏进行采掘提炼。但是,那样的工作效率太低,还是直接对现有金属物件进行回收要快得多。 肖连胜很清楚,他的时间并不宽裕,而沙特境内也几乎没有多少富铁矿。敌人正从四面八方向这里围过来,他要给他们一个惊喜,那就注定不能拖拉磨叽。 在火药武器统治地球数百年之后,人们已经遗忘了伴随着人类文明存在了数万年的冷兵器。而肖连胜独自一人现场指挥的复仇行动,将从另一个全新的角度向人们展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过时的武器,只有未被善加利用的武器。 第二天太阳落下的时候,整个废弃车辆处理场化作一片废墟,满地都是十号机体吞噬车辆后排出的无用组件碎片。它像一只疯狂啃食着桑叶的蚕宝宝,吃掉了一片又一片,一片又一片,同时在身后留下一列又一列的八号矛兵。 肖连胜最终得到了六千七百只八号矛兵。 在智库的授权下,它们绝对服从他的指令,这些机器人士兵也不需要吃喝拉撒,它们体内的电动引擎直接通过无线输电技术从十号机体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获得动力。这意味着它们与十号机体将始终维持着牢不可破的母子关系,十号机体既创造了它们,又为它们提供无穷无尽的动力。 当然,说无穷无尽也许未免夸张了一点。但就这台十号机体而言,可以在六十公里半径内支持的八号矛兵机体最多可以达到二十万台。那将是这个星球上从未有过的最庞大也是最有纪律的冷兵器队伍,行动整齐如一不说,它们比肖连胜自己的左右双臂还要更听指挥。 “我们将向西北推进,那个方向上有沙特军队的一个机械化步兵师和一个装甲团,我们将在七小时后与他们遭遇。想想看,一个装甲团,外加一个机械化步兵师的运输工具,届时我的机器人军团将突破两万大关。艾卜哈有沙特军方封存的大量美式m60a3坦克,拿下这座地库,再把那座城市清洗一遍,我们将获得十万台八号矛兵……”肖连胜一边从头盔内屏上观察着来自智库的沙特军兵力部署和运动轨迹图,一边估算着己方部队的扩编速度。 至于战斗中可能遭遇的敌方大威力火药兵器,敌人可能采取的种种战略战术,那些统统不是他需要考虑的范畴。 八号矛兵当然不是刀枪不入,它们的整个机体强度甚至不如那两根强度高达四千兆帕的合金长矛坚固。但是,所有被摧毁的八号矛兵机体残骸,都可以被它们的母亲回收入口器中,重新成为这支机器人军团的一员。 所以,肖连胜对这场完全不对称的奇异战争充满了信心。 正文 第565章 军团 从艾卜哈通向沙鲁拉的道路平常没有多少车辆通行,因为沙鲁拉那边既不是什么产油区,也不是经济繁华区。所以,这条十多年前建成的简易公路仅有两车道宽,而且多处路面出现皲裂。不过,对履带式军用车辆来说,这根本不是问题,它们完全可以不用挤在那条狭窄的公路上前进。 离开山区之后,前面一片茫茫沙海。扎耶尼上校立刻命令他的美式装甲团近百辆战车散开,分成三列向着东南齐头并进。沙漠中立时烟尘滚滚,十几公里外都能看到装甲部队行进的威武雄姿。 上校得意地站在坦克炮塔的舱口中,向着遥远的东南方眺望。头顶上传来直升机轰鸣的呼啸,他扬起右臂,朝着己方的直升机群竖起大拇指。 四架阿帕奇武装直升机,侧翼上挂满了集束火箭和导弹,掠过装甲部队上空,向着沙鲁拉方向飞去。它们是陆航武直群的先锋队,同时也为扎耶尼上校的装甲团提供战术侦察和空中火力支援。 “扎耶尼上校,你的行进速度太快了一点。”耳机里传来后方机械化步兵师师长哈马德将军的声音。扎耶尼的美式装甲团已经把后面尚在山道中盘旋的步兵师甩出有二十公里,在正规的机械化协同作战操典中,这是相当危险的举动。 “没事,哈马德将军!我们的对手仅仅是一只巨虫,不需要考虑什么操典战术,等我的装甲团用一次主炮齐射搞定它,你的机械化步兵正好可以赶上来收集残骸!军情部的人告诉我,我们的美国朋友对这东西很感兴趣。如果我不加快速度,也许那只大虫子就跑了,也许陆航武直群还会抢在我前头干掉它!”扎耶尼上校信心满满地道。 号称“重火力移动堡垒”的m1a3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强大火力,最令人骄傲的是,当前各国装备的主战坦克中,没有任何一种火炮能够洞穿它的正面装甲。也就是说,只要找到对手正面迎敌,剩下的就是等待胜利降临。上校在国防部靶场的亲眼所见让他确信无疑,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固态物体能够挡住m1a3主战坦克的新型140毫米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几次测试射击中,140毫米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居然轻松贯穿了两辆排在一起的重型靶车,那种强度的打击已经不能叫火炮攻击了,那应该被称为雷霆之击。 这是真神安拉赐予凡人的终极武器,此刻就在他扎耶尼上校的掌控之中。他将用这天堂的雷霆之力去讨伐那些异教徒,讨伐那些入侵祖国的恶人。 前车扬起的沙尘越来越大,扎耶尼上校吐掉嘴角黏附的沙砾,果断埋下身子钻回了座舱。 “全团加速前进,一定要在中午前抵达沙鲁拉。”上校通过无线电频道命令:“否则,陆航武直群那帮家伙可不会把功劳分给我们!” 半小时后,率先靠近沙鲁拉的四架武装直升机发来消息,敌方那只巨虫已经离开了一片狼藉的沙鲁拉废弃车辆处理场,它留下的爬行印迹和沿途破坏残痕表明,这个庞然大物朝着西北,也就是装甲团的方向来了!但是,直升机没有发现那只巨虫的踪影,它很可能找地方藏了起来,也许会对正在靠近的装甲团发动突袭。 “朝这边来了?来得好!全体单位,进入战斗状态!”扎耶尼上校在坦克座舱里兴奋地大呼小叫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他。 “上校!我是您后面的十五号车,我观察到您的车尾底部贴附着一个不明物体,它应该不是坦克上的部件!哦,真主啊!它动了!它动了!那是一只……机械蜘蛛!枪炮手,快开火!用机枪向前面车尾跳下来的那个怪物开火!” “咚咚咚——咚咚咚!”后车的枪炮手用炮塔上的机枪开火,流弹敲打在履带装甲板上发出叮当脆响。 “停车!停车!”扎耶尼上校大喊。 当他拿起一只伞兵突击步枪从车顶爬出来时,后车的枪炮手仍在朝着左侧方向空无一人的沙漠狂扫。 “怎么回事?”上校大声问。 “那个怪物!有巴掌那么大,六条腿,跳下您的车以后直接朝那边去了,我亲眼看到它钻进了沙子里!”枪炮手结结巴巴地道。 上校愣了片刻,随即命令另外两队人马暂时停止前进。所有人员下车检查自己的车辆,如果发现可疑物体可自由开火射击。然而,全装甲团近百辆战车经过仔细搜索,却再也没有找到类似的蜘蛛形态怪物。这个意外插曲让整个装甲团的推进停顿了十分钟。 虽然不知道那怪物到底是什么,但扎耶尼上校的本能告诉他,那东西应该和消失的互助会巨虫有密切关系,它很可能是敌人派来窥探己方行动的奸细。 上校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改变行进路线,绕道北面走另一条路去沙鲁拉。 重新启动引擎的装甲团车队轰鸣着,排在最后的一辆m1a3坦克车尾,一只零号机体从沙中敏捷蹿出,不等坦克加速就跳上了车尾引擎底部,像一块吸铁石一样稳稳黏附在那里。 “运气,这就是运气。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偶然因素会改变整个计划。”十六公里外,潜伏在一座沙丘背阴处的肖连胜感叹道。 “这个装甲团的团长,终归还是选择了谨慎。”复仇行动参谋组的值班员笑了起来。 肖连胜摇了摇头:“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扎耶尼上校在肯塔基州诺克斯堡美国陆军装甲兵学校那三年就算是白混了,国王萨勒曼和国防大臣易卜拉欣可不会把全国最精锐的装甲团交给一个白痴。当然,无论他怎么选择,其实都于事无补。” 坐在第一辆装甲车上步兵军官最先发现山口右侧的沙丘有异常,那里有一些晃动的黑影。 如果是沿途的看热闹的游牧民,他们会牵着自己的骆驼,停好自己的皮卡车,站到高处明目张胆地向这边眺望,而不是藏头露尾地试图掩藏自己的踪迹。 喝令停车之后,步兵军官举起望远镜朝连绵起伏的沙丘看去。 在军官的镜筒里,出现了几支明显是金属制品的杆状物。随后,他看到了笔直的矛杆,也看到了锋利的四棱矛尖。 军官的眉头皱了起来,这难道是哪个沙漠游牧部落的武装人员?可是,自从国王陛下的全民福利恩泽惠及整个半岛地区以来,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人使用长矛这种原始武器了。早在几百年前,沙漠中的游牧民族们就先后换上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火药兵器。 当军官看到了沙丘后面小心翼翼冒出半个头的一只八号机体时,那标志性的金属躯体和反曲足肢立刻让他跳了起来。 “敌人!沙丘后面是敌人!”军官大叫起来,立刻伸手抓起了无线电步话机向哈马德将军报告。 “你在开玩笑吗,少校?”哈马德将军听到汇报后惊愕不已。 “没错,将军,我没有看错,我现在甚至看清了它们身上的徽标,那种枪锄交臂的特殊徽记……它们的数量应该在一百个左右,只有一个半大孩子那么高,如果不是长着四条腿,没准我会以为他们是沙漠里的强盗。” 将军听到对方有互助会的徽标,马上毫不犹豫地下令发起攻击:“立刻进攻,消灭它们!我会很快赶到你那里提供增援。” 接到战斗命令的少校仔细估算了一下距离,那座沙丘至少在三千米以外。 他调集了两个连的步兵,以三辆装备20毫米小口径速射炮的轮式装甲车为掩护,向着那座沙丘猛扑过去。 走在最前面的步兵们开始还小心翼翼,但随着接近沙丘到千米之内仍未出现任何异动,士兵们的胆量渐渐大了起来,最终有个胆大包天的勇士大吼着,领头冲了上去。 后面的所有人,包括带队军官在内都受到了鼓舞,异口同声高呼着真主之名,向着那座沙丘冲了过去。几只手持长矛的四足机器人冲了出来,但立刻遭到跟在步兵后面的装甲车扫射。 一连串的20毫米穿甲弹带着肉眼可见的抛物弧线飞向沙丘,这蓬密集的火雨笼罩了丘顶,冲在最前面的一只四足机器人被打得四分五裂,散乱的残骸夹着那两根完好无损的长矛骨碌碌滚下沙坡。 看到敌人并非如传说中那样刀枪不入,士气大振的步兵们齐声欢呼,一边加快脚步向前发足狂奔,一边扣动扳机向这些从未见过的对手开火射击。 “这些敌人太滑稽了,装甲车上的小口径火炮摧毁了其中几只,国王陛下英勇的步兵正在冲锋,我从望远镜里看到它们开始向东退逃!” 无线电通讯频道里充满欢乐的声音让哈马德将军心头一松:“少校,追上去,彻底消灭这些入侵者!” 得到乘胜追击指示的少校立刻挥舞着手臂,示意前锋部队全线出击,追剿那些逃入沙漠中的怪异机器兵。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我们的敌人,居然还停留在史前文明时代!”十分钟后,率部抵达山口的哈马德将军一边观察着手里缴获的敌方长矛,一边向国防部长易卜拉欣报告。“敌方机器人步兵使用的武器竟然是金属长矛!” “长矛?”易卜拉欣的声音充满了惊愕:“你说的不是某种型号的导弹吧?” “没错,大臣阁下,不是长矛导弹,是冷兵器长矛。此时此刻,我手里就拿着一柄这样的古式武器。大概有三米长,制作工艺倒是非常精良。也许,将来把它们放在利雅得的国家战争纪念馆里会更显得有档次。” “那只巨虫呢?它——”国防大臣的声音戛然而止。 哈马德将军怔了一下,摘下突然失声的对讲机耳麦检查了一遍插接头,又拍了拍,还是没有大臣阁下的声音。 耳机里,只有某种细微的沙沙声。 将军站起来看了一下四周,蓝天白云,无边沙海,没有任何异样。 然后,哈马德感觉自己裤裆里突然有个又粗又硬的东西一下钻了进去,等到剧痛吞噬了整个神经系统时,他才发现自己两腿间多了一根东西。 一根长达三米,做工精良的笔直金属矛杆。 那长矛的矛杆尾部攥在一只破土而出的四足机器人手臂上,长矛的矛尖,自然已经从将军裆下扎进了他的腹部。 哈马德将军像个羊水破裂的待产孕妇那样尖叫起来,但那只攻击他的机器人毫不为动,矛尖搅动着,将哈马德的内脏搅成了一团烂肉。在将军临终前涣散的目光中,四周的沙堆突然变得像海浪一样翻涌,不计其数的四足机器人破沙而出!它们的两条软臂上各握着一根长矛,这东西轻而易举就贯穿了步兵们的凯夫拉防弹背心。 “开火!开火!”人群中的军士长大叫着。 自动步枪扫射的哒哒哒声此起彼伏,可是,被步枪子弹击中的四足机器人仅仅是左摇右晃,身形踉跄,被它们身躯崩开的跳弹却让周围猝不及防的沙特军步兵们倒下一大片。 “轰隆!”一发炮弹落在人群中,炸翻了两只四足机器人,但也让三名沙特军步兵粉身碎骨。 “我们被伏击了!我们被伏击了!”一名通讯兵徒劳地对着无线通话器叫嚷着,直到他被一柄长矛从背后贯穿。 “退到装甲车那边去!它们不怕步枪!用火炮攻击它们!”一名中尉大喊道。 沙丘下面,将军车队的几辆装甲突击车枪炮齐鸣,一排持矛的机器士兵拦腰断裂。 但是,更多的四足机器人士兵从沙层下面钻上来,迅速淹没了将军的整个卫队。不仅自动步枪无法击倒这些从地下钻出来的机器人,步兵们在慌乱中投掷的碎片手雷对这些敌人也没有任何杀伤力,很多人甚至没来得及开火就被对方的合金长矛连人带枪贯穿。 一辆装甲突击车正在倒车,准备撤离这片是非之地,两只四足机器人从车身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它们臂上的合金长矛轻松刺穿了仅有几毫米的车身装甲,准确无误地将驾驶员和枪炮手钉在自己的座位上。驾驶员的太阳穴直接被贯穿,当场毙命。一根长矛从枪炮手的嘴里插进去,打后脑透出,这个倒霉鬼挣扎了半天才彻底停止所有动作。 四足机器人们挥舞着手中的合金长矛,毫不犹豫地把它****各种车辆的引擎部位,甚至直接往车轮缝隙中一捅。 一辆高速冲过来的四轮侦察车就这样被一根长矛卡住了驱动轮,那只肇事的四足机器人被车头撞飞了出去。但是,侦察车也因此停了下来,轰鸣着进退不得,来自四面八方的合金长矛很快在车身上扎出无数窟窿,这些洞窟中的几个甚至流出了殷虹的人血。 八号矛兵对车辆的扎刺攻击速度并不快,也不狂乱,但却异常精准,几乎都是车辆关键部位,或是车内乘员的活动区域。 山口处,整个步兵师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这些潜伏在沙地之下的机器人士兵动作精准,冷酷无情,最可怕的是,它们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伤亡。 “拉开距离,拉开距离,不要让它们靠近!”侥幸活下来的中尉看到了眼前的屠杀,也终于见识到那些无坚不摧的合金长矛的威力。 更多的互助会四足机器人从沙层下面钻了上来,仿佛破土而出的某种虫类。 看到沙特军的步兵们四散逃开,这些机器人像是不约而同收到了某个信号,它们的两条软臂整齐如一地将手中的一根长矛倒置塞入自己背部的管状电磁弹射腔中。 三米长的合金长矛,塞入抛射腔中大概有一半的长度。 然后就见这些背负长矛的四足机器人俯低身形,矛尖斜冲向上。 “这是……?真主啊,快躲开!躲!”那名硕果仅存的中尉看着这一幕,突然醒悟过来,眼眶都差点瞪裂。 天空中传来呜呜的呼啸声,上千支合金长矛从电磁弹射腔中****而出,飞出上百米后落入敌方人群溅起一片哀嚎声。 数以百计的合金长矛深插入地,矛杆贯穿了身穿战术防弹背心的步兵身躯,他们的自动步枪掉落在沙土中,被来来往往的反曲足肢和穿着战术靴的人脚踢来踹去。 抛出合金长矛后的四足机器人并不停步,它们继续向前冲锋,有的用手中仅存的另一根武器继续战斗,有的顺手抓起沿途散落满地的长矛刺向距离最近的敌方目标。 指挥战斗的中尉已经不再发出声音,他被一根从背后飞来的合金长矛钉在了一辆军用卡车上。 从山口赶来十几辆老式m60坦克是这个步兵师特别配属的重装火力营,姗姗来迟的它们用105毫米火炮撕碎了大群四足机器人。 然而,当这支坦克部队突入的山下的沙漠战场后,整个沙面突然毫无预兆地陷了下去! 一只十多米长的巨型金属蠕虫破土而出,它那外形狰狞的口器叼住了一辆m60坦克! 伴随着让人牙酸的嘎吱挤压声,那辆刚才还在不可一世的坦克迅速变成了一团扭曲的铁渣,几秒钟内就分解消失在巨虫口器内的无底深渊中。 距离最近的一辆坦克朝这只金属巨虫开火,在它的环节躯体上却只凿出一个足有人脸大小的深坑。 那巨虫钻出沙层,伸展身躯,慢条斯理地滚了三圈,最终结束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尊敬的国防大臣阁下,我们之间的好戏才刚刚开演。”强行接通了利雅得国防部指挥中心的肖连胜,望着屏幕上呆若木鸡的易卜拉欣道。 正文 第566章 进军 “魔鬼,你到底想干什么?”易卜拉欣的声音在喉咙中滚动。 “拜托,请不要把什么都推到魔鬼身上,人家也会烦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互助会中东特遣队的指挥使肖连胜,我来这里是来清算一笔债务的。在这片土地上有一百三十二个人要对发生在纽约普林斯顿的一起刺杀事件负责,其中包括你们的国王萨勒曼,以及那位沙米尔亲王。这些人都必须——死,帮助或为他们提供庇护的人也必须——死。至于你,易卜拉欣先生,恭喜你,你不在我们的名单上,不过,请记住,你的选择将决定你自己的命运。” 肖连胜背后的战场上,那只十多米长的巨型金属蠕虫正在继续自己的饕餮盛宴,卡车、装甲车不断消失在它的口器中,吃到最后那巨虫甚至直接将混杂着士兵尸体、自动步枪、八号矛兵残躯的沙土大口吞下。它的环节状躯体膨胀抖动着,很快将所有无法回收利用的“废渣”从体表两侧的排泄腔析出,其中既有碎肉和血块,也有塑料、胶皮和布片。 一只又一只崭新的四足机器矛兵从金属蠕虫的尾部翻滚着爬出来,仿佛刚从母亲体内获得生命的胎儿。 易卜拉欣看着屏幕上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心中涌起阵阵恶寒。 那个叫肖连胜的卡费勒从打开的头盔防护罩里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并不介意让国防大臣看到十号机体的运作过程。 “我联系阁下的目的,只是想通告一声,如果贵国愿意交出那一百三十二名罪犯,我们之间的冲突还有到此为止的可能。否则的话,我会继续向利雅得方向推进,直至将他们全部处决。” “肖先生,贵会所表现出的野蛮行径是对国际秩序的无礼践踏,你悍然入侵了一个拥有独立主权国家的领土,你……” 肖连胜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的长篇大论:“再见。” 当肖连胜掐断通讯信道之后,易卜拉欣眼前的屏幕上又重新出现了气急败坏的装甲团团长扎耶尼上校的脸。 “我们上当了,我听到了西北方向传来的枪炮声,我正在带着部队尽快往回赶!” “哈马德将军,还有他的那个机械化步兵师已经完蛋了……”易卜拉欣怒不可遏地瞪着这位过于自负的装甲部队指挥官。 “什么?这不可能!我们经过的时候,直升机已经勘察过周围几十公里的地域,没有发现任何埋伏的迹象。” “笨蛋,它们躲在地下,隐藏在沙子里!然后趁哈马德将军经过的时候,残忍地杀害了他和他的部下!现在,我们的敌人正在向利雅得继续前进!而你,却在它们屁股后面茫然不知所措!”易卜拉欣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扎耶尼猛然怔住,沉寂片刻后,他才怏怏开口道:“大臣阁下,我会尽快弥补自己的错误!我的部队将全速赶向艾卜哈,在那里可以补充油料和弹药,这之后我们将直接返回利雅得,拱卫首都。” “随你的便吧,我只有一个命令,找到那些该死的敌人,然后消灭它们!”易卜拉欣关掉了通讯信道,同时抓起了桌上的电话座机,开始联系利雅得空军基地司令部。 三十分钟后,二十六架美式f-46战斗机从利雅得空军基地起飞后向着南方呼啸而去,每一架战机的腹部武器舱中,除两发自卫用的空对空红外导弹外,全都挂满了对地攻击的大威力重磅炸弹。 肖连胜满意地看着全息界面上跳动的数字,那数字最后固定在一万三千五百二十八。那是他现在拥有的八号矛兵的数量。 这场山口的伏击战中,虽然己方损失也不小,但战斗结束后十号机体一通狂吞乱噬,不但补回了原数,甚至还有了差不多翻倍的扩编。 按照这样的打法,他根本不担心任何战损。只要他的机器人军团能够取得最后胜利,只要十号机体安然无恙,哪怕打到最后只剩一只机器人矛兵,他都无所谓。 “我们现在去艾卜哈,抢在扎耶尼上校之前为他准备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肖连胜登上了六足运输车。 山口战场这边立刻陷入一片杂乱无章的混乱,无数的四足机器人矛兵簇拥着那只巨大的金属蠕虫,翻山越岭以纯直线路径向着艾卜哈方向铺天盖地而去。 在它们北面三十公里远的一座荒山顶部,一只新版零号机体喷吐着蓝色光焰徐徐降落。 几秒钟后,从更北面的天空中传来喷气式引擎特有的破空轰鸣声。 那只零号机体静立不同,其外壳颜色瞬间化为和荒山同样的棕灰色。头顶上那二十六架f-46战机以音速掠过的瞬间,它已经完成了对所有战机以及飞行员身份的扫描辨识。 因为执行的是对地攻击任务,而且又听说敌方没有空中力量,沙特空军战机的飞行员们索性直接在两千五百米高度上飞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刚接手这种从美国盟友那里买来的新式战机,对火控雷达的对地扫描回波判读根本没有任何经验,所以都选择了这个不高不低的飞行高度,以便用肉眼直接搜索地面上的敌方目标。 根据国防部传达的战斗命令,那些入侵祖国的敌人有成千上万,就在艾卜哈到沙鲁拉之间的山地运动。以它们如此巨大的数量,又是在荒郊野外活动,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 “好大的手笔,不愧是中东大金主,一出手就是二十六架f-46!不过就这点金属,对我的军团来说,连塞牙缝都不够!”肖连胜抱头仰躺在放平的运输车座椅上,望着全息界面上逐次列出的沙特军机编号,以及飞行员个人履历和照片,冷笑道。 正在旅途中小憩的他被警报惊醒后并不惊慌,因为复仇行动参谋组对敌方空中打击早有预案。唯一遗憾的是,这些敌方战机来得似乎少了点,就算全部一架不落地回收,最后能制成的八号矛兵也不足百只。 但是,这些来自空中的敌方战机,完全有可能对正在向艾卜哈行进的军团造成巨大伤害。 沙特军战机腹舱中悬挂的美式激光制导炸弹,一枚就足以炸出一个二十米直径的弹坑,周边五十米内,即使是像八号机体那样的钢筋铁骨之躯也照样要分崩瓦解。如果是对活人步兵群实施攻击,这个杀伤范围甚至会达到一百五十米之宽。 每架敌机腹舱内都挂了六枚这样的重磅炸弹,二十六架,那就是一百五十六枚。 想着机器人军团脚下的地面上出现一百五十六个直径二十米的大弹坑,肖连胜的双眉突然抽搐了一下,然后从鼻腔里发出一道冷哼。 “我们在利雅得的零号机体侦测到,沙特空军的一架e3-c预警机也已升空,它为执行攻击任务的二十六架f-46战机提供空中指引。指挥使,是否需要我模拟预警机指挥信号,把那些战机弄走?或者,直接让它们自相残杀?” 来自万里之外的复仇行动参谋组值班员跃跃欲试地问道,对于远程激活并指引敌方战机上的空对空导弹,他这个实习生还是颇有些心得的。对于各种无线电磁信号制导的武器,互助会工程部军工组已经积累了丰富的应对经验。 肖连胜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伸手按了一下椅子侧面的一个按钮,放平的椅背立刻无声地竖立起来,重新恢复了坐姿。 “不了,谢谢。我想我们现在不需要玩这些小伎俩,对于自恃有力者,直接摧毁其引以为傲的力量,那才是最有效的打击。”肖连胜看着全息界面上正在逼近机器人军团的红色敌机群,在心里迅速估算了一下,随后从界面底部拉出军团控制菜单。 三次快速拖拽滑动,最后轻轻一点,一个原先闲置在角落里的长方形菜单框立刻变成了通体红色。 看不到一点绿色,终日裸露在烈日暴晒下的荒野群山中,正在挥动着三十六只反曲足肢奋力前进的十号机体猛然停住了脚步。 几乎就在同时,原本簇拥在它四周的八号机体们纷纷散开,有的自行寻找山岩掩体静卧不动,有的直接在干裂的沙地上向下刨掘,几秒钟后就消失在土层下。 长达十八米的巨型金属蠕虫没有任何隐蔽动作。 如果需要的话,它也可以像它的孩子们那样掘入地下,将自己隐藏起来,虽然那样可能会多花一些时间,土层中坚硬的岩脉也可能会对挖掘有一定阻碍,不过它仍然能在五分钟内完成潜入地下的动作。 但是,它接到的指令不是隐蔽,而是攻击。 十号机体身上的那些像茸毛一样的软臂纷纷绷得笔直,同时迅速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我找到它了!十一点方向,十五公里外,那片山岭中间,有一只巨大的虫形怪物!”一位f-46飞行员欣喜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来,他是沙漠游牧民族的直系后代,拥有着相当犀利的目力,居然能从十五公里外一眼看到了蜷伏在地表的十号机体。 “它的周围有许多小黑点在移动,没错,那就是我们的攻击目标!第二组,第三组,准备俯冲投弹,第一组和第四组提供警戒!” 肖连胜通过智库认真倾听着即时转译的飞行员们的对话,他的表情并不紧张,但目光却紧盯着眼前以十号机体为圆心的二十公里战场全息球图。 冲在最前面的那架f-46战机的飞行员最后向真主祈祷了一遍,他同时打开了腹部弹仓,展露出凶悍的毁灭利器。俯冲投弹瞄准仪上的光环迅速套住了地面上那个丑陋的巨大怪物,完成锁定后,两者之间的距离在飞速缩减。 “安拉胡阿克巴!”飞行员默默念诵着,将拇指轻轻放到了投弹键上,等待着绿灯亮点的瞬间。 他的后面,五位沙特空军飞行员也在做相同的动作。 十号机体静若止水的环节状外壳下面,女娲可控核聚变反应堆的瞬时输出能量有三分之一通过变频分流器转入一台高功率发射机。它的外壳上,朝着北面的那几簇绷直的软臂突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啊!——”领头的那位沙特空军飞行员怪叫着,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如果不是安全带牢牢束缚了他,他可能真会一头顶到座舱盖上去。 飞行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气密飞行手套已经焦黑破损,露出被灼伤的手掌。 造成这个灾难的罪魁祸首,驾驶舱右侧的那根推进器功率调节阀杆已经变成了一根通红的,正在融化坍塌的金属棍! 飞行员感觉到自己的头盔正在变形,紧紧压住了两侧太阳穴,扭曲的氧气面罩牵动了防风镜,让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与此同时,他闻到了一股奇特的烤肉异香,当看到高压飞行服片片裂开,露出黑里透红的赤裸大腿时,他突然明白了那股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仪表台上的所有液晶显示器瞬间陷入漆黑,各种仪表的边框正在融化,飞行员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也在融化,他第一次体验到作为蜡人的滋味。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座舱盖外沿扭曲的塑胶密封条。 这场痛苦,仅仅持续了不到五秒钟。 在十公里的有效射程内,十号机体体表那些硬毛状的高增益定向发射天线,朝着两千五百米高度上快速逼近的六架f-46战机射出了六道聚能微波。 每平方厘米面积上能量密度高达一千瓦的聚能微波! 每平方厘米一微瓦能量密度的微波,能让任何雷达侦测设备陷入瘫痪。 每平方厘米一百瓦能量密度的微波,可以让掩体和装甲内的生物变成微波炉内的鸡蛋。 十号机体发射的每平方厘米一千瓦的聚能微波,五秒钟内就融化了六架俯冲逼近的f-46战机。 这些价值数亿美元的尖端武器,宛如冲入火焰中的蜡笔,融化,坍塌,滴落在茫茫的荒原中。 “可惜了,那些金属。这样的飞溅散落,没法回收,成本太高了。”肖连胜痛心疾首地嘀咕道。 魔法般消失的第二攻击组右侧,一千五百米外同样进入攻击位置的第三组共八架f-46战机正在开启腹部武器舱,不少飞行员注意到左侧的异常情况,纷纷大喊起来。 十号机体的火控系统在目标切换流程中只需要不到千分之一秒的时间。 五秒钟后,第三攻击组的八架f-46战机也货真价实地“蒸发”了。 大量焦臭的碎肉、金属残骸噼里啪啦掉落在荒山沙土中,有幸被这场天降怪雨砸到的八号矛兵们坚忍着一声不吭。 “比起能耗巨大的聚能光束武器,高能微波的攻击效果更好,不过,就是视觉效果差了点,对敌的心理震慑作用不够醒目。”肖连胜郑重其事地在作战日志上写下自己的评价。 后面剩下的两组十二架f-46战机见状大惊,所有飞行员反应都很快,立刻倾斜机身,扬起一端翼尖,准备兜圈后撤。 然而,在每平方厘米一千瓦聚能微波束的照射下,它们根本无路可逃。 只要挨到这种肉眼不可见的波束一下,机上的所有电磁设备就全完了,整架飞机其实已经变成了废铁。接下来的五秒钟,仅仅是从废铁化作碎渣的过程。机上飞行员唯一的生路,是在被微波波束照射的瞬间弹射逃命,只有那样才能抢在机舱功能完全失效,自己变成无孜然烤肉前保住性命。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份见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识到真正的危险。 剩下的十二架沙特空军战机中,仅有最后一架舱盖砰然炸飞,连带座椅被火箭助推器崩出舱外的飞行员在空中绽开了一朵伞花。 肖连胜眯着眼睛看着那朵飘飘悠悠的五彩伞花:“这真是个反应敏捷的家伙。” “活捉吗?”参谋组值班员问。 肖连胜摇摇头:“使用邪恶异教徒的武器,不容置疑的异端,送他去见真主吧。” 无声无形的波束扫过,那朵五彩伞花燃烧起来。几秒钟后,一团焦黑的散发出奇特香味的烂肉轰然坠地,砸在一座小山山脚下。 当扎耶尼上校的装甲团心急火燎赶到山口伏击现场时,肖连胜的机器人军团已经浩浩荡荡开入了艾卜哈。 在惊叫奔逃的人群后面,有一只疯狂吞噬着沿途所有金属物品的巨型蠕虫。 它的孩子们,那些手持双矛的四足机器人以严格的十米间距散开着,默不作声地向前迈进,任何试图阻挡它们的凡人,无论是身穿游牧民族长袍的壮汉,还是手持自动步枪的军人,都会身上带着几个透明的血窟窿倒在飞扬的沙尘中。 对于那些抱头蹲伏在地的人,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机器人却像瞎子一样视若不见。 其实,它们并不是真的视若不见。 城内公路边,一个刚满一周岁的婴儿咿咿呀呀哼着,从翻倒的婴儿车里爬了出来,径直爬向被慌乱人群踢到远处的一只玩具熊。 一只八号矛兵迈动着反曲足肢,小心翼翼地从这个蠕动的婴儿身上跨了过去。 叮的一声,一发从远处飞来的子弹打在它的左侧传感器护板上。八号矛兵闪电般俯下身子,背后的那根合金长矛从电磁弹射腔内****而出。 百米开外,一名正通过墙上缝隙向外开枪的沙特陆军士兵仰面倒了下去,他的大半张脸都被那根合金长矛的矛柄粗鲁地占据了。 婴儿最终抓住了玩具熊,嘎嘎地笑了起来。 更多的四足机器人从婴儿和玩具熊上方跨了过去,数以万计的阴影像一片巨大的乌云,缓缓吞噬了整个艾卜哈城。 天黑之后抵达艾卜哈的肖连胜惊喜地发现,军团操控界面上的兵力数字毫无悬念地突破了十万大关。 正文 第567章 危局 北美国家战略地下庇护所内,国防部长丹尼尔难以置信地看着墙上的电视大屏幕,那上面正在播放沙特阿拉伯艾卜哈城的卫星俯拍实时视频。 一只臃肿丑陋的环节蠕虫一样的东西正在吞噬一辆公共汽车,那辆美国进口的黄色校巴仅用十几秒钟就彻底消失在蠕虫的金属口器中。因为拍摄角度接近于垂直地面,从画面上看不清蠕虫是如何具体吞噬公共汽车的,观者只能看到那辆以坚固而著称的美式校巴像一块隔夜面包一样,一点一点消失在蠕虫前端的口器。 三位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将军面无表情地矗立在屏幕旁,他们的后面还有七八位身穿军装的幕僚和参谋。 “口器两侧和前端都有切割器具,公共汽车在被吞噬前就被分解成小块碎片了。”一位挂着中校军衔的技术军官用激光笔指点着蠕虫前端的部位。“我们选择这段视频的原因,主要是这个。” 技术军官手中的光笔红点飞速跳跃到蠕虫的后部,那里不断有一些滚动的黑色物体出现。随着画面的逐级放大,很快可以看清,那些黑色物体居然是一只又一只的某种小型四足机器人。它们大概仅有一米左右高,四条反曲足肢,两条软臂上各握着一柄比自己长得多的合金长矛。在它们背后,还有一个像箭袋又像是某种筒状容器的附件。 “我们发现,这只蠕虫在吞噬一定量金属后就能产出这种机器人步兵,使用长矛的机器人步兵。这是一种全新的互助会机器人,我们此前从未见过,不过从外形轮廓上来看相当接近‘武士’,也就是他们自称的八号机体。” 中校滔滔不绝地说着,他隶属于陆军情报局新成立的一个特别秘密单位,这个部门专门研究互助会的各种机器人,收集所有相关信息并进行分类归纳和深度分析。出于保密需要,他们对每一种互助会的机器人都有自己重新起名的代号。 “这种使用长矛的机器人士兵应该是互助会的所有机器人中最弱的,它的结构强度仅能抵挡步枪子弹和碎片手雷,小口径火炮和反器材狙击步枪都能对它造成致命毁伤效果。不过,它用数量的巨大优势弥补了自己所有的缺点。从我们观察到的战场画面来看,这种机器人士兵的长矛近距离内可轻松洞穿步兵头盔和装甲车车体,那应该是相当于狙击步枪级别的攻击力量。” “根据沙特国防部提供的情报,互助会的机器人军团在沙鲁拉附近的一处山口仅用半小时就全歼了沙特陆军的一整个机械化步兵师。我们的卫星拍摄到那只巨虫甚至会吞噬碎裂的机器人残骸,这意味着它可以回收所有战斗中损失的机体,然后……重新让它们以完整形态投入战斗。” “这么说,那些机器人士兵是永远消灭不掉的?”坐在沙发上的国务卿鲍曼垂下脑袋,用力揉着自己疲倦的眼窝。 中校看了看国务卿,默默地点了点头,接着继续道:“那只巨虫应该是这个永恒军团唯一的弱点。沙特国防部也看出了这点,所以他们派出了空中打击群,二十六架满载激光制导灵巧炸弹的f-46战机。但在靠近那只巨虫十公里距离时,这些飞机和负责指引的预警机失去了联系,预警机上的联络官声称,他隐约听到通讯频道里传来的惨叫声。不管到底是什么击落了他们,那种武器的速度应该很快,前后不过十几秒钟时间。” “互助会拥有从露西亚人缴获的门捷列夫聚能光束技术,他们已经对这套系统进行了改造和强化,并命名为夸父。在日本对关岛的太空打击中,我们已经见识了夸父系统的威力,研究部里最保守的估计也认为,互助会已经将露西亚人的门捷列夫聚能光束技术提高了百分之八十的效能。那只巨虫绝不仅是一个移动机器人工厂,它也许还是一座火力平台!一台巨大的战争机器!没准它就装备有互助会的夸父激光武器系统!”国防部长丹尼尔目露精光,用笔直的手指虚点着屏幕上的那只巨大蠕虫。 “总统知道这些吗?”尽管鲍曼没有抬头,但谁都知道他问的是站在门边的白宫幕僚长,梅隆总统的大内总管康纳。 “总统先生有些紧急私人事务需要处理……此刻无法以任何通讯方式联系到他。”康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总统先生还需要两小时后才能回来。” “就算总统先生坐在这里,恐怕也没有太多选择。我们的第三舰队主力才到印度洋,他们带走了驻扎在中东地区的大部分海军陆战队。”丹尼尔结束了见识互助会新武器的亢奋状态,脸色又恢复到平常的抑郁表情。 “就冲绳目前的形势来看,我不认为海军陆战队的小伙子们留在中东就能阻止互助会的军事行动,我们的敌人拥有信息情报上的绝对优势,这让我们的所有行动都会变成一场悲剧,这比任何武器和兵力上的劣势都让人绝望。我有不详的预感,冲绳很可能会变成一个令人恶心的战争泥潭,让全体美国国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就像当初的越战那样。”鲍曼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所有的人,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我个人的意见,为了美国的利益,我们应该尽早结束这场看不到希望的战争。” 丹尼尔看看国务卿:“可是,沙特外交部已经三次向我们发出了求援急电。没有我们,他们根本赢不了这场战争。” 鲍曼冷冷地回应:“就算有我们,这场战争的结局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但却会多添几千具美国士兵的尸体。” “抛弃了沙特,我们在中东的阿拉伯阵营里就没有多少可以真正信赖的盟友了。”丹尼尔争辩道。 鲍曼哼了一声:“盟友?他们在普林斯顿发动伏击行动时,可根本没有把我们当成盟友。现在需要擦屁股的时候,倒是想起我们来了。我们准备用多少美国士兵的生命去给他们擦这个屁股呢?关键是,沙特军事行动的恶化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控制能力。” “日本那边还有上万名海军陆战队的小伙子们被困在冲绳等待营救。”一向沉默寡言的康纳谨慎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那是梅隆总统前往纽约之前最关心的事情。 “是的,沙特阿拉伯对美利坚在中东的战略利益非常重要。但是,丹尼尔,你必须承认,除了核武器,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克制互助会的手段。”鲍曼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所以,我们最后的选择其实很简单。二选一,帮助沙特去打一场永无止尽,甚至可能引发世界毁灭的全面战争。或者,我们只能耸耸肩,遗憾地表示无能为力。沙特人自己也知道,为了增援日本,我们抽走了大部分中东地区的陆海军兵力。” “我们在阿富汗还有空军基地,可以对那只巨虫实施视距外远程精确打击……”丹尼尔咕哝道。 鲍曼皱起眉头,表示出极度的不耐烦。他对这位一根筋的新任国防部长并不满意,如果不是前任国防部长帕尔斯意外身亡,估计像丹尼尔这样的蠢货一辈子都轮不到这个职位。 “国防部长先生,你希望我们的空军死多少人,才能满足你对沙特阿拉伯的友谊欲望?”国务卿站起来,果断中止了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 美国总统不在,他们的会谈不可能有任何决定性成果,这让鲍曼决心尽早抽身离开。 丹尼尔有句话没说错,即使梅隆总统在这里,他也没有多少选择。 沙特阿拉伯已经注定完蛋了。 由此引发的股票和债券市场上必然会有一番有关石油题材的超级大地震。 鲍曼的家族在石油股票中投资甚多,他需要找个安全僻静的地方抓紧时间处理一下。要不然,等到消息扩散出去,整个家族的损失恐怕会高达上十亿美元。 最后走出门时,鲍曼回头看了丹尼尔一眼:“请记住,丹尼尔,我们的对手不是沙漠里未开化的游牧骆驼佬。沙特空军的那二十六架f-46战机遭遇了某种防空武器的致命反击,你能保证,我们的空军小伙子们不会有相同的下场吗?” 丹尼尔无法反驳这句犀利的质问,康纳笑了笑,走出去,跟在后面的鲍曼咚地一声扣上了房门。国防部长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墙上已经暂停的卫星俯拍视频画面,以及屏幕旁那些面面相觑的将官。 “我们需要更多有关互助会的情报。” “部长先生。”一位陆军中将看着他:“我们用各种方式对互助会的渗透全都以失败告终,现在我们唯一的情报来源,只剩下他们的网站——互助之光。” “组织技术力量,突破他们的网站防火墙,难道这很难吗?” “不难,部长先生,军情局已经两次组织黑客突破了互助之光的防火墙。但是,防火墙后面什么都没有,至少,那不是我们已知任何的通数据讯方式。更糟糕的是,每次发动渗透攻击后,我们的技术小组会立刻遭到报复性打击。第一次,我们的人在加勒比海上租了一艘游艇作为工作平台,他们直接用太空武器平台的激光炮把那艘游艇烧成了灰。第二次,在洛杉矶,他们找了几个南美矿工,直接用炸药把技术小组所在的办公大楼夷为平地。这场灾难中只有一位身受重伤的幸存者,可那位老兄第二天就在医院特护病房里被人活活扼死……” “好了,我不相信互助会是铁板一块。他们一定有某种弱点,是的,只要他们还喘气,还吃饭,还睡觉,还要上厕所,就肯定会有缺点。”丹尼尔沉思着,进入了一种神经质的自言自语状态:“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弱点。” “部长先生,您的推测在逻辑上没有问题。但是,我们需要时间。”那位中将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可是,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丹尼尔无奈地看着这帮手下的武官。 艾卜哈被互助会机器人军团攻陷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世界,整个中东都陷入了震惊。 在美军参谋长联席议会的建议下,沙特空军先后三次向这支部队发动超视距打击。一次是武装直升机群从二十五公里外发射十多枚反坦克导弹,一次是用四架f-46战机从八十公里外发射四枚对地导弹,最后一次,驻守利雅得附近的陆军战略部队甚至向艾卜哈发射了两枚地对地战术导弹。 除了第一次的武直群低空反坦克导弹雨轰击侥幸突破了十号机体的防空火网外,后面两次远程打击的抛射武器全部被高能微波融烧为灰烬。 第一波攻击的反坦克导弹多达二十四枚,而且飞行高度仅有十多米,等到外围警戒的零号机体发现它们时,十号机体的微波武器只来得及扫下其中十九枚,其余五枚全部落入八号矛兵的队伍里,总共炸毁了七只矛兵。本来这些导弹的攻击目标是十号机体,但零号机体发现反坦克导弹群低空突防后立刻实施了电磁干扰和误导,最终使得十号机体安然无恙。 肖连胜判断敌人已经意识到十号机体的重要性,他必须尽快撤出这座易受攻击的城市。 于是,经过三十六小时的全城金属大洗劫后,膨胀到十二万的互助会机器人军团浩浩荡荡离开了艾卜哈,向着北方圣城麦加的方向而去。 互助会军团有可能会侵犯圣城麦加,这个让人义愤填膺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阿拉伯世界的虔诚信徒们先是惊愕,随后变为握紧拳头的愤怒。 全球各地的穆斯林信徒中,无数的阿訇、毛拉和伊玛目们捶胸顿足地呼喊着一个词:吉哈德。 那是阿拉伯语中圣战的意思。 在富有节奏的口号、动作和眼神中,圣战的信号传递到世界各地。仅仅不到三天的时间,就有将近十万真主的战士通过陆海空渠道涌入沙特境内。这些人都是眼神狂热表情坚毅的最虔诚信徒,他们愿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圣城。 惊慌失措的沙特海关官员根本阻拦不住疯狂的人潮,各地频频发生伤亡惨重的践踏事件。最后,在国王萨勒曼和国防大臣易卜拉欣的指示下,所有陆上海关口岸全部对奉召前来保卫圣城的穆斯林们开放,沙特陆军也开始向这些虔诚的信徒们发放武器。大量的露制自动步枪和反坦克火箭筒被传递到一双双肤色黝黑的手中,享有圣贤之名的沙米尔亲王甚至亲临约旦边界,向聚集在那里的三万名武装信徒发表鼓舞人心的演讲。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离开艾卜哈之后的互助会机器人军团根本没有北上,甚至没有走远。 在复仇行动参谋组的建议下,肖连胜指挥十二万机器人大军兵分三路,一夜之间突然转头迎击正从东南方向接近艾卜哈城的扎耶尼装甲团。 八月一日凌晨,天光未亮,扎耶尼上校的美式装甲团营地被无数奇形怪状的黑影包围。 得知艾卜哈陷落的噩耗后,扎耶尼上校已经不打算全速追击那支越来越庞大的机器人部队,他只想跟在对手屁股后面做做样子,给国防部一个交待,给自己的军人荣誉一个台阶而已。 可是,谁能想到,这些邪恶的异教徒居然会转头向自己发动突袭! 觉察情况不对的哨兵及时发出了警报,整个营地立刻陷入了混乱。包括扎耶尼上校在内,赤裸着上身的装甲兵们冲出营帐,跳上自己的m1a3重型坦克投入了激烈战斗。 由八号矛兵组成的机器人军团根本没有考虑过偷袭,成千上万的四足机器兵们只是铺天盖地向着装甲团方向涌过去。 抢先开炮的第一批m1a3坦克当场轰碎了上百只八号矛兵,随后,这些重达六十吨的钢铁战车立刻被兵蚁一样的四足机器人汪洋淹没。在这些貌似弱小的冷兵器对手面前,强大的m1a3坦克宛如一只只被兵蚁围攻的螳螂,尽管挥手投足就能放倒一大片敌人,但如潮如浪的四足机器人始终不断涌来。它们手中的合金长矛虽然奈何不了主战坦克厚实的装甲外壳,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全身上下都刀枪不入也毫无破绽的坦克。 不计其数的合金长矛刺穿了通风口和引擎舱,卡死了驱动轮和履带,甚至有机器兵将自己的合金长矛塞入主炮炮口,一炮炸响后周边二十米内玉石俱焚。 在这种毫无情绪可言的机器人军团攻势冲刷下,装甲团的官兵们士气迅速崩溃,纷纷调转车头想逃离这个可怕的修罗场。 然而,都到了这种时候,他们又能往哪里逃? 借着天变终于亮起的曙光,混在人群中狂奔的扎耶尼上校往后张望时看到,无数的四足机器人大潮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金属蠕虫,那玩意全身上下布满了暗红色的狰狞“鞭毛”。 每当那些“鞭毛”颤栗抖动时,周围就有几辆坚不可摧的m1a3主战坦克抽搐着融化,仿佛它们是放在滚烫火炉上的蜡质玩具。 然后,那只巨大的金属蠕虫猛地一口衔住距离最近的一辆坦克残骸,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三下五除二将那辆号称陆地之王的美式主战坦克嚼碎吞入腹中。 扎耶尼上校已经无暇去想坦克里的装甲兵们会有怎样的命运,此时此刻,他唯一的念头是不要像那些坦克里的人一样死去。他疯狂地喘着粗气,甩动着自己肥大的肚腩,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超过了手下最健壮的小伙子。 然后,他们看见了一排带着呼啸声迎面飞来的寒光。 正文 第568章 使命 沙特阿拉伯南部,鲁卜哈利沙漠。 刺眼的烈日灼烤着一支迤逦而行的队伍,这队伍里没有人戴头巾、墨镜或是遮阳伞,也没有人出汗或因为疲劳昏倒。从地平线上最高的沙丘可以轻易看见这支散发着铅灰色金属光泽的军队,毫无疑问,这是一支军队,因为也只有军队才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保持着行进队形。 鲁卜哈利沙漠是世界上最干燥的地方,每两次降雨之间通常会相隔数年。新月形的沙丘一个接着一个,从脚下一直连到天边,让坐在运输车里的肖连胜看得睡意萌生。 他看了一下舱壁上的温度计,舱外温度摄氏四十六度,舱内温度摄氏二十度,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后排端坐着的十二只卡鲁一动不动,三角体目器内的蓝光也不见闪烁,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孤寂的错觉。 事实上,严格说起来,他正在独自一人横穿位于阿拉伯半岛南端的这座大沙漠。 是的,独自一人,只有他一个活人。 带着他的十五万八号矛兵机器人,带着那只巨大的金属蠕虫。此刻,十号机体正在队伍的后面,一边缓慢前进,一边吞噬着沿途的沙土。 十号机体吞噬沙土的原因很简单,这附近的沙砾呈现出暗红色,那是氧化铁的颜色。这表明在鲁卜哈利沙漠变成沙漠之前,这里曾经有过大量铁矿,只不过随着时光流逝,矿脉所在的岩层化作沙海后,那些铁矿石也变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粒,融入到海洋一样的沙漠中。 十号机体不断地吞噬沙土,析出无法溶解的硅钙废渣,然后将萃取的铁变成新的八号矛兵。 这样做的效率真心不高,有时候要一路走一路吞几公里,才能产出一只矛兵,比起在城区狂啃大嚼坦克或公共汽车什么的要慢得太多。 但是,肖连胜并不在乎。 因为十号机体闲着也是闲着,它体内的女娲可控核聚变反应堆的能量储备仍然还有百分之八十以上。没准等到这场奇怪战争宣告结束,它仍然不需要补充燃料。就算中途有什么变故,需要补充添加燃料,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女娲反应堆的燃料,仅仅是纯净水而已。 在号称水比油贵的中东地区,找到水并没有传说中那么难。在紧急情况下,十号机体的萃取模块甚至能从任何液体中提炼自己需要的纯净水,为反应堆补充燃料。 离开艾卜哈消灭了沙特陆军的精锐装甲团后,肖连胜的机器人军团再度膨胀,加上他进入沙漠地区之前又洗劫了两座城镇,这支机器人部队的数量很快提升到十五万,差不多接近了十号机体的驱动数量上限。 而他,作为这支机器人大军唯一的活人指挥者,既有发自内心的骄傲,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孤独感。 所以,当那个骑着骆驼从东面出现的陌生男子拦住他的队伍时,肖连胜毫不犹豫地钻出了运输车,在一群卡鲁的簇拥中缓步来到沙丘脚下。 那位骆驼骑士揭开了自己的黑布面罩,露出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亚脸庞:“我叫穆罕默德·艾哈迈迪·穆斯塔法··拉布。我从阿巴丹去圣城麦加,经过这里时看到阁下的队伍,所以忍不住想上前来表达一位穆斯林最诚挚的敬意。” 从这个人的眼中,肖连胜没有看到任何惧意。这肯定不正常。 不过,肖连胜还是笑了。 因为有头盔遮挡,拉布看不见他的笑容,但却能听到笑声。 “你的名字太长,我就直接叫你拉布吧。”肖连胜做了一个手势,十二只卡鲁从四面八方围住了拉布。“拉布,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能看得见你藏在袖子里的那柄长匕首,也能大致猜到你的目的。不管是什么人派你来的,你的勇气令我感到惊讶。” 拉布退后了一步,没有说话。 “匕首的刃尖淬了毒吧?这么说,你对自己的身手也很有信心?”一个人沉闷了好几天,肖连胜并急于处理这位拙劣的刺客。 “我从不质疑真主的旨意。” “你的真神亲口告诉你,我要去侵犯圣城麦加?”肖连胜问道。 拉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个在沙漠中穿潜水服的怪人。从对方的语气可以判断,他很可能真的就是这支恶魔大军的统领。 “既然我们这么有缘,能在这种地方相遇相逢,那么,我不妨再告诉你三件事。第一,我要去的地方是利雅得,而不是麦加;第二,我要到利雅得去找谋害我兄弟的凶手,这些人里包括了国王萨勒曼;第三,我只是互助会最普通的一名牧羊人,如果我死了,还会有十个,甚至一百个牧羊人来到这里,完成我未竟的任务。” “你说谎!萨勒曼拥有整个国家的一切,他的家族富甲天下,为什么要谋害你的兄弟?”拉布的眼神稍一迷离,立刻又变得锐利起来。 肖连胜大笑起来,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地下的沙子。 “这些,在你心目中,都是国王的吗?你上过学,读过书,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吗?” 拉布瞪着眼睛看着他:“我在德黑兰念完了医科大学。” “很好,比我学历还高。”肖连胜尴尬一笑:“在我们那里,每一个人,无论他信仰什么宗教,都必须要回答三个关于自己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干什么?” “我,当然是安拉虔诚的仆人。真主创造了这世间的一切,我当然也是他的造物。我活在这世间,唯一的使命当然是奉行真主的旨意。” 拉布刚说完这些话,就看见一只巨大的巴掌迎面扇来。 他压根没有想到对方穿着潜水服,动作居然还能那样快。 啪!拉布干枯的脸颊上直接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个大嘴巴。 接着,他被一只金属底的靴脚踹翻在地。 拉布栽倒沙土中,他斜挎的水囊和背后的拜毯咕噜噜滚了出去,趁着这难得的机会,他迅速拔出那柄细长的匕首,成功在对方颈部猛扎了一下。 然后,拉布惊愕地望着断成两截的匕首,耳中传来肖连胜奚落的笑声。 又一个巴掌伸到拉布面前,他本能地想护住脸,却发现那只巴掌并没有挥动着朝自己的脸颊而来。 那位穿潜水服自称牧羊人的怪客,仅仅是摊开了自己的手掌,递到他面前。 拉布抬起头,困惑地看着肖连胜。 对方隔着头盔防护屏,冷冷地注视着他:“你说的所有一切,我全都可以相信。但是,把证据拿给我看!” 拉布茫然,除了那柄匕首,他没有任何武器。他想过扑上去拼命,但周围那些张牙舞爪的机器人看上去也在蓄势以待。 “没有证据?”话音未落,又是一脚踹来,拉布只觉得口中一咸,整个人趴着飞了出去。 “你没有证据,对不对?可是我有!我正在踹你,我正在揍你,你敢说这不是安拉的旨意!告诉你,我将在后天下午发起对利雅得的进攻,这同样是安拉的旨意!你可以不相信,你可以试图杀死我,但你将看到我说的会变成现实。这就是我的证据!而你这样的蠢货,除了编撰伪造真神的旨意之外,还会做点别的什么吗?”肖连胜一边破口大骂着,一边施展全套腿脚功夫朝这位医科毕业的刺客身上招呼。 拉布狂吼一声,从沙子中跳起来,抱住肖连胜,试图用自己的体重,加上冲击力将对方压倒。 但是,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肩一凉,随即痛得尖叫起来。 两只卡鲁从边上小心翼翼靠进,准确无误地将锋利的前足肢刺穿了拉布的肩胛,然后化作两柄金属铁钩,将他从肖连胜身上拖开。 肖连胜站了起来,无动于衷地看着拉布。后者此刻宛如一只肉叉上挣扎的家畜,每次扭动只会带来更大的痛苦。 肖连胜打开头盔防护罩,让拉布看清了自己的面目。 “我对你们相信什么样的神没有任何兴趣。但是,无论相信什么样的神,杀人者就是杀人者,谋杀犯必须受到严惩。如果你想保卫圣城,蠢货,请滚到一边去,下次把事情搞清楚了再来行刺!如果你想保卫那位杀人犯国王,站起来,捡起你的断刀,让我给你一个你想要的结局!选择吧,拉布,这是我,互助会的牧羊人给你的最后机会。” 肖连胜也玩得有点累了,从腰间皮套里抽出名为“连珠弩”的连发电磁手枪。在这个距离上,他有九成把握一枪洞穿对方的额头,甚至不需要用到这种新武器的连发功能。 两只卡鲁突然收臂退开,跌倒在地的拉布爬起来,吐出一口血唾沫和半截碎牙:“你的部队,真的不会进攻麦加?” 肖连胜看着他,慢条斯理道:“你这种蝼蚁一般的工具和炮灰,还不值得我说谎。” “我要跟着你,见证你的每一句话,见证安拉的旨意。”拉布毫不示弱地瞪着对方。 这话让肖连胜怔住了。 最后,他慢慢笑了起来:“你想跟就跟着吧。但是,千万不要挡在前面,否则我的士兵会把你戳成筛子。” 回到六足运输车里,脱下战术防护服后,肖连胜想了半天,最终还是通过智库把拉布设定为非敌对中立目标。只要他不主动攻击军团的机器人步兵,所有八号矛兵都将无视这个人的存在。 “这是个不可救药的蠢货。”肖连胜喃喃自语道。“不过,他好像是个有原则的人。” 六天之后,出现在利雅得南郊的机器人军团后面,跟随着以拉布为首的几百名当地人。 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贝都因人,库尔德人,波斯人一应俱全。但是,肖连胜根本不清楚他们跟随机器人军团的动机,这也许是一帮好奇心过重的围观者。这些人身上几乎都没有武器,只要这些奇怪的跟随者不妨碍机器人军团的行动,他也懒得去搭理他们。 不过,在内心深处,他隐约有些后悔,不该留下拉布,给别的跟随者立下了一个坏榜样。那些家伙们似乎已经明白,机器人步兵不会攻击无辜者。 机器人军团走出沙漠的当天就被沙特军方发现,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军队用各种武器向军团发起进攻,试图阻止甚至歼灭和摧毁它们。 但是,和之前所有徒劳无益的尝试一样,数万精锐军队和各种现代化武器的进攻最终都以机器人军团的继续膨胀而告终。 肖连胜仅仅是坐在车里,像一位悠闲的棋手那样,把以万人为单位的矛兵部队分别派到不同的地方,用一波又一波的金属海洋将对手淹没,然后又用对手留下的残骸制造出新的一批机器步兵。这种所谓的战争渐渐让他感到越来越乏味,矛兵人海的冲锋陷阵,接着是十号机体的打扫回收,最后,他只需要看一眼当前兵力统计数字就行了。 肖连胜的军团既不担心后勤补给,也从不为可能出现的伏击而忧虑,以沙特军队的火力强度和远程投送能力,根本无法对万人规模的矛兵纵队形成局部包围优势。 分散在各地的零号机体一直在监控执事团点名的一百三十二名位目标个体,按照枢密院的严格要求,肖连胜并没有分派兵力去干掉这些人。 沙特国家电视台最近不断遭到来历不明的黑客入侵,正在播放时事新闻的电视节目中总会反复插播互助会的罪状通告,这份通告言简意赅地指出,以现任国王萨勒曼为首的一百三十二名罪犯将为他们参与策划的一桩谋杀接受死刑处决。 另一方面,带着殉道者激情围聚在麦加附近的数十万圣战者们惊愕地发现,他们等待已久的异教徒侵略者居然去了利雅得! 在沙米尔亲王的号召下,有一部分沙特籍的圣战勇士果断赶赴利雅得,去保卫那座伟大的城市。但是,大多数外籍勇士却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犹豫。 首先,传说中的异教徒入侵者根本没有进攻麦加的意图。他们的军事行动,以及在利雅得的电视通告都已经证明了这点,但国王萨勒曼和沙米尔亲王号召大家拿起武器保卫圣地的呼吁却显得有些不那么靠谱了。 其次,蜂拥而来的圣战勇士们,加上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光顾的朝圣者,圣城麦加的总人口达到了三百万之巨,差不多是原常住人口的一倍。 这一翻倍,就给整座城市的生活系统带来了巨大压力,超过百万张不事生产但每天都要吃要喝的嘴让当地的行政官员们频临崩溃,原先还有利雅得方面的皇室拨款援助和物资调度,但现在首都被互助会的机器人军团包围,国王和亲王都成了瓮中之鳖,一干内阁大臣惶惶不安,哪里还顾得上这等身外之事。 不到一周时间,麦加城内当地人与外地人就爆发了上百起冲突事件,这种愈演愈烈的对立情绪因为原先向朝圣者免费供应的午晚两餐被取消而失控爆发。 城区一位烤馕店的老板捉住了一位偷窃食物的孩子,但闻讯赶来的孩子父母坚持声称,他们的孩子自幼就是虔诚的信徒,又是诚心诚意的朝圣者,怎会在圣城内做下这等亵渎之事?双方发生激烈口角之后,到底是谁先动手已经无据可查,但最后的结果是以烤馕店的老板为首的当地人打伤了孩子的父母,并将那孩子右手的食指剁了下来。 这孩子的一家来自叙利亚某个穷乡僻壤,听到同乡教友遭此厄运,二十多位义愤填膺的叙利亚圣战勇士们手持自动步枪冲向烤馕店,当场打死打伤六十余人,他们与闻讯赶来的警察展开了激烈对射。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天亮,最后来自叙利亚的圣战勇士们惊愕地发现,那些警察们早已不知去向,对面阵地上趴着的居然是来自伊拉克的保卫圣城勇士!于是,感到势单力薄的他们,赶紧派人去向营地内交情不错的约旦圣战勇士们求援。而对面的伊拉克人,也毫不犹豫地请来了阿曼和也门的哥们儿。 血战三天之后,好不容易坐下来和谈的圣战勇士们却又惊愕地发现,自己身边的盟友中居然有不共戴天的敌对分支派系,那些恶意解读古兰经,误导信徒的邪恶异端。于是,大家推倒桌子又是一通扫射。这之后,叙利亚人和伊拉克人站到了同一阵营中,而约旦人和阿曼、也门的圣战士们开始重新并肩作战。如果不考虑当地人,以及警方的话,圣城中参战的各派武装势力最终达到了十九股。 八月十五日,围城整整一周后,肖连胜的机器人大军一鼓作气拿下利雅得。 国王萨勒曼更换平民便服逃跑时被乱矛刺死,沙米尔亲王带着一家老小躲在豪宅内负隅顽抗,这家伙将自家府邸修筑得宛如一座军事要塞,大量机关暗道成功挡住了没心眼的矛兵们。最后,肖连胜不得不调来十号机体对着亲王府邸那片地区用微波束认认真真扫了一遍,然后在一片烤肉的焦香中,损失惨重的机器人部队撤离了无人生还的亲王府。 随着国王已死的消息传播开来,参与作战的沙特官兵有不少人选择了临阵脱逃。 原国防大臣易卜拉欣突然宣布,伟大英明的国王萨勒曼临死前留有遗诏,将王位传给易卜拉欣,让他领导不屈不挠的沙特人民继续与入侵者战斗。 当新王的声音在大街小巷的扩音器中回荡时,人们惊讶地发现,那些可怕的机器人杀手突然消失了,整座城市里再也看不到它们的踪影,大街小巷中只留下遍地的尸体和武器碎片。 紧接着,易卜拉欣又立即宣布自己亲自带兵击退了入侵利雅得的异教徒大军,他是阿拉伯半岛历史上仅次于昔日战神萨拉丁的新一代雄霸英主。 不幸的是,易卜拉欣的雄主之梦还没有展开就凋谢了。 在正式登基的盛大仪式前晚,易卜拉欣独自溜到萨勒曼留下的皇宫地库中,准备品尝一下前任国王窖藏的那些绝世佳酿,作为对自己的奖励。可是,他在那里遇到了趁乱混进宫里来看热闹的拉布。为了表达自己极度失望的情绪,拉布将捡来的半截合金断矛****了易卜拉欣的胸口,作为对这位新国王违反教规私下酗酒的奖励。 拉布刺杀国王之后全身而退,此人不久后出现在麦加,最终以冷酷无情的铁腕手段结束了那里的纷争。拉布的身边渐渐聚集了一帮英勇善战的虔诚信徒,他最后宣称要在阿拉伯半岛半岛建立一个真正的穆斯林国家,一个属于所有教友兄弟姐妹的地上天国,一个惟真主之意而行的神仆之国。 但是,直至拉布的有生之年结束,他始终未能将自己的控制地盘拓展到阿拉伯半岛以外。 八月二十四日,土耳其政府外交部收到来自互助会的外交通告,要求他们限时交出三名乘飞机逃入土耳其境内的沙特阿拉伯籍杀人犯。安卡拉政府断然拒绝了这种无礼的要求,并向中国外交部表示最强烈的抗议。 就在同一天,三位库尔德牧民在伊拉克境内发现了那支突然失踪的机器人军团,一支闻讯赶来的伊拉克巡逻队望着那看不到首尾的钢铁队伍,最终习惯性选择了保命退缩。 八月的最后一天,一架载有媒体记者的民用飞机在伊拉克北部的摩苏尔再次发现互助会的机器人军团。驾驶飞机的退役老兵目测估计,那支机器人大军拥有不下二十万只手持双矛的四足机器士兵。 土耳其政府闻讯大惊,在主战派的极力鼓动下,从南部空军基地起飞的三十架战斗轰炸机飞往摩苏尔地区实施轰炸。与此同时,两个地面装甲师也以清剿库尔德匪帮为名跨越边境闯入伊拉克北部地区。 当那三十架战斗轰炸机和两万多人的精锐步兵与后方失去联系四十八小时后,一队土耳其国家情报局的特工将三位头戴布罩的不明人士小心翼翼押解到南部边境。 负责接收的肖连胜仔细核对了三人身份,确认无误后,他当场亲手一枪一个毙掉了这三位原沙特情报部门官员,这才算是为中东特遣队的任务划上了一个圆满句号。 “现在,该让我们来谈一谈贵国军队给我方造成损失的赔偿问题……嗯,你们对此有异议吗?”肖连胜收起手枪,冷冷地看着对面那帮人的领头者,一位戴着传统圆筒绒帽,神情沮丧的土军上校。 正文 第569章 悬空 “探险队那边有消息了。”林子云低声道。 正在试着将盒状的帕舍陀反重力发生器放在昆仑号舰体龙骨上的安秉臣没有回头,但他显然听到了这话。 “听你的口气,似乎不是什么好消息。” “也谈不上是坏消息。”林子云看着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对方身上的稚气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成熟,一种有条不紊的自信。“零号机体已经完成了对剩下两处埋藏点的挖掘作业,但是两处地点都没有找到那种超密度圆柱体。我们现在拥有摩天轮超密度圆柱体只有七个,但从智库解读的数据来看,这东西应该有八个,还有一个现在不知所踪。” “最后那个,也许还在地球上,也许不在。毕竟,除了南极洲这九处远古遗址,全世界还有二十二处前任星台操作者留下的遗物埋藏点。只要一个接一个找下去,我们最后肯定能找到第八枚超密度圆柱体,如果找不到,那也没什么。”安秉臣回过头来,看着枢密院院长,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遗憾,有时候也是一种美。” “你快成苏格拉底了。”林子云点了一下自己手上的腕式终端,几缕光束迅速在她面前的虚空中构筑出一件悬空漂浮的物品。 那是一个玄黑色的球状物,超过人眼最高分辨率的全息影像看上去和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安秉臣看了第二眼,才发现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球体,那东西是一个对称多面体,它的表面由数百个绝对对称的几何面组成。 “这是人工切削的钻石吗?” 站在舰体龙骨架另一侧的沈莉注视着林子云用腕式终端投射出的那个黑色多面体:“这东西的直径仅有十二厘米,重量三百五十克,很轻,但是很坚固。卡鲁用前肢在它的表层没有刮下任何碎屑,一个分子都没有。我们不知道它是什么材料构成的,四元相位扫描同样无法透视它。我让卡鲁对它进行了异能量融合,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信号,和我们之前发现的大多数遗物完全不一样。如果它真的属于某位星台操作者,那一定不是在那位操作者就任以后制造的。” “证据?”安秉臣重新找了一个地方,将帕舍陀轻轻贴着合金主梁放上去。 “我们用同位素放射法多次测量后基本确定,埋藏这东西的岩层至少有十亿年历史。”沈莉说出这话时,旁边陪同的舰长潘正平,以及未加入探险队的技术组人员全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安秉臣骤起眉头,看了那东西半天,最后脸上表情重新归于微笑;“又一位超级史前大能……现在如果有谁再告诉我,太古代之前这颗星球上根本没有生命出现,我也许应该把这东西砸到他脸上。” “互助会没有义务向外人解释我们的发现,那是属于我们的信息。我们需要尽快完成全球剩余二十二处遗址地点的发掘工作,这个工作越快完成越好。”旁边的沈莉道。 安秉臣点点头:“南极洲之后,探险队将继续前往全球各地完成剩下二十二处遗址发掘,至于领队的职务,我看没有任何人能比沈工你更适合来担当。政务部已经向我发出了红色警告,要求我尽快完成无土水栽作业培训,可是我每天还必须抽出两小时时间进行航天和登月行动模拟培训,以及最新版本的军事战术训练课程。这样搞下来,我就没有多少闲暇时间了,所以这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沈工你就别推辞了。今天的测试结束后,我会立即前往海参崴,协助航天组完成吴刚号登月飞船的第一阶段升空工作。” 倒完苦水后,安秉臣望向林子云道:“对了,还有另外一个呢?” 林子云手腕上方的全息图像哆嗦了一下,瞬间消失,然后变成一块,或者说是一摊无法用具体几何形状描述的东西。泥块?肉团还是打翻的果冻?都有点像。那玩意儿微微蠕动着,像是个活物。 “是生物吗?”第一眼看到这东西后,安秉臣马上问。 这个蠕动的不明物体马上让他联想到散落在莫斯科外围地区的古植物种子,那枚滋生出无数怪异藤蔓的卵型种子。这些来历不明的远古萌物,通常并没有它们看上去那么可爱。 沈莉摇摇头:“好消息是,我们的四元相位扫描能够毫无困难地洞穿这东西,它基本上是由某种大分子级酶组成的黏稠混合物。我们先把它放在真空箱里,抽走了所有空气,又试着将箱内温度加高到两千度,在整个过程中,这东西的外部黏稠层和内部结构都没有出现什么变化。你看到的蠕动,只是它内部质量与表面张力作用的结果。” “酶?”安秉臣念叨了一遍这个字。以他的了解,酶是自然界中促进生物分子变化的超级催化剂。这个所谓的促进生物分子变化,当然有很多解释,也许是抑制,也许是激活,也许是分解,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解释,那就是也许会退化,也许是强化,也许是死亡。 作为灵长目的高级多细胞生物,他本能地眯起了双眼:“交给江欢吧。记得警告他,一定要密封研究环境,杜绝所有污染和泄漏的可能。” 林子云往前凑了一步,抓住这个时机汇报道:“中东那边,参与普林斯顿行动的所有一百三十二人已经全部伏法。土耳其政府蓄意藏匿逃犯,经过肖连胜的努力说服,他们现在已同意赔偿总金额为……” 安秉臣挥手阻止了她:“不用说了,按规矩办就行。不服的一律扫平,兵力不够再向枢密院申调。武力解决不了的软问题,让肖连胜及时向执事团反映。小云,我手上的事也多,鸡毛蒜皮都要过问,一天四十八小时也不够啊。” 出兵沙特阿拉伯,是针对普林斯顿刺杀行动的必然回应。这种级别的军事行动,最高反馈到枢密院就够了,只要对方没有使用核弹之类的大规模杀伤武器,只要互助会没有重大人员伤亡,执事团甚至不打算过问。 互助会像一台精密运作的机器,按照既定的程序自动对外部刺激做出各种反应,虽然慢了一点,虽然有时候不那么文明一点,但绝不会多一点,也不会少一点。 林子云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不再说话。 安秉臣专心致志地斟酌再三,又重新换了个位置,将帕舍陀贴在舰体龙骨架上,然后对潘正平道:“老潘,我要发动了。” 潘正平立刻通过四元相位信道对全舰人员发出警告:“所有昆仑号舰上人员,请立刻暂停手上工作,做好三级碰撞准备!重复一遍,做好三级碰撞准备!正在操作武器的军事人员,请立刻关闭射击保险,让武器处于绝对安全状态。所有参与测试的技术小组人员,请抓紧舱壁上的辅助稳定把手。” 半分钟后,他朝着安秉臣点头致意:“我们准备好了。” 安秉臣双手握紧了帕舍陀,闭眼冥想,瞬间进入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奇异空间。 在这里,他看不到自己,只能看到变成一团亮光的帕舍陀,以及和帕舍陀紧密相连的整个昆仑号舰体龙骨透视结构。 和一千多米长的龙骨相比,帕舍陀的那团亮光完全就是九牛一毛般的渺小存在,如果他的视角不是正好在亮光附近,也许他会完全忽略这蓬和巨大龙骨完全无法比拟的细小光芒。 九十八万吨的昆仑号潜水舰,此刻已经开到罗斯湾外海区浮出海面,准备接受帕舍陀反重力发生器的反引力测试。 这是一个疯狂的测试。 如果成功的话,昆仑号将直接返回盘古基地,接受全面改装大修,以保证整艘船能够同时在水下航行的同时也适应太空环境。 这个测试的起因,是航天组一直在争论的某个核心话题。如果吴刚号登月飞船在离开地球后发生某种意外之变,互助会方面该如何施救?按照最基本的安全救援法则,海参崴基地需要准备另一艘应急救援飞船,否则就只能让太空中被困的登月探险队等上半年。 帕舍陀反重力发生器的出现,以及昆仑号一直以来的口碑,让汉特博士想到了一个更好也更省事的办法。在他的极力鼓动下,被说服的工程部部长沈莉说服了全体执事团成员。剩下的问题,就是拿这艘九十八万吨的巨舰来实际测试一把了。 如果测试失败的话,昆仑号同样必须返回盘古基地。因为无论从多低的高度落下来,哪怕是落到看似柔软的海水中,这艘巨舰必定会受到难以预测的重创。到那时候,如果没有沉没的话,它同样会需要一次耗时日久的全面大修。 能搬起质量四万吨的超密度圆柱体,并不代表它就能轻松让九十八万吨的昆仑号升空。 出于安全的考虑,几乎所有人都穿上了自己的战术防护服。 看到安秉臣闭上双眼,四周的人不约而同关闭了头盔防护罩,纷纷靠近了舱壁上那些交错纵横的辅助稳定安全把手,准备迎接随时可能降临的剧震。 安秉臣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处于一种绝对的安静之中,在他的意识小心翼翼操纵下,源自帕舍陀的那簇光团已经扩大了数十倍,覆盖了整个昆仑号的舰体龙骨。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增加光团的亮度,让这个奇异的反重力发生器发挥作用,让昆仑号尝试脱离海面,哪怕升空三五米都行。 凡人获得了不可思议的神之力量,这种一步登天的巨大刺激让安秉臣的心跳无法抑制地加速。在内心深处,他当然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拥有某种异能的命运宠儿,最好能像那位在普林斯顿阻击他的异能者阿卡那样拽,那样酷,那样炫。 正在逐渐变得更亮的光团,因为他的分神猛然黯淡了一下,脚下数百平方米的合金甲板立刻微微一晃。 猛然醒悟的安秉臣暗骂了自己一句,全力收敛心神,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收缩回来,把所有的意志和精神汇集到帕舍陀的亮点当中。 那蓬亮光再度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有如宇宙中突然出现的一颗超新星。 静如一座雕像的安秉臣四周,十几名身穿防护服的互助会成员纷纷抓紧了舱壁上的安全把手,所有人的目光透过防护屏紧盯着他。 继刚才的那一阵摇晃过后,整个船身再也没有出现剧烈反应。 但是,留在船外浮冰上的一支观测小组发来的报告,却让大家感受到了不亚于九级大地震的撼动。 “确认!昆仑号已经脱离水面!零号机体扫描显示,船底最下部位目前距离水面一米五!” 可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所有人,谁也比不上观测小组五位成员的深深震撼。 他们用自己的肉眼目睹了一艘长一千两百四十五米,高五十三米的庞然大物从极地冰洋的海水中缓缓浮起并升空的壮观景象!身在现场的视觉震撼效果无与伦比,任何通过四元相位信道观看现场全息直播的观众都无法感受到他们的震惊和恐惧。 数以千吨的海水从昆仑号舰脊上滑开,最终汇聚成流飞落坠入水面,它们形成的瀑布在这片海域产生了大量水雾,这种非同一般的超自然现象惊得沿岸冰原上正在悠哉度日的企鹅和海豹们纷纷走避。 “昆仑号上浮状态下吃水深度在四十五米左右,离开水面一米多,那就是差不多升空有五十米了!”潘正平的话通过通讯频道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 “我们成功了!”留守冰原挖掘营地的秦子明激动地大叫,他背后的胡安·巴萨尼奥没有作声,只是呆呆地看着全息界面上那座升空的庞然大物。 “是的,我们成功了。”沈莉松开了安全把手,声音里充满了科学工作者获得重大突破特有的兴奋。“吴刚号飞船将在一周内升入近地轨道,完成改装的昆仑号将成为互助会拥有的下一艘太空飞船。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人类终于结束了幼年期的日子,我们将走向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高度还在持续增加,最新扫描显示,昆仑号最下部位距离水面十五米!” “一百米!” “五百米!” “哈哈哈哈!”潘正平大笑起来,这位船长也果断松开了安全把手。在这个高度上,如果真掉下去,抓不抓把手其实没有任何区别。“想不到,我居然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位三栖船长!” “打开所有全息舱壁!” 潘正平一声令下,所有能够转为全息环屏的舰上舱壁全都亮了起来。 每一位惊恐的船员看到,他们刚才栖身的海水已经成位脚下一片蔚蓝色的绸缎。 “一千米!” 一架担任外围警戒的精卫飞行器从下方徐徐靠近了这艘散发着水润光泽的庞大巨舰,机载四元模块同时对昆仑号外部轮廓进行了全面扫描,以判断是否有舰体部位出现变形和断裂。 “观测二组报告,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任何部位破损!” 潘正平惊愕地望了一眼沈莉,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惊喜。所有进入太空的航天飞行器,最艰难也最危险的阶段几乎都在从地面到大气层之外的这段路上,只要脱离了大气层,只要能满足那微不足道的逃逸速度,别说九十八万吨,就是九十八万亿吨,那也只是太空汪洋中的一艘扁舟,一艘自由的扁舟。 沈莉能明白这位船长眼神中包涵的意思,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看来,昆仑号大概要有一次超级彻底的改装了,航天组需要加班设计更大功率的电离子引擎。还有,舰上的反应堆恐怕也要翻倍才行了。” “这里是观测三组,警告,警告,一架国籍不明的单引擎民航客机正沿着罗斯湾海岸线,向着你们那边去了,飞机速度零点三五马赫,距离测试场零点直线距离三十六公里。” 听到这声音的安秉臣睁开眼睛,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离开了冥想之界,但昆仑号九十八万吨重的舰体依然稳稳悬在半空,没有丝毫晃动。 “没想到在这世界之极也找不到个僻静的地方,我们的试验只能到此终止了!” 林子云看到他眨了一下眼睛,做了个别有深意的鬼脸,立时抓紧了舱壁上的安全把手。 当互助会会长重新闭上双眼时,整艘浮空的巨舰突然像失去了支撑的重物,呼啦一下径直向下坠落。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立刻让船舱内部陷入短暂的失重状态! 所有没拉得及抓紧安全把手的人都漂浮起来,手舞足蹈地在空气中挣扎着,脸上全是匪夷所思的表情。 “怎么回事?!昆仑号在快速下坠,高度八百米,七百米!六百米!怎么回事?!”耳机里同时传来几个观测小组的惊呼声。 安秉臣不想把这个玩笑变成真正的悲剧,因此当在距离水面三百米高度时,他适当加大了帕舍陀光团的亮度,让下降的速度逐渐减慢,而不是陡然一个急刹车停住。 那样的话,这艘九十八万吨的巨舰很可能会真的断成两截。 当昆仑号缓缓破水而入,重新沉入冰冷的洋面下后,被重新出现的重力用力掼摔在地上的潘正平挣扎着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会长,你这是明目张胆的谋杀……” 望着水面上若隐若现的漩涡,一架快速掠过的单引擎小型客机上,两位裹着厚厚防寒服的极地科考学者面面相觑。 “巴克,你真的没有看错吗?要知道,开玩笑可不是一位科学家应该有的基本素质!” “西蒙斯,我愿意站在我父亲的墓碑前发誓,我绝对看到了一个大家伙,一个在空中的人造物体!它至少有一座城镇那么大!我真的看到了!”那位眼力奇佳的年轻飞行员放开方向舵,用力挥舞着右臂。如果不是在驾驶飞机,他也许会直接双脚蹦起来,为自己蒙受的不白之冤而呐喊。 年纪较大的西蒙斯摘下自己的眼镜,仔细擦拭了一遍后重新戴上,再次向空无一物的洋面上眺望。 那深蓝色的安详水面上,看不到任何可疑物体,甚至刚才还若隐若现的漩涡,也全都在自然的力量下消失于无形。 “这里是充满神秘现象的世界之极,也许,真有某种我们尚未知道的东西吧……”西蒙斯低声念叨着,眼神从失望渐渐变为呆滞。 二十四小时后,一艘满载着互助会高层人员的精卫飞行器秘密抵达东亚明珠之城海参崴。 正文 第570章 吴刚 当安秉臣走出精卫飞行器的舱门时,他好奇地向北面原先的海参崴城区眺望了一眼。 自从这座东亚著名的港城易主之后,互助会花了很大功夫对这里进行了改造。所有城市建筑和公路街道等水泥建筑通通被铲除,不知道从哪里移植来的数万株参天大树覆盖了原先繁华的城区,大多数功能建筑转移到了地下,或是半掩埋状态。 后者主要指散布在林间的不计其数的行星防御塔,这些外壳漆成绿斑迷彩的合金塔台宛如密林中的蘑菇,躲藏在林荫间保持着静默。当有需要的时候,它们能在两秒钟内全部打开顶上罩盖,露出各种大功率的夸父ii激光武器系统,或是二十毫米口径的电磁炮。理论上,这些行星战略防御塔群足以让十万枚再入大气层式弹道导弹瞬间灰飞烟灭。 如果加上与精卫飞行器组合的天地双工预警火力系统,这座城市的火力打击范围不但能覆盖半个北半球,甚至可以牢牢控制住西太平洋上方高达三万公里的大气层外部空间。 为了抵御大国军事卫星的窥探,所有炮塔和地下建筑施工时,工程部都搭建了巨型金属遮蔽罩。从远处看去,这座城市里似乎竖起了无数光芒闪烁的金属要塞和城堡,这幅壮观而却不怎么吉利的景象一度让附近的居民们扶老携幼逃离。 然而,三个月时间不到,那些面露狰狞的金属巨堡就全都消失于无形中,昔日战舰出入汽笛长鸣的军港之城突然变成了一片倚水抱湾的茂密丛林。除了东部山中不时有巨大的碟状飞行物起降外,这里几乎变成了一处被世人遗忘的原始森林。 当然,那些试图靠近港湾而被身穿全套战术防护服步兵阻拦的好奇者从来不这样看。即使是对当地地形烂熟于心的渔夫猎人,也从来没有人能穿过互助会设立的无形边界,成功从任何一条小路摸到那片天外飞来的丛林外沿。 来接安秉臣的人不少,除纪友富、李均两位坐镇地方的军政大员外,在第一仟仟长袁伟义旁边的是任真、范建两位机动骑兵头目,张路、彭友直、林子风等人都乖乖站在这两位身后的队伍里,立正姿势,目不斜视。何昌发指挥的一百多名保卫局成员提前封锁了整个飞行器起降区,这些穿着深蓝色战术防护服的特勤人员让安秉臣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一直很反感这种黑帮头子做派。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带微笑的田建明脸上。 “老田。”安秉臣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了田建明的手。田建明遭到公议弹劾后不久就带团去了哈萨克斯坦与露西亚人秘密和谈,从那以后他们再没有以真人的身份见过面。 “老板。”田建明脸上笑容依旧。整个互助会,也只有他称呼安秉臣为老板,自从他们在q市的人肉市场相识以来,从来没有变过。 两人对视良久,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辛苦了。” 田建明读懂了这位年轻会长眼中包含的歉意,但他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我还是适合做具体的事务工作。呵呵,优胜劣汰,正常的……” “露西亚人老实吗?”安秉臣问的是前来阿特劳城谈判的露西亚代表,从这些人的言谈举止可以准确看出莫斯科方面对所谓和谈的诚意到底有多少。 说到底,谈判双方都没有对这场所谓的协商抱有太大希望。如果不是露西亚实在无力继续打下去,如果不是互助会需要时间消化和整合西伯利亚广袤大地上的人口和资源,这场和谈根本没有必要进行。 “他们很客气,没有一贯的骄横嘴脸,可以说得上是不卑不亢。现在回想起来,甚至有点一反常态的冷静。”田建明回忆着叙述道。 “打不过,当然只能动歪脑筋了,毛子毕竟也不傻。”现任信息部部长李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位脸上有条刀疤,不喜欢各种电子产品的中年男人还穿着那件磨损严重的皮衣。“我们的‘围墙’项目已经掌握了足够证据,露西亚人正在暗中勾结包括美国人在内的各方势力。他们不是不想打了,而是想找个更好的机会翻盘。” 由枢密院和信息部共同倡议建立的“围墙”监控项目以主动出击姿态对所有非友方势力的政要领袖实施全天候电磁监控监听,其用意是将这些互助会的潜在敌人圈养控制起来,力争将所有像普林斯顿刺杀事件那样的重大威胁消灭在襁褓阶段。 “呵呵,咬人的狗通常不叫唤。”安秉臣点点头,完全不以为然:“再叫更多的恶犬来助战,同样改变不了挨揍的下场。只要信息部盯紧了,也许我们甚至不需要动用武力手段。” “是,会长。”李均做了个立正姿势。 李均的后面,已经排上了纪友富,随后依次是袁伟义、任真、范建。 排队顺序所代表的尊卑先后,是权力阶梯的排位,金字塔侧面的一段剪影。 年轻的互助会会长看了一眼那列等待着与他握手的整齐队伍,厌恶地摆了摆手:“什么时候,分饼人的做派跑到我们这里来了?排队握手这一套,今后就免了!你们每一个人曾经的功勋和过失,都将被智库永远铭记。没有人会被遗忘,也没有人可以躲得掉惩罚。谁要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可以直接告诉我。有话说话,有事做事,不要浪费时间。” 人群先是哗然,片刻之后大家脸上的表情渐渐释然。排队的人散开,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安秉臣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任真和范建,这两位机动骑兵的老人现在也升到了仟长的职衔。虽然手下也就一百多人,但机动骑兵独特的编制却让这百来人操控着上千台作战机体。虽说同样是仟长,但机动骑兵仟长的实际含金量却远远超过其他任何兵种。比起影武士遥控无人机群来,机动骑兵显然更具自主灵活优势,尤其适合长时间长距离的战略出击。 广袤的西伯利亚大地上,几乎每一片土地都有机动骑兵的足迹。如果不是田建明与露西亚人达成了停火协议,大部分机动骑兵仍然会留在中部和西部地区,随时准备向乌拉尔山脉的卢长安步兵集群提供制空掩护和地面增援。 安秉臣当然不能冷落了这支互助会最早的武装力量:“所有回来的机动骑兵,都要好好休息。今晚,我请你们所有人吃猪肉炖粉条子!” 所有的机动骑兵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在跳跃的人群中,安秉臣看到了林子风。好久不见,小舅子的个头都和他一样齐了,那身胚那块儿也差不多,看样子平时没少锻炼。 “行了,大家等我也花了不少时间,都解散吧,该休息的去休息,有事的直接说事!”安秉臣说着话,大步流星就向山下走去。 拎着铝合金箱子的何满桂紧紧跟在他身后,箱子里装的是帕舍陀反重力发生器。 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可不是为了抖威风,也不是为了检阅武装部队。 安秉臣朝田建明招了招手,示意老头跟着自己。 步兵第一仟仟长袁伟义却抢先靠了过来,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焦急神色:“会长,关于冲绳战场的事情,我想跟您商量一下。” “嗯,边走边说。”安秉臣轻轻踏在落满叶片的下山小径上,半小时前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浸湿泥土的厚重气息。 “从前天开始,驻韩美军用十多架运输机向被困冲绳岛的美海军陆战队成功投送弹药补给,岛上美军士气有所恢复,他们昨夜发动反击夺回那霸,并与南城和系满两地形成三角防御阵地。涌向岛南的讨逆军被多次击退。” “哦?”安秉臣愣了一下:“熊掌号空间站已交付日方接管,优仁就这么放那些飞机顺利通过对马海峡?” “枢密院参谋部紧急咨询了日方恩纳岳讨逆军指挥部,浅野雄介回答日军计划在近期以精锐部队登陆朝鲜半岛,一劳永逸解决驻韩美军带来的麻烦。放任驻韩美军对冲绳的增援将有助于消耗敌方有限的军需资源,同时分散美军注意力。” “是吗?优仁的胃口,看来不小啊。”那位新任天皇的大胆计划让安秉臣放慢了脚步。 无论是全面整肃国内政治秩序,还是准备迎击正在逼近的美国海军五大舰队,日本都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周边环境。驻韩美军的存在,对决意摆脱美国控制的日本新政府无异于一枚埋在身边的定时炸弹。也许,这才是优仁天皇急于登陆朝鲜半岛的真正原因。 从宏观大局来看,如果消灭了驻韩美军,美国人就彻底失去了整个西太平洋北部。这不仅符合日方的利益,同样对互助会也不是一件坏事。 “浅野雄介向我方承诺,日军入韩的主要目的是摧毁美军基地,日方对韩国并无领土需求。” “并无领土需求?嘿嘿。嗯,伟义,你想说什么?” “优仁通过小林真辉向我们提出援兵要求,最好能从主体国境内向韩国发动南北夹击。执事团目前正在商议此事,但我个人坚持认为,互助会卷入这场战争有害无益。我们在日本的主要使命已经完成,美军败势已成定局。等旭日号海上作战平台竣工后,加上已经交付优仁的熊掌号空间站,日方应该能轻松夺取大洲区域的海空控制权。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支援就显得毫无必要。另外,日军仓猝制订朝鲜半岛登陆计划,事前并未知会我方,我们当然没有理由支持他们的单方行动。” “他们在制订行动计划前,真的没有通知我们?”安秉臣皱眉再次问道。 “没有。”袁伟义斩钉截铁回答。 安秉臣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这事,我会立刻和执事团协商。你通知许志刚,马上安排一下,把派往日本的影武士和步兵部队全部调回来。既然觉得翅膀硬了,那就多靠自己吧。” 日军的兵力部署和调拨情况,对海参崴指挥部来说其实并无秘密可言。但作为互助会一手扶持起来的盟友,采取重大军事行动之前居然不通气不汇报,这就有些不厚道了。 袁伟义领命走了,田建明看了看安秉臣的脸色:“老板,且不管这是误会还是蓄意所为,我们目前都应尽量避免与优仁产生分歧。至少在可预见的将来一段时间里,我们还需要这个盟友。” “老田,那你说怎么办?” “部队可以抽回来,但互助会需要在优仁那里安插人手,往好里说,可以互通有无,增进友谊。往坏里说,也能防微杜渐,提防万一。” 安秉臣怒气稍减,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派谁去比较合适呢?” “让我来个毛遂自荐吧。”田建明笑呵呵地看着安秉臣。 安秉臣怔了一下,随即握紧了田建明的手,想说点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晚饭过后半小时,安秉臣从工程部航天组一位说话有点大舌头的姑娘手里接过潜水氧气瓶,何昌发帮着用尼龙胶带把这东西扣紧在他背上。 战术防护服虽然能实现完美密封,但自身携带的空气容量加上内循环模块顶多只能支持十几分钟,如果要在水下长时间活动,还是需要外挂氧气瓶才稳妥一些。 岸边站满了工程部的人,其中大多数是航天组的工作人员,几乎每个人都穿着自己的防护服,虽然海滩上一片漆黑,但头盔内置的微光强化模块却可以让大家清楚看到周围情形。 安秉臣紧了紧腰侧的皮带,向还在挂氧气瓶的汉特博士做了个手势,随即跟在何满桂后面踏入阿穆尔湾的深海中。 从头盔内屏上的外部温度读数来看,秋初的日本海还算暖和。 片刻之后,三位脚蹼划水的潜水者来到了湾底四十多米深的一处盆地。 海沙之中,静静地卧着一尊黑乎乎的巨型金属造物,近似汉堡包的浑圆轮廓让它看上去给人一种厚实可靠的感觉。只不过,这汉堡包显然太大了一点,一百零三米的直径,总设计质量一万两千公吨。等游到跟前,没有人会觉得它像个汉堡包,抬头仰望看去,怎么都像一座黑乎乎的城堡。 谁也没有想到,工程部居然选择了在毗邻海参崴的阿穆尔湾海底进行吴刚号登月飞船的组装。与太空相似的水下环境不但能直接考验各部件的工作性能,同时也能有效避免各国侦察卫星的窥视。 三十多位同样身穿防护服背负氧气瓶的工程部技术员,正在对组装完毕的吴刚号登月飞船进行最后的检查。在他们中间,还有十几只卡鲁往来穿梭,用自己的四元相位扫描模块窥探着那些肉眼所无法企及的部位。 安秉臣注意到,这个汉堡包底部有两处破坏船体外表完整性的明显凹缺,两处缺口都有将近三米长,通过头盔上的微光强化模块可以清楚看到里面整整齐齐的凹槽和管线。 “那两个部位的组件已经在大气层外的近地轨道上等着了。”后面跟来的汉特博士看到了安秉臣的头盔护罩朝向,立刻猜到他在观察那两处凹缺。 “女娲八代反应堆检测通过,所有参数正常。” “一到八号氙气电离子引擎外的密封膜完好无损,检查人员正在撤离。” “乘员舱检查结束,一切正常。” 随着耳机里不断传来报告声,三十多位技术人员开始朝远离登月飞船的方向游开。 安秉臣向何满桂做了个手势,后者立刻打开那个随身携带的铝合金箱子,将装在里面的帕舍陀反重力发生器递给安秉臣。 安秉臣领头,汉特博士收尾,两人一前一后从船体中部打开的一扇舱门游进灌满海水的乘员舱。 “祝我们好运吧。”等待随行的十二只卡鲁涌入舱内后,汉特博士关上了密封门,但却没有急于排出舱内海水。 安秉臣双手握紧帕舍陀,把它轻轻压在合金舱壁地板上,涂有红色环形标志的提示圈内。 乘员舱所在的位置正好是整艘飞船的重心中轴线中部。 “即使加上海水,整体质量也不会超过两万吨。对于能提起昆仑号升空的帕舍陀来说,这应该只是份小点心而已。”汉特博士习惯性地握住了舱门旁的失重手柄。 安秉臣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精神汇聚在一点。 当看到一个巨大的浑圆物体缓缓从海水中冒出,然后又轻轻升入半空中时,岸上的技术员们全都无一例外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甚至何昌发部署在附近担任警戒的那些保卫局特工们也吃惊地望着这只巨大的出水汉堡。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机会看到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两百米,船体各部位应力倾角读数正常。”那个大舌头的小姑娘在通信频道里汇报。 汉特看了一眼正在专心致志的安秉臣,忍住没有开口说话。 隔着厚厚的观察窗,他能看到夜色中的海岸线在缓缓往下沉去,那是相对位置发生变化导致的错觉。 不久后,他看到了海参崴港区的零星灯火。 那些发亮的光点最终也很快消失,他浮在一个全是海水的密封舱里,静静地看着外面灰色云层。 这是他和安秉臣的第二次大气层之旅。不过,这一次,他已经没有太多激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欲睡的汉特博士看到观察窗外有一片蓝色的弧形大地。 “吴刚号目前高度四十万米,你们即将脱离大气层。”博士的耳机里传来了大舌头小姑娘的声音。 “我感觉不到失重……” “那是因为舱里灌满了海水。” “现在可以排出舱内海水吗?”汉特问道。 “等抵达预设轨道高度之后吧,那样更安全一些。”小姑娘耐心回答。 当安秉臣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那颗熟悉的蓝色行星。 正文 第571章 真身 吴刚号船体外,所有能打开的舱门全都开启,处于失重悬浮状态的几千吨海水飘飘悠悠渗了出去。涌到船舱外后,它们很快分解成无数晶莹透亮的水滴,借着飞船的惯性速度成为环绕地球旋转的一堆液体太空垃圾。 “等到速度减慢之后,它们会因为重力吸引逐渐落向地面,最后坠入大气层,或是蒸发,或是变成一场微不足道的降雨。”汉特博士也在注视那堆被飞船甩到身后的华丽海水。 安秉臣看了一眼仪表台,他仅仅启动了八台电离子引擎中的两台,就保证了吴刚号能以足够速度和高度保持环绕地球旋转。 “反应堆工作正常,输出比仅有百分之十。我们将在两小时后接近已升空的预制模块群,目前高度一千公里,速度每秒九点八公里。” 他拨动了一下身边的某根支撑杆,整个人的身体立刻像条鱼一样滑向舱口部位。两只卡鲁敏捷地避开了这条飘来的人鱼,它们的足肢末端能够扣紧舱壁或地板上的六格巢孔,不至于让自己因为失重而浮在半空中。 所有舱门都开启的状态下,船舱里如果有空气也和海水跑了个精光,安秉臣和汉特博士现在全靠背上的氧气瓶支撑着。 半小时后,确认舱内海水已经外排完毕,汉特博士关闭了打开的舱门。 储藏压缩罐开始向舱内排出和地面一样成份的空气,同时重循环过滤系统也开始启动。 两个人这才关掉背负氧气瓶,摘下防护服头盔,让自己暂时轻松一下。 即使没有头盔内屏上的视觉强化功能模块,安秉臣也能用肉眼看清观察窗外的地球表面景象。他们正在经过阿拉伯半岛上空,这一片区域天气晴朗云层稀薄,可以很容易看见下面连绵起伏的无数沙丘。 “真是太漂亮了。”安秉臣感叹道。 “能看得见我向你们的致意吗?”通讯信道里传来肖连胜调侃的声音。“两位,请注意看,伊拉克西北部的沙漠里,现在这里可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啊。” 安秉臣和汉特博士都把目光移向了伊拉克国境的左上角,过了一会儿,他们才看到那片沙海中有两团扭动的黑点。不,那不是黑点,那是观察角度倾斜导致的结果。 两分钟后,他们看清了,那是两个汉字——“吴刚”。 这两个字是无数沙海中列队的机器人组成的。 “我可是出动了全部手下哟。” “壮观。”汉特博士感叹道。 “会长,我能不能在这里再玩几天?”肖连胜抓住机会恳求道,执掌近二十万俯首贴耳机器人士兵的感觉相当不错。 安秉臣可不想给他开这个头,二十万人的机器人军团,如此庞大的军事力量,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容易导致不稳定的危险因素。十号机体,以及它所带来的资源战争概念,是互助会继影武士部队之后的另一项重大军事技术突破。 “没得商量!事情都办完了你还想赖在那里不走?想建个自己的独立王国,找几个肚皮舞娘来充实你的后宫?警告你啊,四十八小时内回收所有金属,就地贮藏,带着十号机体返回江口码头报到!” 肖连胜没达到目的,反被安秉臣数落一通,只能悻悻地干笑两声:“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而已,开个玩笑,嘿嘿。至于回来报到嘛,肯定不会耽误,这点基本的纪律,我还是知道的。” “那就行,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给我们准备的这个小节目。”安秉臣也笑了两声。 当飞船抵达轨道上的预制模块群,舱内卡鲁涌出开始拼接组装时,安秉臣把监工工作留给了行内专家汉特博士,自己一个人到舱室中闲逛。在失重状态下像鱼儿一样在空气中蹿来蹿去的感觉让他有一种无比自在的舒畅。 吴刚号飞船的控制舱位于船体核心,再往外是贮藏舱、生活区、休息室、反应堆舱、电离子引擎舱,除了引擎舱各有八个,其余舱室全都各有一对,以控制舱为核心对称配置。一百多米直径的浑圆船体被撑得满满涨涨,还分为上下两层。虽然康上去似乎很大,但考虑到将来会有上百位乘员,加上外壳防护罩的厚度,里面的空间确实不怎么宽裕。 “吴刚号虽然免疫地面雷达侦测,但这一千公里的高度确实不算太高,在一些天气状况良好的地方,像天文台之类拥有大倍率光学观测器材的机构也许仍然能看到你们。”沈莉从远在万里之外的水下巨舰昆仑号上发来意见,她带领的探险队正在前往下一处发掘点的途中。 “那也只是一个缓慢移动的光点,等到天文学家们搞清楚真相,我们的飞船也许已经离开环地轨道飞往月球了。”汉特博士对此并不以为然。 “欧洲电磁通讯监控系统发现,荷兰的一位天文学爱好者用私人的反射望远镜观测到了吴刚号飞船,他用自己的手机向荷兰国家天文委员会报告了此事,还把拍摄的照片发到了互联网上。”智库的声音随即响起,当场证实了沈莉的推测。 “不要紧,每年环地轨道上出现的不明物体都有几百桩,其中大部分是各国空间站抛弃的垃圾或遭到陨石轰击产生的碎片。荷兰人没有足够的技术实力搞清这件事,英国人、德国人也不行,法兰西斯坦?算了,不提他们。等消息传递到美国人或露西亚人那里并引起足够重视,至少也需要三到六天时间,毕竟这不是弹道导弹火箭发动机尾焰之类的敏感信号。不过等到那时候,登月探险队真的可能已经出发了。”沈莉回答。 安秉臣没有参与这种技术争论,他自认还不够格,所以也不想参合进去瞎说。更何况,他现在正在悠然自得地练习在空气中游泳的艺术。 “脱离行星表面的感觉,很不错吧?”他的脑中突然传来了诺瓦的声音。这位达文巴真知者的发言总是充满了像是漏气的嘶嘶杂音,让他一听就能分辨出来。 “帕舍陀确实是个好东西。”安秉臣看了一眼系在自己腰间的帆布袋子,吴刚号飞船启动电离子引擎保持轨道速度以后,他就取下了贴附在地板上的帕舍陀,将它装进布袋随身携带。这东西很重要,他还要带着它返回地面,以供下次使用。“如果没有它,我们也许要多花十倍甚至百倍的时间。” “帕舍陀是每个达文巴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每次循环重生,我们对引力子的感悟都能增加更多。” “如果只是通过循环重生来延续文明,那么你们的人口数量必定不会增加,是吗?”安秉臣转了个圈,将原本朝天的双腿蜷缩起来。 “对,达文巴人的数量始终保持在一亿三千万左右,其中真知者仅有不到十万人。如果仅从数量来看的话,我们在陶图格联盟中算是最小的种族。” “哦,一亿多人口还是最小的,那么联盟里最大的种族是?” “多哥人,他们的身体耐酸耐高温,适应性极强,智商级数也很高,几乎在每个联盟辖区星系内都能看到他们的人。在半个引力子潮汐周期之前,联盟委员会的一次统计证实,他们的人口总数超过了六万亿,分布在数千万个不同世界中。排在多哥人后面的是脾气暴躁的弗莱冈人,这些家伙大概有两万亿人,如果不是习惯于自相残杀,他们的数量也许会超过多哥人。辛克人也有两万亿左右,不过这个种族的历史在整个联盟中是最古老的,他们的发展速度相比之下实在是太慢了。” “六万亿?”安秉臣睁大了双眼。“陶图格联盟掌控下的星系大概有多少?各种族的向外扩张,难道不会引发冲突和战争吗?” “在我的时代,陶图格联盟控制着超过十亿的恒星系疆域,如果算上那些荒凉的,不适合大多数生物居住的,这个数字恐怕还要翻几倍。至于你说的扩张和战争,那是不可避免的。在联盟委员会诞生之前,我们所在的星团里至少有上万个种族,但是现在能够跻身于联盟会员的,只剩下二十九个。” 从上万个到二十九个,这言下之意蕴含的恐怖血腥气息让安秉臣立时陷入沉默。看起来,这个陶图格联盟和地球的历史也差不多,只不过是从一个小小的行星扩大到了涵盖数亿星系的星团而已。只不过,星团级别的种族武装冲突,恐怕要比地球上的战争更惨烈更可怕吧? “联盟委员会结束了战乱和杀戮,让和平重新回到我们的星团,让每一个种族的成员都能安居乐业……” 听到这话,安秉臣立刻摇了摇头,他并不是太相信这种抱着良好愿望的祝词。因为他非常清楚,仅就地球上而言,对于某些天生富于攻击性种族来说,真正的安居乐业往往是杀人放火,抢夺劫掠。就像对狼虫虎豹来说,撕咬血肉大快朵颐,当然才是真正的安居乐业。既然宇宙里也有类似的战争和杀戮,那么不同文明之间的情况也该大同小异。 诺瓦与安秉臣心灵相通,立刻知道了他的想法:“当然,或明或暗的冲突仍然持续不断,这也是免不了的。” 同样,安秉臣也立刻从诺瓦的情绪波动中捕捉到一丝线索:“联盟委员会的权威正在衰落?这就是他们急于寻找造物主的真正原因?这就是诺瓦你原先的真正使命?” 愈演愈烈的文明冲突显然已经发展到联盟委员会无法遏制的阶段,感觉到形势岌岌可危但却无计可施的委员会只能寄希望于最初创建联盟的造物主。 然而,那都是五万九千多年前,诺瓦在地球活动时期的远古旧事了。现在的陶图格联盟,又会是怎么的一个局面?没有人知道。 诺瓦发出了独具种族特色的一声叹息:“安秉臣夏尔库,我的情绪,终究瞒不过你,这……这也是寄宿带来的必然代价。” 当诺瓦感叹的时候,安秉臣突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那种感觉很陌生,却很真切,这位寄生在自己头脑里的外星灵魂隐约间让他想到了自己早已逝去的父亲安东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但他能清楚感觉到,头脑中诺瓦的气息越来越衰弱,越来越暗淡。“诺瓦,我知道你需要尽快返回达文巴完成自己的循环重生,这种循环……有具体的时间限制吗?” “用你们的天文时间来计算,我的内部连接体还可以继续存在九十六个本地行星公转周期。”这就是说,她寄存在安秉臣大脑中的灵魂,最多也只能存在九十六年。 “如果,那之后我们仍然没有回到达文巴呢?” “诺瓦将与宇宙融为一体,回归于虚空。”诺瓦的回答几乎没有情绪波动,仿佛在描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那是否意味着诺瓦的彻底消失?可是,你说过,达文巴人的数量恒定不变……” “在我消失的瞬间,循环池里将重新诞生诺瓦的镜像投影。但是,那将是一个新的达文巴人,失去了诺瓦的全部信息,失去了所有循环的记忆。” 真知者苍凉的语气让安秉臣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我们有帕舍陀,又离开了大气层,难道你还是感觉不到深渊号的位置吗?” “如果我的外部连接体还在,也许我能做到。但是,现在……显然是不可能的。” 诺瓦昔日在月球上留下的远程四元相位扫描观测站,将成为拯救她自身唯一的希望。 突然,安秉臣想到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你只剩九十六年的时间了。但是你的飞舟,深渊号返回达文巴又需要多长时间?” “安秉臣夏尔库,在达文巴人的引力子飞舟上,时间是永恒静止的。” “什么?”安秉臣这回可是真正地被吓了一跳。“深渊号……是光速飞行的吗?” 诺瓦笑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自信和骄傲:“难道,光速就是你们所有想像力的边缘吗?” 安秉臣顿时恍然大悟:“明白了,你们靠的不是纯物理速度飞行!” 同时拥有外部连接体和内部连接体的达文巴人,当然是天赋异禀的空间操纵者。她们应该是一种高维度生物! 达文巴人对地球人而言,就像地球人对于蚂蚁。蚂蚁永远只能在平面上爬行,所以也永远无法领悟三维空间运动的概念,但对地球人来说,从一个平面跳到另一个平面仅仅是举手之劳,根本不需要太高速度就能做到。 达文巴人对多维空间和光速运动,是不是也是如此? 当安秉臣尚在惊愕之中时,诺瓦的声音缓缓从他意识深处传来:“安秉臣夏尔库,你是一个非常警惕的生物。直到现在,我能感觉到,你仍然对诺瓦充满了怀疑。” 安秉臣笑了一笑:“面对陌生事物的警惕,这难道不是所有生物应该具有的本能吗?” “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诺瓦的内部连接体能够轻易而举地寄宿在你体内?为什么,你们可以毫无障碍地使用原本属于诺瓦的帕舍陀?”诺瓦慢条斯理地问道。 安秉臣的心脏猛地收缩起来,全身肌肉也瞬间绷紧。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刚才悠然自得的好心情早已一扫而空,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悬浮在空中的身体已经触到了飞船舱壁。 “怀疑和忧虑最终将破坏我们之间的合作,但是,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安秉臣夏尔库,请你闭上眼睛。” 安秉臣想都没想就闭上了双眼,一瞬间,他又来到了那个漆黑一片的虚空,那个他第一次见到诺瓦双眼的未知空间。 黑暗中,从不可见的角落里溢出几缕游离不定的彩光,就和他第一次见到的情形完全相同。 那些摇曳流窜的彩光,蜷曲抽搐着,在空中组成了一个模糊的图案。更多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彩光,进一步丰富了这个图案,让它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真实。 那是一幅近似于全息投影的图像。 一只全身上下布满绿色鳞片的蛇形生物,完美流线体的梭形头部,竖瞳的双眼中有彩光隐隐流动,背后有一对明显是退化了的翼翅,整个身子的中部和尾部盘绕蜷曲在一起,看上去和地球上的蛇类动物没有本质区别。 “这是我原先的外部连接体,安秉臣夏尔库。”诺瓦低声道。 “这真的是你吗?诺瓦夏尔库?”安秉臣的呼吸都暂停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诺瓦的外形,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地球以外文明生物的全貌。 “是我。”诺瓦回答道。“我是来自陶图格联盟达文巴世界的真知者诺瓦,我在五万九千个本地行星公转周期之前来到这个行星寻找造物主。我没有找到造物主,但却发现了部分圣迹碎片,并意外成为星台操作者。为了搜索其余碎片,为了揭开大引力子的奥秘,我自愿留在这个蛮荒世界。” “蛮荒世界?你是说那时候的地球吗?”安秉臣喃喃自语道。 五万多年前的地球,确实称得上是个蛮荒世界。那时候,已掌握了人工取火和石器打磨技术的晚期智人正处于方兴未艾的繁盛阶段。对于这些本地土著来说,那应该是个飞速发展的“高科技”年代。但在诺瓦这样的外部世界访客眼中,这肯定是个蛮荒的原始世界。 “为了能够获得帮助,当然,也许是因为孤独和寂寞,我对本地生物进行了系统改造,将我的部分基因融入到他们的血脉中。”诺瓦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犹豫,然后她继续说了下去:“他们,就是你们的祖先。” “你说什么?你创造了我们的祖先?!”安秉臣大惊失色。他本能地想对这个幼稚的谎言发出嘲笑,但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是的,你们的祖先。”诺瓦在他心底的震撼中砸下了一颗钉子。“你的先人们,他们可没有像你这样怀疑我,他们尊敬和崇拜我,并给我起了一个名字。” “女娲。”诺瓦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在缅怀那段美好的时光。“他们叫我女娲。我反复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叫诺瓦,但他们尚未进化完善的发音器官总是把这个词念成女娲。后来,我也就习惯了。” “女娲?”安秉臣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着虚空中的诺瓦本体,脑子里超过十二级以上的台风和海啸交替肆虐。 “从生物学角度上来说,你,还有你们,都是我的支系后代。所以,你们能毫无阻碍地使用帕舍陀。那是我,你们的母亲赐予你们的天然权力。”诺瓦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状的特殊情感:“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我最大胆的一次冒险尝试,我当时可能是想体验一下达文巴循环之外的繁衍方式。我最后成功了,当然,也可以说是失败的。” “失败?……为什么?”安秉臣已经完全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虚空投影像上的那双竖瞳眼睛突然将目光投向安秉臣,让他的整个意识瞬间为之一抖。毫无疑问,诺瓦果然是一个拥有强大精神能力的物种。这仅仅是寄宿在他脑中的残魂断魄,都能在一个眼神的传递中拥有如此强大的精神震慑力,如果是内部连接体与外部连接体完好无损的状态,那还不直接把他给瞪傻了? “我用自己创造的新物种,背叛了他们的母亲。”诺瓦痛苦地呻吟着:“你所说的第六任星台操作者,同样也是我的子嗣。但是,这个孩子攻击并重创了我,随后夺走了圣迹碎片。” 安秉臣完全能从意识连接中感受到那种巨大痛苦,但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当真相突然降临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们,有的人牢记在心,有人却始终在质疑,真相都在时间的叠加中被扭曲。相信我的子嗣,奉我为造物之神,万物之母。质疑我的顽冥不化者,故意将我贬为伊甸园中的毒物,视我所说的真相为谎言。”诺瓦的声音充满了无奈:“最后,我失去了我的孩子们,拖着遭受重创后奄奄一息的躯体,独自逃到了南方大陆。” “你说的,全都是真的吗?”巨大的震撼过后,安秉臣用一种低沉到极点的声音问道。 正文 第572章 展望 “达文巴人有七十五对染色体,但你们只有二十三对染色体,好在我们都是碳基生物,碱基对的特质非常接近。我尝试将自己的中枢神经基因序列转接到测试体胚胎中,十几万次的努力后,我成功了。”诺瓦的声音在安秉臣的脑海中回响着,描述着一个遥远的真相。 “经过改造的本地生物不但很容易与我建立精神沟通,他们自身也获得了学习能力的巨大飞跃,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中,甚至还有幸运儿获得了我的精神能力。我尽其所能地教授他们知识,但是,大多数人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领悟我的话。当他们把这些知识口耳相传交递给下一代时,当中又会出现无法避免的偏差。毕竟,靠我一个人改变整个文明还是太难了。” 安秉臣面前的虚空中,那幅诺瓦本体的全息投影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染色体螺旋图。那幅图渐渐模糊变形,最后变成了另一幅神似形非的画面。两只人面蛇神的生物,从头部和胸部特征来看像是一男一女,男的以树叶盖头,女的用芦花遮面,相互携手并立,下身的蛇形尾部交织缠绕。 那是伏羲女娲图,安秉臣在市立历史博物馆里见过这幅图,据说最早源于敦煌某幅壁画。 “你的祖先们无法理解染色体螺旋的概念,只能把它理解为本地某种爬行生物的交配。在很多方面,我的外形都与这个世界中的蛇类非常接近,所以,就有了人面蛇身的女娲造型。” “伏羲是谁?”安秉臣问。 “伏羲只是个抽象化的概念,并非指某个具体的人。” “那么,偷袭你并抢走星台的人呢?这个人既然是你的子嗣中的佼佼者,你应该认识他吧?”想到自己始终对异能一窍不通,安秉臣心中禁不住有股酸酸的滋味。 诺瓦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当然。那个人,从小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特质。他的头脑敏锐,体魄健壮,从血脉里继承了我大部分能力。但是,他对各种金属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各种精神能力。如果不是最后这个原因,我也许会带他返回达文巴。但是,但如果我真那样做的话,我就成了所有真知者的一个笑话。” 安秉臣心中隐约明白,达文巴人看来非常注重精神能力的培养和运用,而且,这个拥有异能血脉的文明物种显然极度鄙视金属工具。 “沉迷于金属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糟糕的是,这个孩子不但聪明,而且喜欢使用暴力,通过伤害和杀戮同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是达文巴人绝不能容许的。”诺瓦的声调变得越来越低,不知道是因为疲倦,还是回忆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后来,我放逐了他,把他和他的同党赶到最偏僻最荒凉的丛林里去。直到有一天,当我正在冥想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身后……” “他的所有异能来自我的血脉,但是他却用这恩赐的礼物重创了我,他的母亲。”诺瓦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凉浸骨的意味。“他想要智库,还想要深渊号。幸好,我从未将自己的飞舟接入智库。根据我最后的指令,深渊号会在恒星系内自行游弋,采集各种所需资源。当我需要它时,可以通过帕舍陀直接召唤。” “我受了重伤,外部连接体损毁严重,只能勉强带着帕舍陀向东逃遁。他没能追上来,只拿走了星台。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因为,时间站在他那边。我失去了外部连接体,无法通过帕舍陀召唤深渊号,也就是说,我被困在了这个世界。我知道这点,他也知道这点,所以,他并没有急着来追我。也许,他对星台的兴趣可能更大些。” 安秉臣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星台要改变主人,很容易吗?” 那位居心不良的野心家突袭诺瓦得手后居然就此控制了星台,这个消息中蕴含的真相让他感到不寒而栗。因为那意味着,如果自己万一有什么不测,蜘蛛车和整个智库很可能也会改弦易辙。 “星台操作者身死之后,星台会自行启动重置程序,回归到初始状态,并等待下一位操作者出现。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东西又怎么会传递到你手里?因为伤势太重,我的外部连接体无法修复,在逃亡途中就停止了所有机能运作。他一定认为我已经死了,所以并没有继续来寻找。” 得知自己的前任还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安秉臣不禁唏嘘感叹道:“如果是这样的话,第六任星台操作者显然也已不在人世了。智库的记录表明,他最后的活动时间距今四千七百三十三年。无论怎样,他终究还是没能熬过您啊……” 那位前任操作者尽管天赋异禀,手段狠辣,又有星台这样的逆天神器,但却依然在时光流逝中灰飞烟灭。从诺瓦失去星台以来,到第六任星台操作者彻底消失,这位野心家在地球的活动期超过了五万年。就这寿命远远超过了所有神话故事里的各路神仙。 然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那家伙似乎并未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最后居然湮灭于岁月洪流中。觉察到主人身死的星台重置恢复初始状态,历经无数辗转又流落到安东方父子手中。 想到这些,安秉臣不禁为命运的荒诞奇妙而叹息。 “那么,诺瓦,您又是从哪里得到星台的呢?”自从得知诺瓦和整个人类的关系以来,安秉臣自觉地将对这位达文巴真知者的称呼变成了敬称。 “本地世界的卫星,也就是你们说的月球。我发现它的地方,就在远程观测站附近,一个巨大的天然陨石坑里。那纯粹是个巧合,周围的岩层都在陨石撞击中化作齑粉,只有这块扁圆的石头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在陨石坑内的粉状尘埃中,它显得太特殊了。我正好驾着深渊号飞过,一眼就看到了这块与众不同的石头。” “那就是说,您之前的第四位星台操作者,陨灭于月球?” “我不知道。对于星台,我仅把它当作地表代步工具而已。达文巴人对所有金属器具类的东西不感兴趣,如果不是为了寻找含有大引力子奥秘的圣迹碎片,我甚至不会在这个世界逗留。” “说到圣迹碎片,您是否认得我们在南极冰原下挖到的那七枚超密度圆柱体?” 猛然间,安秉臣惊讶地发现,在这个漆黑一片的虚空中,他脑中所思的物件画面居然也能投射到半空中!那七枚四万吨质量的超密度圆柱体的三维图像,就这样栩栩如生地浮现在半空中!这可是他此前从未发现的! 这应该是一个通过精神意识交流的界面。 作为诺瓦创造的后代之一,他显然拥有和这位万母之母进行精神沟通的资格。因为寄宿导致意识相连的原因,他甚至能轻松判断出对方话语的可信度。 “我从未见过这些东西。整个陶图格联盟的二十九个种族里,也没有类似的东西。” “那,这个呢?”安秉臣又展示出在澳大利亚地下溶洞中找到的那根合金棍状物,那应该是第六任操作者,也就是诺瓦的袭击者的遗物。 “这……这好像是某种激活器开关,我认得上面的花纹风格,应该是联盟建立初期辛克文明的制品。但是……这东西即便在陶图格联盟,也是很老的远古之物,距离我离开陶图格联盟的时代至少也有万年之遥……”诺瓦犹豫着,显得有些困惑。 安秉臣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遍自己的澳大利亚地下溶洞之行。 没想到这一解释,反而让诺瓦变得更加疑惑:“难道,在我之后,联盟委员会又派了辛克人来寻找造物主?还是,第六任星台操作者和辛克人进行了某种合作?” 安秉臣摇了摇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诺瓦,这东西虽然在第六任星台操作者手中,但未必就是你沉睡之后出现的。也许,早在你来到我们的世界之前,辛克人就已经光临过,并留下了这件器物。” “也许……有这种可能。”诺瓦低语道。 “等我们重新启动位于月球上的观测站后,一定要对整个恒星系来一次彻底的扫描。”安秉臣信誓旦旦地道。“我相信,我们肯定会发现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他已经知道了越来越多的外星文明和种族,随着对史前遗址的发掘,越来越多的证据也表明,地球绝非被众多外星文明遗弃的一座偏荒孤岛。 来自外部世界的未知访客们,有人来过,还有人留下过。只是,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而已。认知手段不足,并不代表某些事情从来没发生过。 知道,和不知道,只差了一个字,但却有天壤之别。 “这是一个好想法,不过,远程四元相位扫描需要消耗巨额异能量,它和近程被动式四元相位探测技术有很大区别。我看你的智库系统越来越庞大,想必剩下的储备能源也不多吧?”诺瓦以专业人士的口吻警告道。 “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安秉臣对此有绝对的自信。自从上次太阳使者行动成功,智库进入大苏醒之后,伴随着互助会实力的剧烈扩张,加上前些日子那七枚超密度圆柱体贮能器融入智库,整个系统的贮能比只剩下百分之六不到。 但是,互助会还可以再度派出太阳使者,这在技术上和资源上已经没有任何障碍。 互助会早已度过了起步阶段的窘迫岁月,甚至无需再远征拜科努尔这样的传统航天基地,通过大型运载火箭以传统方式将太阳使者送出大气层。 自从精卫飞行器中继平台解决了大气层突破限制,以及开发出可在太空环境下提供驱动力的电离子引擎后,工程部和资源部联手制订的太阳使团计划就在紧锣密鼓酝酿之中。 这是一个类似戴森云的宏伟计划,目标是一考永逸地解决智库的能源危机。 第一步,工程部和资源部准备向水星发射上百只卡鲁,建立太阳使团基地。 第二步,太阳使团基地将利用水星本地丰富的铁矿资源就地生产更多卡鲁,同时建造巨型电磁弹射器,直接向五千八百万公里外的恒星抛射卡鲁。 第三步,最终由数万只卡鲁组成的网状戴森云将环围于太阳外层,通过定期或不定期向太阳内层分批进发,即可实现对智库系统异能量的随需随补。这张巨大的戴森云网将由水星太阳使团基地负责动态维持和补充,只要它能保持运作,智库就可以从此不愁能源。 拥有无尽异能量的智库系统,再加上即将从月球观测站到手的远程四元相位扫描技术,互助会可以在百年之内将势力范围拓展到整个太阳系。 到那时候,别说卡鲁想造多少造多少,就是像苏别丁之类超乎想象的远程精确打击武器,那也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想打多准就能打多准,想毁灭多大区域就毁灭多大区域。科幻小说中的什么行星毁灭导弹,和这种东西比简直就是原始人手中的石斧。 当然,如果能从诺瓦那里得到达文巴人独具特色的引力子空间旅行技术,也许,在这一代人的有生之年,看到互助会控制整个银河系也不是不可能的。 十小时后,太平洋上空三十万米的高空,来自吴刚号飞船的一艘摆渡艇徐徐降落在早已在此等待多时的精卫飞行平台上。 在这艘没有任何动力设施的小艇里,安秉臣利用帕舍陀反重力发生器牢牢控制了下坠速度。因此,与其说是这艘小艇降落在精卫飞行平台上,倒不如说是精卫飞行平台接住了缓缓下坠的小艇。 当起降平台四周的气密护罩完全闭合后,这架精卫飞行平台立刻启动了全部电离子引擎,向着太平洋西部海参崴方向全速掠去。 这趟仅有十八个小时的太空之旅完美实现了预期目标,留在环地轨道上的十几只卡鲁正在对吴刚号登月飞船进行最后的组装和检测。 参加登月行动的百余名互助会人员,也将在三天之内完成集结,然后分批通过精卫飞行平台和摆渡艇的中继接力登上飞船。安秉臣和汉特博士的这趟短暂之旅,仅仅是整个实际操作过程的一次排练和预演。 按照执事团批准的的计划,在登月探险队的一百二十五人中,有六十一人会留在月球。他们将负责建立和经营互助会的月球基地,走出人类迈向外部世界的第一步。 在等待探险队人员集结的这三天中,精卫飞行平台和附有帕舍陀的摆渡艇却没有停工,它们一直在昼夜不休地向环地轨道上的登月飞船运送建造月球基地所需的各种物资器材。 这种高强度的太空投送活动导致了大量异乎寻常的天文现象,全球各地越来越多的民间天文爱好者们用私人天文望远镜观察到那些在一千公里高度频繁活动的不明光点。 终于,德国国家天文台和英国皇家天文协会先后向新闻界爆出猛料,他们的大倍率反射式天文望远镜在距离地球表面一千公里高度上发现了某些绝对是人造物体的不明飞行物! 欧洲的天文学家们多次用远程雷达向那个位置发出电磁探测波,但却没有收到任何回波信号。不过,当他们在夜间使用光学天文望远镜观测时,却能清楚看到那个巨型圆柱状物体表面的反光。英国皇家天文协会设在澳大利亚的观测站拥有无可比拟的地理优势,经过长时间观察后,他们甚至推算出这个不明物体的直径至少有一百多米。 当这条新闻在全世界各大媒体上披露后,一时间,有外星飞船造访地球的轰动消息传遍了每一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所有拥有外太空侦测技术的国家全都无一例外保持了缄默,私底下却各展手段,竭尽全力想要弄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美国人开始试图通过nasa调用哈勃望远镜进行光学观测,但高度仅有六百公里的哈勃望远镜需要对环地公转轨道进行重大调整才能获得最佳观察角度,而这种过于剧烈的调整很可能会对哈勃本身的轨道安全性构成严重威胁,使这台已投入数百亿美元的太空望远镜有相当概率变成一场坠入大气层的流星雨。 于是,无奈的美国人只得准备发射三枚运载火箭进行主动侦测。在nasa的对外公告中,这些运载火箭上搭载的都是民用气象卫星。实际上,火箭头部的运载舱里是三只章鱼形状的外太空探测机器人,它们的身体内有高敏度光感侦测设备,可以以极高分辨率从任意角度实施拍摄。 当得知英德两国天文学家无法用电磁雷达定位环地轨道上的那个不明飞行物时,北美战略防空司令部就隐约有某种预感,这种熟悉的电磁隐身特性好像一直是那个讨厌的互助会的明显招牌。为了防患于未然,三只章鱼形的外太空探测机器人都各自携带了一枚十万吨当量的小型核弹头。 中情局甚至通过人手传递的古老方式紧急会晤了露西亚格鲁乌驻欧洲情报站负责人,要求露方在美方机器人确认那不明物体为互助会飞船之后,以伏尔加河畔的大功率陆基聚能光束武器系统予以毁灭性配合打击。 当地面上各怀心思的人们做完这一切,四天时间已经过去。 就在美方运载火箭从弗罗里达航天基地发射升空的同一时刻,英国皇家天文协会在自己的官方网站上突然发布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 那艘一千公里高度上的巨型不明飞行器,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凭空消失了! 正文 第573章 神缘 何满桂把自己腰间的活动挂钩锁在一堆金属箱上,以免自己飘来荡去撞到其他人。 船舱里挤满了人,这并非因为原先的设计空间太狭窄,而是由于探险队携带了大量重型装备和工程器材,吴刚号的对称贮藏室里已经被各种乱七八糟的箱子顶到了天花板,更多的东西只能往乘员舱里挪。 这些货物,占据了所有舱室大概五分之四的空间。为了保证登月之后尽快建立基地,工程部几乎把所有可能需要的东西都塞进了这艘直径一百多米的汉堡形飞船。 这样一来,整艘飞船上,除了驾驶舱里还算宽裕外,其他舱室都显得格外拥挤,大多数人甚至连举手伸个懒腰的空间都没有。一百多号人,就这么挤在一艘万吨级的登月飞船里。 吴刚号先启动四台氙电离子引擎绕着地球转了三分之二圈,这样做是为了加速以达到每秒十二公里的逃逸速度,它随后沿着行星自传切面实施转向,最终进入了一个以地球和月球为双焦点的巨型椭圆轨道。 直到这时,登月飞船才启动了另外四台氙电离子引擎,逐步加速飞向三十八万公里外的月球。 按照工程部航天组的计算,如果在月面着陆没有什么周折的话,这趟登月之旅单程耗时预计九小时四十五分钟。 登月探险队的组成人员中有差不多三分之二是技术工作者,剩下的都是武装人员。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点是全部为互助会正式会员。 因为活动空间受限的原因,每个人在登船前都被登月指挥部再三叮嘱,在这趟将近十个小时的长途旅行中,如果不是有特别紧急的需要,例如像上厕所之类,大家最好找个地方呆着别乱动。 所以,何满桂从一开始就打算找个稳靠位置,然后美美睡上一大觉,醒来就到月球。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根本睡不着。 尽管舱室里非常安静,每位探险队成员都努力不发出任何噪音惊扰他人,大功率氙电离子引擎的声音也几乎细不可闻。但是,何满桂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 砰的一下,有个人从后面飘来,撞到了他的背上。力量不大,但还是有点疼。 尽管在集中培训中有过几次模拟,但纯粹的失重状态对大多数探险队员来说仍然是陌生的体验,一些运动素质较差的人总是无法准确把握这种空气游泳术的诀窍。 何满桂并不在乎,自从登上吴刚号飞船以来,他已经被别人撞了不下二三十次,早都习惯了。何况,他现在并没有真正入睡。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短头发的姑娘冲着他抱歉地笑了笑。她的眼睛明亮,一口牙齿整齐洁白,就是肤色黝黑了一些,看来应该是某个户外工作组的成员。和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一样,她没有戴头盔,那个丑陋的猪头盔像个包裹一样被系在她的后腰皮带上。 “对不起。” “没关系,运动中的重心不好掌握。” “汉特博士要我到驾驶舱去,把货舱记录日志还给飞行员。” “你是航天组的吗?”何满桂问。 “是,我叫刘香,航天三组的。”女孩回答。 何满桂没有介绍自己,只是打开了头盔防护罩,露出自己的脸以表示某种平等的礼仪。他穿的是独一无二的深蓝色防护服,这艘船上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保卫局专有的制服。 “我叫何满桂。”何满桂看了一眼观察窗外已经变成拳头大小的地球。“两年前,我还在十里铺种地,想不到今天会在一艘登月飞船上。” “命运的安排,很奇妙。”刘香再次露齿一笑,这个动作让何满桂怦然心动。他也笑了起来。 “是啊,命运的安排,真是很奇妙。”他预感到,这次长途旅行可能会不那么枯燥烦闷。 当何满桂展开了自己人生新旅程的同时,安秉臣正在货舱门口的过道上,努力把自己的身体贴到舱顶,以便让一位想去上厕所的保卫局成员通过。 汉特博士的声音从通信频道中传来,这位登月行动的总指挥此刻正坐镇于海参崴基地,监督着整个登月进程:“对习惯了地表生活的人类来说,失重的感觉并不好,尤其当你需要完成大量工作的时候,频繁的动作失衡很容易产生过多挫折感。” “我感觉挺自在的,也许,因为我闲得有点无聊吧?”安秉臣转过头,看了一眼过道上,几乎全是穿深蓝色防护服的保卫局成员。他们的头儿,何昌发把自己挂在左边舱壁上一动不动,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等到着陆之后,大家就会有事做了,我们的时间表已经排满了。勘测组会最先出发,搜寻最近可供采掘的地下冰资源。你的探险者将前往观测站,完成搜索任务。与此同时,留守飞船的基地组将开始搬卸物资器材,为即将拉开序幕的基地建造做好准备工作……”汉特博士念叨着,语调中隐约有些神经质的紧张。 他没法不紧张,尽管工程部航天组已经在环地轨道上来来往往折腾了大半年,对太空环境并不陌生,但这毕竟是互助会载人飞行器第一次踏出地球引力圈,第一次走向太空。 只要能顺利抵达月球,互助会的各种足肢载具和挖掘工具将迅速建立一个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前哨基地。 从汉特博士的专业眼光来看,探险队面临的最大风险,就在飞往月球的旅途中。 倘若稍有疏忽,随时可能会发生无法补救的巨大灾难。船上的三千多吨物资,一百二十五人,外加九十八只卡鲁,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能在茫茫太空中坐以待毙。 所以,身为登月行动总指挥的汉特博士才会如此紧张。 “警告,警告,星台操作者。”智库的声音打断了安秉臣的思考,带来了一个令他措手不及的消息:“星塔建造完毕,是否立即启动?” “采集者已经完成了星塔的建造?”安秉臣惊愕地问。 九十二只由聚变激活器转化的水母形采集者,一直在南太平洋海底采集资源,修筑与造物主联系所用的星塔。想不到他带着探险队刚踏上登月之旅,那边就已经完工了。 “星塔目前完成度百分之百,所有准备工作就绪,等待激活启动。”智库再次发出提醒。 他的头盔内屏上同时出现了一副高清晰度画面。南太平洋深处,水下四千两百米的一处海底平原中,有一座闪烁着金属微光的塔状建筑。 那就是星塔。 星塔的四周,三三两两散布着九十多只发出蓝色幽光的采集者,它们静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看样子真的是完工了。 “马上启动。”安秉臣毫不犹豫地下令。长时间以来,他积攒了许多疑问,这些问题即使是头脑中的诺瓦也无法解答。 如果能通过星塔联系上造物主,他也许能为所有这些疑问找到解答。 哪怕只能得到部分答案,那也足以让他这位第七任操作者,对星台的历史渊源,对自己的未来命运,拥有更多的认知。 “启动程序开始。”智库的话音刚落,画面上的那座金属塔突然从塔尖上迸发出一道耀眼的蓝光! 这道蓝光顷刻之间变成了一道将整座金属塔笼罩于内的巨大光柱,在光柱的照耀下,整个海床底部都染上了一层幽蓝。 安秉臣注意到,那道蓝色光柱的亮度不断提升,最终以冲天之势洞穿海水,直破天际! 所有蜷伏在附近,原本静立不动的九十二只采集者,仿佛收到了某种预先约定的信号,突然整齐划一地从四面八方爬向星塔。 第一只靠近星塔的采集者在触碰到塔体瞬间就消失于蓝光中,好像它是直接被光芒溶解了。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随着越来越多的采集者消失,笼罩塔体的光柱变得愈发明亮,最终化作一根笔直的通天巨柱! “我们在马绍尔群岛的人员以肉眼观测到海面上的光柱!从星网俯拍的画面推算,光柱直径大约有八十六米左右,它的亮度一直在增加!这一下,整个世界都知道了!”沈莉焦急的声音从昆仑号潜水舰中传来。 一根直径八十多米的蓝色光柱穿透海面,冲入天空,即使是几千公里外的南美大陆和澳洲居民,也能毫不费力地用肉眼看到这幅壮观奇景。 “这个东西,它会爆炸吗?”同样留在昆仑号内的枢密院院长林子云紧张地问道。 她知道采集者是怎么来的,光柱如此巨大,会不会是某种爆炸的前兆? 安秉臣也没想到星塔启动的阵势竟然会如此浩大,他自己可是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正想开口询问智库,不料画面上那座海底星塔突然又生剧变! 金字塔状的星台微微抖动了一下,突然缓慢而平稳地从海床底部冉冉升起! “它升起来了!”沈莉惊呼道。 “它要去哪里?这是个飞行器吗?”留在江口码头的影武士总管杨道明也在观看这惊心动魄一幕。 安秉臣根本来不及回答频道里蜂拥而出的七嘴八舌提问,星台脱离海底之后速度迅速加快,两三秒钟后突然加速,倏地一下沿着巨大的蓝色光柱呼啸而上! 从星塔飞升时留在视网膜上的残像来判断,他判断这东西的运动速度超过了音速。 但是,在南太平洋水下四千两百米深的海底,以超音速运动? 马绍尔群岛基地紧急起飞的一艘精卫飞行器拍摄到星塔飞出水面的恐怖场面,高达千米的海浪像从无数支枪膛中****出的无数颗子弹一半飞入空中,随后又如同天女散花般洒落在方圆三百公里内。其形其状声威赫赫,毫不逊色于大当量核弹在水面爆炸的盛况。 马绍尔群岛总统鲁珀斯从自己的总统官邸阳台上目睹了这一幕,他那张黝黑的脸庞被震惊完全占据,嘴里却是痛彻心扉的嘀咕:“该死的互助会……不是说好了,今后不在这里搞核爆试验吗?” 即使是精卫飞行器上的四元相位扫描模块,也未能拍摄到脱水飞出的星塔踪影。 事后工程部有专家推测,这座巨大金属塔在向上飞出海面的过程中一直在加速,当脱离水面的瞬间,它的速度可能远远超过了音速。 星台飞升的速度最终达到了多少?没有人知道,互助会的所有观测仪器都无法捕捉到它的运动轨迹。 “它是沿着那条光柱向上直行的!”一位在海参崴的航天组技术专家推测道。 “我们找到了星台,它在光柱的尽头,距离地面大约八千公里高度!星网的光学观测模块看到了它,从回放记录来看,星塔差不多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精卫飞行器上,一位工程部通讯组的技术人员喘着粗气叫嚷着:“等一下,等我看一看时间!” 他的目光投向了仪表台上的光子钟。 “从星塔在海底升起,到它抵达八千公里高度……只用了四点六秒钟!”这位一向斯斯文文的工程师疯狂地嗥叫起来。 八千公里的高度,加上四千两百米水深,四点六秒内跨越,平均速度差不多是每秒一千七百多公里,远远超过了脱离银河系引力核心所需的第四宇宙速度(每秒五百多公里)! 星塔向上笔直飞升的路途,可不是空无一物的宇宙虚空,不仅有四千多米深海水的压强,还有脱离大气层必须承受的地球引力束缚,以及无所不在的空气阻力。 但是,这个东西依然在四点六秒内飞出地球大气层,旁若无人地抵达了八千公里高度,完全没把地球和太阳的万有引力当成一回事。 相比之下,费尽周折,好不容易靠着帕舍陀反重力发生器才顺利脱离地球大气层,跌跌撞撞飞向月球的吴刚号飞船,和这瞬移千里的星塔比起来,完全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幼稚把戏。 “它在那里不动了!”登月指挥部里,几乎所有工程师都把注意力从吴刚号飞船转移到那座像鬼魂一样突然出现在大气层外的金属塔状物上。 “蓝色光柱消失了!”精卫飞行器上的工程师喊道,和他发出同样呐喊的还有南美洲、澳洲、以及东南亚的数千万名目击者。 “我猜,那光柱应该是某种高速驱动通道,类似帕舍陀一样的东西,可以无视海水和空气的阻力。在星塔升空时,我们没有观察到与空气摩擦燃烧的高温红外辐射信号,这表明它没有直接与空气接触。看来,这都是那光柱的功劳。”秦子明在通话频道里喃喃自语道。 “我们无法想象,这是一种什么原理的驱动,它完全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畴。”面对一系列剧变,沈莉也只剩下错愕。“难道,这就是那位诺瓦所说的大引力子技术吗?” 漂浮在吴刚号船舱通道里的安秉臣没有参加这场讨论,因为就在蓝色光柱消失的瞬间,他的头盔内屏上突然出现了一张奇异的陌生脸庞。 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安秉臣屏住呼吸,关闭了对外通话频道。 那是一张布满灰色茸毛的脸庞。一对细长的眼睛中,两粒散发着银白色光芒的瞳仁紧盯着安秉臣,这双眼睛应该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有神韵的眼睛。那对眼中散发的异样银光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睿智,理性和岁月,凝聚而厚重,内敛而深远。 他原本不安的心情突然恢复了宁静,就好像一位在外飘荡多年的游子,突然发现自己坐在了家中的椅子上。 这双眼睛让他忽略了对方眼睑下凸显的两条面部横骨,也让他无视了对方头部两侧支棱着的四只短耳,以及那没有脖子的纺锤状身躯。 平静下来之后,他几乎是本能地用陶图格联盟通用语(千进语)念出了第一句话:“波兹加—热托—萨玛—忽兰!” “愿空间和时间与你同在。”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诺瓦时听到的话。 他相信画面上那位生物能够听到自己的发言,面对创造了星台和智库系统的大神,也许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祝词了。 那只脸上有一对横骨,形体宛如鼹鼠的生物瞪视着他,深邃的银色眼瞳中看不到任何情绪。 安秉臣没有再开口,只是尽量放松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时间在一秒一秒逝去,当安秉臣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画面上那生物黑色鼻头下的三瓣唇轻轻动了一下。 他听到了一个低沉悠扬的声音。 “波兹加—热托—萨玛—忽兰。”对方用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语调回答,连重音的位置都毫无二致。 和发音含糊不清的达文巴真知者诺瓦相比,这位简直就是大师级语言学家,吐字清晰无比。 安秉臣差点忍不住热泪盈眶,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造物主,诺瓦为陶图格联盟追寻了大半个宇宙的目标。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外部世界文明生物的真容,但是,这一次的意义却非同寻常。 因为画面上那位是所有疑问的答案,所有谜团的核心,星台和智库的创造者。 在安秉臣心目中,造物主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 也许,用神这个字眼,仍然不足以描述造物主的伟大。因为造物主的威名,绝非神棍们以华丽空洞的词藻堆叠而成,也不是某些自话自说的圣典重复谎言就能铸就。 造物主留下的圣迹,有如星辰间随意洒落的种子,在无数世界中造就了无数的奇迹。 他的名字,不需要任何人去称颂赞捧,他的功绩,唯有星台操作者们心知肚明。 “我,安秉臣,夏尔库。”在以逃逸速度飞向月球的一艘人满为患的飞船走道上,互助会会长悬浮在半空中,向那位造物主亮明了自己的身份。“造物主大人,愿空间和时间与你同在。” 正文 第574章 神祗 “安秉臣夏尔库……”那对银色瞳孔的主人回味着这两个词。他的声音低沉悠扬,充满了磁性,听起来很有一番非同寻常的魅力。 随后,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这一次,安秉臣没有着急。因为直觉告诉他,对方极可能在通过星塔观察自己,甚至观察整个地球所在的星空。 半晌之后,造物主略带惊讶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的族群,居然还没有彻底脱离幼年期?大部分生物,还被引力束缚在本地世界?可是,怎么又是旋臂星系?那个有四条旋臂,两个伴星系的偏荒之地,为什么总是出现一些奇怪的物种?” “又?旋臂星系?”安秉臣清楚听明白了这两个词,也为其中暗含的巨大信息量而震惊。 旋臂星系,无疑是指自己所在的银河系了。但是,这个“又”字,还有后面的“总是”,则包含了更多非同寻常的意义。看来,造物主来过银河系,这里的某些物种似乎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从另一个角度来推测,至少在造物主光临的时期,银河系内有其他物种存在!而且,造物主还和这些物种有过某种程度的交流。 “尚在幼年期的文明,但你们仍然建成了星塔,真是不容易啊。”造物主的感叹中,有意料之外的惊讶,也有一抹挥之不去的轻蔑含意。 经过与诺瓦的大量反复练习,安秉臣的千进语水平越来越高,已经能毫不费力地听出对方选词择句之下隐含的意思。造物主的惊讶也就罢了,但是言语之中自然流露出的轻蔑,却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安秉臣知道,以地球目前的平均文明水准,在陶图格联盟的二十九个物种中恐怕真的会排最后几名。地球文明目前的落后状态,相对于陶图格联盟来说,确实是落后的蛮荒之地。但是,这种现况并不是他造成的,也不是以他的个人意志就能改变。 而且,生物的天然本能,让他对任何指责本种族的言论都会产生抵触和反感。 哪怕是来自造物主大神的轻视,哪怕是有确凿客观证据的当面揭短,作为一个地球人,安秉臣注定无法坦然接受。 他不是某些神教的无底限信徒,心甘情愿交出自己的一切,从生命、尊严到儿女、未来,即使神放个屁拉泡屎也都绝对是香的。虽然自己手握星台重器,大大受惠于造物主,但那并不能改变他的地球人身份。 就算他发自内心地甘愿崇拜造物主为至高无上的神,那也得要有自身的存在和保全为前提。如果信徒都没了,所谓的神也就不存在了。说白了,神诞生于信徒之心。当信徒们需要的时候,神就出现了。撇开所有的神圣光环和崇高动机不提,这位造物主终究只是个星际流浪者而已。 作为拥有这个星球上最强大力量的男人,安秉臣已经无法将自己当成一位打酱油的普通地球人。面对来自外部世界形形色色的访客,他就是自己身后近百亿地球人的唯一代言人,他有责任也有义务捍卫这个星球上所有灵长目智慧生物的基本利益。 这并不是某种圣母救世情结产生的心灵感召。维护本族群利益,是所有智慧生物领袖个体完整人格中或不可缺的部分。小到一个数人规模的团队,大到国家、民族、物种,概莫例外。 “我的族群,一直在努力,只是运气不太好,数万年来始终未能完成幼年期的过渡。直到现在,我和我的追随者们仍然是本地世界中的少数人。但是,多亏得到造物主您留下的星台,我才顺利完成星塔的建造,在此请接受我最诚挚的感谢。”安秉臣收起初始的满腔激动,改用一种不卑不亢的口吻答道。 造物主发出奇怪的咯咯声,安秉臣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那是这位鼹鼠造型的至高神在笑。 “咯咯,压抑的愤怒。我能从你的语气里感受到这种情绪,看来,你生气了。你们是一个易怒的种族吗?” “我们是一个无法忽略任何敌意的种族。” “是吗?可是,你的种族并非像你描述的那样理智吧。我已经通过星塔看到了不少,冲动,易怒,贪婪,热衷于相互杀戮,有不少同类甚至渴望着除掉你,安秉臣夏尔库,这真是一个讽刺啊。” “我的同类中有不少还处在低阶动物生存状态,我们正在努力唤醒更多的人,而不是把他们和那些堕落者一道消灭,但是,这需要时间。幸运的是,堕落者已经无法阻碍我们向外探索的步伐,您赐予我们的力量,使我们拥有了更多的选择。” “向外探索?那当然很好。你找到宇宙之道了吗?”那双银色的眸子跨越了遥远的空间,直直瞪着安秉臣。 “宇宙浩渺无边,星辰运转不息,没有任何天体会因某种生物的出现或灭亡而改变自己的既定轨迹。有智慧生物出现,才会有个体思索万物之道,没有智慧生物,也就没有人去研究这些东西。其实,不管有没有智慧生物,宇宙依然正常运行。既然这样,苦苦寻找所谓的宇宙之道,又有什么意义?在我的世界,一些以寄生方式活着的堕落者,总想将自己和星辰天象结合起来,妄图证明自己的不朽和永恒,但这反而让他们显得荒唐和可笑。” “嗯,智慧生物,难道不也是宇宙万物的一部分吗?对了,你最后说的这些,是在讽刺我?还是在暗示,根本就没有宇宙之道?”造物主瞳孔中的银光突然大盛。 强大如神一般至高存在的愤怒,又岂是形如草芥的卑微生物所能承受。 然而,安秉臣却压根不为所动,只是哑然一笑:“造物主大人,看来,您也来自一个易怒的种族。” 他已经看出来,这位造物主是一种极富于理性和哲思的生物。仅从对方丢下自己一手创建的陶图格联盟,浪迹星空寻求所谓宇宙之道就能看出来,这位造物主显然是个热衷于钻牛角尖的学究派人物。据理力争,是安秉臣唯一的选择。 被其人之道返还的造物主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咯咯地笑起来:“安秉臣夏尔库,你的大胆和无礼让我感到震惊。但是,你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果然,每一位新的夏尔库,都能给我带来新的启示。” 安秉臣以默然无语表达了自己的妥协态度,但在心里他还是捏了一把汗。 挑衅自己的神,不是任何一位虔诚信徒该做的事。他这样做虽然是出于本能的愤怒,但多少有些寻衅作死的节奏。那位神可不是仅存在于杜撰中的虚无之偶,以星塔启动时惊天动地的壮观景象,不难推断出造物主所拥有的恐怖力量。这种力量,对于目前已可以横扫整个地球的互助会来说,依然是无法企及的高度。 拥有最高力量者决定世界运转的规则,这是智慧生物圈无可争辩的真理。当然,至于强者的智商和眼光,那又是另外一个论题了。 “你继续说。”那只睿智的四耳鼹鼠缓缓道。 “我对造物主大人所说的宇宙之道不感兴趣,也许这正是因为我们还处在卑微的幼年期阶段吧。但对我的族群来说,当下的生存危机远比空洞的抽象概念更重要。在我的世界中,仍然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同类无法保证基本生存权力,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非常复杂,既有层出不穷的欺诈和劫掠,也有受压迫者的自甘堕落,还有随着种群数量增加而导致的资源和能源紧缺。” “我发现自己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对这个世界的净化,因为以往的历史和经验证明,那只有通过彻底的杀戮和毁灭才能实现。但如果走上这条路的话,我的行为将会渐渐背离我的初衷,最终必然导致我自身的系统崩溃。得益于大人您留下的星台,我计划在二十个本地行星公转周期之内,引领尽可能多的同类走出家园,走向更加广阔,资源也更为丰富的外部空间。也许有一天,留在那个世界的同类们会觉醒,就算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我的族群也能继续在宇宙中繁衍。在那之后,我的后人们或许会有人自愿追随造物主大人,加入探寻宇宙之道的队伍。” 听完安秉臣这番话,造物主却出人意料地叹息了一声:“唉,所有的幼年期文明都是一个样,需要帮助,需要帮助,总是需要无穷无尽的帮助。可是,又有谁会是真正无所不能的呢?谁又能救谁呢?就连我,现在不也被困在这个星系囚笼里,束手无策吗?” “啊?!什么?”安秉臣闻言后禁不住大吃一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拥有毁天灭地之力的造物主,至高无上的星台之神,居然也会陷入被囚禁的尴尬境况!“造物主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位造物主瞪着他,布满灰色茸毛的面部上,看不出有什么近似于人类的表情:“我在远古战争遗址星区意外落入多维引力井,这应该是个蓄意而为的陷阱,但我不知道是谁布设的,也不知道怎样才能逃出去。从我当初被困,到现在已过了六个引力子潮汐周期,但我仍然无法找到逃脱之路。” “您自始自终都无法和外界联系吗?需要我做点什么……才能有助于让您摆脱困境呢?”听闻自己的神被困,安秉臣立时将刚才的小小不快抛到脑后,主动表示愿意帮忙。 “咯咯,幼年期生物,你知道多维引力井是什么吗?普通星团的引力子根本无法摆脱它的束缚,我所在的位置又远离星群核心区,完全感应不到大引力子的波动。就连现在和你的通讯交流,也是完全借助了你那边星塔获得的大引力子源流。” “大引力子源流?”安秉臣隐约记得诺瓦对所谓的大引力子技术趋之若鹜,不过这东西对他来说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您就不能通过我这边的星塔获得大引力子源流,直接脱身吗?” “星塔仅仅是用来通讯的设备,无法传送能量。” 安秉臣听不懂造物主的解释,只能凭着本能问道:“可是,您距离我们到底有多远?” 他想的是,万一通过这次登月行动找到诺瓦的深渊号飞舟,对于擅长操纵空间距离的达文巴真知者来说,也许再远的距离都不是问题。 造物主愣了一下,显然不明白安秉臣干嘛要问这样幼稚的问题。但在这时候,这位至高神倒是显得很耐心:“我所在的位置,距离你的世界——如果用你们的单位——十五亿光年。以你们目前那可笑的技术,在你的世界诞生之前出发,一直飞到你的世界毁灭时,都未必能到达。就算来了,也是和我一样,被困在这该死的多维引力井中而已。” 说到最后,造物主的语气里充满了悻悻绝望,全然没有刚才从容不迫的自信。 十五亿光年,光速飞船也要跑上十五亿年。十五亿年前,真核生物才在地球上出现。那时候,造物主就已经被困在那什么多维引力井中。 安秉臣忍住了想抹一把额汗的冲动,坚持道:“那么,就没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无论怎么说,创造了星台的造物主终究是互助会的恩人。自己的能力虽然不足,但态度绝对要表明。 造物主那颗看不到脖颈的毛茸脑袋微微点了点:“说到帮忙,其实,你们已经帮了大忙。” “哦?我……我听不明白,造物主大人。” 那对银色的眼眸盯着安秉臣,仿佛一下子能看到他的心扉里去:“星塔的启动,在你我之间建立了暂时的通信渠道。但是,大引力子源流产生的波动,同样会惊动上亿光年半径内的高阶文明物种,这些物种中没准有记得我的老朋友,他们肯定会前往你的世界寻找我的下落。我们的通讯,也要结束了,我会将自己的坐标位置发送给你。到时候,由你自己来决定,到底该把这个信息交给谁。” “高阶文明物种?来到我的世界?不要啊,大人!能不能让他们换个地方去?还有,为什么选择我?为什么?”看到头盔内屏上的画面开始微微抖动,意识到时间不多的安秉臣开始大叫起来。 “星塔启动的同时,一切就已注定。”造物主安静地注视着他在地球的传承者:“为什么选择你?因为你拒绝受任何人控制,你那原始的文明虽然还处于幼年期,但你所表现的独立精神令我感到震惊。在这一点上,我绝对相信自己的眼光。再见,安秉臣夏尔库,咯咯,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 画面再度抖动,明显比上一次剧烈了一些。 一串足有上万数字排序的红色字符流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刷满屏幕,随即消失在智库庞大的数据库中。 “喂,等等,大人!那可是十五亿光年啊!你的那些朋友……他们会什么时候到?我的平均寿命最多也只有一百个本地行星公转周期啊!还有,万一来的是你的敌人怎么办?喂喂!”在互助会会长焦急的喊声中,屏幕猛然一黑,那只长着一对银色瞳孔的鼹鼠状生物彻底消失。 两秒钟后,画面自动转接到原先的登月指挥部现场。 汉特博士不知所措地瞪着安秉臣,他的手指头不安地哆嗦着。 “怎么了?”看到汉特的眼珠瞪得比平时大了许多,安秉臣赶紧问。 “那个……从海底飞到一千公里高度上的三角体金属塔,突然消失了!它像是直接在太空中溶解了,星网节点监测到它在瞬间自行分解,一秒钟内整个塔体碎裂,所有残骸全部分解到微米级别以下,估计现在已经是电离子云状态了!” “星塔……是一次性产品?但是,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安秉臣喃喃自语道。 一个直径八十多米的光柱从南太平洋冲天而起,紧接着一个堪比埃及金字塔的大铁疙瘩飞上云霄挂在大气层外,现在,那东西又倏地一下子凭空消失!半个南半球有正常视力的人都看到了这惊骇一幕,各国的天基陆基侦测器材或许能看到更多,会不会吓坏各种不明真相的小朋友和老对头? “没错,那就是大引力子技术,绝对没错!”安秉臣的脑中,诺瓦也陷入了少有的激动。刚才安秉臣与造物主的交谈,她可是一句不漏听了个完整。现在,这位达文巴真知者一边叫嚷着,一边发出兴奋的嘶嘶抽气声。 “诺瓦,我可能闯大祸了。”安秉臣充满忧虑地道:“星塔发出的大引力子源流波动,会将地球周围上亿光年内所有能侦测到这种波动的文明物种,全部吸引过来……” “怕什么,只要完成对卫星的探索,很快就能找到我的深渊号。与陶图格联盟建立联系后,他们对你这位最后与造物主交流的关键人物肯定会非常有兴趣。如果能得到联盟委员会的支持,上亿光年内的文明物种,那算什么?五万九千年前,我从陶图格联盟过来的时候,一路上就没有见过有什么高等物种!没准,最后还是要靠联盟委员会,才能救出造物主大人。” “陶图格联盟控制的星域距离这里有多远?如果用光年计算的话。” “我离开联盟疆域时经过的最后一个观测站,距离这个恒星系大概有……六千万光年。” 安秉臣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半晌后才幽幽问道:“对了,诺瓦,一个引力子潮汐周期,用我们的本地公转周期来换算,又该是多少时间?” 诺瓦沉默了片刻:“准确换算的话,一个引力子潮汐周期,应该是地球时间的二点八亿年吧。” “有个被困了十七亿年的老怪物等着我去救他,还有你这样一位飞了六千万光年来到地球的创世女神……为什么,这些数字总让我感到绝望?” “深渊号飞舟,找到它,一切都将不是问题。”诺瓦劝慰着这位已经不知是自己多少代的后裔。 安秉臣转过头盔,从舱壁观察窗中看到,表面布满环形陨石坑的月球变得大了许多。满载着探险队员和物资的吴刚号登月飞船,正在向着这颗地球独一无二的卫星快速靠近。 正文 第575章 发现 舱门打开之后,没有欢呼,也没有任何仪式,安秉臣挤在一堆人中间蹦了出去,他背后的气罐还在舱门边上蹭了一下。 说是蹦,完全不是他有意要表现得轻佻。这片荒凉世界的重力,仅有地球的六分之一,也就是说,原先体重一百二十多斤的他,到了这里仅有二十斤,即使加上防护服、气罐和武器、工具,怎么也超不过三十斤。 在澄海边上着陆之后,失重状态消失了。大家结束了空气游泳的狂欢,但却都变成了人形兔子。还没出船舱,已经有人在通道里蹦来蹦去嬉戏。 等到打开舱门,就见一堆人接二连三蹦了出来,跟在后面出来的卡鲁比他们明显要稳重得多。先出来的这帮人里主要是勘测组的,都忙着抓紧时间打开底部货舱,取出工具器材以便尽早开工。 没有人为这次来之不易的登月行动感叹唏嘘,也没有人提议安秉臣来个发言什么的。这支队伍里,每个人每个小组都有具体到分钟的日程安排。在所有人当中,最轻松的恐怕就算安秉臣带领的探险组了。 因为吴刚号飞船最终着陆的地点,距离那座远古观测站所在的欧多克苏斯环形山仅有八公里路程。所以,探险组并没有赶着出发,而是先协助任务最繁重的勘测组完成出发准备工作。 互助会登月探险队携带的唯一一辆六足运输车,就是给勘测组配备的。同时还拥有二十台零号机体和一台五号机体的勘测组将深入澄海底部,努力从月表地面深处搜寻水或者冰的踪迹。只要能找到水,或者冰也成,互助会的月球基地就可以站稳脚跟,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良性循环运作。 安秉臣挤在人群中,帮忙从打开的底部气密货舱中搬出各种器材组件。低微的重力让每个人都身轻如燕,但也带来了种种不适,不时有脱手飞出的扳手和钳子从头上飘过,失手者惊呼着,追逐着自己的工具,把整个着陆现场变得异常热闹。 但是,那只是通讯频道里才有的喧嚣。 这片布满大小陨石坑和环形山的土地,给安秉臣最深刻的印象既不是荒凉也不是沧桑,更不是不用抬头,只要放平视线就能看到的蓝色地球,而是耳中绝对的静。 永恒的静谧。 如果关掉通讯频道,他只能看到四周上窜下跳的人影,那些飘飘悠悠的工具,还有已经搬卸出舱的各种器材设施。蹦来蹦去的人们脚下踏起了一串串尘雾,但那些飞扬的灰土最终都会缓缓落回地面。 因为这里没有空气,声音没有介质可供传播,也不会有任何气流和风,即使是细小尘埃落下时也显得四平八稳,稳重到甚至有些乏味。 安秉臣的眼前,似乎在上演一幕热闹的哑剧。 一小时二十分钟后,勘测组顺利出发。 安秉臣这才感觉到,经过这通忙碌,背上不知不觉有了些汗。他没有降低防护服内的循环温度,只打算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收收汗。 他转动着头盔,望向南面那处巨大的盆地,那片被称为澄海,直径六百余公里,面积足有三十一万平方公里的巨大凹地。 月球上当然没有真正充溢着液体的海洋,这里所谓的海,不过是一些巨大的凹地。和环形山相比,它们的面积要巨大得多,而且坡度也更缓,有不少底部甚至是人类肉眼根本无法觉察倾斜度的大平原。从地球上来看,这些所谓的海,只是月表的暗影部分。 澄海因为轮廓浑圆,在不少地球民族的传说中都被称为“月亮之眼”。露西亚红色帝国时期发射的月球探测器月球21号,美国人的载人飞船阿波罗15号和阿波罗17号都曾选择在澄海边缘地区着陆,原因就是这附近地势相对平坦,着陆安全系数更大一些。 吴刚号飞船采用的电离子引擎在瞬时加速方面表现不佳,但在起降的稳定性上却是超凡脱俗的优秀,它选择在澄海东北角外沿区降落不是出于安全考虑,只是为了尽可能靠近那座远古观测站遗址。 诺瓦在五万多年前建造的地球观测站,那里面有互助会目前急需的远程四元相位扫描技术。 “……海参崴登月指挥部的意见是,探索组先去观测站,然后再决定基地的选址问题。在这个期间,基地组也会派人搜索附近,寻找适合建造的备选地点。”再度打开通讯频道后,秦子明向安秉臣复述着刚才汉特博士发来的建议。 安秉臣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在吴刚号飞船出发前,汉特博士在对执事团的简报会上提到过一种可能性,如果诺瓦建造的那座远古观测站没有发生严重坍塌或毁坏,他认为完全可以直接将观测站改造为互助会的月球基地。 从大义名分来说,那也是属于星台和智库系统的财产,作为现任星台操作者的安秉臣对其拥有当之无愧的所有权。从技术角度来考虑,诺瓦当初动工建造时肯定就费了不少心血,虽说是五万年前的古董,但工艺水平未必就比现在的互助会逊色。如果能直接沿用,按照目前互助会的需求稍加改动一下,那无疑将是一件省心省力的大好事。那怕今后要扩建,依托观测站旧址向外拓展也不会太麻烦。 听到命令下达,基地组立刻分出四个两人小队,分别跨上刚刚组装完毕的足肢摩托,向着不同方向绝尘而去。早在吴刚号飞船环绕月球轨道盘旋减速时,基地组成员就已在留心澄海附近可供建造基地的合适位置。现在,派出去的小队,仅仅是实地考察,最后确认一番。 互助会的各种足肢载具,天然适合任何类型的固态星球表面行动。只要有一丁点儿重力,哪怕再高的环形山,再深的沟壑,都不是问题。而且,从能量消耗的角度来说,足肢载具在低重力的月球表面移动,所消耗的能量远比在地球运动时要少得多。 “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动身了吧?”安秉臣说着话,看了一眼地平线上的地球。 亚洲所在的那部分已经转到了太阳照耀不到的阴影中,他能清楚看到阳光造成的昼夜交割线,正好贯穿于欧洲大陆上。 那条线掠过的地方,人们将在太阳西下的余晖中迎来黑夜。 “探险组,集合。”何昌发用不大的声音说道。 穿着深蓝色防护服的保卫局成员,和穿着灰色防护服的技术人员,立刻从各自或站或卧的地方蹦了出来。半分钟之内,包括安秉臣在内的十六个人,分列两队站在何昌发面前。因为那捣蛋的月球重力,他们的队列无法像在地球上那样整齐,好在现在并不是讲究军容军姿的时刻。 “出发!”何昌发挥了一下手臂,指着东北方向,欧多克苏斯环形山所在的位置。 十七个人登上各自的特制版“走你”双足步行器,告别了留守吴刚号飞船的基地组人员,正式踏上长达八公里的探索之旅。 在他们出发的同时,何满桂也放出四只零号机体,覆盖在队伍的前后左右四个方向,为整个旅途提供警戒。队伍的最后还有两只四号机体,它们驮运的是探险组所需的补给物资,以及一些必要的勘测设备。 “海参崴指挥部,这里是登月队探险组,我们开始出发前往观测站遗址,预计……两小时后到达。”安秉臣想了想,还是决定将移动的速度减慢一些。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你们完全可以走得更慢一些,看看沿途风景。”汉特博士清晰的声音从四元相位信道里传来,没有丝毫杂音,仿佛他就坐在隔壁房间里。 “这里也没什么风景可言。”秦子明很快就看腻了那一成不变的荒凉景象。 跟在安秉臣后面的是胡安·巴萨尼奥。为了得到这个登月名额,他可是费尽了浑身解数,灰山疗养院的小个子最终获得了成功,成为这支探险队里唯一的异能者,以及唯一一位非互助会成员。 “我不喜欢这里,这里……这里像一座巨大的墓地……”胡安笨拙地操纵着自己的双足步行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的缘故,他的嘴里毫无忌惮地冒出了不吉利的胡言乱语。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五万多年的古董,你要说是墓地,倒也不算是错。”安秉臣笑了笑,眺望着地平线遥远处。从两座环形山的夹缝中,他依稀能看到一座影影绰绰的丘状小山。 这是一座高度不足二十米的小丘,在澄海周边数万平方公里内,类似这样的小山小丘不下万座。 他们将要拜访的这座小丘,蕴含着整个月球最大的秘密。 一个多小时之后,安秉臣等人抵达了小丘脚下。 “因为没有大气层,从天而降的陨石很多,当时我仔细推算,选择了一处相对比较安全的位置。想不到,仍然还是有陨石落到这里。”当安秉臣望着小丘附近的两个近千米直径的新鲜陨石坑时,他脑中的诺瓦忍不住发出叹息。 “时间太长了,有陨石落下的概率肯定会逐渐增加。没有击中观测站顶部,已经是很幸运了。”安秉臣驾着双足步行器,绕着小丘走了一圈。 何满桂控制的四只零号机体已经向四周散开,开始对观测站地下部位进行透视扫描。 从步行器上下来之后,安秉臣伸出手在小丘外层搓了一下,灰色的覆盖尘土无声地落下,露出里面坚固的玄武岩。那应该是在月球地质运动中,从月幔经年累月渗到月海底部的产物,想不到诺瓦居然直接就地取材,用玄武岩建造了整座观测站。 “找到了,门在这里!”一位保卫局成员在通信频道里喊道。 拂去小丘外层积累了数万年的尘埃后,他在玄武岩外壁上找到了一条浑圆型的石缝,那条石缝构成的圆环直径大约三米,绝对是某种通道门的开口。 “诺瓦,怎么打开?”这种问题,当然只有观测站的旧主人才知道答案。 “把手放在石缝中央的岩壁上,画一个三角形图案。门后面有四元相位扫描模块,可以准确感应到你的动作。” “多大都可以吗?” “都可以,只要是三角形就行。” 按照诺瓦的吩咐,安秉臣走上前去,伸出手套顶在那石壁上,小心翼翼地勾勒出一个看不见的三角形。 那扇圆形石壁颤抖了一下,居然向里退去,消失在内部空间的黑暗中。 观测站的大门,就这样打开了。 “零号机体的扫描显示,小丘下面,一千五百米深度平面上有三处建筑群,这些建筑群之间以隧道管网相连。”随着何满桂的声音,每个人的头盔内屏上都浮现出一幅地下三维透视图。 “留下两个人,我们进去。”安秉臣下令。 何昌发抢在他前面,一步迈进了那扇圆形的石门。 安秉臣跟着跨了进去,保卫局局长头盔上的顶灯让他看清了里面的大致情形。 石门里面,是一个玄武岩构筑的环形大厅,空旷而寂寞。大厅中央,有一条螺旋向下的隧道入口。那条螺旋通道光滑而宽敞,和他在南美洲委内瑞拉神庙洞窟中见到的隧道风格完全一样,看来果然是诺瓦自己的手笔。 这座小丘,应该是个地面出口站之类的设施。真正的观测站,应该是地下的那三处建筑群。 “沿着通道,可以一直下去。我不喜欢台阶,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所有的路都很平整的。这条通道会依次经过冥想厅、数据区和储藏室,你们要找的远程四元相位模块,就在数据区。” 安秉臣倾听着诺瓦的指引,探头往那螺旋通道里望去。一片幽深的漆黑中,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做了个手势,一只卡鲁立刻蹿了下去。 “要是有照明设施就好了。诺瓦,你的视觉系统应该和我们不一样吧?”安秉臣跟着踏入螺旋通道,同时打开了自己头盔上的顶灯。左右张望之际,他突然看到了刚才那扇玄武岩石门,这东西退回来后居然翻转向上,稳稳贴在入口上方的石壁上一动不动。 “我的外部连接体视觉器官天生能黑暗视物,所以这座观测站里几乎没有照明设施。”诺瓦回答道。 “这么厉害?达文巴人自身的条件真是太优越了,难怪你们的文明有鄙视工具的传统。”想到可以像猫科动物一样在黑暗中来去自如,安秉臣的话音中充满了羡慕。 水陆环境中游刃有余的身体,可以在没有丝毫光线的环境下看清一切,能够感应到星团引力子波动的出众精神能力,又具备外部连接体和内部连接体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维度形态。 这物种和物种放到同一层面上来相比,还真是能气死人(地球人)。地球上的人类要是也能有这样的先天优势,估计迟早也会孕育出强大的精神能力文明,以及轻视鄙夷工具的传统。 “可是,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诺瓦叹息道。 达文巴真知者虽然一度光辉逆天,但现在也不得不寄宿于安秉臣的大脑中,苟延残喘。 安秉臣笑了笑:“放心,诺瓦,我发过誓,一定会带你回到故乡。” 交错的灯光照耀下,他已经看清楚,这条光滑畅通的隧道可容四五人并肩而行。果然,诚如诺娃所言,隧道里没有任何照明设施,也没有任何台阶。 想起在委内瑞拉洞窟内看到的水池,结合诺瓦寄宿自己脑中后一系列的怪梦,安秉臣已经可以断定,达文巴人必定源于某种近似于地球蛇类的爬行生物。即使进入文明开化阶段后,她们依然喜欢光滑宽敞的空间,委内瑞拉的那个地下洞窟,以及当下这座观测站的建筑风格都能证明这点。 “卡鲁已抵达冥想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地面零号机体完成了对周边三千米半径内地层的全面扫描,没有发现任何生物。” 智库和何满桂的声音先后从通讯频道中传来。 冥想厅其实是一处大约有三千多平米的椭圆形地下广场,玄武岩削制的广场地面平整光滑,隐约可见的缝隙中似乎得连针都刺不进去。广场周边还有若干用途不明的小石室,里面无一例外都没有任何家具饰物,只有光滑冰凉的玄武岩。 对注重精神能力的达文巴人来说,这也许就是最舒适的生活空间。 安秉臣没有在冥想厅逗留,他仅仅看了一眼那座巨型广场上方,同样由玄武岩削制的弧形穹顶后就下令继续赶路。 四十五分钟后,探险组通过了另一扇同样需要贴壁勾划三角形才能打开的石门,进入到一座形态宛如古罗马斗兽场的桶状巨大建筑内部。 从中央向四周以辐射状逐渐升高的坡道上,像观众席一样的区域既没有座位,也没有台阶,只有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台。石台上摆放的东西,大多数已经化作了灰烬,也有残破未失原形的,统统被厚厚的尘土所覆盖。 探险组经过一条甬道直接进入到这个巨桶的底部,秦子明叫了几位队员,聚集头盔顶部的光束向四周边缘照去。经过目测观察,秦子明断定,这座“斗兽场”最外侧边缘区的高度肯定超过了一百米。 喧哗声中,安秉臣静立在巨桶底部中央的一座圆形石台前。那石台上,有一个高达两米,外形酷似中国古代瓷瓶的金属物体。 正文 第576章 挫折 从外形上看,那东西确实像一尊短颈圆口的中国大肚瓷瓶,除了尺寸大得有点惊人,除了整体外壳颜色是毫无生气的铅灰色。 正是那铅灰色的外壳,让安秉臣一眼就注意到这件貌似装饰品的东西。 他用手套背部的金属贴片轻轻敲击了一下这尊“巨型花瓶”,没有发出声音,那是因为观测站里没有空气。但从手套上传来的震动,与他平时敲击卡鲁和蜘蛛车时完全一样。 这尊巨型花瓶也是智库合金铸就的。 “四元相位扫描无法透视目标物体的内部结构,但我可以确定,这个物体是实心的。”何满桂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既然是合金的,那就不是娇气玩意儿,放倒下来看看。”安秉臣打了个手势,胡安蹿了过来,两个人扶着这尊巨型花瓶将其轻轻放倒。 等到与胡安配合动手后,安秉臣才发现,这个金属花瓶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重。从手臂上传来的感觉,估摸着最多也就五六十斤,即使在地球上,他也一个人就能挪动。只不过这东西两米的高度,让安秉臣产生了一种凝厚沉重的错觉。 放倒下来后,安秉臣用头盔顶灯朝瓶口里照了一下,黑乎乎的深不见底,也没有任何反光。一种对危险的预感让他忍住没有尝试把手伸进去,他只能向唯一有资格证实这东西身份的诺瓦提出询问。 “是这东西吗?诺瓦?” “对,这正是四元相位扫描的远程工作模块,不过,你们搬动的仅仅是发射器部分。” “哦?那么,其他部分呢?” “那整座台子,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它们也是灰色的吗?” 安秉臣闻言退后了两步,仔细端详着放置那金属花瓶的中央台子。 那是一座正六边形的台子,凸出地面的高度一米不到,对角线跨度大概有五到六米的样子,看上去和人类博物馆中放置珍稀展品的陈列台没有什么区别,加上那尊金属花瓶对大家先入为主印象的影响,整个探险组几乎没人注意到这台子的存在,更没有人觉察到它和花瓶是同样的颜色。 “小桂子,扫描了花瓶下面的台子没有?那也是整个功能模块的一部分。”安秉臣在通信频道里发问。 “扫描了!这东西的地表下部分居然有八米长,加上地表上的部分正好九米,一个标准六边形的棱柱体。我刚才正奇怪呢,四元相位扫描怎么连这个放花瓶的台子也无法透视,原来居然也是功能模块的一部分。不过,会长,这套东西的尺寸如此巨大,即便有帕舍陀反重力发生器,恐怕也不好弄出去吧?” 安秉臣摆了摆手:“谁说要弄出去?就放在这里有什么不好?” 只要这套功能模块能正常工作,放在月球和带回地球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远程扫描模块可以拆卸成四十二个组件,当初诺瓦就是这样分解后才把它们运进观测站里来的。”安秉臣脑中的诺瓦解释道。 “诺瓦,这个远程四元相位扫描模块,也是源自星台的技术吗?” “没错,它可是我亲自督造的第一件星台产品。” 安秉臣想起了蜘蛛车仪表台上的二十三个条状格子。当他第一次进入座舱时,那上面只有两个格子亮着绿灯。后来,随着星网和卡鲁的诞生,条状格子上的绿灯才逐渐增加。不过,他从一开始获得的四元相位扫描功能模块似乎只有近程被动工作模式,根本没有类似诺瓦得到的这种远程侦测模块。 “如此看来,每次星台重置之后,似乎都会因为某种原因遗失一些功能。除了这套远程侦测模块,还有诺瓦你所说的大引力子技术,我自从得到星台后也没有见过,想必也是属于遗失的模块。” 安秉臣喃喃自语着,更加坚定了要将所有地球上的远古遗址发掘干净的决心。只是,如果月球上都有远古星台操作者留下的东西,那么太阳系里的其他行星上会不会也有更加远古的星台操作者遗物呢?如果能把它们都找到,那岂不是能汇集史上所有星台操作者的全部逆天能力?想到这一点,他禁不住全身热血沸腾,精神也变得亢奋起来。 “我失去外部连接体后,星台自动进入重置模式,所有智库模块立即失去外部能源供应,数据共享也会中断,如果不是放置在像这样的地下封闭环境里,就只能随着岁月流逝逐步崩塌瓦解。这套远程侦测模块配有独立储能组件,仅对地球进行监控的话支撑运行数万年问题不大,加上月球观测站始终无人光顾,所以才保存得如此完好。这也是你的运气不错,安秉臣夏尔库。” “我的运气时好时坏,命运女神也许对我总是喜怒无常吧。”安秉臣自嘲着,马上下令让身后的卡鲁对花瓶和棱柱台释放物质融合能量,看看能不能通过这种方式将整个远程侦测模块并入当前智库系统。 上次对那七枚超密度摩天轮巨柱,也是这样做的,而且成功了,当前智库系统的储能级水准因此提升了十六点八倍。现在看来,那套功用至今不详的摩天轮绝对是更早之前某位星台操作者前辈留下的遗物,所以能通过异能量的交流融入安秉臣自己的智库系统。 那么,由诺瓦创建的这套远程侦测模块,应该也能以同样方式并入当前智库系统。 在胡安的帮助下,安秉臣将那尊两米高的合金花瓶状发射器重新归复原位。紧接着,一只卡鲁跳上了六边形棱柱台,缓缓向发射器伸出一对锋利的前足肢,最前端的肢尖闪烁着一蓬几乎微不可见的蓝色幽光。 安秉臣舔了舔嘴唇,他马上就要获得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远程侦测和探知能力了。 他还不确定,这种四元相位远程模块的侦测距离是否有上限。如果仅仅是侦测距离与能量消耗成正比的话,那就太简单了。等到太阳使团计划获得成功,互助会将直接从太阳获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异能量,到那时他将能轻松窥探到太阳系之外的星空,也许能超越银河系的范围,也许甚至还能更远。 形如古罗马斗兽场的环台大厅里突然迸出数道明亮蓝光,那只卡鲁直接被某种看不见的巨大力量掀飞了出去! 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安秉臣等在场十五人全都被这股巨大力量推挤着向后翻滚,微弱的月球引力拯救了他们,大多数人身不由己地从周围那些台子上空掠过,最后狼狈不堪地落到桶形看台的最高处。 只有一位穿深蓝色保卫局防护服,身材高大的战士在翻滚中狠狠撞到了某座台子的棱角上,他的胸口立刻凹陷进去一大块,整个人也不再动弹。 “警告,六七九一号防护服出现破裂,空气正在泄露!”智库的声音立刻响起。 探险组里的医生跌跌撞撞爬到那位战士身边,查看他的伤情:“至少六根肋骨断裂,胸腔受损严重!更糟糕的是,防护服也有多处破裂,这里没有空气,他会死的!必须赶紧把他弄回飞船里去!” “时间来不及了,等不到走完那条螺旋通道,他就会伤重身亡!我们也没有多余的防护服,就算有,这里的条件根本没法让他换上,他现在的防护服里肯定全是血!”一位生物学家嚷道。 “诺瓦,你难道不呼吸空气的吗?”想起前后通道都有气密门,但通道间的建筑群里却没有丝毫空气,安秉臣忍不住问道。 “达文巴人呼吸的空气主要成份是甲烷,那对你们来说是剧毒物质。几万年的岁月,观测站里的空气循环系统肯定早毁了,不管是甲烷还是氧气,应该全都从自动开启的通风口里漏光了……” “通风口可以手动关闭吗?” “可以,一共有四个开关,就在数据区顶部的四周。” “我们现在立刻构建一个密封舱!”安秉臣看了一眼跪在那位伤员旁边的医生,指着身边人开始点名:“昌发,你带三个人到台顶上去,关掉通风口,动作轻一些,我要密封这座大厅!何满桂,你去检查我们进来的气密门,秦子明,你也去帮忙!” “剩下的人,打开你们的防护服,保持气罐输出,让我们的空气灌满这间大厅!动作快一点,快!对!现在,医生,脱下他的防护服,我来帮你!” 继安秉臣之后,胡安和一位保卫局成员也加入了帮忙的队伍,四个人七手八脚仅用五秒钟就将那位伤员的防护服扒开。医生不知道从那里掏出一柄锋利的手术刀,两下就切开了伤员的绒衣,仔细察看已经血肉模糊的胸部。 所有人都打开了自己的防护服,让气罐中的氧气迅速充溢整座大厅,把这里变成一个临时密封救护站。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爆炸?!”安秉臣脱下头盔咆哮道,他感觉自己额头上粘乎乎的,伸手抹了一把,才发现自己已满头是汗。 周围的技术人员和保卫局成员面面相觑,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身为受害者的卡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融合能量受到严重排斥反应,融合能量受到严重排斥反应……” 最后,还是诺瓦给出了可能的解释:“安秉臣夏尔库,我的判断有误。远程侦测模块的独立储能器里似乎还有残留异能量,两代不同智库系统的异能量看来并不能兼容,这应该是发生爆炸的真正原因。” “爆炸威力不小啊,幸亏这大厅里没有空气,否则空气挤压产生的杀伤效果能干掉我们中的一半人。”何满桂看着大厅中央严重崩裂变形的六边形棱柱台,以及掉落在地的瓶装发射器,脸上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 那棱柱台可是星台合金铸造的产品,其坚固程度绝非寻常金属所能比拟,就这都能被炸开崩裂,这场异能量爆炸的威力由此可见一斑。 “这下麻烦大了,不知道能不能修复……”满脸痛心的秦子明蹲了下来,检查着裂开的棱柱台内部情形。 正在忙碌的医生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来看了看安秉臣:“他死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眼中神色顿时一黯。安秉臣找了个矮点的台子,沮丧地坐了下来。本来以为可以轻松到手,没想到突然节外生枝,还折损了一名手下。 “昌发,你立刻联系一下地面基地组,让他们来人增援。”所有人打开防护服排空氧气罐后,他们只能困守在这座密封大厅里。如果没有外部支援,他们无法沿着螺旋通道回去,更不可能再继续向前探索。 何昌发应了一声,立刻开始呼叫驻守飞船的基地组。 “诺瓦,就这情况……能修复吗?”安秉臣的目光最后也落到裂开变形的棱柱台上。 “修复不是问题,只要有资源和能量,所有智库模块都能修复。问题是,储能组件中怎么会还有能量?如果这样的话,远程侦测模块停止工作的真正原因,显然不是失去动力。”诺瓦的声音又充满了怪异的吸气声,那是她表达困惑的独有方式。 “你自己都说了,几万年的时光,侦测模块也许有其它组件发生故障了。不过,这修复过程中,会不会又发生爆炸?”安秉臣忧心忡忡地问。现在这大厅里已充满了空气,变成了一间封闭氧气舱,如果再来一次刚才那种爆炸,对大厅里的人造成的杀伤效果恐怕就不会像刚才那样轻微了。 “爆炸的原因,是不同版本智库系统能量的排异反应。如果刚才那场爆炸耗尽了远程模块储能组件中的残存异能量,下一次融合也许就不会再发生剧烈反应。” “也许?”安秉臣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看,我们还是等等吧。”他吃了这个大亏,哪里还敢在人多势众的情况下继续让卡鲁释放异能量重新尝试融合。就算还想再试,也铁定要把人全部撤出去以后再让卡鲁上。否则再来一次意料之外的爆炸,天知道会有多少伤亡损失。 两小时后,从吴刚号飞船赶来的一支六人增援小队给探险组带来了新的备用氧气罐,他们离开时带走了那位不幸牺牲者的遗体。 增员小队的及时赶到,多少驱散了一些探险组成员脸上的阴霾。环视周围那些表情不一的面孔,安秉臣陷入了深深自责,以往的一帆风顺,让他忽略了各种可能出现的危险。现在他们远离了地球,远离了互助会的所有基地,在陌生而致命的低重力环境下工作。探险组自从离开飞船,深入地下观测站以来,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四个小时。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六小时。”同海参崴登月指挥部商量之后,安秉臣做出了决定。 他必须暂时停止前进的步伐,让所有人严重透支的体力获得恢复,同时也让这场悲剧对大家心理上的冲击能够有所缓解。 等到重新养精蓄锐之后,他准备带着队伍走一趟最后的储藏室,完成对整个观测站三处地下建筑群的实地勘察。等探险组离开数据区后,他会留三只卡鲁将对数据区的远程侦测模块实施修复以及尝试重新融合。这样的话,如果再发生什么不测,也能将损失控制到最低范围。 因为在地下深处,没有阳光的昼夜指引,探险组只能分为三小时一班,十四个人分为两班,轮流交替休息。 安秉臣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连着睡袋不知何时一同飘到了棱柱台旁。周围尚在梦中的队员们也乱七八糟躺了一地,横的竖的都有,完全看不到入睡前整齐的通铺队列。负责值守的何昌发正坐在远处通道口那里,和旁边的胡安·巴萨里奥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借着营地照明灯的光线,他隐约看到对面桶沿高处,秦子明穿着一套打底的绒衣,光着脚半跪在两排奇形怪状的台子之间,拿着个手电筒在仔细看什么。 安秉臣伸了个拦腰,却发现自己和睡袋同时翻滚起来。他又忘了,这里是引力只有地球六分之一的月球,无论干什么都必须轻手轻脚,否则就会产生超出预料的力作用效果。 在翻滚并撞到旁边的一位队员后,他停了下来,手足并用才爬出睡袋,然后像袋鼠那样蹦到秦子明身边:“子明,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我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起来转转看看。”秦子明回答道。“这里是数据区,应该有很多重要的东西。” “找到什么重要东西了?”安秉臣扫了一眼台子上那些早已看不清原形轮廓的残破物件。这里是数据区,应该是诺瓦时代的智库系统中枢,那些台子上的东西,没准都包含着大量的重要信息。但在经历了五万年的岁月磨砺后,他不认为这些东西还能保持正常状态。 比如秦子明背后那张台子上,并列成排的三根水晶柱,它们原先的长短尺寸并不一样,但现在却整齐划一地从中间断开,三根水晶柱上半截断掉的部分不知所踪。 “重要东西没有发现。但是,你看看这个。”秦子明看着互助会会长,摊开的手掌里有个指甲大小的玩意儿,那东西看上去像是一颗牙齿。 正文 第577章 牙齿 “这不是人的牙齿吧?”即使是像安秉臣这样非生物医学专业门外汉,也能一眼看出这颗牙齿的尺寸似乎比正常人大了一号。 这是一颗断牙,斜着断开的牙根豁口表明,它可能是在非正常情况下脱离主人身体的。从宽大的磨合面来看,这应该是一颗臼齿。 “我在那边台子下面捡到的。”秦子明仔细端详着那颗断牙表面散发的淡淡珐琅光芒:“虽然埋在台脚下的灰尘里,但它显然也是钙质的,如果是几万年前诺瓦留下的,恐怕早就分解了吧?” “你是说……?”安秉臣一时间呆住了。 秦子明点了点头:“在诺瓦消失之后,有人曾经来过这里,还留下了这颗牙。” “老聂,请你给帮个忙,看看这颗牙齿。”说着话,秦子明把牙齿递给了探险组里的生物学家聂遥。 行家就是行家,聂瑶接过那颗断牙看了几秒钟,肯定地道:“大型杂食动物的臼齿,暴力导致脱落,掉落时间应该在十到二十年左右。还有,这绝对不是人类的牙齿。” “没有了?”安秉臣好奇地问。 “从牙面沟槽中或许可以找到一些尚有活性的组织碎屑,如果里面含有这种生物的遗传物质,我就能获得更多信息。但我需要至少两天时间,以及登月飞船上的部分设备。” 听到对方提出具体要求,安秉臣立刻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位保卫局成员,让那位战士带着那颗断牙并护送聂遥返回吴刚号飞船。 他在意识空间中见过诺瓦的全身详图,达文巴人半启半合的短吻口腔中,几乎全是细碎而锋利的匕状尖牙。这颗断牙,肯定不属于诺瓦。 诺瓦消失后,最有可能光顾月球观测站的,当然是那位杀人夺宝的第六任星台继任者。 可是,这位同属于人类的野心家难道是巨人?要不,怎么会长有如此巨大的臼齿? 种种难以解释的疑点让安秉臣皱起了眉头,这座观测站还来过其他人,或者智慧生物。能找到月球上,还能进入到这地下千米深的观测站中的,只能是智慧生物。 他不喜欢这个推测,但却无法否认摆在眼前的事实。 “诺瓦,我们找到了一颗牙齿,应该是来过这里的某种生物留下的。您看看,认识吗?”只一瞬间,安秉臣就在意识空间里向诺瓦展示了那颗断牙的画面。 也许,诺瓦已经通过他的视觉神经看到了刚才的一幕。但是,出于对人类母神的尊重,他还是要坚持最基本的礼仪。当初如果没有诺瓦的介入,且不论这种介入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也许人类现在还在蒙昧状态中挣扎求生。 “我没见过这种牙齿,依我看,它应该不属于你们的同类。”诺瓦的评估和那位生物学家聂遥大同小异,她的言下之意应该是在暗示,这颗断牙也不属于第六任星台操作者。 正当安秉臣正在为那位丢下半截牙齿的不速之客而烦恼时,浮现在全息基台上的汉特博士从海参崴的登月指挥部发来建议:“我刚才核算了一下,根据卡鲁扫描获得的观测站地下空间容积,只需注入吴刚号携带氧气储量的三分之二,我们就能将观测站变成适合人类居住的永备基地。但前提是必须对地下建筑群重新进行改造,尤其是连接三处建筑群之间的通道,以及地面入口小站那里,每个点至少要增加两道气密门。” “等我们完成对储藏室的最后探索,再做决定吧。”有了刚才那场悲剧,加上发现这颗来历不明断牙,安秉臣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可是,这座观测站非常适合改造为我们的基地,深度足够抵御陨石轰击,大量玄武岩嵌合的密封性也令人满意,至少可以节省百分之八十的工程作业量。你知道,在月球上重新建一座可容纳百人的基地,需要消耗多少资源吗?”汉特博士听出安秉臣的犹豫,有点不甘心。 安秉臣简单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现牙齿的事情:“……如果以安全为代价的话,节省再多的资源和能量都毫无意义。那颗牙齿表明,这里有某种生物来过,根据生物学家聂遥的分析,应该是在十到二十年前发生的事。那些生物既然能踏上月球,又知道有这么个地下观测站,他们完全有可能会再度光临。” “是吗?月球上有不明生物出没?”得知这个消息后,汉特博士也吃了一惊。“可是,我看了你们一路过来的视频画面,没有发现暴力入侵的破坏迹象啊……” “没有暴力入侵的破坏迹象,那更加让我提心吊胆。汉特博士,你应该明白,高明的蟊贼比粗笨的强盗更令人防不胜防。我猜,那应该是某种智慧生物,一种连诺瓦都不知道的智慧生物。他们在大约十到二十年前出现在太阳系,并且还光顾了星台操作者留下的月球观测站,这难道还不足以让你警惕吗?” 汉特博士正色道:“明白了,我会立即通知基地组和勘测组那边,让他们加强戒备,准备好武器,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不明智慧生物。” “如果我们明天的搜索无法确定这座地下观测站的安全,我将考虑拆卸并运走远程侦测模块,然后重新择址建造一座更安全也更稳妥的月球基地。”安秉臣结束了这番对话,并将他与秦子明和汉特博士的交谈内容推送到执事团备忘录序列中,以供尚在睡眠和忙碌中的执事们参考了解。 他的冒失和轻率,已经让一名保卫局战士送了命,他不想再重蹈覆辙,让登月探险队承受更大的损失。 第二班轮值结束后,探险组拔营起寨,以一只卡鲁为前导,沿着隧道向储藏室方向徐徐推进。 仅剩十二人的探险组离开半小时后,留在数据区的三只卡鲁再次对远程模块棱柱台实施异能量融合。 这一次,它们成功了。 四元相位远程侦测模块顺利并入现有系统后,智库当即对这套由四十二块组件构成的远古遗物进行了全面数据搜索。果不其然,几乎每一块组件都包含了大量的侦测信息,而且全是针对地球表面的四元相位扫描监控,断断续续从五万多年前一直持续到人类迈入现代文明,这从监控数据中抽取的地球战争场面就能看出来。 为争夺洞穴或河流的控制权,手持打磨石器的猿人们在荒原上展开野蛮而疯狂的群殴。 部落文明出现后,一些裆胯部裹着兽皮,颈间挂满贝类项链串的首领开始出现在赤身裸体的人群中,他们指挥策划着更大规模也更血腥的战争,从石器过渡到青铜的搏杀中,参与械斗者的死伤数目越来越多。 更多质量更好的铁质武器开始出现在厮杀团队中,伴随出现的还有马匹、战车和旌旗。 远程侦测模块忠实地记录了数万年来这个星球上每一处表面发生的一切。 那些以四元相位扫描技术记载的人类文明历史惊呆了整个执事团,也惊呆了所有有幸目睹其中部分画面的互助会正式成员。 执事团从记录中随机抽取了两百段视频,仅分派人手观看和评估就耗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即使以互助会目前拥有的信息处理能力,面对这场规模惊人的数据海啸同样也束手无策。没有人能有足够时间和精力看完五万年来人类演化进程中的所有场面,在这个拥有五亿一千零一十万九百三十四平方公里表面积的行星上,哪怕是短短的一秒钟,每一眼能观察一平方公里,也意味着需要消耗五亿多秒的惊人时间。如果一个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需要超过十六年时间才能彻底看完。 最后,执事团经过协商后宣布,所有从远程侦测模块中获得的监控数据将由智库按照时间段进行排序整理后向全体互助会成员公开,但考虑到这些数据的浩瀚规模,执事团强烈建议所有互助会正式成员,不要因为过度沉迷于人类历史而耽误了自己当前的生活和工作。 消息总会不胫而走。半年后,一位四川某大学的历史教授不远千里长途跋涉来到十里铺,声泪俱下恳求互助会让自己见识一下传说中的“人类历史长卷”。历史教授的理由是,那段历史属于全人类,自己虽然是个外人,但也应该有资格了解祖先的足迹。 政务部部长潘紫烟被对方充满诚意的恳求打动,在请示执事团后欣然批准了那位学痴教授的申请。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场感人肺腑的求知之旅最终却以悲剧收场。 在十里铺公立学校的一间互动阅览室中,那位学痴教授经历了长达七天废寝忘食的研究后突然暴毙。原因很简单,过劳死。 面对海量的信息数据,人类无论是大脑的处理能力,还是肉体的承载负荷极限,都实在是太单薄了。 这件事情令执事团陷入极大尴尬,潘紫烟事后在公议会上还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执事团随即宣布所有智库历史数据不再向外部人士开放,即使是互助会成员,每次调阅历史长卷数据的时间也禁止超过三小时。如因工作需要调阅观看更长时间,那也必须在信息部相关工作人员的现场监控下进行,不得有任何例外。 人类文明进化的历史监控数据,仅仅是远程侦测模块带来的附加收益之一。互助会对这东西的首要期望,仍然是它可以超越当前被动式四元相位扫描三千米半径极限的超级远程侦测功能。 可是,第一次异能量融合尝试导致的爆炸还是对远程侦测模块造成了严重破坏。根据智库在第二次融合成功后对远程侦测模块的完整性扫描,整个模块损毁度达到百分之三点七,需要立刻进行修复。 在海参崴登月指挥部的授意下,留守地面吴刚号飞船着陆点的基地组再次派出一支四人增援小队,携带合计两百千克质量的备用合金锭前往数据区,为卡鲁们的修补提供材料。 与择址建造月球基地的使命相比,修复远程侦测模块的任务更加重要。因此,基地组除了那些外派搜索建造点的成员,留在着陆点的人几乎全都停下手中工作,不遗余力配合探险组完成对远程侦测模块的修复。 当数据区修复工作启动的同时,安秉臣带领的探险组也结束了对储藏室的实地勘察。 所谓的储藏室包含了一百零六个地下岩窟,其内部容积或方或圆,或直或弯,不一而同。这些石窟大的长达百米,小的也有二十多米见方,原本是诺瓦用来存放智库合金以及各种杂物的仓库。但诺瓦光临地球后几乎没有再回来过,这里也就成了空无一物的废弃之地。 继卡鲁先过一遍后,安秉臣和秦子明又仔细检查了每一块石壁,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裂隙豁口,也没有再找到类似那颗断牙之类的东西。 “我们搜遍了每一个角落,现在可以确定,整个储藏室区没有任何破损。如果真有闯入者的话,它们只能是从地面入口小站来的。”检查了三个多小时后,安秉臣做出了推论。 “如果决定在观测站安家,入口小站肯定要有大改动,最少得增建一座气密舱,以及更严格的安全防御措施。我个人建议将位于中段的数据区当作基地中枢,那里的桶状大厅本身就有很好的密封性,尺寸也正适合放置可控聚变反应堆。”汉特博士观看者指挥大厅中从全息基台上浮起的地下观测站三维结构图。 “如果这样的话,以我们目前拥有的卡鲁数量,即使不耽误远程侦测模块的修复,最多十小时左右就能完成对观测站的初步改造。”安秉臣看了一眼同步显示在自己头盔内屏上的那些预设施工点,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时间。 “改造工程最好尽快开始。”汉特博士看了一眼指挥大厅中的另一座全息基台:“勘测组那边换了两处地方都没能找到水资源,现在只能孤注一掷前往月球北极地区看看,那意味着月球探险队的空气储量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持续消耗模式。我们目前迫切需要一座基地,以便有地方架设可控聚变反应堆,接下来开辟足够规模的无土水栽种植场,只有这样才能实现可呼吸空气的最低损耗循环。” 工程部部长沈莉立刻听懂了对汉特博士对月球基地空气自循环模式的担忧:“没有水,就没有未来的发展。没有空气,顷刻之间就能要人命。为保险起见,我也建议立刻开始对观测站进行改造施工,越早动手,探险队可以投入重循环的空气总量就越多,将来也有更多回旋余地。” 汉特博士的手在全息界面上点拨着,一些刻意被染成绿色的区域在三维图上显示出来。“勘测组在两处钻探作业点虽然没有找到水,但却发现了三条富铁矿脉。这里的金属资源简直遍地都是,月面沙土层下面几厘米深度就有微粒状的氧化铁矿砂,还有高品位的钛、钍、轴,甚至还有稀土!只要有充足能源,我估计闭着眼睛随便选个地方就能弄到上亿吨铁。还有,勘测组人员检测到,着陆点附近的土壤中含有丰富的氦3,如果实在找不到水,建立萃取站提炼氦3也可以充当反应堆聚变燃料。” 互助会向外扩张的两大基础支柱,真空电熔炉淬炼出的同位素铁合金,可控核聚变反应堆产生的无尽能源,在月球上都可以获得补充。解决了这两大根本,互助会在月球上站稳脚跟,显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格局。当然,如果能找到人类生存所必需的水源,这个过程可能还会更进一步加快。 资源部部长向文迪正坐在盘古基地的餐厅中吃早餐,听到登月探险队可能面临的缺水危机,他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如果在极区也找不到,我建议不妨到月背的永久阴影区看看,当年美国人的月球探测器曾在那些地方的土壤中找到过凝结冰。” “水源的事情,看我们的运气,不急于一时。但基地的事情,关系重大,不能再耽误。如果都没有反对意见,那就抓紧时间开工。”安秉臣最后扫了一眼空空荡荡的石窟,感觉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可探寻的线索:“我现在马上带探险组返回数据区,并在那里扎营留驻。基地组可以先对出入口小站进行第一阶段施工,然后沿着螺旋隧道向下拓展,直至最终抵达数据区。” “数据区现在正在修复远程侦测模块,修复过程中是否还会有危险真不好说。而且,现在那里注满了空气,再发生爆炸威力会更大。保险起见,我建议你们留在储藏室,至少等到卡鲁完成远程侦测模块的修复后再说。至于对出入口小站的改造,我这边会马上通知基地组,让他们开始准备施工。放出去侦察的基地组人员,也全部收回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一天之内就可以让基地组和探险组人员撤入观测站。等到勘测组回来,也能有个脱下防护服放送休息的地方。” 汉特博士的安排显然更周密也更稳妥,安秉臣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同意。可是,在这冰凉黑暗的地下岩洞群中安营扎寨,无论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绝不是一桩舒适的事情。 “我们在这里待六个小时,等数据区那边完成修复。还是两个班,每班双岗,都带上枪。”安秉臣看着站在洞口的何昌发,大声下令道。 正文 第578章 惨叫 虽然身处漆黑石窟里,但在视效模块的强化作用下,通过头盔防护屏看到的物体都显出清晰的轮廓,包括躺在地上休息的探险组队员,他们的武器和装备,以及蜷伏在洞口的两只卡鲁。 因为洞窟中没有空气,休息的人只能穿着防护服和衣而卧,不休息的人也没什么事可做。安秉臣与何昌发各领一班轮番值守,三个小时的时间说长也不算长,但秦子明却坐不住,说什么也要到附近洞窟里逛逛,安秉臣只能叫上何满桂跟着他。一方面算是结伴出行以防不测,另一方面,安秉臣也想再检查一遍这些空空如也的石窟。 但是,除了那些冰凉平整的岩壁,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异常坚韧的玄武岩经过数万年岁月的侵蚀后依然找不到一丝裂痕,也许,对它们来说,这点时间仅仅是沧海一粟。 诺瓦应该是借用了某种智库挖掘机械来建造这些石窟的,头上的岩顶虽然也看不到裂痕和缝隙,但却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刨槽和刮痕,让人联想到某种恐怖巨兽。 看到安秉臣在看洞顶,秦子明也抬起目光扫了一眼头上的那些尺寸惊人的痕迹:“我们的五号机体会留下螺旋掘痕,但这个……似乎是正面挖刨产生的,作业质量令人堪忧,那位诺瓦显然不是一位合格的土木工程师。” “达文巴人对金属和机械都不在行,诺瓦掌控时代的智库系统一定是历任星台操作者中机械化程度最低的。只要有足够的金属和能源,怎么刨都无所谓,反正最后达到目的就行。” 秦子明走进一个新的洞窟,发现脚下传来柔软的感觉,低头用灯光照射,这才看清洞内地上居然铺着一层细细的沙砾。“诺瓦用这些洞窟来装什么?” “也许是矿石吧。” “这些石窟位于观测站的最深处,如果用来放矿石,无论存取都不太方便。如果是我,我会直接在澄海附近选建一个露天堆放场,而不是运到地下深处的石窟中来。” “你的意思是?”安秉臣看着秦子明,停下了脚步。 “这些洞窟肯定不是用来装矿石的,应该是对她非常重要的东西。” “你的这位同类很聪明。”诺瓦的声音从安秉臣意识深处传来:“我最初打算把找到的圣迹碎片放在这里。不过,到了你的行星之后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我的精神能力对那些冰冷厚重的岩层没有任何作用,我需要智库的金属机械,也需要一些能干的帮手,所以才考虑改造本地生物。正如你所说,达文巴人在这些方面确实没有天赋。” “诺瓦,您在地球上找到了多少圣迹碎片?” “五块。我为此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它们应该都落到了下一任星台操作者手里。”诺瓦发出了低沉的叹息声,仿佛在为自己的命运而唏嘘。 “我是通过星台导航指引才找到您的遗骸,那为什么第六任星台操作者没有利用同样的指引功能找到您呢?如果他想得到深渊号飞舟,那就应该不会放过您带走的帕舍陀。” “我不知道。也许,星台每次重置之后的功能模块会有随机变化。” “不,我不这样认为。我们在地球上找到的那些奇怪的远古遗物,其中好多连您也不认识,那足以证明它们的年代更加久远。如果操作者死后,星台进入重置状态,这些东西应该也彻底消失,至少不会出现在下一代记录中。如果智库能够提供指引,那就证明智库其实知道它们的存在……所以,一定有某种更高层的规则在支配智库的运作!传递于历代操作者手中的星台,肯定不是整个数据库的全部!”心中瞬间完成的推论脱口而出,安秉臣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他已经模模糊糊意识到,造物主留下的星台绝对不能简单地归类为某种武器或工具。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星台展现出的逆天强大仅仅是其部分功能的延伸和拓展,它的真正意义更像是某种自我维持自我延续的人工智能数据库。 一个记录宇宙生物文明历史的信息数据库。 这个超级数据库经历了一代又一代星台操作者的前后传承,当中甚至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断裂的空隙,它的缔造者,那位睿智的造物主难道会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吗? 听完安秉臣三言两语解释了自己的推论,秦子明也陷入了震惊:“仅银河系里就有大约四千亿个恒星系,如果给予近乎无限的时间,理论上每个恒星系都可能孕育出不同形态的生命。考虑到造物主掌握的大引力子技术可以跨越星群移动,那么我们有理由认为,他散布星台的范围应该是星群级别,这个数量级比银河系大了整整两个级别。这……这真是一个无比恐怖的计划啊,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的推论,唯有造物主才能证实。”安秉臣点了点头:“可是,要找到造物主,我们必须先帮诺瓦取回深渊号。” 秦子明看了一下头盔内屏上的时间:“远程侦测模块的修复,还有一个小时就能完成。很快,我们就能对整个太阳系进行扫描,找到那艘飞舟。不过,我非常担心,智库系统目前的储能水准,是否能支持远程模块对整个恒星系的全向扫描。” “那是个小问题,太阳使团计划很快就能为整个智库系统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这点时间,我们还是等得起的。等到水星基地进入正常运作之后,我们将逐步脱离电磁能源阶段,直接进入异能量的新时代。” 展望辉煌未来,安秉臣的心情渐渐激动起来。 茫茫宇宙虽然看似荒凉不毛,充满危险,但各种天体却都无一例外蕴含着无尽生机。只要拥有足够的技术,各种固态、液态甚至气态的行星和卫星上,总能找到比地球上富饶万亿倍的自然资源。就连貌似死亡炼狱的炽热恒星,如今在互助会人眼中也不过是一座大型太空加油站。 与弘大磅礴的宇宙相比,人类的生命总是那样短暂,如此巨大的反差让某些人陷入低沉抑郁,惶惶不可终日,也让某些人更渴望了解外部世界。只要找到一扇门,勇敢的先行者们会毫不犹豫地探出头伸出手迈出脚,为自己生命的空间塞入更多闻所未闻的新奇见识。 通向星空之路的大门已经开启,如果不迈出去,看一看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那岂不是对不住自己手中拜命运所赐的星台? 从通信频道里传来的一声凄厉惨呼,猛然将安秉臣拖回现实世界。 这声怪叫明显出自人类的声带,只是听上去充满了绝望和痛苦,令人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是谁在叫?”他当即一声大喝,同时扭身就往宿营的石窟走。 因为事发仓猝,他还没适应这里的低重力环境,习惯性用力一蹬腿,整个身子立刻歪斜着腾空而起,左肩狠狠砸在洞口石壁上,疼得他呲牙咧嘴,接连倒吸凉气。 “我是何昌发!宿营地这边,我的班七个人都在……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基地组刚刚抵达出入口小站,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勘测组正在前往月极途中,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嗯?”听到各组都报告正常,安秉臣突然想起自己那个班。他和何满桂跟着秦子明出来逛,留下四个人在宿营区值守。 难道,是这四个人出事了? “探险组第二班所有人,向我报告!” “秦子明,在!” “何满桂,在!” 他身边的两人立刻出声点到,但这之后,再没有声音。 留下值守宿营区的那四位队员,没有一人回应安秉臣的呼叫。这四人中有两名技术人员,两名保卫局战士,都是互助会正式成员,没有理由不懂纪律,也没有理由会无故发出怪叫。 安秉臣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当即吼道:“所有小组,全部暂停当前行动!昌发注意,你那边有问题!大家准备战斗!” 心中虽然焦急,但脚下却刻意放慢了速度,同时伸手到背后摘下长弓电磁步枪。 本来,他以为这次登月行动是用不上武器的。但出于防患于未然的考虑,登月指挥部还是要求每位队员都要携带至少一件防身武器。技术人员大多选择了短小轻便的连珠弩电磁手枪,保卫局的战士们基本上都带着电磁步枪和破甲锥。 在月球这种没有空气阻力,重力系数又低的特殊环境下,电磁步枪的威力比地球上大得多,真遇到个什么事完全可以当一门小炮来用。在前段时间的南极发掘行动中,破甲锥多次证明了自身超出预期的巨大价值,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种合金冷兵器既是优秀的近战利器,同时也是很好的助行拐杖和挖掘工具。所以,登月探险队中甚至有不少技术人员也带着它。 当安秉臣和何满桂、秦子明三人以品字阵型小心翼翼靠近宿营地洞口后,他们看到那里已经围了一群人。这群人中间的地上,躺着一位身穿深蓝色防护服的保卫局战士,正是不久前留守洞口的四人之一。 何昌发半蹲下来,和洞里赶出来的医生一同努力摇动着那位昏迷的战士。 安秉臣疾步赶上前去,这才看到那战士脚边丢了一支被斜着齐齐劈成两半的长弓电磁步枪,他顿时呆住了。 长弓电磁步枪的枪体主结构也由智库合金铸造,虽然平均强度未必及得上足肢战车外壳,但寻常武器要想摧毁破坏它却也是千难万难,想不到居然有东西能将它一分为二,而且看切口异常光滑整齐,这即使是机动骑兵的佩剑也做不到。 “他死了吗?”安秉臣问。 “没死。只是心跳速度太快,心率严重不齐,手脚关节还有类似癫痫的抽搐症状,看起来像是神经中枢遭受重创,陷入深度昏迷中。”医生在通讯频道里道。 “防护服有破损吗?”秦子明紧张地问,这些地下石窟里没有空气,如果昏迷者的防护服破损的话,他们可没有办法像在数据区那样立刻制造一个安全的封闭空间。 “还好,防护服内部温度和压力都很正常,应该没有破损。”医生简短地回答着,一边将昏迷者侧翻过来。 “其他三个人呢?”安秉臣站起来,向四周张望。 何昌发回答:“没有看到!我们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一个人躺在地上,枪也断成了两半。” “这里有蹊跷。”安秉臣拎着电磁步枪,扫视了一圈周围。那些黑乎乎的岩壁,那些毫无规律排布的洞窟口,将他的询问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反弹回来。“卡鲁,马上扫描周边,最大半径!” “三千米半径内,没有发现任何人形物体。”三只卡鲁,几乎是在收到命令的瞬间就完成了扫描。 “见鬼,人到哪里去了?”安秉臣恨恨骂道。 “这里是登月指挥部,刚才的叫声是怎么回事?”汉特博士焦急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探险组宿营地受到突然袭击,一人受伤昏迷,三人失踪,长弓电磁步枪被某种锋利的东西劈成了两半。”安秉臣拎着枪,在四周几个洞窟中游荡了一圈。他仔细查看了那些尘土覆盖的地面,没有找到任何不明生物经过的痕迹。 “袭击?敌人是谁?从哪里来的?”汉特博士简直不敢相信,在荒无人烟的月球上,深达千米的地下观测站里,互助会的登月探险队居然会受到突然袭击? “博士,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当时我并不在现场。但是,我现在可以肯定,这座观测站并不安全,这里有某种不明生物!基地组那边必须暂停施工,马上退回飞船着陆点并进入警戒状态。在我们查清真相之前,所有小组都要保持高度警惕!” “他醒来了!”蹲在地上的医生大喊起来。 “哇……”那位蜷曲着身子的保卫局战士醒来后最先做的事情居然是呕吐,他的手脚仍然在微微抽搐扭动着,显然承受了极大痛苦。 何昌发不等他吐完,抢先厉声问道:“小王,怎么回事?谁袭击了你们?” “怪物,有怪物……哇……很矮,很小,动作飞快,我只来得及开了一枪,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哇……”那位战士一边呕吐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汇报,精神明显处于不稳定状态。 保卫局成员全是经过仔细挑选和严格训练的佼佼者,其身体强韧程度远超普通精锐步兵。可听他说来,仅交手一个回合,连对方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就被放倒昏迷,而且还弄成现在这半瘫痪模样,这对手的强悍程度由此可见。 不过,他好歹还开了一枪。只是因为这石窟群中没有空气,里面休息的队员们根本听不到枪声,直到另外三人中有人尖叫了一嗓子,这才惊动了大家。 很矮,很小,这仅仅是对方外形的大致轮廓,但是,动作飞快,这就是个突出特点了。 安秉臣思索了一下,问道:“看清对方有多少人了吗?” 没有回答。 医生犹豫着看了安秉臣这边一眼:“会长,他……好像又昏过去了。我们可能需要尽快把他的防护服脱下来,太多呕吐物会阻塞防护服里的空气循环管路,最终可能导致窒息死亡。” “我们现在收拾东西,返回数据区。”安秉臣看着少了三人的队伍,果断决定先撤回安全地带再说。 “啊!”医生突然大叫起来,把周围众人吓了一跳。 “嗯?怎么了?”安秉臣和何昌发同时问道。 “我调阅了队员管理界面,那三个人的防护服生理监控系统还在工作,他们都还活着!也许就在这附近某个地方!只是……只是他们的心跳加速,心率不齐,和他几乎完全一样!”医生指着地上那位重新陷入昏迷的战士。 “哦……”安秉臣沉吟不语。 “附近某个地方?这不可能吧?什么样的生物能在半分钟内跑出三千米?而且,还是在地下岩层中?!”秦子明惊呼道。 “那就是说,他们也在昏迷状态。可是,四元相位扫描根本找不到他们的下落,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何满桂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向四周张望着。 “我们先回去,回到数据区去!”安秉臣挥了挥手,左手仍然紧紧握住电磁步枪。 一股冰凉恐惧的气息从五脏六肺深处泛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在这地下岩层深处,也会遭到偷袭。那些神出鬼没的对手显然拥有类似汤建业一样的隐形术,根本不惧四元相位扫描的侦测。 大多数人类不愿和看不见的未知敌人交战,更无法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克服自己的心中的恐惧。 所以,选择退回数据区,是安秉臣目前唯一的选择。 “等我们回到数据区,先把他的防护服扒开,看看有没有伤口。”安秉臣走在撤退队伍的最后,努力不让自己的头撞上洞口:“然后,我要看一下卡鲁的警戒监控。既然有人能看到它们,那就一定会在四元相位扫描记录中留下痕迹。” 正文 第579章 厮杀 慢速回放的三维全息记录画面上,一个矮小粗壮的身影宛如幽灵般突然出现,这个影子的出现没有任何预兆,仿佛是从空气中被某个魔法师变出来的一样。 那是一种体形酷似树桩的生物,高度大概在一米四左右,背后还有一条粗壮的锥形尾巴。它的动作果然相当灵活,从虚空中现身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挥动右侧上肢,甩出一根像软鞭一样的武器,那东西扫过背对着它的某位探险组成员后颈,受袭者立刻软绵绵地瘫倒下去。 与受袭者正面相对的是位技术人员,他当即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怪叫,在那根软鞭击中自己之前。 另一侧的两名值班队员转过身来看这边的同时,洞口的空地上又冒出更多矮小身影。两人中面对着敌人出现方向的那位队员反应较快,往后退了一步的同时也端平手中电磁步枪开了一枪。 那群矮小身影中的一个趔趄了一下,显然是被电磁弹丸击中了。 像毒蛇一样卷过来的一根软鞭勾住了开枪队员的颈部,那位勇敢的队员像被电流击中一样弹起来,接着往后倒下去。可以看到,他的手脚都在空中痉挛抽搐。与此同时,一道寒光闪过,从队员手中掉落的电磁步枪凌空断成两段。那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不明生物干的,它的上肢握着一柄形如砍刀的近战兵器,刀尖部分没有锐利锋芒,却呈现为直角方形,冲着刀背方向还有一条倒钩。 看来,这件兵器不但可以砍剁,还能钩拨。从它能一刀劈断电磁步枪来看,这武器的结构强度,远远超过了互助会的同位素铁合金。 六只出现的不明生物敏捷地抬起那三位昏迷的队员,又和出现时一样凭空神奇消失。从头到尾,袭击者只出现了六个人,也许,这才是那位昏迷的幸存者没有被带走的真正原因。 所有这一系列动作,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五秒钟。 目睹着全息画面上不可思议的这一幕,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这到底是什么生物?它们能凭空出现?”何满桂惊疑地问道。 “我们这边的技术人员正在分析。”汉特博士的声音从三十八万公里外传来。“刚才电磁弹丸击中那种生物的时候,有某种碎片从它身上蹦飞出来。我把画面放大了十五倍,可以看出来那似乎是某种鱼鳞一样的角质化外壳。还有,这些家伙的体态结构酷似地球上的蜥蜴,只是躯干和四肢有明显退化缩短现象,从它们的动作来看,这个物种已经完全适应了直立行走姿态。” “它们的角质化外壳能够挡住电磁步枪弹丸?”秦子明惊得目瞪口呆。 “不仅如此。”汉特博士道:“我还注意到,刚才混战的时候,那名被击中的生物俯下身体,捡起了被打碎掉落的鳞片。从它的动作完全看不出这家伙受了伤,但这显然是一种目的性很强的智慧生物行为模式,它们精于偷袭战术,而且知道要收拾残留痕迹。” “诺瓦,您见过这种生物吗?”安秉臣在自己的意识空间中问。 “从未见过……不过,它们明显是具有四维空间移动能力的物种。” “四维空间移动能力?” “对。对于只能在二维平面上爬动的蚂蚁,你突然伸到它面前的一根手指,对它来说就是凭空出现的。以此类推,能在四维空间自由移动的生物,可以随意进出对三维空间生物来说本该是绝对封闭的空间,比如关紧所有门窗的密室,比如你们所在的地下洞窟。” “这太糟糕了。难道对它们来说,我们仅仅是坐以待毙的猎物?它们有致命武器,还有能抵挡电磁步枪的鳞片。最关键的是,从刚才的偷袭行为来看,这些家伙显然有很强的主动攻击性。”安秉臣皱起了眉头,咬紧了嘴唇:“如果这种生物真的能从任何地方凭空出现或者消失,那我们无论躲在哪里都没有安全可言。唯一的办法,只有尽快找到它们,消灭它们。” “可是,四元相位扫描在附近三千米内没有发现任何异种生物,怎么才能找到它们?”何满桂茫然地问道。 “被劫持的三位队员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路标。我有一种感觉,那些生物,以及它们的巢穴应该就在月球上!”安秉臣的眼中迸发出凶悍杀意,所有看到他表情的人心中都为之一凛。 虽然这里是月球,对手又是能洞穿空间的四维生物,但互助会从来不是任人欺凌的食草动物。对方主动偷袭在先,敌意彰显无遗,不管什么原因,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先动手过过招再说别的。 “远程侦测模块已经完成修复,正好可以用来试机。”秦子明建议。 听到这句话,大家才想起刚才仓惶退回数据区时,迎接他们的卡鲁似乎汇报了一句修复工作完成。当时,所有人都处在惊恐和慌乱中,加上忙着安置那位昏迷的伤员,连安秉臣自己也满脑子晕乎乎的,压根没听进心里去。 “那就马上开机,以那三位队员为目标展开全月搜索!”安秉臣斩钉截铁下令:“今后,但凡看到那种生物,所有单位可立即展开攻击。如果它们敢再来偷袭,无论如何也要留下几只。” 全息界面上,一束肉眼不可见的锥状蓝色扫描波从发射器顶端透过岩层射向远方。这束扫描波缓缓转动着,智库柔和的声音也随之传来:“远程扫描模式启动,设定全方位搜索半径三千五百公里,智库储能水平预计将下降百分之零点零二。” “什么?仅仅搜索三千五百公里范围,就要消耗百分之零点零二的智库储能?”何满桂被如此巨大的能耗比惊呆了。 百分之零点零二的比例听上去很小,但智库能量池经过七枚超密度圆柱体储能器融合后提高了十六点八倍,在这个基础上的百分之零点零二,差不多相当于原先智库能量池的百分之零点三。 即使是原先智库能量池的百分之零点三,也足以产出两百只卡鲁,或至少五台八千兆瓦级别的女娲五代双段聚变反应堆。 哪怕对于目前的互助会来说,那也是一笔惊人的资源财富! 秦子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程侦测模块的工作界面,嘴里耐心解释道:“全方位球体扫描,肯定比定向搜索的耗能要高几个数量级。伴随着侦测距离的扩大,这个东西消耗的能量肯定还会更高!” “我不管它百分之几,哪怕百分之百,也要给我把那三个队员找出来!只要他们还活着,我们就是把这月球刨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他们!”安秉臣坚定不移的话音从背后响起。 他已经彻底摆脱了仓惶撤退带来的心理影响,卡鲁在数据区第一次尝试融合发生的意外爆炸已经葬送了一条生命,现在又有三条性命岌岌可危。谁也不知道那些矮小生物会不会采用暴力手段破坏三名队员的防护服,让他们暴露在真空中窒息而亡。 作为这个团队的领袖,他必须采取果断而有效的行动。 尽快找到那些生物的巢穴,是拯救三名队员的唯一途径。 “这里是登月指挥部,基地组已经全部撤回到吴刚号飞船上,全体船员做好了紧急起飞的准备,他们此刻正在船体侧面的外接导轨上加装三台电磁炮塔。”汉特博士的头像从全息界面左下角弹出。 吴刚号是一艘外形笨重的登月运载飞船,但在当初设计时,工程部航天组就考虑了通过组装拼接的方式为它增加武器模块,在紧急情况下可临时充作太空炮艇,至少面对危险时不至于只能坐以待毙。 充满陌生和未知因素的月球,未必是充满欢乐的乐园。 吴刚号飞船既是货物人员的运输工具,也可以扮演火力打击平台的角色。 三台模块化的二十毫米口径电磁炮,直接从飞船的动力反应堆获取发射能量,它们的威力肯定比五毫米口径的单兵电磁步枪要大得多。 “这里是枢密院参谋部。”紧接着,林子云的头像也弹了出来:“我已经命令海参崴行星防御基地的夸父iii型激光发射器对准月球方向,在东亚地区正对月面的情况下,我们的超大功率聚能光束将能覆盖整个月球正面。如果你们那边能提供精确指引座标,我们部署在海参崴和盘古基地的两台苏别丁可以随时发动远程裂变轰击。” “很好!远程侦测模块,本来就是苏别丁这种大杀器的天然绝配!”安秉臣闻言大喜,心中立时少了几丝忐忑,多了几分自信。 能随时破空出现并发动卑劣偷袭的四维空间生物,那又怎么样? 对方的鳞片在遭到重击后会碎裂掉落,那就不是什么不死之身,只要不是不死之身,互助会就能用最直接的方式和它们展开最本质的热烈交流。 “我们要不要召回正在前往北极的勘测组?”汉特博士在通讯频道中犹豫着问道:“如果这些生物能够随意跨越空间,勘测组很有可能成为它们的下一个袭击目标。” “请总指挥不用担心我们。勘测组所有人的武器已全部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火射击。我们是互助会的武装者,不是任人宰割的草鸡,我们有能力保卫自己。”勘测组组长,一位血气方刚的年轻地质学家立刻作出了回应。他是盘古基地全员军事战术大赛的行进中射击冠军,对手上的电磁步枪颇有信心。 地质学家应该是在六足运输车里,他说话的时候,背景音里同时传来周围不少队员群情激昂的议论声。 “对!干死它们!” “这些侏儒怪物,有种来和我们正面过过手!” “找到它们老窝,直接端了!” 安秉臣看了一眼无可奈何的汉特博士:“吴刚号还有多久才能完成电磁炮塔安装?” “十五分钟。” “勘测组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十五分钟后吴刚号起飞,为勘测组提供空中掩护。” “好!但是,会长,那你们……?” “不用担心我们,我自有安排。”安秉臣回过身,朝大家做了个手势:“所有人穿上全套防护服,准备战斗!” “为什么?”何满桂下意识地戴上了头盔,但仍然忍不住发问。 “那些生物,它们如果可以自由穿行三维空间的话,也一定能随时窥探我们的行踪,说不定此刻它们就在观察我们!我敢打包票,诺瓦留下的远程侦测模块停止工作的真正罪魁祸首,肯定就是它们!”安秉臣的话让所有人泛起一身鸡皮疙瘩,每个人都不约而同扣紧了防护服密封栓,同时抓起手边的武器。 “它们真的会来吗?”秦子明咽了咽唾沫,右手捏紧了连发电磁手枪的握柄。 “我推测,它们的空间穿行能力肯定无法跨越太长距离,否则地球上早就全是它们的身影了。现在,我们的远程扫描波束马上就能找到这些家伙的藏身之地,想一想,如果你是它们,你准备怎么做?” “这还用说?当然是不惜一切代价摧毁——”秦子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对面的何昌发脸露狰狞凶相,高举着通体幽深黑光的破甲锥,一步跨出后,向自己劈头盖脸砸来! 恐惧的尖叫被黑色的光芒冻结在咽喉深处,那一瞬间,秦子明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他连本能的缩头闪避动作都忘了,大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何昌发疯了? 乌黑的破甲锥带着一股劲风掠过秦子明的头盔顶部,通过声波震动传感器,他听到背后传来喀嚓一声脆响。 尚未来得及扭头查看,他已陷入天旋地转的翻滚。是何昌发,猛地一脚踹开了他! 当秦子明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整个数据区里早已乱作一团! 从他抬头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安秉臣平端着长弓电磁步枪,一边向后退着,一边频频扣动扳机。几条细如发梢的软鞭,从安秉臣脸前咫尺之遥快速掠过! 充盈着数据区的空气中,传来了密如雨点的电磁步枪爆鸣声!不仅是安秉臣,周围有差不多一半的人都在开枪! 他们当然不是朝着空气开枪。 七八个身材短小的怪异生物被电磁枪弹撞得左右摇晃,不住向后退去。更多的它们同类,正在从虚空中像幽灵一样浮现,这批偷袭者的数量至少有十几只! 鳞甲,长尾,尖嘴,头部位置扣着一对黑色的像是眼罩的东西,如果不考虑直立行走的话,这些生物确实长得像蜥蜴! 秦子明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努力冲到左侧看台后面去,他抽出了腰间的电磁手枪,想也不想就对着那群怪物扣动了扳机。 连串倾泻而出的四十发五毫米电磁弹丸以超过三马赫的速度像冰雹一样砸在那些尚未完成空间穿越的怪物身上,空中飞舞着被击碎的角质鳞片,以及被流弹激起的岩石碎屑。 这场混乱的核心,显然是保卫局局长何昌发! 何昌发双手紧握破甲锥,和一名不到他身高一半,手持那种锋利直刀的怪物正在搏斗! 在低重力状态下,两个不同种群智慧生物的厮杀动作看上去毫无美观可言,甚至有些荒诞滑稽。但是,双方都在竭尽全力地发动最直接最致命的攻击! 何昌发的猪头盔斜面有一道深深的割痕,如果没有头盔挡着,他的头颅也许已经变成了两半。 他的对手也没占到多少便宜,那生物头部左侧有一簇碎裂的鳞片残痕,鳞片下露出了巴掌大的一片黑色肌肤。几缕绿色的黏稠体液,正从断裂鳞片的根脚缓缓渗出,看上去让人感到非常恶心。 看到这一幕,秦子明这才明白,刚才从自己身后传来的那声脆响,正是何昌发挥动破甲锥击中这只生物脸部的动静。仓促之间动手,何昌发没来得及转过破甲锥,仅以钝锤尾部击中了敌人,如果是穿甲透骨的羊角尖,也许能洞穿那生物的脸部。 那家伙,原本是想偷袭自己!要不是何昌发眼疾手快,自己多半已经被对方的直刀拦腰斩断! “妈的!”滔天怒火从秦子明心头狂涌喷发,作为学者的斯文气质瞬间荡然无存。 他迅速给手里的短枪换上弹匣,仔细瞄准那怪物脸上破裂的鳞片位置开了一枪。 这些怪物的天生鳞甲异常坚固,失去了鳞甲保护的部位肯定会脆弱一些。 秦子明猜对了,电磁弹丸一闪而过,那怪物的头部突然炸开,大量绿色粘液迸射出来溅了何昌发一脸。 就这几息之间,地上已经躺了不少躯体,其中既有被对方锋利直刀砍翻的探险队员,也有在电磁弹丸持续射击下鳞片破碎通体贯穿毙命的偷袭者。秦子明注意到,在双方陷入近身混战后,这些突然来袭的怪物收起了那种可以致人昏迷瘫痪的软鞭,全部换用丑陋的直刀投入搏斗。难道,那种软鞭武器,也能对它们自己造成伤害? 安秉臣打光了长弓步枪的弹匣,人也退到了看台尽头。他根本来不及换弹匣,一柄锋利的直刀带着风声就横卷过来。这些凭空出现的怪物显然完全适应月球上的低重力环境,所以它们的动作看上去要比人类迅捷准确得多。比如盯上他的这只矮小怪物,只用两步就跃到安秉臣跟前,紧接着毫无停滞地挥刀扫来。 “当!”千钧一发之时,后面的何满桂伸出破甲锥架住了对方的夺命一斩。 安秉臣顺着侧身闪避的力道手起锥落,锋利的合金羊角尖以一个怪异角度凿入对手面部,穿透眼罩后轻松贯入对方头部深处!那怪物闷哼一声,轰然倒地!不管对方是什么来路的生物,头部依然是全身神经汇集的中枢地带。 防护服上沾满绿色粘液的安秉臣哈哈大笑起来:“打它们的眼罩!只要没有鳞片的地方,都是致命弱点!” “一个也别放走!”何昌发朝着斜下狠狠扫出一锥,准确命中了敌人的腿弯内侧,打得那位新对手的身形猛烈摇晃起来。 对方从口中发出某种疯狂的低沉嘶鸣声,突然间凶性大发,索性丢下直刀冲过来抱住何昌发滚到地上,随即张开森森白牙的鳄鱼嘴,作势欲咬! “对!干死它们!”高喊声中,何满桂跟着安秉臣冲入战团,眼见何昌发被困,顺手一锥砸进那怪物张开的鳄鱼嘴中,当即打得它骨折牙断,下半截脑袋绿液模糊。 数据区大厅里,十名探险队员,与十五只破空出现的怪物陷入了极其残酷的殊死搏斗! 正文 第580章 渣渣 随着战斗的持续,安秉臣很快发现,这些身材短小形如蜥蜴的怪物事实上并没有多厉害。 对方十五个,应战这边十人,加上又是偷袭,应该拥有绝对优势。然而,两分钟不到的时间,互助会这边躺了五个,可那些怪物居然也倒下九个。 两边的数量对比,一下子拉近到六个对五个,几乎已经扳成了平局。 互助会队伍里还有不少技术人员,居然都能打出这样的战果,那些看似玄妙无比的四维蜥蜴怪的真实战斗力也就不言而喻了。 它们的动作看似迅捷灵活,不过几回合后大家渐渐发现,这些小个头蜥蜴怪仅仅是适应了月球上的低重力环境,蹦跳奔蹿中对力度的拿捏很到位,看上去格外轻灵自如,潇洒无比。但是真到和对手近身格斗的时候,它们的反应却总是要慢上半拍,无论举手投足还是转头撩尾都显出一种天生的迟缓。 那些蜥蜴怪手上的武器只有造型怪异的直刀,以及那种触人即瘫的软鞭,没有看到抛射类武器。这些家伙似乎也有一股子不小蛮力,劈砍挥剁时的力道极沉,在抢先发动进攻的情况下显得声威摄人,但它们的最大威胁也就仅限于此了。 只要能躲开它们的正面进攻,无论是反击还是抢攻,这些蜥蜴怪没有一个能成功闪避格挡,几乎个个受创中招。打到最后,它们全仗着身上那层坚固鳞片硬扛。可问题是,它们并不是真的全身都有鳞片。在破甲锥或电磁步枪弹的反复轰击下,那些鳞片同样会碎裂掉落,并溅出星星点点的绿色体液。 撑过第一波混战的互助会员们不约而同都发现了对手的弱点,纷纷利用反应速度上的优势发动抢攻,躲闪腾挪中频频出招命中对手薄弱部位,打得蜥蜴怪们或死或伤躺了一地。 就在安秉臣感到莫名其妙的这片刻功夫,蜥蜴怪又接连倒下三只,互助会这边的五人却无一损失。 于是,整个战局立刻戏剧性地变成了拥有优势兵力的偷袭者反遭围攻的荒诞结果。 硕果仅存的三只蜥蜴怪当然也看出了情况不妙,一边奋力抵挡,一边向后退去,酷似短吻鳄的口中发出某种短促的嚯嚯怪叫。 “它们要逃!”何满桂喊道。 “来了还想走?都留下来吧!”安秉臣此时已经完全看穿了这些侏儒蜥蜴的弱鸡本质,内心深处原本还有的一点畏惧情绪也荡然无存,直接撵上去就是奋力一锥。眼前那只蜥蜴怪右上肢当即挨了狠狠一家伙,四根长着乌黑指甲的手指被砸断两根,那家伙发出一声哀嚎,握着的直刀也咣当掉落在地。 不过,这只蜥蜴怪的背部突然开始消融在空气中,像某种隐形魔法一样,顷刻间只剩下一半身躯。 何满桂猜得没错,这些家伙要逃跑!利用它们能够跨越三维空间的天赋异禀逃之夭夭! 安秉臣想也不想,扑上去一把从后面扼住了正在转身的对手。 碎裂鳞片部位传来的阵阵腥臭味熏得他皱起了眉头,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它们逃走。要知道,自己这边还有三个人在对方手上,如果能捉几个俘虏,多少也有些交换的本钱。 何昌发和何满桂也猜到了安秉臣的想法,一前一后扑上去抱住了另外两只蜥蜴怪。 在人类的怒吼和蜥蜴怪的嚯嚯乱叫声中,扭扯在一起的三对敌人同时凭空消失! 几秒钟前还战况激烈的数据区大厅里,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胡安,他的手上握着一柄怪物们用的直刀,为了从地上捡起这件武器,他失去了冲上去抱住敌人的最佳时机。 在胡安后面,秦子明举着电磁手枪,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地上那些横七竖八或死或伤的躯体。 “他们……他们去哪儿了?”秦子明看看回过头来的胡安,结结巴巴问。 “四元相位远程扫描发现三名搜索目标!目标当前所在位置位于月球背面,福勒环形山地表下两千米深处!”智库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两人不约而同回过头来,看着棱柱台旁的全息基台上浮现的三维透视图。 那上面,标注为绿色的三具蜷曲人体附近,布满了大量以红色标示的矮小蜥蜴怪。从迅速缩小的画面可以看出,这是一片由上千洞穴和无数隧道组成的地下网络世界。形如藤蔓的坑洞蜿蜒盘绕着,占据了差不多十分之一的月背地下空间! “它们的巢穴,竟然就在月球背面!”秦子明被远程扫描探测到的整个月背地下王国惊呆了。 长久以来,一直有人猜测月球背面隐藏着外星人的踪迹。但是,这种猜测从来都没有足够严谨可信的证据,因此很难被大多数正规学者接受。 现在,在远程模块无往而不利的透视扫描下,隐藏在月背地下的惊天秘密瞬间曝光。 那些矮小的蜥蜴怪物,居然在月背地表深处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地下王国! 它们在那里存在了多久?它们是月球上的本地土著?还是来自星空的异星移民? 一个接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进秦子明的脑海,让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两秒钟前,远程扫描在目标区域又发现三名活动人类个体,其中包括星台操作者!”紧接着,智库的提示一下让秦子明和胡安两人双眼发亮。 安秉臣、何昌发与何满桂居然被那三只蜥蜴怪物拖进了四维空间,直接回到它们的巢穴! “登月指挥部,紧急求援!紧急求援!”秦子明立刻开始呼叫海参崴登月指挥部:“我们退守数据区后再次遭到袭击,交战中敌方抵挡不住逃跑,并带走会长等三人。我们的远程扫描发现他们和逃跑的怪物一同被传送到月球背面,福勒环形山地表下两千米深处,那里有一个超级地下洞窟世界!重复一遍,那里有一个超级地下洞窟世界!” “从远程扫描探测到的初步情况估算,藏匿在那里的蜥蜴怪物至少有十五万只!”秦子明看着全息界面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点,立刻做出了粗略的评估。 “可是,他们只有三个人啊!”也在观看全息界面同步播映的汉特博士倒吸了一口凉气。“吴刚号飞船,请马上转向飞往月背,福勒环形山一带。记着带上勘测组,我们可能会需要他们的小型掘进机和勘探设备。” 安秉臣等三人正在与蜥蜴怪扭扯,突然只觉得眼前一阵闪烁,等到定睛再看时,身边场景全都变了! 宽敞明亮的数据区大厅,变成了昏暗狰狞的岩洞。更糟糕的是,透过视效强化模块,可以清楚看见洞内挤满了上百只蜥蜴怪物,个个高举着直刀或软鞭,张牙舞爪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嘴里还不断发出蓄势待发的嚯嚯咆哮声。 被他们抱住的那三只蜥蜴怪,趁三人愣神发呆的功夫,先后挣脱束缚蹿入同类群中,随即消失不见。 “嚯——嚯——嚯!”一只身材比寻常同类高得多的大蜥蜴怪凑到近前,不断发出充满挑衅意味的低沉咆哮,向上推开的黑眼罩下面,一双散发着红光的小眼睛死死瞪着安秉臣,显然认准了他是三人为首的目标。 安秉臣仔细观察发现,这只蜥蜴怪身高足有一米五,和旁边的那些同类相比确实称得上鹤立鸡群。它的面部有好几道疤痕,鳞片也掉了个七零八落,看样子是多次斗殴后留下的光荣印记。看看这家伙手里那柄比旁边同类大了整整一号的直刀,他相信这绝对是一位久经沙场的斗士,或是部落首领之类的头面人物。 对方以充满敌意的姿态,反复咆哮着不断逼近,当然不是为了展现友好。 安秉臣举起手上的破甲锥,同时指着那只大蜥蜴怪,沉声道:“过来受死!” 刚才的战斗,已经让他对这种蜥蜴怪物的平均实力有了大致了解。现在面对这位比平常蜥蜴怪大了一圈的首领,他仍然有足够信心。虽然对方能穿过四维空间发动神出鬼没的偷袭,虽然他们手里的直刀确实有些斤两,但这些家伙的神经系统显然有某种天生缺陷,面对外部刺激做出反应的速度无论如何比不过人类。 仅这一点,就已证明这些怪物天生不适合近战搏斗。 然而,从它们的武器类型和战斗风格上来看,这些家伙又偏偏是热衷于近战攻击的种族。 这种无法解释的矛盾,令安秉臣,还有他身后的何昌发与何满桂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他们困惑,可那位首领大人却不困惑。 看到安秉臣做出夸张的挑战动作,那家伙顿时愣住,向后小退一步,粗壮的尾巴陡然翘起。紧接着,它俯下上半身,敦实的胸口几乎要贴到地面。一直瞪着安秉臣的双眼眯成两条细缝,缝隙中透射出触目惊心的殷红光芒。 “波——拉!”那位首领大哥张开短嘴,发出一道惊天动地的长啸。 “波拉!”周围的蜥蜴怪们哄然齐声应和,几乎每个家伙都用手中刀背和鞭柄猛力敲打着自己的胸膛。 “波拉?”安秉臣完全不懂对方在吼叫什么。 不过,他模仿对方的话才刚出口,那只大蜥蜴就朝这边扑了过来,手中迎头劈下的直刀发出夺魂寒光。 蜥蜴们的主动攻击对猝不及防者有很大威胁,但安秉臣一直在留意这家伙,看到它迎面扑来,当即想也不想就朝旁边一闪,同时手中的破甲锥羊角尖冲上,带着一股劲风凿向对方裆部。 刚才在数据区大厅的搏斗中,他用相同的这招放翻过一只蜥蜴怪。从手上传来的感觉清晰表明,它们的裆部似乎没有角质鳞片护着,羊角锥尖砸进一堆软肉后再顺势一搅,被击中的蜥蜴就会双眼翻白捂着下腹部栽倒在地。 叮当一声,破甲锥和直刀猛撞在一起! 这只大蜥蜴果然有些门道,居然能在冲刺突进中探出刀身,准确无误地挡住了安秉臣的撩阴之击。 它的神经反应速度,似乎比刚才那些同类要快得多。 安秉臣顺势一转,像个陀螺一样滑到它背后,而这家伙转过身来搜寻对手时,它的全身乃至四肢动作又出现了力不从心的迟缓。看来,这还真是所有蜥蜴怪物的通病。 电光火石之间,看到这一幕的安秉臣信心暴涨,他大笑一声两步抢到大蜥蜴右侧,然后贴着对方身体又一个漂亮的旋转。直到这时,大蜥蜴才完成第一次转身动作,它仍然没有找到本该在眼前的敌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直刀本能地向自己身后扫过去。 呼!刀锋劈开虚空,喀嚓,锥尖同时透骨而入! “呜嗷!”大蜥蜴抬起的右前肢腋下被突然出现的破甲锥尖凿入,遭受重创的它立刻发出凄惨哀嚎,一撒手直刀哐啷落地。 交手仅两合,那只大蜥蜴就受了致命伤。 围观这场战斗的数百只蜥蜴先是目瞪口呆,随即纷纷发出愤怒咆哮:“波——拉!” 不少蜥蜴甚至举起直刀,跃跃欲试向着三人围拢逼近。 安秉臣见情形不对,当即飞起一脚将那大蜥蜴踹翻在地,没等它滚开,手中破甲锥再度呼啸落下! 喀嚓一声,锥尖透入大蜥蜴左眼,整个锥头几乎全嵌了进去。 那家伙何曾吃过这种大亏,当即发出震天狂嚎,发疯一样甩动着粗壮的四肢和短尾,在空气中乱挖乱划。 安秉臣见它四根手指上的黑色指甲又尖又长,看上去和匕首一般锋利,那里敢赌自己的运气,当即闪到大蜥蜴身后,牢牢贴紧它的同时扼住其颈部,试图来个背后锁颈动作。 可这一抱,却没抱到像人一样的脖子。因为,这大蜥蜴压根没有脖子! 虽然没能成功锁颈控制住垂死挣扎的大蜥蜴,但安秉臣却依然紧贴在它身后,躲开了这家伙乱抓的手指。 这幕惨状刺激了周围的蜥蜴们,无论是跃跃欲试的亡命徒,还是刚才被吓呆的蠢货,全都嗥叫着冲了上来! 何昌发与何满桂同时从安秉臣背后两侧闪出,两人手中的长弓电磁步枪频频发出凄厉的短促爆鸣,一发又一发的子弹打得最前面的蜥蜴怪趔趄后退。 “这挡不住它们吧?”安秉臣箍紧那大蜥蜴头部下方的位置,高喊道。 他看见,尽管前面几排有不少蜥蜴被电磁弹丸的巨大冲击力撞得东摇西晃,但后面的怪物们依然坚持不懈地向前涌去。一浪又一浪的蜥蜴潮流,正向着三人铺天盖地卷来! 这些家伙正处于一种半癫狂半暴怒状态,它们的斗志空前高涨! 扑上前来的几只蜥蜴,甚至从腰间掏出了那种触到人就会致使目标瘫痪的软鞭。 “给你们尝尝这个!”何满桂叫道,向蜥蜴最密集的地方甩出了一枚激活引信的电融榴弹。 这本来是用电磁步枪抛射的特种电融榴弹,但在紧急情况下也可以手动激活引信后当成步兵手榴弹抛出。 因为这东西爆出的电弧霰雨威力巨大,何满桂几乎是用了最大力气将它扔出去。 电融榴弹落在一只蜥蜴怪头顶,瞬间爆开:“砰——吱——!” 突然出现的明亮蓝光将幽暗阴森的石洞照得一片惨蓝,爆炸点附近的十几只蜥蜴扭曲着,一眨眼就变成焦黑的肉团,边上还几只蜥蜴是半截身子瞬间炭化,没死的挣扎抽搐着满地乱蹿,惨叫声此起彼伏。 “低下头!”何昌发大叫着,手中的电融榴弹从安秉臣头上飞过,落在左侧的蜥蜴群中,爆出一团耀眼蓝光。 这两招杀伤效果太狠,当场倒下去的蜥蜴怪至少有三四十只,涌向三人的蜥蜴浪潮顿时崩塌瓦解,所有的幸存怪物全都连滚带爬朝后退去,唯恐下一发电融榴弹会扔到自己头上。 何昌发和何满桂狂笑起来,两人手上各抓一枚电融榴弹,作势欲抛。 那群蜥蜴怪物发出惊恐至极的吱哇叫声,纷纷转身逃跑,不到几秒钟功夫,岩洞内就只剩下满地的焦尸和直刀。 安秉臣看到何昌发与何满桂两人都瞪着自己,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环抱紧箍的那只大蜥蜴早已蹬腿了账。 “呸!”他一脚将那只大蜥蜴尸体踢开:“就这德性,还敢偷袭我们?” 何昌发从地上拾起一柄软鞭,反复察看着。 何满桂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对了,刚才我听到电磁步枪的射击声!这石洞里显然有空气,至少不是真空的!这些蜥蜴怪,看来也需要呼吸空气!” “谁知道它们呼吸的空气成份和我们的是不是完全一样!”何昌发提醒道。 “等我检测一下空气成份!”何满桂伸手到自己背囊里掏出一只零号机体。 “这里是登月指挥部,远程模块通过对全月进行扫描找到了你们!”汉特博士的话音传入三人耳机:“你们当前的位置在月球背面,月表地层下两千米深的位置,那附近有大概……十五万只蜥蜴怪物。” “我们在它们的巢穴里!十五万?真的有这么多吗?”安秉臣问。 “吴刚号飞船正在向你们的位置飞来,飞船外沿临时加装了三门电磁炮塔,勘测组将在着陆后利用掘进机挖出一条通向地下的坑道!”汉特博士不知道这边的情形,声音里充满忧虑。“你们受到攻击了吗?” 他没法不担忧,掘进机向下挖两千米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那十五万只蜥蜴怪完全可以将安秉臣等三人彻底淹没。 “我们刚刚打退了上百只蜥蜴怪的围攻,它们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才会发动下一次进攻。地下巢穴里有空气,那些蜥蜴怪也呼吸空气,我们正准备测量空气成份。”安秉臣麻利地给自己的电磁步枪换了个弹匣:“远程模块找到那三名失踪队员了吗?” “找到了,他们就在你们正上方位置,被裹在一堆虫茧样的东西里,他们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 “那好,我们想办法朝上走,先去救他们,然后再向地面突围!” “可是,对方至少有十五万……需要动用苏别丁吗?”汉特博士没有看到刚才的一幕,因此对三人的安危充满了忧虑。 “苏别丁,暂时不用吧。”安秉臣已经彻底看出来,这帮蜥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渣渣种族,它们的战斗力显然处于零与五之间,而且无限接近于零。仅靠他们三个人,就打退了上百只蜥蜴怪。 哪怕对方来得再多,只要能在岩洞中找到一条岔道,也许就可以和敌人周旋上好一阵子,撑到援兵抵达。 刚才初到此地时,安秉臣心中还有一半绝望一半希望,但现在,他的心中充盈着必胜的信念。 因为,他的敌人,实在是太弱了。 三人斗志激昂杀入沿途一间石洞,结果却目瞪口呆地看到,洞内岩壁下蜷缩成团,正在瑟瑟发抖的几只蜥蜴母兽和幼兽。 正文 第581章 祭台 一群手持直刀的蜥蜴怪咆哮着冲过岩洞,当它们接二连三消失在空气中后,吸附在洞顶石壁上的一只零号机体也完成了对周边空气成份的取样检测。 “氮气含量不到百分之七十,氧气含量百分之二十五,剩下的是二氧化碳和氦、氖、氩等稀有气体杂质,这个比例近似于地球空气,就是含氧量高了一些,我们应该可以正常呼吸。”躲在暗处的何满桂低声道。 “那就是说,脱开头盔也没事了?”何昌发问。 “氧气比例高,适合剧烈运动,脱开头盔的感觉可能会更好。” “……我还是算了,等会儿吧。”何昌发紧张地注视着他们藏身的石窟外面。 大量的蜥蜴怪在洞外来来往往,有不少甚至跑着跑着就直接消失在空气中。那应该是它们穿越四维空间的天赋技能,在人类眼中看上去就和消失在空气中没有两样。 安秉臣坚持要去救那三名被俘昏迷的探险队员,带着他们一同杀向地面。何昌发与何满桂都没有意见,毕竟人多些,生存几率也能更大点。 但是,他们只能边走边藏,利用零号机体搜索通向上层的路径。即使有零号机体分秒不停地扫描警戒四周,他们仍然可能会被发现,因为敌人随时可以从任意角落里出现。三维世界中的封闭空间,对于这些能够四维移动的蜥蜴怪来说没有任何阻碍。 “有点不对劲啊……”耳机里传来秦子明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安秉臣问。 “我让智库统计了一下地下网洞中的蜥蜴怪数量,开始还是十五万八千多,但现在居然只剩下十三万不到!等等,现在连十二万都没有了!” “它们在不断逃入四维空间藏匿,这些家伙害怕了!”安秉臣一语道破。 何满桂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外面怎么那么多怪物跑来跑去,拖了这么久居然还没人找到我们……想不到居然是在逃命,而不是搜捕呢!” “这真是个渣一样的种族,如果拼死一拥而上,哪怕十五万里出个百分之一,也够踩扁我们三个了!”何昌发悻悻道。 “不管它们,我们走!”安秉臣从零号机体扫描计算的路径中选择了一条,同步到两人头盔内屏显示界面上,手持破甲锥大步冲出藏身处。 既然发现对方是在逃,而不是在追,他也没有兴趣再玩躲藏游戏了。 果然,那些迎面撞上三人的绝大部分蜥蜴怪纷纷发出嘶哑尖叫,随即扭头消失在空气中。 也有拔出武器迎上来的,但这种勇敢者的数量实在太少,合计连十个都没有,几招之内就被三人撂翻在地。 坚持抵抗的蜥蜴武士们中,正面迎击的亡命徒不多,但凭借四维空间移动术,妄图从背后或暗处发动偷袭的家伙却不少。可是,安秉臣根本不给它们机会,所有刚从空气中冒出半个身子的蜥蜴怪都会无一例外地被雨点般飞来的电磁步枪弹击中头部。 怪物们的眼睛似乎也是致命弱点,即使有那种用途不明的黑色眼罩遮挡,吃一发电磁弹照样绿浆爆溅,中弹者立仆毙命。蜥蜴怪物们没有远程攻击武器,中远距离的战斗中相当吃亏,即使那种触人即瘫的软鞭,也需要靠近至少三米以内。 但随着持续不断的零星交手,安秉臣等三人却是越打越放开,越打越轻松自如,完全没有了最初对这些家伙的种种忌惮。心理上的畏惧情绪消除后,三人的电磁步枪渐渐弹无虚发,能成功贴近到身边的敌人越来越少。 “如果这些家伙能进入四维空间藏匿,天知道它们的总数量到底有多少!也许,它们不仅在月球地下挖了这么多老鼠洞,说不定在四维空间里也有更大的栖身地!”秦子明推测道。 “数据区那边怎么样?” “基地组的兄弟们正在赶过来增援,我们这边两死三伤,蜥蜴怪倒下十二只,里面有一只似乎还有生命迹象。” “这东西留不得,只要还能动就可以逃跑,牢房铁链之类的东西根本困不住它们。”安秉臣稍加思索立刻做出决定:“杀了。” “好!”那边胡安闻言,立刻手起锥落,将那只奄奄一息的蜥蜴怪砸得脑浆迸裂。 这些月球上的蜥蜴怪主动发起偷袭进攻,还伤了互助会这边好些人,安秉臣不打算和它们详谈和平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这类事情,最终还是得靠自己领悟,别人怎么教都教不会的。 “吴刚号飞船已经着陆,勘测组正准备实施挖掘作业。基地组在组装货舱里的十二只八号战斗机体,原先没想到会在月球上能用到它们。基地组人员已经开始在给机器人加装电磁步枪,调试火控模块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得知安秉臣等三人安然无恙后,汉特博士的声音很快稳定下来。 “勘测组挖掘时请注意,这些怪物的地下岩洞网中有适合人类呼吸的空气!如果可以的话,请尽量避免破坏洞网密封结构,不要让那些宝贵的氧气溢出到月面去,也许我们的月球基地今后用得着,至少用来补充吴刚号飞船的贮气损耗都绰绰有余。”秦子明也提醒道。 “找到了!”何满桂往前冲了几步,迈进一间巨大的石窟。 安秉臣大步跟上,破甲锥同时落下,将一只从石柱后缓缓现形的蜥蜴怪砸得脑浆崩裂。 蜥蜴怪们出入四维空间时的动作都比较迟缓,第一次看到这种神奇景象的人通常会被吓傻,暂时不知所措。但是,当看熟看多了之后,安秉臣发现,其实完全有足够时间冲上去来一锥。那种考验反应的感觉,隐约有点像他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购物中心儿童乐园里玩的打地鼠游戏。 三具蜷曲的人体横卧在一堆像蚕茧一样的东西中,从他们身穿的互助会防护服来看,正是被怪物们最初偷袭时捉走的三名互助会会员。 何满桂蹲下看了一会儿从三人防护服生命维持系统发来的数据:“有抽搐和呕吐迹象,看来那种软鞭可以对有机生物的神经中枢系统造成极大刺激。” “神经鞭?这些爬虫们能有这么高的技术水平,怎么连件像样的抛射动能武器都没有?”安秉臣疑惑地扫视着四周,借着头盔内屏上的微光视效强化模块,他看到了一座像是祭台之类的东西。 一块大约有五米长两米宽的平整石台。 台上有一团散发着腐烂气息的东西,凑近一看,似乎是一只剥去鳞片,剁掉头部、四肢和尾部的蜥蜴尸首。整具尸骸被切得四四方方,规规整整,就是石台上那斑斑绿痕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这具经过深加工的尸首很可能就是在此产生的。 走近再细看,安秉臣注意到祭台后面的角落里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洞口的石壁上横七竖八挂了不少残缺变形的蜥蜴怪尸首。 “它们的文化流行活祭?”安秉臣嘀咕着,抬起头来望向那祭台后面的一面平整石壁。 刚才没靠近时,他就隐约看到那石壁上似乎有些东西。只是因为洞里光线实在昏暗,从远处无法看清。 蜥蜴们的视觉器官似乎能毫不费力地黑暗视物,所以他们这一路杀过来,除了在寥寥无几的几处地方看到过一种淡黄色的球泡状灯具,大多数地方根本没有照明设施。 而这间巨大的石窟中,犬牙交错的石壁上竟然挂了十六盏那种球泡灯。 祭台后面的石壁上,有一堆像壁画又像是饰物的东西。 在一圈像是从蜥蜴们身上剥下的角质鳞片环围之中,有一副半人高的彩色壁画,绘画者显然是个半瓶醋水准,画什么都歪歪扭扭,完全达到了抽象派超级大师的意境。 但是,安秉臣一眼就看明白了。 因为他见过那画上的东西。 画面的中央,是一辆梭形足肢车,大体上和他的蜘蛛车没什么差别,铅灰色,四条反曲足肢。车身周围有无数象征着光和电的辐射轴线,朝外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在画面外沿,均匀分布着八枚用简单线条勾勒出的圆柱体。看那些圆柱体的轮廓,再看到数目有八枚,又以某种透视视角构成摩天轮形状,安秉臣马上想起在南极发掘的七枚超密度圆柱体。 绕了大半天,原来正主居然在这里! 这帮丑陋懦弱的蜥蜴族生物,居然也曾拥有过蜘蛛车!换句话说,那就是先祖中出过星台操作者!而且,从这图腾画上看,它们的文明似乎与那八枚超密度圆柱体的关系极为密切! 这些蜥蜴怪物,居然是某任星台操作者的后裔!那么,它们也许知道最后一枚超密度圆柱体的下落,没准通过它们还能弄清这八枚超密度圆柱体的中控模块在什么地方。 “诺瓦?在吗?”安秉臣低语道。 不等安秉臣开口,诺瓦立刻知道了他想问什么。意识相通,就有这等不言自明的好处。 “在我建立观测站的时代,月球背面根本没有这些奇怪的生物,你得到的监控记录可以证明我的话。” “那就是说,这种四维空间生物,是近五万年内才在月球出现的。可是,在您掌握星台的时期,是否见过它们?还有,您能感知到它们藏身的四维空间吗?” 在他的记忆中,身为达文巴真知者的诺瓦是操纵异空间的大师。如果能借助诺瓦识破这些蜥蜴神出鬼没的四维空间移动术,那它们真就没什么对抗互助会的本钱了。 “在我掌握星台的时期,从未见过这些奇怪的生物。它们也不像是陶图格联盟的成员文明,我认真研究过陶图格联盟的历史,即使在那些远古种族里,也没有与它们类似的物种。它们能够随时随地出入四维空间,这种能力相当罕见,即使是达文巴人也做不到这点。如果我的外部连接体还在,也许能够感应到它们在四维空间的活动,可是……” 可是,诺瓦已经失去了达文巴人双体中的外部连接体,仅仅是寄宿在安秉臣脑中的半缕孤魂而已。她的大部分能力,已伴随着肉体和精神的严重损耗而消失。 “明白了。”安秉臣点点头。 这边安秉臣在和诺瓦交流,那边何昌发和何满桂两人已经扒开了三名昏迷者的防护服。岩洞中的空气果然可以供人正常呼吸,何昌发已经脱下头盔,用自己做了测试。何满桂将水壶里倒出的凉水洒在他们脸上,三人先后苏醒,一个个坐起来抱着自己的脑袋,呻吟着,脸上满是痛苦不堪的表情。 安秉臣看了一眼三人,确定他们性命无忧,只是有被神经鞭扫过的后遗症而已。 “休息一会儿,我们一同杀出去。”安秉臣解下背后的电磁步枪,递给了其中一人。 探险队遭遇蜥蜴怪偷袭令他陷入愤怒,这座祭台透露了蜥蜴怪的些许来历,但他们仍然身处险境,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杀出去,与前来增援的吴刚号飞船汇合。 蜥蜴怪的空间穿越能力似乎有某种局限,虽然它们在月球上来去自如,但却从来没人在地球上看到过它们。只要离开月球,也许能摆脱这些家伙的威胁。除了反应迟缓的神经系统,它们同样需要空气进行有氧呼吸,这些显而易见的弱点让安秉臣对如何收拾它们充满了信心。 但是,他已经放弃了彻底摧毁蜥蜴族月背地下基地的念头。 因为,这个奇怪种族的背后显然隐藏着不少真相,和造物主的星台,和那八枚超密度圆柱体相关的真相。 半小时后。 “我们正在向地面推进,沿途的敌人越来越少,对方的拦截部队几乎没有。”安秉臣把破甲锥扛在肩头,大摇大摆地漫步在空荡无人的岩洞中。 “远程侦测模块扫描发现,地下网洞中的蜥蜴怪仅剩不到两万,它们正在全体撤离……”秦子明一直在关注着全息界面上的情况变化。 “撤离?听上去这些怪物们像是吓破了胆,不过,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警惕张望着四周的何满桂插了一句。 “什么预感?”走在队伍最后的何昌发问。 “所有的敌人,在撤离之前通常会做什么?” 何满桂的话音未落,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颤栗,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脚底下的猛烈抖动。 “你的预感,应该早点说出来。”安秉臣停下脚步,隔着头盔很不满意地瞪着何满桂。 接下来的一秒钟,从裂开的地面和岩壁喷薄而出的冲击波席卷了六个人,所有一切都笼罩在碎石和尘土中! 安秉臣只觉得脚下一空,地面似乎崩塌陷落,随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彻底失去了重量,就连月球那仅有的六分之一重力也没有了! 一块飞来的大石砸在头盔上,让他脑袋嗡地响了起来,紧接着他的脚似乎撞上了某个坚硬的东西,然后背部快速而猛烈地挂过一些坚硬的表面,这是安秉臣丧失意识前最后的记忆。 蜥蜴们用某种武器引爆了整个洞网系统,以安秉臣为首的六人从土崩瓦解的岩洞中掉了下去! “怎么回事?!喂,请回答!”远在月球另一面的秦子明也感觉到了震动,他在通讯频道中大声疾呼,但是没有收到任何回答。 感觉到大事不妙的秦子明立刻呼叫海参崴登月指挥部:“登月指挥部,我与会长他们失去了联系!月背地下似乎发生了规模惊人的爆炸,应该是蜥蜴们干的好事!它们想要摧毁整个洞网系统!” “登月指挥部,这里是勘测组,我们的施工小组受到来自地表深处剧烈震动的影响,挖掘作业坑道坍塌,我们有两人受伤,五号机体严重损坏……”勘测组那边也发来了气急败坏的报告。 海参崴登月指挥部内,汉特博士瞪大眼睛看着从远程侦测模块传来的同步画面,数以千计的玄武岩洞网正在碎裂坍塌。光是那些断裂岩壁的摩擦挤压,就能达到上亿吨力量,仅能防御步枪弹的防护服,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这样的天地之力。 “这……这太糟糕了,我们可能需要立刻向执事团汇报。”事关互助会会长的生死,汉特博士哆嗦的手指伸向了腕式终端上的拨号键。 “等等!”秦子明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远程扫描找到他们了!防护服上的四元相位模块传来信号,他们滑进了一条很深的竖井,好像是蜥蜴们的排污沟!” “他们……”汉特博士感觉自己接近谢顶的额头上浸出了汗珠:“还活着吗?” “不知道,剧烈震动似乎破坏了防护服的生命维持系统,我无法接收到他们的生命体征信号。从远程扫描反馈的画面来看,他们还在向着竖井深处滑落!” “竖井有多深?”汉特博士的双手攥紧了桌子边缘。 “远程扫描探测到井底距离月面有七千米,最下面是个直径约十二公里的超级大坑,里面堆满了蜥蜴们抛弃的各种垃圾杂物,”秦子明咽了一口唾沫,终于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这么高摔下去,生还的概率很小。就算没有摔死,随后落下的数十万吨碎石尘土也会把他们……我们该怎么办?” 汉特博士陷入了沉默,他无法回答秦子明的问题。 正文 第582章 生还 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安秉臣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支近在咫尺的长弓电磁步枪。 这支枪以奇特姿态竖立悬浮在空中,向上的枪口部位居然在微微晃动,下面的枪托和扳机部位却没怎么动,整幅画面看上去异常妖孽, 看了两秒钟后,他突然醒悟过来,不是这枪有问题,而是自己的观察角度出了问题。 他的整个身体此刻正处于倒悬状态,所以看那支同样倒悬着的枪会有怪异感觉。 头盔内屏显示器还在工作,但耳机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通讯模块受损毁坏了。安秉臣缓缓转过头,艰难地观察四周环境,同时试着动了一下四肢。 从手脚传来的感觉还好,没有骨折的剧痛。内屏界面下方的内循环空气质量灯是绿色的,这表明防护服外壳没有出现破损。 他被倒挂在一面岩壁上,四周全是犬牙交错的狰狞石笋,最长的居然有三米长,最短的也有半人来长。从受力部位来判断,应该是防护服背后原本用来固定氧气瓶的纤维带被某根石笋钩住了。如果不是那根石笋,他也许会被另外一根石笋扎成人肉串,也许会继续往下掉,掉到下面深不见底的终点。 “有人吗?”安秉臣试着嚷了一嗓子,耳机里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智库?”没有响应。 拜刚才那场大爆炸所赐,他和其余五人从高处掉落,因为运气使然恰好挂在这片绝壁上。 既然无法和外界联系,那就只能靠自己自救了。 安秉臣试着用语音指令将头盔内屏上的视效强化模块提升到最高对比度,还好,防护服的中控模块没有问题,头盔外更远的地方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清了,两百多米外那片黑乎乎的东西,同样也是布满石笋的岩壁。再看看左右两侧,似乎也是接近垂直的岩壁。 安秉臣明白了,他掉进了一个直径超过两百米的超级大深井。至于已经掉了多深,以及这深井下面还有多深,他无法得知。 从自己身体摆动的幅度来判断,他还在月球上,依然享受着仅有地球六分之一的重力。 所以,他的腰腹稍稍发力,便轻而易举地倒翻上来,双臂顺势勾住了旁边一根石笋。 几秒钟后,安秉臣骑在那根石笋上,恢复了头上脚下的正常姿态。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右胸下方的肋骨似乎断了一根,猛抬右手就会疼痛难忍。 原先握在手里的破甲锥不知道掉哪里去了,他现在身上没有武器。 安秉臣从背囊里摸出一截高强度纤维攀登绳,做了一个简易活套,用左手试着抛了五次,才套住三米开外的那支电磁步枪。 慢慢拉紧活套之后,他用力拉了一下绳子,电磁步枪从石笋尖上滑落,轻轻荡到自己手中。 他检查了一下这枪,关键部位没有任何损坏,弹匣里也是满的。 把枪背到身后,安秉臣从石笋上站了起来,试着往前迈出半步,向下俯视一片幽深漆黑的虚无。 可是,他哪里又能看到什么底部。 安秉臣抬起头来往上眺望,看到的同样也是一片幽深漆黑,这让他几乎陷入了绝望。 向上,还是向下?他现在处于这口竖洞的什么位置?哪一头会更近一些? 想了一会儿,安秉臣从背囊里掏出根化学照明棒,用力折了一下,那东西立刻发出绿莹莹的的刺眼光芒。 然后,他把那根照明棒用力朝竖洞中央位置抛了出去。 照明棒划出一道优雅的绿色弧线,在仅有地球六分之一重力的牵引下,缓缓向深处坠落。 安秉臣探出头去,全神贯注盯住那团越来越小的绿光。 最后,当照明棒不动时,它已经变成了若隐若现的一个淡淡绿点。 还好,还能看到底部。 安秉臣粗略估算了一下掉落时间,推算出照明棒大概往下落了一千八百米。 头上的洞网已经被蜥蜴们炸毁,往上走未必有出路,往下至少还有个尽头。秦子明那边的远程侦测模块已经能正常工作,那么登月探险队找到自己也就是个时间问题,这种情况下他最好先找个安全稳妥的地方待着。 安秉臣决定往下走。一方面,他已经确定只要再往下走两千米左右就能到底,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五个人。 “深渊,老子来了!”月面地下不知多少米的一口巨型竖井中,某男深情呐喊着,左手挥舞着一根双股活套,笨拙地在石笋之间来回跳跃,逐渐洞底方向迈进。 低重力环境给安秉臣的石笋跳跃游戏带来了巨大便利,他只需控制好自己仅有二十多斤的月球体重,尽量避开那些锋利的笋尖就没有太大危险。他像一位刚入门的平衡木体操运动员一样,努力选择那些最宽最粗的石笋落脚,有时候直接甩出双股活套挂住旁边的石笋,径直往下滑落。 经过两个小时的跋涉,安秉臣的合金底靴终于踏到了洞底。 那其实也不能称为洞底,无数吨落下的泥沙碎岩堆积在深井底部,形成了七八座连绵起伏的垃圾小山。 他看到了几具蜥蜴人的断裂残骸,但却没有发现任何与何昌发等人相关的东西。难道,那五位同伴,都被掩埋在泥沙碎石下面了?想到始终跟随自己的何昌发和何满桂,想到自己带到月球来的一帮互助会精锐,安秉臣心中一阵悸动,有难以言状的痛楚,也有深深的自责。 谁能想到,这看似安静祥和的月球,居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危险。具体数量不详,来历也不清不楚的一帮蜥蜴怪物,蜗居在月背地下深处繁衍经营了至少五万年。如果这些怪物跑到地球上去,那肯定是一场可怕的灾难。虽然它们的武器落后,动作迟缓,但仅凭能穿越四维空间随意出现在任何地方这条就可以秒杀大多数装备有现代化武器的人类国家。每当想到它们的栖息地距离地球仅有三十八万公里,安秉臣就忍不住会打个寒颤。 安秉臣走到仍在发出淡淡绿光的照明棒前,拾起它再度用力向远处的黑暗抛去。 借着照明棒最后的一点光芒,他隐约看到远处岩壁穹顶发出的微弱反光。这洞底并不是一个封闭的死胡同,而是通向一个更大更宽敞的地下世界。从身边那七八座垃圾小山统一的倾斜角度就能看出,洞底似乎是一个缓坡地形,越往下洞壁变得越来越宽,宽到安秉臣无法看清两侧岩壁。除了脚下那些碎石残渣,周围的一切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哐啷!”他踩到了一个金属物件。 安秉臣俯下身,拾起了一柄蜥蜴人的直刀。这玩意儿应该是最后落下来的,所以没有被掩埋在亿万吨碎石下。刚才在下来途中,他在至少三根石笋上看到过这种蜥蜴人独有的武器,如果不是因为距离隔得太远,他倒是真想跳过去给自己弄一把。 直刀虽然不像破甲锥那样顺手,但是从蜥蜴人能一刀劈断长弓电磁步枪来看,这东西的硬度应该也毫不逊色。 原先是星台操作者传人,现在已经退化到求神拜鬼搞活祭的蜥蜴族,又是从哪里弄到这种高强度合金武器的?那摩天轮般的八枚超密度圆柱体,又是它们先辈的什么神器? 安秉臣带着满脑子疑问,随意挥舞着新鲜入手的直刀,熟悉一下手感。 这刀大概有八十厘米长,对他这样身高接近一米九的人类来说应该算把大号短剑,不过对平均个头只有一米四的蜥蜴人来说绝对是长家伙。 心念一动,安秉臣左手持刀奋力斩向身边的岩壁。 “当!”金石相交发出的刺耳钝响通过声波震动感应器清晰传入头盔中。 那柄直刀斩入坚硬的玄武岩中,直砍得岩壁碎石乱飞。抽出再看时,受力的刀刃和刀头部位居然没有崩出任何缺口,也没有开裂破相的痕迹。 “好刀!”安秉臣赞叹道,左手提刀,大步向着斜坡下方的无尽黑暗走去。 他并不是随心所欲信步乱走,刚才抛出照明棒时,他看到了极远处的微弱反光。 真正的岩壁是不会反光的,在这样深的地下世界中,唯一能反光的,要么是金属,要么是冰。 如果是冰,那么就找到了水,顺利解决了互助会建立月球前哨基地的最大难题。 如果是金属,他更要去看一看,蜥蜴族的怪物们在这地下深处到底埋藏了什么样的物件? 头盔内屏上的视效强化模块只能让安秉臣看清周围百米之内的场景,逐渐扩大的洞壁迅速退缩到更远的黑暗区域中,使安秉臣无法再将它们当作前进路标参照物。 无可奈何的他,只能朝着远处那根散发微弱绿光的照明棒走去,等到走近后拾起再抛远,然后又再向着照明棒前进。 半小时后,那根发挥了巨大作用的照明棒终于寿终正寝,熄灭了。 安秉臣的背囊里还有一根照明棒,但那是最后一根了。他准备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等到体力恢复再继续前进。 背囊里还有两袋混合吸食液化包,一个电磁步枪弹匣,一个急救包。他取出一袋液化包,扭开了防护服头盔的吸食管口护盖,将液化包塞进去拧紧固定螺栓。他的嘴唇轻轻用力吮吸,一股带着淡淡咸味的流体混合食物通过吸管涌入了干涩的口腔。 那是工程部生物组为这次登月行动专门设计的营养食物包,据说里面包含了所有人类需要的蛋白质、热量以及微量元素,但从产前测试到正式投入使用,每一位品尝过这种流体混合食物的人都拒绝再来第二口。 “口感不是我们考虑的首要因素,或许将来我们可以掺一些巧克力汁进去。”江欢在执事团协商会议上据理力辩,终于争取到这种私下被称为毒药的太空食物的正式投产许可。 现在,安秉臣终于相信了江欢的话。 当他一个人疲倦不堪地坐在月球地底深处的岩洞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连洞壁都摸不到时,他真没有太在乎那营养食物包的口感。 安秉臣机械地吮吸着,同时摊开四肢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让自己的体力极可能在短时间内多恢复一些。 他很快吸完了一包流体混合食物,虽然根本没有饱的感觉,不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背囊里仅存的最后一包,必须留到最关键的时刻,没有人知道吴刚号飞船上的救援队会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他。 食物不是他现在最大的问题。 头盔内屏上的内循环空气读数表显示,他携带的气罐加上防护服内原有的空气,如果以最低标准保持内循环的话,顶多只能再坚持十一个小时。 没有食物,一个人可以支撑很久不死。但没有空气,人类中最厉害的潜水员也支撑不过十五分钟。 难道,他就只剩十一个小时的生命了? 安秉臣努力放松自己的心情,让呼吸减缓下来,直到达成一个平稳的节奏,只有这样才能将氧气的消耗速度降到最低,让内循环过滤模块能够维持更长的时间。 他继续仰躺着,用瑜伽术的方式放慢呼吸。就在睡意模糊萌生之际,他隐约看到头顶上的黑暗中闪过一缕幽蓝光芒。 那也许是幻觉。处于绝境中的人类,很容易产生各种幻觉。最明智的方法,就是保持冷静和理性。 安秉臣继续调节自己的呼吸,双眼紧盯着那缕蓝光。 蓝光渐渐变得更加明亮,他终于确定,那不是幻觉,而是光源物正在向自己靠近。 几分钟后,他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伸出左臂,让那只装有袖珍电离子引擎的零号机体降落在自己胳膊上。 这是何满桂背囊里必带的新玩具,那小子没死,而且还找来了! “小桂子!你在哪儿?”安秉臣大喊起来,随即失望地发现,耳机和麦克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那只零号机体从他的胳膊上飞了起来,飘出几米远后又停住不动,同时不断做出小半径绕圈飞行动作。 那应该是要他跟上去的意思。 安秉臣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用直刀当探路棒,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不知走了多久,黑暗中出现了一盏灯,互助会防护服头盔的顶灯。 等到走得更近时,安秉臣看见了一个表面布满刮痕和凹凸的猪头盔。 头盔顶部的照明灯被人拆掉了定向透镜,它不再是一个朝特定方向投射光束的电筒,变成了一盏驱散周围黑暗的明灯。 坐在这盏灯旁的何满桂没有戴头盔,满脸笑意地地看着安秉臣,做了一个解下头盔的手势。 安秉臣心头一松,立刻解下了自己的头盔。 摘下头盔的瞬间,他用力吸了一口这黑暗中的空气。 外面的空气比在蜥蜴洞网中的更清新,甚至还有一股富含水份的湿润感。 “闻到没有?这附近肯定有水,空气质量也很好,含氧量比蜥蜴巢穴里还要高一个百分点。”何满桂的声音虽然充满了兴奋和激动,但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虚弱。 安秉臣丢开直刀凑近了些,借着那盏灯的光芒,他看到何满桂的右小腿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向外翻着。 “我一直保持着清醒状态,直到落到谷底。我发现用手抓住那些石笋来减速并不难,所以没有摔得太重。不过,从那斜坡上滚下来的时候,我的好运气彻底用完了。” “我给你把骨折的地方正好,包扎一下。”安秉臣从背囊里扯出急救包。 “这里没有夹板,固定不了断骨。” “可以用这个。”安秉臣指了一下丢在地上的直刀。 “那样包下来,我就成一个臭名昭著的海盗了。”何满桂笑起来。“对了,会长,你就一个人吗?” 安秉臣点点头,看了看四周,立刻放弃了同样的问题。大难不死的何满桂,显然也是一个人。 “不要紧,上面的人有远程侦测模块,肯定能很快找到我们。”安秉臣先脱掉了自己的防护服,又给何满桂脱掉,然后才撕开他的右腿绒裤,找到了那处血肉模糊的断折处。 “还好,我的背囊里还有一台新版零号机体,升空之后一扫描先找到了你。” “没有发现昌发他们吗?” “没有……啊——!”从右腿传来的撕心剧痛让何满桂惨叫起来,他用力扣紧了地上的岩石缝隙,额头立时汗如泉涌。 “我的手艺粗了点,但是疗效应该不错的。”安秉臣麻利地摘下咬在唇间的绷带卷,开始捆扎伤口止血。 “……我扫描了洞底堆积的沙石残骸,也没有找到他们的遗体……啊哟——!那证明……他们可能都还活着,至少没有被掩埋在碎石下面……” “零号机体能扫描到这竖洞距离月面有多深吗?”安秉臣把直刀贴近何满桂的小腿,比划了一下,随即用攀登绳将小腿和直刀紧紧捆缚在一起。 “啊——!……扫描不到上方洞口,应该超过三千米深度了,从我掉下来的时间推算,我估计在六千到八千米左右……我的防护服的通讯模块也损坏了,联系不上探险队。啊——!老大,能不能轻一点啊?!” “我用力已经很轻了,不捆贴实了,你这条腿就废了!” 从遥远地方传来的一声长啸打断了两人的争吵,那声音威严而低沉,似乎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光从这音量,就能判断出这声音的主人体形小不了。 那显然不是何昌发,或任何互助会会员能发出的响动。 两个人立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既然这月球地下世界里能有蜥蜴族,那也可能有更多其它怪物。至于那些怪物会是什么样,这两位大难不死者真心希望永远也不要亲眼看到。 “这附近都是平坦地形,我们需要赶紧转移,换个安全的地方。” “我扶你,咱们快走。”安秉臣拾掇了一下地上的杂物,将何满桂扶起来,让他的右臂搭在自己肩头。 正文 第583章 奇观 黑暗中,两人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远。出于安全考虑,何满桂关掉了头盔顶灯,那只零号机体也关闭了袖珍电离子引擎,以纯步行模式跟随在两人身后。 对安秉臣来说,在低重力环境下搀扶着何满桂并不怎么累,但每次落地带来的冲击却让右胸断裂的肋骨那里萌生剧痛。可是,他除了竭力忍耐继续前进外已经别无选择。 刚才零号机体对周边地形的扫描已经证实,两侧的岩壁,甚至他们头上的穹顶都超出了三千米范围之外,往后退回死胡同井底显然也不是明智之选。向前两千多米的地方,有一丛四五百米高的乱石山脉,那里才是他们保命的希望所在。 空气中传来又一声苍凉凄厉的长啸,听声音,那怪物比刚才又近了些。 何满桂的武器全丢了,两个人现在只有一支电磁步枪,安秉臣不认为仅靠这支长弓步枪就能解决那借着黑暗正在逼近的怪物。躲在岩石缝隙中,等待地面增援赶来,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求生之道。 “扫描范围内没有出现可疑生物……它还在三千米外,我们还有希望……”何满桂已经是气喘吁吁,只剩一条腿支撑身体的他,感觉并不轻松。 两个相互搀扶的人,此刻简直像在比谁的喘气更粗更猛烈。 当怪物的长啸声第三次响起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心头一阵放松,因为那声音听起来突然变得遥远。 那怪物又走远了?这是在开玩笑呢,还是欲擒故纵的伎俩? “加把劲,咱们继续赶路。”安秉臣不知道那怪物是不是也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但不管那怪物玩什么把戏,只要能抵达那座山岗,他们就有更大的生存机会。 “嗯,还有八百米了……”何满桂的声音在哆嗦,他的体力几近透支。 从那怪物最后一次发出长啸的方向,隐约传来了某种更加低沉的隆隆声,这隆隆声持续了三到五秒钟,四周的空气甚至因此而抽搐颤栗。 “这……这好像是打雷的声音吧?”安秉臣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神经失常了。在月球,地下几千米深处,出现打雷的声音? “六百米!”何满桂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咬紧了牙关。 那雷声没有再次响起,但两个人脚下的地面却开始抖动起来。刚开始,安秉臣还以为是剧烈奔跑导致的错觉,但仅剩一条腿的何满桂也很快觉察到了。 “这是要地震了吗?还是,该死的蜥蜴们打算把这里也炸掉?” “别管了,最后三百米!是死是活,到了再说!”安秉臣扶着何满桂,用尽全力向前蹦着。 又蹿出几步后,脚下的震感莫名其妙消失,整个世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寂静。 “快,快!”安秉臣叫着,感觉自己的肺部在急促呼吸下快要被扯破。 借着何满桂手上腕式终端的全息界面微光,他看到了前面不远处那座黑黝黝的山丘轮廓。 可是,那轮廓边缘散发出的银色寒光却让他吃了一惊! 这座山丘,居然是一座冰山?! “到了!”何满桂抓住一块巨大的冰柱,手上传来的刺骨凉意立刻让他惊呼:“是冰?!” “我们先爬上去,休息一下。” 这里冰柱交错,地形崎岖,两人并行不便。安秉臣松开何满桂,抢先登上了这座冰丘高处。 脚步放慢之后,他才感觉到周围弥漫的冰凉气息。 “蓬——哗!” 极遥远的天空中,突然亮起一蓬白光。 那团白光像冥冥之中幽然而生的鬼火,出现得毫无预兆,膨胀扩大的速度也异常惊人,几息间就变成了一个令人无法直视的巨大光球。 借着这团光球的照耀,安秉臣一下子看清了自己所在的这个地下世界的大致形貌。 这是一个横跨长度足有几十公里的超巨型空间,如果它是圆形的话,总体面积应该超过上千平方公里,已经无法用石洞这样的概念来描述它。 这个地下空间的顶部呈现出完美的弧形,它的底部却是平坦无比,延伸到极远处的边缘地带甚至超过了安秉臣的目力所及。 八条均匀对称的隆起凸线从不同方向汇集于穹顶中心点,离地高度超过数万米的中心点位置有一个直径千米的大窟窿。那团光球就是从那窟窿里落下来的,此刻它正悬停在窟窿下方不远处,其尺寸仍在继续扩大,亮度也越来越刺眼。 安秉臣呆呆注视着那团光球,感觉它像一只巨大的眼球,无声注视着下面的辽阔平原。 “快看下面!”何满桂的惊呼从他身后传来。 安秉臣低头看到,他和何满桂所在的这座冰丘周围,光球照耀的地面上散发着银光。 原来,他们一路冲过来,脚下所踩的不是岩石,而是封冻的冰层! 他们此刻正在冰冻湖畔的一座冰丘小山上! 何满桂拧亮了头盔顶灯,看了看身边,随即苦笑起来。 “怎么了?”安秉臣问。 “所有的冰,正在融化……”何满桂的回答里充满了绝望。 安秉臣扭过头,借着穹顶那光球的烈日光辉,清楚看到四周冰柱上缓缓往下流淌的水珠。 冰化成水,他们脚下的这座冰丘还能存在吗? 看着脚下已经汇集成流的小溪,安秉臣抬起头望向光球正下方的冰面。 一块数百米长的白色冰层正在坍塌下陷,它的断裂的那端翘了起来,高高指向穹顶,仿佛在控诉那团光球给这个宁静世界带来的无妄灾难。 就在冰层的旁边,有一个翻滚爬动的黑点,长颈长尾,身躯溜圆,四肢粗壮。根据观察距离和周围参照物来判断,这生物至少有两三百米长。 它的右后足似乎踩塌了迅速融化的冰层,整个身子已经失去平衡,正在努力挣扎着爬到安全地带。 可是,在这不断融化的冰面上,哪里又能找到安全地带? 半分钟不到的时间,那生物的尾巴连带着两条后腿都陷入了冰水中,它抬起长颈,发出一阵不甘的苍凉长啸。 听到这熟悉声音,安秉臣立刻判断出,它就是刚才在黑暗中发声的那位正主。 当那巨兽正在苦苦挣扎时,从更遥远的方向蹿来三只体形要小得多的身影。这三只后来者四足短尾,颚骨粗壮,动作敏捷。 为首一只扑向那在冰层边缘挣扎的巨兽,仿佛要努力将不幸的溺水者拉扯上岸。 但安秉臣很快看到,那位后来者只是张开大嘴,从巨兽身上生生撕扯下一块肉来。 原来,这不是一场营救,而是一次趁火打劫的狩猎。 “呜——!”水中挣扎的巨兽发出绝望的长啸,但整个冰湖上此起彼伏的冰层碎裂喀嚓声很快淹没了它的哀嚎。 另外两只后来者也没有犹豫,果断扑上前去,争分夺秒地赶在猎物滑落进冰水中之前多咬几块肉下来果腹。 “超过两千五百米了。”安秉臣估算了一下那些捕猎者与自己的距离,立刻断定已超出了长弓电磁步枪的有效射程。 他可不是想拯救那只屋漏偏逢雨的倒霉巨兽,那三只后来的捕猎者显然是经验丰富的食肉猛兽,在这毫无遮拦的地下世界中,它们的存在对自己和何满桂是无比巨大的威胁。只要有机会,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解决掉它们,正如这三位仁兄一定不会错过拿自己和何满桂来果腹的任何机会一样。 “零号机体探测到,那光球的核心温度已经超过两千度,这个洞窟里所有的冰块都会在几小时内融化。”何满桂打开腕式终端接收来自零号机体的扫描数据。 “它的光是否有危险?”安秉臣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悬在穹顶的巨大光球,那东西让他想起太阳,想起空爆的核弹。 “没发现对有机生命体有致命效果的射线,只有高温。” “小桂子,你认为,这东西是自然形成的吗?” 何满桂摇摇头:“我估计,这个地下世界,还有这个光球,都肯定和蜥蜴人们有某种关系。” “可是,蜥蜴人们已经逃跑了。” “我认为,它们可以随时再回来。”何满桂找块地势较高的地方,坐了下来:“但愿在那之前,探险队能找到我们。” 安秉臣注意到,何满桂屁股下面居然是黑色的玄武岩,看来这座小山并不是全由冰块构成的。这对他们俩人来说,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方圆数十公里内,安秉臣能看到像这样的小山有百余座,其中大多数都在融化变矮,显露出冰层下面的玄武岩原貌。 两小时后,亮如白昼的穹顶之下,一池深不见底的幽黑湖水映衬着天空中那枚刺眼的光球。 光球已经不再扩大,亮度也保持在一个稳定的级别。但是,自始自终,它的位置没有任何改变,一直就悬停在那穹顶窟窿的正下方。 “你注意到了吗?看湖边。”何满桂套上了自己的头盔,利用内屏上的视效强化模块观察着远方。 安秉臣眯眼看了一下他指的方向,他能隐约看到岩质地表上有某种东西在蠕动,但是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没办法,他也只能套上了自己的头盔,拨动着视效强化模块下的远焦功能。 放大了二十五倍之后,他看到了那些蠕动的东西。 一些像是烟雾又像是薄纱帷幕一样的黑色物质正从地表的岩缝中徐徐冒出,它们冉冉升起,串连成片,在因为快速升温而产生的冷暖气流中摇曳着,颜色也从黑色迅速变为深绿色。 这些奇怪的东西仅用半小时就覆盖了整个地面,最后变成了大片大片的斑绿海洋。 “老天爷,像是某种植被……不过,这生长速度也太逆天了吧?”何满桂咕哝道。 安秉臣一直在关注刚才那三只捕猎者出现的方向,那三只捕猎者反复啃咬着落水巨兽,直到后者彻底滑入湖水深处。它们搏斗和撕扯的冰层很快也融入湖中,三只捕猎者敏捷地跳回岸边,但却遭到另一种体形比它们大一倍的新怪兽伏击。 长着楔形头颅和三角形身躯的伏击者躲在一座小山后面,当它像火车一样冲出来扑到为首那只捕猎者身上时,连远在几公里外的安秉臣也被吓了一跳。 伏击者咬住猎物的脖颈,用力猛甩了一下,然后就放开它去追下一个目标。瘫软在地的猎物脖颈反折着,显然已经当场毙命。穷追不舍的伏击者和两只亡命逃窜的捕猎者很快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在它们疾驰而过的路上,有十几只肉眼几乎无法识别的四足生物受到惊吓,成群结队向更远处奔去。 安秉臣将远焦镜头拨到最大,仔细观察着那些受惊逃跑的四足生物。它们长着纤细的四肢和修长的脖颈,动作敏捷灵活,跑出一段距离后就停下来,片刻不息地啃食着岩缝中冒出的那些斑绿植被。 如果不是很确定自己身在月球,如果不是那些生物的造型闻所未闻,安秉臣直接会认为自己一定是在地球上的某个自然生态保护区内。 “真像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动植物公园。”何满桂看了一眼自己的腕式终端:“就是速度太快了,从光球出现到现在,仅有三个半小时而已。” “光球像太阳一样,给这个冰封的世界带来了生机,也带来了启动的信号。”安秉臣把最后一袋混合吸食液化包递给了何满桂。 “你喝吧,会长,这东西的味道真想让我自杀。”何满桂推托。 “你受了重伤,失血太多,更需要补充。”安秉臣脱下头盔,瞪着这名从十里铺一直跟他跟到月球的农民子弟:“喝掉它,不然待会儿再扶你跑,你要昏倒了我就该骂娘了。” 何满桂握着那袋液化包,没有说话。 安秉臣不怀好意嘿嘿一笑:“在飞船上,我看你和那个航天三组的女孩聊得挺起劲的嘛。所以,你必须活着回去,把我们的经历亲口告诉她,怎么样?” 何满桂立时瞪大了眼睛,他从没想过安秉臣也会有如此八卦的嘴脸:“……会长,你那时候不是在打瞌睡吗?” “嘿嘿,我是在打瞌睡,但是智库可从来不打瞌睡的。她叫刘香,这你知道的,根据我小小滥用职权的查询,她好像还没有男朋友哟。”安秉臣咧嘴笑着,撕开了包装袋封口,将液化包塞到何满桂的头盔下面。 冰化之后,整个湖面和周边地区气温骤降,但穹顶光球的炙烤又让越来越多的水蒸气腾腾升起。这种忽冷忽热的剧烈变化,加上高温和潮气的双重夹击,迫使安秉臣和何满桂重新穿上了防护服。 时间很快又过去三个小时。 “它不是太阳,太阳还会落山,这东西看样子会一直亮着。”靠在玄武岩壁上的安秉臣呆呆地望着那悬停在穹顶下的光球。 “我猜得一点不错,我们的朋友来了。”何满桂的话让他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看到左侧远处的斑绿植被丛中,有一小队手持直刀和软鞭的蜥蜴人正在围捕几只啃食绿叶的四足兽。 “切!我还以为是救援队到了。”安秉臣摸了一下身边的电磁步枪。 何满桂看着远处乱哄哄的围猎场面:“我猜,这里是一个封闭式生态循环圈,同时也是蜥蜴们的补给基地。” “嗯,有道理。” “它们不仅取食这里的生物,还利用它们的皮革和骨头。”看到两只蜥蜴人正在麻利地给一只食草兽剥皮,何满桂低头看了一眼绑在自己小腿上用来固定断骨处的那柄直刀。直刀刀柄上缠绕的黑色条状皮革,显然就取材于那种食草兽。 冰层消融之后,两人所在的小山露出了玄武岩本貌。但即便如此,这座小山也仍有三百多米高度。安秉臣站在最顶处,眺望着远方遥不可及的角落,他能看到的地方几乎全被那种长着斑绿色宽叶的植被所覆盖。他甚至注意到,原本幽深暗黑的湖面,也渐渐变成了墨绿色,那显然是某种藻类,或是浮游生物快速繁衍的结果。 “这个自带太阳的地下世界,应该是一个人造生态系统。”安秉臣指了一下穹顶上的那个光球。 “我打算控制零号机体飞过去,进到那穹顶窟窿里去一探究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满桂抓起蜷伏在身边的零号机体,朝着天空中用力一抛。 那小东西的自我平衡防护机制立刻发挥作用,瞬间启动的袖珍电离子引擎喷出蓝色光芒。它在空中顿了半秒钟,随后在腕式终端的指令引导下,缓缓向着穹顶升去。 安秉臣没有说话,只是抓起了电磁步枪,趴到一块岩石后面。 就在刚才何满桂抛出零号机体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个楔形脑袋在山下的植被丛中晃了一下。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是刚才伏击那三只捕猎者的大块头。从这东西刚才的表现来看,它的智商应该比捕猎者要高得多。在生物界中,擅长伏击并能耐心潜匿的物种,通常都是极度危险的凶兽。 那家伙蹑手蹑足摸到这小山附近,难道是它发现了自己和何满桂? 安秉臣对危险从来不抱任何侥幸心理,他轻轻打开了射击保险,准备在那凶兽再度露脸的时候将它一举击毙。 至于会不会惊动远处正在围猎的蜥蜴人,他已经不在乎了。说到底,他现在根本不怕那些笨手笨脚的蜥蜴人。 他相信登月指挥部已经通过远程扫描找到了自己,那样的话,援军应该也在来的路上了。 正文 第584章 霞碧 果然,没过多久,那只楔形脑袋又冒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安秉臣自己的错觉,那凶兽硕大头部左侧足有鸡蛋大的凸出眼球,转动中恰好与他视线相撞!那目光中透出无尽凶残和狠戾,让安秉臣瞬间屏住了呼吸,他勾住扳机的食指也忍不住紧了一下,差点下意识地扣枪开火。 但那畜生忽然又把头扭开去,无声无息中,唯见其鼻孔不停阖动,眼部后方布满针状肉粒的短耳也绷得笔直。 看来,这家伙的眼力并不犀利,靠的还是嗅觉和听觉。 安秉臣不再犹豫,仔细瞄准了它的眼部,虽然这畜生也是全身鳞甲护体,但它的眼睛却没有厚甲遮掩,电磁弹丸打进去,直透脑颅的致命效果应该是最好的。 他和这凶兽看似无冤无仇,但他要想保证自己和何满桂的安全,就绝不能坐视它在身边游来逛去。不然,等到双方真正迎面撞上,那就是一场悲剧,而且这场悲剧很可能会以己方的全灭而告终。 他这边正欲扣动扳机发出致命一击时,那怪物突然探颈往斑绿阔叶植被中一伸,再缩回来时嘴里已经咬住了个嘶鸣挣扎的东西! 安秉臣定睛细看,那凶兽嘴里衔的居然是一只四足食草兽。 不过,当他看到那食草兽身上交错捆着几条皮索时,脸色立刻变了。 凶兽狠狠一口咬下,欲将那四足食草兽撕为两段。不料这一口下去,只觉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直接从自家上颚贯穿通透,当即痛得狂嚎起来! 躲在岩石后的安秉臣看得清清楚楚,自以为捡到便宜的凶兽上颚被一根钩状金属物洞穿,那钩子末端连着的皮索缠绕在四足食草兽身上,显然是这个活物陷阱的重要组成部分。 凶兽受创之后狂性大发,一对前肢搭上食草兽躯干,咬住对方脖颈侧头甩颈胡撕乱扯,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可怜的替罪羊变成一堆烂肉。 就在凶兽大施淫威之际,七八只蜥蜴怪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它身边凭空冒了出来,手里都攥着直刀,软鞭,还有几根像是活套索一样的东西。显然,这个陷阱正是它们布下的杰作! 拿着活套索的两只蜥蜴怪迅速靠近后抛出手中家什,准确无误套住了凶兽的头颈,紧接着各自拉紧皮索。那凶兽怒吼一声,甩动头部,立刻将两只蜥蜴怪带得东倒西歪。 一只手持软鞭的蜥蜴怪趋前挥鞭抡出,鞭梢触及之处,那凶兽左前足竟然一软,大半个身子随即塌下来,同时口中也发出凄厉哀嚎。蜥蜴怪的这种鞭子果然有麻痹生物神经系统的效果,即使是那十多米长的凶兽也照样抵挡不住。 另一只蜥蜴怪拽住透穿凶兽上颚的铁钩皮索,挥动手中直刀径直向它凸起的眼球剁去。 那凶兽也不傻,晃开脑袋冲着对方就是一顶,将那蜥蜴怪推翻了几个跟头,摔入斑绿阔叶植被中。如果不是它嘴里还衔着半截食草兽的尸首,上颚又被锋利铁钩洞穿,刚才那一下肯定会用獠牙利齿来招呼这只胆敢靠近的蜥蜴怪。 但被拱翻摔飞的那只蜥蜴怪转瞬间又从阔叶丛林中扑将出来,手里的直刀早已不知去向。但见它伸手揪住凶兽颈侧的皮肤褶皱,动作灵活地蹿上这体形比自己大了十多倍的猎物头顶,右前肢从腰间抽出一柄宽厚的短刃,顺势戳入那凶兽眼中。 再遭重创的凶兽仰天怒吼,疯狂甩动着头部,似乎想籍此将刺入自己眼中的利器和剧痛全部解除。但那一击得手的蜥蜴怪却牢牢抱住凶兽的脖颈,任凭对方如何狂甩乱扭都纹丝不动。 这一幕惊心动魄的围猎,看得安秉臣都呆了。 那只蜥蜴怪的动作一气呵成,中间几乎没有停滞,在他看来虽然还不够快,但就其悍不畏死的作风,已经算得上是一位猛士了。 这些蜥蜴怪在围猎活动中所表现出的智商和合作,也不由得令安秉臣对它们有了几分刮目相看的感觉。这些蜥蜴怪的围猎,让他想起刀耕火种时期的原始人,不也是这样共同配合对抗充满危险的大型猎物吗? 拥有如此智商和社会组织性的蜥蜴怪,也许叫蜥蜴人更合适。 骑在凶兽头上的那只蜥蜴人像是已经和胯下的猎物合为一体,凶兽疯狂甩动头部的力度和频率越来越惊人,但它就是一动不动。 凶兽身受两处重创,力气渐渐衰竭下来,甩动幅度一减,周围等待已久的那帮蜥蜴人立刻靠上来,挥动直刀猛剁那凶兽。 几分钟后,那头凶兽轰然栽倒,力竭而亡。 直到这时,那贴附在它头颈上的蜥蜴人才跳了下来,和周围的同伴们同时发出明显是兴奋的呐喊怪叫。 安秉臣注意到,那骑杀凶兽的蜥蜴人头顶左侧,有一束卷曲的白毛。刚才被凶兽那一拱似乎摔到了它的右脸,鳞片脱落折断不说,眼睛周围一圈也泛着淡绿色的淤肿。不过,看它精神似乎没什么萎顿。 这个白毛,身形并不高大,也就是一米四左右的样子,不过胆识和韧性却非同一般。 威胁最大的凶兽既除,安秉臣也不打算再开枪暴露自己,就等着这帮蜥蜴猎人携带战利品自行离去。 然而,就在他放下电磁步枪的同时,那群蜥蜴猎人四周的空气突然怪异荡漾起来,紧接着十多只手持直刀和软鞭的蜥蜴人凭空出现。 那头毙命凶兽的块头超过蜥蜴人十倍以上,这应该是蜥蜴猎人们召唤来搬运战利品的援兵吧。 安秉臣理所当然地想着,却看到那群先来的蜥蜴人迅速聚拢成堆,仅有四根手指的上肢握紧了武器,拦在新来者与那头巨兽尸骸之间。 后来的那群蜥蜴人中冒出一位身材挺拔的首领,接连发出极富节奏感的一串厉喝。安秉臣根本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却能听出这家伙每一句末尾都能和前一句押韵,如果放慢速度也许能感觉到些许优雅,但它的语速却越说越急,说到最后几乎是在狂呼呐喊。 先来的那群蜥蜴人中,头上有白毛的那位也跳了出来,它同样也开始发出那种充满节奏感的押韵语句,一句快过一句,声音也越来越高,一对上肢摆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从这两位交涉者的语气和肢体动作来看,显然不是在谈什么大家喜闻乐见的好事。 后来的那群蜥蜴人的高大首领,突然往后退了一步,举起手中的直刀,仰天发出怒吼:“波——拉!” 此情此景,对安秉臣来说可是一点都不陌生。 他第一次在观测站中遭遇蜥蜴人,亲眼见到对方正是这般作派。 蜥蜴人喊的“波——拉!”似乎是某种攻击号令,他猜那应该是杀,或者进攻的意思。 随着那声宣战的怒嗥,两边蜥蜴人纷纷拔出武器,投入战团,只看得躲在岩石后的安秉臣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这帮蜥蜴居然也会内讧,而且还碰巧让自己撞上,也算是长了见识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又顿时心中释然。生存环境的恶化,食物的稀缺,必然导致种群内部为争夺资源而相互杀戮。那头凶兽看块头至少可以让十来只蜥蜴人吃上很长一段时间,这偌大一笔财富,又怎么会不引来别有用心者的觊觎?别说这帮蜥蜴,他背后三十八万公里外的地球上那帮人类同胞也是差不多的路数。 也许是因为彼此知根知底的缘故,蜥蜴们的战斗充满了野蛮和血腥的气息。双方一上来就朝着对方眼部和裆部等致命部位出手,而且一出手都是狠毒招数,直刀疯狂砍剁捅刮,完全不留任何余地。 安秉臣仔细再看时,终于发现了前后两帮蜥蜴人的区别。先来的那帮蜥蜴人,都在头顶戴有各种颜色鲜艳独具个性的饰物,例如他刚才注意到的那猎人头领,耳边那束白毛就是它戴的饰物。而后来的那帮蜥蜴人,脸上全都戴着一副黑色圆型眼罩,仅这点就能判断它们和袭击探险队的是同一伙。 “看来,这帮家伙也有族群派系之分吶。”何满桂不知什么时候也偷偷摸到安秉臣身边,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山下的这场混战。 先来的蜥蜴猎人仅有八只,后来的眼罩帮却有十二只,前者数量明显不敌后者,又在狩猎围捕中已消耗了不少体力,交手几个回合就被眼罩蜥蜴们放倒三人,虽然它们也干挺了两只眼罩蜥蜴,但按这损耗比发展下去迟早是个输。 那白毛蜥蜴猎人以一对二,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不过它身边的伙伴却没有这般强悍,在对手暴风骤雨般的疯狂围攻中一个接一个倒下。白毛发出震天狂嚎,不顾一切主动出击援助同伴,为此身上连挨数刀,鳞片被砸得纷纷掉落,原本有力的步伐也在腿部关节受创后渐渐踉跄起来。 “这家伙,有原则,我喜欢。”安秉臣将放下的长弓电磁步枪重新放到了岩石上。 何满桂赶紧摁住枪,低声劝道:“这一开枪,咱们可就逃不掉了。” 他们现在最大的安全仰仗并不是这支电磁步枪,而是蜥蜴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这里。一旦暴露了行踪,就凭这一支步枪,再加上他俩瘸瘸歪歪的受伤身体,能否撑到援兵赶到恐怕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安秉臣嘿嘿一笑,拨开了何满桂的手:“我不喜欢干涉别人的家务事。不过,人家都闹到动刀动枪的份上了,敌人的敌人,总归还是应该有点用的。” “啵!”一声短促的爆鸣过后,那位眼看胜券在握正得意洋洋指挥战斗的高大蜥蜴首领突然脸上炸开一团绿紫混合的污血,整个脑袋瞬间崩裂解体,身子被巨大的冲击力带飞了出去。 这惊人的一幕,立刻让附近尚在厮杀中的两帮蜥蜴人全都停了下来。 它们停,安秉臣可没打算停,接连又是两枪,爆了两只眼罩帮蜥蜴人的头。他发现,不光打眼睛,打蜥蜴人的耳孔那里也能一击致命。 第三只蜥蜴人仰面栽倒后,眼罩帮蜥蜴人里突然传来一声怪叫,发出刺耳呼喊的那蜥蜴人指着安秉臣藏身的小山,嘴里接连不断吐出大串句子。 安秉臣的回答很简单,一发五毫米口径的电磁弹丸从对方张启开合的嘴里射进去,立刻让这只小个头蜥蜴人飞出去三米远,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脑袋都折翻到背后。 如梦方醒的眼罩帮蜥蜴人们开始四散奔逃,还有两只当场划破空气遁入四维空间。 剩下四只也蹿入斑绿阔叶丛林中消失不见,也不知道是找僻静地方躲起来了,还是找个安全地点空间遁了。 白毛蜥蜴猎人的四位同伴发出欢快的呼喊声,但它们的首领却疑惑地望向不断发出陌生爆鸣声的小山,手里仍然紧握着沾满绿色血迹的武器。 “你待在这里,给我压阵!”安秉臣把电磁步枪丢给何满桂,空着两手站了起来,大步朝山下走去。 他一直走到以白毛为首的那五只蜥蜴人跟前才停下,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对方,等待对方先表态。 白毛呈现出一副呆萌状态,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那只凶兽的巨大尸骸。 安秉臣猜到,这家伙多半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想染指那巨大的战利品。 地上那只颈骨被打折的眼罩蜥蜴发出一声呻吟,这家伙居然还没死。 安秉臣拾起丢下的一柄直刀,缓缓走到那呻吟的蜥蜴旁,对准那双凸出的眼珠用力捅了下去。 绿色和紫色混合的组织液从被刺穿的眼眶里涌了出来,那家伙的嘴里也冒出不少同样颜色的混合液。在那些绚丽的液体落到斑绿阔叶植被上之前,它就死了。 白毛看了看被杀死的眼罩蜥蜴人,又抬头看了看安秉臣。 “霞——碧!”它的喉咙里迸出一个低沉的词汇。 安秉臣倏地停住脚步,脸上神色僵住。自己救了它们的性命,怎么能骂自己****呢? “霞——碧!”旁边几只蜥蜴人发出了同样的吼叫,它们短粗的腹腔发出的声音总带有强烈共鸣效果,听上去颇有声势。 “霞——碧!”所有五只蜥蜴猎人都齐声呐喊。 这回,安秉臣算是明白了,这应该是一种表示友好的呼唤。只不过,在他这样一位地球人听来,为什么总觉得那么刺耳呢? 白毛朝着他靠近了一步,把手中的直刀翻转过来,捏着刀刃部位,缠着皮索的刀柄递到安秉臣眼前。它的两只小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安秉臣,神色极为凝重。 安秉臣猜到这应该是某种仪式,于是轻轻接过了那把沾满绿血的直刀。 白毛伸出右前肢,指着安秉臣,再次大喊:“霞——碧!” 安秉臣脸色差点又变了,在地球上的时候,没有谁可以像这样当面辱骂他。虽然心底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但挨到自己头上,总是无法坦然接受。 白毛的右前肢拐了回来,指着自己,又划了一下身边四位同伴:“霞——碧!” 安秉臣哈哈笑起来,所有的猜疑和忿忿不平全都一扫而空。有时候,公平就是这么简单。 他也伸出手,指着白毛,指着它的四个同伴:“你,还有你们,统统都是霞——碧!哈哈哈哈!” “霞——碧!” “霞——碧!” 人类和蜥蜴人的第一次接触,就在这样化猜忌为欢乐的滑稽气氛中拉开了序幕。 白毛仰望着比自己高了足足半米的安秉臣,再次伸手指着地上不远处的眼罩帮蜥蜴人尸首:“波——拉!” “波——拉?”安秉臣也跟着用手指向那具体形高大的眼罩帮头领。 “波——拉!”白毛的语气变得强烈了一些。 安秉臣这才明白了,它们叫嚷的“波——拉!”并不是杀戮或攻击,而应该是敌人的意思。 他努力保持面部微笑,又指向自己。 白毛看了半天,给予了无比准确的回应:“霞——碧!” 安秉臣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我说,哥们儿,你们这朋友的称呼,就不能改一下么?这也太影响心情了吧?” “霞——碧!”白毛坚定地望着他,眼中充满了柔和。 紧接着,它转身跑到那具凶兽的尸骸旁,挥动直刀剜下拳头大的一块肉,然后又跑回来递到安秉臣面前。 安秉臣笑了起来:“哟呵,看不出,你小子还有点心眼啊。这么一小坨,就想打发救命恩人?” “霞——碧!”白毛把那块肉又往他跟前递了一下,看样子是非要他收下。 “靠!你老用这种方式表达友谊,我迟早得变成你的敌人。”安秉臣摆摆手,也不打算跟对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索性接过了那块兽肉。 但是,令他傻眼的是,白毛仍然仰头望着他,然后举起双手到嘴边,做了一个啃咬的动作。 它要安秉臣啃一口这块兽肉。 没准,它是想让安秉臣把这块兽肉全吃下去。 “我勒个去!我开始后悔救你们了,听明白没?嗯?”安秉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朝着山头那边做了个手势:“小桂子,把你包里的医用电炉拿过来。” 两小时后,用三把直刀和医用加热电炉拼成的临时烤肉架上,五只蜥蜴人一边打着饱嗝,一边伸出乌黑爪子风卷残云争抢着被烤得吱吱冒油的肉片。 “行了,****们,给我留点儿,你们这帮饭桶……”安秉臣眉开眼笑叫骂着,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那糟糕到可以在全地球排倒数第几名的厨艺,今天在这里却受到如此热捧。 “嗝……霞——碧!”吃饱了烤肉的白毛显然情绪高涨,冲着天空全力狂啸。 “我说,白毛,你能不能不要老提这个很伤感情的词?”安秉臣见缝插针,给自己捞了一块肉片。那凶兽的肉带点咸味,口感还算不错。 突然间,四周暗影晃动,他咬住嘴里嚼了一半的那块肉,环视身畔。 大概有上百只蜥蜴人凭空出现,它们中有四肢粗壮的公蜥蜴,也有线条纤细的母蜥蜴,有满身褶子皮鳞片脱落过半的老家伙,也有身材不足一米动作迟缓的小东西。所有蜥蜴人的头顶一侧都戴有不同颜色饰物,它们的鼻翼无一例外抽搐扇动着。 安秉臣凭直觉感到,这些白毛同族的视线,全都齐刷刷瞪着临时烤肉架上泛出诱人光芒的肉片。 “拜托,不要啊……各位霞——碧!” 正文 第585章 沟通 所有文明生物的语言,都要通过文字或语音等共通表现形式,在既成的语法规则下,以词汇为信息携带单位进行交流。 在双方都没有对方语言基础的前提下,简单的实物词汇对照显然是建立沟通的第一步。 于是,在烤肉大餐的过程中,安秉臣一直尝试着学习蜥蜴人的语言。通过不断指点身边的物体,他从白毛那里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词汇样本。 蜥蜴人采用的是一种极为朴实简陋的语言体系,它们的名词和动词似乎可以通用,大多数情况下提到某个名词甚至可以直接代用为与之相关的动作。 例如蜥蜴人们在厮杀前发出的“波——拉!”吼叫,那个词确实是敌人的意思,但与敌对峙中喊这么一嗓子出来,也就等于下令发动进攻。而“霞——碧”既可以理解为朋友,也可以通用为要建立友谊的动作或态度。 这种词性的自由通用中显然包含了大量情绪化语法规则,其复杂程度甚至连白毛自己都说不清楚。它本来只是一个优秀的猎人和战士,并不是什么部落里的睿智贤者。每当遇到自己无法解释的抽象概念时,白毛通常会呆呆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两只小眼睛无辜地瞪着安秉臣。 当安秉臣手舞足蹈比划了大半天,试图询问它的部族和眼罩帮部族各有多少人口时,白毛疑惑地伸出了自己的一对上肢,反复清点了八根手指,接下来它又陷入了沉默。安秉臣猜,它可能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超过八以上的数位。 这样简单的问题都无法顺畅交流,那又该如何打听星台操作者以及那八枚超密度圆柱体的内幕? 无比失望之余,他自我介绍后又开始询问白毛的名字。 “西奥—羌。”白毛的名字简短有力,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感觉。 “小强?”安秉臣眼中一亮:“好名字啊。” “西奥—羌。”白毛郑重其事地看着他:“安秉臣。” 安秉臣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他只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这白毛小强就记住了,而且发音相当准确。难道,这也是蜥蜴人的天赋? 更多的蜥蜴人划破空气出现,这是第二批了,人数也在百余只左右。从它们头边的各种饰物来看,应该都是小强的同族。 安秉臣看看身后那具被剥得只剩下骨架的凶兽,如果要赶饭局的话,小强的这帮老乡恐怕来晚了。这帮蜥蜴人,个个都是饿死鬼投胎的造型,一百多号人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那头凶兽。 但是,后来的这群蜥蜴人却没有像第一波那样径直涌向烤肉架。 安秉臣这才注意到,这群新来的里面有十多只皮肤皱褶,鳞片稀稀拉拉的老蜥蜴。它们站在队伍最前面,原地静立不动,一双双浑浊的小眼睛不住打量自己。 难道,是白毛部落里身份尊贵的大佬们来了? 呼啦一下全站起来的蜥蜴吃货们,以及忙不迭小跑过去的小强证实了他的猜测。小强用一连串发自咽喉深处的低沉吼声向那帮老蜥蜴介绍情况,安秉臣勉强能听见小强在说自己的名字,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听不懂。 小强的语速很快,两下就说完了。客观地说,它对安秉臣两人的了解也并不多。 沉默中,一只手拄黑色石质拐杖,浑身褶子皮,前胸后背鳞片都快掉光的的老蜥蜴缓缓从队伍中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安秉臣的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圈,又绕到散发着香味的烤肉架那边,仔细看了又看。 最后,它的目光落在何满桂的那条断腿上。 老蜥蜴走到何满桂跟前,慢慢蹲了下来,伸出两只枯瘦乌黑的爪子轻轻搭在何满桂的断腿上。 何满桂突然哎哟叫了起来。 “喂,干什么呢?”安秉臣警惕地站起来,大步走过去。 “没事……它似乎在帮我把骨折断口处接好。”何满桂咬紧了嘴唇。 安秉臣定睛细看,仅仅几秒钟功夫,何满桂原本浮肿隆起的右侧小腿现在已经没了任何异样。尽管小腿上刚刚止血的伤口还在,尽管他仍然无法站起来正常行走,但小腿表皮下原本触目惊心的淤肿却不翼而飞。 老蜥蜴人的黑爪子时而隐没在空气中,时而又出现在众人眼前,而何满桂也伴随着它的诡异动作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声。 安秉臣明白了,那只老蜥蜴正在利用四维空间穿透术整理何满桂的腿骨断折接口。 蜥蜴人拥有的神奇天赋,可以让它们在不切开伤口或皮肤的前提下,直接隔空操作里面的伤患部位。 帮助何满桂治疗,这是对方在用实际行动展现善意。 实际行动,通常比不花本钱的口头吹嘘要更有效,也更有说服力。 半晌之后,那老蜥蜴踱到安秉臣跟前,灰白浑浊的眼仁注视着他。 它用没拄拐杖的左前肢划了一下身后的蜥蜴们,口中吐出一个词:“巴——达。” 那群蜥蜴人立时异口同声道:“巴——达!” 安秉臣猜,这应该是它们的部落名。 他点了点头,大声道:“巴——达!” 接着他走到白毛小强身边,指着它头上的那缕白毛再次重复:“巴——达!” 然后,他又从地上拾起刚才被打死的眼罩帮蜥蜴的一副黑眼罩,捧到老蜥蜴面前,指着那东西。 老蜥蜴从喉咙里滚出一阵厌恶的咕噜声:“西——普!”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它完全能明白安秉臣的意思。 安秉臣会心地笑了:“西——普!波——拉!” 那些戴眼罩的蜥蜴人属于一个叫西普的部落,它们跟白毛的部落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 听到安秉臣的宣言,蜥蜴人们出现了小小的骚动。 老蜥蜴重复了一遍他的宣言:“西——普!波——拉!” “巴——达!霞——碧!”安秉臣又及时补上一句,表明愿将这个叫巴达的部落视为朋友。 这下,所有蜥蜴人都沸腾起来。 唯独老蜥蜴保持了相对冷静,它伸出左前肢点了一下安秉臣,又点了点何满桂,然后抬头看着安秉臣。 安秉臣点点头,让何满桂打开了腕式终端的全息投射功能。虽然四元相位通讯模块出了问题,但腕式终端离线内置的登月行动数据还是可以帮上忙。 他只点了四下就在空气中拉出一幅高达三米的月球全息图。 从蜥蜴人们发出的惊呼声,不难判断出它们立刻就认出了自己的栖息地。 安秉臣缩小了月球,将它移动到一侧,露出旁边蓝色的地球。指了指地球,又指自己和何满桂。 “地球。”他大声道。 老蜥蜴呆呆地望着那颗蓝色行星,喃喃道:“地球……” 安秉臣关闭了这幅三维画面,又从数据列表中拖出了自己站在蜘蛛车前合影的一副照片。 他在岩洞祭台里见过蜥蜴们膜拜的图腾里有类似星台(蜘蛛车)的东西,也许亮出自己星台操作者的身份,可以获得这些蜥蜴的更多信任。 看到四条反曲足肢的梭形蜘蛛车,以及手扶车身面对镜头微笑的安秉臣,所有蜥蜴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西……”老蜥蜴拿着石质拐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西——尔——库。” 听到这个词,安秉臣的脸色也变了。 老蜥蜴应该是想说夏尔库。夏尔库,那是陶图格联盟语(千进语)中对星台操作者的专称,也可以引申理解为智者、贤者的含义。 这帮蜥蜴人,果然是某任星台操作者的后裔,它们知道一点陶图格联盟语,至少知道星台操作者的称号。 有那么一瞬间,安秉臣感觉自己触摸到了沧桑岁月的足迹。 在蜥蜴人喜出望外的欢呼声中,安秉臣的目光锁定在蜥蜴长老手中的石质拐杖上。 这像是一根黑曜石制作的拐杖,长度不足一米,直且细,握在身高一米四的蜥蜴长老手中比例正合适,完全没有一点违和感。 然而,从安秉臣看到这根拐杖的第一眼,总觉得有些眼熟。特别是那拐杖上的花纹,更是似乎在哪里见过。 现在,他想起来了。这石杖的外形,尺寸,以及杖上的花纹,不是正和自己在澳大利亚地下溶洞中找到的那根合金铁棍一模一样吗? 安秉臣的视线快速掠过后面那群巴达部落的蜥蜴长老,里面至少有三位长老的手中,也有同样的黑色石杖。 不用说,它们拿的石杖,都是身份尊崇者必备的高仿品,自己得到的那根合金棍,显然才是正宗原版。 可是,月球上的蜥蜴人们又怎么会和第六任星台操作者扯上关系?难道,那根合金棍是第六任星台操作者从蜥蜴人祖先那里巧取豪夺得到的? 陷入一头雾水的安秉臣,只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想暂时埋入心底。眼下,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大麻烦需要尽快解决。 自己和何满桂掉到这地下世界这么久了,仍然未见增援赶到,难道探险队那边又遭到了蜥蜴人西普部落的袭击?还有,这个居然有人造太阳的地下生态世界,又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来,仰望着穹顶下方悬挂的那枚刺眼光球。 何满桂遥控的零号机体最终没能靠近穹顶的巨型窟窿,在距离那光球千米开外似乎有一道厚厚的无形屏障,装备有袖珍电离子引擎的零号机体无论如何绕圈都穿不进去,只能无功而返。 蜥蜴长老转身对着所有部族成员说了几句话,所有的蜥蜴们轰然散开。安秉臣注意到,以白毛小强为首的青壮蜥蜴们手持武器奔向远方的那些四足食草兽,显然是准备继续狩猎。十几只母蜥蜴,开始用直刀砍剁那凶兽遗留的骨骸,看样子这东西的骨头对部族也有用处。 连路都走不稳的小蜥蜴们也有自己的工作,它们用一种石质短刃将贴近地面的斑绿阔叶切下,并割断分化为整齐的正方形,然后像叠纸一样把这些叶子堆叠起来。 而最后来的那帮蜥蜴长老们,则全都围到了自己身边。它们的神情显得非常激动,彼此之间嘀嘀咕咕,但都统一由那位最先走出队列的至高长老发言。 安秉臣捡了七块石头,用其中一块代表巴达部落,另一块代表西普部落,然后他又放了一块石头在地上,眼睛望向那位至高长老。 他想问蜥蜴人到底有多少个部落,都叫什么,如果能解决数字交流的问题,他甚至想知道每个部落的人口。 经过几次不得要领的尝试后,至高长老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颤巍巍俯下身子在附近又找了一堆石块,加上安秉臣原先的七块,总共凑出十六块。指着一块,就说一个名字。巴达和西普,也在其中。 安秉臣这才搞清楚,这群十几万人的蜥蜴族,居然还分为十六个部族。 利用石块的尺寸大小进行抽象对比延伸,他又了解到,在这十六个部族里,巴达和西普都不是最大的,仅算中间档次。最大的部族,名字叫埃荷。 这种效率极低的交流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又出现了新的突发情况。 “西——普!”白毛特有的嘶哑吼叫声从远处传来。 所有长老身形一僵,安秉臣抢先站了起来,以他的身高,可以毫不费力地克服斑绿阔叶植被障碍,轻松看到远方情况。 他看到,中央湖泊右侧方向,摇曳晃动的阔叶植被下面涌过来一大片阴影,那都是些手持直刀和软鞭的蜥蜴战士。它们的头上,几乎都戴着一副黑色眼罩。 刚才准备强夺凶兽尸骸的西普部落蜥蜴在安秉臣的电磁步枪打击下侥幸逃走六只,这帮家伙回去后引来了本族援兵,看样子要为刚才的惨败讨个说法。 至高长老用力将手中石杖往地上一跺,以苍凉老迈的颤音连续发出了三声吼叫。 正在砍剁凶兽骨骸的母蜥蜴,以及收割叶片的蜥蜴幼崽们从四面八方逃了回来。 与此同时,大量身形壮硕手持武器的蜥蜴从附近凭空出现,如果不是及时看到它们头上都有五颜六色的饰物,安秉臣差点就开枪了。 白毛小强和他的同伴们也赶了回来,它们丢下肩扛手抬的猎物,和后来的这批蜥蜴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环形圆阵,将安秉臣和何满桂,以及本族的老弱妇幼圈围在中间,居然向着湖边涌来的西普族对头迎了过去。 “啧啧,难得的大场面啊,老大。”何满桂扶着安秉臣,一瘸一拐地混在蜥蜴堆里,望着那边涌过来的数百名蜥蜴武士。 这边构成环形圆阵的巴达族蜥蜴武士,至少也有两三百号,双方兵力可以说是旗鼓相当。 一场凝聚了新仇旧恨的冷兵器大决战,眼看就要拉开序幕。 “待会儿,你找个安全地方坐着别动,电磁步枪给你防身。”安秉臣没何满桂那么激动,都跟人套了那么久近乎,遇到这种事情不出手帮忙显然是说不过去了。 这帮蜥蜴人明显都是些直人,得到它们的信任不难,但要维持这种良好关系,那就不能光靠口头功夫了。 “那你拿什么战斗?”经过那位至高长老的圣手治疗后,何满桂蹦跳的速度快了许多。他自己能感觉到,右脚偶尔触地时,骨折部位传来的痛感也没有先前那样难以忍受。 安秉臣咧嘴一笑,亮出手里的一柄直刀:“我只能拿这玩意儿当作机动骑兵的佩剑,陪它们玩玩。” “老大,人家的星际战争都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万舰齐发场面,咱们的怎么好像有点土得掉渣啊……”何满桂嘟囔着。 虽说敌我双方身披鳞片手提直刀软鞭的蜥蜴武士们个个都神色凝重,精神抖擞,不过何满桂总有一种不太真切的荒诞感。 他和安秉臣就像一群矮子中的两名巨人,居高临下看着两堆矮子组成的黑色洪流激烈撞到一起。 蜥蜴人们对神经软鞭的使用显然相当谨慎,临近交手之前,双方前锋都不约而同甩出手中软鞭,让对方冲在最前面的武士接连倒下。不过,当直刀砸在鳞片和骨头上的脆响像暴风雨一样响起时,所有蜥蜴武士们都收起了软鞭,换上直刀和短匕,全心全意地投入近身厮杀。 安秉臣竭力想往前面挤过去,结果却发现自己被巴达族的蜥蜴武士人群夹得动弹不得。他只能高举那柄直刀,努力不让自己被蜥蜴人流挤倒。蜥蜴们的个头虽矮,但力气并不小。五六百号身高一米四的鳞甲蜥蜴,拥堵在湖边的一段缓坡上,相互乒乒乓乓砍剁踩踏着。 大多数母蜥蜴们也混在队伍里加入厮杀,连那些小蜥蜴们也挤在成年蜥蜴脚下,用短匕扎刺对方武士的裆部。 看着挤了半天还在一堆蜥蜴中原地打转的安秉臣,何满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安秉臣浑身臭汗却前进不了几步的期间,何满桂已先后射杀了对面三只身形高大的西普族蜥蜴武士。因为身高的优势,他手中的电磁步枪几乎没有射界阻碍,对方人群中那些显眼的目标也一览无遗,从瞄准、开火到击倒很容易做到一气呵成。 安秉臣终于找到一个宝贵机会从蜥蜴人潮中用力跃了出去,摆脱了圆阵中的推攘挤压后,他感觉全身都舒畅了许多,随即大吼一声挥动着那柄尺寸不怎么趁手的直刀,化作一道狂暴的飓风扫向西普族武士战团的侧翼。 正文 第586章 长老 狂风席卷乌云,安秉臣所过之处,躺了一地的蜥蜴武士。 这些被他冲翻砸倒的家伙受伤并不重,它们身上的鳞片具有惊人的防护效果,而安秉臣自己却因为右侧肋骨的伤势未愈,只能左手挥刀,无论准头还是威力都下降了许多,只能凭借着冲击力将对手掀翻。倒地的西普族武士中,被自己人乱脚踩踏致死的,比真正死于安秉臣刀下的要多得多。 蜥蜴们有鳞片可防劈刺,但安秉臣可没有这份福利。战事来得仓猝,他又没穿防护服,混战中几个回合下来,腰上和背后还是添了好几条割伤。如果不是他的个头比起蜥蜴们高太多,这些伤口也许会分布在肩膀和脖颈,那样恐怕会更致命。 气喘吁吁中,安秉臣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冲回到白毛小强等巴达族武士的左翼。这种乱七八糟的混战极耗体力,他手中的直刀也砍出好几个豁口,越来越不好使,只能当成铁棍乱砸乱挥,但重击轰杀的效果显然比不上破甲锥。 何满桂开始还能用长弓电磁步枪远程狙杀对方阵容中表现突出的个体,但双方接阵开始混战后,他就只能和一帮母蜥蜴缩在圆阵中间,随着人流晃来荡去,转悠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目标。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要找到一个静立不动的目标实在是太难了。 湖边的平原上,更多头戴黑眼罩的西普族武士正划破空气缓缓出现,对方又来了援兵,看来今天是非决出个胜负不可。 安秉臣一眼望去,来的西普族武士至少有两百多,个个都是青壮公蜥蜴,斗志昂扬吼叫着高举武器冲入战团。双方兵力的数量对比,很快有了较大的悬殊。这胜利的希望,可是越来越渺茫了。 巴达族的那位至高长老挥舞着黑曜石杖砸翻一只突破圆阵的敌人后,扫了一眼整个战场,随即用苍凉嘶哑的声音吼出一串命令。 白毛小强挤过来,一把抓住了安秉臣的绒裤,差点没把他的裤腰给拽下来。 圆阵中一只头戴双紫花的蜥蜴武士也抱住了何满桂,何满桂看到安秉臣的半边身子消失在空气中,这才醒悟巴达族这边见势不妙要脚底抹油。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那只宝贝零号机体还留在小山上。这一破空传送,天知道会蹿到哪里去。 “哎!哎!等我半分钟……!”何满桂还没喊完,就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世界仿佛在万花筒里快速旋转起来。 安秉臣同样觉得眼前一花,定睛再看,天上仍然有个穹顶,穹顶下仍然有个刺眼的光球,光球下面也有一片上千平方公里的环湖平原。但是,这却不是刚才厮杀的那片天地。因为,这片天地中,居然看不到一只蜥蜴人。 原来,这月面下的人造生态循环世界,居然还不止一个! 他的思绪尚未稳定,耳边又传来那至高长老的呼喝声。瞬息之间,眼前又是一阵彩光流动,他俩被蜥蜴人拽着,再次身不由己地跃入四维空间。 第二次传送过后,安秉臣和何满桂都有了恶心欲呕的不适感。 但是,这次他们眼前没有出现什么穹顶和光球了。 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深邃黑暗中,有数十团红色火焰冲天而起。在浓郁的黑暗衬托下,鲜红晃动的火焰勾勒出一幅宛如炼狱的画面。 安秉臣扶着小强走了两步,随即看清了那些火焰是什么。 每一堆火焰旁,都有一座金属台子,以及三五个身材粗壮的蜥蜴人。从它们头边的饰物来看,应该都是巴达族的。这些蜥蜴人不时将各种奇形怪状的废渣倾倒入架在火焰上的黑色瓮锅,片刻后又从瓮锅内倒出暗红色的金属融液,轻轻浇在金属台上的泥模内。 灌模过后,总会有一名蜥蜴人捣碎泥模,将初步成形的产品用长长的钳子拉上金属台,泼洒上某种木桶盛的液体后,由另一名体格强健的蜥蜴人挥动铁锤反复猛击。 看了一眼泥模中出来的产品形状,安秉臣立刻明白它们正在铸造直刀。 原来,蜥蜴人的武器,就是这样造出来的。 而这里,应该是个铁匠铸造场之类的地方。 “这里是月球吗?”何满桂惊疑未定问道。 “应该是吧,这重力感觉,还在。”安秉臣轻轻跺了跺脚。 他注意到,那黑色瓮锅下面的火焰温度应该极高。虽然从炉口冲出的火焰是红的,但炉内深处的火焰却是银白色的,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火焰颜色。 “它们就这么土法炼钢淬火,居然能弄出那么强悍的直刀?”何满桂能看出来,这些蜥蜴人们用的是相当原始的冶炼铸造方式。 他根本不相信,能将长弓电磁步枪劈成两半的直刀,就是用这种方法制造出来的。 至高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正在灌模捶打的蜥蜴人们听到了某种召唤,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路,拿起武器围了过来。 这一动起来,安秉臣才发现,黑暗中也涌出不少蜥蜴人,它们的手里都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看它们的数量,只怕不下有三百多只。 它们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至高长老的跟前,那长老举起了石杖,用高昂的声音和押韵的语句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安秉臣听不懂长老在说什么,但他能大致猜到一些内容。那些围过来的蜥蜴铁匠们,不断向他和何满桂这两位陌生访客投来惊愕目光。这种情况下,作为一名客人,实在不该有什么唐突的举动,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何满桂一瘸一拐走到金属熔铸台前,以内行人眼光仔细打量着堆积在通道两侧,那些即将被投入黑色瓮锅的融炼材料。如果蜥蜴人的直刀真是用这种原始方式打造出来的,那么这种冷兵器的强悍属性只能有一个解释:用来打造直刀的材料绝对非同寻常。 可是,当何满桂看到散落在路边的融炼材料时却皱起了眉头,那些东西似乎都有对称规整的几何形状,应该不是通过采掘获得的矿石。 何满桂疑惑地望了一眼熔铸台之外的那些黑暗区域,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挂在腰上的头盔戴上,随后打开了视效强化模块。 他想看看,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随后,他看到的景象让自己屏住了呼吸。 安秉臣强忍着身上新添的伤口疼痛,正拱手站立在小强身边,做出一副仔细倾听至高长老发言的肃穆模样。 他感到背后有人在拍自己,其中有一下正好打到某处伤口,疼得他咧嘴呲牙差点叫出来。 他回过头来,看见是戴着头盔的何满桂。 “怎么了?”他一边低声问,一边朝至高长老那边努了努嘴,意思是不要扰乱人家的战前鼓动。 “你背囊里还有一根照明棒,对不对?” “对啊,怎么了?” “拿给我。”何满桂的语气坚定不移。 安秉臣想也没想,就把背囊里仅存的那根照明棒递给了他。 何满桂用力折了一下,照明棒立刻发出刺眼的绿色荧光,这个不同寻常的举动立刻引发了周围所有蜥蜴人的惊呼,甚至至高长老的演讲也被打断了。 但何满桂根本没有理会这些骚动,他用右手握紧了闪闪发光的照明棒,用力向空中抛出。 “你看!”照明棒出手的瞬间,他大喊道。 感谢月球的低重力,何满桂仅仅用了一半的全力,那根照明棒就飞到了很高的位置。 耀眼的绿色光芒普照大地,驱散了原本像浓雾一样的黑暗,让安秉臣彻底看清了四周。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纵深几十公里的大平原,虽然照明棒点亮初期的光照度很强,但他仍然看不到这平原的尽头,只能依稀看清头顶上熟悉的弧形穹顶。 从烈焰熔铸台百米开外,一直到那无法触及的平原尽头,成排成列矗立着无数黝黑的身影。 照明棒缓缓落下之际,安秉臣看清了,那是数以万计的反曲足肢战车。 绝对不会有错,梭形的躯体,铅灰色外壳,四条反曲足肢,只是尺寸比他的蜘蛛车要略大一些。 这些巨大的战车一行行一列列,静静蜷伏在漆黑的平原上,仿佛沉睡万年的军团,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苏醒命令。 也许是因为时光的威力,也许是因为别的未可知因素,在这个庞大的方阵中,有一些战车外廓出现了垮塌和凹陷,有的足肢脱落,少数几台甚至解体散成碎片。 看到那些奇形怪状的碎片,安秉臣的心脏跳动了一下。他现在明白了,烈焰熔铸台旁的那些废渣材料是怎么来的。 这里原本是一个足肢战车的存放仓库,现在却变成了蜥蜴人的铁匠铸造场,它们用远古留下的战车残骸制造部落械斗所需的冷兵器。 创造这些足肢战车的,当然是昔日的那位星台操作者,蜥蜴人们的祖先。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像梦游一样走向绿光照耀下的那些熟悉身影,抚摸着它们,绕着圈看了一遍又一遍。 何满桂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一下最近的那辆战车外壳:“从这颜色来判断,应该比我们的三号机体更坚固。” “好像是异能量直接驱动的。”安秉臣蹲了下来,仔细观察着另一辆战车的尾部和腹部。“看来,那位星台操作者已彻底解决了能源问题。” 只可惜,星台重置让所有异能量并网单位全都失去动力,变成一堆堆被时光遗弃的废铁,最后沦为蜥蜴人们铸造冷兵器的原材料。 “它们能用地火融炼这么高强度的合金,那火似乎也有点玄妙啊。”何满桂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几十座金属熔铸台,那些台子里冒出的冲天火焰温度极高,刚才他试着靠近后发现根本无法忍受。也许,蜥蜴人对高温的承受力要比人类更好。“可惜,我的零号机体被丢下了,要不扫描一下这里的地质结构,应该会有发现。” 两个人这番举动已经吸引了不少蜥蜴人的关注,那拄着石杖的至高长老也走了过来,不明所以地注视着俩人。 安秉臣指了一下照明棒绿光照耀下的足肢战车群,面带询问地看着长老。 长老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词:“索——兰!” 他不知道那个词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可以肯定是用来指这些远古废弃战车的代称。 至高长老似乎能理解两个人表现出的激动情绪,伸出石杖指了指安秉臣手上的腕式终端:“西尔库,索——兰!”把两个词并列在一起,表明它知道星台操作者与这些远古废弃战车有某种联系。 安秉臣点点头。 他刚要想尝试提问,白毛小强抱住了他的大腿,眼前再度出现快速闪烁的五彩流光。 等到身畔所有光源和景物重新稳定下来后,安秉臣和何满桂不约而同地俯身开始呕吐:“哇——!” 身为三维生物的他们,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反复穿越四维空间的折腾。 吐完之后,安秉臣抬起头,发现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蜂巢中。 这是一个明亮而封闭的内球形世界,远近上下的尺度似乎也有万米之遥。从头到脚,从天上到地下,再到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布满了六角形的蜂巢网格。几乎所有的蜂巢网格中,都放置着一枚人头大小的椭圆形蛋状物。 安秉臣环视周围,很快看到几只裂开的蛋状物中,有浑身裹满粘稠物的小蜥蜴正在缓缓爬出。 看来,这里是蜥蜴人们的孵化房。可是,刚才还在发动战争总动员的至高长老,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又是为什么? 安秉臣迈了两步,发现自己并没有真正踩到那些放蛋的六角形蜂巢网格上。 有一层像是玻璃,或是力场防护屏一样的透明物支撑着他的身体,让他能清楚看到下面半米之遥的蜂巢,但却无法伸手去触摸那些蜥蜴蛋。 几只身材纤细的母蜥蜴,穿行在透明层与蜂巢之间,敏捷地将那些刚刚孵化出来的小蜥蜴一把抓住,然后抛入背上的开口袋中,显然是要带到别的地方去继续培育。 “这里是它们的育婴区吧?”何满桂嘀咕道。随意一眼掠去,仅他们所能看到的六角形蜂巢,数量不下百万。 安秉臣没有答话,因为他看到前面正有一群手握石杖的蜥蜴长老迎面走了过来。 这帮老家伙的打扮可谓千奇百怪,既有头佩各种饰品的,也有脸上涂着杂色颜料的,还有身上缠着打磨成珠的石链。看着看着,他突然眯起了眼睛,因为那些蜥蜴长老里面,居然还有两个戴着黑眼罩的! 那应该是他们的老对头,西普部族的长老。 这蜥蜴人的育婴区,竟然是各部族联合掌控的!在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安秉臣随即又惊愕地发现,跟随至高长老和他们来到育婴区的巴达族蜥蜴武士,只剩下包括白毛小强在内的四只。其余的那些武士、妇幼和铁匠们,却不知道传送到哪里去了。 那群蜥蜴长老中,有一位额悬三块石片,老得鳞片差不多掉光的老蜥蜴抢先开口,声音尖锐而快速,像一把锋利的锯子在锉木头。 从所有蜥蜴齐刷刷投向至高长老的目光,安秉臣猜那只老蜥蜴多半是在斥责至高长老。 但至高长老却根本不为所动,仅仅是伸出前肢指着一下安秉臣,用嘶哑的声音道:“西—尔—库!” 随后,它走到安秉臣面前,一双浑浊的小眼睛紧紧瞪着安秉臣,同时用乌黑手指指着他手上的腕式终端, 安秉臣会意,立刻打开了全息投射界面,亮出那张他站在蜘蛛车前的三维静态照片。 那头悬石片蜥蜴长老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蜥蜴长老都仰起头来,惊愕地看着空气中出现的幻象,布满皱褶看似无神的眼睛全都瞪得老大。 半晌过后,一只浑身涂满白色颜料,显得格外与众不同的蜥蜴长老开口说话了。它的声音先慢后快,抑扬顿挫感极强。至高长老立刻给予了简短的回答,同时不断指向安秉臣和何满桂两人。很快,越来越多的长老七嘴八舌发言,至高长老逐一应答。但这种问答渐渐变成了一场毫无头绪的争论,最后甚至变成了声调越来越高,语速越来越快的争吵。 拥有十六个不同部族的蜥蜴人,面对突然降临的异界智者,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达成统一意见。 “你看,那些黑色的蛋。”何满桂轻声嘀咕。 安秉臣顺着他的目光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六角形蜂巢中,一只母蜥蜴抱起一枚黑色的蛋,粗暴地丢入背上的开口袋内。安秉臣看了一会儿,发现它的工作似乎就是选出蜂巢格中的黑蛋。不到片刻功夫,这只母蜥蜴找到了二十多只黑蛋,全部丢进背上的开口袋。 而在它附近的一只搜寻新孵化幼蜥的母蜥蜴,在这段时间里却仅仅收获了三只新生幼蜥。 “那些黑蛋,应该是孵化失败的坏蛋。”何满桂低声道:“它们的孵化成功率,看来不怎么高啊。” “从这个育婴区的规模来看,即使有资源不足和内乱厮杀的限制,我估计蜥蜴人的数量也绝对不止十五万。”安秉臣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喧哗吵闹的蜥蜴长老们。 他不知道它们最后会怎样处置自己和何满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但他能肯定一点,只要还在月球上,已经得到远程侦测模块的登月探险队就一定能找到自己。 正文 第587章 轮回 “老大,这帮蜥蜴会拿咱们怎么样?”看着那群一直在争执不休的蜥蜴长老,何满桂低声问。 安秉臣把视线从无尽的六角蜂巢蛋格中移了回来,脸上带着微笑:“你说呢?” “星台操作者的牌子亮出去,它们还能有什么好说的?”何满桂信心满满道。 “呵呵,那要看信仰和利益,哪一个对它们更重要了。”安秉臣意味深长地回答。 虽然这些蜥蜴人能以活祭膜拜先祖的星台图腾,但信仰这种东西在时光长河中很容易变成一种固化的空洞符号,不光大多数信徒们不知道自己的信仰到底意味着什么,连那些极力宣传和维护信仰秩序的提倡者也未必能洞悉其中的真谛。对后者来说,维护现有秩序,仅仅是维护自身权威和利益的本能而已。那份积极和执着,大多数情况下与信仰无关。 数十万的蜥蜴人,自然也在漫长岁月中分化出不同的利益阶层,既有像白毛小强那样的猎人武士,也有这帮石杖长老之类的上层权贵。对它们来说,两只素未谋面的异形生物亮出古老的神之信物,并不能让它们马上俯首贴耳言听计从。权贵们可不是靠信仰混到今天的,也注定不能为纯信仰将切身利益以及部族的利益抛到脑后。那种信物亮出天下皆从的幼稚场面,仅在童话故事中才可能出现。 明白了这点,长老们震惊之余的争吵焦点也就不言自明了。它们当然不是在为星台操作者的真伪而争吵,安秉臣出现得实在太突然,它们需要时间来构思一种不失信仰体面,而且又能兼顾所有阶层利益,至少不能让自己权威和利益受损的方式来接纳这位传说中的神。 只可惜,安秉臣压根没把长老们的忧虑当回事。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接触,安秉臣已经大致了解,这帮蜥蜴人只是一个衰落的文明。 蜥蜴人的先祖中,也许真有一位了不起的星台操作者。 但是,这和安秉臣和互助会又有什么关系?互助会来月球的目的是为了拿到四元相位远程模块,这个目标其实已经实现,只不过半途杀出的蜥蜴人搅乱了原先的计划。安秉臣不在乎蜥蜴族怎么看自己,更不在乎蜥蜴人们对自己的态度。 对互助会来说,星台和智库不是信仰,只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而已。 安秉臣并不担心与蜥蜴人的武装冲突。几次实战交手已经证明,这些披着鳞甲拖着尾巴的小矮子完全不是互助会的对手。不过,考虑到蜥蜴人跨越四维空间能力可能带来的威胁,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将远程模块拆卸搬回地球,而且月球前哨基地的事情也得慎重考虑。在蜥蜴人可任意穿越三维空间障碍物的优势面前,人类原先所有的军事概念都必须重新定义。 蜥蜴人诡异的空间穿行术应该有某种未知限制,所以它们在月背地下世界待了数万年,却始终没有登陆三十八万公里外的地球。蜥蜴人在月球的多处活动空间虽然宏大到令人瞠目结舌,但其内都有与地球相似的氮氧混合空气,这表明它们也是需要有氧呼吸的碳基生物。 尽管安秉臣也想知道那八枚超密度圆柱体的奥秘,但就蜥蜴族目前这副衰落败相,足肢战车残骸都能拿来铸炼刀剑,估计蜥蜴长老们也未必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这样一个苟延残喘的没落种族,有什么资格来决定我们的命运?”安秉臣笑了笑,踩着透明无形的地面大步向前,他想看看这座巨大的蜂巢孵化房到底有没有尽头,浑然不顾那群尚在争论不休的蜥蜴长老。 从这帮家伙极为失礼的待客之道,就能看出它们的水准。 听到这句充满骄傲的话,何满桂的心中立时释然,赶紧两步跟上安秉臣。 他们后面,以白毛小强为首的四只蜥蜴武士立刻也跟了上来,也不知是想监视还是想保护,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安秉臣可没有身为囚徒的那份觉悟,他大摇大摆走出去大概近千米,回头再看作为参照物的那群长老,这才发现这条孵化房巨型通道是有点弧度的,没准又是一个环形结构体。 前面左侧不远处,有一个宛如深井的黑色洞口,这洞口直径有一人多长,夹在六角形蜂巢蛋格中显得格外惹眼。洞口上方显然没有透明保护层覆盖,几只身形纤细的母蜥蜴正蹲在洞口边,向洞内倾倒那些收集来的黑色坏卵。 黑色坏卵应该都是孵化失败的废弃品,那么,这是个抛弃垃圾的井洞。 安秉臣回头看了一眼何满桂,笑道:“想不想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何满桂也早已注意到那井洞,闻言立时会意:“……可是,老大,你没有穿防护服呢。” “这井洞既然与孵化房相通,必然不缺氧气。” “那……悉听尊便呗。”何满桂笑笑,那蜥蜴长老的疗伤之术果然有些手段,仅这片刻功夫,他折断的右腿肿痛全消,虽然还无法像左腿那样正常行走,但静立状态下支撑身体已经是毫无问题。 “呵呵,走!”安秉臣说干就干,两步上前,一纵身就跃进了那宽敞的井洞中。 在月球的低重力环境下,他下坠的速度并不快,甚至还来得及伸手撑一下洞壁,让速度降到更低。 何满桂跟着像跳水一样蹿下来,同时手中已伸到腰间摘下了自己的头盔戴上。 眼看两人毫无征兆地突然跳入井洞中,跟在后面的白毛小强等四名蜥蜴武士愣了足有三秒钟,随后才不约而同齐声嘶叫起来。 听着从洞口外传来的怪叫声,安秉臣哈哈大笑起来。他才掉下去二十多米,洞内倾角已有所变化,弯弯曲曲向斜下方延伸而去,这显然不是一个垂直的竖井。 “手上用力,控制好速度!跟紧我!”安秉臣大声提醒着后面的何满桂,在仅有地球六分之一重力的地下井洞中以一种极为惬意的速度滑坠。 半分钟后,他们的前面出现了一道双岔路口,安秉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右侧向下的那条深邃甬道,距离他仅有五米的何满桂如影随行。 “我们会掉到哪里去?”何满桂大声问道,他的双手没有受伤,控制速度上要比安秉臣更为自如轻松。 “最下面应该是个超级垃圾堆。”安秉臣回答道:“我估计,蜥蜴们肯定已经穿过四维空间,直接在那里等候我们了。” “那我们肯定不能下去了!”何满桂感觉两人像穿行在排水管道中的两只蟑螂,前途未卜但却悠然自得。 “对,让它们继续傻等吧!” 当前面第三次出现岔道口时,安秉臣一把抓住了石洞壁上的凸出部分,然后双腿伸出夹住了随后赶到的何满桂。 因为低重力的缘故,两人没费多大劲就停住了下坠势头,随后转向左面那条徐徐向上的甬道,开始了攀爬。 也许是因为常年用来抛弃垃圾的原因,这条甬道虽然宽敞,但却滑不溜丢的,而且弥漫着一股恶臭。 “它们不会把粪便也从这里扔下来吧?”何满桂忧心忡忡地看着头上黑乎乎的甬道口,不知道那究竟会通向何方。 “它们如果真要扔,我们也拦不住。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只能闭着眼睛忍受吧。”安秉臣苦笑道。他没有穿防护服,赤裸的手指触到洞壁上那些滑腻腻的覆盖层,突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从指肚上传来的怪异触感表明,那似乎不是污物。 他从覆盖层上用力扣了一块下来,墨绿色的黏稠物,看上去像某种苔藓,放到鼻子下面嗅感觉有一股淡淡的腥味。 “不知道这是什么,我记得冰冻湖泊融化后也是这种墨绿色,说不定这就是蜥蜴人世界的氧气来源。”安秉臣将手上那块肥厚的陌生苔藓递给何满桂:“我记得你的背囊里还有样品袋,弄点回去看看。” 微生物虽然近乎细不可见,但在拥有惊人数量基数后却能改变整个世界,它们才是有机生命世界的真正栋梁。在地球上,生命进化初期所需的氧气几乎全部来自海洋藻类,即使在现今,大气层内供有机生物呼吸的氧气也主要源于海洋藻类,而不是白天光合作用晚上照样要进行有氧呼吸的陆地植物。 蜥蜴人的地下岩洞王国未必有完美的密封设施,只有大量藻类或微生物不断产生氧气,才能补充通过岩石缝隙泄漏的宝贵空气。 他们所在的果然是蜥蜴人的排污网管系统,每隔几百米总会出现岔口分道。安秉臣全都选择向上延伸的井洞,最后两个人爬出洞口,惊愕地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新的穹顶世界边缘区。 这个世界的中央,墨绿色的湖泊上方同样高悬着一枚刺眼的光球。茂密的斑绿阔叶植被中,依稀可见大小不同的四足兽类在奔跑追逐。 但是,这并不是他们首次遇见白毛小强的那个世界,也不是小强带他们经过的任何一个世界。 “蜥蜴人的地下王国里,有很多这样的生态循环世界,看起来像是它们的人造农场。”何满桂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这段忽上忽下的爬行耗尽了他仅存不多的体力。“不过,这农场实在是太大了点,而且每座农场都还有排污网洞,这可不像是那帮蜥蜴长老们能造出来的设施。” 安秉臣点点头,完全认可何满桂的推测:“照我看,这也许是那位星台操作者当年的手笔。这帮蜥蜴现在只是在闭着眼睛吃老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已。” “这些湖泊世界,还有那功率巨大的人造光球,应该都有一个中控系统。”何满桂分析道:“如果我们能找到中控系统,也许能得到那位星台操作者留下的信息。” “但是,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安秉臣抬头凝视着那天空中的光球。刚才从井洞中爬上来之后,他已经注意到,那个原本刺眼的光球正在变暗。原先根本无法直视,现在却能长时间看着它也不觉得难受。“如果这些生态世界有所谓轮回的话,这次轮回大概要结束了。” “轮回?这个概念不错,一次可控的动植物快速生长,绝佳的食物来源。”何满桂站了起来,从背后摘下长弓电磁步枪。 “你要做什么?” “那些蜥蜴肯定不会来给咱们送饭,如果轮回真要结束,咱们至少得弄点食物糊口吧。” 何满桂说着话,瞄准了几百米外缓缓走过的一只四足食草兽。 何满桂说得没错,如果这是无数座人工农场中的一座,他们应该赶在农场重新进入休眠状态前为自己攒点食物。 “但愿枪声不会把蜥蜴们引来。”安秉臣也取出了挂在背后的直刀。 “轮回农场应该很多,而且每个都这么大,它们未必能很快找到我们。”何满桂对此充满了信心。 一声短促闷响过后,那四足食草兽栽倒在地。 剥皮,切肉,生火,烧烤。当两人在火边大快朵颐时,穹顶上的光球亮度只剩下原先的三分之一,差不多变成了一轮暗淡的圆月。 “我们得抓紧时间了。”何满桂发现折断的斑绿阔叶枝干也能燃烧,当即生起一堆篝火。 安秉臣继续砍伐枝干,何满桂将剩下的兽肉放在火上熏烤。 两个多小时后,那光球彻底渐渐熄灭,整个穹顶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远处传来陌生兽类的嗥叫和哀鸣,也不知是谁咬了谁,或是谁在失去的光明而叹息。 “我们必须立刻转移,火堆会把附近所有野兽都引过来,它们会以为这里还有一个光球。这些野兽和地球上的不一样,它们似乎更喜欢光亮。”何满桂说着话,立刻开始收拾那些烤好的熏肉。 当他们迅速离开之后,火堆周围的黑暗中很快传来撕扯扭打声。微微震颤的地面表明,参加这场斗殴的选手们体形都不小。三分钟后,在规模迅速升级的冲突中,那堆篝火被某个巨大身影砸出万点火星,随即熄灭在漆黑之中。 两人加快了脚步,朝着湖边而去。 安秉臣背着兽皮粗制的口袋,里面塞满了熏肉。而何满桂则戴着头盔,手持电磁步枪,负责在行进中警戒周围情况。 这个世界的湖边没有小石山,他们奔向湖边的唯一理由是那里地势平坦,掩蔽物不多,任何试图靠近的野兽会很容易被何满桂发现。 “温度也开始下降了,我估计用不了多久,整个湖面又会重新冻结。”安秉臣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不知道这个轮回农场的下一次光明,会在什么时候降临。”何满桂打开了头盔内屏上的红外模块,观望着那些隐匿在植被后面的大小动物。如果有谁敢靠得太近,他不介意赏对方一发五毫米的电磁弹丸。黑暗中听到异常响动还能主动靠近的,多半是危险的狩猎者。 “停!”突然,何满桂大喊道。 安秉臣回过头,看到左侧的黑暗中亮起一缕熟悉的蓝光。 然后是两缕,三滤,五缕。 五只卡鲁从黑暗中冒出来,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两个人。 安秉臣丢下熏肉口袋,就地坐了下来。此时此刻,他才算全身放松。 “可把你们盼来了,还有其他人吗?” 智库柔和的声音从为首那只卡鲁身上传来:“第二十七小队已经找到操作者。这里距离月面有二十五公里深,已经进入月幔外层。探险队人员无法在短时间内抵达这样的深度,只能让卡鲁小队先下来增援。” “昌发他们三人找到了吗?”安秉臣最关心的,还是从一开始就与自己失散的何昌发等人。 “第十五小队和第二十三小队在坍塌的竖井中段找到了他们,三个人都身受重伤,挂在石笋上,每个人至少六处骨折,好在没有性命之忧。他们已经被送回吴刚号飞船上。” “那么,我们怎么离开这里?”安秉臣问。 “勘测组的五号机体还在十公里深度上挣扎,越往下的玄武岩硬度越高。不过,远程模块对月背地层的扫描表明,这些尺寸巨大的穹顶世界之间有许多井洞相通,你们跟着卡鲁尽量向上走。” “好!”安秉臣犹豫了一下,又问:“在月背地表下,远程模块发现了多少个这样的穹顶世界?” “两百五十六个。” “我的老天爷……”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个小时前,匿入四维空间的蜥蜴生物又开始返回地下世界,远程扫描监测到有超过十八万只蜥蜴出现。” “它们的真正数量只会更多,不会更少。”安秉臣把腕式终端递到卡鲁面前:“我们见到了蜥蜴族的长老委员会,还见到了它们的孵化房,见到了它们用远古时代留下的足肢战车来铸造直刀。所有离线数据都在这里,请立刻上传共享数据库。” “警告,警告!三点钟方向有四维空间传送迹象!”后面一只卡鲁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音。 安秉臣转过身,在卡鲁三角体目器蓝光的交叉映照下,他看到了头戴白色卷毛的小强。 小强的背后,跟着三名蜥蜴武士,正是先前在孵化房中监护他们的那票人。 安秉臣看着小强,没有吭声。 这四位,是来追杀他们的吗? 正文 第588章 交换 安秉臣没有说话,他在等待小强以实际行动表态。 五只卡鲁里,除了那只仍在专心摆弄腕式终端的,剩下四只全都涌了上来,挡在蜥蜴人与安秉臣之间,锐利的前肢斜扬着,指向天空的尖锋随时可以翻转戳下,标准的预备战斗模式。 西普族蜥蜴武士在观测站发动偷袭造成人员死伤,还劫持了三名探险队员准备用来活祭,面对这种超出正常冲突范畴的明显敌对行为,互助会可没有打落牙和血吞的优良传统。 所以,才有安秉臣等人主动杀入蜥蜴巢穴,以破甲锥和电融弹大肆屠戮的横扫千军。 至于在穹顶世界结识白毛小强,了解到蜥蜴人内部也有部落派系之分,那也仅仅是意料之外的收获。蜥蜴人,尤其是戴黑眼罩的西普族蜥蜴人,仍然是互助会不共戴天的死敌。 亮明自己星台操作者的身份,蜥蜴们是否能接受这个事实,以及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接受,安秉臣都不关心。但如果石杖长老们派这四位蜥蜴武士来搜捕自己和何满桂,安秉臣不介意干掉这些追杀者,给长老们传达一个最清晰的信号。 虽然救过小强的命,虽然那顿烧烤大餐上大家其乐融融。但是,交情归交情,公事仍然是公事。 在不开口的时候,身高只有一米四的白毛小强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呆萌表情。 但只要一开口,它的情绪立刻暴露无遗。 “安秉臣——西尔库!霞——碧!西奥—羌!”你跟我,是朋友。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是在攀交情。 小强在学说人话方面似乎有独到天赋,口音比那位石杖长老更地道。 安秉臣还注意到,来的四位蜥蜴武士,双手都没有放到直刀刀柄上,而是向前伸展摊开。 他故意板着脸,回答道:“西——普!波——拉!”算是彻底挑明了自己对西普族人的敌对态度。 小强回味了一番这话,接着大声道:“巴——达!霞——碧!”那就是说,别的咱不管,巴达族人跟你们还是朋友。 安秉臣笑起来,这白毛小强果然是个妙人,心眼活泛,还知道轻重。 他转身从那只卡鲁手上拿回腕式终端,打开全息界面放出观测站数据区的图像。然后指了指画面上的斗兽场,又指了指小强,最后指着自己和何满桂,手指头划回到斗兽场看台上。 “西奥—羌!霞碧?”小强真是朋友吗?如果是,把我和同伴先弄回去再说别的。 只要回到数据区,什么都可以坐下来再商量。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就不用多啰嗦了,包括小强在内的这四只蜥蜴人只是在拖时间,安秉臣会立刻让卡鲁干掉它们。 小强犹豫了一下,布满鳞片的面颊上又浮现出类似痴呆的表情。 随后,它果断向安秉臣伸出了两只前肢:“安秉臣——西尔库!霞——碧!” 另外那三只蜥蜴人也向安秉臣和何满桂伸出了前肢。 “跳到我们背上来,让它们送我们回去。”安秉臣这话是给卡鲁们说的。 五只卡鲁敏捷地蹿到两人背上,与此同时安秉臣和何满桂握住了四条蜥蜴爪子。 光芒闪烁,周围景物晃动,两人再次泛起强烈的恶心感觉。 但是,出现在眼前的秦子明,以及慌忙举枪戒备的保卫局战士,让他们立刻放松下来。 “会长!你们……你们回来了?”秦子明嘴上跟安秉臣打着招呼,眼睛却死死盯住四只蜥蜴人。 “介绍一下,这是巴达族的蜥蜴武士,小强。你可以把他当朋友对待。”安秉臣指了一下身后的白毛小强。 何满桂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冲那四只蜥蜴大声道:“巴——达!霞——碧!” 小强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诚意,那它就是当之无愧的朋友。 小强没有说话,却往边上站开了一些。它的身后接连出现闪烁,十只手拄黑曜石石杖的蜥蜴长老缓缓浮现出来。 安秉臣对这一幕却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他相信小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它背后的那些石杖长老们当然也很清楚。 只不过,他记得当初在孵化房里见到的那帮长老似乎比现在的九个要多一些。 目光扫过眼前这群长老,他发现头戴黑眼罩的两位西普族长老没有出现,还有那位全身用染料涂成白色的粉妆长老也没有出现。那位额悬石片,最开始训斥巴达族长老的石杖长老却来了。 很显然,长老们在孵化房中的协商,或者说争吵,并未达成统一结果。有人愿意和外部世界的来访者和平交流,但有人显然不赞同。因此,有的长老来了,有的长老没有来。 对这种情况,安秉臣没有感到意外。 一群石杖长老中,还是那位巴达族的长老颤巍巍先站了出来,它用充满抑扬顿挫的声音发表了一段长达三分钟的讲话。 遗憾的是,长老的演讲结束后,互助会这边所有人脸上只有面面相觑的表情。包括安秉臣在内,谁也没有说话。 这个挫折显然已在巴达族长老的预料之中。接下来,它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摊开的枯瘦手掌里握了一把碎石子儿。 长老蹲了下来,把碎石撒在地面,用手指将它们划拨成两摊。 其中一摊碎石被抹向蜥蜴人这边,长老伸出手指头,指着自己这边划了个圈,表示那摊碎石代表蜥蜴人。 另一摊碎石被推向安秉臣脚下,长老伸出手指头,指着安秉臣等人划了个圈,表示那摊碎石代表对方。 然后,长老从蜥蜴人那摊碎石里小心翼翼捡了一粒出来。 白毛小强站了出来,走到长老跟前。长老将那粒石子儿轻轻放到小强头顶上。 长老做了个意义不明的手势,白毛小强转身朝安秉臣这边走过来,一直走到互助会人群里,然后转过身来站住,气定神闲地看着对面的长老们,整个过程中却是一语不发。 安秉臣正看得莫名其妙,那位长老又走到象征互助会的碎石摊前,俯下身子拾起一粒石子,缓缓递到安秉臣面前。 “嗯?”安秉臣瞪大了眼睛。 长老指了指那粒石子,又指了指自己那边。 “啊……它们想要互换使者!”秦子明抢先开口道。 安秉臣闻言恍然大悟。 在双方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互换一人,融入对方的生活环境,这才是增进彼此了解最快也最有效的方式。交换的个体,也可以说是学习者,也可以说是人质。 蜥蜴那边选择了白毛小强作为交换使者,巴达族长老的意思,是让安秉臣也从自己这边选一人出来,派驻到蜥蜴人的世界中去。 这种文明交换使者,必然会面临全新的陌生环境,需要派驻多长时间?可能会出现何种危险?谁都不知道。 “会长,让我去吧。”秦子明毅然站了出来。 安秉臣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位瘦弱的通讯专家居然会有这份胆量。 “子明,它们那边还有好几个部族对我们仍有敌意。去了,随时都可能会有难以预料的危险。还有,它们的生活习惯和我们截然不同……” “不用多说,会长。”秦子明把胸脯挺得老高,眼角瞥了一下不远处的白毛小强:“它们都不怕,我们又怕什么?” 安秉臣赞许地看了看他:“真决定要去?” “去!趁着还年轻,让我去长长见识嘛。拼着这条性命,也要看看另一种文明,我这也算是人类历史上头一桩吧。呵呵。” 安秉臣点点头,看了一眼秦子明左手上的腕式终端,才把那粒石子放在他头上。 “注意,安全第一,随时保持联系。如果,你死了,我一定给你报仇。” 秦子明微微一笑,昂首挺胸走到对面那群长老身后。 紧接着光芒闪动,几秒钟内,十位蜥蜴长老,三名武士,连带着秦子明凭空消失。 “希望,他不会像我们那样无法适应这种跨越空间的传送……”安秉臣身后传来何满桂的嘀咕声。 “这里是登月指挥部,欢迎会长安全归来,但我们的扫描发现数据区有大量蜥蜴人出现,这是怎么回事?”汉特博士的头像从全息基台上弹了出来,一脸质疑地看着安秉臣。 “就在刚才,我们和月背地下世界的蜥蜴人互换了留驻特使。”安秉臣解释着,一探手将白毛小强拉到基台前:“这是蜥蜴人的留驻特使,西普族部落武士,西奥—羌!大家可以叫它小强。” 小强根本没有在乎全息界面上,那瞬间多出的数十双瞪着自己的惊愕目光。 它的注意力此刻全在安秉臣身上,一只前肢拽住了他的绒裤,长满白牙的短嘴张开,毫不客气质问道:“西尔库!霞——碧!烧——烤?” 安秉臣和何满桂瞬间石化。 小强的语言能力确实出众,很多安秉臣只说过一次的词汇,它都能记住。比如安秉臣的名字,比如烧烤这个词。 只是……这白毛小强自愿来当留驻特使,难道不是为了蜥蜴族的伟大解放,不是为了重振先祖的荣耀,仅仅是为了一点口腹之欲? 这是不是也太没有节操了? “烧——烤?”小强加强了语气,斩钉截铁地摇动着安秉臣的裤腿,看样子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哦,这个,小桂子,你把我们带回来的那些熏肉切片,加热器打开,给它先弄几片垫着,招待好我们的客人。”安秉臣说着话,扭过头去掩盖脸上的无奈神色。 何满桂顺利牵走了背着直刀的小强,全息界面上响起一片唏嘘声。 “会长,尽快回来吧,我们工程部生物组愿意招待这位贵客,全天,全包。”江欢脸上堆满了高深莫测的微笑,凡是看到这个微笑的人都会忍不住打个寒颤。 “虽然神经系统的反应迟缓,但这些蜥蜴人的智商系数并不低,至少不比我们低。根据我对会长带回的视频数据分析,这种生物的行为证明它们也有完整的逻辑思维过程,也能在经历挫败后迅速调整,重新学习。”沈莉看着面前的一堆分析对比柱形图,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它们拥有数十万台遗弃的足肢战车,还有两百多个巨大的生态循环农场,但却仍然处于食物短缺的危机中。在它们的孵化房里,坏卵的比例远远超过正常卵,否则的话,它们的数量可能会比现在更多。说实话,我真想和秦子明交换一下,到这些现场去好好看看。” “这些家伙活得一点不轻松,除了部族内斗,它们肯定还承受着更多的生存压力。”安秉臣想起了那十几位争吵不休的石杖长老。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江欢插了进来:“这些蜥蜴人应该是在五万多年前,诺瓦消失后突然出现的。有人给它们留下了很多好东西,比如生态循环农场,那些足肢战车,没准还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这些东西即使用我们目前的标准来看也是超时代的,至少是远远超过我们目前技术水平的。有这么好的条件,它们,怎么就衰落了呢?” “在蜥蜴人的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也许出现了信息的断失。”生物组四组组长方柔博士从遥远的东亚盘古基地发来意见。“没有任何理论可以证明,文明的发展必须是由低水平向高水平递增进步的。相反,很多意外出现的因素都可能导致文明退化甚至灭绝。像蜥蜴人这样的文明种族,居然还是卵生生物,这真是一个奇迹啊。如果它们能开放自己的地下王国,我们也许可以获得更多证据和信息。” “这是生命科学中体的熵惯性,严谨有序的低熵世界注定会滑向混沌无序的高熵世界,直至宇宙的尽头。”沈莉叹息道。“所有生命的奋斗也是如此,不进则退。勉力半天好容易才迈出一步,要退后却是轻松一退十步。” 安秉臣赶紧打断了渐渐深入的技术讨论:“伤感和考古还是稍后再说吧。现在,蜥蜴人还谈不上是我们的朋友,尤其它们中的几个部族,仍然随时可能会对我们的登月探险队发动袭击。首先,我们要抓紧时间将远程模块从观测站拆除并带回地球,这事得马上就办;其次,我们的月球前哨基地必须重新选址,一定要远离福勒环形山,远离观测站,这些地方都是蜥蜴人经常出没的热点地区;第三,为了驻月基地人员的安全,我们必须尽快设计出针对蜥蜴人的特殊防御措施,这不仅可以遏制它们当前可能发动的偷袭,在今后也许能派上大用场。” “同意!”所有的执事团成员都选择了赞同。 整个互助会的登月探险队立刻开始重新调整行动计划,探险组和基地组成员分成三班,轮番施工拆卸位于观测站数据区的远程侦测模块,并将所有组件运回吴刚号飞船。勘测组则再次出发,努力搜寻月面适合建立前哨站的地点。 目睹了这场诡异混乱的小强总是想要帮忙,但几乎所有的分组和小队都拒绝了这位蜥蜴人的好意。事关互助会的核心机密,蜥蜴人目前尚处于敌友未明的范畴,没有人敢拿同伴们的生命安全来冒风险。 多次被拒后,小强似乎明白了什么,只能耷拉着脑袋,跟在安秉臣和何满桂身后。 不过,郁闷的心情从来没有影响到它的胃口。小强对登月探险队的标准配餐,那种流质吸食包同样不屑一顾,它最钟意的仍然是铁板烧烤。安秉臣从地下世界扛回来的那袋熏兽肉,几乎都进了它的肚子。 在被排斥的郁闷和开心烧烤大餐的交织中,小强对人类语言的学习堪称神速。 它仅用五天时间就掌握了在探险队所能见到的绝大多数物体的名称。两天之内,它学会了通过语气助词来区分疑问和反问。一周后,它已经明白了动词和名词的差异。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给它起的绰号叫吃货小强。两周后,有人开始叫它神童小强。 它是不是儿童,甚至它有多大岁数,都没人知道,但这个探险队中的异类已经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 小强吵着要吃烧烤的强烈愿望,与日渐耗尽的熏肉储量构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种持续酝酿的矛盾最终导致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结果。 何满桂苦口婆心地用那只越来越空的兽皮袋向小强解释没有食材就做不了烧烤的伟大定理,但是小强显然不这么看。于是,在一次对牛弹琴的漫长争论后,它伸出爪子拖着何满桂,直接跨越四维空间穿行到某个地下穹顶世界中。 小强的意思很直白,既然需要食材,那就去可以找到食材的地方寻找食材。 在何满桂的夜视仪中,漆黑一片的穹顶世界里只剩下冰冻的湖泊,没有奔走觅食的兽类,甚至连一度铺天盖地的那种斑绿阔叶植被也消失不见。当然,更不会有什么见鬼的烧烤食材。 但是,被惊呆了的保卫局战士们将这事向登月指挥部和执事团做了紧急汇报。 执事团新任执事,原奉天垦荒区总队长纪友富提出了一个建议:为什么不直接从蜥蜴人的穹顶世界里取水,解决互助会月球前哨基地的补给问题? 驻守乌拉尔山脉防线的卢长安也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建议:为什么不利用小强的空间穿行能力,直接探察蜥蜴人在月背地下基地的全貌? 正文 第589章 扫描 “……月球前哨基地新建成的大功率复眼雷达找到了这艘哑铃形飞船,经过反复观察,我们发现它一直在减速,现在已经降到每秒六百二十公里。”海参崴登月指挥部内,汉特博士正在向执事团汇报。 “减速?为什么?”安秉臣不解地问。 “按我的理解,它至少是从太阳系以外的地方来的,它的目标肯定是地球。几十亿公里,对它来说也许只是一小段距离,目的地快到了,当然要减速准备停车。” “假设它真是被星塔吸引来的,那么我们已经有了从星塔启动到现在的累计时间,再参照它的逆减加速度,我们是不是可以推算出这艘飞船的大致出发位置?”远在欧洲的辛旭问道。 工程部部长沈莉摇头:“没戏。虽然理论上是可行的,但这艘飞船的运动轨迹并非纯直线,从它掠过海王星之后的航线来看,飞船上的生物显然充分考虑了沿途经过的所有大天体的引力作用。而且,我们不妨逆推一下就会发现,从星塔启动到现在仅有十九天,即便飞船以每秒一万公里的亚光速沿直线飞行,它航行的距离也不过两百亿公里,这个距离仍然在太阳系引力圈之内,甚至还没有超越柯伊伯彗星带。试问,这可能吗?” 超过一半的执事团成员都摇了摇头。自从人类发明射电天文望远镜后,太阳系边缘甚至周边数十光年内的恒星系全都被仔细勘察过,没有发现任何文明生物活动的迹象。 “沈部长的意思是?”坐镇江口码头的港务局总经理袁平平问道。 “这艘飞船采用了某种未知的航行技术,我相信它的旅程绝对不止几百亿公里。只是在进入太阳系后,它才以我们能理解的方式开始减速。我记得造物主说过,星塔释放的大引力子源流波动会惊动上亿光年半径内的高阶文明物种,那意味着这艘飞船可能来自以太阳系为核心,上亿光年半径内的所有星辰世界。” 一光年等于九万四千六百亿公里,上亿光年,那就是九万多亿亿公里了。虽然听起来很别扭,但也没有办法,地球上的计量单位,放在宇宙级别里实在是不值一晒。 整个银河系的直径不过十万光年而已,银河系所属的本星系群直径也才一千万光年,本星系群所属的室女座超星系团包含了上百个星系群与星系团,室女座超星系团的半径恰好是一亿光年。 “那就是说,这艘飞船有可能在十九天内跨越了上亿光年,最后抵达太阳系才开始逐步减速?这……这绝对算是某种超光速航行技术吧?”工程部副部长江欢结结巴巴道。 “我们很快就能知道答案。”汉特博士指了一下全息界面上的那艘飞船:“不过,按它这样的减速,飞船最终抵达地球的时间肯定要超过五十四天。现在,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这艘飞船的主人——如果它不是无人驾驶的话——是否会对地球构成威胁?” 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拥有将近百亿人口的地球,实则不过宇宙汪洋中的一座小岛。 现在这座小岛上的人发现有一艘大船正从远方靠近,问题是,来的是朋友,还是敌人? 能跨越上亿光年造访太阳系的文明生物,必然拥有不可思议的技术优势,技术上的优势同样可能意味着难以想象的军事实力。这样的陌生来访者,带来的毁灭威胁远远大于友谊希望。 所以,互助会一直在加快向外拓展的脚步。抢先走出去与不同文明建立联系,比坐等别人找上门来要有更多主动权。谁先露头谁先死的黑森林躲猫猫法则未必正确,但有不速之客突然登门入户,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艘飞船的目标是造物主。”安秉臣坐在月球前哨基地的中央控制室里,轻轻敲打着合金工作台。“我刚刚咨询了诺瓦,陶图格联盟也没有这样的飞船。” “那就是说,这是陶图格联盟之外的文明生物?”林子云问。 向文迪皱起了眉头:“诺瓦离开陶图格联盟已经很久了,那边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她恐怕也未必全都清楚吧?” “不管来的是什么货色,我们必须做好应对万一的准备,这是我们对互助会,也是对整个人类的责任。”卢长安阴沉着脸,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对!”卢长安的老搭档,高怀亮立刻表示了赞同:“我们目前的四处行星地表基地,十里铺、魔都江口码头、海参崴、马绍尔群岛都升级了夸父iii型大功率聚能光束武器系统,如果倾力一击,有效射程至少可以覆盖到火星。” “我反对!”田建明的发言让大家都愣住了。 “覆盖火星,那也就是一个天文单位,一亿多公里的射程!人家千山万水跨越了上亿光年而来,会怕咱们手上的小弹弓?”田建明看了一眼所有人的表情,继续道:“依我看来,夸父iii这样的能量武器系统,用在宇宙战场上无论射程还是功率都单薄了点,用来近程防御还勉强凑活。真要动手,四元相位远程扫描加上苏别丁才是咱们的杀手锏。” 听到这番话,所有与会人员脸上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对啊,登月行动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远程侦测模块。有了四元相位远程扫描技术的配合,苏别丁立刻就丑小鸭变白天鹅,瞬间成为远胜电磁炮和聚能光束武器系统的超级大杀器。 紧接田建明之后,枢密院院长林子云发言:“老田的话有道理,我会立刻安排。此外,所有武装者都应该做好战斗准备。从现在开始,互助会辖下所有正规和准军事部队,全部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田建明补充道:“我们现有的重型武器系统在行星地表区域内作战是绰绰有余,但在太空背景下就显得小家子气了。我个人的意见,不仅计划中的月球防卫系统要尽早开工,太阳系外沿的恒星防御圈也要尽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艘飞船可能不是第一艘主动找上门来的,但也绝不会是最后一艘。” “做两手准备当然没错,但我们是否该尝试和那艘飞船建立某种通讯联系?”很少发言的政务部部长潘紫烟问道。 汉特博士回答:“我们试过向它重复发送包含点阵位图数据的脉冲电磁波,那是这艘飞船的一幅外形轮廓图,船上生物很容易就能在二元平面上重现这幅图画。但是,那艘飞船始终没有任何回应,我们甚至没发现它有任何形式的电磁辐射。” 田建明点点头:“如果它们是来找造物主的,必然和造物主有些渊源,为什么不用四元相位信道试试呢?” “电磁波沟通无效后,我们也试过四元相位信道,但同样没有回应。”汉特博士一脸沮丧表情。 “一位默不作声的闯入者,这不正常。”田建明像是在喃喃自语。 “看起来更像是装傻充愣,硬要往人家里闯。要不,咱们冲它来一发核弹?在木星轨道内侧爆个大礼花,阻止它继续靠近地球。”袁平平提了个馊主意。 以互助会目前的电离子引擎技术,虽然走的是和火箭发动机截然不同的道路,但要将一枚核弹送入太空并朝预定方向发动攻击应该问题不大。 “如果对方误以为这是正式攻击呢?”江欢质疑这个主意可能带来的后果。 “就算咱们不懂和外星文明打交道的规矩,可对方不请自来,也不打招呼,就这么埋着头往里屋蹿,这算什么客人?给他两大耳刮子能有什么误会?”袁平平白眼一翻,对江欢的疑问不屑一顾。 “我认为,袁平平说得对。”安秉臣开口道:“对方不请自来,进入太阳系后也对所有联系方式不予回应,这不像是有善意的来访。如果来的是恶客,咱们无论做什么都免不了最后撕破脸皮,那还不如早做最坏打算。” “除了核弹,我们还能考虑其它拦截方式吗?”林子云犹豫着问道:“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核弹根本不能对那艘飞船造成任何阻碍,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沈莉打开自己面前的工作进度日程表,仔细看了一遍:“五十四天内,月球前哨基地可以完成大功率聚能光束武器系统的组装调试,但计划中的两百毫米超大口径电磁炮台恐怕是来不及了……” “其实,要依我说,根本不需要两百毫米超大口径电磁炮,直接以月球前哨基地现有的三门二十毫米电磁炮塔朝对方预定轨道密集抛射两万发炮弹,算好交汇点和时间,用电磁弹丸组成的拦截网就能把它给拦下来。”卢长安一拍大腿,撂下狠话。 “如果仅仅是恐吓性拦截,我倒是有个想法。”身在伦敦的辛旭把沾满汗渍的联合****作训服摔进盥洗池里,准备开始搓第二遍:“我们可以派吴刚号登月飞船实施拦截,在那艘飞船的航线上堵住它。也不一定真撞,观察它对拦截的反应,肯定能获得一些信息。如果万一有什么不对劲,地球这边也能争取到更多应变时间。” 沈莉面带思忖道:“这个主意不错,电磁弹丸射出去以后无法变轨,派吴刚号去肯定要灵活机动一些。但是,我们的船员们可能会面临很大风险。” “要不,把船员全换成卡鲁?”辛旭问。全部船员换成卡鲁,如果真有什么不测,牺牲掉吴刚号飞船和十几只卡鲁,对互助会来说完全可以接受。 江欢立刻提出反对意见:“不能全换机器人!包括卡鲁在内,我们现有的各种型号机器人在错综复杂情况下的表现并不令人满意。此事关系重大,容不得半点差错,所以,船上必须有活人。” 江欢的话让所有执事都陷入了无声沉默。 “那么,我们从月球基地这边的探险队中选自愿者。三个人,应该够了吧?”安秉臣问。 “够了。吴刚号飞船最少需要三个人操纵才能起飞降落。”沈莉回答。 安秉臣点点头:“那就立刻行动!前哨基地这边,吴刚号会在六小时后起飞,我们需要一点时间来选自愿者和腾空货舱,还要给反应堆补充燃料。地球那边,所有地面基地的重型武器尽快进入备战状态,随时做好集火发射准备。如果吴刚号发生了什么意外……对了,沈工,昆仑号的宇航适应改装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结束?” “我已经抽调了盘古基地这边所有的卡鲁,不过,最快也要三十二天才能完工。”昆仑号的庞大体积使所有与之相关的维护和保养工作量都呈现出几何级数的暴增,对这艘巨舰的宇航环境适应改装更是一项规模浩荡的超级工程。 看着全息界面上哑铃飞船勾勒出的那条弧形红色航线,安秉臣估算了一下时间:“三十二天,应该来得及。那艘飞船还在持续减速,没准我们真能把它拦截在木星轨道外沿。” 一次仅用了五秒钟的全票通过后,执事团迅速确定了这个计划。 “现在,我们必须讨论一下东亚战局的问题。”枢密院院长林子云拨动着全息界面上的三维图,瞬间将众人的视线从茫茫宇宙拉回蓝色地球上的太平洋西部。 “一周前,日军先头部队两千人搭乘民用商船突袭韩国釜山,夺港成功后分批运送一万六千余后续部队踏上朝鲜半岛。由新任陆将浅野雄介指挥的讨逆军兵分两路,同时对京畿道平泽市的乌山空军基地,以及全罗北道群山空军基地展开进攻。经过持续五日苦战,日军成功占领这两处美军基地,并在哗变韩军配合下击退多支美军地面部队。” “美国人会这么面?”卢长安忍不住打断了林子云的简介。 “当然不是,我只是挑重要的说而已。驻韩美军兵力仅有万余人,而且大部分是空军和技术兵种,他们在釜山以西地区投射战术核武器,试图阻挡日军攻势。日军以刚刚竣工的旭日号海上作战平台,配合熊掌号空间站牢牢控制了从海面到大气层的空间控制权,美军射出的十五枚战术巡航导弹仅有一枚穿透拦截网,对日军造成共计一千三百人伤亡。” “哦。”卢长安沉吟道。 “虽然受到重创,但浅野雄介仍然恪守了对我们的承诺,不在亚洲大陆使用核武器。不过,日军旭日号海上作战平台却在当天向关岛投射了十五枚在横须贺港缴获的美制核战斗部巡航导弹。关岛美军拦截了其中八枚,剩余七枚巡航导弹全部命中,都是二十万吨当量的核弹头。现在,关岛上已经没有任何活动生物了。” “亚洲的锁链,终于打开。”辛旭低声沉吟。 “同一天晚些时候,旭日号向正在行进中的美军太平洋第三舰队特遣队发射了六枚三叉戟ii潜射弹道导弹,美军战舰以防空导弹和激光武器成功拦截了四十七枚分弹头,唯一漏网的那枚分弹头爆炸产生的海啸将林肯号核动力航空母舰卷入海底,这支特遣舰队的二十三艘战舰仅存五艘。优仁天皇在当天的公开电视讲话中再次重申,针对美方的任何核攻击,日方将采取完全对等的报复措施。” “美军步兵已经完全不习惯在失去空军和火炮支援的逆境下打仗了,被扁成那副鸟样也不奇怪。不过,他们的舰载激光武器系统居然实现了接近百分之九十八的拦截成功率,啧啧,真是可惜啊。”高怀亮阴阳怪气地感叹道。 安秉臣微笑着评价:“看来,没有我们的战斗群和步兵支援,优仁也能独自搞定美国人。这位沉默寡言的天皇,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嘛。” 互助会撤回派日的影武士战斗群和步兵后,日军全然不顾国内尚处于动荡的局势,仅凭一己之力就敢发动登陆朝鲜半岛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优仁如此铤而走险,要么是神经错乱发了疯,要么是确实赢得了绝大部分国民的支持。 “优仁不仅有两把刷子,他的胃口也大得出奇。”担任驻日特使的田建明接过了林子云的发言权:“两小时前,优仁请我向执事团转达他的意思。日方希望尽快发动对阿拉斯加和夏威夷的登陆作战,最好能在冲绳战事结束后立刻着手进行,最迟不超过今年年底。讨逆军指挥部保证能在十二月中旬以前完成五万远征军部队的集结,但他们没有足够运力将这么多部队投送到阿拉斯加,只能寄希望于我们来解决。” “最好?最迟?他算什么东西,想命令我们吗?”卢长安闻言勃然大怒,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优仁这是要连出重拳,打得美国人喘不上气来啊。”辛旭也没想到,日军竟会如此心急火燎,全然不顾兵家大忌,一味发动疯狂抢攻。 向文迪一针见血指出:“优仁这套连招重拳舞到最后,恐怕会先把自己给累趴下。那时候,还得靠我们来给他擦屁股。” 安秉臣想了想,深深呼出一口气:“老田,你告诉优仁,同意圣诞节前出兵阿拉斯加和夏威夷的计划。既然优仁这么急,我们也没理由不跟上,要疯大家一起疯。而且,灰山疗养院那边已经得到确切消息,美国人准备要收拾他们,我答应过要保他们,这事正好顺手办了。” “海岛作战,足肢战车施展不开。我们派哪支步兵部队去?”林子云问。 “袁伟义的第一仟。”安秉臣想都没想,一口答道。 正文 第590章 拦截 正文 第591章 魔塔 鄂毕河上,有座城市叫亚斯克。 那里的姑娘美如天仙, 那里的小伙健壮勇猛。 亚斯克的人们能歌善舞, 他们与朋友分享伏特加, 他们面对敌人从不畏惧。 一个戴软边绒帽,背冲锋枪的年轻男子抱着一把三弦琴在篝火边低吟浅唱。那是伊戈,亚马尔—涅涅茨自治区游击队派来的向导,他的任务是将谢尔盖中校等十五名红星突击队员送往亚斯克。 谢尔盖中校斜靠在一个绿色军用背包上,嘴里嚼着从雪地里找到的一根青草,力图让那略带苦涩的汁液让自己在昏昏欲睡中保持清醒。 这场战争让他心力憔悴,也让他在这一年里苍老了许多。 入冬以来,亚马尔—涅涅茨自治区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失去维护和保养的公路早在夏天就已陷入全面瘫痪,天然气管道也毁于去年互助会机动骑兵的袭击,从全区十几口大型油井中检测到致命放射性物质的消息吓跑了所有开采公司的工人。 秋天麦收时节,一些穿潜水服手持怪异武器的步兵击溃了驻扎在亚斯克的自治区政府军,随后许多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不断出现在附近,这些自称为武装者的怪人不厌其烦地向所有免费发放那种叫互助表的小玩意儿,甚至还在鄂毕河畔建造了一座高达百米的钢筋混凝土柱塔。 渐渐有人打听到,那是一座可控核聚变反应堆,中国人声称它在一小时内产生的电量可供整个欧洲使用半年。而且,这座反应堆将向方圆两千公里内,包括亚斯克在内的所有城市和村镇提供无线输送电力。只要安装一个书本大小的无线电力变频转换器,两千公里内的所有电器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电力供应。 那些中国人甚至承诺为各种柴油和汽油发动机的交通工具改装电动引擎,配上那神奇的无线电力变频转换器,所有交通工具都可以变成电力驱动。只要处于反应堆无线电网的两千公里半径之内,这些电动载具都能来去自如。核心部件的工作温度承受上限,是这些电动载具续航能力的唯一限制。 所有无线电力的供应,以及电动引擎和变频转换器的改装,全都是免费的。 亚斯克的居民们开始并没有把这种毫无可信度的吹嘘放在心上。 直到有人发现那些电动车真的可以不要燃油,也不用充电就能跑上千公里。 直到一些穿紧身潜水服的武装步兵在各人口聚居区张贴取消所有税赋公告。 直到越来越多去当兵打仗的本地男人拖着伤痕累累的疲倦身体回到家中。 直到一些穿蓝色工作服的人开始向居民自愿者们传授无土水栽种植技术。 到这个时候,大多数人才真正明白过来,原先隶属于莫斯科的自治区政府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掌控这片土地的人可以变化消失,但老百姓对生活的期望却从未改变。 冬天来临,互助会切断了对城市的水电燃料供应,或者说他们干脆就没有修复在战火中受损毁坏的管道和线路,亚斯克很快变成一座死城。不得不往外迁移的城里人惊愕地发现,城郊的乡下农民们几乎家家都有电暖屋和电动交通工具。不少农户将地窖扩建改造成无土水栽室,种出的蔬菜瓜果不但可以自己吃,还能从互助会那里换粮食。互助会对农户们之间的各种交易完全放任自流,他们甚至允许各家各户持有武器。 广袤冰凉的西伯利亚大地上曾经有过许多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占领者,但像这样的管理方式却是闻所未闻。穿蓝衣服的中国人带来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技术,但作为实质上的统治者,他们对土地和人口却几乎没有控制欲望,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当然,这些小恩小惠并不能收买所有人。 一些勇敢的灵魂坚持和互助会展开了不屈不挠的抗争。 比如篝火边弹三弦琴的向导伊戈,他的父亲在一次酩酊大醉后分不清东南西北,踉跄着走向那座巨大的反应堆,随即被驻守塔下的互助会步兵当场击毙。互助会的反应堆总有那种潜水服步兵巡守,千米范围内但凡靠近铁丝网墙者一律不经警告直接射杀。小伙子伊戈大哭一场后,逃入鄂毕河西岸的群山中投靠了拉尔金神父的游击队。 拉尔金神父是尼亚甘地区远近闻名的大人物。早在战争爆发之前,这位神父对上帝的虔诚和忠贞就感动了整个自治区所有的教友,他在十字架面前立下了终身不婚的神圣誓言,要将自己的全部生命奉献给全能的主。拉尔金曾在莫斯科大学就读,他的知识渊博,见闻极广,更难得的是富有行动力,言出即行。 中国人来到鄂毕河畔后的第一个星期,拉尔金就带着一帮教友逃进山里,拉起了一支数百人的游击队。三名格鲁乌特工从乌赫塔出发,历经千难万险翻越乌拉尔山脉北麓后找到了这支游击队。被授予上校军衔,并许诺将获得大批武器的拉尔金斗志昂扬,他向莫斯科呈交了一份袭击并破坏互助会核反应堆的行动计划。 在这份计划里,拉尔金上校写出了摧毁反应堆可能导致的结果,以及当地驻军的详细情报。在神父看来,驻守亚斯克的互助会部队不足一个连,加上负责维持治安秩序的警卫军也才四五百人。就这点兵力,再翻十倍也不足以覆盖七十五万平方公里面积的亚马尔—涅涅茨自治区。 拉尔金的游击队始终无法像战争纪录片里那样伏击和破坏互助会的交通线,因为那些穿蓝衣服的中国人从来就没有什么交通线概念,他们的反曲足肢车从来不走公路,谁也无法预测他们会出现在哪一座山谷,或哪一条小溪旁。茫茫的西伯利亚荒原上,所有的地方对他们来说都是坦途。 基于想要证明游击队价值的迫切愿望,拉尔金上校才提出了袭击反应堆的计划。作为东正教的神父,他天生不喜欢那些没有信仰的唯物主义者。作为鄂毕河畔长大的露西亚人,他对任何外来的入侵者都有一种本能的抵触情绪。 但神父自己非常清楚,在乌拉尔山脉以东的沦陷区,像他这样的抵抗组织和游击队不下百支。如果没有突出表现,肯定无法从莫斯科那边获得更多支持。得不到足够的过冬口粮和武器弹药,他的那帮虔诚教友们肯定撑不过这个冬天。 所以,当那位瘦瘦的看着病怏怏的格鲁乌中校带着十四名全副武装的特种兵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拉尔金上校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大声欢呼。 “警卫军,他们的战斗力怎么样?”谢尔盖强忍住肝脏位置传来的隐痛,低声问伊戈。 上次深入中国内地的行动中,他最终侥幸逃脱。但在抢夺一个中国女人的摩托车时,她居然掏出一把手枪朝谢尔盖开火。那一枪打中了他的肝脏,无法取出的子弹碎片给他留下了时隐时现的疼痛。 每当想起那个额头上挨了他一枪的中国女人时,谢尔盖就会感觉肝脏那里隐隐作痛。和身上那些不计其数的陈年旧伤相比,这道新伤带来的痛苦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中校知道,这些痛苦将伴随着他的下半辈子。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那女人当时一枪把自己打死算了。 伊戈把三弦琴轻轻放到地上,从篝火上取下盛有沸腾开水的铝饭盒:“他们都是一帮废物,被中国人俘虏后赶回来的走狗而已。大多数时候,警卫军的人都忙着喝酒赌博,或是和姑娘们搭讪。如果不用枪的话,我一个人可以打他们十个。” 周围的几名红星突击队员们吃吃笑了起来,谢尔盖中校没有笑,只是用一双淡绿色的眼眸注视着伊戈。 “那些穿蓝衣服的中国人,他们不知道这些吗?” “中国人根本不管警卫军,他们很少和那些酒鬼配合行动。”伊戈明白这位格鲁乌军官想了解更多亚斯克周边的情形,因此一边说着话,一边也思索着。“不过,还有一种穿黑色制服的士兵,你们一定要当心。对,双排扣的黑色制服,里面有中国人,也有露西亚人,甚至好像还有朝鲜人。” “我听说过,鬼奴军。”谢尔盖把嚼烂的草秆吐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但所有看过这些士兵战斗的人都相信,这些家伙是从地狱放出来的恶魔。”伊戈喝了一口热水,眼神变得有些空洞,仿佛在回忆某些场景:“两个月以前,尼亚甘那边的警卫军发生暴动,两百多个小伙子杀死军官,抢夺军械库,还洗劫了大半个尼亚甘城。事发当晚,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百名黑衣兵。随后枪响了一整夜,天亮前这些黑衣兵出城走了,城里街面上躺了三百多具尸体。那天我正好在尼亚甘的舅舅家借宿,亲眼看到他们战斗。” “很厉害吗?”谢尔盖问。 “这些疯子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安全,你见过直接用火箭筒轰击五米外目标的士兵吗?他们的动作很快,杀人干净利落,是我见过的最凶悍的士兵。留下的尸体身上不但有枪伤,还有刀斧锤击的创伤,所有穿警卫军制服的尸体无一例外都被剁了头……” “那些黑衣兵,他们驻扎在哪里?” “不知道,我从未在亚斯克见过他们。听尼亚甘城外有人说,这些黑衣兵好像是从鄂毕河上游方向来的。” “尼亚甘暴乱的时候,亚斯克的互助会步兵出动了吗?” “没有,那些潜水服兵从来不会离开魔塔太远。”和所有本地人一样,伊戈不喜欢用反应堆这个词,他们更习惯称呼那座百米高的巨型混凝土建筑为魔塔。 谢尔盖没有介意这个充满奇幻特色的称呼,他的视线转向了篝火:“我明白了。” 警卫军扮演的是地方治安部队角色,鬼奴军是野战机动部队主力,而那些战斗力最强的互助会步兵,则负责镇守各地的反应堆塔。 高达百米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塔,是互助会对这片土地实施控制和影响的核心。根据谢尔盖了解的情况,在整个西伯利亚地区,像这样的巨塔已经有二十三座。以这些巨塔为圆心的无线电力网络覆盖了大部分人口密集地区,互助会一直在利用免费提供能源和免除所有税赋等手段收买人心。 但是,这些手段能收买得了渴望自由与独立的露西亚儿女吗? 谢尔盖望着一脸期盼的伊戈:“能有办法把那些潜水服步兵引开吗?” 伊戈摇头,对于塔下死亡区的概念他可是记忆犹新:“那些潜水服步兵,他们根本不和外面人搭话。别说是人,就是家畜和动物靠近也会被打死,这些天杀的狗杂种!” 谢尔盖点点头,继续问道:“驻守反应堆的部队里有足肢战车吗?就是那种四米多长,一人多高的战斗车?” “没见过,但我远远看到过一种半人多高的机器人士兵,有枪有榴弹发射器,十只一队在铁丝网墙外巡逻。有牧羊人的孩子还在附近树林里看到过一种拳头大小的机械蜘蛛,那东西速度很快,一溜烟就跑不见。” 借着篝火的光亮,谢尔盖摊开地图仔细看了一会儿。 “谢谢你,伊戈,你帮了我们大忙。”谢尔盖看着那位和互助会不共戴天的小伙子,从胸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扔过去:“但是,从明天起我们就要靠近鄂毕河地区了,中国人随时可能发现我们,他们完全清楚我们是什么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对我们采取行动。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回山里去了,请向拉尔金神父转达我们的诚挚谢意。” “不,长官。”伊戈咧嘴笑了起来:“神父让我陪着你们,一直到任务结束。而我本人,也更想和你们一起战斗。中国人杀了我的父亲,我希望能亲手干掉几个那种潜水服步兵。当然,如果能多点的话,那更好。” 谢尔盖面无表情地瞪着这位游击队员:“伊戈,我必须提醒你,和中国人的战斗不是儿戏。他们有一种技术可以从三千米外看清你的屁股,你很有可能连他们的脸都没看清就被打死。如果真想战斗的话,你必须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伊戈拍了拍自己的冲锋枪:“我愿意为露西亚去死,或者说,我愿意为复仇献出自己的生命,长官。” 这一次,周围的红星突击队员们都没有笑,只是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 谢尔盖中校没有再试图说服伊戈,他默默收起地图,钻进了摊开在树下的睡袋里。 半夜,当轮到伊戈起来值岗的时候,他看到中校在睡袋里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似乎有什么痛苦在折磨着这位格鲁乌的军官。 第二天凌晨五点钟,这支小部队熄灭篝火,收拾行李出发。 因为担心公路上可能有警卫军的检查站,甚至可能会遇到那种神出鬼没的蜘蛛侦察兵,谢尔盖中校同样没有选择走大路。他带着十五个人穿过茂密森林和臭哄哄的沼泽,最终在中午十二点之前抵达了尼亚甘郊外的一座农场。 这座农场是伊戈的舅舅别里科夫的祖传产业。尼亚甘暴乱之后,被城里尸山血海吓坏了的别里科夫毅然决定带着家人出城,搬到这座破旧农庄来住。 “为了露西亚!”谷仓里,别里科夫主动握住了谢尔盖的手。 谢尔盖仔细打量着这位粗壮的鄂毕河流域农夫,摇了摇手臂:“我是谢尔盖中校。你所做的一切,祖国都会记住。” “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身上都湿透了吧,要来点酒吗?” 谢尔盖摇摇头:“谢谢,不用了。我们就在谷仓里,这附近有警卫军的巡逻队吗?” “没有,那些蠢货不会来这里,他们通常只在城里和公路上转悠,因为那些地方才有酒和女人。”提到警卫军时,别里科夫也是一脸不屑。 谢尔盖轻轻放下了背上的大包:“别里科夫,我们准备炸掉亚斯克的互助会反应堆,嗯,就是那座魔塔。” 说这话的时候,中校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农夫的脸。 别里科夫的脸上先浮现出惊愕,然后是欢喜。 “是吗?那太好了!你们来了多少人?我们的军队要发动反攻了吗?” “没有军队,也没有反攻,就我们这十六个人。”谢尔盖用手指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圆圈。 别里科夫顿时呆住了:“那……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给我们弄点吃的热食就行。今天晚上,我们要想办法潜入尼亚甘,从那里的码头过河。” “好,我立刻去准备食物。” 别里科夫兴冲冲走出谷仓的同时,谢尔盖看了一眼门边那位脸色阴鹜的突击队员:“到阁楼上去,看看他去了哪里。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时刻盯着他。” 听到这命令,伊戈忍不住低声抗议道:“怎么?你们怀疑我舅舅?如果他真有问题,这谷仓里应该有一群拿枪的人在等着我们!” 谢尔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伊戈,我说过,你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但是,你真的听懂了我的意思吗?” 伊戈迟疑着回答:“中校,我坚决服从您的命令。但我相信别里科夫不会出卖我们。” “伊戈,我真心希望,我能像你一样相信你的舅舅。”谢尔盖理解地点了点头:“但是,这是我的工作,我必须如此。” 正文 第592章 脱瓮 谢尔盖并没有像他告诉别里科夫的那样夜入尼亚甘城,离开农场后他甚至连河都没过,只是带着队伍摸黑向南走了五公里,找了片沼泽地旁的树林栖身。 伊戈无法理解这份谨慎,他以为这位格鲁乌军官发疯了:“中校,你疯了吗?大冬天的,不在农场谷仓里待着,跑到这荒郊野外的,这天气会冻死人的!” 谢尔盖没有理睬伊戈的抱怨,眯缝着眼睛在手下十四个人脸上扫了一遍,最后挑中一个才加入红星突击队不久的新人:“你,把武器装备放下,换套衣服去尼亚甘城看看。” 下午的时候,那名探子从尼亚甘城回来,他带来了城里毫无异动的消息。 天黑的时候,谢尔盖带着人重新回到别里科夫的农场。别里科夫并没有对谢尔盖等人的反复来去报以惊讶或是愤怒,他只是默默地和中校握了握手,随即让老婆送来了食物和热水。 “明天中午,我们出发前往亚斯克。”吃完饭后,谢尔盖让大家围拢过来,开始交待任务:“鉴于无法靠近反应堆,我们将采用第三套方案,即以组合式巡航导弹铁丝网墙外发动攻击。现在,请检查一下各自的设备。” 蹲在地上的五名突击队员从自己的背包里各掏出一截圆筒状金属柱体,每根长度都不一样,从三十到五十厘米不等,但直径却是完全一致。 这是莫斯科国家战略技术研究所最新开发的组合式迷你巡航导弹,几乎是专门针对互助会而设计的。两段长达五十厘米的分段式袖珍火箭冲压发动机可将组合后的导弹投送到六千米外,顶部导引头能以惯性导航方式指引这枚迷你巡航导弹自行飞向预定目标,导引头后方的战斗部最短,但铝合金封装筒里装的却是一枚四十万吨当量的聚变核弹头。如果命中那座反应堆塔底部,肯定能将其炸毁并引发坍塌。 当然,如果能在炸毁反应堆同时引发核泄漏,那就是最理想的效果了。互助会引以为傲的可控聚变反应堆,将成为瘟疫和死亡的代名词。 “我还以为,要来一场真刀真枪的厮杀,我想要亲手为父亲复仇。”伊戈咽了一下唾沫。 他看到了战斗部上用露语标注的当量数字,立刻明白了这东西是什么。 谢尔盖看着这位年轻的向导:“这东西只要飞出去,那些守塔的潜水服步兵都会死,比你用枪和刀快上一万倍。” “它有杀伤范围吗?” “这东西的杀伤半径在十二到十五公里左右,但反应堆塔是个巨大的障碍物,它会吸收大部分能量。所以,最终的杀伤半径可能不会超过十公里。我们找到合适的位置后架好它,设成定时发射,然后争取在一小时内撤离危险区。” “可是……那魔塔周围,警戒区外十几公里内都有亚斯克的居民。他们都会死吗?” 虽然无线电力网的作用半径远达一千公里,但在空气中传输电力的损耗仍然很大,这意味着离塔越近,单位时间内获得的电量就越足。因此,很多接受了这种新生活方式的人都选择了尽可能靠近反应堆塔居住。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最终都会死,伊戈。”谢尔盖用检测仪仔细核查了一遍五个部件的电路,以确保它们没有在运输过程中损坏:“为露西亚而死,我倍感光荣。至于那些即将死去的无辜者,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注定,我无法改变,只能为他们感到遗憾。这就是战争,吞噬一切血肉的无情战争。如果将来有胜利的一天,我们可以把他们算作反抗侵略者牺牲的英勇烈士,为他们建一座最大的纪念碑。” “亚斯克城也会受到冲击吗?”伊戈低声问。 “应该不会,反应堆离城区外沿有十八公里。但是,核爆产生的放射沾染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不过也没什么,放射沾染的效果在二十五年后就会迅速衰减到无害水准。到那时候,强盗们应该也被赶走了,亚斯克的乡亲又可以继续唱歌跳舞,继续快乐地生活。” 伊戈被这富有感染力的话打动了,他的眼睛闪烁着亮光:“我们会胜利吗?” 谢尔盖微笑着反问:“我们当然会胜利。你想想看,历史上入侵露西亚的所有敌人,有谁获得过最终胜利?” 如果这次行动成功,莫斯科国家战略技术研究所设计的这种单兵近程巡航导弹将成为现阶段对付互助会的又一种新武器。战争的胜负取决于国力,也取决于效率。五名步兵就能发动针对反应堆的致命打击,中国人妄图在西伯利亚建立的电力帝国将在这种几乎无法防御的低成本打击下伤痕累累。 互助会的机器人兵器能完美控制中高空,但却未必能觉察到贴地曲线飞行的变轨巡航导弹。等到圣彼得堡附近的三座大型陆基聚能光束炮塔完工之后,露西亚将重新夺回领空控制权。到那时候,不但互助会的那种碟状飞行器无法再靠近乌拉尔山脉,战争天平上象征胜利的砝码也将势不可转地滑向露西亚这边。 那些穿蓝衣服的疯子们四面树敌,甚至和自己国家的政府军也爆发了武装冲突,他们最近在日本的军事行动势必引发美国人的疯狂报复,五角大楼已经开始在全球范围内重新落子布局。 继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最大的国际联盟正在建立,世界秩序的格局又将重现变数。 没有人可以和全世界对抗,所以等待着互助会的,只能是失败。 寒冷的夜晚让梦也变得冰凉,谢尔盖做了个恶梦,他梦见被自己打死的那个中国女人手握一柄冰矛,用力刺入自己的腹部。 中校醒了过来,肝部依然隐隐作痛。 身边的突击队员们发出均匀而沉稳的鼾声,这些人经过严格训练,可以在恶劣环境下保持相对稳定的心态。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完美的睡眠和饮食。 他听到谷仓外的雪地里传来细不可闻的咯吱声,那是靴子踩踏积雪的声音。而且听声音,似乎有不止一双靴子。 谢尔盖中校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右手拿起自己的突击步枪,左手顺势用力推了一下身边的突击队员。 被摇醒的队员没有吱声,晃了晃脑袋爬起来,拿起武器的同时又推醒了下一位队员。这是他们在严格训练中养成的习惯,这习惯已经成了本能。 “谁在放哨?”有人低声问。 “康斯坦丁。”有人回答。 谢尔盖把武器夹在腋下,弯着腰轻轻爬上了谷仓的阁楼。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儿响动。 虽然没有装备容易引来敌人的无线电通讯设备,但每位突击队员都携带了红外夜视仪,晚间值哨的时候必须佩戴,以防有人趁夜偷袭。 外面的人能摸到这么近,哨兵怎么会没有觉察? 中校把自己的单兵红外夜视仪从皮囊里掏出来,扣在头上。 原本漆黑一片的阁楼变成了清晰的灰色世界,值哨的康斯坦丁,一位哥萨克人的后代,满脸茫然地倚在窗口边。 康斯坦丁的咽喉里插着一支像弩箭一样的东西。 谢尔盖屏住呼吸,努力让慌乱的思绪集中。 他们肯定被包围了,外面的敌人居然偷袭杀死了己方哨兵。 他爬到康斯坦丁旁边,从尸体的腋下朝院子里匆匆瞄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在夜视仪里看到了至少十个橘红色的人影,有的趴着,有的半蹲着,还有的在雪地里轻手轻脚挪动着。 他从窗角里又朝别里科夫一家三口的住所那边看了一眼,那边似乎也有人,橘红色的一大团,看不清具体人数。 敌人打算把谷仓团团围住。但哨兵的存在妨碍了他们的计划,所以这些家伙干掉了康斯坦丁。 从对方表现的身手和果断来看,这肯定不是那些废物一样的警卫军。 是传说中的鬼奴军吗?谢尔盖看不清对方的衣服颜色,也么有时间再探头张望了。 中校迅速沿着木梯爬下阁楼,下面所有人都起来了。包括伊戈在内,每个人都拿着武器,匍匐在地,眼睛望向他。 “康斯坦丁死了。”谢尔盖将声音放到最低,语调平缓而有力:“他们正在展开队形包围谷仓,我们必须先发制人。三个小组分别朝东、南、西突围,伊戈跟着我。冲出去的人,二十四小时后在昨夜的宿营地集结。如果那里不安全,四十八小时后自行返回游击队营地。” “别里科夫出卖了我们?”一位突击队员问道。 “不知道。别管这么多了,他们随时可能发动进攻,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我们走!” 谢尔盖背上自己的背包,把谷仓的铁皮大门推开一条缝,朝外面扔了一枚爆鸣闪光手雷。 这种会产生巨响和强光的手雷可以让十米之内没有采取防护措施的敌人暂时丧失听觉和视觉,虽然仅能持续几秒钟,但对谢尔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一推门,外面的人立刻觉察,有人用中文嚷了起来。 听到这熟悉的语言,中校立刻断定,这多半是那支传说中的鬼奴军。 “咣!”一声巨响在雪地上炸起,强烈的闪光让没来得及转开视线的人两眼一片白茫。 “哒哒哒!哒哒哒!”外面有人开枪,子弹穿透谷仓的木板墙,从突击队员们头顶上掠过。 谢尔盖猛地用力推开铁皮大门,然后紧贴着地面滚了出去。他记得出门左边有一堆劈好的柴禾,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那也许是个不错的掩体。 在他身后,突击队员们全都像壁虎一样贴地滚爬出来。密集的弹雨在铁皮大门上瞬间凿出无数的透明坑洞,如果谁敢站起来,肯定免不了全身血窟窿。 红星突击队员们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们一出谷仓就朝两侧散开,开始按照原定的分组各自突围。 敌人似乎才从强光和眩晕中清醒过来,更多的枪声从周围接连响起。在爆起翻飞的雪沫中,两名突击队员再也没有爬起来。 “轰隆!”有人朝谷仓大门里扔了一枚碎片手雷,不过这时候显然为时已晚。几秒钟内,几乎所有突击队员都冲了出来。 “冲!”谢尔盖走的是东面,他从柴禾堆后朝着院门那边的枪口火光打了两个点射。得到他掩护的两名突击队员翻滚着冲到院墙边,谢尔盖追上他们,踩着他们的肩膀和背,一纵身就翻到了墙外。 跟上来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伊戈被这两名突击队员抱住脚底用力抛了出去,落到墙外摔了个七荤八素。 黑暗中有人怒喝了一句,像是在下达某种命令,所有的枪声马上戛然而止。 包围失败的偷袭者们收起了枪,手上亮出斧头和铁锤,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 院中地形复杂,能见度低,交火距离顶多不过二十米,这种情况下反被瓮中之鳖抢了先手,三下五除二眼看要突围而去,哪能不让指挥战斗的王彦斌怒火中烧。 所以,他立刻下令停止开枪,追上去肉搏,无论如何也要缠住对手。 对方人少,这是他们最大的劣势,也是自己最大的优势。 接到枢密院的紧急通知时,他正好带着一百名鬼奴军路过亚斯克附近。得知有露西亚人的特种部队出没,当即二话不说赶了过来。亚斯克本地的警卫军行动迟缓,战斗力也未必靠谱,等这些闲汉赶来怕是天都亮了。距离此地最近的影武士武备库也在七百多公里外,那些冻结在地库中的足肢战车从激活启动到抵达至少需要三个小时。 只要能缠住这些家伙,只要影武士的足肢战车赶到,对手就插翅难飞。 一连串金属剁入骨肉的闷响在院中起伏,红星突击队员们不知道对方为何停止开枪,但紧随而来的成群黑影,以及利器划破空气的呼啸立刻让他们陷入了慌乱。 如果是在开阔地的百米距离上,别说这一群人,即使是百来号人也别想轻易靠近。红星突击队的射击训练,是所有露西亚武装部队中最严格的。在这支特种部队里,根本没有静止靶训练,从手枪到自动步枪到班用机枪,全是不间断的移动中射击,十发中有一发脱靶都算不合格。 可是,这只是个堆满杂物的农家小院,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伴随着第一声凄厉惨呼响起,恍然大悟的突击队员们立刻拔出匕首和手枪展开反击。 他们的匕首和那些黑影手中的利斧铁锤相比实在是青涩了一些,手枪里的子弹顷刻间也打了个精光,接下来就是残忍的冷兵器群殴。 每个突击队员至少射倒或刺中了三名敌人,但是他们自己却也不比敌人强韧多少。 那些疯狂的黑影既不说话,也不狂呼乱叫,只听到铁锤断骨破颅的钝响此起彼伏,雪地里滚过一颗戴着战术头盔的人头,不时还有人踩在砍断掉落的手臂上。 “嗵!”王彦斌朝天射出一发照明弹,把这座农场照得通亮。 突然出现的光明让鬼奴军们变得更加疯狂,也让王彦斌看清了院墙外正在逃走的人影。 “有人翻墙出去了!快追!” 他大喊一声,提着自己的马刀,绕到墙外冲了上去。 墙外没有留人,这是个败笔。 他认为自己雪夜偷袭的计划无懈可击,甚至连对方在谷仓阁楼上的哨兵都解决了。 可是,没想到居然会功亏一筹,煮熟的鸭子眼看要飞。 从对方的穿着装备上来看,确实是露军,而且是正规露军,不是他这半年来一直在对付的那些地方抵抗组织。 他已经厌倦了那些拿着半自动猎枪的游击队,今天好不容易能撞上期盼已久的露军,哪能不使出吃奶的劲头来好好比试一番。和强大的敌人较量,这才是真正的刺激。 现在的鬼奴军,已经不再是十里铺时代的鬼奴军。 王彦斌手下的部队,人数更多,装备更好,还有了专门针对性的战术训练。虽说人员成份混杂,人品良莠不齐,但要论综合战斗力,他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一支互助会步兵。 有个东西呼的一下从他耳边掠过,那应该是黑夜中某人射出的一发流弹。 赶在照明弹熄灭之前,王彦斌看到了前面小丘上,那几个奔跑的影子。 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应该超过两百米了,步枪也未必能够到。 “跟着他们,追到地老天荒也不放。”王彦斌大笑一声,索性放慢了脚步节省体力,同时将手中的马刀插入背上刀鞘,摘下了自动步枪打开射击保险。 院子里的战斗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三十多个鬼奴军躺在雪地里不再动弹,僵硬的脸上犹带狰狞表情,伴随他们的是十一具残缺不全的红星突击队员尸体。 留下打扫战场的鬼奴军在一名突击队员背包中发现了不明金属圆筒,这件物体的全息扫描图像立刻被传送到工程部。 经过六秒钟资料索引和分析后,智库向执事团发出了核袭击警告。 正文 第593章 搜逃 天色渐亮的时候,王彦斌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枪声,这证明他没有追错方向。接到警讯的警卫军正从四面八方赶来,这些人未必能堵住逃跑的露西亚特工,但他们至少可以减缓对方的步伐。 以奥列格将军为总指挥的警卫军在互助会迅速膨胀的“内蒙古自治区”版图中扮演着或不可缺的角色,这些主要由原露军战俘组成的准军事部队人数早已超过三十万,听上去貌似很多,不过撒到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西伯利亚大地上却显得捉襟见肘。 所有的警卫军都被仔细甄别过,绝大多数人都按照籍贯统一编入拥有相同口音和生活习惯的老乡队伍中,再以团队形式遣返回乡担任治安警察之类的工作。 “再也没有比守卫自己家更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事了。”当时提出这项建议的辛旭如是说道。 警卫军的军纪并不严,服役两年后甚至可以辞职回家。但大多数战俘们都没有考虑走这条路,因为在这支队伍里可以享受互助会统一配发的口粮和各种福利。有得拿有得吃,离家又近,虽然名份上不怎么好听,但总比冰天雪地里一家人饿冻毙命要好得多。 大多数警卫军成员都抱着当兵吃粮混日子的心思,他们的军事训练时间每周仅有两次,因此综合战斗素质也就不用说了,原先在露军中还有点底子的也很快被磨个精光。对付醉汉小偷什么的当然是手到擒来,不过遇上像红星突击队这样的扎手硬货完全不够看。 半个小时后,王彦斌看到前面路口围了一堆人,估摸着有两三百的样子,从绿色制服和凌乱的鞋子来看,应该是闻讯赶来的亚斯克警卫军。 不过看到这些人毫无安全概念地挤在一起,他的脸立刻冷了下来。 一枚碎片手雷就能让这群白痴躺下大半。他们这究竟是来帮忙,还是来添乱的? 一位带队的红发少校看到王彦斌和他那帮穿双排扣黑色制服的鬼奴军士卒,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全是激动的神色。 “我们是亚斯克警卫军,敌人抢走了两辆电动摩托,向东去了!”这少校能说中文,显然有点水平。说话的时候,他侧开身子,指了一下身后。 人群簇拥着的空地上,躺着两具穿绿色制服的警卫军尸体,王彦斌立刻明白这些人围在那里的原因。 听到少校的话,他的脸变得更黑。 两三百号人,都有武器,在这路口以逸待劳,居然还能让对手抢走摩托后全身而退? 对方得到了交通工具,这机动能力可就翻了十倍不止,需要搜索的范围也会变得更大。 “逃走几个人?你们没有开枪吗?”王彦斌用极不友善的目光瞪着那少校,大声问道。 “对方……有四个人。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们在路口这边只有几个人,开了枪,没有打中敌人。而且,我们也是刚刚才赶到的。”少校的脸色变得苍白,惴惴不安地回答道。 他知道这些穿黑制服的军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鬼奴军,自己面前这位脸色阴骛的领头者左手上还戴着一具腕式终端。在整个鬼奴军里,只有一个人能戴腕式终端。 那就是鬼奴军的大总管王彦斌。 虽然鬼奴军没有采用标准正规军军衔,但这位大总管在互助会武装力量体系中的地位可不低。少校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在哈尔滨率军投诚的奥列格中将虽然还保留着中将军衔,但和这位大总管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的角色。 听完少校的解释,王彦斌没有发火。警卫军就那水平,发火也解决不了问题。更何况,这些废物不是他的手下,也不归他管辖。 关键是,现在怎么办? 这摊子事,他当初贪功接了下来。现在情况不妙,他已经无法抽身事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抢走的两辆摩托,还能开多远?” “电池一直没换,应该还能撑两百三十多公里。” “带着你的人,立刻回亚斯克去,把具体情况向你的上级汇报。” “是,大总管!”那少校如释重负地敬了个礼。 王彦斌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些逃跑的人准备破坏亚斯克城外的反应堆,你们回去以后加强反应堆附近的巡逻,都带上武器,警惕一些。” “什么?”少校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整张脸都僵住了。“那整座城市附近的十几万人……?” 鄂毕河岸虽然土地肥沃,但整体人口密度还是太低,像亚斯克这样能有十几万人的地方,已经算是中型城市。 “不找到他们,我们都可能会死。”王彦斌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太阳从地平线上冒出来的时候,影武士部队的十辆足肢战车终于赶到。王彦斌向枢密院汇报了整个事情经过,从露军尸体上找到的装备和器材表明,这是格鲁乌情报局属下的一支特别行动队。根据智库的记录,这支部队当初参加过针对十里铺的袭击,还有在拜科努尔航天中心阻挠太阳使者计划的战斗也是他们唱主角。 从被击毙的十一名敌人背包中,找到了四快金属筒状物体,经工程部军工组核实,确认为某种模块化的袖珍导弹组件。从金属筒外壳的部件编号来判断,这枚来历不明的导弹应该由五个部分组成,可是它最关键的战斗部却不见了。 有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核弹,正在亚斯克周边两百多公里范围内游荡。 核袭击警报惊动了乌拉尔防线的互助会步兵,卢长安派出的一佰步兵,外加六名工程师仅用八小时就抵达了亚斯克。随着越来越多陌生机器人和武装部队的出现,这座鄂毕河畔原先默默无闻的小城市很快变得热闹起来。 负责驻守乌拉尔山脉的原92师整编后分为从第三到第六共四个步兵仟,第三仟、第四仟、第五仟基本上就是原先的一团、二团和三团,第六仟则由原92师师属重火力营和技术组工兵混编而成。互助会步兵部队目前有八个仟编制,其中有四个都驻守在横断欧亚大陆的乌拉尔山脉沿线。因为才和露西亚人签署了停战协议,卢长安把其中两个仟分别调回北面萨列哈尔德和南面叶卡捷琳娜堡两地休整,每隔一月与驻守山区防线的另外两个仟交替换防。 虽说地方治安是警卫军的事,对付大规模武装暴乱和游击队也是鬼奴军在负责,但尼亚甘位于乌拉尔山东面不远处,如果紧挨着它的亚斯克真发生核爆,势必会对乌拉尔山的步兵防线产生影响。 基于明面上的原因,卢长安毫不犹豫地向枢密院提出派兵协助王彦斌。至于暗地里的动机,大多数枢密院参谋们大致也很清楚。卢长安担心步兵们太闲了,他总想给手下人找点事做,让他们忙起来,在压力中保持斗志和警惕。 “我是第五仟第一佰的佰长吕俊良,我奉命前来配合鬼奴军搜索那四名逃走的露西亚特工。在任务期间,我和我带来的所有人员将无条件服从您的指挥。”打开的防护服头盔中,一张黑瘦但却不失清秀的脸庞出现在王彦斌面前。 虽然互助会步兵的佰长远比标准陆军中执掌百人的连长要大得多,但他面对的是鬼奴军大总管王彦斌,这个职位比吕俊良的顶头上司,第五仟仟长宋飞都更高,也就只比统领八仟步兵的卢长安低半阶。但是,鬼奴军却又是独立于互助会正规步兵之外的特殊步兵,这支部队仅听从枢密院的调遣。 王彦斌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报以客套的笑容。 吕俊良如此恭敬低调,显然是为了避嫌抢功。当然,如果没有找到那四个逃跑的特工,或是发生了什么更糟糕的结果,这帮从乌拉尔山脉来的步兵可以说没有什么责任。 他比吕俊良年纪小,但经历的生死险恶却远远超过对方,哪能看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 “欢迎你加入我们的搜索队伍,吕佰长。我们现在有十台影武士的足肢战车,还有一百名装备了双足步行器的电磁步兵。我手上的鬼奴军只有一百人不到,还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但我们要搜索的却是十六万平方公里的区域。” “他们的目标是亚斯克反应堆,不管他们逃到哪里,最终都会绕着那座堆塔转圈。” “如果他们放弃行动选择撤退呢?我们也守在亚斯克坐等他们逃之夭夭?” “就算要逃,他们也只有往西去一条路。这种天气,要翻越乌拉尔山脉回到东欧大平原,没有充足的准备可不行。我们可以在伊夫杰利留两个什的步兵和四台零号机体,只要他们往西,必然要经过那里。” 王彦斌耐心听着,没有打断这位条例清晰的步兵军官。 “我们剩下的人,可以全部摊开来,在零号机体的协助下分区搜索。只要是进入零号机体四元相位扫描半径的,又没有当地居民注册数据记录的,一律逮捕审查。如果他们还惦记着亚斯克的反应堆,肯定不会走得太远。所有搜索单位,发现这四个人的踪迹之后立刻召集援军,我相信他们绝对跑不了。”吕俊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另外,我建议本地的警卫军不要参与行动。” “为什么?警卫军战斗力虽然差了点,但他们很熟悉这里的地理情况。” “我们有实时更新的电子地图和四元相位扫描,不会迷路。警卫局参加唉行动只会拖累我们,让我们的敌人有机可乘。” 王彦斌点点头,对方对局势的精准分析和直言不讳的务实态度让他产生了好感:“警卫军可以不参加战斗,但我们不能把他们排除在整个行动之外。这里是他们的故乡,他们应该学会保卫自己的家园。如果我们过于越厨代庖,最后只会适得其反。” 吕俊良不假思索道:“那四个露西亚人逃跑时只带着武器,他们需要食物和衣服,只有从当地居民手上才能得到食物。不管是抢夺,还是赠送,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我建议让警卫军到当地人中间去,逐家逐户排查。他们熟悉这里的情况,语言上又没有障碍,在这方面应该有比我们大得多的优势。” 听到这话,王彦斌对这位吕佰长的看法立刻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当王彦斌和吕俊良在谈话时,谢尔盖中校正蹲在一间看林人的窝棚里。他的手上攥着一柄消过毒的匕首,从伊戈的后腰上挖出了一枚手枪子弹。 伊戈满头大汗,呻吟着,咬断了塞在嘴里的那根白桦树树枝。 “但愿伤口不会感染。”一名按着向导的突击队员低声道。 “现在是冬天,他的运气应该不会那么糟糕。”站在窗前,不断打量着外面情况的另一名队员转过身来,用力搓揉着冻红的双掌。 他们在雪野里一口气跑了两百公里,而且是专挑人迹罕至的荒野野岭跑,生怕走公路会被路过的人看到留下踪迹。 互助会的那两辆电动足肢摩托非常好用,居然能驮着四个成年男人跑出这么远,而且全是翻山越岭的坎坷地形,完全超出了谢尔盖的预期。如果有这东西,他们翻越乌拉尔山脉也许会轻松许多。如果不是电力耗尽,如果不是逃命要紧,他甚至起了想要把它们带回去,交给雅科夫博士研究的心思。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伊戈吐出断成两截的树枝,疲惫地望着谢尔盖。 “我们的武器装备,那些丢失的导弹部件,还有其他人身上带的反应堆卫星照片,应该彻底暴露了我们的身份和计划。幸运的是,我带走了袖珍巡航导弹的战斗部。我们还没有完全输到精光。但是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回去,要么继续完成任务。”谢尔盖一边分析着,一边观察着所有人的表情。 把风的突击队员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们肯定会在伊夫杰利布下天罗地网,那里是返回乌拉尔山脉的必经之地。而且,我敢打赌,守在那里的肯定不是警卫军,没准会是鬼奴军,或者是他们的足肢战车。所以,就算我们要回去,也绝对不能再走乌拉尔山脉。” “看来,你的意思是撤退。”谢尔盖少校扭脸看着松开伊戈的那名队员:“那么,乌菲姆,你的意见呢?” “他们现在应该在组织人手准备大规模搜索,以互助会的技术,迟早会找到我们。如果我们返回乌拉尔山脉,肯定会撞进他们的渔网。可是,除了西边,我们没有其它路可走,东面和北面都是死路,南面的互助会部队更多,甚至还不如留在这里原地不动。中校,我也很想回到圣彼得堡那张温暖的行军床上,但是我认为,如果不炸掉那座反应堆制造足够的混乱,我们很难能从对方的搜索大网中跑掉。” “完成任务,然后再趁乱撤离,这个方案难度不小吧。”谢尔盖把沾满血迹的匕首在靴帮上擦拭了一下,重新塞回鞘内。“我们现在失去了火箭冲压发动机,只有这个四十万吨当量的战斗部,只能靠手动引爆,那意味着做这事的人必死无疑。此外,我们又该如何靠近那座该死的魔塔呢?” 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伊戈举起了右手:“中校,我愿意当那个引爆者。至于怎么靠近魔塔,还是你们想办法吧。” 弥漫着腐臭味的窝棚小屋里一片沉寂。 乌菲姆在屋角坐了下来,看着伊戈:“我还有两个问题。第一,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第二,我们需要食物和衣服,否则今天晚上就会冻死。至于继续完成任务,还是想办法撤退,那都得在我们熬过今夜之后。” 伊戈不满地哼了一声:“我舅舅不会出卖我们。如果他真想投靠互助会,就不会带着家人搬到郊外来住了。别里科夫三天前就知道我要带人去,如果是他告密,我们第一次进农场的时候就会被包围。但是,那些袭击我们的黑衣士兵是突然到来的,他们的准备并不充足,否则绝不会让我们这么容易逃掉。” 谢尔盖没有说话,只是扫视着这间狭窄窝棚里堆放的杂物。五颜六色的包装袋,空酒瓶和空罐头盒,没准是战前在林子里活动的猎人留下的生活垃圾。 “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到山坡对面,那片沼泽地边上有一户人家。”窗前放哨的突击队员扭过脸来:“我看到房子烟囱里有烟冒出来,证明屋里有火,有人,也许还有食物。我们可以摸过去看看,应付了今晚再说。” “我和你现在就去。乌菲姆,你留下守着他。”谢尔盖看了一眼半昏迷状态的伊戈,果断拿起了靠在墙边的自动步枪。“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会让格佳回来叫你们。” 走在路上的时候,格佳靠近中校,放低声音问了一句:“中校,你相信伊戈的话吗?” 谢尔盖看着这位从鄂木斯克就跟随自己的老突击队员:“我不能确定别里科夫是否有问题。但是,格佳,我相信伊戈绝不会出卖我们。” 正文 第594章 翻船 这是一座有点年头的农家屋舍,白桦树枝拼凑的篱笆矮墙是新弄的,但从那些布满坑洞的劣质灰砖来看,这个地方的年龄肯定超过了三十年。 篱笆围起的院子里,左侧有个牲口棚,谢尔盖看到一匹马正透过木板缝隙在瞪着自己。另一边显然是猪圈,他听到那里有咕噜咕噜的响动,然后嗅到了一股烂泥和屎尿混杂的恶臭。 谢尔盖和格佳没费多大劲就翻过了篱笆矮墙,两个人从两侧悄悄靠近了屋舍的大门。 当中校想要把脸贴到门上往里窥探的时候,他听到背后轻轻传来喀啦一声。 那是扳动枪机准备击发的声音。 谢尔盖和格佳都听到了这声音,两个人立时僵住不动。 “都把手举起来,动作慢一点,不然我把你们的脑浆轰出来。”有个男人的声音从院门那里传来。 对方说的是露语,本地口音。谢尔盖缓缓举起双手:“我们不是坏人。” “鬼鬼祟祟溜进别人家院子,这是好人干的事?” “我们是从尼亚甘去苏尔古特的毛皮收购商,在亚斯克附近遇到强盗,行李全被抢走,人也饿得不行了。”谢尔盖慢慢转过身子,看到一位身材短粗的络腮胡男人正在打量自己。 男人的手里有一支打野猪的双筒猎枪,枪口对着他们两人。 “把我当傻瓜吗?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们这样打扮的皮毛收购商。”男人冷笑起来。 这时候,房门开了,一位穿着围裙的瘦高个女人走了出来:“雅克布?这是怎么回事?” “卓娅,我逮住了两个小偷。”那大胡子男人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猎枪。 谢尔盖与格佳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对夫妇实在是太嫩了点。持枪的男人没有搜他们的身,那女人也不该在这时候出现在他们身旁。 格佳一闪身就晃到了女人背后,左手勾住了她廋得显出青筋的脖子,右手亮出了藏在腰间的手枪:“把枪放下!” 看着瞬间不知所措的男人,谢尔盖也抽出手枪对准了他:“雅克布,我不想伤害你和你的妻子,但为了我们所有人不受到伤害,你最好先把枪放到地上。” 那男人犹豫了一下,最终将猎枪放到了地上,但他的眼中充满了愤怒。 谢尔盖缓缓靠过去,拿起那支猎枪,又仔细搜了一遍大胡子男人,从他腰间找到一把猎刀,顺手扔到马厩里:“两位,我们可以到屋里去说话。” 屋里的壁炉散发出沁人心扉的温暖,火上挂着个大陶罐,里面正在熬肉汤。进门正对的墙上有一张圣母玛丽亚的小油画,餐桌边上放着三本书,最上面的是《圣经》,下面是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还有一本普希金诗集。 这不是一对普通的农家夫妇,谢尔盖走到餐桌边坐了下来。 “格佳,放开他们吧。” 格佳松开那女人,又从谢尔盖手里接过猎枪,然后逐个房间开始搜索检查。 “我们不是小偷,我们从莫斯科来,我们要和侵略者战斗到底。”谢尔盖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将女人抱在怀里的大胡子扭过脸来,愤怒地瞪着中校:“这座房子里唯一的入侵者是你们。” “整个西伯利亚都在战斗,公民,祖国需要你们。让我们把中国人赶出去,上帝会保佑我们赢得最后的胜利。” “祖国需要我们?莫斯科那帮官僚决定发动战争的时候,怎么没有提到需要我们?你们搞出了一个烂摊子,现在又想到我们了?”那女人握住了丈夫的手,尖声质问道。 谢尔盖摇摇头,把两只脚搭到另一张椅子上:“女士,作为一位真正的爱国者,永远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什么,要先问问自己,你能为你的国家做什么?” 女人消瘦的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冷笑:“我从来没有指望我的国家能为我做什么!我相信上帝,我为养活自己和家人辛勤工作,但我却不得不把收入的一部分交给国家,用来供养总统和他的官僚们,供养像你这样不事劳动的家伙!但是,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报那些供养你们的人,你们不断用谎言宣称是自己养活了这个国家的所有人,利令智昏地入侵邻国,血淋淋的杀戮和掠夺,现在却把失败的苦果丢给我们来咀嚼!” 谢尔盖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女士,你的这些叛国言论相当危险。我必须警告你,我们不会对叛徒手下留情。嗯,你是被中国人洗脑了?还是他们的那些小恩小惠打动了你?” 男人盯着谢尔盖手里的枪,咬紧了嘴唇:“洗脑?中国人免除了我们所有的税赋,还无偿为我们提供无线电力和水栽培训。他们没有禁止我们相信上帝,也没有禁止我们说写露语,甚至允许我们拥有自卫的枪支!如果这也是洗脑的话,莫斯科那帮人干的又是什么?” “可耻!我为你们这两个白痴感到羞耻!”中校咆哮起来,挥舞着手枪:“你们就像荒原上的野狗,不管什么人,只要丟根骨头就跟着走!你们有自己的独立思想吗?你们还记得自己的祖国吗?露西亚的荣耀和骄傲,在你们眼里全都是过期变质的食物吗?!” 那女人奋力挣脱了丈夫的怀抱:“侮辱露西亚荣耀和骄傲的是你们!你们!你们这些豺狼,寄生虫,杀人犯!你们给所有露西亚人带来了苦难,却还有脸为自己的罪孽沾沾自喜!我要是你,直接对自己脑门上来一枪算了!” 从地窖里出来的格佳打算了他们的争吵:“中校,下面有个无土水栽温室,种了不少蔬菜,我还看见了互助会的无线电力变频转换器。” 谢尔盖点点头,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那对男女:“看来,你们已经完全站到了祖国的敌人那边。那么,我们也不用再争论了,对不对?” 他的手枪慢慢举起,枪口对准了那女人的脸。 那男人挡在了妻子面前:“没有粮食和电,我们熬不过这个冬天,所有人都会饿死……” 谢尔盖想了想,把手枪插回腰间:“你们应该感谢上帝,因为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这是战争时期,我多少能理解你们的苦衷,但也希望你们能体谅一下我的难处。” 争吵不会带来任何他想要的结果,他必须主动暂退一步。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那女人警惕地望着他。 “食物。我们想在这里借宿一晚,明天就离开。” “我该相信你的话吗?”女人问道。 谢尔盖无动于衷地看着对方:“那你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他已经决定,等到明早离开的时候再解决这对寡廉鲜耻的叛国者,否则他们一定会向互助会举报自己。 男人用一种冰冷的语气调侃道:“你手里拿着武器,我们当然没有选择。或者,我们可以假装相信你的话。” 谢尔盖笑了起来:“没有问题。但如果你要搞什么把戏,尽管放马过来,看看我能不能在半秒钟****爆你的脑袋。” 十分钟后,格佳出去把乌菲姆和伊戈接来。 伊戈的情况不太好,流血过多让他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乌菲姆把这位游击队向导搀到壁炉边躺下,让他暖和一些。 谢尔盖三人喧宾夺主把那罐肉汤抬到餐桌上,又从厨房柜子里找到两条粗面包。 “为了表示对主人的致敬,我邀请两位一同进餐。”中校用手枪指了一下餐桌对面的两把空椅子,示意那对夫妻坐下。他不在乎他们是不是真的想吃东西,只是想让他们停留在自己视线之内。 格佳和乌菲姆没有管这么多,只顾着各用铝饭盒舀了一满盒肉汤,然后抓起切断的粗面包狼吞虎咽大嚼起来。 谢尔盖喝了一口肉汤,发现那汤还差点火候,也没有加盐。不过对在寒风中跑了几个小时的人来说,依然是无比美味。 “肉汤味道不错,怎么,雅克布先生,卓娅女士,没有胃口吗?”他面带微笑,问那两个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的男女。 “如果能有点腌黄瓜就好了。”乌菲姆咕哝着。 “厨房里有,我去拿。”那个叫卓娅的女人站了起来。 “嗨!等等!你最好待在原地别动!”谢尔盖立刻用枪口指着她,让卓娅坐回椅子。“作为客人,怎么能让主人劳碌呢?乌菲姆,你可以自己去厨房找腌黄瓜。” 这种幼稚园级别的雕虫小技瞒不过中校,他不愿再冒任何风险,也不想把客厅里弄得一片狼藉,至少在明天离开之前不能这样做。 “你害怕了,对不对?”卓娅用犀利的目光瞪着谢尔盖。她的视线游离着,最后又转到倚在餐桌边的那支双管猎枪上。 “我如果是真的胆小鬼,就不会从莫斯科来这里了。”谢尔盖咬下一块粗糙的黑面包,迎着她挑衅的目光不为所动。“不过,卓娅女士,你突然变得过于好客,确实会让我害怕。” 名叫雅克布的男子把双手放在餐桌上,看着谢尔曼:“那么,我们说好了,你们吃饱喝足,在这里过一夜,明天早晨就离开。而我和卓娅,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也不会去举报你们,行吗?” 谢尔盖点点头:“成交。” “雅克布……”卓娅的抗议被丈夫的手势打断,雅克布也拿起一块粗面包,吃了起来。 “莫斯科那边,怎么样了?能说说吗?”这个络腮胡子男人看着谢尔盖。 中校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回答:“我们正在准备反攻,中国人在太平洋又和美国人干上了。这些黄猴子的好日子,很快就会结束。” “不,我是想问,这场战争还会持续多久?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过上正常日子?”雅克布问。 “很快了,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谢尔盖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亚斯的乡下农夫。 雅克布怔了一下,和身边的妻子对视一眼,再也没有问什么。 饭后,谢尔盖让格佳把这对夫妻赶到了地窖里。他亲自检查过下面,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 天黑之后,谢尔盖看了一下伊戈的伤口,让乌菲姆给他灌了几口热汤。被壁炉火焰烤得热烘烘的伊戈睁开了双眼,呻吟着:“我们在哪里?” “一个安全的地方。”谢尔盖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为什么要把他们留到明天早上解决?”乌菲姆凑过来,低声问。他问的是地窖里的那对夫妇。 谢尔盖转过头,绿色的眼眸盯着乌菲姆。 乌菲姆舔了一下嘴唇,脸上似笑非笑:“我现在就去把那男的干掉,然后,我和那娘们儿好好谈一谈……” 谢尔盖没有说话。 乌菲姆犹豫了一下,依然没有放弃努力:“反正这两个叛徒都要死,还不如发挥点作用……对不对?” 谢尔盖点点头,扭过脸给伊戈掖紧了毛毯,然后坐到椅子上拿起了那本《圣经》。 不仅地窖里的那对叛国者夫妇,格佳,乌菲姆和伊戈,还有他自己,同样也活不了多久。 乌菲姆脱下皮带,把枪放到餐桌上,从靴子里拔出一柄匕首,悄无声息地走过客厅。他的兴奋弥漫在空气中,让守在门边的格佳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地窖里突然传来了男人的凄厉惨呼,然后是女人的恐怖尖叫,以及扭打踢踹的啪嗒声。 格佳咯咯笑了起来,喊道:“乌菲姆,你他妈就不能安静一点?!我们还要休息呢!” 谢尔盖随手打开《圣经》,发现正好翻到《约书亚记》的第一页。借着壁炉的火光,他的视线恰好落在第二段话结尾:“……无论什么人违背你的命令,不听从你所吩咐他的一切话。就必治死他。你只需刚强胆壮!” 谢尔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轻轻合上书本,准备靠在椅背上小憩片刻。 这里远离公路和人口聚居区,被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等互助会的搜索队找到这里,至少是十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嘭的一声,地窖的木板门被大力踹开。 谢尔盖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皱起了眉头:“乌菲姆,我正在睡觉……” 木地板上传来的沉重而蹒跚的脚步声,他感觉到不对劲,睁开眼睛,目瞪口呆地发现那个叫卓娅的女人满脸血污,鼻青脸肿地注视着自己。她的衣服被撕破了许多处,两条赤裸的大腿上布满了奇怪的焦灼伤痕,鞋子也不见了。 她的双手颤抖着,连带着从桌边拾起的那支双管猎枪也在晃动。 “怎么回事?乌菲姆呢?我让他下去给你们送点吃的,怎么会弄成这样?”谢尔盖坐了起来。 门边的格佳悄悄爬了起来,借着衣架的掩护慢慢从侧面靠近那女人。 “咚!”猎枪枪口突然转过来,对准格佳喷出一团火光。 打野猪的霰弹威力不小,穿着战术背心的格佳立刻飞了出去,像一摊烂肉那样狠狠砸在屋墙上。等到落地之后,他没有再动一下。 谢尔盖站了起来,立刻发现猎枪枪口指着自己。 “你的手下现在挂在栽培室的发热电阻丝上,差不多快要烤熟了,变频转换器的脉冲电弧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上帝让我活了下来,让我来惩罚你们这些恶棍。”卓娅咬牙切齿地握紧了猎枪。 那就是说,乌菲姆完蛋了,格佳也被这疯女人轰成了肉酱,壁炉边昏睡的伊戈帮不上忙,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了。 “冷静,女士。”谢尔盖努力压制住心头的恐慌。“我不知道乌菲姆这个混蛋干了什么,他在车臣的时候就是个惯偷,我没想到他还会……” 他说着说着突然闭上了嘴,那女人看着他,眼睛里只有冰冷。 “那些穿蓝衣服的中国人说的没错。”卓娅低声道。 “你说什么?”谢尔盖瞪大了眼睛。 “没有秩序的时候,你自己就是秩序的捍卫者。” “对,秩序!我们要赶走中国人,恢复这片土地上的秩序。那比我们之间的一些误解要更重要得多,不是吗?” “弗拉基米尔·盖奥尔基·谢尔盖中校,格鲁乌红星突击队的指挥官,你带人溜到亚斯克来,想炸掉这里的核反应堆,对吧?” “那座魔塔,是中国人入侵的象征,我必须……”谢尔盖没有说完,脸色一下变了:“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卓娅抬高了左手手腕,露出一块互助表:“我已经联系了互助会信息部,他们告诉了我所有关于你的一切。警卫军,还有那些穿黑制服和潜水服的中国人正在朝这里赶过来。” “你这个婊子!你背叛了自己的祖国,你竟敢出卖自己的同胞!”谢尔盖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绝望,如此后悔。他心中只剩下深深的懊悔,不该允许乌菲姆轻举妄动的。 卓娅突然笑了起来,眼泪从她面颊上流下:“你们杀了雅克布,强奸我,还准备让十几万无辜的亚斯克人死于核爆和放射沾染,上帝怎么会允许你这样无耻的禽兽在地上爬行?” “这不是真相!你被那些该死的中国人骗了,他们是谎言专家和操纵人心的神棍!”谢尔盖歇斯底里叫道,他的脑中一片混乱。 “恰恰相反,从你进到这间房里,你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实话。”卓娅手里的猎枪抬了起来:“中校,我代表露西亚宣判你的死刑。” “等等,你根本没有资格代表国家?我才是……”谢尔盖瞪着那衣衫不整的女人,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失败,并为这荒唐的结局感到格外愤怒。 他终于失去了控制,不顾一切地扑向卓娅。那女人手里的猎枪只剩一发子弹,只要抓住时机避开,他就能扭转整个局面。 他在远东战场上身经百战出生入死,像互助会那样强大的敌人都拿他没有办法,他是露西亚最伟大的勇士和英雄!他还有使命没有完成,不,他不能就这样死在一个露西亚农妇手里! 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谢尔盖中校探身一把抓住了枪口,卓娅踉跄着退后了一步,似乎想将猎枪从对方手里扯出。但在摇晃枪托的同时,她的手指勾到了扳机。 “咚!”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终于吵醒了昏睡中的伊戈。 大片霰弹轰断了谢尔盖中校的整条左臂,紧接着把他那张扭曲的脸打得稀烂,脑浆和鲜血溅得墙上一片红白混杂,连眼珠和耳朵都迸到天花板上挂着。 “轰隆!”只剩半个头颅的尸体轰然倒下,谢尔盖中校带着无尽的愤怒,以及壮志未酬的不甘,获得了彻底的解脱。 “不要杀我,我……投降。”奄奄一息的伊戈看着手持猎枪的卓娅,嘶哑着喉咙叫道。 半小时后,十只闪烁着铅灰色金属光芒的足肢战车出现在沼泽地边缘,另一侧远方的树林里也烟尘大作,飞扬的灰土中依稀可见骑在双足步行器上,身穿全套战术防护服的一队互助会步兵。 正文 第595章 内讧 “我们的老朋友谢尔盖,最近带了一帮特种兵翻越乌拉尔山脉潜入亚马尔—涅涅茨自治区,他们妄图用带核战斗部的迷你巡航导弹摧毁亚斯克附近的无线电力反应堆。但是,他最后被一位本地农妇用猎枪击毙。我们已经确认了所有十五名红星突击队员的尸体身份,还俘虏了一位当地游击队的向导。” 海参崴基地办公室,互助会信息部部长李均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旧皮衣,看着全息基台上投射出的田建明和许志刚的实时头像。 自从遭到弹劾罢免后,田建明在信息部的排位甚至跌到了副部长许志刚之后,变成了高级顾问性质的幕僚级角色。不过,他仍然是执事团成员之一,对于信息部乃至互助会的很多大事仍然有发言权。无论是李均还是许志刚,有大事也会主动和田老头商量,咨询他的意见。这三个人,俨然构成了信息部的最高三人委员会。 正在东京出任驻日特使的田建明闻言扬起了眉毛。 在互助会所有的敌人当中,谢尔盖是比大当量核弹更危险的心腹之患,这个冷酷无情的格鲁乌特工对互助会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大多数正式会员。当初连田建明自己都曾落到过谢尔盖手里,如果不是安秉臣驾着蜘蛛车奋力相救,估计这会儿他和林子云等人都还关在莫斯科某个冰冷的水牢里呢。 “哦?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但是,哪里来这么厉害的农妇,居然能干掉格鲁乌的资深外勤特工?” “这件事有很多巧合,但这些看似偶然的巧合里,却又包含着必然。”李均讲话总是慢条斯理,语气从来不急:“格鲁乌行动队在尼亚甘落脚于那位游击队向导的舅舅家,那位舅舅的妻子用自己的互助表拨打了110向信息部举报。两小时后,王彦斌的鬼奴军袭击了那座农场,但被他们突围逃走四人。谢尔盖等人逃到沼泽地边上的那位农妇家里,他的手下杀死了农妇的丈夫,还想要强奸她。农妇用地下室里的无线电力变频转换器击倒了强奸犯,然后也拨打了110向我们求助。但在我们的部队赶到之前,她独自一人杀死了谢尔盖和另一名行动队员。” “听起来很曲折,她说的情况属实吗?” “我们回放了互助表的四元相位监控信息,与那位农妇的供词完全吻合。” “这样看来,信息部的110紧急电话还是很有效的嘛。”田建明赞许地笑道。 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西伯利亚实在过于广袤,互助会不可能有这么多武装部队驻守每一处人口聚集区,影武士部队的地下武备库也大多设立在反应堆附近,即便把鬼奴军和警卫军也算上,仍然凑不够足以完成全面占领的兵力。在这种情况下,信息部提出了向当地居民大规模无偿发放互助表与设立110紧急呼救电话相配合的控制措施。 但凡遇到紧急危险情况,所有人都可以通过四元相位信道终端拨打110向互助会求助,信息部保证在五分钟内做出反应行动或提供脱险脱困指引。 李均摇了摇头:“真正有效的,当然不是这个号码,甚至不是我们免费发放的互助表。” “嗯……”田建明愣了一下,没有说话,但他已经猜到李均要说什么。 “对反应堆的袭击没有得逞,谢尔盖这条大鱼也终于落网。不过,我看到了比这些结果都更重要的一个信号,那就是大部分本地居民都选择支持我们。”李均用手中的笔敲打着从不离身的那个黑色笔记本。“我们在整个西伯利亚地区建造了二十三座无线供电的反应堆塔,为本地居民的交通和生产工具改装电动引擎,又通过互助表普及远程虚拟教育和医疗诊断服务,还允许他们合法拥有轻武器,最关键的是,所有这些都是免费的!” “我们做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统治者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我们提供了无尽的能源,取消了各种税赋。我们的定期巡逻队带着卡鲁和工程师游走在城镇之间,给那些需要的人带去技术和医疗上的协助。除了严禁靠近的反应堆警戒区,我们几乎没有干涉过当地人的生活。所以,那些本地人选择支持我们,自发自愿地加入我们的信息交流圈。可是,老田,我不太明白,我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为了赢得当地人的称赞吗?你应该知道,直到现在,仍有百分之三十六点七的本地人口拒绝申领互助表,也不愿和我们有任何联系,这些人可不是在骑墙观望,他们永远也不会认可我们。为了争取这些顽固分子,值得吗?” 李均把笔丢在桌面上,质疑的目光注视着千里之外的田建明。 二十三座高达百米的无线供电反应堆塔需要步兵和技术人员驻守维护,十八支穿梭在这片土地上的定期巡逻队同样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别的部门不知道,仅信息部为这两大项目投入的人力就超过了全员的三分之一。 现今的信息部已经从草创之初的九人膨胀到一千三百六十五人,其中绝大多数信息部成员的日常工作并不是充满刺激和旅行的外勤行动,而是呆坐在全息界面前分析海量数据,或是为外勤行动提供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情报支援。尽管智库承担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数据作业,但在很多环节仍然离不开真人的介入。 除了三十名行政管理人员,整个信息部一千两百六十七名数据分析员和情报操作员中,有超过一半的人希望转调到仅有六十八人编制的外勤行动处。由副部长许志刚执掌的行动处充满着危险和死亡,但对那些厌倦了无尽数据整理的年轻分析员们来说,他们宁愿面对危险和死亡,也不愿浏览在数字报表和视频监控中消耗光阴。 李均能够深刻体会到这种来自基层的强烈情绪,所以,对任何意义不明的人力物力投入,他也会有同样强烈的质疑和抵触。 田建明理解地看着这位昔日的手下,缓缓道:“现在,我们拥有无尽的能源,随着登月行动的延续,工程部的太空技术很快可以从太阳系内的大小行星上获得近乎无限的矿产。等到太阳使团计划启动后,智库系统也将获得源源不断的异能量。拥有无穷的能源和资源后,我们还缺什么?” 李均的目光瞬间一亮:“你是说……人?” “对,文明的延续需要人。人工智能永远无法取代人类自身,新的文明需要更多的新人类。懂得自由与责任含义的新人类,而不是沉溺于权力和贪欲的旧人类。但是,新人类不会凭空产生,他们源于旧人类,从旧的世界中脱胎换骨而来。我们需要一个相对巨大的人口基数,以及漫长的时间,才能保证有足够多的新人类出现。” “在海参崴和苏沪垦荒区,无线供电反应堆塔测试项目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效果。但在幅员辽阔的西伯利亚,我们的工作量肯定会大幅增加。这不是为了争取人心,也不是为了统治和征服,我们将在漫长而艰巨的寻觅中找到志同道合者,找到那些能够和我们一同告别幼年期的人类。” “也许,现在这一代人中仅有不到一半的人会认同我们,但到了下一代,甚至再往后几代,越来越多的人将会明白新秩序的真正含义。旧世界的影响力可能死灰复燃,也许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一百年,也许一千年,两千年。我们这些先行者所做的一切不会付之东流,智库将见证我们的足迹,后来者将沿着我们照亮的道路继续前进。最终,互助会将改变整个人类文明,而我们信息部,将站在所有变革的最前沿。” 李均眼中的焦躁渐渐褪去,整个人突然变得安静了许多。 “我明白了。”他低声道。 这个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许志刚开口了:“我要说说贝加尔湖的事情。” “贝加尔湖的纠纷,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李均问。 从镇北军手中接管原外蒙古地区后,互助会步兵第二仟在影武士战机群掩护下一路向北推进到贝加尔湖畔的伊尔库茨克。他们在贝加尔湖西岸建立包含了医院、飞行器起降场、无人机武备库、陆基防御平台和补给仓库等设施的超大型基地,这座基地预计将成为互助会在西伯利亚中南部地区活动的中心枢纽。 贝加尔湖畔的原露军国防部疗养院也被征用为基地医院的一部分。此处天苍水阔,放眼望去湖面波光潋滟,极远之处水天一色,颇有大海的磅礴气势,但却没有海水的腥咸味破坏气氛,正是疗伤养病休憩度假的大好去处。在如此秀美景色吸引下,第二仟毫不犹豫抢占了这座疗养院,准备将仟指挥部安顿于此,等到基地医院建造完毕后再移它处。 没想到才搬进来第二天,居然先来了十几个机动骑兵上门吵闹,说这疗养院早在北伐时期就由田建明做主定给了机动骑兵作为驻屯营地。这些机动骑兵是任真的手下,原先的少年机动骑兵中队此时已改编为机动骑兵第一佰,百余骑兵上千辆车的家底早已今非昔比。北伐时期对西伯利亚的袭扰游击,以及从新西伯利亚推进到乌拉尔山脉的军事行动中,号称互助会之矛的机动骑兵功勋卓著,伤亡率也始终保持了互助会各兵种的最低纪录。 从十里铺时代就为互助会而战的少年机动骑兵们都有了不少变化,男的喉结凸显声线变粗,女的渐渐有了身材曲线,一个个都迈进了青年时代。动辄上千公里的长途远征和高速机动作战方式将他们锻炼得果断敏捷,行事从不拖泥带水。因此,机动骑兵们说话的口气难免显得有些嚣张,有些盛气凌人。 第二仟的主要构成人员是奉天垦荒区的民兵精锐,他们是抗击主体国入侵的主力,在随后而来的海参崴战役中也打出了名头,进入西伯利亚后负责搜剿各地露军残部和游击队,也算是一支身经百战的劲旅。见到有人来堵门闹事,而且说话还挺不客气,这帮官兵哪肯认这个账。 先是口角争执,接着拳脚相交,随后是合金佩剑和破甲锥的持械混战。 这场失控的冲突导致了机动骑兵一死五伤,步兵这边两死八伤,但捉住了所有上门闹事的幸存者。 正在伊尔库茨克公干的任真闻讯勃然大怒,马上召集部队准备到疗养院来讨个说法。 接到枢密院递交的紧急报告后,执事团马上下令冻结贝加尔湖地区的所有机动骑兵战车,同时出动六十台影武士战车包围湖畔疗养院。三小时后,林子云以及许志刚带领的信息部行动组乘精卫飞行器抵达伊尔库茨克,包括机动骑兵第一佰佰长任真、步兵第二仟仟长萧伟在内的十九名主事军官遭到逮捕,直接参与冲突斗殴的双方人员全部关押禁闭,甚至连伤者和死者也被行动组接管控制权。正准备出征太平洋的袁伟义不得不丢下尚在训练中的第一仟部队,连夜飞往伊尔库茨克接管第二仟。 这是互助会成军以来爆发的最大内讧事件,不但贝加尔基地的建造被迫停工,原本计划中对雅库特地区的搜剿行动也不得不无限期推延。 枢密院院长林子云提议处决所有参与此事的双方人员,从现场动手者到责任军官,以肃军纪。信息部通过查询当时的四元相位监控视频,很快列出现场动手的三十八名双方幸存人员,加上已经逮捕的十九名主事军官,总共五十七人。 这五十七人里有三十人是互助会正式会员,其余人也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和基层军官。都杀了,那无异于对互助会武装力量的一次重创。不杀的话,影响实在太坏,难免以后留下话柄。 对于是否处决这五十七人,执事团协商后召开全员公议大会,让全体正式会员来做决定。 耗时六分钟的紧急投票结束后,百分之七十五的正式会员反对处决但同时要求严惩。但如何严惩,如何保证公平,随即又成为继续讨论的焦点话题。 最后,互助会会长安秉臣提出建议:五十七人取消所有职务和会员资格,分散编入各地鬼奴军中戴罪立功。 这个判决虽然暂时保住了五十七人的性命,但却注定无法让所有人满意。 无论是执掌电磁步兵的卢长安,还是机动骑兵公认的领头人辛旭,都明确表示反对这种过于残酷的处罚方式。 “为了互助会,为了创建新世界,他们已经付出了许多,这样做……会不会让大家心寒?”卢长安在执事团协商会议中大声质问。 “我们现在本来就缺少有经验的实战军官,熟悉机动骑兵战术的指挥官更是凤毛麟角,这一下子全扔到鬼奴军里,最后,能有几个活着回来?”辛旭痛心疾首地叹息道。 步兵有八个仟,但机动骑兵总共才三个佰。任真是机动骑兵部队中的核心人物,用前锋大将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 “纪律当然要讲,但是事情的原委也得搞清楚。那些机动骑兵为什么不通过枢密院,哪怕通过伊尔库茨克指挥中心也好,公事就该公办!办不了,那是中间环节的责任,该追究就要追究,但是像这样冲到部队指挥部去堵门谩骂,是不是算有错在先?”步兵第三仟仟长高怀亮仍然希望分清主次罪责,以减轻对那些步兵们的惩罚。 看出高怀亮曲线救国的策略,辛旭果断反驳:“都是半大的孩子,脾气大,说话冲,那也是可以理解的。谁没有年轻过,谁又没有轻狂过?再说了,信息部的调查已经搞清楚了,先动手的是你们步兵这边的人,谁先动手谁理亏,这个应该没有人反对吧?” “现在,两边都在暗中活动,希望争取尽可能多的支持,改变明天公议大会的最终裁决。我们的监控表明,好几位与此事无关的执事团成员甚至收到了联名信和请愿书。”许志刚忧心忡忡地望着田建明。他知道,包括田建明也收到了电子邮件,双方的都有。作为互助会武装力量的创始人之一,步兵和机动骑兵都力图争取田建明站到自己一边。 “这事正在朝另一个方向发展,和内讧冲突的关系已经越来越远。”李均听许志刚介绍了几句,立刻全明白了:“老田,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公事公办。” “保持中立?那可是很难啊,弄不好咱们两边都会得罪。”李均为难地道。 田建明笑了一笑:“我没有说要保持中立。” “哦?那是什么?” “我们该支持谁?我们该支持我们自己!守护我们存在的理由,尽我们该尽的职责,做我们该做的事,奉守信息透明原则,把一切交给公议大会来裁决!” 李均看了一眼老头,又看看许志刚:“从我的经验来看,这种矛盾一旦出现,就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随着我们实力的扩大,这种内在的裂痕也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危险。” 田建明回望着他:“人性就是如此。” 许志刚抬起头:“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 田建明垂下视线,似乎有些疲倦:“有。” “什么办法?” “我们需要一场大清洗,重组所有的权力结构和人际关系,只有这样才能涤清那些滋生的裂痕和龃龉。” 正文 第596章 岛国 徐徐冒出海面的橘红色朝阳染红了天边的云彩,也给海水抹上一层赤霞,海参崴又迎来了一个晴朗的冬日。 站在飞行起降平台观景区护栏边的李均眯缝着眼,看着那天空中的红色火团,揣测着今天是否仍然会有厚厚的云层将太阳遮住,让它无法以温暖的光芒融化海滩上绵延起伏的积雪。 飞行起降平台的扩音器响了,他回过头,看到一架精卫飞行器正从腹部喷出明亮的蓝色光焰,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三号平台。这架巨大的黑色碟状飞行器对周边环境产生的静电效应总会让身上各种细小毛发竖立起来,以至于没法让人忽略它的出现。 这架四十九号精卫飞行器是从伊尔库茨克来的,它将在海参崴暂停一小时,随后继续飞往此行的终点站——原法属波利尼西亚群岛,如今被互助会命名为珊瑚岛的自由国度。 舱门打开后,首先出来的是信息部副部长许志刚,他身后的那名穿着风衣满脸粉刺的年轻男子是贺庆,外勤行动处的二把手。 李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自己不喜欢带任何随从。如果不是绝对必要,无论去哪里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他的皮衣里通常有两支枪,但他总认为对付真正的威胁不需要用到这两把枪。如果这两把枪都对付不了的敌人能顺利靠近自己身边,那就意味着他工作上的巨大失败。 李均是一个主张先发制人的主动攻击者。他上任之初提出的“围墙计划”赢得了大多数正式会员的支持,到目前为止这个项目已建立了一百六十八个信息监控圈,牢牢锁定了互助会的各种潜在敌对势力。以关键字为索引的任何风吹草动会在十秒钟内引发预设的应对措施,像普林斯顿公路伏击案那样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仅从这点来看,李均显然要比田建明强得多。 许志刚微笑着主动上前握住李均的手,他注意到了对方刚才的表情。但是,对这个有太多怪癖,甚至连腕式终端都不愿戴的上司,他除了报以客套的微笑又能做什么? “早上出发前,我只吃了几块饼干,现在快要饿死了。” “我带你们去基地食堂,人少,菜好,份量足,三十分钟吃完。” 舱门里涌出一堆戴着互助表的孩子,像潮水一样将三人冲到路边。这些是从乌拉尔山脉探亲归来的步兵家属,也搭这趟航班从伊尔库茨克返回海参崴。 孩子们后面是工程部和资源部的几个公务小组,他们的共同特点是穿着没戴头盔的防护服,手里拎着工具包,行色匆匆,边走边争论着属于自己的话题。 李均瞥了一眼,注意到这些人里有一位肤色黝黑的年轻印度人,那应该是工程部最近的红人桑贾尔博士。自从亚当斯工业联盟年会之后,工程部部长沈莉亲自点名将这位物理学家从费城一家私人研究所挖走。 桑贾尔渴望用自己的新理论统一物理学四大基本力作用,只有互助会能提供他需要的一切设施,从大型强电子对撞机到远离地球引力的太空实验环境。为此,桑贾尔甚至接受了参加农耕和军事训练的怪异条件。 事实证明,沈莉是有眼光的。 以可控核聚变反应堆为基础的无线供电塔台计划就是出自桑贾尔的构思,也正是因为在互助会这样的环境里,他的设计仅用半个月就变成现实,让亚洲大陆上数亿人群享受到无线电力带来的种种便利。这位性格活泼的印度小伙还创建了独特的异能量计量单位——桑,为正处于水星登陆阶段的太阳使团计划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作为信息部的一把手,李均当然知道桑贾尔的全部行程。桑贾尔刚刚结束了对伊尔库茨克地区核反应堆塔的冬季测试,接下来他将通过海参崴中转前往盘古基地,借用那里的大型强电子对撞机完成一个期盼已久的量子力学实验项目。 李均侧身站到一边,垂下视线,让开了这群走路几乎不长眼的工程部学者,许志刚和贺庆也赶紧闪到路边让道。信息部的第一工作原则是无故不得干扰其他任何部门的正常工作,努力保持自己在人群中的最低存在感,这意味着,过于耀眼夺目的信息部成员显然是不合格的。 当许志刚和贺庆坐在食堂餐厅里风卷残云消灭着极具本地风味的腌黄瓜馅饼和红菜汤时,李均只是坐在一边看着,没有加入这场壮汉的饕餮竞赛。 海参崴从一开始就是被当作战略永备基地来规划建设的,在这里的互助会工作人员都有属于自己的住所,有家有室的人大多选择回家用餐。本地公共食堂提供的套餐菜式换来换去总归就是那几样,而且严令禁酒,所以根本没有推杯换盏的酒宴热闹场面。光顾食堂的人只是图个快捷省事,十多分钟吃完就走。食文化的精髓在此毫无节操地丧失殆尽。 耳边传来两位毫无斯文的咀嚼声,李均的视线移到铺满整个墙面的液晶电视。通过互助之光网站直播的电视新闻节目中,一群穿着崭新灰色制服的日军在某座海岛边举起手中武器齐声欢呼,簇拥的人群内,穿着海军上将制服的优仁正对着麦克风大声宣讲,年轻天皇的脸颊有两条清晰可见的泪痕。 “……继西伯利亚地区并入内蒙古自治区后,日军于十一月六日突然登陆抢占国后、择捉、齿舞和色丹四岛,优仁天皇率军亲自登岛并宣布收复北方四岛……” “登陆部队是陆军,他为什么穿海军将官制服?”端着汤碗的贺庆不解地问。 “因为,”李均看了看这位满脸粉刺的年轻特工:“他是乘旭日号海上作战平台去的。经过美方多次导弹袭击,以及对美军舰队和关岛的核打击之后,优仁已经把自己的大本营搬上了旭日号。” “哦,他和美国人彻底翻了脸,自己心里其实也挺害怕。”贺庆恍然大悟。 许志刚嘴里咬着半块馅饼,含含糊糊道:“害怕是正常的,不怕才是真傻。更何况,他还准备和咱们干一票大的呢,不能不小心谨慎。” 李均见两人把桌上的食物扫得差不多了,这才低声问道;“昨天的公议大会,你们怎么看?” 针对贝加尔湖冲突事件召开的全员紧急公议大会上,突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戏剧性转变。 继安秉臣提出将五十九名责任人悉数发配鬼奴军赎罪后,执事团成员、江口码头港务局总经理袁平平建议,当下正值用人之际,这些人无论处决还是发配鬼奴军都太浪费,不如一律降职两级,仍留原部队将功补过。这个提议赢得了相当部分会员的赞同,但却立刻遭到枢密院院长林子云的强烈抨击。 “军法如山,难道是说来当儿戏的吗?杀人死罪,违纪无赦,连这点最基本的原则都做不到,以后就靠变戏法来做事吗?”林子云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轻描淡写的惩罚,会直接摧毁我们的秩序,会侮辱所有守法者的信念,还会让更多效仿者争先恐后挑战底限!” 袁平平收起了常见的笑容,脸色郑重:“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做事情总要衡量一下利弊得失吧?我们要建立新世界,仅靠杀人可实现不了。削足适履,是不是太吹毛求疵了一点?” “不能削足适履,难道就要拆履适足?另外,我要郑重警告各位,互助会的规矩不是鞋,是所有会员共同承诺遵守的神圣法律。只要有一桩例外,有一个漏网者,此法即形同虚设。我不想讨论细节,也不想深究每个人的苦衷!踏红线者必死,不然后患无穷!”林子云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场,坚决要求处决所有五十九名责任人以儆效尤。 两个人的激烈争执中,执事团成员、政务部部长潘紫烟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五十九个人,无论是机动骑兵还是步兵官兵,全都是互助会的骨干人员,里面还有三十名正式会员。让这些人继续留在武装部队,担任新世界的保卫者,那是对神圣纪律的公然亵渎。把这些人全部处决,最高兴的恐怕是我们的敌人。至于送他们去鬼奴军,我看和处决也差不多。我认为应当撤销他们的军籍和会员资格,找个合适的地方终身囚禁,等待有机会再让他们立功赎罪。” “终生监禁?那还要投入人力物力看管他们,这些人可不是一般的平民啊。”沈莉没想到,这位新任美女执事居然会提出这么个建议。 但是,潘紫烟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送他们去月球前哨基地!在那种地方,不用担心他们会逃跑,也不怕他们再生是非。而且,那里正需要他们这样的专业人士,无论采矿还是对付蜥蜴人,都挺合适的,真正做到人尽其材物尽其用。” 长时间的沉默。 所有的争论到此划上了句号。 百分之六十一的互助会正式会员投票选择赞同潘紫烟的提案。 执事团内部对这个提案也进行了最终表决,十票对一票,仅有林子云反对。 地外惩戒营项目由此启动,互助会内部的所有重大罪责人员都会被流放到荒凉冰冷的月球,他们将在前哨基地度过自己的有生之年,永远也无法返回地球。 “依我看,这样的处置方式很公平。人死不能复生,杀之无益。流放到月球基地,就当是古代的戍边将士吧?”贺庆眨巴着眼睛,回忆着昨天自己投下的那一张赞同票。 许志刚斟酌着,给出了自己的评价:“这……很残忍,对有些人来说,比死刑还要糟糕。” “未必。对有些人来说,恐怕是求之不得的解脱。”李均淡淡地道。 “是吗?”许志刚皱起了眉头:“会有这样的人吗?” “嗯,当然有。比如说,我。”信息部部长说完话,从只剩下空碗空碟的餐桌边站了起来。“走吧,起飞时间快到了,我们不能误点。” 前往珊瑚岛的精卫飞行器上没剩下多少人,除了李均、许志刚和贺庆三人,环形座舱里只剩两名出公差的工程部技术人员,以及缩在角落里频频嘀咕发出笑声的两位年轻女子。李均知道,她们是马绍尔群岛的互助会驻军人员家属,四十九号精卫飞行器会在前往珊瑚岛途中临时停降马绍尔群岛,放下这两位搭顺风机的女士。 互助会以四百二十亿美元从法兰西斯坦政府手中买下了法属波利尼西亚群岛永久所有权,这片包含了一百二十多座岛屿,陆地面积四千多平方公里的南太平洋群岛随即被资源部部长向文迪命名为珊瑚岛,据说是为了怀念老头年轻时代读过的某本科幻小说。 执事团并未打算把这里变成像马绍尔群岛那样的军事基地,所以从头到尾都由董千里的大通公司出面打点。一个商业公司成为了某个国家的所有者,这听起来很荒唐,但金钱的魔力总是能把荒唐变为现实。 秉承执事团的命令,大通公司没有对本地政治和经济秩序进行任何改革,除了总督不再由法国派任,基本上一切保持原样不动。 波利尼西亚群岛在法国政府统治时期采用总督加领地议会制,即本地各岛选出若干议员,然后再从议员中选出内阁部长,以法国本土方面派来的总督为最高政治元首履行日常政务。 波利尼西亚改名为珊瑚岛后,岛国总督由互助会执事团派人担任,现任总督叫严永信,直接来自十里铺基地的互助会正式成员。 这位老严不是别人,正是当年q市城郊自由市场中向安秉臣收购鱼肉的严易轩他爹。自打儿子投了互助会并成为机动骑兵一员后,严永信也以自由平民身份融进了十里铺,最终成为互助会正式会员。 在农民、军人和工程师成堆的十里铺基地,老严的商业和管理才能立刻有如锥立囊中,不显自现。自从袁平平去了江口码头之后,供职于智库直辖后勤部的严永信一直负责统筹调配各基地之间的物资,做得也是风生水起,很快被执事团看中,委派到新成立的珊瑚岛国当个山大王。 严永信以大通公司副总裁的身份出任珊瑚岛总督,赴任至今只颁布了一项政改措施:所有拥有珊瑚岛以外他国国籍人士,一律不得担任政府公务员。除此之外,老严大多数时候都当甩手掌柜,一有空就带着翻译和护卫去旅游圣地大溪地转悠,钓海鱼泡洋妞学冲浪,什么来劲干什么,把尚在魔都郊外值勤巡逻的儿子严易轩羡慕得咬牙跺脚瞪眼珠。 互助会当然不是想把珊瑚岛建设成一个旅游乐园。 这片被大通公司全面掌控的南太平洋岛国,已经逐渐成为互助会与外界交流技术和人才的缓冲区。 仅在首府帕皮提岛上,工程部就先后建造了十七处实验室和研究所,以及两家五星级豪华度假酒店和一所医疗中心。所有对互助会或互助会的技术倍感兴趣的学者都将有机会应邀来到珊瑚岛,在参加各种技术会议的同时也接受工程部与信息部的暗中考察。 通过这个热带旅游天堂,互助会不但从外界积极吸收各类人才,同时也向外以投标形式发包各种技术服务。对于那些有志于在科学领域内自由探索的各国精英,工程部以大通公司名义提供各种匪夷所思的器材设备和技术资料,并与对方签署合作研发协议,共享研究成果。 珊瑚岛脱离法国政府成为独立国家后需要属于自己的武装保卫力量,大通物流保安部队(dtls)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成立的。虽然远在南太平洋深处,又没有什么地缘政治冲突,几乎不可能有外敌入侵这里,但董千里仍然在执事团授意下组建了将近两千人规模的保安部队。 令人奇怪的是,dtls基本上全是轻装步兵,人员构成可谓五花八门,各种国籍各类民族各型肤色都有。这支部队采用严格的正规军队训练,从编制到装备都没什么亮点,但却格外注重复杂地形下的快速突击作战。这种和海岛防御作战无关的训练令珊瑚岛的领地议员们百思不得其解,但东家大通公司方面给予的解释是,这支部队将用来保护大通公司在全球各地的合法利益。 渐渐的,一些来历不明的亚裔面孔不断出现在dtls部队中。这些明显是军人的家伙为这支军队提供了从高空伞降着陆到两栖突袭作战等稀奇古怪的战术培训,他们中的一些留下来成了军官,但大多数在培训结束后又会莫名其妙消失。 留下来担任dtls军官的那些人,他们的左手手腕上都有某种淡淡的压痕,仿佛是长时间佩戴某种便携式设备留下的印记。当被好奇的士兵们问到时,这些军官总会微笑着宣称那是天生胎记,然后命令提问者在烈日炎炎下全副武装绕岛跑三圈。 李均等三人前往珊瑚岛,为的就是与枢密院特使共同考核验收dtls部队的实战能力。 正文 第597章 考核 在一场低气压台风带来的特大暴雨中,四十九号精卫飞行器降落在距离大溪地(塔希提)岛北面三百多公里的马卡泰阿岛。自从二十世纪初,这座小岛上的磷矿被开采殆尽后,这里就变成了一座无人居住的荒岛。 经过珊瑚岛领主议会的授权,这座仅有二十一平方公里的小岛被暂借给dtls部队当作训练基地。岛上训练设施和住宿条件齐全,甚至还有一座小型水下潮汐电站为训练基地提供电力。 精卫飞行器稳稳降落在训练场上,李均踏出舱门第一步就踩到积水里,那水还不浅,一下就淹没了他的皮鞋。早上从海参崴出发时,那里还是白雪覆盖冬天,现在来到南半球,居然赶上了夏季的倾盆暴雨。 神经错乱的狂风卷着大滴雨点,狠狠抽打在临时套上的胶皮雨衣上,发出像鞭子一样的噼啪声。李均的脸和前额头发瞬间被浸湿,几缕雨水沿着面颊滚入颈间,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他不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但是他很不喜欢自己的身体被水打湿。 然后,他看到降落场边上站着一群人,并从那群人中一眼发现了身穿战术防护的林子云。林子云的战术防护服是特别订制的,从上到下非常贴身,完美展现了她玲珑剔透的身材。林子云戴着头盔,防护罩也扣紧了,看不到脸部,不过她那身防护服实在太醒目,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在这种狂暴大雨中,穿这样一套防护服,应该不会被淋湿半点吧?李均有些羡慕,只能伸出手掌搭在雨衣帽子上檐,挡住不时随风飘进来的雨滴,同时快步走上去。 “林院长,怎么你亲自来了?”虽然信息部已经脱离枢密院辖制,两者基本上是平级单位,但李均还是主动把右手先伸了过去。 从远处说,这姑娘身份极其特殊,位高权重,既是枢密院院长,执事团成员,而且还是板上钉钉的会长夫人。自从执掌枢密院以来一贯行事狠辣果断,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完全与其性别、年龄和外表不相吻合。 从近处说,这次来考核新成立的大通物流安全部队,枢密院可是半个主考官。从最初筹划建立dtls时起,这支军队就是为互助会直系部队不方便出面的场合而准备的,这种性质决定了dtls与信息部必然会在今后有密切关系。所以,才需要他们三位信息部高层人员亲自到场参加这次考核。 但作为间接隶属于互助会的武装力量,dtls的最高指挥权仍然属于枢密院参谋部。枢密院不但这次考核中有一半评分权,甚至在今后也将全权主宰dtls的训练和后勤。简单来说,这支部队平时由枢密院管理和保障,但信息部有借调使用权和临时指挥权。 十几人的外勤行动组和任务特遣队只适用于小规模低强度军事行动,如果敌方兵力上百,再有机枪装甲车之类的重武器,那就不是任何特种部队可以解决的问题。伴随着互助会在全球的迅速膨胀,以及大通公司业务范围的扩大,信息部确实需要dtls这样的成建制武装力量,以便用一种相对低调的第三方身份在局部地区冲突中捍卫大通公司和互助会的利益。 在这个前提下,努力保持与枢密院的融洽关系,对提高dtls部队的效用价值,达成信息部的工作目标,显然是有益无害的。 李均脑中一闪念,已经分清了利弊得失。 “李部长,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来看看。雨这么大,我就不开头盔了,有点失礼,还请多包涵啊。” “呵呵,没事没事,这么大的雨,雨衣雨伞都不顶用,我都想弄套防护服来穿呢。” 李均看了一眼林子云身后的人,除了她的两名贴身女护卫,还有三名枢密院的男参谋,两位穿蓝色工作服外罩雨衣的工程部技术人员。 在手持黑雨伞的珊瑚岛总督严永信身边,站着一位穿热带海洋迷彩作训服的年轻军官,这军官挂着上校军衔,看样子大概三十岁左右,没打伞也没穿雨衣,全身浇湿,雨水沿着帽檐挂出几道水帘,但他脸上却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表情。 严永信和李均是十里铺时代的旧相识,看到李均的目光扫过来,立刻笑道:“李部长,介绍一下,这位是大通物流安全部队的孟天华上校。” “李部长好!”孟天华抬手敬礼。 “呵呵,有股子精神气,不错。”李均笑呵呵道。 这位孟天华上校,原本是隶属于互助会步兵第八仟的一位佰长,枢密院在两百多位报名者中经过层层考核和反复测试,最后才把他挑出来送到这里。这些内幕情况,李均全都心知肚明。他今天来也是想看看,这位孟天华上校练出的兵,到底如何。 “李部长,你长途飞行过来,还没吃东西吧?要不,我们到营房里去先休息一下,把饭先吃了?”林子云关切地问。 “我在精卫上对付着吃了点干粮,现在不怎么饿。好像部队早都集合好了,我们也别耽误了,赶紧开始吧。赶紧弄完了,让老严这个地主请我们吃点好的!”在训练场外更远的地方,借着灯光的映照,李均看到有许多整齐排列的人影杵在那里,在暴雨中等待着。 林子云点点头,头盔面部转向孟天华:“行,那就开始吧。” 孟天华立正向枢密院院长敬了个礼,转身向列队的人影那边挥动右臂。 那些原本如同雕像一般静立不动的黑影立刻骚动起来,李均这才看清,那都是些背着大包和自动步枪的士兵,这些士兵的脸上都带着黑色面罩,他们的钢盔和战术防弹背心上标有醒目的四个白色字母:dtls。 半分钟后,某种陌生引擎的轰鸣声接二连三响了起来,纵然是愈演愈烈的暴雨也没能盖住这声音。一声汽笛的长啸划破夜空,穿透了烟雨朦胧的水雾,让所有听到的人都精神为之一振。 “请大家跟着我登船!”孟天华做了个请的象征性手势,随即扭头领先向基地外的黑暗中走去。 李均看了一眼身边穿雨衣也照样被淋得湿透的许志刚和贺庆,索性放下挡雨的手掌,跟在林子云后面大步跟上。 这孟天华做事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看起来是个合格的士兵。但他是不是一位合格的军官,那就要看接下来的表现了。 一盏巨大的照明灯突然亮起,紧接着又是一盏,然后是许多盏。 李均被这强光一激,不由自主眯起双眼,但就在那一瞬间,他也看清了这些灯光的来源。 训练基地外,黑暗而平坦的草坪上,停放着二十多艘大型两栖气垫登陆艇。露西亚军工出口品,很大的那种,一艘装个几十人没有任何问题。骤然亮起的强光,正是这些气垫登陆艇的头灯。借着灯光,可以看到无数排列成队的武装士兵正在冒雨爬上登陆艇。艇尾的操作员旁,还有双联机枪和导弹发射器。 上校像变魔术一样不知从哪里掏出个步话机,斜举在脸颊旁,大声道:“我是孟天华,按照预定计划,出发!” 他说的是英文,流利而且口音纯正。 周围的气垫艇开始蠕动起来,沿着草坪缓缓滑向小岛西侧的海岸,速度很慢,每两艘登陆艇的间距都保持在百米以上。 这支浩荡的队伍抵达海边后,李均看到了一艘灯火通明的巨船停在千米之遥的深水区。从灯光和轮廓来看,至少是十万吨以上的大型海船。 等到靠近后,他看出来,那是一艘油轮,至少它看起来像是一艘油轮。 这艘所谓的油轮在舰首部位绽开了一个巨大的方洞,两盏雪亮的灯光照着那方洞的两侧,第一艘气垫登陆艇直接从灯光中间冲了过去,冲进了油轮的船腹深处。 李均已经觉得自己坐的这艘两栖气垫登陆艇很大了,但看到一艘接一艘登陆艇蹿入油轮腹中,他感觉那艘船好像某种传说中的巨兽,正在贪婪地吞噬着一只又一只弱小的猎物。 当乘坐登陆艇滑入那扇巨门时,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门洞上方,巨大尺寸带来的震撼让他产生了强烈的空虚和恐惧。好在那种情感转瞬即逝,船舱内部同样灯火通明,无论远近的登陆艇上,全是身背武器脸带面具的武装士兵。 最后一艘登陆艇滑入门洞后,两扇巨大的门页开始从左右缓缓合拢关闭,这个过程中发出的刺耳吱呀声难听至极。 即使隔着门洞舱板,李均也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又一声汽笛长啸,那应该是准备启航的信号。 三分钟后,这艘腹内装了二十几部气垫登陆艇的巨型油轮朝西北方向驶去。 孟天华这才坐下来,望着身边这帮默不作声的男女观众:“我们的目的地是一百二十海里外的邦西岛。那里有一股七百人左右的海盗,他们在一年前占据了邦西岛上的村镇,并以该岛为基地四处袭扰劫掠,拦抢周边经过的商货客船。上周一,亚洲航运公司为马卡泰阿岛运送补给的货船遭到这股海盗追截,死伤十八人,船体也受到严重损毁。” “交火中我们的人发现,这些海盗不但有重机枪和火箭筒,甚至还有单兵多用途制导导弹,这可不是一般海盗能得到的武器。所以,我们必须把这个潜在的威胁消灭在襁褓中,不能等它膨胀到影响马绍尔基地和珊瑚岛的正常运作。这是我们通过侦察获得的岛上人员和火力分布图。请各位细看。” 孟天华从旁边一位军官那里接过一张地图,递到林子云手上。 李均没有去看那张标注了各种符号的地图,扭脸环顾四周,发现邻近几艘登陆艇上的士兵们都静静坐在那里,没有人交头接耳说话,也没有任何人站起来东张西望。这些士兵的脸上虽然都有面罩遮着,但从他们裸露的手掌可以看出,不但有黑人、亚洲人,甚至还有不少白种人。能把不同国籍人种的士兵训练成这样,这孟天华果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邦西岛面积六十五平方公里,岛上地形南高北低,我们的前期侦查表明,海盗们主要聚集在岛西的村子附近。dtls这次出动一千五百人,我准备从南北两路各分六百人登岛,南路抢占岛上制高点白礁山并控制交通路径,北路主攻岛西村子,剩余人员负责控制海面,防止海盗乘船逃逸。”孟天华说起自己的行动计划来有条不紊,显然是是准备了很长时间。 “海盗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吗?”许志刚问。互助会以信息技术起家,无论是信息部的外勤行动组还是枢密院的武装部队,都极为重视敌情侦察这个环节。 孟天华点点头:“事发之后的六天时间内,我们用无人机对邦西岛先后进行了三次远距离侦察。红外侦测探头表明,岛上共有活动人员七百六十二人,其中绝大多数携带有轻武器。从白天的远距离长焦镜头俯拍画面来分析,这些人中大多数是本地波利尼西亚土著,其余的全是东南亚籍人士。” “自从占领岛西村子后,海盗们在村子外围地区架设了铁丝网,并在多处地点大量埋设倒栽竹签和捕猎兽夹,同时在村中制高点部署有机枪和反装甲火力。他们在岛上没有设固定岗哨,巡逻队也不按固定路径移动,而且外出巡逻者中也配有单兵红外夜视镜。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人显然有丰富的反偷袭经验,小规模精锐部队的机降突袭很难啃动他们。” 林子云从头盔里发出一声冷哼:“哼!有单兵导弹,还有红外夜视仪,这帮海盗看来挺有钱的。他们的巡逻队敢到处乱走,这是不是可以反证,岛上没有地雷?” 孟天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院长说得有道理,不过我仍然带了十几名扫雷工兵,对村口码头等地区还是会仔细勘察。” “抓几个活口,一问就知道。好了,我不说了,你继续吧。”林子云摆摆手。她是来考核观战的,此时多说无益。 李均自始自终没有开口,只是耐心观察着周围那些士兵。孟天华的个人素质已经有了足够的表现,但这支部队的整体实力,仍然要从最底层的每一个人身上才能看出端倪。 dtls部队是薪酬制的雇佣合同兵,士兵月薪五千美元,班长月薪六千,再往上逐阶递增百分之五十,到最高营长这一级可以拿到两万多美元。每逢任务出勤后无论成败都有每小时一百美元的额外奖金,战斗中受伤或死亡也有详细的抚恤标准。为了留住有经验的老兵,所有在dtls服役满一年的军人,如果续签合同,其月薪逐年提升百分之五十。这个收入标准比发达国家的白领阶层是要差一点,但对来自第三世界穷国的军事人员却有很大吸引力,通过种种渠道了解到招募信息后前来报名的合同军人累计达到九千人 信息部对所有的报名者都做了详细的背景核查,大多数来历不明者直接在第一阶段就被筛除。少数行迹可疑但表现突出的报名者最终被放行加入这支不对,但他们在信息部和孟天华那里都有备案。dtls从不担心怀有目的的潜伏者,只要素质过硬,这些人就可以在各种战斗任务中为dtls发挥最大价值。如果对方命大不死,最后也可以通过半年一期的雇佣合同将其剔除。 至于供养这支部队所需的大量金钱,那对于互助会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从经济运作成本的角度来看,大通公司是否真有必要搞这么一支“保安队”? 董千里的大通公司目前正式职员勉强一千人出头,加上临时工和兼职雇佣者也不过三千人。虽说做的业务五花八门,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为过,但一个三千人的跨国公司,居然养着一支两千人的武装部队,无论谁听到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大通公司副总裁,现任珊瑚岛总督严永信面对媒体记者的询问时义正言辞声明道:“这是我公司自收购法属波利尼西亚后必要的国家防务建设,dtls的成立,完全是为了捍卫珊瑚岛国民的民主与自由权益。” 半小时后,军需官开始在各艇之间跑来跑去分发自热式单兵口粮。 得知还有五个多小时的行程,李均忍不住苦笑起来,他还以为就是走走过场演习一番,想不到是真刀真枪的实战。指望严永信的海鲜大餐看来是落空了,不过李均并不失望。相反,他甚至还有一些期待。 进餐时间过后半小时,巨大空旷的船舱里开始熄灯。戴着红外夜视镜的一组巡逻队踩着甲板上的积水,无声地来回走动着维持秩序。 李均吃了一袋像是虾肉炒饭之类的东西,把空袋子和塑料叉勺交给负责回收的军需官后,他靠着登陆艇的船帮开始打盹。 许志刚和贺庆都没有睡意,两个人和孟天华,以及枢密院的三位参谋在讨论着这支商业军团的装备和训练。两位工程部的技术专家也在小声嘀咕着,似乎在商量某个技术上的细节问题。林子云挨着两位女护卫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通过头盔内屏界面与外界联系。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现在可以清楚听到海浪拍在船帮上的哗啦响动。 在这富有催眠效果的哗啦声中,李均渐渐睡着了。 正文 第598章 通过 李均是被水密舱门开启的吱呀声惊醒的,货舱里的灯没有开,可以看到外面天空中的繁星,雨早已停了。扩音器里在喊每艘登陆艇的编号,被叫到的立刻启动引擎依序驶出货舱。 这个过程很快,几分钟之后,他们已经离开了油轮。海面上风平浪静,一派祥和气氛。李均注意到孟天华的脸一直冲着北面,那个方向的海平面上有片黝黑的影子,应该正是他们要去的邦西岛。 “两点三十分。”许志刚在他耳边嘀咕道。 旁边的几艘气垫艇陡然加速,向着远方驶去。 “开始登岛!”拿着步话机的孟天华发布命令。整艘登陆气垫艇上有七十多人,包括观察考核组没有一个人说话,上校的话音在凌晨寂静的海面上格外清晰。 “上岛以后,请林院长及李部长你们一直跟着我。”孟天华放下步话机时补充了一句。 “好,不用管我们,专心做你的事,我们能保护自己。”林子云的回答道。 身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李均回头看到,不仅林子云的两位贴身女护卫摘下了背后的长弓电磁步枪,那三位枢密院的参谋也从战术背包里取出一堆东西,三下五除二拼成几支带折叠枪托和前握柄,像冲锋枪一样的东西。 许志刚好奇地凑过去看了几眼,这才发现那是在“连珠弩”电磁手枪基础上改装的组合式冲锋枪,加装枪托和稳定握柄后,这东西的有效射程可以覆盖到百米左右。 他们三人身上都只带着传统的老式九毫米手枪,二三十米的有效射程,这种时候亮出来可能会显得有点滑稽。许志刚再看那两位工程部的技术专家,他们也没掏武器出来,只是瞅着信息部这边三人,大眼瞪小眼,彼此微微一笑。 也许,根本用不着他们出手。 气垫艇的轰鸣声无法隐藏,岛上的黑影中亮起了几盏灯,一束探照灯的光柱斜着扫向油轮。正在高速靠近邦西岛的气垫艇纷纷开火,几挺大口径高平两用机枪瞬间秒杀了那盏不识时务的探照灯。 “加速!”孟天华高喊着,同时向身边的一名军官做了个手势。 那军官从背上取下一枚像炮弹似的东西,摁了一下,两侧弹出一对折叠翼,然后朝空中用力抛出。 那东西脱手飞出后飘飘忽忽向高处升去,只几秒钟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以色列产的折叠式手掷无人机,低噪音,六百五十克,带有远焦红外微光夜视探头,可在千米高度留空工作一个半小时。”贺庆低声道。 “有钱就是好,缺什么,买!”一位参谋小声调侃道。 他们的气垫艇是第三艘冲上海滩的,早已俯身准备多时的dtls士兵们动作麻利地从两舷翻身下水,踩踏着湿润的沙滩向丛林中涌去。被巨大震荡晃得差点仰面摔倒的李均被许志刚扶住,然后两个人一同栽倒在胶皮甲板上。 等他们爬起来的时候,甲板上的人几乎都跳下去了。树林里闪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一些呼啸的东西从身边掠过,打落了不少树枝和落叶。 “埋低身体,拿好武器,向树林里前进!不许停下!”有个陌生的声音用英文在黑暗中大吼。 “他们反应很快,居然这么快就能组织抵抗反击?”许志刚对这种大规模的战场行动并不熟悉,但对方的动作之迅速仍然让他感到吃惊。 “树林里开枪的火光不多,应该是碰巧经过的巡逻队。”混在一堆军官中的孟天华道:“无人机红外侦察显示,村子里有两百多武装人员朝这边来了。我们立刻散开,分成三路,夹击合围!接敌一路负责歼灭,其余两路快速向村子推进!” 无数的人影在黑暗中跑来跑去,几乎没有人说话,但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树林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山岗,冲上去后眼前顿时一亮,黯淡的星光照耀下,整个全岛地貌清楚无遗呈现。这座马蹄型的小岛南高北低,俨然是一面巨大斜坡,爬上树林所在的山岗,也就占据了整个小岛的制高点。孟天华和他的军官们迅速在这处高岗上设立了临时指挥部。 李均接过贺庆递来的红外夜视望远镜,仔细眺望着左前侧村子所在的方向。越来越多的枪声从远处响起,可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枪口的火光。林子云那边也停了下来,一位参谋打开了自己的腕式终端,投射出一幅全息三维图。来自空中无人机的热源信号直接在画面上生成了实时变化的战场态势图,代表人体的红色小点主要分布在岛西区域。从这幅图上还能看到,迂回绕到北面的另一股部队也已登陆,他们正在散开队形向西南方向推进。 孟天华那边似乎也能看到战场图,他不断指派小股部队前往出现零星红外热源信号区域,现场核实是海盗还是本地平民。 许志刚没有看那堆参谋簇拥的全息图,他注意到一同前来的两位工程师却在另一边打开了一台像笔记本电脑一样的监测仪,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读数和计量表,似乎正在监控某种设备的运作状况。李均朝那两位工程师扫了一眼后就没有再看那边,信息部部长显然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许志刚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把视线移到左前方一公里外的某处交火地点。 从村子过来的武装海盗在那里撞上了前进中的dtls部队,双方旋即展开激烈对射,密集的枪口火光刺激着许志刚的视网膜,他还看到几枚明显是火箭弹之类的东西从对面歪歪扭扭飞过来,爆炸的火光映亮了漆黑的夜空。 “他们推进的速度很快,我观察的两个连队在前进和战斗中都保持了大致完整,看来基层军官对部队的掌控能力不错。”全息画面前的一位参谋总结道。 “移动中射击的平均命中率似乎低了点,他们需要进一步强化跑动射击训练。另外,交火五分钟了,还是没有突破海盗的阵线。”另一位参谋道。 贺庆忍不住插嘴道:“敌人的动作也不慢,刚一接火就迅速横向展开,截住了这边的侧翼穿插。” 李均看了始终默不作声的林子云一眼:“林院长,这些海盗不简单啊,他们肯定受过某种正规军事训练。” 林子云的头盔晃动了一下,像是在摇头:“依我看,他们接受的训练还远远不够。你们看,敌方火力搭配毫无章法,几支火箭筒同时朝一个地方发射,现在却都不见了踪影。还有他们的班用机枪,居然混在步兵队伍里一同冲锋!” “前锋部队已接近村子!”全息图上,dtls的两股人马已经靠近了岛西的小村子。 许志刚看了一下自己的腕式终端,从登陆到现在只用了十二分钟。 远处传来迫击炮的隆隆爆鸣,以及重机枪特有的清脆嗒嗒声。 “能有这么多重武器,这还真不是一般的海盗。”贺庆坐立不安地眺望着远处,年青的他,似乎也想加入到激烈战斗中去。 许志刚找块岩石坐了下来,感叹道:“为金钱而战的海盗,遇上了同样为金钱而战的商业雇佣兵。” 李均放下了手中的红外夜视望远镜:“咱们人多,有备而来,他们人少,措手不及。到这时候,比的就是组织性和纪律了。不过,这帮海盗出现得有点突兀,以前好像根本没听说过。” 邦西岛位于太平洋中部地区,离夏威夷、马绍尔群岛都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周围几千公里全是人口稀少的岛国,要养活这七八百名不事生产的武装海盗,只能靠劫掠来往船只。可这茫茫大洋中不是每天都能有生意上门,即使上门的也未必都是大生意,遇到运送原油的远洋油轮和装满矿石的散货船,就算抢下来既吃不了又不容易脱手卖掉。 选择在这座荒岛当海盗混饭,又纠集了这么多人,实在不像是深思熟虑的举动。 不管他们后面是否有势力在支持,邦西岛海盗的存在已经威胁到珊瑚岛,对马绍尔群岛的互助会基地也是个隐患,所以枢密院决心要彻底铲除这个毒瘤,同时也正好让新成立的dtls练练手。 大多数国际海盗通常会选择偏荒之地作为栖身场所,那些地方一般是周边国家力量不愿涉足的区域,劳师远征围剿海盗,对政府而言经济上完全不划算,对军队来说也谈不上拿得出手的战功。所以,只要海盗们别闹得太出格,没有国家会认真收拾他们。至于被海盗们袭击而遭受损失的货主和船运公司,只能算是点背,不能怨社会。 不过,对于希望通过实战练兵的dtls来说,这帮又穷又硬的海盗却是最好的目标。穷不要紧,也没打算从他们身上榨出油水来。硬也不担心,担心的就是不够硬,太软了不经打。直白一点的说法,那就是看中了他们的命,让雇佣兵们杀人壮胆练身手。按互助会一贯的做事风格,说一千句一万句不如动一根手指头,一百场模拟演习也抵不上一场实战。 “进攻村子的部队被挡住了。”枢密院的参谋注视着从无人机传来的画面,喃喃自语道。 贺庆看了看那全是凌乱红点的热成像画面,皱皱眉打开了自己的腕式终端。他的战术背包里有一台新版零号机体,三千米半径的四元相位扫描透视图比无人机的红外扫描画面更清晰也更精确。 岛西的村子外有十几座雨水蓄留池,本地村民原打算用它们接纳雨水,经过简单沉淀过滤后当生活淡水使用。但这些十米见方的水池却形成了一圈阻碍步兵冲锋的天然屏障,沿着水池边靠近村子的dtls步兵无法展开散兵线,接连好几人被机枪和狙击步枪撂倒,这些火力点位置相当隐蔽,从村外几乎看不到发射点。一线指挥战斗的军官不敢再硬冲,当即收缩队伍向两侧运动,试图寻找对方防线的薄弱点再行突击。半小时很快过去,进攻部队没有再贸然发动进攻,只是展开兵力围住了村子。 岛西小村的战斗进入低潮的同时,岛上其它地方却是枪声大作。南部登陆点附近,最早闻声赶来的两百多名敌人已被击溃,幸存的海盗们没有退回村子,而是向东面和北面的荒野中逃散。在孟天华的指挥下,北部登陆部队迅速散开阵形四处搜剿这些漏网之鱼,他准备清理全岛后再集中兵力进攻村子。 在此期间,村子里的海盗们也尝试过从水面突围,近百号人跳上村口港湾内的快艇,妄图逃向大海求生。只可惜他们的这些伎俩早已在孟天华预料之中,二十几艘气垫艇卸下登陆部队后迅速赶往岛西,在数千米距离外组成一道封锁圈,堵死了村子出海的路径。海盗们的高速快艇被气垫艇上的高平两用机枪和反装甲导弹发射器撕得粉碎,侥幸几个落水未死的家伙没了船也只能往回游。 各地此起彼伏的战斗持续到天光大亮,到清晨六点半钟时,岛上搜剿部队已消灭各处散布的三百余名海盗,并在北面海岸边发现一处囤放抢夺物资的礁石洞,里面都是粮食和淡水等不值钱的给养。至此,dtls部队已有二十五人阵亡,伤员上百人。 林子云与李均等都不对战况作任何评价,只是坐在一边耐心观看。孟天华将指挥部移到岛西村外,随即命令围村部队就地休整,等到中午十一点半才下令发起总攻。 这场酝酿已久的总攻节奏缓慢,完全没有起初抢滩登陆时气吞山河的勇猛。开始孟天华派了不少观测员靠近火线观察记录,众人都以为他要寻找藏匿的敌方重武器火力位置。磨磨蹭蹭搞了半小时后,dtls的十几门迫击炮开始向村里轰击,随着一阵阵爆炸声,灰白色的浑浊烟雾很快笼罩了这个不大不小的村子。 “毒气弹?”贺庆惊讶地问。 “应该是某种神经麻醉气体。”许志刚仔细看了看那些炮弹的包装箱。“猜猜看,村里的海盗会不会都装备了防毒面具?” 答案很快揭晓,当一百多名dtls突击队员头戴防毒面具和红外夜视镜冲入滚滚浓烟后,村里仅响起零零星星的四五声枪响,早上还在咆哮的那些机枪和火箭筒都没有开火。 很快,安全部队的官兵们开始从村口往外拖人,都是些昏迷不醒被反绑双手的青壮年男子。各种收缴的武器和弹药被一件件一箱箱抬出来堆到村外草坪上。李均注意到,里面果然有两具法国产的mct多用途单兵导弹发射器,以及三部海事卫星电话和一台大功率无线电台。 “这……这就算完了吗?”一名枢密院的参谋忍不住结结巴巴问。 “不错,赢得还算轻松。”许志刚赞许地点头道。 孟天华走过来向林子云和李均敬礼:“林院长,李部长,邦西岛战斗已宣告结束。战斗持续十一小时,dtls部队阵亡二十五人,受伤一百二十四人,击毙敌方人员三百五十三名,俘获三百一十九人,经初步甄别后确认为村民的有四十四人,这些人已被分隔控制。” “抓到为首的海盗头子没有?”林子云问。 “村内找到三名昏迷男子,他们身上有海事卫星电话和全球通用的万事达银行卡,腰间配的是手枪。” “把这三个人交给李部长他们。村民留下,其余俘虏全部处决。所有武器弹药和通讯设施带走,港湾里的快艇安排人爆破炸毁。”林子云两句话就决定了所有人的结局。 “是!”孟天华毫不犹豫地立正敬礼,随即回去吩咐照办。 几名dtls士兵将三名仍处在昏迷状态的海盗头子丢上气垫登陆艇,许志刚这才注意到他们的银边领章,左侧是一个四位数编号,右侧是dtls字母徽标。这些人用的武器也是以色列制的自动步枪,几乎每个人腰里都挂着装单兵红外夜视仪的皮匣。从他们的全钢头盔、战术防弹背心和靴子做工来看,也是工艺一流的高档货。这支部队,果然是用大把钱烧出来的。 临上船时,林子云问了李均一句:“李部长觉得如何?” 李均点点头:“我个人意见,可以通过考核。” 这样一支商业雇佣兵队伍,要求他们打硬仗攻坚苦战是不现实的,能在十一个小时内以一千五百人的兵力吃掉对方六七百人,己方阵亡仅二十五人,这样的成绩已足以超过大多数国家的正规军了。 林子云点点头:“这支部队,足以胜任低强度的中等规模军事行动,但他们的投送部署效率不足,另外情报侦知方面还需要信息部大力支持。” “这个不用林院长吩咐,那是我们份内的工作。”李均笑容可掬道。 气垫艇轰鸣着冲下海滩,驶向停泊在深水区的油轮。他们身后的小岛上,接连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枪声。 “大通公司今后不用再担心南美地头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江湖好汉了。”一直跟着没说话的严永信听到通过审核的消息,高兴之余忍不住得意起来。来珊瑚岛赴任之前,他跟着董千里在智利待了一段时间,对那边糟糕透顶的社会治安状况深恶痛绝。 “所有黑帮活动猖獗的地方,只能证明当地政府对社会基层控制力的虚弱。无法维持生存秩序的管理者,才是宏观意义上所有罪孽的根源。今天,算我们帮忙清扫垃圾,下一次我们该把整张桌子都掀翻重来。”林子云回头望着岸边正在集结的dtls部队:“这场战斗,仅仅是个开始。” 正文 第599章 玄鸟 珊瑚岛塔希提总督府。 李均摆手拒绝了严永信递来的一支雪茄,打量着空荡荡的大厅。 上一任法籍总督嘉乐普离去后带走了墙上所有的装饰品和油画,甚至连吊顶的三重水晶大灯和家具也装包运送回国,只给严永信留下这座空无一物的三层楼豪宅。 “怎么不重新装饰一下?”李均问。 “我一个月只有两三天时间待在这里,真没必要费神。就算回来,大多数时间也在领主议会那边,那边还有专门给我预备的一套工作休息室。”熟练剪断雪茄头后,严永信擦燃一根特制火柴点亮了雪茄。 “那个财迷法国佬什么都没给你留下?” 严永信口中喷出淡蓝色的烟雾,点了点头:“嘉乐普确实是个生财有道的总督,可惜他回国以后马上被逮捕枪决了,冤枉他苦心经营多年攒的那些家底,全落到了法兰西斯坦政府手里。” “那真是太讽刺了。”李均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 客厅的门被推开,两名站在露台和窗前上的保镖立刻将手伸向怀里和腰间,但看到快步走进来的是许志刚和贺庆,他们顿时松开手,自觉地把脸转了过去。 “怎么样?”李均问。 总督府地面有三层,地下有两层,分别是停车场和储藏室。李均向严永信借用地下储藏室,以便让许志刚和贺庆尽快提审在邦西岛抓到的那三名海盗头子。 “都开口了。”许志刚在侧边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这三个人是斐济岛附近的小海盗,七个月前有位欧洲富豪出钱请他们拦截马绍尔群岛到波利尼西亚航线的商船,还派来军事顾问训练他们纠集的一帮无业闲汉。这些人把邦西岛当成基地,做了几票后胆子越来越大。” “欧洲富豪?拦截商船?” “一个叫劳尔·巴蒙德的西班牙人,据说这个人在摩洛哥开了好几家赌场,还有自己的船运公司。巴蒙德自称有竞争对手从他的船运公司手里抢走了为马绍尔群岛制药厂运送抗癌特效药的航运合同,所以他请这帮海盗从中横插一腿。巴蒙德每月给他们十四万美元的活动经费,如果抢到市面上稀缺的抗癌特效药春葵,双方平分红利。” 春葵是工程部生物组在马绍尔群岛制药厂的重点研发项目,这种抗癌特效药甚至对晚期患者也有六成以上的治愈可能,每次运抵珊瑚岛的大通公司销售点后几天内就能卖个精光。春葵已经成为大通公司叩响医药界大门的金钥匙,但很少有人知道它是在马绍尔群岛生产的。 李均皱起了眉头:“这个叫劳尔·巴蒙德的人是什么来路?” 许志刚打开了自己的腕式终端,弹出的浮空全息界面上显出一堆资料,当中一张照片上,有个长着罗马下巴的黑发中年男子冷冷地瞪着李均。 “劳尔·巴蒙德,三十五岁,出生于直布罗陀的贫苦家庭,年轻时靠带人偷渡和贩毒发家,目前主营业务是赌场和博彩。我们通过智库查了那三名海盗的银行账户,确实有从澳洲银行账户汇来的款项,汇款账户持有者正是劳尔·巴蒙德。” “西班牙的黑道混混,怎么会知道马绍尔群岛生产春葵?还知道会通过海路运往珊瑚岛?”严永信把雪茄放在烟灰缸上,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们查了巴蒙德在西班牙警方的记录。他自从八年前被直布罗陀警方以贩毒罪名现场人赃俱获后,就再也没有过司法逮捕记录。更奇妙的是,最后那次被捕,他居然没有受到任何刑惩,一周后即保释出狱。我们查到保释他出狱的那家律师事务所,打听得知当时他们是受一位叫查尔斯·卡特的临时客户委托。” “经查,这是个编撰的假名字,但我们用查尔斯·卡特留下的付款银行帐号找到了它的主人,一个叫克里斯多夫·瑟奇亚克的波兰籍比利时公民,他的真实身份是中情局欧洲站工作人员。智库分别渗透比利时和西班牙国家电信通讯数据中心查到的记录显示,这位叫瑟奇亚克的中情局特工八年来一直和巴蒙德保持着通讯和资金联系。所以,我们推测,那位西班牙黑道大哥,应该是中情局的外围人员。” “你们的追查,不会到了瑟奇亚克就结束了吧?”李均淡淡地问。 对于拥有智库的信息部来说,所有的数据搜索只不过是抽丝剥茧的冗长工作。整个世界由形形色色的人和各种各样的事构成,那些人和那些事衍生的数据最终构成了这个世界。信息部数据分析员的工作,就是从一张漫无边际的蜘蛛网中爬到另一张相关的蜘蛛网,直到找到自己想要的那根丝线。 “我们仔细核查了瑟奇亚克在七个月前整整一周的个人通讯记录,那段时间与他有超常频繁联系的人里,我们找到了道尔顿·乔纳森,中情局现任副局长,亚洲站主任。这位乔纳森副局长曾多次往来于魔都和日本,并以布朗森国际承包有限责任公司代表的身份成为周行远的座上客,在行动组对中情局上海情报站的突袭行动中,也找到大量与他有关的信息。种种证据表明,乔纳森很可能参与了煽动安置营难民对江口码头的暴力洗劫。” “这个黑老头现在是智库围墙项目的重点监控对象之一,我们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可是这黑老头总会采用一些稀奇古怪的加密方式来传递信息。很明显,他知道智库,也知道我们的手段。这是个非常危险的敌人。”贺庆补充道。 李均想了想,道:“马上派人去盯住巴蒙德和瑟奇亚克,邦西岛海盗覆灭的消息很快会传到他们那里,如果他们主动和乔纳森联系,那就可以证明,我们的老朋友,中情局又在淘气了。” “如果情况属实的话,我们怎么办?”许志刚盯着李均问道。 “拿到证据以后,整个环节,所有人全部清除。无论他们是什么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李均站起放在茶几上从不离身的笔记本,向着严永信笑道:“抱歉,老严,地下室里的尸体,就麻烦你来处理了。” 老严扬起眉毛,摆了一下手里的雪茄:“不留下来吃饭?我还想请你和林院长搓顿海鲜呢,我的总督府虽然寒碜了点,不过这里的厨师仍然是全岛最好的。” 李均客气地摇了摇头:“日程太紧,下次吧。” 三人登上停在总督府门口的一辆越野车,很快开出帕皮提城。他们沿着河畔的皮埃尔大道驶向东南,朝着岛中央海拔两千多米的奥黑罗纳山而去。 混凝土公路消失后,柏油路面的便道也变成了黄土路,昨天的大雨让路旁两侧的植被一夜间冒出许多翠绿枝芽,让本来就已浓密的丛林更显茂盛。 “这里的树密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不过山倒是好山,绵延巍峨,有气势。”坐在后排的李均望着窗外的群山感叹道。 “如果有足肢车,我们至少可以节约一半的时间。”开车的贺庆忍不住抱怨道。 贺庆是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他会开所有型号的民用足肢车,还能驾驶精卫飞行器,甚至报名参加了航天学校的远程虚拟培训课程。如果不是机动骑兵从不接受主动报名,他甚至想去试试驾驭三号机体战斗的感觉。在十里铺和海参崴时,他已经习惯了开着二号机体改造的四座足肢车漫山遍野乱蹿,现在却要驾驶四轮车辆规规矩矩行驶在路面上,总感觉不适应。 “小子,知足吧你!就算开这车,也比双腿走路要快十倍!”许志刚笑骂着,对这个不知足的手下摇了摇头。 “人的欲望,永远是没有止境的。”坐在后排的李均淡淡一笑。 越野车嘶吼着,从立有一根白色圆形标牌的岔路口驶下山坡,那标牌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红色的数字:423。 三拐两绕过后,越野车驶入一段峡谷,如果不是前方草丛中依稀还有两行模糊可见的车轮印,他们真会认为自己开进了死路。 最后,越野车在一座铁网栅栏门前停了下来。那道门后面没有值班室,也没有检查人员,门上也只有一个标有红色423数字的铭牌。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栅栏门上方的传感器探头。 几秒钟后,栅栏门向两侧滑开。贺庆一脚油门,轰鸣着冲进了遍地荒草的工程部423研究所大院。 这个院子不大,只有三排并列的大棚式封闭厂房,二十来米长五六米高的样子。越野车直接从打开的大门驶入厂房,给他们开门的是三名背着自动步枪的武装人员。许志刚先跳下车,他看到旁边已经停了几辆越野车和皮卡,厂房内侧的天桥走道上还有两名巡逻守卫,手里都拿着武器。 在厂房的中央位置,有一个巨大的电梯竖井,周围的灯光把那里照得通明透亮。 李均缓步走上前去,摁下了电梯召唤键。 三人迈出电梯后,眼前出现了一条银白色的光洁走廊,走廊顶部发出明亮而且柔和光线,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欢迎信息部三位同仁来到工程部423研究所,请沿着动态路标继续向前,通过消毒走廊后向右转,进入测试区后选择左侧通道,走到尽头再向右转弯,右手边第三间实验室。” 走廊的墙壁上,立刻像变魔法一样出现了一个指示路径的红色箭头,箭头内还有他们三人的头像。 李均走在前面,许志刚和贺庆随后,三人跟着那贴墙滑动的箭头最终来到一间实验室。这房间很宽,足有上百平米,四周摆满了各种设备仪器,中间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十多根细如发丝的缆线从他头部连接到周围的仪器上。 许志刚仔细看了那男人的容貌,惊讶地发现这人居然是不久前指挥邦西岛作战的dtls指挥官孟天华。 病床旁边有三个身穿蓝色防护服的人在忙碌,其中两人正是随同他们一起登上邦西岛的那两位工程部技术专家。这两人抬头看到了为首的李均,仅仅点头致意,并未停下手中工作。 “怎么样?”李均靠近了两步,低声问道。 “玄鸟系统工作正常。在邦西岛的军事行动期间,无论是测试体,还是整个系统,都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情况,我已经在后期测试报告上签了字。接下来,就要看沈部长和江部长的意思了。”被他询问的那名工程师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黄色光纤卷成一圈,收入工具箱中。 许志刚和贺庆呆呆地望着那堆仪器中间的全息基台,基台上方投射出一幅明显是人类大脑的立体三围图像。画面上的脑组织表面布满了毛细血管和回沟,看上去令人感到恐惧。但是,两个人的目光都没有看那些红白相间的部分,他们同时注意到,在这个大脑后部的枕叶区表层,贴附着一块指甲大小的圆形物件。如果不是画面放大了十多倍,如果不是那东西微微突出,他们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那东西明显是人造物品,轮廓光滑,表面呈现出和周围脑组织一样的颜色。 “那是什么?”许志刚问。 那位工程师看到两个人脸上的茫然表情,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玄鸟系统,它的全称是大脑皮层嵌入式神经感应通讯系统,工程部生物二组的研发项目。” “腕式终端,全息基台,还有互助表,使用四元相位信道的信息终端越来越多,但我们仍在寻找一种可以更小,更方便的个人终端。田部长在卸任之前提出了这个要求,希望我们开发一种可以植入人体的迷你通讯设备。现在,我们成功了,甚至做得比他希望的还要好。” 那工程师脸上的骄傲溢于言表,他的食指点着贴附在大脑皮层上的那东西,然后扬起来竖立在半空中:“这个东西,我们叫它图钉。当然,它不是真正的图钉,只是外形有些像而已。你们也许已经猜到,它是一个内置了四元相位通信模块的迷你终端。但是,你们绝对想不到,它可以直接通过人类的视觉神经区向大脑中枢输出图像和声音,植入者经过训练后可以熟练地通过特定神经脉冲信号开启和关闭这个迷你终端。在开启状态下,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毫无阻碍地接受通过四元相位信道传送的图像和声音,仿佛你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一样!” 面对瞬间陷入石化状态的两名听众,工程师挺起胸膛,微笑着继续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头:“我敢用我的全部资源点数打赌,你们更想不到,它是用什么作为动力能源的。” 贺庆结结巴巴地道:“难道是一种超微型的双极电池?” 工程师失望地摇了摇头:“你愿意接受每个月一次开颅手术换电池吗?” 许志刚犹豫着张口:“是不是也采用无线电力?” 这回轮到工程师惊愕地看了他一眼:“许部长……你的想象力真是天马行空,不过很值得我们借鉴。不,即使是电流最微弱的无线电力脉冲,对脆弱的脑神经触突节点来说也是一场可怕的灾难,我们不能冒这样的风险,也无法在人脑里再装个变压器或是整流器什么的,那真的太疯狂了。” 工程师用两根手指把全息画面上附着在大脑表层的“图钉”放大了二十倍,这下两人都看清了,那东西果然像一枚办公图钉,只是钉刺部分比寻常图钉要长得多。从透视图上看,它像一根利刺,深深插入大脑皮层。 看到这东西和大脑的结合方式,许志刚和贺庆都觉得自己的脊骨后面隐隐发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 “你们不要以貌取人,这东西没有看起来那么可怕,植入者不会有任何疼痛感。当然,除了因人而异的排异反应。在初期的十名测试者中,有三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排异反应,我们不得不取消植入。我们始终没有找到排异反应的原因,但万幸的是,这些测试者没有出现致命危险。” “孟天华上校也是那十个人之一吗?”许志刚问道。 工程师看着他:“不,玄鸟系统的测试期已在三个月前结束。孟天华上校是第一批实际应用阶段的植入者,简单地来说,他是第一波吃螃蟹的人。” “第一批?”许志刚望着病床上那具健壮的躯体。 “dtls安全部队共有四名营长十五名连长,其中八人是互助会会员,他们中的五位自愿接受了玄鸟系统的植入。”工程师微笑着:“这五个人现在就躺在隔壁的五个房间里,植入后的长期跟踪监控表明,他们体内的玄鸟系统工作正常,没有人出现排异反应。” 贺庆咽了一下唾沫,喉结在蠕动着:“那请问……这个玄鸟系统到底用什么作动力?” 工程师眨了眨眼,用一种最终揭示答案的神秘语调回答:“图钉直接以人脑神经系统的化学能量作为能源。我们用埃米级别技术在图钉的钉桩中构建了一套复杂程度堪比超级计算机芯片的管壁渗透系统,这套系统能直接从血管中吸取养分并解析为玄鸟系统可以使用的电力。那种电流弱到几乎微不可见,百分之一安培,仅有大脑神经系统正常工作的生物电流的三分之一强度。但对玄鸟系统来说,却完全够用了。” 那意味着,这是一套可以伴随终生的永动个人信息终端。 正文 第600章 乱世 玄鸟系统,原本是为信息部外勤工作人员设计的颅内嵌入式信息终端。 以四元相位技术为核心,包含电磁信号的微功率接收输出模块,更有毛细血管管壁渗透系统提供直接源自人体消化系统的无尽动力。 每一位植入者,都是一台自走式四元相位数据终端。既可以通过四元相位信道从智库获得信息,同时也作为信息端点为智库提供信息。 闭上眼睛,即可在自己大脑中完成数据信息的发送和接收,这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情。 自刀耕火种和打磨石器出现之后,工具终于和人类自身融为一体。 “这些植入者,都将成为智库的构成部分?”贺庆瞪大眼睛,问道。 那位工程师看着他:“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所有植入者通过智库联结为一体,人类个体的精神意志将获得从未有过的高度聚合,万众一心这个成语将不再是比喻。” “最后的信息壁垒将不复存在,无论性别、年龄、种族和身份,每一位个体都将成为人类数据网络上的节点。人人即我,我即人人。”许志刚默默念叨着,眼中放射出兴奋的光芒。 “再也不会有任何隐私,也不会有种种以隐私为遮掩而滋生的罪恶。所有的一切,都将暴露在普照万物的阳光之下。”李均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手指也捏紧了随时带在身边的黑色笔记本。 看得出来,他并不欣赏这幅波澜壮阔的未来景象。 “这个过程至少还有十年或二十年,必须等我们解决了排异反应的问题之后,才能真正在人群中推广普及。”工程师的目光扫过表情各不相同的三人,笑了笑:“当然,这种推广普及以自愿为基础,这是执事团确定的终极底线。” 谁也没有注意到,李均暗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选择和结果。即使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 贺庆绕着病床上的孟天华缓缓转了一圈:“难怪,在岛上时我就奇怪,他怎么手上什么都没带,居然也能看到无人机传来的数据情报!” 许志刚看看孟天华,又看看工程师:“他现在这种状态,是昏迷吗?” “为了保证检测期间玄鸟系统不会受到脑电波的干扰,我们对他进行了小剂量的全身麻醉。现在检测结束,他很快就会醒来。”工程师把一台像是心电图仪的东西收进了铝合金提箱,他的同事走到全息基台前,调出了另外五幅差不多的大脑结构图,仔细对比着。 “六个人,没有一例排异反应,这真是个奇迹,或者说我们的运气太好了。” 工程师微笑着回应他的同事:“这是个好兆头。” 床上的孟天华轻轻睁开眼睛,他看到五个男人都在注视自己的胴体,忍不住笑了起来:“各位基佬,能不能让我把衣服先穿上?” “感觉如何?”李均问。 “很好,很方便。我发现自己的记忆和运算从来没有这样出色过,所有见过听过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每一种气息……”孟天华像发梦一样,回味着那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 “植入之后,玄鸟系统是否出现过受干扰的情况?” 孟天华摇摇头:“从来没有。有一套特定顺序的图符画面,每当我在脑海中冥想想它们时,就可以开启或关闭系统,用起来比腕式终端更方便。” 从门外进来一只卡鲁,它推的小车上有一个很大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上校的衣服和随身物品。 孟天华只用三分钟就穿好了衣服,那位威风凛凛的dtls指挥官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工程师耐心交待着:“以后,每个月你都要回这里来复查,明年就可以每隔三个月来一次。” 孟天华笑了笑:“如果要说真有什么不方便的,这种没完没了的复查,大概就是玄鸟系统带来的最大麻烦。” “大脑是人体最脆弱的器官,所以才有坚硬的颅骨提供保护。我们必须小心谨慎。谁也不希望发生事故,对不对?”工程师狠狠瞪了这位指挥官一眼,开门准备离开。 许志刚拦住了工程师:“如果玄鸟系统已进入正式应用阶段,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报名申请移植手术?” “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但是,我们通常需要三天的时间进行排异反应测试。另外,我建议你多花一些时间,认真考虑后再做出决定,你的申请报告可是要在智库登记备案的。”工程师郑重其事地看着他,脸上的微笑早已消失不见。 陡峭山崖后面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些崩碎的石片被冲击波送上天空,然后沿着弧形轨迹飞落到山这边,稀里哗啦地砸在山脚小镇的街道上,有的砸破了楼房的玻璃窗,有的甚至伤到了人和车。 法兰西斯坦政府军的炮兵正在轰击佩皮里昂附近的法万党武装部队阵地,密如雨点的炮弹把这座法国南部的海滨城市炸得满目苍夷,这场声势浩大的炮击对一山之隔的西班牙境内村镇也带来了破坏,不少人开始逃离家园,撤向南方避开战火。一些大胆好奇的年轻人爬上山顶,居高临下眺望北面争夺佩皮里昂的战斗。 从侯赛因政府入主爱丽舍宫后,法兰西斯坦的政府军人员差不多换了好几茬,源源不断来自中亚和北非的穆斯林信徒加入,迅速将原本不到三十万的法军常备兵力扩大到一百六十万。相当于内务部队的法国国家宪兵队被宣布解散,侯赛因总统建立了一支更精锐也更可靠的宗教近卫军,专司负责在全国各地纠察社会风气,捍卫信仰的圣洁。 原先凌驾于陆军之上的法国海军和空军一直在接受整肃清洗,至少有十五名将军级别以上的将领被逮捕并审判,中下层的校尉军官则有三种选择,被逮捕监禁等待审判,主动辞职退役保命,或是出国远走高飞。最后这条路在侯赛因政府宣布对所有法兰西斯坦公民进行户籍化管理后也被堵死,动作稍慢的军官们外逃无门,只能溜到南方佩皮里昂投奔琼·阿克领导的法万党武装力量。 对这些叛逃投奔反政府武装的军界败类,侯赛因政府从来不在乎,因为他们有更多忠诚可靠而且久经实战锤炼的军官人选,完全不需要这些比废物好不了多少的高卢原籍军官。 但是,盘踞在佩皮里昂的法万党武装力量一直在接纳和收容从全国各地逃来的异见者,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对侯赛因政府充满了刻骨仇恨,他们对真主信徒的谩骂攻击更是让新内阁无法容忍。 所以,从九月下旬开始,侯赛因总统在南部边境集结了十五万部队,以滚动轮战的方式进攻法万党武装力量控制的区域,直至推进到佩皮里昂城外。琼·阿克大妈任命的将军们在一系列较量中败多胜少,虽然人没有死多少,但却接连丢弃了大量战略要点,眼看着佩皮里昂城也危在旦夕。 侯赛因政府两手出招,一面发动声势浩大的军事进攻,一面通过外交途径严正警告西班牙政府。仍在新一轮经济危机中挣扎扑腾的西班牙政府内阁花了三周时间也没有做出决定,到底是抛弃原先对法万党的支持,平息北面突然出现的强邻怒火,还是坚决站出来支持琼·阿克和她手下的那帮基督徒。 西班牙政府在踌躇犹豫,但法兰西斯坦军队却没闲着,兵分多路迅速推进中完成了对佩皮里昂的合围。 这座南方海港城市里有十三万平民和两万名法万党武装部队成员,在详细数目根本无法统计的外来难民中,有一位名叫王实的中国游客。 王实本来打算去西班牙名城巴塞罗那瞻仰罗马城墙和圣家族教堂,因为不甘心错过伊比利亚半岛上随处可见的文化遗址,他和一帮背包沙发客果断选择了沿公路旅行。但没想到,才到图卢兹城就被突然爆发的战争打乱了行程,逃难者的车队洪流卷着他们一路退到佩皮里昂。 “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王实嘟囔着,在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中抱头窜向地铁站出口。每当推进到城外的政府军开始炮击,城里的军民们都会逃入地铁隧道,躲避那些恐怖和死亡的爆炸。 隧道里早已挤满了避难的人群,到处弥漫着一股排泄物的臊臭味。每次炮击,大家都往这里面躲。时间长了,有些憋不住的人不得不就地解决生理问题。但是,这些清空包袱的人离开的时候却没有考虑过带走自己留下的垃圾。 昏暗的隧道里,随时可以听到争吵声。一位带着年幼女儿的父亲,冲着几位拿枪的法万党武装部队士兵咆哮,试图让他们从自己女儿身边滚开。 “先生,我们没有打算要拿她怎么样,只是这里人多,不得不挤一下……”士兵当中领头的一位年轻下士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到别处挤去!不准靠近我的家人,我们需要呼吸的空间,你们这些臭烘烘的大兵,没看到我的女儿已经很紧张了吗?!她有哮喘,受到惊吓就会发作,可是,那瓶该死的喷剂,又丢在家里了!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你们这群无能的家伙,被绿教徒士兵撵得到处跑,连累我们这些老百姓也深受其苦!” “你最好闭上你的鸟嘴!”另一名士兵从暗影里冒了出来,他瞪着那位失控的父亲,眼中泛着怒火:“现在爱丽舍宫里的那帮大胡子,难道不是你这样的老百姓公选上台的吗?我们至少还敢拿起枪战斗,而你这个蠢货,只想要呼吸的空间,你去对外面的炮弹说这些废话吧!” 几名法万党士兵围住了那父亲,开始揍他。拳头雨点般落在那男人的身上,很快将他打得跪地求饶。 “外面有大把呼吸的空间,去吧,不要脸的蠢货!”一只皮靴用力踹在男人屁股上,他一头撞上隧道墙壁,顿时头破血流。 受到惊吓的女儿开始捂脸尖叫起来,但是,那些愤怒的士兵根本没有理会她。 女孩的声音半途而止,她跌坐到地上,翻着白眼,徒劳无益地抓挠自己的喉部。这可怜的姑娘果然有哮喘,而且还正好在这种时候发作。 目睹这一切的王实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冲过去扶住了那女孩。 “不要害怕,我来帮你,放松!慢慢调整呼吸!”他不是医生,但也知道这种病症大多是神经紧张引发的支气管收缩。他努力将声音变得柔和,同时轻轻抚拍着那姑娘的后背。 但是,这女孩的哮喘显然不是纯粹的神经性过敏反应,她的嘴唇开始变得发白,脸色青灰,整个人哆嗦着瘫软在地上。 周围退开的人群中,有个老妇人发出怪叫:“她快要死了!帮帮她!” 一只有力的胳膊将王实拨开,有个穿套头衫的男人在那女孩身边蹲了下来,这个人的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所有人都没来得及说话,但见那男人手上寒光闪动,他居然一刀刺进了那姑娘的咽喉! 周围更多的女人和孩子们立刻尖叫起来,就连远处继续在痛殴那位父亲的士兵们也停了下来。 王实也被吓得呆若木鸡,蹲在地上的男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瞥,王实才发现,这也是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人,而且,那张脸看上去似曾相识。 “把你的圆珠笔给我!”那面熟的男人伸手用力一扯,王实只觉得胸前一抖,口袋里的笔已经到了对方手中。毫无疑问,他说的是中文。 那人拧开了笔筒,将里面的笔芯和弹簧随手甩开,留下笔尖的锥形小管,转身一气呵成插入女孩咽喉。 “啊!——”围观者中,连那些士兵也全都惊呼起来。 “咳!咳!——咳!”地上的女孩却像被电击一样,突然抽搐着有了动作。 王实瞬间明白过来,原来这人直接用刀切开了女孩的气管,又将圆珠笔管插入气管末端,直接让她的肺部顺利吸入空气,从而免除了窒息身亡的悲惨结局。 “好了,王实先生,你扶着笔管,让她坐起来。伤口不大,但刀和圆珠笔都没有消毒,但愿她的运气比你的好。”那人看着王实,手中的匕首晃了一下,随即消失在腰间。 “你认识我?哦……我想起来了,你应该是互助会的人!我见过你的照片,在十里铺的营地指挥部里!”王实有过目不忘的天赋,但凡他看过的面孔,即使是相片也能牢记很长一段时间。 “十里铺已经没有营地指挥部了,那里现在和你离开时的情形完全不同了。我叫辛旭,我们专程从英国过来接你。” “你们?安会长也来了?他在哪里?”正把女孩从地上扶起来的王实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问道。 辛旭无声地笑了笑,黝黑的脸上掠过一丝调皮:“安会长很忙,无法亲自来接你,所以只好委托我代劳。” 紧接着,两人身边悄无声息地冒出了四个身影。王实扭头看了一圈,发现这四人居然都是白人男子,膀大腰圆身形矫健,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忘了介绍一下,我还有一个身份是联合****驻英部队军官。这些人,都是我的手下。” 王实看了一眼对方左手上的腕式终端:“你们是通过互助表找到我的,对不对?还有,你们打算带我去哪里?” “我们将翻越比利牛斯山进入西班牙境内,在西部的海港圣塞瓦斯蒂安,有一艘小货船会把我们送往伦敦。” “那之后呢?” “等到了英国,王先生可以自行决定去向。互助会在意大利都灵组建了一座信息技术研究中心,如果王先生有兴趣的话,不妨去逛逛。” “那么,这里呢,佩皮里昂怎么办?”王实看着依墙而坐的女孩,那位头破血流的父亲挣扎着爬过来,抱住颈部插了根圆珠笔管,血流如注的女儿失声痛哭。 “凡事都有因果,法国人民既然选择了侯赛因政府,现在就是他们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时候了。我们既不是上帝,也没有受过法国人民的香火之情,谈不上有什么义务和责任。除了把你安全救出去,我们能做的确实不多。”辛旭淡然道:“当然,事情并没有彻底失去希望。就在半小时前,西班牙政府已经做出决议,如果琼·阿克承诺全面放弃法国对安道尔的宗主国权益,西班牙将以欧盟维和部队名义出动军队进驻佩皮里昂。在我看来,法万党的武装部队虽然够渣,但撑到西班牙人赶来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安道尔是夹在法国与西班牙之间的弹丸小国,西元九世纪时查理曼帝国为防御摩尔人骚扰而建立的小缓冲国。自从十三世纪以来,法西两国始终在明争暗夺对安道尔的行政和宗教支配权。直到如今,这个旅游天堂之国的国家防务,仍然由法国和西班牙两国共同承担。现在法国内乱,西班牙政府提出独家包揽安道尔的价码,显然有趁火打劫的不良意图。 “法万党答应了?”王实看不出那位担任法万党主席琼·阿克大妈还能有什么选择。 “佩皮里昂危在旦夕,阿克大妈还能有什么选择?英国人刚结束了利物浦的噩梦,现在可是格外热心,伦敦不仅极力劝说西班牙人支持法万党,杜邦首相还亲自出访德国、意大利和奥地利,准备组建欧盟多国部队。他在维也纳公开发表讲话,宣称欧洲的问题,应当让欧洲人自己来解决。你应该看看,当阿克大妈听到这番话时热泪盈眶的模样。” “这么说,局势会变得更糟糕?但是,侯赛因政府不会轻易认输吧?”王实听到更多国家卷入这场纠纷,立刻明白自己的欧洲之旅恐怕要提前结束了。 “当然,爱丽舍宫的新主人也有不少底牌。按他们的一贯德性,要让这些家伙把吃下去的地盘吐出来,那可不容易。所以,我们很快会有一场热闹大戏可看。”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王实问。 “现在。”辛旭回答。 “我还有六位同行的伙伴,我不能丢下他们。” “你可以带上他们,但我们将步行翻越比利牛斯山脉。而且我可以保证,这将是你们所有人经历过的最精彩的一次欧洲徒步游。” 正文 第601章 山中 法国与西班牙的交界处,绵延起伏的比利牛斯山脉中,一支十二人的队伍缓缓向西而行。 望着四周稀疏的植被,以及那些棱角分明的岩石,王实用冻得哆嗦的手握紧了登山杖。虽说战前他曾多次驱车进出西藏,还去过所谓的珠峰大本营,但这可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一次户外旅行。十二个人,徒步在这大荒山里走了整整五天!除了偶尔远眺看见的羊群,他们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活物,视野所及之处,只能近看山岩,远眺雪峰。 比利牛斯山脉在地质学上隶属于阿尔卑斯山脉主干西延部分,大多数主峰高度超过海拔两千米,常年积雪不说,一到冬季山顶的冰雪会蔓延到整个山体,给这段横贯法西边界的巍峨山脉裹上一层白色外袍。这种天气,完全不适合外出旅行。 但是,率领这支队伍的辛旭却根本不在乎恶劣的天气,每天雷打不动的三十公里行程,从天亮开始一直走到天黑,即使吃饭喝水时也边走边吃,除了有人需要方便,他根本不会停下来休息。这种可怕的死亡行军让王实的体力接近透支,他的六位欧洲徒步游伙伴也频临崩溃。 从王实的互助表上传来最新消息,法兰西斯坦政府军已发动对佩皮里昂的猛烈攻击,他们显然无法返回那座危在旦夕的小镇。这六人都是华裔,所以辛旭当初才答应带上他们逃离佩皮里昂。然而逃生旅途之苦,却又是这些本打算来领略欧洲文化风情的游客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怨天尤人的争吵和发泄仅仅持续了两天,最后他们只剩下机械迈动腿脚的本能。 “等过了安道尔,再有两天就能抵达山脉西侧的拉罗镇,继续往西就可以看到比斯开湾的海面。”辛旭大声宣布旅途行程。“到了拉罗镇,你们就自由了,想去哪里去哪里。” 那十一张面孔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包括王实在内的七名旅游者这些天来已经学会了四位联合****士兵的行动模式:在不是绝对必要的情况下,不多说一句话,多做任何表情。他们必须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行走。作为士兵,思维是多余的,虽然思维不会消耗太多能量,但却会带来更多心理上的痛苦。 “我操tm的山,操tm的这些石头,操tm你们所有人。”有人在王实背后小声嘀咕,那是他的一位旅游伙伴,当初出行时最热情的一位自由行背包客。“老子真傻,傻到会来欧洲!早知道,待在加拿大日子过得好好的,哪里用得着来这里陪你们吃冰嚼雪!” 包括辛旭在内的五个人都带着武器,如果不是忌惮这个的话,七位满腹怨恨的旅游者恐怕就不会仅限于口头上发发牢骚了。可是,辛旭带着四名联合****士兵把这七位旅行者带出了佩皮里昂,逃离了即将毁灭一切的战火,但现在获救的旅行者现在却对五位救命恩人充满了怨艾。仔细想想,这一幕画面也很讽刺。 王实是七名旅行者中唯一没有念叨这些废话的人,他虽然也累得要死,但一直在观察辛旭,观察他背上那个寸步不离的防水战术背包。他还注意到,自从第一天离开佩皮里昂时攀爬了不少险峰沟壑后,这支队伍就再也没有走过高度超过一米的坎坷地形,基本上全是缓坡草坪,抬腿就能过的地方。 “我猜,你包里应该有一只侦查机器人。所以你对周围的情况了如指掌?对不对?”过度的疲惫让王实放弃了矜持和顾虑,开口直接问道。 辛旭看看他,并不答话。 “我吃够了压缩饼干!连我拉出的屎,都tm有一股子压缩饼干味道。”刚才抱怨的那位伙伴指着山下草场上一群绵羊:“那里有羊群,应该还有村子,我们去和当地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买点东西吃。这里的罐烧羊羔,味道很不错的。” “在抵达拉罗镇之前,我们不能和当地人接触。”辛旭冰冷地拒绝了那位试图改善伙食的旅行者。 “为什么?我们离开佩皮里昂已经很远了,难道法军还能追到我们?” 辛旭低下头,叹了口气:“五个月前,新月兄弟会组建了二十支圣战游击队,他们潜入法西边界,频繁串联西班牙境内的教徒,试图通过武装斗争颠覆西班牙现政府,建立一个连通欧非大陆的穆斯林政权。” “我不知道,这和我们向当地人买点吃食有什么关系?” “此地民风向来剽悍蛮横,祖居此地的安道尔人和巴斯克人与圣战游击队爆发了多场战斗,现在他们对外来的陌生面孔非常不友好。你想去要罐烧羔羊,没准会得到一发免费的猎枪弹。如果被圣战游击队发现,那我们会有更大的麻烦。” “喂!这种事情,应该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吧?我们来个民主投票,由大家来决定,要不要改善一下伙食。”那位来自加拿大的旅行者嘶吼起来。 辛旭看着这位义愤填膺的人,突然笑了起来:“在佩皮里昂的时候,你们全都同意跟我走,那时候算不算民主投票?现在走到这里,你们睡醒了,想要民主投票了?” “辛队长,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情况总在不断的变化。再说了,大家的事,应该大家来作主,对不对?” 辛旭点点头:“民主,就是每个人当家作主,很好的东西。” “那么,辛队长同意大家来投票决定?” “嗯,你们投票吧。我也有我的民主权力,所以,我选择不参加这次投票,我选择继续前进。”辛旭转过头,看着王实:“你是投票,还是跟着我们继续前进?” 王实面无表情地站了出来:“我跟着你们走。” “那么好,再见,民主先生。”辛旭没看那位渴望罐烧羊羔的家伙一眼,二话不说就开始迈步出发:“今天还有二十公里的路程,我们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 除了王实,仅有一位旅游者跟上队伍。十二人的队伍,变成了七个人。 “他们会怎么样?”走了半小时后,王实气喘吁吁地问。 “可能得到罐烧羊羔,也可能吃枪子,当然还有可能什么也得不到。但是,他们已经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怎么没派足肢车来接我们?”王实好歹在十里铺待过,对互助会还是有足够的了解。 “附近两千公里半径内,没有可征用的足肢车。”辛旭抱歉地看着他。刚才的小冲突中,王实选择了支持自己,这充分证明他的智商。 王实苦笑了一下:“其实,你们最初的任务根本不是来找我吧?” 辛旭没有回答,只是埋头走路。 “你们以联合****代表的身份去佩皮里昂,我明白了,你们是去找琼·阿克的!联合****准备对法国采取军事行动?只不过,你们在那里无意中发现了我,执事团给你的新命令,肯定是带我离开!所以,你只能选择带我走比利牛斯山,而且还没有合适的运输工具!因为,这些都是临时决定的应急方案?!”王实的猜测从他口中滔滔不绝涌出。 辛旭小心地迈出脚,试踩前面的一块松动岩石:“你很厉害,王实先生。没错,你猜对了一些,但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王实沉默了一会儿:“我为你们设计了沙盘系统,你们不能让我落到露西亚人或是美国人手里,当然,新月兄弟会或侯赛因政府肯定也不行。那么,你们会干掉我吗?那应该是最省心省事的解决方案吧。” “如果要杀你,我需要跑到这山里来吗?”辛旭回过头,看了一眼王实,突然醒悟过来:“嘿嘿,你想刺激我?通过我的反应来推测执事团对你的态度?” “我的存在,难道不是对你们的一个潜在威胁吗?”王实反问道。 辛旭不想再劳心费神地斗嘴,直截了当捅破了窗户纸:“互助会现在面临的威胁已经很多,像你这样的,根本排不上号。王实先生,我接到的命令,只是保护你,而不是干掉你。如果你太在意自己的安危,你可以在抵达拉罗镇后自行离开。但是,我现在非常怀疑,你是否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 王实长叹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是实话。“可是,这世界又还剩哪里没有危险?我从中国逃到欧洲,这里同样也有战争,也有贪婪和邪恶。” “这不是互助会造成的错误。”辛旭看了一眼对方:“不光这个世界没有安全可言,甚至连整个太阳系也正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王实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辛旭:“你们……已经和智库的主人建立了联系?” 根据在十里铺开发沙盘人工智能系统时接触了解到的信息,他已经知道智库不可能是地球的产物。 “这当中的曲折内幕,一言难尽啊。”辛旭放慢了脚步:“执事团授权我转告你,一艘长达三千两百米的哑铃形飞船已闯入太阳系,它将于五十天后抵达地球上空。” 王实和辛旭并肩走着,蹙眉问道:“你用了闯字,这表明那是一位不速之客,至少它的行动超出了你们的预料。还有,执事团让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是不是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辛旭笑了起来,有时候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当然,在某些时候也挺费神。 “半个月前,互助会已在月球登陆,并建立了前哨基地。” “唔。”王实应了一声。 “我们准备在月球前哨基地修建行星外围防御基地,四门六百毫米的超大口径电磁炮塔。但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我们不准备让智库接管这四座炮塔。执事团的意见是,这四座炮塔必须采用与智库毫无关联,甚至彼此之间也相互独立的火控系统。我们在意大利都灵的信息技术研究中心有十七位世界顶级计算机专家,但是,信息技术研究中心新建不到一个月,我们现在还无法完全信任他们,这必然导致很多工作上的不便。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王实先生。” “明白了。”王实喃喃自语道,目光望向对面山峰顶部的积雪。“我想问问,紫烟现在怎么样了?还有 小芊、小芳她们,都还好吗?” 辛旭犹豫了一下,降低声音道:“潘紫烟,她现在是互助会政务部部长,执事团成员之一。蔡芊已经结婚了,她的丈夫你见过,十里铺的金毛仔陈和平,现任十里铺民兵队长。蔡芳现在任职于后勤部运输队,她的情况我不是太清楚。” 王实苦涩一笑:“执事团保护我的决议,也是紫烟提出来的吧?想不到,我一个堂堂男子汉,居然需要女人来保护。” “聪明人的问题在于,有时候太过于自作多情。保护你的议案,是工程部沈部长提出的,而我正好在那附近而已。”辛旭干笑了一声,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什么?是沈部长……”王实立刻感觉自己仿佛从天堂掉到了泥潭里,声音也萎顿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紫烟,紫烟,你为什么如此绝情绝义……为什么?” 后面山谷里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枪声。过了十多分钟后,辛旭看到下面两山之间的羊肠小道上,有四个疯狂奔跑的身影。这些人后面,数百米远的地方,还有两名手持猎枪的追逐者。 “看来,他们没有吃到罐烧羊羔。”跟随王实加入行军队伍的那位旅行者评价道。“前面跑的人只有四个,少了一个人。” “救命!”山下奔跑的四位可怜人朝着山腰上的七个人挥手,同时用中文高呼着:“救救我们!” 辛旭抬起头来,发现四位联合****士兵都在看着自己。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他们知道那些人离开的原因,也想看看这位指挥官是个什么态度。 “民主,是每个人当家作主。但是,民主不是拉了屎就可以不擦屁股。”辛旭笑了笑:“我们继续前进。如果他们能追上来,我不反对他们就这么跟着我们。” “可是,他们好歹都是中国人……”王实犹豫着道。 “我已经带他们逃离了佩皮里昂,香火之情已经尽了。他们做了自己的决定,我也做了我的决定,难道这不是一场民主的盛宴吗?”辛旭看了看王实,笑起来:“算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是再出手救这些废物一次吧。” 两声枪响,手持猎枪的追赶者立刻停下了脚步。这两位山民的眼力很好,除了提着手枪走过来的那位黄皮肤亚洲人,他们还能看到岩石后面晃动的更多人影和枪口。 辛旭收起枪,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望着面前这两人。这是一个放下武器,要求谈判的暗示。 两位追赶者都是成年男子,一脸山地居民的风霜苦相,面部轮廓有如刀削,细长的双眼中射出冰冷寒光。 他们没有放下手里的猎枪,只是警惕地打量着辛旭。 跑到辛旭身后的那四位奔逃者中,那位要求民主的加拿大籍华人愤愤地骂道:“这些王八羔子,看到我们靠近羊群就开枪,把小韩给生生打死了!杀了他们!” “你给我闭嘴。”辛旭转过头来怒视着那个混蛋。 “你,贼。”追赶者中为首的一位指着躲在辛旭背后的加拿大旅行者,用含糊不清的英文说道。这里是西班牙语和法语大行其道的伊比利亚半岛,作为山里放羊的牧民,居然知道点英文,看来是受过些教育。 “他说的是加泰罗尼亚语,也称瓦伦西亚语,属印欧语系罗曼语族,是西班牙官方语言之一。这两个人,应该是安道尔公国的山民。”四位联合****士兵中的一位葡萄牙下士用英语告诉辛旭。 “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阵叽叽咕咕之后,葡萄牙下士转过头看着辛旭:“他们说,这五个人想偷他们的羊。” “他们胡说,我们只是靠近羊群,根本没有动他们的羊!”来自加拿大的旅行者大声分辨道。 辛旭看着那两位牧羊人:“问问他们,多少赔偿可以了解这事?” 葡萄牙下士又和那两位山民嘀咕了几句,转头望向辛旭:“他们不要钱,但小偷必须受到惩罚。” 辛旭点点头,从背后袋子里取出一叠黄色的钞票,都是两百元面额的欧元,开城印币厂的产品。 他抽出两张,递给了那两人。 两位山民对视一眼,根本没有伸手来接的意思,却问了那葡萄牙下士几句话。 “他们问,你们是什么人,来安道尔做什么?” “告诉他们,我们是从佩皮里昂过来的联合****,来和这里的穆斯林游击队战斗。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帮我们指路,我们愿意付现金。”联合****在英国利物浦的维和行动,已经传遍了整个欧洲。 两位山民听完之后,目光投向辛旭手中的那叠钞票,叽叽咕咕又说了一堆话。 “他们在问,能不能加入您的部队?就在昨天,安道尔大公被新月兄弟会的刺客谋杀,西班牙政府宣布即将派部队接管安道尔,但安道尔首相雷蒙却表示坚决反对,这个国家现在全乱套了。” 辛旭点点头,直接把那叠钞票塞到为首山民手中:“欢迎他们加入,这里算是预付的薪水。” 两位山民咧嘴笑了起来,这时候,他们看起来像两个天真的孩子。 “这两个家伙是强盗,怎么能让强盗加入我们的队伍?”那位加拿大男抗议道。 辛旭冷眼瞅着他:“这里没有什么你们的队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已经民主地离开了我们,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好在我这人只对事不对人。包括你在内,你们四个家伙,可以选择跟着我们走,也可以选择自己滚蛋。” “啧啧,货真价实的民主。”王实充满嘲讽地评价道。 正文 第602章 不测 一月份的广州,尽管北方还是冰天雪地,但这里的冬天却是气温宜人。即便身体羸弱的老人,长袖衬衣加件毛背心也能过冬。 这样好的天气,但珠江北岸原本每天早上人头攒动的一溜露天茶摊却纷纷关门闭户,偶尔几名经过的行人贴墙疾走且神色仓惶。主干道街面上,数以百计身穿武警制服皮肤黝黑发亮的非裔士兵正在列队,前面三排手持防暴盾牌和胶皮警棍,后三排则是手持左轮和霰弹枪的射手,六排人墙之后是一辆黑色装甲巡逻车。装甲车顶的多用途发射器旁,一位戴着大檐帽的军官正在向六联装发射筒里装填催泪瓦斯弹。 “十五分钟!他们十五分钟后到,大家都精神点!”装甲车后,手持扩音器的张邦越少校大声喊道,他的话立刻让周围那些非裔武警们握紧武器挺直胸膛,瞪大了眼睛朝着东面路口张望,六排人墙的队形还是一如既往地乱。张邦越叹了口气,没有发脾气,因为已经没有时间发脾气了。 二十多万抗议者组成的队伍,正在临江大道由东向西浩浩荡荡而来。 这场风波的起因,是新年元旦当天救国委员会向全国发布的《战后重建工作决议》,这份洋洋洒洒八万多字的决议文件中只有一句话是值得关注的核心:南方地区每三户人家中必须选出一户,跟随国防军队伍北迁前往饱受战火摧残的冀晋陕豫以及湘鄂等省份,开始光荣而艰巨的战后重建家园工作。 至于迁徙安置费用的出处,迁徙地是否存在辐射沾染危险,这份文件中都语焉不详。三户选一户,如何选,决议中也没有提,只说委员会将尽快出台一个公平合理的筛选方法。街道办事处和居委会的人根本没谁敢把这份决议送入居民家中,只能张贴在广场、路口等公共场合显眼处。 这一下,整个以广州为中心的南方地区立刻炸了锅。 伴随着露西亚大军的退潮,北方甚至中部地区人口稀少的情况愈发明显,超过五亿难民拥挤在长江以南的南部地区,给当地的生态环境造成了巨大压力。而且这些无业难民无事可做,也无税可征,考虑到北方战事逐步升级的需要,救国委员会随即出台了这份决议,准备用迁徙人口加上新军部队的双重手段收复对北方领土的实际控制权,同时也相应减轻南方承受的巨大压力。 然而,在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挑拨下,不明真相的民众不但未能理解委员们高瞻远瞩的伟大政治智慧,反而暗中串联纠集团伙蓄意滋事挑衅,事态越闹越大,这件本来利国利民的好事也变成了坏事。一些寻衅者丧心病狂地喊出了“请救国委员会领导们优先北迁”之类大逆不道的论调,一些用心险恶的家伙甚至对救国委员会这个战时国家政权机构的延续合法性提出了公开质疑,他们不顾当前中华民族面临的种种困难,明目张胆地要求重组人大政协,重建国务院,重新选举国家领导人。 以耶律刚为首的宪兵大队在天网技术手段协助下迅速逮捕并处理了发布这些叛国论调的反动分子,但《战后重建工作决议》引发的风波却依然未能平息,整个事态继续朝着即将失控的方向快速滑坠。 三个小时前,宪兵大队收到消息。一伙别有用心者在增城区纠集了来自广州、肇庆、惠州地区的二十万民众,准备涌入广州城内围堵新军行辕指挥部。事出紧急,广州城危在旦夕,等从城外调来国防军部队肯定来不及。在宇文治委员的建议下,耶律刚的宪兵指挥部紧急征调由非裔兵员组成的武警第44师,分散成营级单位,在宪兵大队派出的军官指挥下封堵通向新军行辕指挥部的各大路口。 只要能阻挡游行队伍五个小时,从城外奉召前来的国防军陆海军部队就能重新控制城内秩序,确保行辕指挥部以及诸位委员的安全。 这种事情,张邦越自己压根不想来,但宪兵大队总指挥耶律刚亲自点了他的名,要他来这里现场坐镇,还当面夸赞他有心机懂谋略,说得好像天下第一名将一般。但张邦越心里明镜般透亮,他是宪兵大队里无背景无靠山的那几个末位者之一,这种吃力未必讨好甚至可能最后成为替罪羊的活路,只能落到他们的肩头。 为了保持低调少生是非,张邦越没有穿制服,只是裹了一件军用雨衣,还特意站到装甲车后面隐匿自己的身形。 “少校,一切都准备好了,等那些暴徒过来,我们就可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一个说着流利普通话的声音从张邦越背后响起。 那是这支武警队伍的营长,维克多·陈少校,他的先祖是非洲卢旺达的土著,父亲偷渡来华后留居此地,娶个广州老婆又入了穆斯林教籍,生下维克多后让他随母亲姓。作为土生土长的二代移民,维克多·陈除了外表不像中国人,骨子里比大多数中国人还像中国人,说得一口溜熟的粤语和客家话,救国委员会南迁后他又废寝忘食苦练普通话。 天道总归酬勤,两个月前耶律刚亲自前往44师驻地视察。维克多当场献上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民族大团结手工刺绣图后,耶律刚与他亲切握手并说了四个字:“可堪大用。”一周后,维克多很快从一个副连长突击提拔为营长,甚至隐约有成为第44师师长布罗德心腹的趋势。 张邦越冷冷地瞥了这个撅着厚嘴唇,满脸讨好卖乖表情的黑人军官一眼:“放屁!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的?” 维克多先是一愣,随后立刻熟练地化作笑容:“是,长官,怪我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营已严阵以待,誓死捍卫临江大道的安全!” 张邦越不置可否地晃开视线,仿佛在跟人行道上的梧桐树说话:“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退后,也不得有任何主动攻击行为。否则,我立刻就地免了你的职务!” 虽然同为少校,但他这个宪兵大队出来的国防军新军少校,含金量不知道要比这种野鸡部队的少校高多少倍。说要免去对方的乌纱,还是真能做得到的。 维克多没有再堆笑啰嗦,直接一个立正敬礼,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军姿:“坚决完成任务,少校!” 十多分钟后,嘈杂的喧嚣从街口传来。很快,一大群扛着标语牌和红布横幅人沿着临江大道涌现在张邦越的视野中。 这些人有男又女,有老有少,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脸上的愤怒表情。 看到街口堵路的非裔武警和装甲车,抗议队伍里所有人脸上的怒火更盛,几欲要喷涌而出。 “番鬼都出阵了!” “让这些杂种滚开!” 话音未落,水瓶和石块有如雨点般飞了过来。 站在前三排的武警立刻举起了手中的玻璃钢防爆盾,瞬间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护屏。 乒乒乓乓的巨响声中,张邦越举起了扩音器:“各位父老乡亲们,请你们不要听信一小撮别有用心坏人的蛊惑,不要成为他们操纵的炮灰!这些人让你们冲在前面,自己躲在后面,用你们的鲜血和生命换取他们的荣华富贵,但冲击国家政府机关的严重罪行却要你们来承担!请大家头脑冷静,想清楚,不要上了坏人的当!” “丢你个老母!”几个蒙着脸的年轻人冲到百米近前,对着装甲车后的张邦越投出了手中的矿泉水瓶。 张邦越早有准备,一缩身就蜷到装甲车后面,稳稳避开了所有的袭击物。旁边的维克多·陈举着个防护盾冲过来救驾,反被一矿泉水瓶砸到后左肩,疼得直咧嘴,但仍然关切地问道:“少校,你没事吧?” 张邦越摇摇头,蹲在履带板后面:“先打几发催泪弹,驱散他们。” 维克多立刻抬起头,对着装甲车嚷道:“催泪弹,驱散连射,开火!” “咚!咚!咚!”几枚拖着烟雾的罐状抛射物在空中划过弧线,落入缓缓逼近人墙的队伍中。 迅速扩散的催泪瓦斯立刻让周围的人群涕泪交加,咳嗽不止。 张邦越探出头来,眺望着那些在烟雾中挣扎的暴徒,这些人根本没有经验,乱作一团的队形表明,这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刻。 “全营列队,向前推进!注意保持队型!”他站了起来。 维克多把他的话先用中文喊了一遍,又用粤语和英文各喊了一遍,营队里的非裔战士,并不是个个都能像他这么出色。 装甲车轰隆隆启动了柴油发动机,跟在稳步向前推进的六排人墙后面,逼向秩序大乱的抗议者队伍。 “克劳塞维茨说过,找到最正确的时机和方向,发动一场冲锋,胜利就是你的了。”张邦越得意地喃喃自语道,顺手推开了不小心挡在面前的维克多。 “我这样的粗人只知道趁他病要他命的俗话,没想到张少校深蕴兵法之道,几句话如雷贯耳,振聋发聩,有如醍醐灌顶,佩服佩服!”维克多举着盾牌,弯腰笑着,不要钱的马屁玩命地塞。 看到头戴防毒面具荷枪实弹列阵逼近的武警方阵,正在涕泪交加的抗议者们果然慌了神,不少人纷纷本能地向两侧和后方退去。 张邦越的嘴角露出了不易觉察的微笑。在准备充足,经验丰富的前提下,胜利就是这样简单。 突然,从中山大道方向传来的一阵雷霆轰鸣声让他的笑容瞬间凝固。 张邦越转过头来,看到一辆风驰电掣的红色玛莎拉蒂双门豪华跑车出现在视野里。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不用看牌照,他也知道那辆车,以及那辆车的主人。 广州城里不只有一辆红色玛莎拉蒂跑车,但这辆车的主人采用各种手段收购或查禁了其它所有十五辆同样是红色的玛莎拉蒂跑车,只留下自己的座驾,成为这座城市里独一无二的风景线。 救国委员会委员独孤群的第七个儿子独孤白,人称七阿哥的翩翩公子。 七阿哥独孤白是个特立独行的年轻人,据说他上过战场杀过毛子,闲暇时扶孤寡老人过街。另外,七阿哥不喜欢女人,更不喜欢有人对自己指手画脚。除了他的母亲,独孤白很少愿意听谁的吩咐,至于他老子独孤群,那是能不见就尽量躲着不见。 今天,在所有主干道都封锁的情况下,只有他还能开车出来溜达,原因就是没有人敢拦这辆全城独一家的红色玛莎拉蒂跑车。以前有位年轻交警不识时务拦过独孤白的这辆跑车,说他在单行道逆行,还要开罚单什么的,结果被独孤白和他的男性伴侣当场揍得遍体鳞伤,事后还丢了混饭差使,沦为坊间茶余饭后的笑柄。 从那以后,每逢七阿哥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会开着这辆红色玛莎拉蒂跑车出来兜风。 当然,七阿哥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开着这辆红色玛莎拉蒂跑车出来转转。 作为这座城市的新生代地头蛇,维克多显然也是认得这辆车的,张邦越甚至听到这位黑人军官嘴里疑惑地轻声吐出七阿哥三个字。 从中山大道北段以一百码速度冲入临江大道的红色跑车显然根本没预料到前面居然会有这么多人,玛莎拉蒂车头一转,勾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准备贴着武警队伍后侧原地甩尾转头返回。以七阿哥的车技,完成这样一个入门级动作简直比吃碗饭喝口水还要容易。 但是,掉落在街面上的一支矿泉水瓶别有用心地破坏了这个原本完美的转头动作。 玛莎拉蒂的左前轮在压过水瓶的瞬间暂时脱离了路面,作为这场华丽旋转的中心点,它失去了地面,也失去了对全车的支撑,红色跑车轰鸣着扫飞了两名站在队伍后侧的武警,像在冰面上滑行一样冲向不到百米之外的游行队伍。 张邦越看傻了眼,他身边的维克多·陈少校也看傻了眼,甚至连那六排非裔武警也看傻了眼,大多数人甚至忘记了闪避,就这样呆呆看着一辆红得有如一团火焰的豪华跑车身不由己地撞进了举着各种标牌和横幅的人群。 看到被撞得四散飞扬的抗议者,张邦越立刻伸手去抓腰间步话机。他同时忍不住骂了一句:“我操!” 为什么,总是他遇到这种烂事? 维克多·陈的黝黑脸庞抽搐着,一双牛眼也眯成了缝:“我操!” 碾出一条血路之后,红色玛莎拉蒂跑车在受害者的惨呼声中停了下来,真正阻挡它的并不是抗议者的血肉之躯,而是人行道上的一根路灯柱。整个发动机舱在路灯柱的抵压下严重变形,但这种变形显然不及周围二三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醒目。 愤怒的人群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用拳头和标语牌敲打着玛莎拉蒂红色的外壳,将原本光滑发亮得像红色绸缎的车体砸得坑坑洼洼。七阿哥的反应很快,立刻反锁了车门,任由抗议者打砸他的爱车。张邦越透过碎裂的前挡风玻璃甚至能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苍白面容,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愉悦。 “耶律指挥,出大事了……”张邦越少校用三言两句简单地说清了现场情况。 耶律刚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没有变化:“是吗?正好,独孤委员也在这里,让他给你指示。” 紧接着,独孤群的声音立刻出现在耳机里:“张邦越少校,我是救国委员会委员独孤群!我现在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受困车辆,无论如何也要保证车内人员安全,无辜群众的生命财产正受到严重威胁,现在正是考验你军人素质的关键时刻!我现在授权你立刻采用所有可能的手段,驱散那些暴徒,拯救无辜群众!整个国家和人民都在密切注视着你的表现,张邦越少校,你的功劳共和国不会忘记!” 最后这两句过于露骨的暗示,张邦越当然没有理由听不懂。 “独孤委员,我保证完成任务!”张邦越关掉步话机,看了一眼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的维克多:“立刻冲锋,朝天开枪驱散他们,赶紧把人救出来再说!” 维克多立刻扔掉盾牌,冲到了队伍前面:“上,兄弟们,跟我去把七阿哥救出来!” 与身边这位宪兵大队派来督阵的张少校相比,被困在红色玛莎拉蒂跑车中的七阿哥的份量显然要重得多,绝对值得维克多玩命效力。 张邦越鄙夷地看了维克多宽阔的背影一眼,往前走了两步,一块从抗议队伍中抛来的飞石落下,掉在他脚边。 张邦越眉头一皱,突然身形一歪,丢开扩音器踉踉跄跄倒了下去,同时右手捂着自己的右侧太阳穴,仿佛那里受到了致命的重击。 装甲车咆哮的轰鸣声中,多数非裔武警都在向前冲,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过了半天,才有两双黑色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搀起来,扶到路边花坛旁坐下。 “你……怎么了,长官?”一张油黑发亮的年轻面孔用半生不熟的中文问道。 “石头打中了脑袋,头晕,恶心,想吐……”张邦越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用管我,你们去告诉维克多,让他接替我指挥,无论如何也要救出被困车辆上的人员。” “是,长官!”两名士兵得了圣旨,立刻冲向前方。 等他们跑远后,张邦越抬起耷拉的脑袋,偷偷看了一眼事发现场。 维克多带着一群士兵已经和包围红色跑车的示威者交上了手。接连两根木棍砸在他背上,维克多宛如没事人一样,转过身来就是一霰弹枪,直接将从背后袭击他的一名秃顶老头轰飞了出去。 “我操!”张邦越暗骂了一句,靠在花坛边闭上双眼,努力抑制着好奇心,不让自己睁眼再看那边的情形。 正文 第603章 暴乱 除了盾牌和胶皮警棍,第44师使用的霰弹枪和左轮里装的都是防暴橡皮弹,按照条例要求,开枪时必须向目标身体下肢部位射击。但因为情况紧急,加上场面混乱,跟着维克多·陈冲入人群的非裔武警官兵们哪里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几杆防暴霰弹枪齐射一人胸膛甚至面部的情况屡有发生。在所谓软性弹头的轰击下,中弹者大多当场飞出去,落下时已是血肉模糊。 “杀人了!” “开枪了!” “这帮狗日的,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他们,现在居然敢开枪杀人!” “跟狗有什么道理好讲,跟他们拼了,拼了!” 惊叫和哀嚎声充盈着珠江两岸,前面的人有不少在恐惧中四散奔逃,后面持续赶来的青壮年抗议者们红了眼,有人拾起地上的砖头石块,有人直接拆下标语牌上的木棍竹竿冲上来贴身近战。 维克多没有耽误时间,三下五除二就驱散了红色玛莎拉蒂跑车周围的抗议者,随即敲打车窗示意里面的独孤白开门出来车里。这时候,雨点般的砖石杂物已经朝着玛莎拉蒂这边飞来。有那么一瞬间,空中全是黑色的大小碎片。 叮叮咚咚的撞击声中,独孤白打开了车门,立刻被维克多一把拽了出来。 “七阿哥,我们负责带你离开!”维克多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右手紧紧拉着七阿哥的左侧胳膊。一块碎砖砸在他的头盔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然后,他发现七阿哥的右手也紧紧拉着一个人,另一个从车里出来的人。那人是个身形高大相貌英武的男子,蓄着精心修饰过的络腮胡,倒三角身板,西装革履看上去气度不凡,只是面对着满地尸骸脸色发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独孤白手指颤抖,说话的声音也在哆嗦:“好,快带我们离开,去新军行辕指挥部,我父亲那里!你……你很会办事……我七阿哥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得了这句话,维克多心内大定,一股豪情自胸中油然而生:“七阿哥,休得惊慌,我这几百弟兄,定能护住你俩安全撤离!请跟我来!” 他自幼接受的是全盘华式教育,忠孝节义的真谛全都烂熟于心,更明白这种大是大非的紧急时刻,正是人生中最关键的转折点。有些人盼了一辈子也盼不来的机会,此刻就在他眼前。是成龙上天,还是成蛇钻草,全看个人的具体表现。 沿着临江大道涌来的愤怒人流撞上了非裔武警们仓促排好的两道人墙,成千上万人对几百人,十秒钟不到那两道人墙就消失在人海中。不仅前面的近百名武警被瞬间推倒踩翻,甚至冲击者前排也有几十人被后面的人群掀倒在地,随即被无数双脚反复踩踏,那种巨大的力量根本不是任何凡胎肉体可以抗衡。 维克多拉着独孤白,独孤白拉着自己的心上人,三个人连成一串,只管朝着防暴装甲车方向狂奔。后面的滔天哭喊和惨叫让他们头皮发麻,接连不断的砖头和石块落在三人身上,打得他们生疼,但却不敢有分秒停留。 “肇事的司机逃了!” “抓住他们!惩办凶手!” “那车是广州城内独一辆,好像是救国委员会的某公子的!” 挤出人流的抗议者们手持木棍砖头,向着三人背后追来。 维克多留在两翼的枪手这时终于发挥了作用,手持霰弹枪和左轮的官兵们排成斜队,向着后面追击的人群频频开火,瞄准的也全是头胸都致命部位。前面两排人墙的瞬间覆灭已经让这些枪手胆战心惊,所以下手时不再有丝毫留情。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青壮年在橡皮子弹的暴风雨中倒了下去,有人的眼珠被击穿入脑,当场毙命,有人手臂腿脚骨折,跌坐在地半天动弹不得。更多的人咆哮着冲了上来,枪手们有条不紊地边开火边退后,装甲车接连发射的六枚光震弹落入人群爆出巨大闪光和响声,把大多数人都吓懵在当场,人潮涌动的速度顿时为之一滞。 “七阿哥,果然是你!看到是你的车,我立刻派兄弟们冲锋,终于把你给救出来了!”装甲车里,头部已经缠上绷带的张邦越少校推开了车门,把一只充满热情的手伸向了独孤白。 独孤白看了这个穿雨衣的人一眼,隐约有点眼熟,好像是行辕指挥部还是宪兵大队里的某个不起眼的小军官。 “你是……?”虽然经过一段不要命的奔跑,但脱离了那群暴徒后,独孤白的精神气也奇迹般恢复,脸上顿时又有了惯常的桀骜之气。 “呵呵,我叫张邦越,宪兵大队应急中心的少校。”张邦越拉住了独孤白,用力将他扯上装甲车,同时屁股往里挪了挪,以便让独孤白的那位小伙伴也挤上来坐好。 “啪!” 张邦越惊愕地捂住了脸,一个红色的掌印正在他左颊上浮现。站在车门边的维克多·陈也呆若木鸡。 “张邦越少校,你这差事是怎么办的?为什么不多带点人,为什么不及早开枪?你是傻子还是瞎子?没看到我那辆车成什么样了?这可是我从迪拜花了七百六十万美金定制的特型跑车,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独孤白那张粉嫩的脸从刚才的雪白变成了潮红,宛如一位歇斯底里症状发作的精神病人。 “你还瞪着我看,看你mb啊看,本少爷的这车,你赔得起吗?”独孤白的咆哮声在车厢里回荡着,前车厢的驾驶员和射击手回头看了一眼,当他们看到七阿哥眼中的戾气时又立刻转过头去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亲爱的,他们又不是故意的,你就不要生气了。”独孤白的那位英武伟岸的小伙伴柔声劝慰道。 关键时刻,还得靠关键角色来圆场。他的话,显然要比张邦越或是维克多管用得多。 张邦越也就坡下驴,腆着脸陪着笑:“七阿哥息怒,咱们人少,暴徒人多,刚才我只想着救人,所以动作慢了些,还请您多包涵,大人不计小人过,嘿嘿……” “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把车抢回来,还得给我修好复原,必须和原来一模一样,不得有丝毫损伤痕迹!”独孤白怒不可遏地吼道。 碎石和砖块砸在装甲车上的砰砰声让那位英俊帅哥抖了一下,他轻展猿臂将独孤白抱住:“亲爱的,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只要人没事,车的事情可以慢慢来。” 独孤白用肩膀轻轻顶了那帅哥一下,同时给了个含嗔带笑的白眼:“你呀,总是太心软!像你这样,能做什么大事?对这些下人,稍一客气就能让他们骑到你脖子上去!” 张邦越干笑两声后收住:“这样吧,我亲自送七阿哥去行辕指挥部,独孤委员正在那里等您呢。” 维克多一把拉住车门:“张少校,路途危险,我也去吧,多个人,保护七阿哥更稳妥。” 这份到手的天大功劳,他可不想让这个宪兵大队的少校独吞。 张邦越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恶狠狠地瞪着想挤上车来的维克多:“混蛋,瞎掺合什么?你留下来,指挥部队挡住暴徒,那才是你的本份!你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听到没有?!” 维克多悻悻地收回了踏上车厢地板的右脚。不过,在两扇防弹车门关闭之前的瞬间,张邦越还是看到了这位貌似憨厚的黑人军官眼中透出的一丝冰凉寒意。 找个机会,弄死这货,让他知道得罪宪兵大队的下场。 张邦越心里掠过这个念头,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七阿哥,请坐好,咱们这就出发!” 他拍拍前车厢的座位:“开车,去行辕指挥部!” 黑色的防暴装甲车轰鸣着,沿着临江大道向西扬长而去,当它驶离最开始的防线区域时,正好与列队小跑赶来的又一营非裔武警檫肩而过。 失控的愤怒人群很快无法再被任何防暴装备阻挡,他们冲过了十二道人墙,捣毁了维克多所部最初设置的各种路障,并将先后赶来增援的第44师两个营逼退到省博物馆一带。 张邦越在前往行辕指挥部的路上用无线电向宪兵大队报告了自己果断采取措施救出受困无辜群众的经过,得知儿子顺利脱险后,独孤群当机下令镇暴队伍可以有选择性地针对失控人群开枪,狠狠打击暴徒们的嚣张气焰。 开火命令一下,44师官兵们立刻换上实弹,朝着人群密集处发动齐射。 实弹射击的威力与橡皮软弹完全是两回事,尽管还是同样的霰弹枪和左轮,但冲在前面几排手持棍棒和锐器的抗议者们立刻成片倒下,临江大道上积尸成堆,血流成河,哭号之声全城可闻。 “我操你们mbd!”满脸血污的一名中年男子手里捏着一个土制燃烧瓶,他用颤抖的手拧亮打火机点燃,随后奋力向对面那些穿绿色制服的人群抛去。 啤酒瓶飞出五六十米远,砸在地上碎开后绽放出一团冒着黑色浓烟的火焰,两名头戴防毒面具的武警从黑烟中冒出来,他们手中的霰弹枪冲着那中年男子就是一通猛轰。 就在燃烧瓶飞上天空的瞬间,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中年男子,把他拽到一堵沙袋墙后面。 霰弹从头顶上呼啸飞过,中年男子这才看清,救了自己的人是个胖嘟嘟的小伙子,一脸横肉,怎么看都不像个良家子弟。 “你当他们是傻子啊?扔了就得跑,不然就是个死!”那胖小伙骂道。 “谢谢。”死里逃生的中年男子腿一软,跪坐下来,眼眶也红了:“他们打死了我的儿子……” “我叫猪肉佬,跟着我吧!”名叫猪肉佬的胖子从怀里掏出一把不锈钢弹弓塞到中年男人手里,又摸了十几粒轴承钢珠给他。“上楼,找个高处,弄死他们!” 镇暴部队开枪的效果很明显,临江大道上疯狂冲锋的暴徒们被击溃,但仍有大量不法分子利用公共设施构筑防护掩体,以燃烧瓶和弹弓等违禁武器负隅顽抗。别有用心者甚至在多处路口纵火,整个广州城陷入一片烟雾弥漫。 “……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社会秩序的和平稳定受到严重威胁,牺牲了数亿共和国儿女才赢得的反侵略战争胜利成果受到严重威胁!我,以救国委员会委员长的名义宣布对广州及周边十五个城市实施全面军事管制,陆军、海军、武警以及宪兵大队将重拳出击,狠狠打击所有参与暴乱的不法分子!” 电视屏幕上,救国委员会委员长完颜永贵举起右手紧握成拳,有力地挥动着。他的背后,站着另外七位救国委员会委员,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肃穆严峻。 “好,早该收拾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广州佬了,真是大快人心啊!”大排档露天摊中,一名操东北口音衣衫褴褛的南逃难民将手中饮了半杯的啤酒用力顿在桌面。“老子从北方来这里,全家老小给本地人做苦力,就没见他们给过我好脸色!现在好了,让你们得瑟,得瑟个jb蛋!天兵一到,还不是灰飞烟灭!” 踌躇满志的东北人老婆木然地挟菜吃饭不说话,但坐在桌边的两个小孩中大的那个却开口了:“爹,可我听说这些人抗议的是强逼咱们北迁的那个什么决议,前些天我不也听到你在骂吗?” 他爹连连摇头:“傻小子,你懂个屁!咱们家在这里,也就是勉强混个温饱而已,北迁以后未必就会比现在更差,没准日子还能更好过些!你爹我也算想明白了,这些事情,委员会的那些领导们肯定早都替咱们考虑好了,人家身居庙堂高位,绝对是一等一的深谋远虑。他们掌握的信息和资源,肯定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所能想象的。所以,咱们根本做不了主的事,也就不要去瞎操心了!这国家乱了,咱们这些老百姓,能有好果子吃?人啊,就是要安分守己,不是你的,怎么弄都到不了手,是你的,不用费力也能轻松落到碗里来。” 东北汉子手中的筷子敲打着大排档的塑料碗,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丢你个老母,食屎啦!”站在灶台后的摊主低声骂道,埋头将一口浓痰吐到锅中正在翻炒的蔬菜内,随即铲入碟中给这一家人端上。 新军行辕指挥部内,人来人往,气氛紧张。 “我已经下令让第44师更换制式武器,弹药也分发到连级,今晚一定要将暴徒们从城内逐出!”红脸元帅慕容胜放下内线电话,望着完颜永贵等一干委员。 “早就该这样了,让他们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脸色蜡黄的耶律刚用手掌猛拍金丝楠木的茶几。 “海军水兵临时组编的两个团,以及从黄埔港调来的海军陆战队一个营,也将进入城内协助镇暴。”海军元帅赫连无为也大声宣布。 宇文治看了一眼完颜永贵,尖声尖气道:“现在,城里支持我们的民众仍然是大多数。依我看,还可以发动广州城内的群众,组织民兵纠察队,发给警用器具,让他们一同协助维持城内秩序。” 完颜永贵面无表情地看了这位左脚派党魁一眼:“纠察队就算了,把事情闹大,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尽快结束这件事。收拾这些南方的乱党,不是我们当前的工作重点。我们的历史使命,国防军的真正战场,在北方,在长江口岸,在东北,在蒙古!” 长江口岸,那就是指魔都。东北,那就是指镇北军。蒙古,当然是指互助会控制的区域,现在已膨胀成超级怪物的所谓“内蒙古自治区”。 “攘外必先安内。内乱不清,我们又怎么能捏指成拳,向北方发动进攻?”宇文治不依不饶,紧逼不放。 完颜永贵没有抬眼看对方,但他心里很清楚,自从耶律刚把宪兵大队紧握在手中后,宇文治一直看得眼热,现在有了广州暴乱这个机会,他也想趁热打铁发展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 他的表情做派落到独孤群眼中,后者立刻跳出来圆场:“我看呀,这内,当然要安,但也要看对手是什么样的角色。用大炮打蚊子,放老虎咬狼,恐怕得不偿失啊。再说了,武警44师一直驻守广州维持地方秩序,他们对城里的地形比新军和海军都要更熟悉,只要我们放开手让他们大胆去做,别说纠察队,就连海军都不用来帮忙。” 慕容胜端起茶杯,从另一个侧面发起对完颜永贵的声援:“说得对,只要44师发放制式武器,很快就能把暴徒们消灭光。惊慌失措,盲目动用不必要的武力,智慧带来无穷后患。东汉末年董卓之祸,难道不就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吗?” “爹!我回来了!”会议室门口响起独孤白的声音。 独孤群扭头看清儿子毫发无损,眼神一转,突然变脸咆哮起来:“畜生!你成天就会给我惹事生非!” 独孤白看看会议室里的一帮耄耋长辈,委屈地低下了头:“又不是我故意的,那些暴徒,差点把我活活打死!” “滚,滚!滚回家去,好好面壁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十天内不准出门!要让我知道你出来乱跑,老子打断你的腿!”独孤群脸上露出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挥手赶走儿子。 独孤白咬紧嘴唇,哼了一声,扭头而去。 看到门边头缠绷带挺胸立正的张邦越,独孤群走过来,亲切握住了他的手:“小张,辛苦你们了。” “哪里,哪里,独孤委员。你错怪令公子了,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就在现场,真不是令公子的错,都是那群暴徒乱扔垃圾,导致车辆失控……” 独孤群打断了他的话:“好了,这事不要再说了。我的儿子,我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为了这个孽畜,几损我一员大将啊!” 张邦越闻言热泪盈眶,差点要跪下去:“独孤委员,这都是我该做的……我是军人,为了国家,再苦再累,流血牺牲都算不了什么。” 要不是因为他一直没背景没靠山,也不至于会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少校,好容易被抽调到宪兵大队里来,也是个干苦活的打杂角色。 现在,一切都解决了,他的眼前云开雾散,抱上了独孤委员这条大腿,美好的前途就在地平线不远处等待着他。感慨之中,他想起了自己那位发小,那位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的中校,想起了远在马绍尔群岛带着孩子还要帮人打临工的妻子。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一生充满了艰辛曲折。也许,这就是天降大任于斯人的前奏,也许,这就是苦尽甘来的感觉。 独孤群靠前一步,低声道:“小张,你这人不错,有能力有原则还善于团结同志,怪我以前没注意到。明天中午,你到鲍秘书办公室来一趟,组织上对你会有新的工作安排。” 张邦越顿时觉得自己骨头都轻了一半,整个人都快要飘起来悬浮在空气中,他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想道谢想表态想报忠心,但又觉得现在这场合明显不合适。最后,他一咬牙,做了个立正敬礼的标准军姿:“是!独孤委员!” 望着离去的那位少校背影,完颜永贵看了看独孤群,什么也没有说。 电话铃响起,慕容胜拿起了话筒,听完那边的汇报后轻轻放下。 “东圃立交桥附近发生大规模交火。”慕容胜的表情明显有些异样,这让完颜永贵感觉到不妙。 “交火?暴徒们有枪?这……这不可能!”完颜永贵很清楚,自从委员会驻跸广州以来,对附近方圆千里的枪械控制抓得比战争爆发前还要严。私自藏匿持枪者,只要逮到,几乎都是不问缘由的死刑。在这种严格管控措施下,难免有几支手枪猎枪漏网,但要能和正规部队抗衡,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慕容胜望着满脸质疑的救国委员会委员长,摇了摇头。 正文 第604章 交火 街头燃起的火光中,维克多·陈扭头看着拥挤在一起的黑皮肤手下们,所有人都半蹲半跪在地上,从拆开的弹药板条箱里抓出黄橙橙的步枪子弹塞入备用弹匣中。 刚刚过来的军需卡车为他们送来了武器和弹药,每个人领到一支一六式自动步枪,五个空弹匣,散装的两百四十发子弹,以及四枚手榴弹。他们将用这些武器击退那些占据了街道和巷口的暴徒,将暴乱分子逐出广州城。 “你们营将率先向东推进,尽快占领东圃立交桥并扫清周围残敌。然后,我会把师部转移到那里,在那里指挥这场平暴行动。”警备44师师长布罗德·吴少将带着一帮军官、参谋和警卫,前来视察这支即将投入战斗的队伍。 维克多挺直了胸膛:“天亮前,我一定将东圃立交桥拿下来!请放心吧,师长!” “你近来表现不错,行辕指挥部那边甚至还点了你的名提出表扬,要继续保持哟。”头发花白的布罗德伸出一根指头,虚点了一下维克多。 “那都是师长、团长教导有方,我们的队伍才能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维克多对这种过场桥段早已烂熟于胸,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中突然露出一丝不太和谐的凶光。他想起了那位宪兵大队的张邦越少校,如果当时他也登上装甲车,护送七阿哥一同去行辕指挥部,也许现在得到的就不只是个什么点名表扬了。 那个该死的杂种。等到有机会,他一定会亲自从少校背后开一枪,最好是能把那家伙的脑袋直接轰爆。 官场上混,讲的是规矩。坏了规矩的人,天诛地灭。 时近深夜,火光摇曳,布罗德根本没有看到维克多脸上的怪异表情,因为他已经跨上了自己的敞篷吉普车。 “维克多,我等你的消息,推进中随时和我保持联系。”布罗德在副驾驶位置坐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记住,约束好你的手下,别让他们在进攻中散太开,不要像上次在增城搜剿行动那样跑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两个月前,警备44师在奉命前往增城搜剿地方武装的战斗中没有找到任何敌人,整个部队却差不多跑散了三分之一的人,让布罗德在行辕指挥部那里丢尽脸面,他被慕容胜元帅指鼻子唾脸骂了足足有半小时。 维克多应了一声,恭恭敬敬举手行礼,以最抖擞的精神状态目送吉普车轰鸣而去。 看到十几口空空如也的板条箱,以及四周那些期盼的目光,这位警备师营长的表情逐渐冷寂下来。 “该我们开工了,各连集合!” 呈品字形推进的三个连一路所向披靡,仅用一刻钟就从省博物馆抵达科韵路。一辆挂着警备牌照的勇士吉普不断利用车载机枪为部队的推进提供了强大火力掩护,相形之下沿途堵路的暴徒们手中只有令人发笑的钢珠弹弓和燃烧瓶,在冰雹般的金属火雨轰击下,这些螳臂挡车的歹徒纷纷中弹倒下。警备44师的官兵踏着暴徒们弹痕累累的罪恶尸首,继续向东圃立交桥前进。 几栋矗立在黑暗中的写字楼和仓库后面,亮着路灯的东圃立交桥清晰可见。这里向南可以过江进入环城公路,向北能覆盖整个城市东部,四周全是开阔绿化带,没有人口稠密的居民区。如果能控制整座立交桥作为制高点,四周几公里的情况动态都能尽数落入眼中。 控制了这座立交桥,也就意味着控制了整个城东地区。 师长布罗德决定将指挥部转移到这里,果然颇具战略眼光。 杂乱的脚步声中,勇士吉普轰鸣着徐徐跟了上来,敞篷车厢里的机枪射手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随时准备对那些从黑暗中冒出来的身影发动压制扫射。 “黑得屁都看不见,如果有夜视仪就好了……”维克多身后,一名非裔军官嘀咕着。 维克多咧嘴大笑起来,顺手一巴掌拍在那心腹手下的头盔上:“夜视仪那种高档货,也是你这样的穷逼可以用的吗?” “呼吸税、心跳税收了一年多了,那几百亿都用到哪里去了?就不能给咱们换点好东西?”军官嘟囔着抱怨。 维克多顿时收起笑容,停住脚步:“闭嘴!癫佬,我警告你,不要胡说八道连累大家啊!连新军没有配备到基层的东西,我们会有么?就算有了,又轮得到你用吗?” “知足吧,癫佬!在我老家刚果那边,打个仗连枪和子弹都没有呢!”旁边另一名军官劝解道。 一蓬火光从争吵的众人头上掠过,那是从周围仓库厂房屋顶扔下来的燃烧瓶。 哗啦一声碎响,随后传来一阵划破夜空的惨嗥。 刚才从他们身边驶过的那辆勇士吉普车,车上的机枪射手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火人,正在车厢里翻滚挣扎,他身上的火焰照亮了这条漆黑的街道,也映出了四周那些钢盔下惊慌失措的面孔。 “屋顶上有人!”一名军官抬枪打了一梭子,但维克多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有可疑动静。 吉普车上的司机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的背后也有一团火焰,情急之下只能在地上乱滚,周围的士兵们围上去连扑带踹帮他灭掉了背上的火焰。但机枪射手就没这么走运了,挣扎了几下后连敞篷车厢都没能跳出来,直接歪倒车载机枪座下面,变成了一团散发着焦臭味的燃烧躯壳。大火从机枪射手身上迅速蔓延到整个车厢,周围的官兵们不得不放弃了灭火努力,争先恐后退开,以免引爆邮箱后造成更大伤亡。 维克多脸色有些变了,袭击者显然是专门冲着勇士吉普车上的机枪射手来的,一击得手后便不再露头,和此前那些不知进退的暴徒们截然不同。难怪这条街上的路灯全熄了,这是……这是有预谋的伏击! “散开队形,往前冲,不要停,快冲,快!”直觉让他感到巨大的危险正在逼近,他必须把部队带过这条黑暗的巷子。只要冲到两条街外的立交桥下,他们就安全了。 “哎哟!”“啊!”“啊——!”突然,四周的惨呼声此起彼伏。 维克多能感觉到空气中有许多快速掠过的东西,那些东西发出一种陌生的低沉呼啸,从距离他耳朵很近的地方一闪而过。 两侧库房上再度砸下几个燃烧瓶,投掷者根本没有露面,直接趴在屋顶上朝下扔。很显然,他们的目标不是攻击下面的士兵,而是点燃整条街道。 轰!地上爆出一条火龙,这火龙像活的一样,左扭右蹿,越拉越长。 “地上有油!有油!”有人在惊慌地大喊。 熊熊火光中,维克多回过头瞥到左后方绿化带那边冒出来一排人影,这些人穿着黑色或深色衣服,左臂缠着一条白毛巾,手上拿着某种陌生的弧形武器。 那帮人右手一扬,空气中又响起那种低沉的呼啸声,周围再度传来几声闷哼,以及人体噗通栽倒的动静。 又看了好几眼,维克多终于恍然大悟,那些弧形武器居然是弓! 这些袭击者居然用弓箭进攻镇暴部队! 没错,是弓箭,好像还是标准的反曲弓。维克多看了看身边倒下的几具友军尸体,这些不幸的同伴几乎都是眼部或颈部中箭,白色箭杆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几名身上插箭但没有伤到要害的武警怒骂着,举枪朝绿化带那边猛扫。 但那些弓箭手却压根不恋战,一波箭雨射出后立刻抽身跑到绿化带花坛后面消失不见,只有跑在最后的一人被乱枪击中倒地不起。可是,这边维克多的手下却人仰马翻损失了六七个。 不一会儿,队伍右侧又传来了同样的呼啸声和哀嚎声。借着火光,维克多清楚看到自己的手下又倒下几个。 和上次一样,对手一击即退,根本不停下来和官兵们对射。大火照亮了整个街面,维克多的手下既要避开熊熊火焰,又要提防从暗处射来的致命弓箭,一时间狼狈不堪。 “二连,三连,分朝左右两侧推进,全体人员,自由射击!”维克多气急败坏大喊道,身边的通讯兵刚应了一声,紧接着就被黑暗中飞来的一支三棱箭射穿颈部,噗通一声仰天摔倒。 他朝箭矢飞来的方向一口气打了两梭子,同时抓起掉落在地的电台话筒,开始呼叫师部:“吴师长,我们在东圃立交桥下遭到数量不明的武装暴徒伏击,敌人使用燃烧瓶和弓箭偷袭,给部队造成了很大伤亡。还有,我们的吉普车也被摧毁!” “弓箭?”话筒那头,布罗德·吴少将忍不住嚷起来:“你们手里的自动步枪是吃干饭的?开火,消灭他们,消灭所有抵抗的暴徒!” “是!是!”维克多蹲了下来,连声应道。 只有身在现场,亲眼看到那些咽喉和面部中箭,仰躺在地上正在变冷变硬的同伴尸体,才能明白这种古代兵器的威力并不弱。虽然和自动步枪比要差许多,但比起弹弓和石块来说,已经有了本质飞跃。 但是,维克多已经没有机会辩解了。 “维克多,告诉你,如果你再闹出像上次在增城那样的笑话,你tm这个营长就别当了!”布罗德师长恶狠狠地说完后直接掐断了通讯线路。 维克多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把话筒丢在一动不动的通讯兵身上。 短短片刻功夫,他的部队已经散到街面两侧,彻底乱了套。从后面传来的火光和惨呼声表明,二连和三连同样遭到了类似的袭击。 维克多定了定神,扯着嗓子朝周围嚷道:“所有人都蹲下,保持低姿,继续向立交桥推进!那里地势宽敞,他们的弓箭发挥不出威力!从现在开始,全体人员自由射击,看到可疑人员就开枪,不要犹豫!” 咄!一支箭矢从头上直插而下,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插入柏油马路路面。刚才发牢骚的那名军官扭身一个短点射,将射出这支箭的弓手直接从屋顶边上击落下来。 这个小小的胜利让维克多周围的武警官兵们恢复了些许士气,大家怒骂叫嚷着,开始挪动身体,向着东面立交桥方向小心翼翼推进。每一个人都在不停扫视四周,只要发现任何晃动的黑影,立刻毫不犹豫开火射击。 “他们上来了!”躲在桥头护栏下的发廊仔阿坚一边低声说报告,一边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无线对讲机。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真刀实枪的大场面,情绪紧张到极点,全身上下总有几个部位的肌肉在自行颤抖。 “坚仔,你睇仔细了!如果搞错,就宵夜可食哦!”话筒里传来辉爷的声音,亲切中带着几分调侃。 听到这熟悉的腔调,阿坚立刻感到一阵放松:“辉爷,拉弓放箭我外行,但这种大事,我几时搞错过!官兵已过蓑衣巷,大半人马都要靠近东圃桥头了!” 自从跟着辉爷、猪肉佬等人逃到增城投靠当地豪强童天彪后,他一直是个把风望哨的小角色。因为枪支弹药难搞,半年前童天彪开始组织手下人苦练弓箭射术,阿坚混了两个月就被末位淘汰出来,只能继续当个跑腿。阿坚的体形瘦小,眼力刁钻,倒也适合干这行。他就是胆气小了些,打架砍人见得多,今天这样的血火厮杀却是平生头一遭。 “好!”满脸皱纹的豁牙辉放下步话机,对身后站着的一名黑衣汉子道:“彪帅,他们来了!” 那黑衣汉子身材高大,两道眉毛又浓又粗,一双大眼中精光闪烁,正是增城远近闻名的天不服地不服董天彪。 “干他们!”童天彪用力挥了一下肌肉虬结的手臂。 伴随着他手臂的落下,六柄砍刀在空中挥过,锋利的刀刃几乎同时斩断六根皮索。几辆皮卡车后厢中,皮索系着的六具巨型木制发石车长臂甩动,臂杆尽头飞出六个方墩墩的像木箱一样的东西。那些东西飞入夜空,带着呼啸声掠过立交桥桥面,最后轰然砸在维克多等人的附近。 “这是什么?!”有人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木箱,吓得直往后退。 但那些木箱里并没有爆出火焰和冲击波,除了箱体碎裂的声音,什么大动静都没有。 “这……啊——!”为首一人试探着向前走了半步,突然怪叫一声捂着脸扭头就跑。 空气中传来的某种异样嗡嗡声让后面的维克多立刻反应过来:“是蜜蜂,护住脸!快散开!” 说时迟,那时快,前面一排人已经陷入了从破碎木箱内涌出的蜂群包围,情急之下他们不得不丢下武器,用力拍打着朝脸上蜇来的狂怒昆虫。机灵一点的人,当时就扯其袖子护住脸,蹲了下来。 “用火,烧它们!谁去弄个火来!”有人拾起半截从屋顶丢下的燃烧瓶,拼着手指灼伤将燃烧瓶扔到一堆木箱中,四处****的火焰被箱内蜂蜡一激,轰的一声烧得更大,火舌撩过之处,蜜蜂纷纷落地。 “第三队,六十五度角,准备!”立交桥的另一端,豁牙辉举着一面顶镶小灯的红旗高声嚷道。 他的身边,站了将近百余青壮男子,人人手里擎着一张弓,全是无滑轮的传统反曲弓,握把上方的瞄准器那里都装了一个像是量角器一样的东西。 “开!”豁牙辉的音量提到最高。 所有人向天张弓,眼睛斜视那量角器一样的东西,微调着自己的射击角度,同时右手缓缓将弓弦拉开到最大。 “放!”豁牙辉厉声大喝,手中红旗往下一摆。 沉闷的嘣嘣声不绝于耳,上百支经过精心称量和修剪的箭矢呼啸着飞向夜空。两秒钟后,它们组成的箭雨落到桥对面的蓑衣巷巷口,覆盖了将近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面积。 这场毫无预兆的箭雨给维克多等人带来了巨大震撼,至少有十个正在驱赶蜜蜂的士兵被击中要害当场仆地不起,包括维克多在内的二十四人受伤。 “前进!冲过去!”维克多捂着肩膀上凭空多出的那根箭杆,痛彻心扉地叫道。 “他们火力太猛,我们退后吧,营长!” “退后,退到弓箭射程以外去!” “营长受伤了,我们扶着他退下去!” 几名军官七嘴八舌吵着,冲上来架起维克多就打算往后退。 “往前冲,到桥下,才能有活路……”维克多有气无力地挣扎着。 “营长,咱们已经尽力了,犯不着把所有人都搭进去,对不对?”刚才那名发牢骚的军官扶着维克多脚不沾地往后狂奔,全然不顾他臂弯中的营长大人已经昏厥:“我们先找个安全地方固守待援,等搞清了前面的情况再进攻也不迟!” 高架桥护栏后面又冒出一排人影,那些人手中的反曲弓朝这边又射来一蓬箭雨,虽然造成的伤害远不及刚才抛射的那波箭雨大,但却给这边摇摇欲坠的军心猛推了最后一把。 “退,撤退!”四下里响起一片鬼哭狼嚎声,当中夹杂着自动步枪的短点射。 “他们跑了!”趴在桥顶凹槽里的阿坚难以置信地看着下面那群头戴钢盔手持自动步枪的非裔武警。 这些人逃跑的速度比冲锋的速度要快得多,但明显没有任何秩序,也没有掩护火力。仅有两三个落在后面的人不时回身朝着大桥方向盲目乱扫,不但没有准头可言,其惊慌之态也暴露无遗。 “我们打退了他们!”豁牙辉惊疑未定地看着童天彪,仿佛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个结果。 童天彪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声:“真正的生死考验面前,草鸡终归是草鸡!” 他看了一眼身边欢欣鼓舞的弓箭手:“但是,我们还没有赢得真正的胜利!这仗,还有得打!大家赶紧上车,我们从城北绕到他们前面去,好好收拾一下这些丧家之犬!辉爷,你带第一队留下,打扫战场。记住,所有的缴获的武器弹药,都要全部上交!” 皮卡车纷纷轰鸣发动起来,弓手们接二连三跳上车厢。这支半机械化弓箭突击队冲出桥下的停车区,沿着北向大道狂奔而去。 正文 第605章 末日 警备44师被一群弓箭暴徒打得稀里哗啦的消息让所有人下巴掉落一地,但冷热兵器的巨大代差仍然注定了这场胜利只能是昙花一现。 一月十五日中午,刚刚提升为中校的张邦越带着一支两百人的督战队闯入警备44师师部,包括师长布罗德·吴在内的大部分非裔军官被当场拘禁。张邦越宣读了救国委员会的最新指示,随后下令全师剩余八千名官兵立即集结重整,并于十六日早晨再度向东圃立交桥发动进攻。 包括布罗德在内的所有军官都必须冲在最前面,这当然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每位校级以上军官背后都有至少两名手持武器的督战队队员。 “不许退后一步。”这是救国委员会委员长完颜永贵唯一的命令。 从清远奉诏赶来增援的新军第五军一个机械化步兵师,以及来自黄埔港的海军陆战队也加入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反击行动。猪突猛进的装甲车在广州城东的街面上咆哮着,它们轻而易举地冲开了暴徒和抗议者们构筑的砖石街垒,车顶上的高平两用机枪频繁点射着,将所有出现在视野中却又没穿军装的可疑人影打成齑粉。 童天彪的弓箭手队伍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苦练了大半年的弓手死了一大半,东圃立交桥也丢了,只能向东逃入居民区,凭借复杂地形以及从警备师手中缴获的百余支自动步枪继续负隅顽抗。 伴随着武装暴徒脱离城区的溃败,原本摧枯拉朽的碾压进攻最终在永和镇到天鹿湖一线又陷入胶着状态,原因是武装暴徒们得到了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支持,逐渐转换为游击战方式与清剿部队纠缠。从广西和福建等地赶来的上千名自愿者加入了童天彪的队伍,这些人的到来未能从根本上改变战局,但却让广州城外的武装游击队伍变得越来越多。 到一月底的时候,总兵力超过三万人的清剿部队已无力控制拉得过长的战线。积极出动的空军战机对地面攻击效果并不理想,有一次甚至把炸弹丢到第五军的行军队伍中。这种情况下,共和国陆军元帅,号称国防军军神的慕容胜果断宣称广州镇暴战斗已经取得了最终胜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慕容胜说的确实没错。广州城内的抗议者和武装暴徒几乎被清剿一空,民政局事后从大街小巷里清理出总共两千多具尸体,其中大多数经辨认甄别后可以确认为暴徒。 在慕容胜慷慨激昂的讲话中,他声称针对增城童天彪反革命叛国团伙的战斗仍将继续下去,共和国军人捍卫国家政权维护社会安定的决定不会有丝毫改变。 “……早在中露战争爆发前,童天彪一直在打造属于自己的武装暴力团伙,将增城地区当作自己的私人王国来经营。在那片土地上,童天彪可以肆意翻云覆雨指鹿为马说黑为白,他的手下狗仗人势欺男霸女,干了不少丧尽天良惨绝人寰的坏事。现在,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童天彪的末日到了,他的倒行逆施必将被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砸得粉碎!在此,我必须正告那些助纣为虐,甚至骑墙观望的人们,在你们还能有机会做出选择的时候,好好珍惜一下吧!” 红脸陆军元帅的讲话深深震撼了整个广州城内的居民,但却没有影响到城外的那些游击队,因为那些武装暴徒根本不看电视,既不读书也不读报,几乎全都是一群素质低下的江湖人士。对于这样的顽冥死硬分子,救国委员会的指示是坚决消灭,彻底清除,从根子上解决长期以来困扰广州政权的增城毒瘤。 时间很快进入二月份,一位名叫卞子石的商人悄悄来到增城。这位容貌猥琐的中年男人受到童天彪的热烈欢迎,因为卞子石带来了整整两千块互助会的互助表。 童天彪当然不是热衷于电子通讯和人工智能发展的技术痴男,他需要的不是互助表,而是内嵌在互助表中的微型双极电池。短路后的双极电池会发生能量溢出效应,并引发威力巨大的电弧爆炸,这对大多数军工界人士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互助表中取出的一枚微型双极电池,稍经加工后制成的山寨版电融炸弹体积比一盒香烟大不了多少,但却让一辆主战坦克瞬间瘫痪。 广州城外的游击队正需要这样便携易带,而且一发见效的反装甲利器。 到春节前夕时,以新五军为主力的清剿部队收复了永和镇和天鹿湖两处战略要地,但这支重装机械化部队却付出了五百多人伤亡,六十辆坦克和装甲车损毁的惨重代价。表面上看,童天彪的活动空间越来越窄,增城匪帮正面临着被四面包围封堵的困境。但实际上,救国委员会对广州周边地区的行政控制权却在不断萎缩,越来越多的村镇里出现了游击队的身影。救国委员会控制的电视和报纸日复一日地连篇累牍重申,童天彪匪帮的灭亡指日可待。然而直到除夕夜,广州城外仍然能听到稀稀落落的枪声。 以往对付普通平民无往而不利的天网此时也频繁出现各种问题,不光大街小巷的摄像头和监控器有百分之九十遭到人为破坏,中央数据库通向外界的光纤联结线路也屡屡被恶意挖断。主管天网数据业务的吴梓豪急得血压升高心跳加速,直到他某天意外中发现,即使不修复也没有任何委员大佬来催逼过问。最后,吴梓豪终于领悟了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含义。他放下了这块心病,继续过自己的悠哉日子去了。 大年初一清晨,救国委员会全体委员通过电视向全国人民拜年,发布新春祝词的画面出现在广州城内大街小巷的液晶屏幕上。路过的行人们纷纷驻足观望,那些巨大的广告液晶屏全年三百六十五天被可丽整形美容公司占据,现在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新鲜内容,就凭这点也算是有些新年新气象的意味。 早上十点过钟,深圳盐田集装箱码头,一艘挂巴拿马国旗的集装箱货船缓缓驶入二号泊位。 一位年轻的港务局女调度员满含新年加班的悲愤,随便找了个机会毫不客气地呵斥着这艘货船的船长。她的理由很充足:上岸来办手续的大副长得无比猥琐,人也呆头呆脑,浑身上下发出一股臭味,而且连红包都没有一个。看那家伙模样是个华人,但似乎却连今天是春节都不知道。 出来做事,首先要做人,如果连做人都不会,那就别怪自己吃挂落。 女调度员斜眼看了看离开的大副,用力把那艘船的手续塞到日常文件夹最下面。这艘三万吨的集装箱货船是去新加坡的,停靠盐田港只是为了修复临时发生故障的引擎,顺带补水加油。等拖他们个三五天,每天天文数字的靠泊费很快会让这帮家伙明白她的厉害。 半小时后,办公室走廊里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女调度员抬起头来,看到一位穿船长制服的老外昂首挺胸而来,他的身边正是那位长相寒碜的大副。不用说,这是船长亲自来了。 她心里泛起一丝得意,脸上却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模样,佯作不解地望向对方,同时用流利的英语问道:“您好,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那船长黑发蓝眸,年龄看起来不小,但笑容很迷人,身形也一点没有走样,看来年轻时应该是个超级大帅哥。 他脱下自己的船长帽,轻轻放在柜台上,笑容可掬地看着心神有些荡漾的女调度员:“女士,春节是中国人的传统节日,你应该休假,而不是来这里上班。”他的英语说得不是太好,带了明显的法语口音。 女调度员被说到心事,忍不住唏嘘感叹道:“船长先生,您真是一位绅士。但可惜,这种事情根本不是我和您能做主决定的。” 那船长咧嘴大笑起来,他扫视了一遍整个港务局办公室,用调皮的眼神注视着女调度员:“今天,我破例做一次主,让你放假,怎么样?” 女调度员惊愕地望着这位说话疯疯癫癫的船长。 他身后的大副突然转过身来朝外面挥了一下手,有人用力推开玻璃门,一群头戴钢盔手持自动步枪的武装士兵涌了进来。看到枪的同时,办公室里的几位女士全都吓得尖叫起来。这些士兵的面孔全是白皮肤的外籍人士,他们统一的制服,以及制服上的徽标和番号看起来非常陌生。 那位船长接过手下递来的钢盔,伸手在眼前呆若木鸡的女调度员脸上轻轻捏了一下:“漂亮的女士,我是法国外籍军团第六步兵团的让·吕布上校。从现在开始,这里归我管了!好消息是,你可以放一个很长的假了!” 当天傍晚,从广深沿江高速公路驶向广州城区的五辆集装箱拖车在南岗镇被宪兵大队临时设立的公共治安检查小组拦住。从集装箱内涌出的法军士兵与检查小组发生交火,激烈的枪声立刻惊动了整个广州城。 当前来增援的新五军某部赶到检查站时,那里只剩下满地尸骸的狼藉,但有外国雇佣兵偷袭广州的消息却瞬间不胫而走。 第六步兵团的行踪暴露后,让·吕布上校的突击队继续乘集装箱拖车经黄埔大桥转入海珠区,他们在珠江南岸遭到广州卫戍部队两架武装直升机的追击。战斗中,一辆集装箱卡车被击毁,但发动攻击的两架武装直升机同时也被突击队发射的单兵导弹击落。 八点半钟,突击队从二沙岛经广州大桥再度过江进入城北地区,沿途又与武装巡逻队发生交火。这时候,即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帮人的目标,居然是位于黄花岗区的新华院! 新华院是救国委员会居住和办公的地点,一直是最高安全级别,为此宪兵大队特地封锁了附近的黄花岗公园和广州动物园,并对周围街面和行人实施严密管控。但在全副武装的第六步兵团攻势面前,那些一向神气活现的管控人员们全都惊慌失措四散奔逃。 拥有一个团兵力的新华院保卫部队与吕布上校的突击队展开了交火,身高体形高度统一的保卫部队几乎没有大规模实战经验,而在北方战区混了差不多有两年的第六步兵团对此却是驾轻就熟。虽然吕布上校只带来两百多人,但却在半小时内就正面击溃了人数远超他们三倍的保卫部队。 闻讯赶来的非裔警备44师一个团和吕布上校的突击队交手了十分钟,随即习惯性溃散逃跑。法军拥有良好组织性的主动出击战术让黑叔叔们产生了风声鹤唳的错觉,后者不习惯这种随时可能腹背受敌的危险。于是,才刚刚升官的维克多团长再度含泪撤离。 直到这时,驻守城东永和镇担任剿匪任务的新五军主力终于收到警讯,军长和参谋长大人慌乱中集结部队,寻找聚餐狂饮的军官又花了不少时间。好容易等到打头阵的装甲团离开驻地向西驶入广州城时,他们在沙岗地区却遭到装备有大量反坦克火箭筒的不明部队伏击。 战斗持续到天光大亮,广州城在枪炮声的爆鸣中迎来了新年的第二天。 深圳盐田港集装箱码头,几艘完全不顾港务局安全条例强行靠泊的万吨散货船上,大量身穿镇北军制服携带轻重武器的士兵小跑着,直接从临时铺设的跳板踏上了南方的土地。码头上的悬臂吊车全都动了起来,接连不断地从散货船舱里将一辆辆坦克和装甲车提出来,然后轻轻放到货场空地上。 头戴钢盔,身穿一件邋遢迷彩服的薛世杰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背后的阿合苏与胡潜手忙脚乱地对着步话机大呼小叫发号施令,情报处的黄主任已经直接在码头上铺开了一张大桌子,直接在广州市市区地图上开始勾勒标注各种军事单位编制符号。 挤在船舱里将近半月的航行让薛世杰和四周的镇北军官兵们一样全身发臭,但南方的冬天却让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书里从来无法体验的感觉。 周围突然一片沉静。 薛世杰回过头来,看到胡潜往前跨了一步:“薛总。” “嗯?” “吕布上校的突击队已经攻占了新华院。” “这么快?” 胡潜脸上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收拾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兔崽子,那还不跟玩似的?” 旁边的阿合苏也补充道:“黄埔港的海军陆战队和海军司令部已经宣布投诚,新五军的部队也从沙岗退回了永和镇,他们派出了谈判代表,想亲自见您。” 薛世杰点点头:“让他们等着,我现在没空。阿合苏,你跟着我先去一趟新华院。”走出两步后,他又回过头来:“记着叮嘱一线的所有指挥官,严禁滥杀俘虏,否则军法问候!” “是!”胡潜和阿合苏同时应道。 从东北沿海路不远万里奔袭广州的顺利超出了所有人想象,也让他们对薛世杰产生了发自内心的由衷佩服。 原本安静雅致的新华院内,此刻却是人声嘈杂。站在屋檐和墙头手持自动步枪的法军士兵没有喝令下面那些大腹便便白白胖胖的人闭嘴。按照吕布上校的吩咐,只要那些家伙不靠近院门和出口,任他们吵破天也不理睬半分。 每天都有专人上油的院门被轻轻推开,薛世杰信步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既没有胜利者的趾高气昂,也没有意气风发的兴奋。 面带微笑的让·吕布上校迎了上去,三言两句介绍了大致情况。 突击队因为人手不足,根本无法包围这座巨大的仿古别墅,等到消灭院内的抵抗力量后,他们只找到八位救国委员会委员中的六位,身为委员长的完颜永贵,以及长袖善舞的独孤群,全都不知去向。 这桩差事第六步兵团办得非常完美,伤亡也不算大,想到薛世杰答应事成后送他们回法国的承诺眼看又近了一步,吕布上校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止不住地心花怒放。 看到薛世杰进来,被突击队士兵控制的那群人顿时骚动起来。一些人开始向后退去,只留下六个人站在最前排。 那六位,当然全是救国委员会的委员,这座城市里显赫一时的头面人物。 他们都认识薛世杰,也认识他穿的镇北军制服。只是,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远在万里之外的镇北军,居然会有朝一日突然把毒手伸到广州来,而且一夜之间就让他们成了阶下囚。 在李大同死后,救国委员会也曾多次派人联络镇北军,希望能与薛世杰保持合作关系,但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明确的答复。 “薛世杰,你这是明目张胆的造反,全国人民都会看清你的野心家真面目!”站在最前面宇文治盯着薛世杰,尖声喝骂道。 薛世杰摇摇头,叹了口气。 阿合苏一个箭步冲上去,飞起一脚将那位赫赫有名的左脚派魁首兼人民意见领袖踹翻在地,随后又补了好几脚,踢得宇文治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薛世杰没有理会惨叫的宇文治,他的视线扫过小院里那些流露出惊恐和绝望的面孔,最终望向晴朗的天空。 “我本来有很多话要对你们说,但现在却什么也不想说。说那么多,对你们有用吗?对那些死去的无辜者,又有用吗?对这个饱受苦难的国家,有意义吗?”薛世杰背着手抬头望天,脚踩着刻意铺满鹅卵石的小院地板,一直走到苏州园林风格的小溪边。 他伸出右手,对着那群人划了一圈,问道:“除了日复一日地制造粪便,除了让人们见识恶心和丑陋的极限,你们还能为这个世界,为这个国家带来什么?” “所有这一切,今天都将结束。”镇北军的总指挥用一种沉稳但却清晰的声音宣布:“接下来,我们要好好算一算你们对这个国家,对我的同胞欠下的债务。” 噗通一声,原本站在队伍最后的一位胖老头跪了下来:“薛总,我是主管天网的吴梓豪!我要求立功赎罪,我要揭发这些国蠹蛀虫的罪行!我要站到人民群众这边来,我吴梓豪敢对天发誓,我一直是真心热爱祖国热爱中华民族的!” 劈哩噗噜一通乱响,四周又跪下来几个秘书和主任模样的家伙,连哭带喊真情流露。因为事先没有排练过,喊话的声音和节奏不够整齐,所以听上去乱七八糟的,毫无美感可言。 但是,薛世杰已经转身走了,压根没有想要倾听这些肺腑之言的意思。 正文 第606章 相逢 广州事变的消息穿得很快,黄花岗区新华院陷落的当日,全国各地都知道了。 但那不是南方政府电视台和广播电台的功劳,在新华院陷落之前,这些官方宣传机构就已停止了运作。按照现代战争的惯例,这些地方通常是敌军袭击的第一目标。各种衣裳鲜亮的工作人员惊慌失措地撤离,有人举家乘车向西驶离城区,有人登上即将离港的海轮逃之夭夭。虽说这些戏子们平时脸上都是一副恨不得能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慷慨激昂模样,但此时此刻谁都不愿给南方政权陪葬,甚至连一向趾高气昂的门卫们也逃了个一干二净。 真正把现场画面和消息传到外界的是南方地区民众的互助表,许多人利用自己的互助表拍摄功能通过四元相位信道接入网络进行个人直播。互助会信息部最先知道广州事变,当初许志刚的广州特遣队留下了两只零号机体,在这两只零号机体以及当地三百多台民用互助表的数据交叉印证下,整个事件的前后经过很快被梳理出来,存入智库的公共数据。 新年的第二天,镇北军总指挥薛世杰发表公开电视讲话,心平气和地宣布了五件大事: 第一,成立以镇北军总指挥薛世杰为核心的临时过渡委员会,全面接管原救国委员会所有职权,酌情半年到一年后移交完成准备的新全国人民代表大会; 第二,各地人民代表大会将按区域以全民普选方式产生,每隔四年轮换一届,由高到低分为国、省、市、县四层,拥有自行经营管理地方政务的空前权力。各级人大代表成员,以及之后的所有政府公务员必须由在国内持续居住十六年以上,并且仅有本国国籍,直系亲戚亦无外籍人士者才能担任; 第三,在此基础上建立的第二共和国将沿用中露战争之前的原有称谓,所有宣誓效忠第二共和国的国内武装力量必须和镇北军一样,恢复原国防军称号和徽章,由新中央政府国防部重新拟定编制和职责; 第四,取消救国委员会颁布的各种不合理税费,取消全国所有自治区和直辖市行政划分,取消身份证民族栏,取消户籍制度; 第五,成立司法审计局,由该部门负责筹备对救国委员会叛国和渎职罪行的国家级公审。 正月初三,驻防清远拱卫广州的新军第五军宣布起义,无条件加入第二共和国国防军序列。 正月初五,童天彪率众来到广州城外军营与薛世杰相见,两者秘密交谈了将近三个小时去,其间不时有笑声从营帐中传出。至此,外界人士对镇北军突然南下奔袭广州的最初缘由终于有了一个模糊猜测。 到元宵节之前,桂林、南宁、韶关、福州、南昌等地的新军各部纷纷宣布效忠临时过渡委员会,驻守郑州的第二十六集团军,驻守成都的第十二集团军,以及屯兵唐山的新军第二军最终也通电全国承诺加入第二共和国国防军序列。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这个一夜之间冒出来的第二共和国政权。控制西北迪化、兰州、银川地段,由陆军中将苗文斌统领的新军第一军拒绝承认临时过渡委员会的合法性,并声称要与使用暴力手段非法颠覆国家政权的薛世杰等野心家抗争到底。除此之外,一些中露战争中自立山头的地方势力也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例如周行远掌控的魔都,以及新任****喇嘛撒布拉根在西藏日喀则建立的雪狮国。 最后,当然是膨胀到已经超出所有人想像力极限之外的所谓“内蒙古自治区”。 且不说那块无法详细定义的地方现在到底有多大面积,当初由救国委员会向安秉臣授任的内蒙古自治区军政特派员、中国驻联合国大使等职务现在已失去了法理基础,临时过渡委员会又宣布取消国内所有自治区行政划分。这样一来,无论是安秉臣本人的身份,还是互助会的法统归属,以及“内蒙古自治区”的未来,全都成了一个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棘手问题。 互助会刻意保持沉默,也许是想观察临时过渡委员会的动向,然后再决定自己的应对措施。 包括薛世杰在内,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这种隐含着太多可能性的沉默,没过几天就被司法审计局主持的公审大会彻底挤出了公共舆论的焦点。 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不断从司法审计局的办公室传到广州城内,然后又通过各种渠道传往全国各地,甚至国境之外那些翘首聆听的耳朵中。 司法审计局在准备六位被捕委员的起诉材料时,也同样收集了两位失踪委员完颜永贵和独孤群的大量罪行证据。人虽然跑了,但缺席审判也照样要有,绝不能厚此薄彼,这是薛世杰的原话指示。 八位委员个人名下的私产均未超过百万,其中最高的海军元帅赫连无为也才六十多万,最少的完颜永贵仅有折合不到三十万元的黄金玉器首饰,虽然谈不上家徒四壁,但也称得上是两袖清风。 但当统计八位委员的直系亲属资产再重新合计后,结果立刻发生了戏剧性改变。 完颜永贵其妻萧冠君,以及去向不明的两子一女名下各种资产合计超过七百亿美元,如果再加上保持密切来往的亲戚和部下,这个数字完全可能超过一千两百亿。 独孤群,救国委员会副委员长,直系亲戚资产合计六百三十五亿美元。 耶律刚,宪兵大队总指挥,直系亲戚资产五百七十亿美元。 慕容胜,共和国陆军元帅,直系亲戚资产五百亿美元。 赫连无为,海军元帅,直系亲戚资产四百九十亿美元。 左脚派魁首宇文治与右脚派领袖拓拔力不愧为一对老冤家,两个人的直系亲戚资产合计数目居然都是四百八十亿美元,货真价实的旗鼓相当。 相比之下最穷酸的是精通二十多门外语的外交部长纳兰冒顿,直系亲戚资产合计为二十七亿美元。 以上仅仅是司法审计局在国内范围做出的粗略资产核查结果,谁都不知道,如果再加上各种匿名转移到国外的资产,这些数字还会膨胀几何? 听完司法审计局的丰硕战果汇报,薛世杰厌恶地挥了挥手,下令不用再继续深究国外的不明资产细目。现有的这些证据,已足够定那些蛀虫十几个死罪了。 对如何处置这些超级国蠹,临时过渡委员会副委员长徐庆邦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当前国家才经战火蹂躏,正需要大量基础建设资金。这些个个富可敌国的叛国者虽然恶贯满盈,但悉数杀之却只能大快人心,对国家和人民并无实际效益。不如让他们吐出所有国外资产,以此换取无期徒刑的从轻发落,第二共和国政府也能由此获得数额惊人的战后重建资金。 当然,这种事情只宜在暗中操作即可,切不可公布于众。 徐庆邦的意见赢得了大多数临时过渡委员会成员的支持。在原镇北军总参谋长、现任第二共和国陆军中将胡潜秘密前往成都接管第十二集团军,准备武力征讨西藏雪狮国前夕,临时过渡委员会就此问题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 二月二十九日,针对原救国委员会八位委员的公审正式开始。与此同时,南方及中部地区十九省的省级人民代表大会普选工作也以空前未有的效率拉开了序幕。 就在整个神州大地风云涌动,中华民族再度迎来新生之际,青海境内的一处荒无人烟之地,一辆改装过的民用四座二号机体正在翻越白雪覆盖的莽莽群山。 坐在驾驶位上的年轻男子名叫窦斯年,原互助会正式成员,十里铺时代的老牌步兵,参加过白日格战役,后辞职成为自由平民。窦思念利用辞职前攒集的全部资源点数为自己购买了一辆民用四座二号机体,靠着互助表通过网络谈生意跑特种运输,只送人不送货的vip业务,而且价钱贵得离谱,算得上是横跨欧亚大陆的超级黑车经营户。 对这类稀奇古怪的事情,互助会执事团和信息部从来不闻不问。在窦斯年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人这样干了。飞天痴男万志旭的例子放在前面,每个不愿意安心种地当兵,也没有足够学历的人都起了点心思。这心思随着时间逐渐发酵,并在先行者的成功刺激下迅速膨胀扩大。 窦斯年就是这样一个不安分的家伙,自幼调皮捣蛋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成年后热衷游山玩水外出冒险,婚也没结家也没成,跟着互助会混了两三年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他喜欢现在的生活,开着足肢车跑一趟动辄数千公里的远路,不但能见识到这个星球上的种种河山大川风光,还能有至少不低于七位数的美金收入。这样融工作与兴趣的好事,战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这一路上,窦斯年的情绪始终很好。但是,他负责运送的三位乘客却是另外一种表情。 窦斯年身后的座位上,神色沮丧的完颜永贵和独孤群挤在一起,对舷窗外的迤逦风光恍若不见,有时候窦斯年甚至觉得那就是两具木乃伊而已。 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叫郑书明的年轻跟班则一脸惶惶不安的神情,总在不停地观察着四周,仿佛荒无人烟的雪野中会突然冒出一只怪兽来,将他们一口吞噬。 这桩紧急运送业务来自一家叫华胜的海外银行,当时窦斯年正好在香港红灯区放松身心。他是这里的老客人,因为有互助会承诺的庇护,所以他从来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在互助会独有的生物特征数据认证技术下,也没有人可以偷走自己的那辆足肢车。但是,听到对方出价三百万美金,而且立刻先预付一半时,窦斯年立刻从老相好的肚皮上跳起来,果断地踏上了前往广州的旅途。 他是一个知道轻重,懂得生活的真男人。 见到那三位旅客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两位年长者,这两位总在电视上露面,想不让人认识都不行。但是,他们的身份背景和窦斯年没有半毛钱关系。他是个知道轻重,懂得生活的真男人,在互助会的日子里,他学会了一件事,做一行一定要爱一行。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专业人士。 他是个有专业精神的运送者,对那些乱七八糟狗屁倒灶的政治风云没有任何兴趣。这也是他当初在步兵队伍里感到越来越乏味,最终选择辞职的真正原因。他很清楚,只要时刻关注互助会在自由平民公告板上发布的各种通告,只要不逾越那些划出的禁区,他就是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人。 “窦师傅,前面是平坦的下坡,能不能让我来开一段?”郑书明瞪着没有休息好的血红眼睛,瞅着简陋到令人发指的足肢车操纵台。他既是好奇,也是想找点事做,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一些。 窦斯年大笑起来,踩死刹车停下:“行,你想来,我也乐意,那就你来开!” 后排的完颜永贵睁开眼睛,不满地嘟囔着:“小郑,你又在搞什么,耽误时间啊……” “老主任,我就试试,学会了也好和窦师傅换着开,说不定还更节省时间。” 郑书明看了看开门下车,矗立在寒风中面带微笑的窦斯年,挪到驾驶座上坐好,然后伸手就去摁那工字形方向盘下面,像是一键点火之类的引擎启动键。 但是,整个仪表台,甚至车身却没有任何动静。 郑书明又摁了一下,那台不可思议的足肢车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宛如这雪山上的一块冰冷岩石。 窦斯年大笑起来,小郑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了几丝嘲讽的意味:“窦师傅……这是?” “生物特征数据认证技术。”窦斯年看到远山尽头扬起的雪雾,打算尽快结束这场亮明底牌的表演:“其实我都想让你来帮我开一段,也让我有时间打个盹,休息一下。只可惜,这车就是这点麻烦,除了我,别人一概不认。我都试了无数次,真没一个人能开得走。” 他不是在故作淘气和幽默,而是在间接向对方暗示,没有他,这场旅途永远不会抵达终点。 这种心眼伎俩,对郑书明来说完全就是小儿科。小郑咬了咬嘴唇,无声地坐回到副驾驶位置上,干笑了笑:“那么,还是有劳窦师傅您加紧赶路吧。” 完颜永贵重新闭上眼睛,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窦斯年得意洋洋地重新启动足肢车,哼着老相好最喜欢的粤曲小调,一口气冲下三千多米长的雪坡。 然后,他瞪大了眼睛。在冰封的小河对面,停着一架精卫飞行器! 从飞行器外壳上堆积的落雪来看,那东西在那里已经等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飞行器的舱门打开着,附近站了一群电磁步兵,还有三台足肢战车,从顶部旋转的弧形炮台,以及车体外壳上的白色枪锄双臂徽记来看,应该是影武士编制下的三号机体。这些东西的前面,有一个身穿浅灰色战术防护服的领头者。他的头盔护罩正对着窦斯年的足肢车,向前伸出的右臂高高举起,做了一个要求停车的手势。 窦斯年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除了执事团,没有人可以调用精卫飞行器。能摆这么大阵仗来这里堵截,为的只能是他运送的三位乘客。 等到停下足肢车,战战兢兢打开车门时,他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有……有什么事吗?” 正因为他来自互助会,所以对这些昔日同伴的行事风格才最熟悉。 那位领头者靠近打开的车门,看了一眼车里同样在哆嗦的四具躯体,出人意料地敬了个军礼:“你是自由平民窦斯年?编号七九九三五六二……?”这份熟悉的做派,立刻让窦斯年确定了他是这帮人的首领。 “是我,长官。”窦斯年下意识地离开了驾驶座,陪着笑点头哈腰。 “车上的其余三人,下来!”军官点点头,突然厉声喝道。他身后的电磁步兵们呼啦一声靠了过来,将窦斯年的黑车包围在正中。 完颜永贵惨然一笑,握住了独孤群的手:“想不到,居然是这种结局……” 独孤群的手也在哆嗦,但他的声音却勉强保持了平静:“永贵,我们好歹也是这个国家的领导人,要保持最后的气节,不要让后人看轻了。” “嗯。”完颜永贵毅然答应着,挺胸走下了足肢车。车外的风雪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但依然及不上胸中的一片冰凉。 那领头的军官走到三人面前,隔着头盔防护屏逐个打量了一番。 “完颜永贵?” “是我,你们想要怎么样?”完颜永贵抬起头反问,他的声音充满了不甘的孤傲。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是拷打还是枪决,他都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 “独孤群?” “我是独孤群,阁下是互助会的吧?”独孤群凝视着那面看不到任何表情的头盔防护罩,竭尽全力想要知道对方的来路。 “郑书明?” 郑书明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完颜永贵,最终下定了决心毅然道:“是我……长官,我是郑书明。我……我愿意戴罪立功,揭发他们的罪行……” 一个巨大的巴掌出现在他眼前,将他打得眼冒金星,倒在雪地中。 那头盔上的防护罩突然打开来,露出一张宛如风霜雕刻的中年男人面容。 “我是互助会信息部副部长许志刚。”那人恶狠狠地注视着不知所措的郑书明,仿佛一只正在窥探猎物的狮子:“郑书明,经过我们核实,你向美国访华特使康纳提供了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的绝密消息,不仅导致南方兵器工业公司遭到乔装互助会突击队的武装人员袭击,也使我方广州特遣队受到美国人的战术核武器伏击。我的手下有十人因你而死,今天我来就是为了算清这笔帐。我这里有全部相关证人提供的证词证物,你需要看一看吗?” 听到这话,郑书明像是见到了来自地狱的狰狞恶鬼,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就跑。 从后面射来的一发电磁步枪弹穿透碎了他的右腿,郑书明惨叫一声栽倒在雪地里。 许志刚慢慢走近,看着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秘书:“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你拜托康纳经日本转移到美国的五名家人,已经在昨天被全部处决。你的父母,你的弟弟一家三口,包括你那才满四岁的侄女,现在都在美国西海岸的大洋深处,你再也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了。” 郑书明打了个寒颤,抬起头来看着那张脸,眼中充满了刻骨怨毒:“你们……你们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有!”许志刚漠然地看着他:“我们有人性,但那是给人准备的,对你这样的畜生就不必了。” “成王败寇自不用说,但你们如此歹毒,我纵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郑书明用凄厉的声音呼喊着。 “放屁!”许志刚淡淡地回答:“等你做了鬼,下面还有无数的冤鬼在等着你,等着你们一家人呢,别把自己当成无辜的受害者。好了,话不多说,我的事情也多着呢,再见。” 他从腰间皮套抽出一只造型怪异尺寸短小的手枪,没有丝毫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闷响,郑书明额头上多了个洞,整个后脑飞了出去,红的白的洒落在雪地里,远看上去五彩缤纷,像是婚礼上抛撒的礼花。 “******的,全家搭上你才六条狗命,换了我们十条人命,赚大发了不说,还让老子在执事团和全体会员面前丢尽了脸!”许志刚悻悻咒骂着,对那具失去生命迹象的尸体猛踢一脚,转身丢下彻底目瞪口呆的三个人,走了。 那群全副武装的电磁步兵和三台足肢战车鱼贯钻入精卫飞行器,舱门扣合后蓝光大盛。几秒钟不到,这架二十多米长的庞然大物就变成了天边越来越淡的一个小黑点。 窦斯年苦笑了一声,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庞:“两位,天也不早了,我们走吧。” 完颜永贵和独孤群还在发愣,直到听见这声呼唤后,这两位的神智才重返人间。 经过小郑的尸体时,完颜永贵骤起眉头,朝那具冰凉的躯壳吐了口唾沫。 “二位,这种不可抗力的意外,既不是我造成的,也不该我来负责。”窦斯年关好车门启动了引擎,准备跨过那条冰冻的小河:“所以,原先说好的运费,可不能少我一分钱。” 后排的两个人沉默着,根本没人回应他的声明。 正文 第607章 管道 安秉臣用力将靴子从齐至脚踝的粘稠液体中拔出,还没走出一千米,他已经出了一头汗。但是,这条隧道却依然看不到尽头,脚下这些讨厌的粘稠液体让他的行走变得愈发困难。如果不是在重力较弱的月球上,走这么远估计整个人都要累瘫。 “我们必须休息一下。”安秉臣停下脚步,试图让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缓一些。 “休息,好。”他身后的白毛小强用清晰的中文回答道,那些粘液对这家伙似乎没有什么阻碍,它迈步的速度丝毫未减,而且看上去也没有疲惫的迹象。 “照这种走法,我这条老命恐怕要报销在这里了。”生物学家聂遥扶着同样黏糊糊的隧道管壁,喘着粗气。他年纪要大些,体力不如安秉臣,自然感到格外劳累。 “我觉得,我们好像是在某种生物的消化器官里。”队伍最后的何满桂拧亮了一盏照明灯,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他们此刻位于月背地层深处三百多公里的那座超巨型金属球内部。 勘测组的挖掘机只能掘到二十公里深度,剩下的路程都是白毛小强逐个带着他们三人传送下来的。作为四维空间的生物,小强总能毫不费力地找到地下岩层中的缝隙,有时候那些狰狞的缝隙仅有两三米宽,有时候却有数百米长,但无论是长是短,好歹都能容下这支四人探险队。 在此之前,聂遥已经考察了五处蜥蜴人的地下生态农场。这些巨大的人造穹顶建筑给他以及整个工程部带来了从未有过的震撼,以互助会工程部目前的实力,要开辟一座这样三十公里直径的地下岩洞世界并不难,但一口气造两百五十六个就做不到了。而且,每个穹顶世界都通过石质管道与地层深处的不明金属球状体相连,这项工程用移山填海来形容都弱了点,几乎算得上是行星地貌改造技术了。 毋庸置疑,这肯定是那位蜥蜴人星台操作者的杰作。 伴随着白毛小强在人类语言学上的突飞猛进,安秉臣开始试着和它进行一些深层次的交流。从小强的口中,他第一次得知这些蜥蜴人对自身的称谓——坦顿人。据小强的解释,这是为了纪念一位名为坦顿的远古蜥蜴族英雄。在未知的纪元之前,来自外部空间的邪神觊觎蜥蜴人的故土乐园,由此引发的战争和瘟疫导致无数蜥蜴人丧生。英雄坦顿将全体族人从乐园星带到这里,又以天赐神力隔绝了危险的天空,最终在地层深处重建了一个新家园。 “坦顿?乐园星?听上去像是星际战争难民后裔的传说。”沈莉对小强的神话故事做了一个简单评价。 “不太好说,大多数神话故事本来就是真假参半,虚实难证的历史。”田建明思索着,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从这个故事推测,它们应该是来自其它世界的移民,在月球安家也就是几万年前的事情。因为某种原因出现了文明衰退,技术水平和人口一直在持续萎缩。” “生物组对小强以及月球探险队接触过的蜥蜴人生理数据进行了详细分析,结果相当令人吃惊。”位于盘古基地的工程部副部长江欢也有话要说:“蜥蜴人的平均身高仅有一米四左右,但它们的脑容量却都超过了两千毫升,远远高于人类一千四百毫升的平均值。” “那能证明什么?地球上鲸鱼、大象的脑容量也远远超过了人类,但也没见它们比人类聪明到哪里去。”向文迪摇了摇头。很多东西,并不是越大就越先进,越多就越高级。 江欢连忙辩解道:“不仅仅是脑容量,我们的四元相位扫描数据表明,蜥蜴人脑组织表层的褶皱回沟密度也超过人类平均值的百分之六十,这也许能从某种角度上解释白毛小强那超凡脱俗的语言学习能力。” 卢长安听得忍不住笑起来:“这么说,它们还曾经是一个拥有高度智商的种族?” 想到那些在月球低重力环境下挥舞直刀笨拙砍杀,为了食物不惜内讧冲突的蜥蜴人,连安秉臣也皱起了眉头。就这样的货色,怎么可能是某个高智商文明种族的后裔? 江欢没有理会大多数执事团成员脸上的嘲讽笑意,只是瞪大了眼睛抗议:“要不然,怎么解释它们能从那个乐园星来到月球?能实现星际旅行的种族,绝对不是简单的角色。至于来到月球后出现逆转和退化,从生物学和社会学来说都是存在这种可能的!就地球上来说,远古文明种族的衰退效应还少吗?” 祖先牛逼得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后代却落魄得连抢口热屎吃都轮不到,这样的事情在地球上确实不少见。 卢长安收起笑容,感叹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是一个巨大的悲剧。” “真相和答案应该在那地底深处的金属球体里,我们需要尽快派人去调查这个东西。”沈莉建议。 “我可以带几个人,组织一支小型队伍下去看看。”安秉臣回答。 月球前哨基地的夸父iii型聚能光束武器平台刚刚完成组装,大多数人都闲了下来,他正想找个理由出去逛逛。几乎所有探险队的成员都跟聂遥去过那些大同小异的地下穹顶世界,不懂技术的人很快都感到乏味,大家都想换个新地方转悠一下。 提起这事,登月总指挥汉特博士尤感头痛:“我们的掘进机挖死挖活才推进到两万米深度,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刨到目标位置。” 安秉臣笑了笑:“不用再挖了,我们带小强去,让它捎我们一段路。” 蜥蜴人跨越三维空间的超凡能力已经在聂遥对地下穹顶世界的考察任务中得到了充分证明,在远程四元相位扫描的观察下,小强每次空间跨越的物理距离都超过了一百六十公里,根据小强的自述,那应该是它能力的极限。这种级别的跨越虽然超出了人类的想象,但也从侧面证实了蜥蜴人无法踏足地球的真正原因。 尽管去不了三十八万公里之外的地球,但前往月球地层下三百公里深度的地方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因此,安秉臣的四人小分队在小强的协助下,几分钟内就抵达了月幔深处,最终直接进入了那个直径九点八公里,四元相位扫描根本无法洞穿的超巨型金属球体。 但是,谁能想到,这个镶嵌在月幔玄武岩层中的金属球体世界,里面居然是布满黏稠液体的密集管道。这些管道全是三米直径的统一标准合金管,人走在里面并不憋屈,但脚下的黏液却很麻烦,一脚踩下去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拔出来。小强带着三人连续跨越了四次,每次都出现在不同的粘液隧道中。 频繁的空间穿越给三位地球人的身体带来了严重的不适反应,大呕特呕之后,安秉臣不得不让小强停止了这种漫无目标却又折腾人的传送。聂遥博士仔细观察了洞壁和地上的那些黏液,发现它们居然在以极慢的速度缓缓移动。于是,他建议沿着管道中黏液流动的方向前进,最终也许能抵达某个类似中枢的地方。 安秉臣果断采纳了这个建议。三人终于摆脱眩晕呕吐之苦,但随即又落进精疲力竭浑身臭汗的徒步陷阱。 “我们每前进一千米,休息十分钟。”安秉臣命令着,将防护服内的空气循环速度提高了三倍,以便尽快将体表散发的热气和汗水排入过滤器。高温和大汗会增加心跳频率,从而加剧氧气的消耗速度。他们带了足够一个月的备用储气罐,但从来没有打算浪费任何一毫升。金属管道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味,空气中的含氮量高得异乎寻常,完全不适合人类呼吸,所以三人无法打开头盔像在地下穹顶世界里那样自由自在地呼吸。 小强没有防护装备,但它的脸上扣着一个黑眼罩,从西普族蜥蜴人那里弄来的黑眼罩。 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黑眼罩,而是一种呼吸过滤器。坦顿人没有鼻孔,它们的呼吸系统入口分布于眼脸周围,西普族蜥蜴人自制的这种过滤器看似简陋,却能保证它们在充满有毒气体甚至没有空气的空间内正常活动。最初,没有人相信这个像眼罩一样的单薄玩意儿能自给氧气,但聂遥博士推测拥有空间跨越能力的坦顿人可能将眼罩与他们日常活动地下迷宫相连,以地球人无法想象的方式获得源源不断的氧气。 从这点来判断,小强所在的巴达族的宿敌西普族,也就是那帮最先偷袭登月探险队的家伙,显然还是坦顿人中的高科技种族。 何满桂轻轻扔出手中的一只改良版零号机体,那小东西的腹部冒出袖珍电离子引擎蓝光,随机飘飘悠悠向前滑去。四元相位扫描无法洞穿这座金属巨球的内外壁,但零号机体仍然可以通过全息脉冲光波勘测经过的地形表面形状。等这些积累的数据经过智库梳理后,金属球体内部的大致结构将不再是秘密。 何满桂盯着头盔内屏上零号机体发回的管道内径三维缩略图,大声汇报:“前面两千米处,有一个转弯。再往前走,还有三个回弯,合计四千多米路程……” 安秉臣听得兴趣索然:“你干脆直接说,这迷宫还要走多久才能是个头?” 何满桂的声音顿了一下:“零号机体还在往前飞呢,按我们目前的速度,抵达零号机体当前位置还得走上六七个小时……等等,我看到了亮光,隧道现在好像变宽了!” 听到这充满惊喜的喊声,安秉臣和聂遥立刻切换到零号机体同步传送的视频界面。 他们看到前面果然有淡黄色的光芒,四周能看清黏液的管壁也渐渐远离镜头中心区,显然整个管道正在变得越来越宽。 随后,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团巨大的黄色光球。那光球的直径至少超过百米,没有任何支撑物地凌空悬着,仔细看上去似乎还在微微旋转。距离光球三百米之外,有八座宛如莲蓬的碗状内凹平台,它们的凹面全都统一对着中间那团黄色光球。八座凹面平台也全都悬在空中,两两对称,四根中轴线正好交汇于黄色光球中心。 每个凹面平台上,都有一个圆形坑洞。 安秉臣正要说什么,正在飞升移动的零号机体却传回来一副令人惊愕的画面。 八座凹面平台并不都有圆形坑洞,其中一个凸出弧面正好背对零号机体,当零号机体盘旋着转到它旁边时,三双眼睛立刻看到,那座凹面平台上插着一枚圆柱形体。 三米长,直径一米的标准圆柱体。 这圆柱体的形状,和在南极洲找到的那七枚高密度圆柱体完全一模一样。 随着零号机体快速绕黄色光球转了一周圈之后,他们终于可以肯定,除了这枚圆柱体,其余七座凹面平台上只有七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坑洞,正好和南极洲冰层下找到的圆柱体数目吻合。 安秉臣呆了好半天,这才哑然一笑:“这真是……不虚此行。” “我的心,跳得好厉害!”何满桂嘟囔着:“不,不对,不是我的心脏,是地面在震动!” 他蹲了下来,把手伸到那些黏液里,又摸了摸金属管壁,随即再次惊呼起来:“不对劲!震颤感强烈,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逼近,从后面来的!” 安秉臣把手放到金属管壁上,果然立刻感觉到一阵有节奏的震颤,好像是某人在楼板上猛力奔跑。前面的路,零号机体一路扫过去没有发现异样,那么,只能是从后面来的。 他的脑海里顿时涌出地下穹顶世界里那些奇形怪状的食肉怪兽和捕猎者,当即不假思索地摘下了背上的长弓电磁步枪,同时将头盔内屏的微光夜视模式开到最大档。 这种速度和力度冲过来的任何东西,应该都不是来寻求友谊的。但是,这管道仅有三米宽,来的怪兽体形不会太大,也没有任何躲闪腾挪的空间。以长弓电磁步枪的力量,应该能一发就让对手失去行动能力。 他一边想着,一边半跪在黏液里,举枪做好了射击装备。何满桂与聂遥也不是外行,同样摘下了背后的电磁步枪,跪下后腿,枪口直指他们来的方向。 漆黑一片的管道里,回荡着某种诡异悠长的咆哮,或者说,是轰鸣。 何满桂疑惑地扭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安秉臣。 觉察到异样的白毛小强立刻绷紧了身体,转过头来的同时,右前肢四根指头握住了直刀刀柄,口中发出低沉的喉音。 管壁的震动愈发强烈。 “这好像,好像不是……怪兽。”何满桂嘟囔着。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铺天盖地的浑浊液体从黑暗中涌出,以极快的速度冲过三人一蜥站的地方。 三米直径的管道,真不算宽。所以,他们立刻被随后而来的洪流卷得人仰马翻! 安秉臣的头盔猛撞在管壁上,发出砰咚闷响,他眼角的余光甚至看到何满桂手中的电筒翻滚着消失。借着那转瞬即逝的光亮,他看清了这些沿着管道涌来的的洪流居然是黑色的! “救命!”聂遥的喊声从通话频道里传来,但谁也不知道这位生物学博士被冲到了哪里。 “蜷缩身体,双腿并拢,抱住膝盖,减小撞击面!”安秉臣大声命令着,他的电磁步枪早已飞得不知去向,但这时已经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了。 “没有任何东西可抓!前面也没有分岔道,我们会被直接冲到黄色光团那里!”何满桂气喘吁吁嚷道。 安秉臣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不由自主被液流卷着往前翻滚。他在洪流中翻滚着,左脚脚跟撞到个东西,也不知是人是物还是管壁。 “也好,顺流而下,省得我们再走六七个小时!但是,谁看到小强了?” 过了好一会儿,聂遥惊魂未定的声音才从耳机里传来:“我没有看到小强!我们……我们现在更像是排水管道里的蟑螂!哎哟,我的腰!……” “小强在我这里,它抱住了我的右腿!”何满桂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惊呼起来:“咦,水呢?它把我送到了另外一条管道中!” 安秉臣正想说点什么,突然眼前黄光大盛,居然就到了黄色光团那里。这洪流的速度,简直是神速! 强劲水流推攘着他的背部,直接让他从喇叭形出口飞了出去。 他看见了那越来越近的黄色光团,也看到了四周盘桓的八座凹面平台。 黑色液体构成的巨型喷泉径直喷向光团,安秉臣发觉自己整个人都飞了起来,然后他逐渐脱离了黑色的水柱,和无数散落的黑色水花一样,朝四周以抛物线轨迹运动。 “乒!”的一声轰响,他发现自己一头撞上了某个粗壮的硬物。尽管有头盔的缓冲,也仍然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冲击的瞬间,安秉臣本能地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撞上的物体。就在抱住的那一秒钟,他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竟然被水流裹冲到了那根高密度圆柱体所在的凹面平台上! 正文 第608章 秘境 安秉臣抱紧了那根撞得他差点昏厥的圆柱体,侧目看到身后的喇叭形出口里有更多黑色洪流喷泄而出。 来自管道中的黑色液体像一条愤怒的毒蛇,径直扑向中央悬空的黄色光团。 但来自月球质量核心的引力,仍然让这条黑色水柱出现了不可避免的弯曲,波涛汹涌的水浪挣扎着,最终落回到布满孔洞的金属格栅板地面上,化作亿万水花,瞬间消失不见。 黑色水柱最远只够到那黄色光团两百米之外,即使在这个距离上,安秉臣也看到不少飞溅的黑色液体化作屡屡青烟。 原来,那黄色光团居然还有温度,而且是非常高的温度! 安秉臣双手抱着倾斜的柱子,发现自己所站的凹面平台也是倾斜的,这对他很不妙。如果稍一松手,就可能沿着月球重力线掉下去,经过几十米的坠落后,砸到那些布满孔洞的金属格栅板上,肯定不死也是重伤。 他转动着头部,看到了左上方有一个发亮的蓝色光点,那是何满桂释放的改良版零号机体,它一直在这个方圆数公里的空间中盘旋着。 “我挂在圆柱体上,距离地面大概有三四十米高度。” “会长,我通过零号机体看到你了!” “能测量一下中央那个黄色光团的温度吗?” “等等……啊?那光团,居然有五千两百摄氏度!聂博士也找到了,他在喇叭口附近,估计是冲出来时正好处于水柱边缘,然后直接被甩到格栅板上!”何满桂操纵的零号机体摇晃着,飞到了右边更远的地方。 安秉臣低下头,看到自己左侧,遥远的地面上有一个蠕动的弯曲身影。那应该是聂遥博士,他正趴在地上咳嗽喘息。 悬空的黄色光团,以及八座凹面平台,都处在一个上千米的封闭球形空间中。 这个空间的边缘,是无数的喇叭口,以及更多布满细小孔洞的金属格栅板。那些格栅板铺天盖地,从地上一直延伸到头顶,没有缝隙,没有断口,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金属球笼。在这个空间里,看不到有任何明显的上下左右之分。如果没有月球重力带来的影响,仅靠对周边环境的视觉参考,根本无法判断哪一头是上,哪一头是下。 “我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怎么样才能安全下去,而不是活活摔死。”安秉臣自言自语道。 这个球形空间极其空旷,除了八座悬空的凹面平台,没有任何能借力降低下落速度的东西。所以,如果他撒手来个自由落体的话,其结果很可能是个巨大的悲剧。 “会长,你先撑住别动,我让小强过来救你!” 对各种因物理距离造成的危险,没有人比白毛小强更适合解决这类困局。坦顿人跨越三维空间的特殊能力,使他们能够瞬间位移到百余公里范围内的任何位置。 十几秒钟后,安秉臣听到头上传来响动,他抬起头看到两条布满鳞片的小短腿。 戴着黑眼罩的小强跨骑在那根相对于月球重力线来说是斜立的圆柱体上,朝下打量着互助会会长。 蜥蜴人的手实在是短了点,伸下来明显够不到安秉臣,如果安秉臣松开手,只怕还没摸到小强,自己倒可能先掉下去,功亏一筹。 明白小强犹豫的原因,安秉臣很快想到一个办法:“你下来,趴我背上。” 小强显然听明白了。俯身就从圆柱体侧面滑下,顺利踩到安秉臣肩头。 就在此时,他们头上突然传来一声闷雷般的爆鸣! 安秉臣和小强同时抬头,看到头顶正上方偏左位置,有一个喇叭口里再度喷涌出高达数百米的水柱。 不过这一次,那水柱却是殷红的血色,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赤红的水柱犹如一条蛟龙,同样飞扑向空间中央的黄色光团。何满桂的那台零号机体正好挡在水柱前进的路线上,被红色水花一溅,居然外壳塌陷,引擎蓝光熄灭,直愣愣从空中掉了下去!当它落到金属格栅板上时,直接化作了焦黑的碎片! “怎么回事?零号机体的信号消失了!”何满桂叫嚷起来。 “那喷出的红色水柱好像有极强的腐蚀性!”下面的聂遥博士说着话,一边朝着红色液体可能坠落的区域之外发足狂奔。“我们要赶紧躲开!” 零号机体的合金外壳都挡不住,战术防护服和里面的血肉之躯又怎么是那殷红液体的对手? 安秉臣眼看着头顶上那铺天盖地洒下的漫天红雨,全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这通腐蚀之雨淋在身上,怕是比摔下去砸死还要惨吧? 眼前光芒一闪,身畔景物全都化作无穷残影。等到一切恢复正常,他发现自己已站在球体空间的边缘,距离那座插有高密度圆柱体的凹面平台大概有千米之遥。小强还趴在背上,爪子紧紧钩着护脊背囊的扣带,远处的聂遥博士正朝着这边用尽全力奔来。 噗噜噜一阵闷响,那片红色的腐蚀之雨落在金属格栅板上,和先前的黑水一样消失不见,但迅速弥漫在空气的冉冉红雾却表明,那里的格栅板显然并非毫发无损。 “这太恐怖了,万一下次喷点岩浆出来,咱们怎么办?”安秉臣伸手到背后,把小强放了下来。 “每个喇叭口都可能会喷出不同颜色的液体,这算是一个污水处理中心吗?”仍在管道的黏液中继续前进的何满桂问道。 正在最后冲刺的聂遥回头看到红雨已经全部落下,于是也停下了脚步:“没有那么简单。这里应该是所有生态农场的循环中心,我猜可能是某种类似有机生物器官的自我循环系统。中间那个黄色光团,很可能是整个系统的动力核心。” “那东西的温度很高,我们无法靠近。而且,现在零号机体也毁了。”安秉臣眯着眼,扫视着零号机体坠落的大概方位。处在当前位置上,他已经看不见那些细小的残骸碎片。 “智库整理了零号机体扫描获得的管道数据,最终获得的三维结构图虽然残缺不全,但已经可以断定,我们现在就在巨型金属球体的核心位置。” “你们看到那七座空的凹面平台没有?我们需要回去一趟,把帕舍陀反重力发生器带来,也许能将最后那根圆柱体拔出来。”安秉臣指着那座插有圆柱体的悬浮平台。 聂遥立刻发出了反对的声音:“我反对这么做。拔出最后这根圆柱体,是否会造成整个金属球体停止运作?会不会因此导致那两百五十六个地下穹顶世界瘫痪?现在看来,那些生态农场是整个月背地下王国的食物链基础,如果出了问题,搞不好会给整个蜥蜴人带来灭族之灾。” 他的话让安秉臣陷入了沉思,博士的推测并非毫无道理,互助会目前也根本没有毁灭整个月背地下王国的打算。 “那边,看,看!”背后的小强突然咕哝着,还推了安秉臣一把。 安秉臣和聂遥同时朝小强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两千米外的格栅地板中,有一块突然升起来,变成了一座两米多高的正方形平台。那平台的侧面,轻轻开启了一扇滑门,门内走出一只六足机械体。 那东西看上去很像卡鲁,菱形身段优雅玲珑,也有六条反曲足肢,同样是后面四条负责行走,前面两条向上斜举着,应该是一对工具肢。然而,它没有卡鲁独有的那种灵气,六条足肢的摆动显得呆滞木讷,毫无生机可言。 这只卡鲁的山寨体木然地走出滑门,转了个弯,径直奔向零号机体坠落的位置。 当它抵达坠落点后,两条前足肢立刻探到地面,似乎在收集那些残骸。 “这是什么?它长得好像卡鲁啊!”聂遥惊叹道。 安秉臣的视线却锁定了那只六足机械体钻出来的平台:“我想,那扇滑门应该通向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快,小强,送我们过去!直接到那门边!” 他说着话,立刻握住了小强的右爪。小强愣了片刻,随机伸出左爪搭在聂遥腿上。 一阵闪烁,两人一蜥出现在滑门前。 安秉臣强忍着恶心,扶着门框冲了进去。聂遥是第二个进去的,最后是小强。 远处收拾残骸的机械体根本没有觉察,仍然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滑门里是一个螺旋通道,转了好几圈后变成一条三道并行的大路,道路之间有半米高的竖立格栅栏。 这条大路的尽头,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巨型大厅。足有十几万平米的大厅,散发着淡黄色光芒的天花板距离地面只有五米左右,让人感觉到巨大的压抑。 大厅里成排成队地堆放着无数透明水晶块,这些水晶块尺寸不一,但基本上都是标准的几何方体。 每一块水晶里,都有一只形态栩栩如生但却凝固不动的生物。 安秉臣看了没几眼,立刻认出其中一些,全都是他在穹顶生态农场里见过的各种兽类。包括那种擅长伏击的凶兽,以及能发出惊人长啸的巨型四足兽。 在这些水晶的四角,都有用楔形文字标注的简短说明。那应该是蜥蜴人的母语文字,但安秉臣扫了一眼小强,却发现它一副无所事事的呆萌嘴脸,显然也不认识那些楔形文字。 这里,是个超级生物标本馆吗?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安秉臣和聂遥回头看时,有一只同样的六足机械体咯吱咯吱从转角处高速冲了过来。 他们还未来得及做出隐蔽或是伏击的决定,那东西就从他们身边一溜烟掠过。 完全无视这两人一蜥的掠过。 为避开挡路的小强,那六足机械体经过时还朝右边挪了半步。显然,它并不是瞎子和聋子。 “这不是军用防卫型机器人,它也许只是这里的维护者。”惊魂未定的聂遥从水晶方块组成的通道另一侧站了起来。 安秉臣没有说话,只是探头望着那只行色匆匆而去的六足机械体。 他估计,这应该是当年那位蜥蜴星台操作者仿制卡鲁留下的山寨品,也许就像互助会当下制造的各种本地机体一样。所有的原形机体最终都伴随着星台的重置而消失,只有这些山寨货留了下来,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依然在这月幔深处的地下世界中永不停息地忙碌着。 那只六足机械体没有走太远,它在十几尊水晶方块外停住了脚步。 安秉臣看到它的前足肢伸到地上戳了一下,一根宛如树枝的金属杆状物立刻冒了出来。那机械体在金属杆顶端拨弄了几下,金属杆后面的那尊水晶块突然毫无声息地往下一陷,随后连着整块地板降下去消失不见。 那六足机械体依然矗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聂遥悄悄挤了过来,蹲到安秉臣的旁边,两个人四只眼瞪得目不转睛。最后,白毛小强也蹭了过来,靠在安秉臣背上,向那边瞅个不停。 等到安秉臣的腿都蹲得快麻木的时候,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一只巨大的金属笼子升了上来。笼子里有一只体长约四五米,脊背上长着一溜尖锥骨刺的野兽在躁动不安地转圈。这家伙眼眸中透出的凶光,以及从它喉内发出的咕隆隆沉吟,都表明这位绝对不是一个善主。 金属笼子的下面似乎有某种滚轮设施,那六足机械体用一只前肢钩住笼边,拉起就走。 笼子里的那位爷也不含糊,闪电般探出脑袋,靠近机械体钩住笼边的那只前肢就是一口。 也不知是口感不好,还是被金属咯了牙,笼中的猛兽发出一声失望怒吼,退了回去。而那拉着笼子走开的六足机械体,从头到尾都无动于衷。 等到那只笼子消失在大厅出口处后,聂遥站了起来,却看到安秉臣脸上更多的惊愕。 他顺着安秉臣的视线往刚才冒出金属杆的地方望去,不知什么时候,一尊相同的水晶块又升出地面矗立在那里。淡黄色的灯光下可以清楚看见,水晶块中凝封着的那只生物体长四五米左右,脊背上长着长长一排骨刺,和刚才拉走的笼子中的猛兽完全一模一样。 “这是个基因库,它们可以随时根据样本生成新的克隆体,然后从这里投放到那些生态农场中去。”聂遥转过身,环视着周围那些禁锢了无数生灵的水晶块:“那些六足机械体,应该是负责维护这个人工生态循环系统的工蚁。” “基因库,还有刚才那个喷泉房,这些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安秉臣打量着水晶块里的那些异域生物,他的视线最后停在第三排左侧的一尊几乎要顶到天花板的水晶块上。 那里面封印着一只刻意俯下上半截身子的巨兽,它的身高显然超过了五米,盘绕在脚下的尾部表明这东西的体形至少是身高的两倍以上。它有两条肌肉虬结的壮实下肢,关节粗大不说,触地的钩爪让人想起公鸡的脚趾。在这生物的上半身两侧,各有一条明显退化的上肢,虽然和下肢相比尺寸要小得多,但肢端尽头宛如镰刀的锋利刃爪却让人看上去不寒而栗。 它应该是这大厅里最高的大块头,因为安秉臣压根没有看到别的水晶块能在高度上与这块水晶媲美。 “我们需要找到那位坦顿留下的信息,如果他真是一位合格的星台操作者,他应该按照智库的运作风格为后人留下点什么。”因为不再担心那种六足机械体会做出敌意举动,安秉臣沿着水晶块组成的通道穿过大厅。 大厅的尽头是一座宽度仅有两米的金属天桥,笔直的天桥通向远处的一座悬空浮台,天桥下面则是无数条仿佛地狱裂口的暗红色深渊。 安秉臣伸出脚试了一下,随即轻轻踏上了那座天桥。 他忍不住往下看去,却惊奇地发现下面红色深渊中,似乎有无数的黑点在蠕动。那下面似乎并不是什么地狱裂口,而是一座座高达数百米的岩石壁架。壁架底部发出的刺眼红光,让四周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狰狞。仔细再看,那些蠕动的黑点,却是无数的六足机械体。 这天桥下面的岩石壁架,又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安秉臣没有再驻足观看,而是沿着天桥缓步向前。 聂遥和小强紧跟在后面,三个人很快来到那座足有一百平米的悬空浮台上。 这是一座形如圆碟的浮台,全金属构造,轮廓光滑流畅,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样情调。 浮台的中央,有一座神似钢琴的桌状物体,但它有四套黑白相间的键盘,分别向四个方向呈放射状延伸出去。 安秉臣伸手按了一下其中一套黑白键盘,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那桌面正上方的空气中,却出现了一个楔形文字的全息影像。 “海参崴登月指挥部,我们好像终于找到了点有用的东西。”安秉臣在四元相位信道中呼叫。 “那是什么?”通过全息基台投射的图像,汉特博士好奇地注视着那个既像桌子又像钢琴的东西。 “我认为,这应该是那位叫坦顿的蜥蜴人英雄留下的某种数据终端,或者,是他们那个时代的电脑吧。”安秉臣试着又按了一下键盘,第二个楔形字符立刻冒了出来。 “我们需要派更多专家到这里来,花点时间,好好研究一下。”聂遥博士凑近了桌面,凝视着那两个晶莹剔透的全息字符。 “但是,我们现在有一桩可能更要紧的麻烦。”汉特博士踌躇着道,眼睛却望向了互助会会长。 “什么问题?”安秉臣问。 “半小时前,吴刚号飞船顺利飞越木星公转轨道,并按预定计划进入了针对那艘哑铃飞行器的拦截路径。” “哦?是不是那艘哑铃飞行器开火了?”安秉臣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吴刚号飞船上有三名活人船员,这是完成拦截任务必需的底限。汉特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难道是那三位勇士遇到了危险? 汉特博士摇了摇头,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月球前哨基地的大功率复眼雷达一直在监测吴刚号飞船,差不多也是在半小时前,雷达操作员又发现了另一艘闯入太阳系的不明飞行器。” 正文 第609章 光网 “什么?你说什么?!”安秉臣脸色顿时变了。 发现坦顿人信息终端的巨大喜悦,瞬间被抛到脑后。 头盔内屏上的汉特博士看着他,手抬起来晃了一下,他的头像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右下角带有互助会枪锄交臂徽标的视频。 “为了谨防复眼雷达出错,我又申请调用了昆仑号上的远程四元相位扫描模块,最终确认了这艘新出现的飞船。” 伴随着博士的声音,以星空为背景的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紫色的环状物。 那是个周身环绕着紫色光晕的环状人造物体,看上去像一枚戒指,又有点像个空心面包圈。它的本色也许不是紫色,但在淡淡的光晕笼罩下,根本看不清船体固有的颜色。 “我们的远程扫描能够穿透这艘飞行器,它的外圈直径为两千五百米,内圈直径一千八百米。这艘飞行器刚刚经过冥王星公转轨道,当前飞行速度每秒八百二十公里。和上一艘一样,它也在不断减速,但从运动轨迹线来看,其旅程终点同样也是地球。” 汉特博士的声音在继续,但画面上却突然跳出一种人身鹿角,长着四只蹄子的奇怪生物:“远程扫描环形舱室中发现了六百三十五个生命体。这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人马形态生命体,平均身高都在三米以上,体长大概有三米五到四米左右。从扫描持续的时间间隔来分析,虽然这艘飞行器的速度非常快,但船上那些生物的动作却极其缓慢。” “缓慢?”安秉臣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四元相位远程扫描只持续了十分之一秒。在这段时间里,扫描模块捕捉到一只正在环形舱体中行走的生物,它仅仅移动了两厘米距离。由此可以推算,这种生物的平均移动速度每小时仅有七百多米,甚至比人类中的老年人和幼童都更低。” “辛克人。他们怎么也来了?”安秉臣的脑中响起了诺瓦疑惑的声音。 “这些人马形态生物,就是陶图格联盟的辛克人?”安秉臣闻言连忙追问。 他记得诺瓦曾经说过,陶图格联盟的辛克人是个历史悠久的古老种族,人口超过两万亿,与性格暴烈的弗莱冈并居联盟第二,仅次于多哥人。 安秉臣能看到的画面,诺瓦同样也能看到,她当然不会搞错。“没错,就是辛克人!那艘环状飞行器是他们的标准巡航舰,在联盟大都会空港里经常可以看到。但是,辛克人什么时候也能觉察到大引力子源流了?难道,他们已经走到了达文巴人的前面?” 和之前出现的那艘哑铃型飞行器一样,辛克人的这艘环状巡航舰多半也是被地球上突然出现的星塔吸引而来。造物主说的确实没错,安秉臣与它通过星塔联系产生的大引力子源流波动,果然惊动了方圆上亿光年内的各路识货者。这些嗅觉灵敏的文明生物,正在争先恐后向地球方向涌来! “诺瓦,这个辛克人,”安秉臣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他们是个富于攻击性的好战种族吗?” “好战种族?”诺瓦发出了代表疑惑的呼呼声:“辛克人很少与其它种族发生冲突,他们是陶图格联盟中久负盛名的观察者,出过许多学者和隐士。” “那就好,那就好。”安秉臣点点头。观察者,这名字听上去比较斯文。只要来的不是恶客,那就还有周旋的余地。面对接踵而至的星际访客,他的心里确实是有点忐忑不安。 “辛克人醉心于研究各种技术,但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也会采取一些意料之外的非寻常手段。” “啊?什么手段?”听到这话,安秉臣才放下的心立马又提了起来。 “我记得,行星地核融穿射线,种族绝育脉冲弹,都是辛克人发明的技术武器。在我当年离开陶图格联盟来这里时,辛克人和弗莱冈人在遮莫星团的武装冲突已经持续了……嗯,九百多个本地行星公转周期,当时好像是辛克人已经占据了上风,他们正要求联盟委员会将遮莫星团划为自己的控制区域。” “行星地核融穿射线?种族绝育脉冲弹?”安秉臣的眼珠子都瞪圆了,这些个邪乎玩意儿,光听名字怎么都不像是斯文人摆弄的东西。 辛克人看样子在技术研究上颇有门道,不过这些家伙显然也谈不上是什么热爱和平的种族。 想到这里,安秉臣当即下令:“汉特博士,诺瓦告诉我,那些生物是来自陶图格联盟的辛克人。请你立刻用千进语向那艘环形飞行器发射电磁脉冲信号,尽快和他们建立联系,要求他们立即停止靠近地球!” “好,马上执行!”汉特博士听出安秉臣话音中透出的焦灼,也知道情况有些不妙。“还有,先前那艘哑铃飞行器怎么办?” “继续按原计划拦截,让吴刚号对着它冲,别客气,让船上驾乘人员把应急逃生舱准备好。你再通知一下盘古基地那边,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加快昆仑号的宇航改装进程。” 如果吴刚号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互助会往后的太空行动只能依靠昆仑号了。 执行太阳使团计划的无人电离子飞船七十多个小时前才在水星降落,三十多只卡鲁正在争分夺秒地修建太阳使团基地,但是距离就地生产卡鲁,并向太阳表层发射太阳使者,组建戴森云罩还需要至少二十天的时间。 在这个异能量供应链正式建立之前,月球前哨基地以及海参崴的大口径电磁炮和聚能光束平台,将是地球世界唯一的自卫手段。至于它们是否真能对那些接踵而来的外部空间访客构成威慑,谁也不敢打包票。 当安秉臣的四人探险小队顺利返回位于月球北极的前哨基地后,他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十五分钟前,辛克人回应了我们的呼叫信号。”汉特博士的全息头像看上去相当兴奋,不过,他脸上的喜悦掺杂了一丝苦涩:“只是……只是我们的操作员快要受不了了……” “什么叫受不了了?”正在蹬掉靴子打算休息一下的安秉臣停住了动作。 “你来看看就明白了。”汉特博士说着,将画面切换到登月指挥部的控制大厅。 全息基台上,一只身形高大,肤色黑白相间的人马形态生物眨巴着一对紫色大眼睛。那东西的头上有一根像是鹿角的东西,只不过不是长在两边,而是位于头顶正中央,看起来相当高端大气上档次。 “波—兹—加。”辛克人的声音浑厚低沉,悠扬绵长,听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 “热—托。”它仿佛呆了一下,然后才补充上这个音节。 “萨—玛。”又过了两秒钟,才听到下一个词。 当安秉臣正在怀疑它是否已经结束了时,那人马生物却又慢条斯理地蹦了个词出来:“忽—兰。” “波兹加—热托—萨玛—忽兰”,就一句千进语里的“愿空间和时间与你同在”祝词,这位辛克人愣是说了十多秒钟。 “这个……这个不是相对论造成的时间快慢效应吧?”安秉臣疑惑地问。他看到汉特博士身边,整个控制大厅里的操作员们都以一种目瞪口呆的表情注视着那只人马生物。 汉特博士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我观察到它眨动眼睑的速度相对算正常,但说话和肢体动作却慢得一塌糊涂。” “我—们。”辛克人慢吞吞地晃动着脑袋,仿佛忘记了接下来的话。 “前—来。”控制大厅里的女操作员听不下去了,这姑娘年纪不大,却是千进语学习班里综合成绩最好的佼佼者。此刻的她无奈地垂下视线,开始玩弄手里的一支铅笔。 “寻—找。”周围挤过来看热闹的技术人员也结束了最初的惊愕,面面相觑地散开来,各自继续去做手头的工作。 “造—物—主。”好不容易听完最后这个词,安秉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照这蜗牛一般的神速,一个小时也说不了几句话。所以,他干脆坐了下来,继续脱脚上的靴子。 “告诉他们,造物主不在这里,让他们立刻停止前进,退出恒星系外,否则我们将对无礼的闯入者发动攻击。语速放慢一些,不要太快。”安秉臣说着话,通过房间内的观察舷窗看到外面,距离前哨基地两百米的位置上,一群人围在刚刚建成的夸父iii聚能光束武器平台前,正在为调试射击做最后的准备。 十多分钟后,当他洗了个澡并换好衣服后,那位女操作员才发来新消息。 海参崴登月指挥部同时也是互助会的太空行动中心,那里不愧为人才荟萃,有位航天组的年轻工程师尝试通过智库对辛克人的发言画面进行了整段加速编辑,并整理出一套由函数自动处理的程序,这才让观看的人不至于昏昏入睡。但是这又带来了两个结果,其一,必须等待辛克人结束他们冗长的发言后才能进行整理回放;其二,被加速回放的辛克人声音变得尖锐滑稽,听上去能让人瘆出一身鸡皮疙瘩。 “陶图格联盟正处于危险中,我们需要尽快找到造物主。如贵方能告知造物主的下落,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经过处理的画面上,那头鹿角人马动作飞快,说话的声音果然变得尖锐。 安秉臣闻言勃然大怒:“装傻充愣是吧?告诉他们,我方即将发动攻击,再继续前进后果自负。通知前哨基地火控中心,夸父iii准备开火。”这种情况下,只有夸父iii聚能光束武器,才能起到最快的震慑效果。 “是!”海参崴的那女孩精神为之一振,丢下了手中的铅笔。 “可是,月球前哨基地的夸父iii还没有完成测试射击。”前哨基地的武器管理员申诉道。 “就用辛克人的飞船作为标靶进行测试射击,最大发射功率!”安秉臣冷哼一声,没有丝毫犹豫:“另外,通知地球各基地,所有行星防御武器系统都做好战斗准备。” 现在根本不是谈造物主去向的时候,现在是地球人捍卫家园的时刻。前有那艘哑铃型飞行器,后面又来了辛克人的标准巡航舰,相信很快还会有更多不速之客光临。如果那些闯入者不能退出太阳系,如果他们无法表现出文明生物该有的礼仪和节制,他只能采取武力行动。 他不想,也不愿意让地球在随后的日子里变成一个乱七八糟的万国码头。 也许,太阳系乃至银河系对陶图格联盟之类的星空文明来说仅仅是一处偏乡僻壤,但这里是他的故乡,是人类的家园,不是各种外星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公共厕所。 互助会目前的技术实力未必能媲美来自陶图格联盟的辛克人,但事关原则问题,安秉臣从来没有第二种选择。他是互助会会长,互助会所有武装力量的最高指挥官,对于来自外部的威胁拥有不容置疑的处置权力。 “诺瓦,我们的聚能光束武器系统,能否对辛克人的标准巡航舰造成伤害?” “辛克人巡航舰舰体外的紫色光晕,那是他们独有的能量防护层。如果能洞穿防护层,自然可以对舰体造成伤害,如果不能洞穿,那就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很好,那我们就来领教一下辛克人的水准如何。”安秉臣笑道。 互助会还有远程扫描配合苏别丁的跨维度大杀器,虽然整个智库系统的异能量储备已经严重不足,但倾尽全力收拾这艘飞船还是勉强够的。 他还有一件最后的武器,那就是造物主的位置座标数据,这些被大引力子源流波动招来的家伙真正想要的肯定是这个。 十五分钟后,辛克人的环形飞船仍在向着地球方向高速逼近,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 月球北极靠近月背一侧,环形山之间的平坦荒原上突然黄光闪现。 新建成不到十小时的月球前哨基地夸父iii聚能光束炮台射出了一束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耀眼黄光! 这次射击持续了零点一秒,但紧接着的十秒之内,夸父iii连续开火四十九次,每次都以最大功率发射,发射持续时间均为零点一秒。 五十道聚能光束构筑的拦截网,以人类所知的最快速度,向着差不多六十亿公里外,刚刚跨入冥王星公转轨道内圈的那艘环形飞船扑去。 六十亿公里的距离,这些聚能光束需要五个多小时才能抵达。这么长的时间听上去令人感到质疑,但辛克人的飞船运动轨迹却是固定不变的,如果他们不减速不转向,那就必然会与这张聚能光束拦截网在智库反复推演的位置相遇。换一个角度来看,辛克人等于是在向着攻击的炮火迎面冲来。 当然,辛克人可以选择减速或转向来躲避攻击,但那势必会给飞船原定的运动轨迹带来巨大影响。差以毫厘失之千里的说法,对物理空间中飞行的星舰来说可不是转下方向盘就能切回原道那么简单。飞行器的角度和速率改变之后,要再重新回到原有的运动轨迹上并不是不可能,但却要为此付出更多的能量和时间消耗。 能量的消耗或许不是大问题,但时间延迟必然带来空间星体的位置变化,原定航线路径上的各种天体引力效应参数全都要重新计算。这种事情对于三维空间中的星际飞船驾驶员来说,绝对是一场非同小可的大麻烦。 海参崴指挥部内的全体人员都在关注那五十道黄色聚能光束,但安秉臣却上床睡觉去了。月背地底深处的探险,以及小强发动的多次四维空间传送,都让他的身体处于极度疲倦状态。他需要休息,否则就没有充足精力应对接下来的未知局面。 箭矢已脱弓射出,结果需要五个多小时后才知道,他可不愿干坐着等待。 五小时后,安秉臣在闹钟的铃声中醒来。 他吃了点东西,怀着无比惋惜的心情签署了一份机动骑兵和步兵第二仟冲突事件的月球流放人员名单。那五十七个人中,有一多半他都认识。这些人中,有不少还是十里铺的元老。尤其任真,算是第一批机动骑兵中的佼佼者。 当他打算再跟沈莉商量一下地下金属球体的考察小组人选时,汉特博士的头像从全息基台的通讯界面中蹦了出来:“我们的拦截光束即将抵达汇合点!” 荒凉的太阳系外侧空间中,一蓬螺旋状散布的光束组成的拦截网正在逼近那艘环形飞船。 “他们没有做出减速,或是转向调整吗?”安秉臣问。 “没有。” “看来,辛克人对自己的能量防护技术很有信心。”安秉臣暗自打定注意,如果这次攻击失败,对方仍然继续前进,那他就要动用苏别丁了。 汉特博士没有说话,他看上去有些紧张,毕竟不是谁都能有机会亲眼目睹第一场星际战争的爆发。 一百二十六秒后,拦截光束群与环形飞行器汇合。 五十道黄色的聚能光束宛如五十根凌空掠过的钢针,与辛克人的环形飞行器在茫茫宇宙中迎面相撞。 辛克人的标准巡航舰外圈直径长达两千五百米,从地球视角来看够得上个庞然大物,但在星空中却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点,比大海中的一条小鱼还要更小。 五十道拦截聚能光束,仅有六道命中。 蕴含着恐怖毁灭力量的黄色聚能光束,每一道足以瞬间融化地球上一栋摩天大厦。当它们先后撞上那甜面包圈一样的环形飞船时,船体外层的紫色光晕却在触碰点爆出六团无比明亮的绚丽光芒。标准巡航舰的舰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航行速度和轨道角度也没有受到影响。 攻击失败,辛克人的能量防护屏成功挡住了聚能光束的攻击! 正文 第610章 速烈 五十道光束,只击中六道,百分之十二的命中率。就那命中的六道光束,也没有能突破辛克人标准巡航舰外层的能量防护屏,仅在浩瀚星空中爆出六团光亮。 聚能光束拦截网的攻击失败,并没有超出安秉臣的预料。 本来,他的意图也不是真要置对方于死地,只是想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坚决态度。 不同生物之间的交流,有时也会从恫吓和威胁开始。和平的协商谈判,大多数时候只是一种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比语言来,行动永远更具有深入交流的功效。 “我们还可以再次发动轰击,但等距离拉近后效果可能会更好些。我仔细查看了接触点的爆炸光芒,有两道光束差一点就能突破那层光晕,这应该只是个发射功率的问题。”汉特博士建议道。 “刚才那通扫射也让中央反应堆达到了最大瞬时负荷,月球基地的聚能光束炮塔不能马上继续射击,冷却器需要时间为整个系统降温。”前哨基地的武器管理员提出了反对意见。 安秉臣已经离开自己的房间,来到基地中央大厅控制室。他摆了摆手:“先停一停。” 他不相信,这样的表示,对方会没有任何反应。 果然,十多分钟后,全息界面上又冒出了那只鹿头人马。 “特兰人,你们的无礼行径会激怒整个陶图格联盟。”经过加速整理的辛克人尖声说道,它绷紧了自己面部的皮肤,头上的犄角也变得有些发红,不知道是不是一种情绪化的体现。 对这种强词夺理的把戏,安秉臣见得多了,甚至懒得再花精神去反驳斥责。但是,对方言语的称呼却让他骤起了眉头:“你叫我们什么?特兰人?” “只有最荒凉的特兰星团,才会滋生出像你们这样野蛮愚昧的种族。你们竟敢攻击陶图格联盟的民用飞船,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他们在吓唬你,安秉臣夏尔库。”诺瓦的声音从脑中响起:“联盟委员会的飞船外壳都有用有机物涂料制成的特殊徽标,但那艘标准巡航舰却没有,从它的舰体特征来看,应该只是辛克人的某个小部落。还有,他们所说的特兰星系,应该是指你所在的银河系。” 听明白之后,安秉臣不怒反笑,通常嘴上功夫通天的,骨子里都是些废柴本色。交手的时候还不忘拉虎皮撑大旗,难道就不知道这样做只会让自己显得色厉内荏吗? “这个星系现在处于我——安秉臣夏尔库的监管下,所有贸然闯入者都将遭到无情攻击。我们很快会继续发动第二次攻击,攻击的威力会更大也更快。不想死,就滚!”安秉臣用平缓淡然的语气大声说道。 “夏尔库?你居然是造物主的传人?难道,我们不能商量沟通一下吗?”那鹿角人马兄的语气突然变得柔和。 “商量可以,等你们先撤出恒星系,之后再谈别的。” 在没有获得相对平等的地位和权益之前,谈什么都是瞎子点灯白费劲。 但安秉臣刚说完这话,就看到全息界面一阵抽搐扭动,随即失去了对方的图像。 “怎么回事?”他扭过头来,看看旁边同样茫然不知所措的聂遥,何满桂,胡安,还有白毛小强。 最后,还是汉特博士的头像从全息基台界面上跳了出来:“辛克人的飞船被击中了!” “啊?”安秉臣吃了一惊:“是谁,没有经过我的命令就敢擅自开火?” 汉特博士瞪大了眼睛,嚷道:“不是我们的防御火力,是那艘哑铃形飞船!它开火击中了辛克人的飞船!” 博士涨得通红的脸马上被一段动态画面所取代,那是辛克人的环形巡航舰,它的四周原本空无一物,但虚空中那些遥远的星星点点却突然出现了波动荡漾! 那当然不是因为远处的星辰有异常,而是穿过虚空的可见光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干扰! 持续放大的画面上,安秉臣看到,远处的一些星辰光点出现了转瞬即逝的闪烁,它们被某种快速掠过的东西挡住了!某种在宇宙虚空背景下根本看不见的东西! “远程扫描侦测到,那艘哑铃型飞船向辛克人的标准巡航舰发射了某种近乎黑色的射线类武器!辛克人飞船的紫色能量防护屏没有作出反应,船体前部被击穿,速度骤减!”伴随着汉特博士的喊声,画面一转重新跳到辛克人的环形飞船上。 刚才还是光滑完整的标准巡航舰,此刻却变成了一个破损的面包圈,不但舰体外的紫色光晕消失殆尽,环形舰体正前方偏上的位置也出现了一个几百米的大缺口。 通过这个边缘整齐的巨大豁口,可以清楚看到飞船内的舱室和甲板结构,以及无数漂浮溢出的残骸碎渣。这些碎渣中既有断裂的船体结构部件,也有支离破碎的辛克人尸体。 环形飞船明显失去了控制,毫无规律地缓慢翻滚着,朝着另一个明显不是去地球的方向滑去。全息通讯界面上,再也没有出现刚才那只趾高气昂的鹿角人马大哥。 整个海参崴登月指挥部,以及月球前哨基地里的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 两位闯入太阳系的不速之客,先来的动手干掉了后来的。 没有任何警告,没有任何预兆,这手段和魄力,相当的凶残狠辣。 无言的沉默中,控制室内的全息界面上,数据流警示灯突然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画面猛然一亮,所有人不自觉地抬起头来,随即看到一个水晶人。 那是个通体透明,没有任何体色和皮肤的水晶人。这东西有着和人类差不多的四肢,也是下肢着地的直立生物,就是脑袋光滑了一些,没有毛发和五官,圆不溜丢,像个瓷器厂造出来的玻璃娃娃。 它的四周全是散发着白色强光的飞船舱壁,没有任何徽标、饰物,也看不到什么家具、操纵台之类的东西。 水晶人抬起空无一物的透明脸庞,每个注视着它的人都觉得它在看自己。当这东西开口说话后,大多数人更是异口同声发出了抑制不住的惊呼。 这位水晶人说的是居然是汉语,而且是标准的国级普通话,咬字吐音分毫无误。 “来自天龙星团的速烈人,灵,向伟大的安秉臣夏尔库致意。” 和之前慢慢吞吞的辛克人相比,水晶人说话的语速要正常多了,它的声音空灵剔透,让人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清凉愉悦感。 安秉臣看了看四周鸦雀无声的人们,他们中的大多数还处在震惊状态下。 “速烈人?请你们立即停止靠近当前恒星系的第三颗行星,否则我们将发动攻击。” 那水晶人愣了一下,又以娓娓动听的声音道:“速烈人为和平与友谊而来,我们为阁下,以及全人类带来了宇宙间最珍贵的福音。” 安秉臣会心地笑了起来:“福音?那是什么?” 自称为速烈人的水晶生物继续道:“我们将在本地恒星系外侧小行星带建造一座大型星际船坞,并为你的种族提供相应的技术培训。最后,你们还能无偿获得八艘大型货船。” “啧啧,好大的手笔。搞这些东西,恐怕要花很长一段时间吧?”安秉臣问。 “时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我们计划用二十年的时间完成福音传递,这是速烈人的神圣使命。” “我猜,这个神圣使命或者福音实现的前提,应该是我把造物主的下落告诉你们吧?” 人形水晶生物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速烈人是四海为家的贸易者,星空中的船坞和港口,就是我们的家园。” “贸易者?”安秉臣眯眼注视着那位毫无个体特征的透明水晶人:“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学会了我的语言,我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突然攻击那艘环形飞船。现在我只希望你带上你的那个福音传递计划,赶紧滚出这个恒星系!” 水晶人光滑透明的脸庞一动不动,仿佛在沉思什么。 经过几秒钟的沉寂后,水晶生物轻声道。“阁下难道没有看出来?不久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来访者,多到超出你们的想象力。如果没有我们,就凭你们部署在卫星上的那种令人发笑的原始能量武器,最后会是个什么结局?” “警告,警告,有来历不明的电磁信号试图通过复眼雷达控制系统入侵智库!”智库的声音陡然响起。 安秉臣笑了起来。 他现在明白了,那艘哑铃型飞船飞入太阳系后表面上保持沉默,暗地里却一直在积极刺探地球的各种信息。像地球这样电磁信号漫天飞舞的原始行星,想要获得信息太容易了,只要张开捕捉电磁信号的耳朵认真倾听就行。互助会与辛克人的联系,肯定也被速烈人拦截窃听了,否则他们不可能知道夏尔库的称呼。 等到发现随后赶来的辛克人也在飞向地球,很可能有想分一杯羹的趋势,速烈人马上果断出招消灭潜在的竞争对手,随即跳到前台来扮演福音圣人。再不表演,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安秉臣夏尔库,我奉劝你不要冲动行事,速烈人为和平的福音而来……” 那水晶人还在唠叨,但安秉臣却没有倾听的兴趣,直接掐断了联系信道。 “来的都是客,既然大家都不见外,那我也不客气了……指挥部,远程扫描定位哑铃飞行器!枢密院,苏别丁准备,预定攻击能量百分之三。” 几乎就在他发布命令的同时,智库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信息入侵被击退,但月球基地的复眼雷达电磁系统损毁严重,目前处于全面瘫痪状态。为了避免危险,地球上的海参崴、崇明、马绍尔、联合国四处大型陆基基地复眼雷达正在实施紧急关机。” 速烈人在桌面上展开谈判的同时,暗地里却毫不犹豫地发动了信息攻击。他们想要什么自不用说,但这手段却是相当阴狠毒辣,和他们偷袭辛克人的风范完全吻合。 这种传递福音的贸易者,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什么偷鸡摸狗的货色。对这种不择手段的敌人,吴刚号的撞击拦截未必真能挡住它。 “虽然我没有见过这种生物,但它们的武器,那种黑色的脉冲波,我好像在弗莱冈人与辛克人的战争中见过。”安秉臣大脑里的诺瓦念叨着。 “那就是说,这些水晶人应该和陶图格联盟也有些渊源。对了,我们对辛克人的攻击,你不会介意吧?”想起这位诺瓦也是陶图格联盟的成员种族,安秉臣忍不住问了一句。 “达文巴真知者只对陶图格联盟委员会负责。多哥人,辛克人,弗莱冈人,联盟内每个大种族都有数以万计的小部落,即使是联盟委员会也管不了那么多。” “辛克人被击毁前说过,联盟正处于危险之中,你不担心吗?” “就算我再担心,又能怎么样?”诺瓦反问了一句。 安秉臣笑了笑,看到全息界面上智库正在最后确认速烈人的飞船轨迹,那艘哑铃状飞行器已经离木星越来越近。 很快,林子云那边发来消息:“苏别丁已经准备就绪。” “远程扫描无法穿透速烈人的飞船,但可以锁定连接前后船体的中间部位,我们推测那里可能是动力系统所在。不过,投入智库系统当前储能值的百分之三,相当于六点七二亿吨当量的核聚变爆炸,这……是不是多了一点?”汉特博士的脸上,一副面对浪费心疼不已的表情。 将近七亿吨当量的核聚变攻击,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规模的爆炸。还好是在宇宙空间里,如果是在地球,保证能把方圆几百平方公里之内的所有固体和液体直接等离子化。 “我就是要高射炮打蚊子,送对方一个惊喜。”安秉臣笑道。“如果不是现在异能量供应紧张,我还打算来个百分之三十的免费赠送,也让速烈人领略一下我们的福音。” 速烈人通过来自地球的电磁辐射信号判读出人类文明的大致水准,又解决了潜在的竞争对手辛克人,到这时才正式挑明身份,带着一副吃定了你的嘴脸,边谈边玩小动作,同时还没耽误继续逼近地球。 只是它们没有想到,还有互助会这么个非主流的超级奇葩。 “开火!” 就在盘古基地内,一名火力操控员摁下射击钮的同时,距离八亿多公里外的木星背后,在地月方向无法直接看到的星空中,速烈人的哑铃状飞行器突然从中部向内塌陷下去,仿佛一个漏气的气球。令人惊讶的是,那些塌陷下去的部分,全都直接消失在真空中。 失去中部连接的两端球体变成两个独立部位,翻滚着继续向前惯性而去。这两个残破的球体塌陷了将近一半的体积,都是原本靠近中部连接体的部位。原本光滑的银色外壳也像变魔法一样,突然多了无数道触目惊心的裂纹和破口。 没有爆炸,没有闪光,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场无比绚丽宇宙大礼花的安秉臣被这从未见过的诡异奇观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林子云也忍不住问道:“莫非是爆炸当量太大,还是四元相位模式攻击导致的?” 蘑菇云,火焰,灼烧所有物体的光辐射,毁灭一切的起浪冲击波,事后哀嚎遍野的放射性沾染,这就是核武器在人类心目中根深蒂固的传统印象。但是,没有人能想到,六点七二亿吨当量的宇宙空间核爆,居然会是这般阴柔恐怖的新景象。 “数亿吨当量的惊人力量,聚集在一个肉眼都看不见的点上……”一直在观看事态进展的执事团成员中,沈莉发出了若有所思的叹息:“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天体塌缩的快速再现,难道……难道这就是量变引发了最终的质变?” “你说得对,沈工。”向文迪点头称赞:“我个人完全赞同你的推测,看起来核武器的威力达到一定程度,其释放能量的形式就会发生异常变化,甚至变得和原先截然不同。阴极必阳,阳极必阴,量变最终必将引发质变。呵呵,今天,还真是让我老头子开了眼界。” “总体来看,攻击效果相当给力。”安秉臣眯着眼,看着智库对碎裂的上百块船体残骸进行轨道演算,评估它们继续飞向地球并发生天文撞击的概率。“渣渣们终于都闭嘴了,我们的太阳系,现在又暂时恢复了宁静。” “从船体外壳的应力特征来看,分明是由外向内的巨大吸引力,难道是个瞬时出现的小型黑洞吗?大当量的聚变核爆引发的物理空间畸变,我想肯定会有不少研发小组会对这个课题感兴趣。”沈莉嘀咕着。 向文迪一脸肃穆地看着进入半痴呆状态的沈莉,开始变得担心起来:“嗯……我个人向执事团和工程部强烈建议,在地球大气层以内,不,最好是月球环地半径之内,严禁从事类似的危险研究。” 不管是不是产生了黑洞效应,把自己家崩塌了就绝对不好玩了。 安秉臣正想附和这个倡议,但却立刻被汉特博士的声音打断:“咳咳,在远程扫描模块搜寻速烈人飞船残骸的过程中,我们又意外发现了一艘飞船……” 包括安秉臣在内,所有人的眼神顿时变得直愣而空洞。 接二连三上门来砸场子,这是不想让人喘口气了还是怎么的? “这……这还有完没完啊?”卢长安在会议频道里悻悻骂道。 “对不起,我要解释一下。”汉特博士的声音有些紧张:“这次不是来自太阳系外的入侵者,是深渊号。诺瓦的深渊号,我们找到了它。它就在木星上,那个著名的巨型红斑底部!” 正文 第611章 红斑 木星,太阳系内八大恒星中体积、质量、自转速度位居第一的老大哥。 这颗巨型气体行星主要由氢和氦构成,其总质量是太阳系其余八颗行星总和的二点五倍,地球只有它质量的三百分之一。拥有六十多颗卫星的木星以惊人质量带来的巨大引力为内太阳系的小兄弟们提供了防护屏障作用,许多来自太阳系外的运动天体都被它的引力捕获,否则水、金、地、火四大行星上的陨石坑会比现在多得多,人类文明很难获得持续稳定发展所需的自然环境。 普通人对木星的巨大体积或质量并无深刻印象,但木星南半球表面的大红斑却是无人不知。它就像土星的光环一样,光荣地成为了木星的地标物。自从十七时期初叶荷兰人汉斯·利伯希发明第一部望远镜后,差不多半个世纪后,一位法裔天文学家卡西尼用天文望远镜观察到木星南半球表面的大红斑。 木星大红斑的外形呈现为不规则椭圆形态,东西长度接近五万公里,南北宽度总在一万公里以上,每隔六个地球日按逆时针方向旋转一周,红斑风暴内部的气流运动速度高达每小时五百公里。 根据人类科学家推测,这个面积足有三个地球大的大红斑应该是木星上的反旋气流风暴,气团中含有的大量红磷化物让它呈现为深褐色。但从来没有人可以解释两件事:第一,木星表面出现又消失的大小气旋风暴数不胜数,但为何大红斑能一直持续存在不灭?第二,维持木星大红斑的惊人运动能量从何而来? 现在,安秉臣知道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他注视着全息界面上,由四元相位远程扫描模块传来的实时画面。 在撕裂一切的深褐色风暴中央,直径八百公里的大红斑核心区最深层,安静地悬浮着一艘黑色的,垂直竖立的,宛如一把半月梳的人造物体。 那是五万九千多年前,达文巴真知者诺瓦从陶图格联盟造访地球的载具。 诺娃的飞舟,深渊号。 尽管初看上去像一把半月梳,但深渊号却没有任何梳齿,只有光滑无比的流线型外壳。远程扫描显示,这艘飞舟的高度为五百二十五米,前后长度一百八十三米,船体厚度在不同部位各有不同变化,有明显微凸形态的中央区域要厚一些,最厚处二十一米,边缘区域则呈现出收缩变薄的变化。 nasa的天文学家们曾借助哈勃太空望远镜窥探到,木星大红斑有个几百公里大小的核心,但他们拥有的技术手段却无法再进一步,揭示那核心区中隐藏的惊天秘密。 “它像一把精致的梳子……”沈莉的眼中又流露出无限趋近于不正常的神情。这种表情安秉臣早已见怪不怪,正如沈莉第一次看到卡鲁,第一次观看全息画面时都这副表情。现在,不仅是工程部的部长,整个登月探险队,整个海参崴指挥部,甚至所有观看这一幕的互助会会员,全都呈现出一副天然呆的嘴脸。 “不,我觉得,它看上去像一块打磨过的石器,原始人用的那种切削薄石刃,就是有一侧边太笔直了点。”汉特博士也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诺瓦,你的飞舟,怎么会跑到木星上去?”安秉臣可没有这帮技术痴的风雅情怀,他想要知道更多的答案。 “我不知道,安秉臣夏尔库。”诺瓦的声音同样也有一丝惊讶。“达文巴人的飞舟通常都不停在空港泊位上,人工智能控制中枢会自行搜寻附近数光年内可补充能源的潜在地点,然后自行前往实施补给。” “自行补给?能有……这么牛?”安秉臣扬起了眉毛。智库系统的异能量危机一直让他如坐针毡,现在听到居然有这样体贴省心的奇妙神物,惊叹之余也心生羡慕不已。 诺瓦发出三道短促的嘶声,这应该是她在笑:“人类的牧人不也这么干?下马后把缰绳一丢,让马儿自己去草地上找食。” 安秉臣转念一想,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嗨!原来所谓的高大上,一直就在身边。只是自己有眼无珠,看不到而已。” “那颗气态行星上有丰富的氢资源,深渊号也许是去自行补给。然后,它一直在那里等待我。” “什么,深渊号也需要氢来进行聚合反应吗?我记得你说过,达文巴人的飞舟好像是利用星团引力子潮汐技术跨越星空飞行的吧?” “达文巴人的飞舟拥有两套动力系统,引力子引擎用于长距离飞行,短途旅程则用聚变冲压引擎。” “现在怎么办?” “我会指引你使用帕舍陀,试着让深渊号脱离那颗行星。我们需要它,否则无法返回达文巴,完成诺瓦的循环。” “那好,说干就干!”安秉臣一听,立马摩拳擦掌。这类新奇的冒险体验,是他最喜欢的事情。 何满桂在低重力状态下以滑稽可笑的姿态蹦跳着跑去仓库里,很快取来了装在铝合金密码箱里的帕舍陀。自从获悉这东西的功效后,安秉臣一直带着它,以防万一吴刚号登月飞船有什么引擎故障时,大家好歹还能靠它让飞船升空返回地球。 “你把双手,放在帕舍陀上。” 按照诺瓦的吩咐,安秉臣熟练地将手掌贴到帕舍陀的表面。 纯黑色的帕舍陀触手的感觉略微冰凉,让人会误以为它是石头制成的。当安秉臣第一次在委内瑞拉神庙石窟中见到它时,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他现在已经明白,这既不是金属,也不是石头,也许是来源自达文巴世界的某种物质。 帕舍陀是诺瓦与深渊号的联结通道,也许还是达文巴人与唯有她们能洞察的奇妙引力世界的一扇大门。 “冥想。我的孩子,用你的全部知觉,去捕捉一团遥远的黑暗火焰。” 诺瓦的话充满了自相矛盾,在一片漆黑的虚灵空间中,怎么能看到黑色的火焰? 安秉臣没有质疑达文巴真知者的指示,他闭上了眼睛,放松全身肌肉,聚集所有精神将所能感知的空间放到最大。 “摒弃你的光学视觉思维,用你的精神触角去感应,去拥抱,去轻抚……”诺瓦的话音越来越弱,几乎变成了耳边低语。 安秉臣隐约能感知到周边各种质量物体的轮廓,密度越大的物体越清晰,亮度也越高,那应该是大质量产生的引力效果。作为达文巴人的支系后代,人类勉强能感知到质量体的轮廓,这是诺瓦的礼物,通过触摸帕舍陀才能激活的血缘天赋。 所有发出淡淡微光的轮廓在迅速缩小,仿佛在远离安秉臣,远离整个空间的核心。 那是一种观察错觉,不是各种质量体在运动,而是整个空间正在收缩。安秉臣能够感知到的范围却逐渐扩大。很快,他看到了一团从未见过的明亮光焰。那团光近在咫尺,似乎一直就藏在自己背后,只是从来没有扭过头来看到而已。在更遥远的无尽空间中,还有若干类似的光亮。也许因为距离太远的原因,它们看上去仅仅是一簇簇一群群的亮点,就像赤道夜空中的繁星。 事实上,它们正是宇宙中的繁星。 “我猜,那团火焰是地球吧。”安秉臣喃喃道。按照他能理解的规则,身处月球的他,在附近所能感知到的最大质量体,当然是三十八万公里外的地球。 “继续,把你的感知延伸到更远的地方,再远些,再远。” 虚灵空间继续膨胀,将更多天体纳入感知范围。这种膨胀似乎永无止境,那团原本明亮得无法直视的光焰渐渐变成一个亮斑,随后缩小成一个亮点。 在完全没有前后左右上下之分的空间中,他用自己的精神去搜索,去梳理每一处角落。那种感觉极其奇妙,令人流连忘返。 在极远处的一簇光团中,他看到了一个黑点,那东西跳动着,散发出黑色的焰流射线,宛如一只躁动不安的海胆。因为有那团光亮作为背景映衬,他毫不费力地就看到了黑点,也看到了那些尖锐的黑色射线。 心念电闪的同时,那团光亮已经迅速扩大为一圈火光,中间的黑点也变得差不多有拳头大小。从那影影绰绰的梳形轮廓中,他立刻判断出这正是自己要找的东西。 “我看到了!”安秉臣沉声道。 “现在,用你的全部意识贴近它,包裹它,感觉它的情绪……先不要试图控制它,你会知道为什么的。” 接触的第一瞬间,那些黑色海胆刺一样的尖锐射线给试图拥抱它的精神触须带来了有如电击般的扎痛。安秉臣感到自己意识仿佛被某种锐器戳穿,被戳出无数渗血的洞孔,差点呻吟出来。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比起当初诺瓦入脑时的惨痛折磨,这点难受还算是轻微的。 “诺瓦,它是活的吗?我的意思是,深渊号算是某种生物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你对生物的定义。”诺瓦没有给予直接的解释:“继续保持接触,直到你与它建立某种精神上的感应。” “那之后,我就可以操纵它起飞了吗?”安秉臣问。 “不。那之后,你才能知道它想要什么。”诺瓦回答道:“飞舟不是达文巴人的工具,它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朋友,它与我们血肉相连。” “明白了。”安秉臣点点头,开始用最微弱的意识缓缓挨近那长满尖刺的“海胆”。他的动作很慢很柔,果然这次没再出现剧烈的刺痛,只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诺瓦的深渊号飞舟,居然是一种拥有独立意识的生物载具! 他应该早想到的,一向漠视金属和机械工具的达文巴人,怎么会驾驭无机体构筑的宇宙飞船?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黑色的“海胆”变得大了些,那些充满敌意的尖刺渐渐耷拉下来,像芦苇一样轻轻摇动。安秉臣的意识从尖刺之间的缝隙中渗了进去,他穿过了黑色的迷雾,同时感觉到许多模模糊糊的轮廓。他正想停下来,弄清那是些什么东西时,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段水波般摇曳晃动的五彩光芒。 在第一次进入诺瓦的虚灵空间时,他曾经见过这种色彩缤纷的光带。 他的意识化作一团无形的云雾,慢慢贴近了那条绚丽多姿的五彩光芒。弯曲翻滚的光芒像蛇一样摇动着,随后分成红黄蓝绿紫五种颜色的游动光带,从不同方向包围缠绕着安秉臣。 各种颜色的光芒照亮了他意识深处的角落,他感到了欢喜,痛苦,绝望和悲愤,也感到了期盼、孤独,忧伤和委屈。 经过漫长等待后的重逢之喜溶解了所有的情绪,两行眼泪从他的面颊上流下,但那不是他的泪。周围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技术人员和保卫局特工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盘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的互助会会长。 安秉臣清晰感到,自己的意识似乎正在融化,正在与那些婆娑舞动的光芒合为一体。他开始陷入恐惧,害怕自己的意识会在这种融合中消失,害怕自己被某种看不见的怪物吞噬。 最终,彩光消失了,黑色的迷雾也消失了,黑色外层上的那些尖刺也消失了。 他看到了悬浮在虚灵空间中的深渊号,但这艘飞舟此刻却变成了白色。 银白色,光滑而晶莹,根本看不到一丝黑色。 他看到了船体内部的舱室,那些灰白色的舱室像甬道一样,弯曲盘桓于船体内,但却看不到尽头。 他再仔细看了一遍,没错,他能清楚看到舱室的入口,但却无论如何看不到舱室的尽头。 每一间舱室,似乎都是一条没有尽头的甬道。 “这些船舱,它们通向另一个维度空间吗?”安秉臣喃喃问道。 “正是如此。人类肉眼所见有限,你的物种本质注定了你无法看到。我很遗憾,但也没有办法。” 被这番话打击得有些失落的安秉臣叹了口气:“那么,这些舱室的完整形状,实际上是我根本不可能感知的?也就是说,深渊号真正的船体外形,其实也根本不是我所见到的竖立梳形?” 诺瓦能清楚感应到安秉臣内心的负面情绪正在膨胀:“超越三维空间的真实和虚假,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你又何必为这种事情而烦恼?” 安秉臣沉默了半晌,接着问:“我怎么让它飞起来?” “用你的意识链接和它交流,告诉它一切,告诉它我和你在一起。” 数十亿公里外,木星大红斑深处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了气云翻涌的壮观场面,位于浅层的表面云团因为受到来自内部的巨大力量影响而加速旋转,从而卷起了更多来自下层的红磷化物。大红斑核心区的温度也随之飙升,短短几秒钟之内就突破了十万度大关,由内向外的波动效应引发了整个大红斑外表面的颜色剧变。 因为温度的快速提升,木星大红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暗红色变成深蓝色。 地球上,所有处于合适位置的天文观测者们,无论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半小时内全都发现了这个非同寻常的天文现象。电视台和电台广播频道中充斥着亢奋激动的声音,但没有人知道这个天文现象出现的原因,也没有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美国,弗罗里达州。一位电视节目嘉宾在访谈中充满忧虑地问:“这是否表示木星将会发生某种剧变?这种剧变可能会给地球带来危险吗?” 印度尼西亚,雅加达。一位打进电台热线电话的五岁男孩诚恳地告诉主持人:“那是我的错。我向妈妈保证不再尿床,但是昨天晚上,我又尿床了。为了惩罚我,天神改变了星星的颜色。” 巴西,里约热内卢。一位体形魁梧的老牧师在街头怒吼:“这是天谴的预兆!上帝之怒!那些尚在淫乱中传播疾病和瘟疫的狗男女们,赶紧停止你们的疯狂吧,赶在世界审判日之前,悔悟吧!趁现在还来得及!上帝会拯救每一个值得拯救的人!” 直径十四万公里的木星表面,赤道线偏南的位置上,翻滚涌动的大红斑,不,现在应该叫大蓝斑中,缓缓升起一个寻常观测仪器根本无法看到的黑点。 四周气团带来的高温和压强似乎对那黑点根本没有产生任何作用。那个黑点越升越高,速度越来越快,很快脱离了冰冷至零下一百多度的木星气态表层。 抵达九千公里高度后,黑点突然停下,紧接着瞬间爆出一团耀眼闪光。等到光芒消失殆尽,黑点原先所在的位置已经空无一物。 闪光前仅二十分之一半秒的短暂停留,终于让nasa的哈勃望远镜成功捕捉到一帧画面,但这幅画面放大后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黑色竖立物体,始终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 中国台湾的一位天文工作者甚至在网上公布了自己的意外发现,在大红斑内冒出的不明物体消失瞬间,整个木星的光学图像发生了诡异扭曲,那表明从木星射向地球的光线受到了某种大质量物体的干扰。 安秉臣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在何满桂的帮助下以最快速度套上了防护服。 通信频道里早已是人声嘈杂,整个前哨基地外活动的工作人员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每一个人都抬着头,隔着头盔防护屏,一动不动地仰望着悬停在前哨基地上空的那座巨大的黑色物体。 它是突然出现的,仿佛自开天辟地以来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没有人注意到而已。 行星背景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黑点,现在变成了五百多米高的庞然大物。 此时此刻,它直直地悬在半空中,船体底部距离月球地表不足一米。 “从木星到月球,八亿多公里,它仅用了十二秒钟。”沈莉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颤抖。“平均每秒六千多万公里,远远超过了光速……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光速已经被彻底玩烂了,让我们先把爱因斯坦放到一边吧。”安秉臣离开了打开的通道气密门,朝着那艘庞然大物蹦跳着走过去。 正文 第612章 试航 虽然在远程扫描的全息界面上看着像一把小小的半月梳,但真正到了眼前,五百多米高的尺寸仍然带来了无比巨大的震撼。那可是比一艘航空母舰还要长的庞然大物,就这么静静地悬浮在月球表面,难怪正在检修夸父iii聚能光束炮塔的十多名技术人员全都傻了眼。 每靠近这艘巨舰一步,安秉臣就觉得自己越渺小。伴随着他的接近,竖悬的深渊号遮挡了视野中的大部分星空。从它反射光线的表面上,甚至可以看到自己蹦跳着接近的影子。 深渊号的四周围了五只卡鲁,警惕地抬头望着这艘突然出现的飞舟,三角体目器内流动这幽蓝深邃的光芒。 他左手将帕舍陀匣子挟在腋下,右手缓缓伸出去,想试着摸一下那光滑的船体外壳。如此圆润光滑的曲线,经历了大红斑风暴核心超过十万度的高温灼烤,又经历了木星大气层比绝对零度还要低的冰寒煎熬,居然看不到一点斑驳损伤,难道它真不是金属铸就? 触摸到那光滑表面的瞬间,他立刻明白了。 虽然戴着厚厚的防护服手套,但他仍然能感觉到明显的弹性。安秉臣的指尖猛然用力,那光滑的船体表面居然向内凹陷下去一点,这种变形极其细微,无法被肉眼所觉察,但手指上的感觉却是清晰无误。 “果然,这是一种生物体。”安秉臣在头盔里喃喃道。“诺瓦,我现在该怎么办?” “集中精神,通过帕舍陀与它交流。” 安秉臣坐了下来,他闭上眼睛,把双手放在帕舍陀上。 很快,他进入了虚灵空间,也看到了一个近在咫尺的光团,那东西散发出柔和的五彩光芒,他能感觉到那些神奇的光芒中掺杂着深深的疑惑和忧虑。 它在观察自己,宛如一位好奇的陌生人。 既然是一种生物,那就有独立的意识,就有喜怒哀乐,就能与之沟通交流。 安秉臣努力将最大的善意融入自己的意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情绪居然也能在虚灵空间中幻化为五彩光芒,他的意志可以操控这些光芒,并用它们生成出一些简单的图像轮廓。 这种绘画的方式匪夷所思,完全不需要素描功底的勾勒技法,只要心中有画,意识触须就能瞬间化作实像。 于是,他像一位刚刚启蒙的画童,开始用意识之笔表达自己的内心。 他描绘出诺瓦的外部连接体原貌轮廓,并将这轮廓与自身的人类造型融为一体,以此表达自己与诺瓦的关系。他画出了帕舍陀,画出了深渊号飞舟,最后用一根弧线指向遥远的星空,那里有一尊正从水池中冉冉升起的诺瓦全身像。 他相信对方能看懂,有时候需要复杂文字才能描述的真相,一幅简单的图画就能概括。 五彩光芒中接连传来强烈的惊讶和欢欣,当那些抽搐扭动的光芒最终趋于平静时,他感受到一种充满期待的友好情绪。 安秉臣睁开眼睛,发现飞舟底部出现了一个大约有两米直径的圆形舱口,那入口边缘有大量充满褶皱的暗红色肉质结构,看上去不太令人舒服。 但是,他还是迈出脚步,踏了进去。 里面比想象中要宽敞得多,刚进去就是一个百米见方的大厅,头上地下都是那种暗红色的肉质结构体,谈不上光滑平整,但也没有丝毫局促狭窄的感觉。微弱的白色光芒从那种结构体上溢出,照亮了四周的一切。因为达文巴人天生有夜视能力,所以这艘飞舟里不需要太亮。 不过,安秉臣立刻皱起了眉头。 深渊号飞舟在四元相位远程扫描下的轮廓呈现为中间厚边缘薄的扇贝形态,中央最厚处有二十一米,但船体边缘处的厚度比这个要薄得多,自己登入船舱的底部位置顶多不过两三米厚,怎么一进去就能身处一个如此宽敞的大厅? 这就好比你钻进了一粒芝麻中,却发现里面比整个房间都还大。 “诺瓦,这个……飞舟内部怎么比外形看起来要大得多?” “里面和外面,是三维生物的固有思维限制,我希望你能尽快习惯新的空间概念,因为你很快还会看到更多不可思议的现象。达文巴人的飞舟,同样也是一种超维度生物体。” 安秉臣点点头,他注意到防护服生物检测模块上的读数表明,船舱内充溢着大量的甲烷气体。这正是达文巴人呼吸的气体,对人类来说是充满危险的环境,对诺瓦来说却是休闲放松的天堂。 身后的舱门悄然无声关闭,他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沿着大厅尽头唯一的那条肉质甬道走了下去。甬道里很宽敞,微微有点向上的斜坡,这很正常,他也许正在向船体中部进发。 除了四周无处不在的肉质结构,这条甬道甚至刚才那个大厅的风格,都让他想起委内瑞拉神庙废墟的地下石洞以及月球观测站。诺瓦在地球和月球的栖身之所,都完全按照这种统一风格来修筑。 “诺瓦,能不能改变一下船舱内的空气成分?我很想脱下头盔,放松一下,可又不想因此而送命。”从心底来说,安秉臣可不远在自己的星际旅行中始终穿着全套战术防护服,那种感觉并不美妙。 诺瓦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嘶声:“你现在是这艘飞舟的主人,你可以告诉深渊号你所需要的一切。” 安秉臣自嘲地笑了笑:“这么说,反而是我太客气了……” 可是,怎样才能让深渊号明白,他想要呼吸的不是达文巴人甘之若饴的甲烷,而是氮气占78%,氧气约占21%,外加少量二氧化碳和各种稀有气体的地球环境空气。还有,船舱里的光线太暗了一点,对达文巴人来说也许不是问题,但对他这样的灵长目直立行走生物来说就比较麻烦。 他决定把这些问题暂时放到一边,因为眼前出现了一个岔口,有三条甬道可走。 “左边通向冥想室,右侧是去储藏区,中间那条路,是去驾驶舱。”诺瓦的声音及时响起。 安秉臣没有冥想的需要,也不想去储藏区寻宝,因此他选择了中间那条甬道。 “每个达文巴人的飞舟,都是这样吗?” “大同小异。” “深渊号的内部,到底有多大?或者是,无限大?”他努力让自己的思路开拓一些,不再局限于原先的三维空间习惯。 “我不知道。安秉臣夏尔库,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尺寸,并不适合用来描述超维度物体。” “那么,作为生物,它也有生有死,有进食和排泄吗?” “飞舟当然会死去,但它的寿命比达文巴人的单个循环期还要长,甚至可以达到数百个引力子潮汐周期。飞舟以各种形态的能量为食,这正是它常驻木星的真正原因,那里有丰富的氢氦资源。至于它的排泄物,嘶……我想你肯定不愿意亲眼看到。” 每个引力子潮汐周期是二点八亿年,数百个引力子潮汐周期,那就是几百亿年了!年,这种以地球围绕太阳公转一周期的时间单位,实在是太渺小太苍白了一点。 “它的排泄物很恐怖吗?是固态还是能量形式?” “木星大红斑的核心气流团,应该就是它上一次的排泄物。” “哦。”安秉臣闻言顿时怔住。 躲在木星大气层下大吃大喝的深渊号,原来才是导致大红斑出现的真正原因。随着这家伙的离去,原先的大红斑已经变成蓝色,尺寸也在迅速收缩并趋于消失。已经持续了几百年的人类天文观测史上,木星大红斑将成为一个永远消失的不解之谜。 驾驶舱,这应该是诺瓦专门为他杜撰的词。因为,那里根本没有任何驾驭和操纵的感觉。 这是一间椭圆形的肉质大厅,房间中央有一大堆乱糟糟的东西。借着暗淡的光亮,安秉臣仔细打量了几遍才看清,那是一堆由充满褶皱的柱状和球形肉质体组成的东西,它像一团被砍碎后随意堆砌在一起的某种器官,又像屠夫案板上放置的牲畜内脏,用肉山来形容它应该是最合适也最文雅的描述词。 和组成舱壁的肉质结构体不同的是,这座肉山表面似乎有暗光在不断闪烁。凝神细看,他发现这堆东西并不发光,而是在微微蠕动,导致照射在它表面的光线产生变化,所以才看上去像有微光闪动。 他感觉到一阵恶心,耳边却传来诺瓦的声音:“坐上去。” “坐……上去?坐在哪里?”安秉臣结结巴巴地问,他实在没看出来,那堆东西里有任何像是座椅的东西。 “球状体。”诺瓦的话很简短,达文巴人不是一个喜欢啰嗦的种族。 安秉臣也不是含糊人,想了想还是毅然迈出步子,爬上那堆肉山后犹豫着在最大的一个球状体上坐下。那东西果然是有弹性的有机物,在他屁股用力坐下的同时立刻陷了下去,他的大半个身子立刻被一堆软绵绵的东西包裹起来。旁边那些暗红色的肉柱体轻轻落下,包住了他的躯干和大腿,将他紧紧束缚在造型诡异的椅子上。 安秉臣根本没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肉质安全带,他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大厅中瞬间出现的全息星图。那些肉质结构的舱壁,暗红色的器官结构体全都消失不见,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整个宇宙,挂在天幕上的无数颗明暗不等的星星。 他转动了一下头部,看到了左侧有拳头那么大的蓝色地球,也看到了脚下布满环形山的大地。 他笑了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与这艘飞舟融为一体。 “每秒六千万公里的生物体飞船……啧啧。” “每秒六千万公里不算什么,如果启动引力子潮汐引擎,深渊号可以瞬间离开特兰星团。” 安秉臣没有说话。他从辛克人口中知道,陶图格联盟将银河系所在的星团称为特兰星团。 跨度十万光年的银河系,在特兰星团中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而在星团之上,还有名为星群的更高天文单位。 达文巴人通过生物飞舟掌握的引力子潮汐技术,可以瞬间跨越星团,并因此成为陶图格联盟中独一无二的空间旅行者。但她们并不满足,依然渴望获得能在星群级别上自由往来的大引力子源流技术,这正是当初诺瓦毅然在地球留下担任星台操作者的真正动机。 为了能从创建星台系统的造物主那里得到这种更高级的航行技术,达文巴真知者原意付出任何代价。 “怎么让它飞起来?” “把帕舍陀放到你左侧的凹槽中,然后选择你的目的地。” 安秉臣看到,自己的肉球座椅左边,一根短粗的肉柱上有一个缺口,那缺口的尺寸与帕舍陀正相吻合。他把帕舍陀轻轻塞进了那肉质的凹槽中,整个大厅立刻变得更亮了一些,那些星体表面的细节也变得更加清晰。 他闭上眼睛,随即惊讶地发现,虚灵空间中也同样出现了和驾驶舱里完全一模一样的宇宙星辰全息图。 “让我试一下超光速飞行的感觉吧,作为第一个享受这种待遇的人类,我会感到无比光荣,此生无憾。”在虚灵空间中,安秉臣晃动着意识衍生的无形触须,轻轻触点了一下太阳系中最内侧的水星。 距离地球不足一亿公里的水星,互助会的太阳使团计划正在那里紧锣密鼓地进行。他想去亲眼看一看,而不是从四元相位信道里传来的全息图像上看。 整座肉山静静地一动不动,从凹陷的球体座椅下面也没有传来任何颤栗。 但是,星辰图上,所有的周围景象瞬间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两秒钟内,一切都变了样。 他的脚下是另一片铅灰色的弧形大地,也同样荒凉而贫瘠,也同样有星罗棋布的环形山,但那些环形山的坡度明显比月球要平缓得多。 他到了水星。这个真相不需要询问任何人。因为星图中央有将近一半空间,都被一个巨大的橘色火球所占据。 那是太阳,整个太阳系的核心,质量和引力的中枢。 只有在水星上,才能看到如此巨大的太阳,并承受近距离带来的高温考验。 “……到了?”安秉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里是登月指挥部,月球前哨基地发来警报,悬停在基地外的不明飞行器带着会长突然消失!”耳机里传来汉特博士紧张的呼叫声。“会长,你在吗?” “好了,听到了。我很好,我刚刚抵达了水星表面。”安秉臣注视着空无一物的水星表面,这里距离太阳仅有5790万公里的平均距离,白天温度接近430摄氏度,夜间背阳面温度降至零下160摄氏度,巨大温差产生的冰火地狱足以让一切有形之物在反复融化和碎裂中消失。 在水星六百公里的地幔之下,有一颗占据了百分之四十二体积的超巨型铁质核心,这里的铁矿含量比例,在整个太阳系八大行星中首屈一指。 安秉臣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在两秒钟内从月球直接抵达水星表面,但这种超速旅行的短暂让他感觉到有些不过瘾,完全的不过瘾:“这太神奇了!但是,我能不能手动驾驭它飞行?呃,以一种更适应人类的缓慢速度,总得让我先由低到高适应一下吧?” 诺瓦没有答话。 但深渊号的生物意识立刻做出了反应,悬浮的梳形飞船开始微微挪动,在水星表面以极慢的速度滑行起来。安秉臣闭上眼睛,发现自己可以看到深渊号外面的一切实景,仿佛深渊号飞舟就是自己的身体。但睁开眼睛时,他只能看到驾驶舱里的星图。内与外的对应顺序被彻底颠倒,这种奇妙的感觉让他有些混乱。 安秉臣尝试着用自己的意识控制飞舟。没有任何语音和操控,深渊号果然按照他的意志微微向左偏去,速度加快到上千公里后很快掠入背阳面。他又放慢了速度,看着那些数百公里大小的环形山和悬崖峭壁从腹下一闪而逝,那种奇妙的感觉让他兴奋无比。 “按照刚才的速度,我们两分钟内就能离开太阳系?” “对。但在恒星系之外的尺度上,我们不能再用核聚变引擎。否则即使以比每秒六千万公里更快的速度,回到达文巴世界也需要花上万年。” “引力子潮汐技术?” “对,那是达文巴人的骄傲。没有我们,就没有陶图格联盟的今天。” “我们怎么去达文巴?那张导航星图虽然很不错,但我根本不知道达文巴在哪里。如果让我在几百亿颗星星里逐个挑选,那我宁愿是骑自行车去算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所有的导航星图都有一个原点。真知者的星图原点,正是达文巴世界。告诉深渊号,让它带你回家,它会直接带你返回陶图格联盟,返回达文巴。” 安秉臣点点头,抬起视线,看着拥有无尽繁星的星河。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正在注视着一隙深渊,无穷无尽的深渊。那里面有无数的星辰,但也有无尽的黑暗。 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诺瓦要给自己的飞舟起名叫深渊号。 一个灰白色的小点出现在水星的地平线上,那是太阳使团的水星基地。刚开始出现时,它比针尖大不了多少,随后很快变成了拳头大小。 这座天文塔模样的建筑物周围,有许多快速蹿动的身影,数以百计的卡鲁在奔忙着,对头顶上出现的庞然大物仿佛浑然不觉。电磁弹射塔台的合顶工程正在进行中,最理想的情况下,这个基地将在半个月后才能向太阳发射第一批太阳使团。 正文 第613章 公会 深渊号驾驶舱内的全息星图上,天王星公转轨道内侧有一个红点在闪烁。 当安秉臣将目光投向那里时,那片星域的景象立刻自动放大。很快,他看见了一堆碎片,以及那艘支离破碎的哑铃型飞船残骸。 “诺瓦,这是怎么回事?” “速烈人的飞船残骸上有生命体活动迹象,深渊号对这种信号非常敏感。” 自称为速烈人的透明水晶生命体先动手干掉了辛克人的环形飞船,又大言不惭要向地球传递福音,最后却被苏别丁的远程定向攻击摧毁。想不到居然还有船员能活下来。 “过去看看。”安秉臣毫不犹豫道。他现在驾驭的深渊号可以在两分钟内飞出太阳系,到天王星那边也就是顷刻之间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和逛自家后花园差不多。 结束了手动操控模式的深渊号倏地一闪,瞬间又从水星太阳使团基地上空消失。 四十二秒钟后,一艘竖立的梳型飞船出现在天王星附近。 深渊号前方三千米距离上,正是散落在太空中的速烈飞船残骸群。虽然被苏别丁的远程攻击摧毁,但此前的高速惯性仍然使它们继续飞向太阳系内侧,但其轨迹指向已明显偏离地球。飞舟瞬间调整了航向角度和飞行速度,保持着与残骸碎裂体的相对静止状态。 安秉臣注视着那堆残骸中,有一只水滴形状的白色圆球。 生命体信号就是从那圆球中传出来的。它也许是某种应急救生船之类的东西,或者就是速烈人飞船的驾驶舱?经受了六亿多吨当量核爆产生的小黑洞效应撕扯,居然还能活下来,这速烈人果然有点门道。 不过活捉俘虏这种事,尤其对擒获外星入侵者俘虏,安秉臣真没有多大兴趣。他已经习惯了对事不对人,也没有泛滥成灾的圣母情节,对于无礼的闯入者,只能用果断行动给予回应。至于所谓生命和文明的种种意义,等自己活下来以后再慢慢考虑吧。 “深渊号,有可以攻击的武器系统吗?”他问脑中的诺瓦。 “没有,飞舟不是作战兵器,达文巴人也不以善战而闻名。”诺瓦给出了回答,对他想要做的事却根本不予置评。 “那么,我只有一种选择了。”安秉臣低声道。“切换手动操控模式,让我来看看速烈人的救生舱到底有多坚固。” 伴随着他的话音,以那水滴型救生舱为中心的星图再度放大。占据了三分之一画面的救生舱外壳上有个像舷窗一样的东西,安秉臣一眼看到,舷窗后面居然有一张水晶脸! 那生物显然也看到了接近的深渊号,它挪动了一下,舷窗后面的脸很快消失,几秒钟后那窗子后面出现了灯光。 闪烁的灯光。 先是三短,接着三长,然后又是三短。 安秉臣顿时愣住了,他记得这是人类莫尔斯码的sos求救信号。速烈人的学习和理解能力竟然如此逆天,连这个都学会了! 对方这不仅是在求救,也是在求饶,安秉臣准备实施物理撞击的决心出现了些许动摇。 文明生物之间的较量从来就没有温情脉脉一说,无视生存竞争的残酷本质固然是极度脑残,但对投降认输的一方狠心斩尽杀绝同样也非勇者所为。心智正常的普通人,很难做出这样的残忍决定。 “对方在用莫尔斯码求救。”通过安秉臣防护服上的四元相位模块,汉特博士也看到了这一幕。 “速烈人自称以四海为家的贸易者,在我理解来看应该是跑江湖的老油子。这样的家伙,缺点同样也是优点。留条活口吧,也许能问出点东西。”安秉臣降低了船速,缓缓接近了那水滴状救生舱。 “我们对这种生物毫无了解,绝对不能把它弄回地球,带到月球前哨基地……似乎也不合适。”汉特博士道。 月球前哨基地和地球近在咫尺,而且那里又是互助会唯一的地外基地,万一这速烈人有些什么类似蜥蜴人的独门绝招,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在任何时候,距离仍然是最安全的防护措施。 “嗯,安全第一。我可以把这东西带到吴刚号上去,在那里讯问它。” 原本计划撞击拦截速烈人哑铃飞船的吴刚号,此刻正在木星附近借助行星引力转向返回月球。一万两千吨的船上只有三名互助会船员,外加十几只卡鲁,比起从地球出发去月球时,可谓无比空旷宽敞,正适合充当临时审讯室。如果万一真有什么不测,也方便做出决断,安秉臣只需要保住那三名船员,卡鲁甚至整艘吴刚号,都可以舍弃。 “好,我立刻通知船上人员做好准备。” 深渊号底部张开一扇肉质缝隙,将直径长达三米的水滴型救生舱囫囵吞了下去,宛如一只吞食猎物的太空怪兽。 两个小时后,吴刚号仓储区。 二号库房内,十二只卡鲁环围着那只比它们大得多的救生舱一动不动,像是在进行某种深邃的思考。 安秉臣坐在驾驶舱里,和三位船员通过全息界面观看着密封库房内的这一幕。 深渊号比吴刚号大得多,它的肉质缝隙直接包住了吴刚号船侧的连接舱通道入口,几秒钟内就实现了完美的气密无缝衔接。 “它还在用灯光发出莫尔斯码信号。”最先报名参加这次撞击拦截行动的吴刚号船长程奇,紧盯着那扇不断有灯光闪烁的舷窗,同时嘴里熟练地转译出来:“我……需要二氧化碳,否则……窒息……” 自从将这东西搬到库房里之后,卡鲁们对这只水滴救生舱以及里面的那只生物反复进行了无数次四元相位扫描,基本上弄清了速烈人的身体构造。 速烈人,居然是身体中硅元素含量占了百分之七十八的硅基生物,难怪它看上去像一个透明的玻璃水晶人。 现在,这种生物自称需要吸入二氧化碳才能维持生命运作,没有人对此感到意外。 “吴刚号监测系统没有发现那水滴型救生舱发出任何电磁信号。”担任通讯官的另一名船员大声报告道。 “抽掉二号库房内的空气,将船上循环系统排放的二氧化碳转入库房。”安秉臣命令道。 库房里没有人,只有十二只卡鲁,高浓度的二氧化碳对它们没有任何影响。 十多分钟后,二号库房内的空气二氧化碳含量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八。 “卡鲁,用灯光以莫尔斯码通知里面的速烈人,让它自己出来。” 水滴型的救生舱表面打开了一扇圆形舱门,一只人形水晶生命体在失重状态下滑了出来。它的全身通体透明,身高长度大概在一米六左右,和人类相差无几,但脸上没有五官,也没有任何毛发。这生物的四肢软软地耷拉着,看上去精神状态似乎不大好。 “谢谢……高贵而仁慈的夏尔库大人……”速烈人用标准的汉语咕哝着,同时抬起脸庞,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尽管这家伙脸上没有五官,但所有人都感觉到,它在观察周围情况。 可是,它能看到的,只有十二只无动于衷的六足卡鲁。 “速烈人,告诉我你的身份,以及来意。”安秉臣通过卡鲁开门见山发问。 “我是来自天龙星团的速烈贸易者,我的名字叫灵。”灵这个名字,安秉臣听到过,好像正是那个通讯画面上侃侃大谈福音传递计划的家伙,应该是个头领。“你们……是陶图格联盟的成员吗?这些机械体,看起来很熟悉,外面那艘飞舟,好像是达文巴人的吧?” “卡鲁,给它点提醒,让它明白该由谁来提问。”安秉臣冷笑一声。 离得最近的一只卡鲁疾如闪电般蹿了过去,锋利的前足肢没有任何犹豫地狠狠扎进速烈人的左下肢。硅基肢体的结构强度比人类的碳基要坚固得多,但在智库合金面前同样是不堪一击的下场。伴随着一声轻微脆响,卡鲁的前足肢透刺而过,速烈人的水晶下肢立刻出现了一片明显的裂痕,某种淡黄色的体从裂缝中液渗了出来,速烈人发出呜呜的哀鸣。 “我问,你答。记住了吗?” 那水晶透明人伸出上肢,捂住伤口,点了点头。 “继续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的探测器发现特兰星系——也就是你们自称的银河系——有大引力子源流波动信号出现,这是造物主独有的标志信号。贸易者公会一直在搜寻造物主的下落,有委托人出了极高的赏格,而我们的飞船距离这里最近,所以立刻就赶过来查看。” “贸易公会?那是什么组织?” “贸易公会,是十三个星群世界中各类贸易者自发组成的联盟。我们的成员涵盖了各种生物,速烈人也是其中之一,甚至陶图格联盟里也有贸易公会的成员。” 这个贸易公会,听起来像是个松散型商业组织。而陶图格联盟那样的政权,显然是以行星世界为核心的地理政治组织。 “为什么要找造物主?” “目前,陶图格联盟那边已经彻底乱套了。弗莱冈人的舰队包围了大都会,要求改变多哥人在委员会内始终占多数席位的传统格局。辛克人和达文巴人都宣布保持中立,另有五个小种族加入了多哥人的同盟军,同盟军与弗莱冈人的舰队进行了两次会战,全都以失败而告终。联盟委员会内的多哥族委员们已经无力再发动反击,只能寄希望予找到造物主,以造物主的威望重振委员会权威,震慑弗莱冈人试图控制委员会的野心。” “他说的应该大部分是真的,但是,联盟的情况真的已经恶化到了这一步?”安秉臣脑中,诺瓦忍不住唏嘘叹道。 “听上去像是弗莱冈人动武逼宫,这么说,原先的联盟委员会基本上是多哥人在做主了?当初派遣你来地球的,是不是也是多哥人?”安秉臣问。 “委员会里并不全都是多哥人,当初让我到特兰星系来的委派令,是全体委员长老共同协商后签署的。那时候,弗莱冈人与多哥人的关系已经趋于恶化,委员会多次介入调停都没有结果。 之前弗莱冈人与辛克人在遮莫星系爆发过因领土纠纷而起的武装冲突,当时委员会派往战区的调查小组座舰甚至遭到弗莱冈人的战机袭击。” “弗莱冈人这么无法无天?要我看,恐怕陶图格联盟委员会自己也有不少问题吧?”安秉臣问道。 所有金字塔型结构的社会中,主强枝弱才是正常运作的常态。主弱枝强,必然会平白生出无数事端。或者,换个角度由果推因来说,一个充斥着战争****的时代,必然是中央政权羸弱衰败,外围政治实力迅猛崛起的时代。 诺瓦沉默了好一阵,显然这个问题也让她感到尴尬。 “多哥人虽然智商很高,但他们确实并不是最好的统治者。辛克人,过于高傲,他们更适合搞艺术和学问。弗莱冈人性情残暴,让他们在委员会中坐大,只能是整个联盟的灾难。达文巴人,根本没有足够数量承担起管理和经营庞大陶图格联盟的重担,而且我的族人的兴趣也不在于此。” “那么,造物主大人也是多哥人吗?” “不,造物主来自遮莫星系一个叫乞赤的小部落,那里贫瘠荒凉,甚至从来没有建立过恒星系级别的政权。” 安秉臣沉思片刻,重新开口质问那蜷伏在地的水晶速烈人:“辛克人同样也是来找造物主的,你们为什么要向他们发动攻击?” “尊敬的夏尔库大人,每种生物的行为都有自己的动机和目的。我们肩负着贸易公会的最高级别任务委托。在我们速烈人眼中,委托人的利益高于一切……” 安秉臣笑了起来:“是吗,你们应该没那么高尚吧?找到造物主,一方面当然可以完成委托人交代的任务,另一方面,好像也可以借此扩大公会在陶图格联盟的政治影响力吧?我就不相信了,能遍布十三个星群的贸易公会,会对内乱中的陶图格联盟没有什么想法?” 那水晶人抬起没有五官的透明面颊,望向传递安秉臣发言的那只卡鲁,沉默不语。 安秉臣没有理会对方的缄默,继续说了下去:“如果能找到造物主,重新恢复联盟的稳定局面,你们作为功臣肯定有少不了好处。告诉我,那位委托人给了你们什么承诺?能让你们不惜代价攻击辛克人的巡航舰,这价码一定不低吧?” 那硅基水晶人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开口坦白:“……我们的委托人承诺,事成后将把整个联盟辖区三分之一的货运量交给贸易公会。” “所以,贸易公会才专门找了你们这帮生面孔来做这事?为的就是在需要时可以毫无顾忌地下黑手?” 作为陶图格联盟见多识广的专职星空旅行者,诺瓦居然没有见过速烈人,这个事实本身就证明了贸易公会的特殊用意。 “贸易公会永远忠于自己的委托,这是我们在星辰中唯一的信仰。”速烈人低下头,做了一个恭敬颔首的姿态:“夏尔库大人,尽管此地远离陶图格联盟的控制范围,也与我们经常活动的十三星群相距甚远,但贸易公会不会拒绝每一位潜在的合作者。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之间未尝不可以建立一种两相获益的合作关系。作为我个人,也非常期盼能为夏尔库大人效劳。” 安秉臣也不禁对这家伙的油滑感到惊叹:“呵呵,这算是插播广告吗?你,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还是真想从我这里揽业务?” “我的飞船上原有三十八名同胞,他们为完成委托人的使命而牺牲。如果我能有幸为夏尔库大人效劳,将贸易公会的福音传递到特兰星系,那他们的牺牲就不算白费。至于我本人,如果能为夏尔库大人奉献自己的忠诚和生命,那也是我此生最大的光荣……” 安秉臣冷哼一声:“够了!别把肉麻当有趣了!你们无视各种警告,擅自闯入恒星系引力圈,还试图逼近地球。试问,贸易公会在十三星群世界都是这样的做派吗?对这种明目张胆充满敌意的入侵行为,我不收拾你们收拾谁啊?自从进入太阳系后,你们一直在监听来自地球的无线电信号,真以为就吃定了我们?” 如果没有苏别丁这样的大杀器,速烈人完全真有可能直闯地球成功。月球前哨基地发射的夸父iii拦截光束几乎没有对辛克人的飞船造成伤害,但速烈人的黑色射线武器,却在瞬间干掉了辛克人的巡航舰。由此不难推出,互助会目前拥有的聚能光束武器系统,未必能啃动速烈人。如果让它们闯入地球大气层,接下来的事,对整个人类来说就祸福难测了。 也许,速烈人真可能像在他们宣扬的福音计划中那样,建造星港,赠送太空运输舰,将整个太阳系拉入贸易公会。但是,他们也完全可能会干出些令人发指的事情来。具体详情,在所有描述外星人入侵的地球科幻小说中,应该都能找到可能的范本。 把人类命运的选择权交给速烈人,安秉臣当然不能接受这个选择。所以,他只能选择行动。 苏别丁高当量定点核爆制造的小型黑洞毁掉了速烈人的哑铃飞船,也让这位侥幸活下来的灵明白自己踢到了铁板。在荒凉偏远的特兰星系,居然遭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致命攻击。速烈人的武器,看样子也是一种能量脉冲,从本质上并未脱离聚能光束的范畴。但苏别丁这样的跨空间相位打击,威力又如此恐怖,与聚能武器系统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所以,这水晶人前倨后恭的态度转变,对安秉臣来说一点不奇怪。 “基于错误的信息,我做出了最愚蠢的判断,冒犯了夏尔库大人。对此,我本人深表歉意,我愿向大人支付失礼的赔偿,希望夏尔库大人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您看看我发自内心的诚意,也希望您能见识一下贸易公会的真正实力。”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速烈人已把自己摆到了完全臣服的认输地位。但仔细品味之后,就会感觉到,对方的话里不但有拉拢的味道,甚至还有点威胁的意思。 面对这油滑得毫无节操可言的水晶人,安秉臣皱起了眉头。这种对手比死战到底的战场宿敌更难对付,也更危险。 最糟糕的是,对于这样的敌人,他很少能占到上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少听对方的花言巧语。 “如果你真想表达歉意或诚意的话,把你知道的有关陶图格联盟和贸易公会的一切都说出来,我的机器人会仔细聆听。在这期间,你将被囚禁在这间仓库里。最后,我给你一个警告,千万不要试图逃跑。”安秉臣掐断了通讯信道,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智库。你可以对这家伙提出各种问题,不断重复的,前后矛盾的,把他弄疯都没问题。”对于长时间的审讯聆听,以及对数据的分析和整理,再没有比智库更合适的了。再奸猾的谋略者,面对毫无情绪可言的人工智能将毫无用武之地。 “遵命,星台操作者。” “在对速烈人的审讯没有结束之前,吴刚号不能返回地球。我准备让它降低速度,暂时停留在木星引力圈内,充当一颗新的木星卫星。船上的三名船员,将和我一同返回月球。” “那么,目前月地之间的运送怎么办?昆仑号尚未改装完毕,月球前哨基地目前也无法自给运作,第一阶段工程完工还需要至少八千吨物资。”汉特博士问道。 “你忘了,我们还有深渊号。”安秉臣提醒道:“它比吴刚号更加灵活,速度也快了不止千百倍。你说的八千吨物资,我看三天之内就能完成。” “那位速烈人有一点没说错,还会有更多造访者光临太阳系。除了月球基地之外,我们还需要在太阳系外沿地区建立一套完整的观测预警体系。在海王星外侧,距离太阳43到48天文单位距离的柯伊伯带状区域,正是建立恒星系预警网的最佳地段。航天组已经做过初步估算,只要二十八座无人观测站,就能覆盖整个太阳系外围地区。等到我们的太阳使团计划步入正轨,等到四元相位远程扫描模块的生产线投入运作,这个数字还能再少一半。” “航天组尽快把方案上报执事团吧。我们需要尽快召开公议大会,对速烈人提到的陶图格联盟动荡,以及贸易公会,都必须尽快商量应对方案。太阳系的大门已经敞开,人类将不再孤单,但恐怕今后也不会再有昔日的安宁。”安秉臣感慨道。 两艘意外闯入的飞船全都灰飞烟灭,但以地球为核心的人类文明恒星圈也彻底暴露。 正文 第614章 聊聊 原本轰鸣震动的大功率电动引擎戛然而止,从熄火之前那熟悉的抖动感来判断,应该是传动冷却系统又罢工了。 任真用力拢了拢快要遮住眼睛的满头卷发,把头上的绒帽摔在驾驶台上,随即开始破口大骂起来。这台工程部特制的大型六足运输车已经是第n次出问题了,它在标准版一号机体的基础上加长了四米,但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也伴随着这加长的四米接踵而至。 他现在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只要有个理由就会爆发。车内只有他一个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朝谁发火。 从执掌机动骑兵第一佰的佰长,变成了被开除军籍的月球流放犯,这当中的巨大失落可不是谁都能安然挺过去的。 机动骑兵的佰长,军衔上貌似不高,但实际权力远远超过步兵的仟长。他是十里铺时期最早的第一期机动骑兵毕业生,论资排辈比范建这些成人机动骑兵还要高半格,在整个互助会中仅次于田建明和辛旭这样的元老。 但是,现在他却沦为了一名专职驾驶足肢运输车的流放犯司机。 他只能穿着没有任何军衔标志的淘汰老式互助会棉质制服,开着这辆纰漏百出的加长型六足运输车,昼夜不停地往来于前哨基地和采掘组作业场,运送补给配件和金属矿锭。 这工作谈不上有多累,但是乏味至极,而且相当丢脸。 原先他手下的十九名机动骑兵,也在前哨基地里干着类似的差役。他们同样被解除了所有军籍编制,甚至腕式终端也被没收,换成了互助表。 包括步兵第二仟仟长萧伟在内的三十七名贝加尔湖事件步兵方滋事者也享受了差不多的待遇,只不过那些家伙都被安排在不同的采掘作业组中,干的是最苦的一线工作。随着月球前哨基地第一阶段工程的结束,尽快实现物资自给已经成为登月探险队的下一个目标。因此,原先的勘测组分成了八个采掘作业组,各携两台改版五号机体和若干卡鲁前往周边近千公里范围内的多处矿点开展采掘作业。 月球前哨基地的拓展急需大量熟练专业人才,这批新到的会内流放犯,正好满足了用人的紧缺。事实证明,当初执事团新任执事潘紫烟的提议,是非常有眼光的。处决掉这批宝贵人才,或将他们抛入鬼奴军的酱缸里去,显然都没有流放到人手缺乏的月球加以惩戒性利用更合算。 “这已经是对你们最仁慈的从轻发落。”亲自驾驶深渊号将这批流放犯从地球送往月球时,安秉臣给了他们最后一次训话。在他刚开口的时候,很多人脸上仍然有愤愤的不屑表情。 “互助会的武装力量,每一台战车,每一名士兵,每一件武器,都属于全体会员,只接受公议大会选出的执事团和枢密院指挥。像你们这些混账,把部队当作自家私兵,带着手下聚众斗殴,放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是杀头有余的罪名。现今不杀你们,是看在你们曾经为互助会立过功劳的面子上,如果有谁觉得委屈,或觉得自己功高于过,想要和执事团讨价还价。不需要公议大会裁定,我可以直接亲手毙了他!把所有牺牲死难者抛洒的鲜血当成自己个人的功勋,我不会和这样的人渣同存于一个世界。杀害群之马,我的良心更不会有丝毫愧疚!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互助会的旗帜,对我们所为之而奋斗的生存秩序的最大亵渎!” 这番从未有过的咆哮直接轰碎了五十七个人心底最后的抵触情绪,也让他们放弃了所有的希望。 五十七位流放犯,无论是机动骑兵还是步兵,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像三魂少了两魂的五十七具行尸走肉,整日一副如丧考妣的沮丧表情,脸上的表情全天都不变一下。 他们还活着,但他们已经死去。 月背的阴影笼罩下,天空中的繁星更加清晰明亮。 任真望着弧形的地平线,望着头顶上那片无尽的星海深渊,丝毫没有光临月球的兴奋。他到前哨基地已经七天了,但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月球的天空。地球上从未体验过的失重也没有带来任何新鲜感,只让他倍觉心烦。 仪表台上的通讯灯亮了,前哨基地的值班员通告他,运送备用冷却液缸的应急维修车已经出发,预计一小时二十分钟后抵达。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四腿足肢车出现在左舷窗外的环形山口。 从外形轮廓来看,那应该是一辆气密改装版的民用四座二号机体。这种基于战斗机体框架生产的多用途四座足肢车数量远远超过了二号机体和三号机体战斗版的综合,它被广泛地应用在互助会在地球上活动的各大区域,同时也很快成为月球前哨基地中装备数量仅次于零号机体的机械单位。 足肢车的舱门打开,下来三个穿着全套防护服的人。为首的向舷窗方向挥了挥手,将一根红色的维修警告标灯杆插在运输车前方。另外两人从车里抬出了备用的冷却液缸,立即开始更换作业。 在四元相位扫描技术的协助下,基地值班室对运输车故障的详情比任真这个驾驶员更清楚,所以维修小组早在出发前就已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按照互助会的做事习惯,来了之后甚至可以不用打招呼,直接动手开工,做完就走人。 “你头发长了。”控制台上的通话器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任真习惯性地绷直了身体。他往外看去,刚才插标灯杆的那个人抬起防护服头盔,正注视着舷窗这边。 “……会长,怎么是你……你怎么会来?”任真结结巴巴地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为什么不能来?难道我就必须出门前呼后拥,带着一帮随时可以和人干架的打手小弟?”安秉臣从头盔里发出一声冷笑。“基地那边人手紧张,我临时领了个司机的差使。既然还吃着人饭,总得要干点人事吧。” “哦……”听到这话中夹枪带棒的讽刺,任真满心的激动又凉了下去。 “打开舱门,让我进去,聊聊。”安秉臣将手中第二根警告标灯杆插在了运输车头的另一侧。 当气密舱嗡嗡响着闭合后,安秉臣摘下头盔,露出的新剃光头却让任真愣住了。 他看了一眼这位昔日少年机动骑兵的勇将,这才注意到对方充满惊愕的目光:“我脑袋大,头发起油,头盔戴戴脱脱挺麻烦,干脆剃了,图个省事。” “那我回去也剃了,我让大家也都剃了。”任真不假思索道。 安秉臣摇摇发亮的光头,在副驾驶位置上坐了下来,把任真丢在那里的半包香烟直接挤落到地板上。 “你有什么资格让大家跟着你剃头?还当自己是机动骑兵第一佰的佰长?就算你还是佰长,就可以随心所欲让大家和你一样剃头?有没有想过,你那十九名手下里,还有三个女孩子?这十九名光荣的机动骑兵,因为你的个人意气用事,现在已经是月球流放犯!都到了这份上,你还有脸摆什么谱?” 这通突如其来的训斥让任真石化在当场。 “机动骑兵是互助会最早也是最精锐的武装力量,几乎所有的重大战斗中,都有过你们的身影。但是,你扪心自问,你们的尾巴是不是也翘到天上去了?”安秉臣把头盔放在驾驶台上,一脚踩碎了那半包香烟,声音变得阴沉了些。 “去年十一月三日,叶卡特琳娜堡副食品厂库存的五百公斤鱼子酱和红酒被明目张胆劫走,是你下令派人干的吧?还有,马加丹的那位露西亚石油大亨,好像马上就要从你的忘年交升级为岳父了吧?他不仅送了你一套临海别墅,还准备把自己的双胞胎女儿也拱手奉上。人家原话是怎么说的,完全能接受一夫多妻的东亚传统婚姻理念?啧啧啧,我这人生和你一比,怎么就那么苍白无力呢?” 苍白,正好是此刻任真脸色的真实写照。 互助会会长瞪着那张苍白的脸颊:“在智库的见证之下,你想否认吗?” 没有回答。任真既不能回答是,也无法回答否。 “我个人是一个不懂生活乐趣的苦行僧。但是,我从不反对别人享受奢侈品,对你想开多大的后宫也没有任何意见。不过,我很想问你,当初孤苦伶仃的战争孤儿走到今天这一步,这到底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堕落?或者,仅仅是一种循环?你所做的一切,我们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何意义?如果只是循环,如果仅仅是把金字塔尖上的猴王换成我们自己。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当初的抗争,那些牺牲的同仁志士,难道就是为了为自己争取做猴王的权力?” “我发誓过要永远追随会长,直到现在,我也仍然坚信自己永远不会背离互助会的三大原则。”任真站直了身体,双手贴在裤缝线上。 安秉臣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机动骑兵军官,沉声道:“我根本就不需要你们的追随,也不需要你们的忠诚。我们所有人为之奋斗的,不是我安秉臣个人的理想。我们追求的生存秩序,是每一个志同道合者都认可的至简大道,没有人可以逾越并践踏它。不管是你,是我,还是将来的什么人,不管是互助会会员,还是会外的人,要想亵渎我们的理想,必须先踏过我们的尸体。” “会长,我错了……”任真低下了乱蓬蓬的卷毛脑袋。 “按照现在这个方向发展下去,很快你就不需要追随任何人任何原则。用不了几年,猴王们又将爆发新的战争。这三年来,一直让你们在战场上打打杀杀,没有给你们休息的机会,也没有给你们思考的时间。这是我的失误,执事团也难辞其咎。” “希望……执事团能让我们有立功赎罪的机会。”任真低声道,这是他凝聚最大勇气的哀求。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那十九名受连累的机动骑兵。 “你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但是,互助会永远给人选择机会。你们已经失去了作为战士的荣誉,但改造这个世界,并不只能通过武器。我们眼前的星空,已经和以往截然不同,那里充满了无限的可能。通向太阳系之外的大门已经打开,人类文明数百万年来从未想象过的机遇正恰逢其时!星际航行的时代即将到来,更多的人类应该主动离开故乡,走向太空,将人类文明的藤蔓撒向广袤的星空!” “我们……我们该怎么做?”任真咽了一下唾沫。 “把你们的时间利用起来,扔掉那些负面情绪,积极地学习和提高,努力成为第一批步入星空的先驱者!”安秉臣用力挥动了一下右臂。“政务部的远程虚拟教育系统中,海参崴航天学院的全部课程对所有互助表用户都免费开放。你们都还年轻,正是人生的大好岁月。也许,有一天会需要你们重新拿起武器,保卫互助会的三大原则。但在那之前,为什么不尝试寻找一下自己人生的真正方向呢?” 任真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想起了自己当医生的父亲,以及想要成为外科医生的幼年梦想,那真像是一个遥远得模糊至极的梦。 他看了看自己被卷烟熏得微黄的右手食指,想起刚才安秉臣指控他的那些罪状,自嘲地苦笑起来。 当下的所谓现实,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梦?一个从前闻所未闻的梦? “人活着,总要回答三个问题。我是谁,我从那里来,我要做什么?你们都好好想想吧。互助会不会永远打仗,我们也不需要趾高气昂的军头们来保护我们,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能力保卫自己,保卫我们的理想,保卫我们的未来。” 任真再次注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第一次看到互助会会长时,他还没有安秉臣高。但现在,他的身高已经快要超过对方了。 他并拢右手手掌,敬了个礼。 “愿智库见证一切。” “愿智库见证一切。” 他的心脏在跳动,他的呼吸变得平缓。他感觉,自己灵魂又回到了躯壳中。 他现在回想起来,流放途中运送五十七名同行者的那艘竖立的梳形飞船。他从没有见过那样外形的飞船,也未曾想到里面居然是无数交错纵横的肉质结构甬道,那显然不是互助会工程部生产线上组装出来的产品。 他们用了多少时间?好像几秒钟,还是几分钟,就直接跨越了三十八万公里的距离,从地球抵达月球。那到底是谁的飞船,它又怎么会落入互助会的手中? 还有,航天组这些天一直在远程扫描分析的那些不明飞行器碎片,又是什么? 虽然,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腕式终端。虽然,他现在只是个月球流放犯。但是,他仍然有眼睛可以看,有耳朵可以听。 难道,真的像会长所说的那样,通向太阳系之外的空间大门已经打开? 互助会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望着舷窗外绝尘而去的维修车,任真捡起地上被安秉臣踩碎的那半包香烟,看了看,最后还是扔进了垃圾筒里。 他启动了六足运输车引擎,驾驶舱里立刻响起熟悉的轰鸣声,整个舱室甲板也抖动起来,只是已经完全没有刚才那样令人心烦。 重新设定好行程轨迹后,他打开了互助表的全息界面,找到了政务部服务端口,登录后立刻进入远程虚拟教育服务器,开始下载海参崴航天学院的全部课件。 那也许又是一个梦,一个全然陌生的,从未想过的新梦。 “这些年轻人,还有希望,没有完全堕落到把自己禁锢在欲望的轮回之中。”通过四元相位模块旁听了整个过程的田建明评价道。 坐在维修车里的安秉臣叹了口气:“无论怎样,现在发作,总好过几年之后我亲自带兵去剿他。” “那么,老板,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去达文巴?”田建明问。 “我还需要一些时间熟悉深渊号,也想借着练手的机会把月球前哨基地,以及水星太阳使团计划所需的物资和材料给提前备齐了,尽快完善我们的恒星防御体系。从地球来的考察小组一直在研究坦顿人的数据终端,智库也在努力破译那种楔形文字,我想等那边有结果后就出发。虽说诺瓦的事不宜久拖,但那八根高密度圆柱体的谜团也让我放不下。我有一种强烈预感,坦顿人的来历恐怕不简单,他们当初选择月球安家的动机也很奇怪。” 名为坦顿的蜥蜴人英雄,当初的星台操作者为什么会选月球,而不是近在咫尺的地球,作为安顿其子民的新家园?这,确实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地球都更适合生物栖息。而且,蜥蜴人维持生命活动所需呼吸的空气组成比例,也和地球上的空气成分大同小异。 正文 第615章 坦顿 一蓬碧绿的冲天水柱从金属格栅板上的喇叭口中喷涌而出。 站在近处的探险队员们大呼小叫着,赶在飞上两百多米高空的水柱落下之前跑开。从安秉臣站的位置看去,他们好像是一群在游乐园喷泉中尽情嬉戏的孩子。 只是,这游乐园未免太大了点。 九点八公里直径的巨型金属球体核心区,居然还是一个两千三百米左右的球形空间,球形空间的圆心点正是那团黄色高温光晕,球壁四周不断有各种颜色喷泉带着高压从管道中****而出。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八座碗型悬浮凹台。 其中,仅有一座凹台插着质量足有四万吨的高密度圆柱体。 “没有腐蚀性,液体温度在摄氏三十九度左右,卡鲁的初步分析表明,液体内含有大量氨基酸物质。这是一种富含有机物的溶剂。”一只靠近格栅板残留液体的卡鲁后面,穿着全套防护服的生物学家聂遥小心翼翼地汇报。 “氨基酸?这么说,还很有营养了?”何满桂笑着打趣问道。 他蹲在地上,不断从身边的箱子里抓出一只又一只新版的零号机体,像放鸽子一样把它们抛入空中。每一只脱手的零号机体立刻蓝光闪烁,启动袖珍电离子引擎凌空而去。它们将逐个飞入格栅板上的千万条管道,对整个球体的外层结构进行扫描建模。 “你可以替我们先尝尝。如果没问题,月球前哨基地以后也许可以多一道菜谱。”聂遥从地上的液体里用棉签蘸了些样本,放入封存瓶中。 安秉臣抬头望着顶上的一座悬浮凹台,白毛小强正在把五根固定纤维缆绳绕过台子四周,下面的胡安·巴萨尼奥等人将缆绳捆扎在一根三米长,一米粗的高密度圆柱体上。 那是他们从地球南极运来的高密度圆柱体。 因为担心拆除八座悬浮凹台中唯一硕果仅存的那根圆柱体会给蜥蜴人的地下世界带来毁灭效应,工程部方面提议进行反向测试,即从地球运来另一根高密度圆柱体,插入悬浮凹台后看看效果如何。 在从地球到月球的运送过程中,深渊号的表现还算好。搁放四万吨高密度圆柱体的肉质舱壁仅有轻微凹陷,没有出现结构性崩塌,让一直提心吊胆的安秉臣终于松了口气。 但从月表着陆点将这东西送到三百公里深处的地下金属球内,却是让整个探险队耗尽了心思。 不知是否是重达四万吨的高密度圆柱体带来的质量引力效应,尽管有安秉臣用帕舍陀反重力发生器吸附着那圆柱体,但负责传送的白毛小强却无论如何都跨越不出十公里距离,比起它第一次来时带着三个人轻松跃出百里之外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三百公里的距离,就安秉臣和小强,外加那根圆柱体,竟然用了三个多小时。 他们既要寻找足够容纳圆柱体的岩层缝隙空间,又要为因频繁传送而恶心呕吐的安秉臣停下来休息。 等到最终抵达目的地后,安秉臣的脸都差不多吐绿了。如果不是蜥蜴人根本无法激活帕舍陀,他都想把这个光荣使命全部委托给白毛小强。 好不容易将安秉臣和圆柱体送抵金属球后,白毛小强再次返回前哨基地,将其他人和装备分两趟送下来。后面这两趟运送虽然人多物杂,但却连十分钟都没有用到。 当安秉臣带六个人在这边安装第二根圆柱体之际,标本大厅后面的凌空浮台那边,也有一支从地球专程而来的五人考察小组在研究那座有四套放射状键盘的数据终端。这五个人分别是两位考古学者,两名语言学家,一名密码解译高手。 鉴于黄色光团内空间总有各种属性未知的险恶喷泉此起彼伏,这支探险队把临时营地设在了相对比较安静的标本大厅。那些自行运作的维护机械体对他们的入侵恍若未闻,依然我行我素往来于通道之间。 “会不会有危险?”何满桂看了一眼那根圆柱体问道。他可是很清楚,这东西并不是仅有四万吨重量那样简单。从目前互助会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东西似乎还是一套异能量储能器中的组件。但蜥蜴人的远古崇拜图腾表明,它的功效似乎还不仅限于此。 “如果真有什么危险,只能是不小心让它掉了下来。”安秉臣看了看脚下的金属格栅板,他不认为这些镂空板能挡住从几十米高空坠下的高密度圆柱体。尽管这里是月球,尽管只有地球重力的六分之一,但折算下来的七千多吨质量终究还是太多了点。 他估算了一下距离,随后骑到那圆柱体上,先将自己腰间的防坠钩挂在固定缆绳绳套中,紧接着把手放到帕舍陀上。五根纤维缆绳的真正作用不是支撑圆柱体的质量,而是防止它摆动。 如果不是帕舍陀一直发挥着作用,圆柱体大概早就压垮金属格栅板掉下去了。 “起来了!”胡安在通讯频道里嚷着,他现在已不是这里唯一的非互助会会员了。标本大厅那边的五人考察小组中,有两人也仅仅是互助会辖下的自由平民。 重达四万吨的圆柱体冉冉升起,很快抵达了与悬空凹台平齐的高度。 远处传来一声惊雷般的爆鸣,众人举目望去,四百米外的某个喇叭口,又喷出了紫色的不明液柱。 安秉臣没有理会外界的干扰,聚精会神在冥想空间中操纵着圆柱体缓缓斜立,朝下的一头渐渐对准了那座悬空凹台的孔洞。 两者的尺寸看上去完全吻合,但圆柱体的角度似乎还有些欠缺,他通过帕舍陀又挪动了一下圆柱体的另一头,以到完全与孔面垂直的九十度。做这种事情,人永远没有卡鲁那样精确,但卡鲁无法操控帕舍陀,所以他只能亲力亲为,自己动手。 那根四万吨的圆柱体最后轻轻滑进了悬空凹台的孔洞。 安秉臣屏住了呼吸,睁开眼睛环视四周。 空间中央的那团黄色光晕依然还在那里,远处从喇叭口中喷出的不明液体正在从空中散落下来。悬空凹台下面,包括白毛小强在内的六个同伴,都在看着他。 好像没有发生什么异样变化。 随后,他听到了某种低沉的嗡嗡声。 他又看了一遍四周,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中间那团黄色的光。”何满桂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来。“好像变大了一点。” 听到这话,安秉臣定睛细看。 果然,那团黄色的光晕真的在扩大。刚才一些原本在光团旁边的喇叭形喷口,现在已经被光团挡在背后。这不是因为分布在格栅板上的喷口会自行变换位置,而是光团膨胀变大了。 “光团的颜色似乎也在变化!”听到何满桂的提醒后,下面的聂遥也看出更多端倪。 安秉臣眯起眼睛,原先黄色的光团确实变得深了些,深得有些接近绿色。 “我们现在撤到样本大厅入口那边去!”他取走了帕舍陀,抓住圆柱体上的纤维缆绳滑回地面。 如果光团变大,不时从喇叭口喷出的巨型水柱肯定会与它产生更多冲刷碰撞,到底可能产生什么后果现在还不清楚。但为了保险起见,他最好还是带着大家赶紧转移到安全位置去。 何满桂扔出了最后一只零号机体,这才与胡安抬着空箱子奔向样本大厅入口。 每个人都从防护服头盔的声波传感器中听到了越来越大的嗡嗡声,开始时还像蜜蜂群在身边盘旋的动静,到后来已经变得像打雷一样,几乎是在轰鸣了。 安秉臣边跑边回头又望了一眼那团光晕,它现在已经变成了翠绿的颜色。 “如果每放回一根圆柱体,光团都会膨胀扩大的话,八根全部插入后,光团应该能占据整个空间。”耳机里传来工程部部长沈莉的声音。 “沈工,你不会让我把剩下六根再弄到这里来吧?那样的话,你干脆杀掉我算了。”安秉臣气喘吁吁地抓住了入口处的金属护栏,稳住了身体。想到今天吐得胆汁都要呕出来的痛苦有可能还要重复六遍,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快看!”聂遥指着光团那边。 一股红色的腐蚀性喷泉从距离光团较近的喇叭口中****而出,漫天散开的红色雨雾终于撞上了尺寸变大一倍还有余的光团。 几千度的高温炙烤下,声势浩大的红色雨雾瞬间汽化,由此生成的大量蒸汽渐渐裹住了整个光团。从他们所站的位置看去,已经看不到黄色或绿色,只能看到一片暗红色的朦胧。 “附近还有零号机体吗?立刻调一只靠过去,看看具体情况!”安秉臣向着何满桂大声道。 “好!”何满桂应了一声,找个僻静角落蹲下来开始操作。 那些零号机体的原定任务是沿着喇叭形喷口进入管道,扫描管道内部空间的同时探索喷泉的源头。但是,现在光团附近的情形已经不是肉眼所能看清,从执行探索任务中的零号机体中抽调一只出来,靠近光团观察蒸汽迷雾中的情况,显然比继续原先的任务更有价值。 安秉臣将头盔内屏的远焦功能拉到最大,很快看到烟云缭绕的雾团左侧有一盏忽闪忽闪的蓝光,那正是一只零号机体。 “距离光团核心五百米,扫描显示,光团还在扩大!”何满桂报告。 “快看!”聂遥突然惊呼一声,右手指着迷雾中的光团。 其实,根本不用他提醒,所有人都看到,浓雾中出现了一道明亮的黄色光弧! 这道光弧一闪而逝,有如划破夜空的闪电,零号机体发出的微弱蓝光被完全淹没。等到黄色光弧消失后,却再也看不到那一盏蓝光。 “被摧毁了吗?”自从有了上次被红色腐蚀性喷泉烧成废渣的教训后,安秉臣对这次零号机体的命运已经不抱太大幻想。 “唉……信号消失——啊?!”何满桂痛苦的叹息声刚刚响起,突然变成惊呼:“零号机体还在,没有被摧毁!” “哦,运气不错。”安秉臣松了一口气:“光团现在有多大了?” 蹲在地上的何满桂抬起头盔,望了他一眼,声音却变了:“好像有点不对劲……会长。” “怎么回事?” “零号机体扫描不到光团。” “四元相位模块出问题了?” “这个……好像不是,功能模块运作正常,但是……三千米半径内没有扫描到任何物体。邪门了,它连我们都看不到了!嗯,等我试一下座标定位……”紧接着,何满桂直接从地板上蹦了起来。 安秉臣一把扶住了他:“怎么了?” “零号机体……不在这里了。” “它在哪里?” 过了足有三秒钟,何满桂才艰难地作出回答:“座标定位显示,它此刻的位置距离月球十二万公里,它在太空里!在背向地球的另一侧!” 顷刻之间,从月背地下三百公里深处的金属球内,直接到了距离月球十二万公里的太空中! 这个真相让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撼和沉默! “这是……这是某种远程传送系统!”沈莉的声音充满了激动。“也许,这正是蜥蜴人当初从乐园星来到月球的运输工具!” 安秉臣第二个打破了沉默:“满桂,再调一只零号机体,飞过去再试试看。” 仅靠猜测和臆断,永远不会得到结果,只有反复多次印证才能揭开真相。 半分钟后,一盏蓝色的幽光摇摇晃晃出现在暗红色的雾团外。 就在这时,一股黑色的喷泉从右侧喇叭口中呼啸涌出,为这团本来已经很大的雾气又添加了些许深色。 那只零号机体灵活地降低了飞行高度,几乎是贴着金属格栅板地面,从下方向着光团所在的中央位置疾掠而去。从安秉臣所站的角度看去,它宛如一只暴风雨中贴着海面高速滑翔的海鸥。 黄色的明亮光弧再度一闪而逝。 闪光过后,零号机体所在的位置空无一物。 “呃……又到了太空里,但这次传送距离约为九万公里,方向也和上次截然不同。”何满桂在几秒钟内就得到了结果。 “是随机发射的?”沈莉沉吟道:“还是,有某种我们未知的规则或控制系统?” 当初在南极首次发现高密度圆柱体,接入智库后得到的摩天轮形全息图表明,这套功能体似乎还有个中控模块。 如果只是随机传送,那就没有任何实用意义。但是,当初蜥蜴人能来月球安家,显然不可能是某种随机行动的结果。 “你们干了什么?”公共通讯频道里传来一个老迈沙哑的声音,是悬空浮台那边的考察小组组长拉苏尔,一位来自伊朗的人类历史考古学家。 “怎么了?拉苏尔教授?”聂遥问道。 “就在刚才,整个悬空浮台强烈抖动了一下!紧接着那台数据终端好像发疯了,开始不停地播放三维全息画面,你们快过来看一下!” “好,我们立刻过来!”安秉臣应了一声,带着人进了样本大厅。反正此刻球体空间内各种有毒没毒的蒸汽弥漫,探险队员们肯定是暂时没法靠近那光团了。 “两根高密度圆柱体,构成了一套可瞬时跨越空间的传送系统。也许,我们真的应该把那些圆柱体都弄来,全部装回原位看看。”汉特博士的声音也流露出激动的情绪。 悬空天桥尽头,圆形浮台上,五名考察小组的成员呆立在那台终端周围。他们的头盔一动不动,显然全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终端上方以极高速度闪烁变换的全息画面,根本没人觉察到安秉臣等人的到来。 “怎么回事……”安秉臣开口只说半句就停住了询问。 他看到了终端顶部浮现的一条绚丽光环,那光环由徐徐转动的无数光点组成,不时有光点从环带中弹出,化作放大到近乎半米高度的动态画面。 他看到了其中一幅画面,随即再也无法将视线挪开。 在明显是浩瀚星空的背景下,八根对称排列的圆柱体横置悬空,宛如一具放置在宇宙中的摩天轮。摩天轮组成了一个高达数千米的巨大竖圆,在这阵形的圆心,有一尊宛如雕像的不规则物体。因为拍摄距离太远,看不清那雕像的详情。但从距离较近的圆柱体轮廓线来判断,这应该也是某种类似四元相位的成像技术。 那八根熟悉的圆柱体缓缓转动着,一缕蓝色的涟漪突然从中央的雕像上绽开来,向着八根圆柱体扩散弥漫。速度不快,但也不慢,几秒钟内就撑成了一面巨大的幽蓝光饼。 第一次看到八根高密度圆柱体汇聚的实况直播,安秉臣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是要干什么?” 摩天轮中蓝光大炽到明亮绝伦,令人几乎无法直视,也盖住了远近所有的星光。但这太空中的奇观并未持续太久,很快蓝光一闪而逝。闪烁过后,所有摩天轮,以及圆阵中的那尊雕像马上恢复了平静,与在金属圆球中零号机体消失时的景象一模一样。 画面上的镜头突然一转,切换到另一处遥远的星空。画面背景上有一条呈现为不规则t字形的七彩星河深渊,看上去充满了妖异诡秘的别样魅力。 但是,这条华丽的星河深渊,却远远没有画面正中央,那两颗几乎紧贴在一起的行星让人触目惊心。 一颗暗红色的,布满环形山的固态行星。另一颗是灰白色的,同样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环形山的行星。 两者之间的个头差距不大,但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足百万公里。 天体质量产生的巨大引力,让两颗行星相邻的表面开始出现了波纹一样的扭曲。 无数曾被诗人们赞为坚不可摧的地表岩层像豆腐那样颤栗,碎裂,崩塌,裂开的地壳缝隙中,溢出无数暗红色的火山岩浆! 正文 第616章 终端 没有人见过这种比天崩地裂还要恐怖的景象,也没有任何人能想到,两颗行星的狭路相逢,竟是如此壮观! 天文物理学家们可以从不同角度推测星体从诞生到毁灭的自然历程,但却绝不会去构思行星物理碰撞的场面,因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是,这不可能发生的事,眼下就在数据终端上的全息画面中上演! 在它们两颗行星尚未实体接触之前,两星的引力和磁场都爆发出巨大紊乱,各自的地质结构在混沌之力作用下也同时发生剧变。它们像在汤碗中相遇的两滴油珠,相互撕扯着对方的组成结构,同时又在惯性作用下试图继续保持原有公转轨道的旋转。很快,两条由亿万吨残骸和碎渣组成的物质流线沿着旋转切线方向将两颗行星连接起来,结果看上去仿佛两位手拉手扭扯在一起的醉汉。然而,两颗行星表面,喷薄奔涌的火焰和皲裂破开的地壳让这虚伪的友谊显得格外狰狞。 最后,它们缓缓相拥在一起,匪夷所思的巨大质量切开了彼此的地幔,露出深渊中暗红色的行星核心,动荡的引力将它们甩向太空,甩向每一个方向。 两颗行星像在表演慢动作哑剧一样,有条不紊地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碎片。 这场天体的碰撞大赛,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 “灰白色的那颗行星,是传送阵抛过去的!注意看它的自转角度,根本就不对劲,明显是脱离了原有的恒星引力圈。红色的那颗应该是被撞击的对象,当然,它现在也不存在什么稳定的自转和公转了……这些碎片,最终也许会在原有轨道上重新凝聚成一颗新的行星,不过,那恐怕要等几十亿年后了。”目睹了这一幕的沈莉在通话频道里赞叹道。 汉特博士显然还在惊愕中:“摩天轮传送阵把一颗行星,发射到了另一个星系?” 远程传送技术对如今的互助会来说并不新奇,但像这样把万亿吨的行星抛着玩,那就太恐怖了。 “这是怎么出来的?”安秉臣直接问拉苏尔教授,他记得原先这数据终端上只会显示楔形文字,怎么现在变成放映机了? “我们没有动它,是刚才那场震动带来的变化,它自己弹出了这条光环,然后开始播放……”拉苏尔教授辩解道。 “这套系统也许年久失修,插入的第二根圆柱体可能对整个动力网络产生了载荷冲击。”何满桂拍打着那数据终端台,四下里查看着。 全息画面上,行星碰撞的高潮已经过去,散布在星空中的无数黑色碎片宣告了两颗行星的最终下场。 画面一闪暗,随即出现了一位蜥蜴人。它身材健壮,鳞片光洁,和安秉臣见过的蜥蜴人身上那些灰暗发黑的鳞片截然不同。这蜥蜴人身穿一件镶有金边的白色长袍,手中拄着一根权杖,炯炯有神的双眼凝视着未知远方。 也许是巧合,这蜥蜴人的头顶上居然也戴着一根卷曲的白色羽毛饰物,和白毛小强的扮相大同小异。因为这个饰物的误导,安秉臣看到它时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白毛小强。 虽然都戴着白色羽毛饰物,但那画面上的蜥蜴人明显是个首领人物,昂首挺胸,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股不凡气势。相形之下,小强无事可做时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呆相,连对方的半分豪迈都没有。 “注意看,它手里的权杖!”通过数据同步看到这一幕的沈莉大声喊了出来。 安秉臣定睛细看。果然,这只蜥蜴人手里的权杖和蜥蜴长老们拿的装饰石杖形容相似,但质材却明显不同。只是,那权杖看上去却相当眼熟。对蜥蜴首领的一个近镜头特写同时也照出了那根权杖的上半部分,看清杖身表面的花纹后,安秉臣终于确认,这正是自己从澳大利亚地下溶洞中得到的那根合金棒。 原来,这根合金棒就是摩天轮系统的控制器! 那位蜥蜴首领抬起头来,它的视线掠过之处,窗外依稀能看到一根悬浮的圆柱体。由此可以推断,它正在星舰船舱内。等到视角晃动,看到另一侧舷窗外也有圆柱体,众人这才醒悟,原来这蜥蜴人就在摩天轮阵的中央!那尊石像一样的东西,竟是蜥蜴人的某种星舰! “这是那位英雄坦顿吗?”聂遥博士凑到终端前,盯着那只蜥蜴人,似乎想要竭力记住它的模样。 遗憾的是,在人类眼中,蜥蜴人都长得一个样,除了个头和饰品上的差异,很少有人能仅凭面容特征将它们分辨出来。 安秉臣看到那画面上的蜥蜴人举起了手中的权杖,突然振臂高呼。它身畔站立的大群蜥蜴同类,也都不约而同地呼喊起来。根据那根权杖的长度,他推算出蜥蜴首领至少有一米六高,比现今月背地下世界中的蜥蜴人明显要高大得多。 “它们好像在庆祝胜利,蜥蜴人的行星抛射炮。”沈莉道。 “行星抛射炮?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霸气哟。”何满桂咂咂嘴:“不过,那东西的威力确实恐怖,没有任何武器能够拦截一颗飞来的行星。” “那不是战争,刚才的红色行星和灰色行星上明显都没有生命迹象。依我看,它们只是在庆贺武器测试获得了圆满成功。”汉特博士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拄着权杖的蜥蜴人将脸对着镜头,用一种铿锵有力的声音开始说话。它的话音充满了情绪的感染力,节奏和韵律感都很强,每说完一段,蜥蜴群就会爆发出狂浪海涛一般的呐喊。 “行星级别的攻击能力,很逆天的战略兵器。”安秉臣笑着,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白毛小强:“小强,原来你家祖上也曾阔过啊。” “白毛。”小强用清晰的汉语嘀咕了一句,显然它也看到了那位远古蜥蜴人头上的白毛饰物。但对其余细节,它并不像安秉臣等人那样关心。 “如果摩天轮是一种武器系统,那么,它们准备用这武器来对付谁?换句话说,坦顿人的敌人是谁?”聂博士紧盯着全息画面上的蜥蜴人首领,作为一名生物学家,他恨不得能把手伸进去摸摸对方的鳞片。 “我个人的意见,摩天轮未必是纯粹的武器,坦顿人只是把它改成了抛射行星的超级兵器。我们目前发现的各种证据表明,那应该是某种远程传送装置。这套系统与智库的兼容性几乎没有问题,这意味着它多半也出自造物主之手,没准还是星台的功能组件。记得我们在月背地下洞群里发现的祭坛图腾吗?在那幅图上,八根高密度圆柱体可是与星台足肢车在一起的。”汉特博士由表及里的分析让安秉臣陷入了沉思。 “没错,我看这就是个远程质体传送装置,当成武器未免夸张了点,但却颇有奇效。就目前我们所知的武器系统,包括苏别丁在内,没有任何一种手段能够有效拦截这种攻击。”沈莉赞同汉特博士的分析,不过刚才看到的行星碰撞画面却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话让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不管是两百毫米口型的大型电磁炮,还是洞石穿金的聚能光束,顶多只能在行星级别的天体上凿个坑打个洞什么的,要挡住朝自己头上飞过来的一座山,那是想都不要想了。 苏别丁的远程裂变攻击,理论上是可以爆掉无限大的质量体,但攻击像行星那样大的目标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异能量消耗。以智库系统目前的全额能量储备发动苏别丁轰击,连月球十分之一大小的小行星都解决不了。面对更大的行星,同样只能干瞪眼。 “远程传送装置抛射天体攻击目标,这种攻击方式需要两个基本条件。第一,精准的情报侦查手段,攻击者必须对目标的具体位置了如指掌。蜥蜴人肯定也有四元相位远程扫描技术,至少不会比我们的逊色。第二,每个星系的天体存在都是长期相互作用后的稳定结果,像这样搬移天体的抛射行动,必然会对整个恒星系的引力均衡格局造成严重破坏,甚至带来崩塌和毁灭。攻击者不可能拿自家行星作为发射弹药,一个恒星系所能提供的大质量发射物终究数量有限。更关键的是,攻击者肯定不愿破坏本土恒星系的稳定性。所以,使用行星抛射炮的攻击者必然拥有卓越的宇宙航行技术。只有这样,它们才能前往远离家园的星系,获取攻击敌人所需的弹药。” 沈莉的分析引来了汉特博士的新观点:“沈部长,在我看来,蜥蜴人掌握的远程传送技术,本身就是一种相当有效的宇宙航行技术。都能抛射天体了,又为什么不能抛射大型船舱?” “自我传送?能达到这一步的话……在星空中确实是可以称得上纵横天下了。”安秉臣喃喃自语道:“难道,我们所在的这个巨型金属球体,就是它们的传送式飞船?刚才的喷泉空间,插放圆柱体的八座悬空凹台,还有那团光晕,就是蜥蜴人的飞船动力引擎?” 如果蜥蜴人的祖辈们掌握了八柱合体的核心技术,发射大型飞船显然比抛射一颗行星要简单省事得多,这从逻辑上来讲是完全成立的。这也解释了蜥蜴人在月球的新家园为何会以巨型金属球体为核心,因为那就是它们从乐园星来到月球的交通工具,是维持月背地下王国生态系统的动力核心,也是通向蜥蜴人过去历史的唯一纽带。 “中央区的光团还在扩大吗?”安秉臣问。 撤入样本大厅之后,他又让何满桂调了两只零号机体进入雾团中,以保持对核心光团的严密监控。增加的第二根高密度圆柱体让光团扩大了近一倍,如果八柱齐聚,那整个空间肯定会被膨胀的光团占满。届时会发生什么样的奇观,金属球体内部又会出现怎样的变化,现在没有人可以预料。但安秉臣心中已经隐约猜到,那大概就是金属球体飞船即将启航的时刻。 他也算见识过了不少太空飞行载具,互助会自制的吴刚号登月飞船,海空两栖的昆仑号,诺瓦的生物体飞舟深渊号,速烈人的哑铃型飞船,辛克人的环形巡航舰,但像蜥蜴人搞的这种自我传送型弹弓飞船却是闻所未闻,想都没有想过。 这种独特的太空航行方式,也许和蜥蜴人天生能够进行四次元空间跨越无不关系。 何满桂挺直胸膛,报告道:“光团已经停止膨胀,但越来越多的蒸汽雾团充斥了整个空间,各种颜色的都有,全部混杂在一起。为保险起见,我们暂时封闭了样本大厅入口。” 相对来说,腐蚀性气体带来的麻烦还不算严重,万一有什么易爆气体渗入样本大厅,危及到悬空浮台,那不但会对数据终端构成威胁,也会让这支十二人探险队失去最后的安全栖身处。 “这里不安全吗?”拉苏尔教授问道。 “教授,浮台这边是安全的,但我无法保证太长的时间。”安秉臣看着这位面部带有明显古波斯人特征的伊朗考古学家。拉苏尔教授精通两河流域和埃及地区的远古文字,所以才能以自由平民身份被选入这个考察小组。 拉苏尔看了一眼终端顶部的条形光带,他刚才试着点了一下,从中随便拖出的一个光点扩大为一幅动态画面,在角落里播放了很长时间也未见结束。 仅仅一个光点,就包含了如此巨大的信息量,整个光带合计起来,又会有多少浩淼无尽的数据? “光带上的信息点不下数亿,这里应该装着蜥蜴人的全部历史,就算跳着看,恐怕也要看上十几年。我们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必须将这些信息上传到智库。既方便资料保存,也有利于我们今后研究。” 考察小组中的一位眼镜男说话了,他是这群人里货真价实的计算机语言专家:“这套数据终端并不是智库原版的记忆载体,是蜥蜴人自己开发的独立于智库的系统,也许当初只是作为备用系统。要让智库读入全部数据,我们需要先掌握它们的语言特征,弄清这个数据库的结构,然后才能进行复制或上传。” 星台操作者湮灭之后,整个智库系统都会重置,所有直辖单位也会消亡。蜥蜴人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研发了自己的信息数据库。 “它们采用的是一种光信号存储机制,这台终端仅仅是一个读取点。数据库的物理存储器就在天桥在下面,我来的时候让一只零号机体下去看过,最底层的岩壁架上放满了红色水晶碟,不下百万片。如果我们能下去取得一份样本进行分析,或许可以更快地做出端口连接程序。” 那眼镜男指了一下天桥下。安秉臣顺着他的指示望下去,散发出暗红色幽深光芒的深渊中,数以百计的六足机械体在岩缝和壁架上爬来爬去,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经过这位专家的解释,他才明白,天桥下面并不是地狱熔岩,原来竟是数以百万散发出暗红光芒的水晶碟! “不能让零号机体下去直接分析吗?”安秉臣看了一眼,估计这深渊至少有五六百米,两侧岩壁峥嵘险峻,安全是个大问题。 “有很多事情,零号机体做不了,卡鲁也不行。我们需要用特殊设备对那些水晶碟进行复杂的电磁和光学分析,我们会努力避免破坏下面的原貌,但无论如何一定要下去看看现场。”眼镜男旁边的一位中年男子拍了一下放在地上的大背包,背包里的东西发出厚实的咣当声。那不是防护服标配的护脊背囊,而是工程部特制的大容量背包,专用于运送大型研究器材,既可人背肩挑,也可以放到电骡四号机体背上驮运。 安秉臣点点头:“让小强送你们五个人下去,带两只卡鲁。胡安,你也去,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不想亲自下去了,并非害怕可能存在的危险,而是不愿再受小强的传送折磨。 “至于我们,留在这里看看坦顿人的幻灯片吧。”他随手点开了光带上的又一个光点,看到画面上的几名身穿灰袍的蜥蜴人挥舞着神经鞭,正在抽打一头咆哮巨兽,努力将它赶入一个狭小的合金铁笼中。 那只野兽他见过,在样本大厅最高的水晶块中见过。 五米多长的身高,粗壮得和象腿有一拼的下肢,一对宛如镰刀般锋利的上肢刃爪。 在水晶块里见到这东西时,它俯下了上半截身子,保持着安静而永恒的姿态。 但在此刻的画面中,它却张开了血盆大口,嚎叫着,蹿动着,偶尔挥爪扫击那些驱赶它的灰袍蜥蜴人。套在脖颈上的一根软索却限制了它的活动范围,让它根本无法够到那些驱赶者。 它的眼中,只有绝望和疯狂。张开的大嘴内,上下两排整齐而锋利的匕牙,让人看了不寒而栗。即使是长满护体鳞片的蜥蜴人,落进这样一张大嘴里,恐怕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那样小的笼子,蜷缩在里面,必定痛苦不堪。”安秉臣注视着这野兽的血红目光,喃喃道:“你必定渴望自由,对吗?” 正文 第617章 乐园 样本大厅里空荡荡的,连一只路过的六足机械体也没有。 成行成列的水晶块中,无数飞禽走兽保留着永恒于时光的静立姿态。安秉臣走过一排又一排高低不平的水晶块,最终来到角落里最大的那一块前。 那只在水晶中蜷伏着身子的巨兽,依然保持着上次他来时候看到的姿势。它的目光呆滞地眺望着远方,仿佛已经接受了永远禁锢的命运。 跟在身后的何满桂犹豫着问道:“会长,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看一个渴望自由的灵魂。”安秉臣指了一下水晶块中的巨兽。 拉苏尔教授等人下到深渊里,估计没几个小时上不来。那数据终端边挤满了看稀奇尝新鲜的探险队员,都在点击光带上的光点,阅览蜥蜴人的浩瀚史册。安秉臣不想看到大家退开避让自己,索性带着何满桂转到了样本大厅里来。 其实,他是惦记着刚才看到的动态画面上,那只巨兽眼中疯狂而绝望的目光。 这大厅里的各种生物标本,不用说全是蜥蜴人故乡,乐园星上的物种。蜥蜴人当初决定要迁徙搬家,就带上了封印在水晶中的各类物种标本,可以随时由机械体管理者克隆复生,再投放到两百多个穹顶生态世界中去,人工营造出一个自行运转的生态食物链。 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保证食物链上的最高者,蜥蜴人自身的利益。 这道理就和人类种植粮食蔬菜作物一样,本质上更多是为了维持自身生存。 不过从安秉臣自身的经历,以及聂遥博士的考察来看,那两百多个穹顶生态世界,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荒废失修,穹顶不再有提供光和热的能量光团,也没有投放动植物,甚至连凝结的冰湖都不曾化开。 几万年的岁月,足以腐蚀最坚固耐久的机械设备,无论那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 样本大厅水晶块里禁锢的各种兽畜,它们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给蜥蜴人果腹,或是作为对乐园星的纪念。这当然不是它们选择的命运,但它们却无法改变,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它们只是凭着本能生存的野兽,而不是有智慧有思维预见性的高等文明生物。 它们只能适应世界,而不是主动去改造这世界。所以,它们的命运都被束缚在本能这条线上。 但是,从刚才看到的画面上,从这头巨兽的目光中,安秉臣看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那种疯狂和绝望,唤醒了他当初被露西亚人的武装直升机和重型主战坦克全城追杀时的遥远记忆,也让他感觉到一丝熟悉。 “我们不会现在就把它放出来吧?”何满桂忧心忡忡地问。他已经猜到安秉臣对这巨兽颇有兴趣,把这家伙弄出来容易,但要收拾它制造的麻烦恐怕不轻松。 每个水晶块前都有一根控制杆,六足机械体管理员通过它生成样本克隆体,随后装入笼中带去投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水晶里的这些兽畜,已经被定格于某个时间的片段,它们既不会死去,也没有未来。它们甚至都不能被称为活物,只算是生物基因数据的永久性备份。 “我要带它走。它不该留在这里。”安秉臣回答道。 这巨兽体形虽大,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当成食物未免成本高了点,远不如那些体形肥硕胖大,全无利爪尖牙的家畜划算。蜥蜴人的先辈留着它,大概也只是为了纪念在乐园星的往昔岁月。把这巨兽带走,应该不会影响到蜥蜴人在月背地下世界的生态圈平衡。 “整块水晶吗?” “整块水晶都带走。” “是!”何满桂没有再问,只干净利落地答应了一声。安秉臣的意愿,就是他的意愿,是整个保卫局的意愿。何昌发受伤送返地球后,月球这边的保卫局事务就由何满桂主持。 只要能想办法把水晶块弄到月面去,深渊号就能带走它。诺瓦的飞舟连四万吨重的超密度圆柱体都能运送,这块水晶顶多不过百吨,对深渊号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当然,最艰难的路程就在于从地下到月面这三百公里的旅程,专职负责传送的白毛小强,肯定要辛苦一点了。 “会长,我发现了一些东西,请你过来看一下。”聂遥博士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听上去他有些激动。 当安秉臣转身返回时,他习惯性地扫视一遍四周,整个样本大厅里依然冷冷清清,看不到一只六足机械体。不知道是否因为插入第二根高密度圆柱体带来的波及效应,那些忙碌的机器管理者们都不知都躲到哪里去了。 浮台上围绕在数据终端旁的队员们已经散去,有两人在架设临时宿营帐篷,一名队员在收拾背包里的武器,只有聂遥独自站在终端旁,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无穷无尽的画面。 安秉臣走到聂遥身边,看他无动于衷,显然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出现,随即问了一句:“发现了什么?” “我找到乐园星了。”聂遥转过头盔,看着互助会的会长。 “是吗?”安秉臣的第一反应是疑惑。 目前盘踞在月背地下世界的蜥蜴人来自乐园星,以它们拥有的八柱传送技术实施太空旅行,行程绝对只会远不会近,没准乐园星在距离月球几光年甚至几万光年之外。而一位生物学博士,居然完成了天文物理学家都没法做到的事,这怎能不让安秉臣感到吃惊和质疑? 聂遥用手指着自己正在观看的一幅画面。燃烧崩裂的废墟中,不计其数的蜥蜴人在奔跑,有的手里拿着明显是武器的东西,有的扶老携幼,看上去像是某座城镇聚居点遭到毁坏后的场面。天空中有造型奇特的飞行器具掠过,人群边上也能看到各种大小不等的多足肢步行器在狂奔。在这幅混乱画面的远景中,居然可以看到连绵不绝的青色山脉,以及茂密繁盛的高大植被。 “这就是乐园星?”安秉臣没有想到,蜥蜴人的故乡居然如此美丽。 “这就是乐园星。”聂遥拨动着画面,将远景中的那片森林放大了十倍。 “你说,你找到了乐园星的位置?”安秉臣问。 聂博士点点头,再次转过头盔看着安秉臣:“你看到这些植被了吗?” 安秉臣凑近细看,那些树木的枝干相当高大,针状叶片浓密繁盛,除此之外他看不出什么端倪。 “有什么说法吗,聂博士?” “那是针叶松,它们是智利松的近亲,特点是棕榈状针叶突出于树蕨。你再往下看,看到那些长得像黑头小节竹一样的蕨类植物没有?那是木贼,也叫笔头草。” 安秉臣唔了一声,根本不懂聂遥博士在说什么,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对此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聂博士似乎听出了安秉臣的疑惑,手指虚点着草坪上的一株长得像棕榈树,仅有两米高的植物:“这个你认得吗?” “棕榈树?不对,好像矮了点吧?” “这个叫苏铁,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铁树。它旁边的那一丛是乔木羊齿,也叫幸运之手。还有,针叶松后面那颗又高又直的巨树看见了吗?那是银杏,你应该听说过。第四纪冰川运动后遗留下来的最古老的裸子植物,世界上最珍贵的树种之一,它被称为植物界中的活化石。” “呃……等等!”听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乱七八糟的名字,安秉臣的大脑突然间一个急刹车:“等等!你是说……这里是地球?蜥蜴人……来自地球?!” 他隔着头盔防护屏难以置信地瞪着聂遥博士。 聂遥也望着他。 所有从头盔通讯频道中听到这话的人全都停下了手中活路和脚步,不约而同地注视着聂遥。 “乐园星,就是地球?”安秉臣轻声问。 “这些常绿植被,都是证据。”聂遥用清晰的声音回答。“裸子植物和蕨类植物的地表覆盖度如此之高,在地球上只有一个地质时代出现过这种情况。”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想亲眼看一看那些植被。刚才大家都在看蜥蜴人,观察它们居住的城镇和使用的工具器材,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些植物。 “那就是三叠纪与白纪之间的侏罗纪,距今大约两亿年到一点五亿年前。”聂遥大声宣布了答案。 “侏罗纪?那不是恐龙称霸地球的时代吗?”这个名字说出来,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声。 知道木贼叫笔头草的人确实不多,但不知道侏罗纪的人几乎没有。这个中生代的第二纪元,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意味着两个字:恐龙。 最早出现于两亿三千万年前三叠纪晚期的恐龙物种,一直延续到距今六千五百万年前的白纪才离奇消亡。而跨度长达五千多万年的侏罗纪时期,正是恐龙这一物种繁荣昌盛的黄金时代,这一点已经被后世人类不断发掘出的骨骼化石所证明。 在科学家们根据骨骼做出的推演中,恐龙总被描述为体型巨大的卵生冷血爬行生物,譬如凶残食肉的霸王龙,长达三十米的北美梁龙。 “那头巨兽……”安秉臣背后的何满桂惴惴不安地回想起来:“会长,水晶块里的那头巨兽,好像正是一头霸王龙吧?” 安秉臣没有理会这个小插曲,聂遥博士的新发现让他陷入了巨大震惊。 如果地球就是蜥蜴人的乐园星,那就意味着蜥蜴人曾经是地球的主人,样本大厅里那些生物标本都是它们当初从地球上弄来的同期物种! 从那些陆兽大同小异的体形,再联想到蜥蜴人自身,一个本能的直觉闪现在安秉臣脑中,随即立刻化作汪洋大海,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 毫无疑问,蜥蜴人是恐龙的后裔。 从三叠纪到白纪晚期,一亿六千万年的时间,足够它们完成演变进化了。 人类自身的进化发展,可比这更短。最早有史可查的低阶灵长目生物化石,出现于距今五千万年前。从蛮荒古猿到智人阶段,平均仅用了一千四百万年时间。这之后的发展,则呈现出几何级加速的迅猛,不到五万年的时间,人类就从饮毛茹血走到了太空登月的阶段。 在这一亿六千万年的进化过程中,蜥蜴人的体形虽然相比祖辈大幅缩小,但它们的部分生理结构特征还是保留了下来。坚硬的鳞片,上短下粗的四肢,以及被学者反复诟病为低等生物的卵生繁殖方式。 在蜥蜴人主宰地球的时代,全球大陆还没有分裂,汪洋之中仅有一整块被称为泛大陆的巨型大陆,以及无数星罗棋布的小岛。按照魏格纳的大陆漂移学说,泛大陆于中生代侏罗纪才开始出现分裂,分崩离析的各大洲和海洋时至今日仍在持续缓慢运动。 “它们为什么去了月球?”安秉臣问道。 “战争。”聂遥给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回答。 “战争?”好几个声音同时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安秉臣能从聂遥博士的话中猜到蜥蜴人源自恐龙后裔的来历,其他人几乎也同时想到了。 “唯有战争,才能解释蜥蜴人的月球迁徙动机,也才能解释一直悬而未决的恐龙灭绝之谜,更可以间接解释魏格纳大陆漂移学说的原因。” “愿闻其详。”安秉臣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小强口述的上古神话中,蜥蜴人搬家的原因是来自外部空间的邪神对乐园星发动了攻击,战火和瘟疫让无数蜥蜴人丧生,这才有英雄坦顿以天赐神力举族迁徙,从所谓的乐园星来到月球。刚才我们也看到了,蜥蜴人利用八柱传送系统研制抛射天体的超级武器,这充分证明了它们对战争的热衷态度,至于是遭到侵略还是主动攻击尚有待考证,但战争最终的结果显然对蜥蜴人并不利,否则它们也不需要举族迁徙了。” “既然提到战争,那就不能不提人类的考古学家一直在研究的恐龙灭绝之谜。大量的化石已经证明,距今六千五百万年的中生代末白纪时期,栖息繁衍于地球的恐龙族群突然迅速消失并彻底灭绝。关于这个事情,目前有很多种推断和猜测,比如小行星撞击地球说,全球火山爆发说,病毒侵袭说,地质板块移动引发生态环境崩溃说,这些说法或流于片面,或缺乏证据。直到上世纪末期,有科学家在北美大陆的同时代陨石坑中发现了极高浓度铱元素,其含量超过普通矿脉的两百多倍,自然界中不可能有如此高浓度的铱,当时学术界的统一看法是,来自太空的陨石造成了这个直径超过一百四十公里的巨坑,这一发现为小行星毁灭恐龙理论提供了过硬证据。” “但是,到底要多大的一枚陨石撞击地球,才会产生促发整个行星泛大陆出现分裂漂移的力量?如果有不止一枚陨石,又从哪里来这么多的陨石群袭击地球?天外来石中富含的铱元素,到底是陨石的自然含量,还是人工制品的残留痕迹?刚才看到蜥蜴人的天体抛射武器,我突然想起它们的研发是否也是受到某种启迪,某种来自敌方行星轰炸兵器的启发?” 听到这里,安秉臣心中大致有了一个轮廓:“聂博士,你是说,蜥蜴人的敌人对当时的地球实施了大规模行星地表轰炸?然后,蜥蜴人也研制了自己的天体兵器,但最终还是输了战争,只能在铺天盖地的陨石雨中逃往月球避祸?” “战争的输赢和结果未必有关系。也许它们胜了,但乐园星同样已变成废土,甚至是无法居住的地狱。”聂遥博士的声音变得低沉:“蜥蜴人逃到月球,在那里开辟了新的栖身之地。但是,也许是英雄坦顿的消亡,也许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它们的文明步入了衰退,渐渐忘却了自己的本源。你看,我们两次来访这座地下金属球舱,但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只蜥蜴人。” “嗯,我问过小强,他说这里是坦顿人的禁地,二十六族长老严令禁止各部族人踏足。偶尔有胆大来探索的,不是离奇失踪,就是被视为不详之人。” “等拉苏尔教授获得蜥蜴人先祖留下的信息,智库解读数据之后,我们肯定会有更多发现。但是,我猜到的大体轮廓应该不会错。从考古学的时间段上来说,正好一一吻合,丝丝入扣。”聂遥博士信心满满地道。 六千五百万年前,蜥蜴人文明毁于缘由未知的宇宙战争,举族迁往月球的避难之旅却以整个种族的衰退而收场。 五千万年前,渐趋宁静的地球表面生机重现,作为人类最初雏形的低阶灵长目哺乳动物开始登场。 已有四十六亿年历史的地球宛如一座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生物大舞台,一拨演员下去,又换一拨演员上来,当中不知掺杂了多少恩怨情仇和意外因素。 五万九千多年前,诺瓦的深渊号抵达了地球大气层。她惊讶地发现,这颗星球正被一群初具智慧的原始灵长目生物所占据。而此时,蜥蜴人的后裔正在月背地下世界中为生存而苦苦挣扎。 想到这里,安秉臣又找到一个新的疑问:“那么,诺瓦在月球建立远程观测站时为什么没有发现蜥蜴人?她作为星台操作者拥有四元相位远程扫描技术,深渊号也能感应到天文单位距离外的生物活动信号,怎么可能会对近在咫尺的蜥蜴人无所觉察?当时蜥蜴人应该已经在月球,否则诺瓦无法从月表陨石坑中获得星台碎片并成为新一任星台操作者。” 聂遥点点头:“这当中,肯定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隐情。等拉苏尔教授成功读取蜥蜴人的信息数据库后,我们或许能找到答案。” 正文 第618章 飞黄 “……所有从人民手中夺走的财富和资源,都必须物归原主。司法审计局将成立多个工作组,他们将在武装部队的协助下,重新审计每一位前届政府公职人员的财产。我们欢迎掌握线索和内幕的群众检举,也愿意接受幡然悔悟者的自首和上缴,但是,对于那些两面三刀,玩弄阴谋诡计的人民公敌,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一条出路……” 街头的巨幅电视屏幕上,临时过渡委员会委员长薛世杰一身戎装,双手放在演讲台上,表情自然而和谐地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缺乏足够的情绪感染力,也没有强劲的肢体动作配合言辞。但整条大街上有超过一半的人都停下了脚步,侧目观望这位新上台的铁腕统治者。 “都说这位是个活菩萨,可我看来,未必啊。眼看着,恐怕又是一股血雨腥风。”街头大排档食摊上,一位用筷子在捣鼓一碟肠粉的老人低声道。“就这样的搞法,这个国家还要不要讲法制精神?” “呵呵,时有时无的东西,谈得上什么要不要呢?用得着的时候,拎出来揉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不想用了,扔垃圾堆里任其自生自灭。这法,从来都是人定的,这事,也总得有人来做,换谁来当家都一样。不过嘛,依我说,咱们做咱们的买卖,谈论这些政治干什么?”老人的同伴,一位穿西装的中年眼镜男嘀咕着,同时抬起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自从镇北军突袭广州掌控局面后,临时过渡委员会主持的肃贪风暴行动已经公开处决了前广州政府的两百多名中下层官员,虽然这个数字看似不多,但引发的震撼却比杀死几万平民要大得多。因为这两百多人背后的两百多个家庭,又牵涉到成百甚至上千人和家庭,各种利益关系交错复杂,由此产生的社会影响当然非同寻常。 “你不谈政治,就能自保平安了吗?”老头冷眼瞥向自己的同伴,没好气地道。 那西装眼镜男尴尬一笑:“行,行,阿伯,我不跟你斗气抬杠,算我输,算我没道理,不识大局,行不?” 两人正在低声交谈着,隔壁桌子却突地站起来一人,操着东北口音大声道:“杀几个狗官算什么血雨腥风,没看到大江南北有多少百姓因为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因为缺衣少粮冻饿而死的百姓,都快超过被毛子残害的同胞了。不除掉那帮吞噬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人家薛大大,那可是战阵里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大英雄,深谋远虑,见识不凡,更难得的是,他还是个爱民如子,体恤民情的好官!” “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在东北领着镇北军攻打哈尔滨时,薛大大硬顶着李大同的命令,死活不让重炮轰城怕误伤百姓。国朝五千年,把老百姓当猪狗当肉票的昏君暴君数不胜数,像他这样既有本事又清廉爱民的仁义之主,试问能有几个?我姓张的读书少,知道的道理不多,但一双眼睛还分得清忠奸善恶!薛大大,那是我们老百姓的万家生佛,也是我张某一家的救星!谁要敢背地里说他的是非,那就是冲我脸上吐口水,当面扇我的耳光!” 那姓张的汉子对面坐了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正在低声劝丈夫收敛些。桌边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看样子应该是一家人。 老头与西装眼镜男没想到旁边居然会蹦出个莫名其妙的刺头儿来,脸上挂不住,想还嘴又担心把事情闹大,犹豫再三还是那中年眼镜男探头过来接话。 “这位老兄,咱们之间似乎有点小误会。”眼镜男抱拳行礼,脸上表情格外客气:“我与我这位长辈,对于临时过渡委员会以及薛总的救国救民壮举,从来都是敬仰有加,绝无背后说三道四之意。” 那张姓汉子皮笑肉不笑冷哼一声:“各人的事,各人自知。奉劝你们一句,休要徒逞口舌之利,搬弄是非,否则等到卖乖丢丑,性命不保时再后悔就晚了。” “你……”那老头眼珠瞪大,想要站起争辩,却被侄儿用力摁回座椅。 “呵呵,对了,请教张兄,刚才你说道,薛大大号称百姓的万家生佛,还是你一家人的救星,前面这半句我听懂了,可后面这半句,那又是什么典故?”中年眼镜男笑容可掬问道。 张姓汉子看看那张笑脸,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且告诉你也无妨!我张玉泉本是个码头卖苦力的劳碌汉,全家四口都指望我一人扛活糊口。镇北军进广州后,码头上的老板监工全跑了,一家人断了活路,眼看就要饿死。恰好遇上薛大大带兵巡查路过,听闻我家遭遇后赏了我一个整肃工作组协理的职司,让我一家绝路逢生。这人活世间,怎么也得讲一个知恩图报,薛大大是活我一家人性命的恩公,我张玉泉纵然粉身碎骨,拼着全家性命不要也要报答这份泼天恩情!” 此言一出,周围座上诸人无不面现惊愕羡慕神色。 整肃工作组的协理,那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勤务兵之流角色,听上去档次不怎么高端,但有整肃工作组这五个字的背景,其真正的含金量远超普通勤务兵百倍。临时过渡委员会辖下新成立的二十一支整肃工作组如今正是整个南方炙手可热的热门话题,哪怕在工作组里当个打杂的,那也是了不得的职司,多少人打破了头都争不到的美差。宰相门房七品官,就是这个道理。从有上顿没下顿的码头临时工混到这个位置,那不是一步登天是什么? 陷入惊讶的中年眼镜男脸上接连闪烁过震撼、恐惧以及欢喜等莫名其妙的表情,等到清醒过来后,他当即从桌边站起,对着这张玉泉深鞠一躬:“原来是张大人,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刚才有无心冒犯得罪之处,还望张大人宰相腹中能撑船,多加包涵,多加包涵!” 看到对方如此谦逊,张玉泉心中有如三伏天喝了几大碗冰镇酸梅汤,说不出的舒畅:“我一个小小打杂跑腿的,当不得什么大人。再说,大人,那是封建社会对当官的称呼,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早不兴那一套了!” “说得太好了,张兄与时俱进,德才兼备,佩服佩服。老板,这一桌的帐,算到我那边去!”中年眼镜男凑前一步,放低声音堆笑道:“此处人声嘈杂,菜肴粗劣,我与张兄一见如故,尚有多处人生迷津需请教指点。有道是挑日子不如撞日子,街对面粤香楼菜式不错,地方也安静,不如请张兄一家屈尊移驾,赏小弟一个面子?也算我对刚才失礼的赔罪,呵呵。” 张玉泉人粗但并不傻,痛快之余咧嘴一笑:“嘿嘿,你我素未平生,我到现在都还不认识你姓甚名谁。阁下出这么大本钱想套交情,只怕是冲着整肃工作组这五个字的面子吧?” “言重了,张兄言重了!在下北海柴文德,家中世代经商,也算是小有些名气。如今镇北军天兵突降南方,商界人士手足无措,不知何去何从。柴某读书不多,但忠义爱国的道理却是懂的,只恨家父家母过世太早,身边没个懂大局识大体的人指点,刚才听张兄一番至诚教诲,柴某如闻先父面训,几欲涕泪交加。人生一世有如白马过隙转瞬即逝,试问几人能有我今日巧遇贵人的大缘分大机遇?倘若小弟放过这番缘分机遇,岂不是对上苍的大不敬?情之所致,发乎本心,惊喜之余难免有失礼唐突处,还请张兄见谅。” 张玉泉见对方如此恭顺,最后的一点火气也烟消云散:“我张某人何德何能,也配指点你?这位柴朋友,太客气了吧。如果没有薛大大救我一家老小,我现今还不知会在哪个孤坟荒冢中指点谁呢?你若真要指点,不妨多听听薛大大说什么,多看看临时过渡委员会在做什么,这比什么高人的指点都好!至于去什么粤香楼,呵呵,这些俗礼,都免了吧。” 柴文德握住张玉泉的手,全然不顾对方手中沾满油腻的筷子擦过自己袖口,声情并茂道:“古语有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兄,你这不是指教,那又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和柴文德同桌的那老头此刻也侧身过来,脸上春风化雨,一派祥和神情:“自古英雄莫问出处,大凡豪杰多起于草莽。这位张大人言之凿凿,字字珠玑,暗合大道至简之理,老朽枉活了这六十余年,从未见过有如阁下这般奇才绝俊,佩服啊佩服啊!” 柴文德又劝了两回,见张玉泉没有挪窝的打算,也只得弃了换地方的念头。他厚着脸皮坐到张玉泉身边,把坐在邻桌的伯父、厦门大学教授郑伯阳也叫来引荐一番,又叫烤铺老板炙了几条上好的石斑,点了一瓶战前出的五粮液,与张玉泉絮叨了大半个时辰才尽兴而散。 临走时,柴文德又到旁边点心铺里买了两包果点,塞给张玉泉的两个孩子,喷着酒气推开客套劝阻的张妻:“嫂子不要客气,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呃……现在正是两个孩子长身体的关键时刻,不增加点营养,今后想补都补不回来。” 张玉泉推托不掉,只得收下点心。辞别柴郑二人后,他领着妻儿沿珠江江畔漫步而去,一路昂首挺胸双手背在身后,耳边听着妻子心满意足的唠叨,背后传来两个儿子比较各自所得点心口味的争执,江面凉风吹拂,胸中酒气渐散,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今后,咱家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红火。”妻子用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结束了漫长的例行碎念。 晚上,打发俩孩子上床入睡后,张玉泉和老婆一口气来了三回。连番大战之后,老婆累成一滩烂泥,昏昏然睡去。但张玉泉仍然意犹未尽,睁大双眼在黑暗中瞪着天花板,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二十郎当的青春岁月,有用不完的精力。 “嗯,小张,你提这个建议,我看很好,既节省了进餐时间,又保证了工作组的安全,同时还能让大家吃饱吃好,一举两得,不,应该是一举多得。不错,值得表扬!”镇北军后勤部部长,临时过渡委员会委员赵振宇赞许地看着办公桌前垂手恭立的张玉泉。 自从整肃工作组机制建立以来,赵振宇每天都要代表薛世杰轮番前往二十一个整肃工作组视察督导。上至主抓整肃工作的组长,下至打杂的跑腿协理,都对这位不摆架子说话和气的钦差大臣颇有好感。 二十一支整肃工作组承担着清查前届政府贪腐官吏的重任,为了保证调查人员的人身安全,每个工作组的办公地点都设在相对偏僻的城郊私宅,同时有镇北军士兵把守防护。临时过渡委员会为工作组安排了做饭的厨子,但工作组成员几乎都是镇北军背景的北方人,没几个吃得惯南方厨子的手艺,好多人为这事抱怨了许多次。 张玉泉提出的建议是让自己老婆到工作组为大家做饭。他来南方之前曾在哈尔滨开过私家馆子,自己和老婆都掌过勺,红案白案刀功炒功什么的并不陌生,要参加烹饪大赛肯定拿不了前三名,但要做几顿可口的北方饭菜那可是绰绰有余。 “我老婆来,只是让她给戴师傅帮帮忙,打打下手,纯粹是为了工作组的同志们服务,没有别的意思……”张玉泉担心自己的提议最终会引起那位粤菜厨子戴师傅的反感,索性先当着赵振宇的面把话头埋下。 赵振宇合上手里的文件夹,盯着张玉泉看了足足几秒钟。 对方话里包含的暗示,他当然心知肚明。 这个薛世杰亲自点名招进来的协理据说只是个码头扛活的大老粗,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心机和见识。 “如果张婶的手艺能让工作组的同志们满意,那第二组这边的厨房就该交给她负责,戴师傅可以到别的更适合发挥他才能的地方去。这里不需要两个厨师,临时过渡委员会也没有多余的闲钱开支。我们不会埋没每一个人才,也绝不提倡论资排辈划地盘的陋习。任何工作成果都是做出来的,做事的人才是最大。” 有那么一刻,张玉泉感觉这位赵部长的眼中仿佛有两把锋利的刀刃射出,无声无息地穿透了自己的五脏六肺。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惶恐,本能地把头低了下来。 “这些日子,你做得很好。我已经听到不止一位同志在表扬你,心细,厚道,勤快,不怕脏不怕累。” “赵部长,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如果不是薛总救我一家,我们家四口人早都饿死在码头了,这辈子我张玉泉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薛总,报答临时过渡委员会的恩情。”张玉泉说的是心里话,眼眶有些红润。 “小张,你什么文化水平?会开车吗?” “赵部长,我是哈尔滨人,初三没读完就跟着父亲出来开饭馆。” “嗯,明白了。昨天,临时过渡委员会在商议设立整肃工作组通联处,通联处需要三位传递机要文件的联络员,专人专车,带一名武装护兵,每天固定跑点递送文件。这个工作要晚上八点才能下班,周六周日无休,但薪酬加两成,每周结算,你愿意干吗?” 张玉泉挺直了胸膛:“报告赵部长,要不是家里有几口人要吃饭,不给钱我也干!为了薛总,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还怕没薪酬吗?” 赵振宇笑了起来:“你这个人吶,不要总把死啊命啊的挂在嘴上,薛总不想要你的命,也不是想要你死,你老这么挂在嘴上,听着不好听,照老人们说的也不吉利,是不是?” 张玉泉揉了揉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呵呵,我这人没文化,也没见过世面,胡说惯了。赵部长批评得对,我保证今后不再说这些丧气词儿。” “嗯,什么时候能来通联处?” “报告赵部长,我现在就可以过去!” “好!不含糊,是个爷们儿!”赵振宇啜了口茶,抓起桌上因为看文件而没来得及吃的两个冷包子:“你小子,现在就跟我走。去认认门,熟悉一下人。” 当晚,当张玉泉拖着疲倦身躯驾着一辆配发的敞篷军用吉普车回家时,他看到家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昨天烧烤摊大排档上认识的柴文德。 “你怎么找来的?”张玉泉仔细关上车门,检查了车窗和轮胎,才抓起一块油布,认真擦了一遍车窗和门把手。 尽管这种国产越野车在战前也就是几万块钱的低档货,但现在却是几百万美金豪车也比不了的特殊身份象征,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呵呵,烧烤摊老板认识你,我一路问过来的。” “怎么不进去坐?” “我怕影响两个侄儿睡觉,再说,嫂子也忙着洗衣服呢,我就站外面,更好一些。” “你倒是挺客气嘛。”张玉泉盯着他,笑道。 柴文德深深叹了口气:“张兄府上家徒四壁,能如此固守清贫又胸怀天下,实在是令人敬佩。” 张玉泉瞅了他手里的包一眼:“走,进屋去喝两杯吧。” “呵呵,那就打扰了。”柴文德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顿时脸上一喜。 “不过,要送东西的话,我就只能撵人了。”张玉泉从怀里摸出个金属酒壶来,大步推门走了进去。 柴文德尴尬一笑,跟着进去。 正文 第619章 腾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端坐屋廊下的宾主双方表情却各有千秋。 张玉泉劳累了一天,依然精神抖擞,好似闲庭信步。柴文德没干什么重活,整个人却显得有些萎靡,心力交瘁的模样。 杯觥交错之中,聊到当前局势,张玉泉更是口若悬河,柴文德只剩下端坐聆听的份儿。别看他只是个不入流的跑腿联络员,但张着一对眼睛竖着两只耳朵,光看到听到的各种零杂消息就远非外人所能比拟。所以,镇北军和临时过渡委员会今后是个什么打算,他大体上是能摸到轮廓的。 “……至于互助会,那就是一群逗逼。放着好好的局面不会经营,引了许多百姓只顾往那西伯利亚荒原中去斗狠逞强。那地方虽说地广人稀,却不仅有穷凶极恶的毛子,还有一年九个月的冰雪寒冬,十足十的死局之地。”张玉泉卖弄着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评价,信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说他们是逗逼,一点都没夸张。知道么?互助会在魔都崇明岛建了一座叫什么超级反应堆塔的东西,一百多米高的大家伙,方圆两千公里内,只要装了无线输电接收器就能免费用电,东到日本,西到青海,北到漠河,南到越南,几乎大半个东亚都给盖了进去。给老百姓免费用电,那固然是好的,可这么大个圈子里还有不少奸邪之徒也跟着沾光获利,北方人民军、魔都周行远那帮人渣居然也用上了免费电,你说说,这不是资敌是什么?最可气的是,我听说互助会那帮人好像还和日本人勾勾搭搭,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逗逼吗?” “张兄所言极是,发人深思啊……”柴文德连连点头,翘起的二郎腿抖动着:“互助会行事不辨忠奸,着实令人心痛啊。不过,在小弟看来,这些人举止虽然荒诞,手段也够狠辣,但似乎并无图谋天下之意,也不知他们到底所求为何?” “哼!所求为何?不外乎求财求名呗。互助会在魔都城外的医疗中心为聚敛钱财已不择手段,但有重病绝症者上门求治,无不倾家荡产,种种丧心病狂实在是人间少有。” 柴文德挟了一粒花生米,犹豫着问道:“那……镇北军何时能吊民伐罪,解救北方同胞于倒悬苦海?” 张玉泉一气饮尽杯中酒,叹口气道:“这事?恐怕还得从长计议,两三年内估计没戏。” “哦?这是为何?”柴文德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我们薛总与互助会也曾有些交情……这是我今天才知道的,你切记莫要出去乱说。” “这个当然,小弟做人最讲究守口如瓶。”柴文德听了这些秘辛,激动得脸色发红,抬起酒壶又给张玉泉斟上一杯。“想不到互助会……唉,他们的那什么表还是挺好用的,我们家那边的年轻孩子,几乎人手一块。张兄,小弟斗胆冒昧问一句,依你看来,倘若南北两边真动起手来,哪边的胜算更大些?” 这个问题,张玉泉自己考虑过,也听整肃工作组里的镇北军参谋们吃饭时多次讨论过,当下不假思索回答道:“现在动手的话,我们未必能赢。等上三至五年,我们未必会输。” 柴文德不知其中玄妙,只听得瞪大了眼珠:“张兄,恕小弟愚鲁,这等上三五年,却又是个什么说法?” 张玉泉淡然一笑:“三到五年内,我们薛总必能收拾河山,荡平匪寇,集全中国之力,难道还对付不了那伙装神弄鬼的互助会吗?以势转形,未必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柴文德听他一个大老粗说出这般文绉绉的话来,猜到多半是转别人的话。不过,他没太介意这些细节,自己陷入了沉思。 告辞之时,张玉泉拾起柴文德放在地上的皮包,不容商量地塞回他怀中。 此后三天,柴文德几乎每晚都来。两人就蹲在屋檐下,不论有菜无菜,都是一壶酒加闲聊。 第四天中午,张玉泉驱车经过越秀公园时停靠路边买了两笼虾饺准备和押车的镇北军下士充饥,才吃到第一口就听得背后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地皮子似乎都打了个冷颤。两人丢下吃食回头看去,但见城南方向一团黑烟冲天而起。 不多时,就见街上民众乱跑,有人在嚷:“警备44师叛乱!杀进城里来了!”随后南面远处枪声大作,四周一片混乱。 自镇北军入驻广州后,原警备44师被解除武装,包括师长布罗德·吴少将在内的八千余官兵都被押送到城南大夫山一带等候处理,没想到才半个月都不到就突然发难。 张玉泉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手足无措,目光随即转向身边的押送下士魏守信。 魏守信二十一岁,却是当年跟着李大同从北境杀到蒙古的老兵。他看了看那柱黑烟,摘下背后的自动步枪:“老张,前面是临时过渡委员会办公的国贸大厦,再往前就是海珠桥,这种时候只要把乱兵堵在桥南,他们就过不了珠江,也祸害不了城里百姓。你是要回工作组去,还是跟我一起去杀人?” 魏守信的目光扫过张玉泉的脸,滑到腰间配发的手枪上。 张玉泉愣了一下:“就我们俩?能挡住乱兵?” 魏守信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枪声一响,只要是镇北军的人,从来只有向前,没有向后的。你信不信?就我们现在出发去海珠桥,未必是最早赶到的。” 这个年轻下士充满自信的笑容融化了张玉泉,他骨髓里的某种东西开始发酵并膨胀起来。 “为什么不去?!我一家老小的命是薛总给的,没有理由不去,今天跟着你去长长见识!” 张玉泉豪情万丈地嚷着,跳上驾驶座启动了吉普车。 魏守信不是在吹牛,当他们赶到海珠桥头时,那里果然汇集了至少二十名身穿不同制服的镇北军士兵。有的人没有外衣,有的人没有裤子,但所有人都拿着武器,在一名黑脸上尉的指挥下迅速抢占了桥头制高点。 张玉泉见过这上尉,他经常在赵振宇身边跟着,总是面无表情,也很少开口说话,没想到却是个雷厉风行的大行家。 “报告!镇北军第一军第一师三团二营一连下士魏守信申请参加守桥战斗!”魏守信跳下车去,向那上尉行个了军礼。 上尉好像认得魏守信,黑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是张玉泉第一次看到他笑。 上尉拍了拍魏守信的肩膀,顺手轻轻扇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你个蠢猪,说了多少次,没有镇北军了,现在只有国防军!魏老三,你要再被逮到,枪毙都没人保了!” 魏守信难为情地笑笑,接过上尉递来的两个弹匣:“哎哟,说顺嘴了,下次一定改!” “整肃工作组通联部联络员张玉泉,申请参加战斗!”张玉泉也有样学样,立正敬礼。 黑脸上尉看着他,笑容瞬间消失:“打仗会死人,你不是军人,回去吧。” “我不怕死,也会开枪。愿意跟着长官杀敌,报效薛总,报效国家!”张玉泉的声音提高了足有一倍。 上尉转身看了看南岸,那边的枪声似乎更加急促,也更近了。 “那好,你跟着魏守信!打完这仗,我替你去司令部请功!”上尉几乎是用力把张玉泉推攘开,紧接着他的声音在张玉泉背后炸响:“那边,你们两个!把榴弹发射器抬到公园绿化带后面,从侧面压住过桥的敌人!” 有两名士兵应了一声,跑着冲过去。 张玉泉跌跌撞撞地跟着魏守信,找了排停车的隔离桩蹲下,这才抽出腰间的手枪。 魏守信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你的家伙打不远,待会儿不要乱探脑袋,快走到桥头的才是你的菜,明白不?” “知道。”张玉泉答应着,刚才被豪情掩盖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此刻全都涌了上来,说话的声音隐约有些哆嗦。 要说心里一点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他看了看紧攥在手中的那只乌黑的自动手枪,认不得是什么型号,但知道弹匣里有七发圆头蓝边的子弹,那是他亲自压进去的。 推弹上膛打开保险后,他感觉蹲着不舒服,索性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四周晃动的士兵身影让他心头的恐惧有所减少,但那些兵们个个都沉默不语,有人在低头检查武器,有人在从缝隙中眺望对岸,看上去都不是生手。 但他是生手。第一次上战场的生瓜蛋子。 我会死吗?张玉泉心里划过一个念头。 大桥悬架上突然发出当的一声脆响,过了好一会儿,张玉泉才意识到那可能是一发来自对岸的流弹。 “敌人!”右边传来喊声。 张玉泉听到了某种机器的轰鸣,当中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呼喊声。他伸出半个头,看到桥南那边开来一辆卡车,后面影影绰绰似乎有不少人。 趴在桥头的一名士兵开了一枪,卡车前窗被两块临时加装的钢板挡住,子弹打碎了玻璃,但卡车仍然继续前进。车后的人群立刻射出大团火雨,打得桥头火花四溅,那名开枪的士兵身中数弹,他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到马路路面上,只剩下半个血肉模糊的脑袋。 “等过桥中再开火,榴弹注意准备!别管卡车,瞄准后面的敌人!”听到这声音,张玉泉回过头来,发现上尉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自己身后。 卡车推开了一辆挡路的市政清洁车,张玉泉看到了后面那些乱兵。这些原本隶属于警备44师的黑蜀黍们端着和这边一样的一六式自动步枪,当中还有个扛着火箭筒的。他们都戴着钢盔,穿着墨绿色的制服,但没有军衔和编制徽章。 “他们劫了城南的军火库!”魏守信看清了那些新崭崭的武器和制服,大声道。 “他们就算拿了原子弹,也别想过这座桥!”上尉骂道,紧接着一发子弹从他头上掠过。 卡车后的乱军一个接一个开始朝桥头扫射,张玉泉感觉到四周有许多快速掠过的气流,他直接趴了下来,耳朵里只剩下砖石和钢铁崩裂的声音。 “嗵!” “轰!”卡车后爆出一团橘色红光,几具躯体飞了出来,其中有一具甚至越过桥栏掉进了珠江。 桥上的敌人开始喊叫起来,张玉泉依稀听到汉语说的“快冲”两个字。乱兵中有不少是在广州土生土长的本地黑人,除了中文还真不会说别的语言。 卡车后面的人从两边涌出来,猫着腰朝北岸这边快速推进。尽管都是黑蜀黍,却是国防军教官一手教出来的,基本打法都和国防军一脉相承,同样注重进攻的快准狠,只是具体到执行力度和体现效率上有所差异而已。 趴在地上的张玉泉看到一大群红着眼珠子的黑蜀黍端着自动步枪步步紧逼,紧张之余早忘了魏守信的嘱咐,抬起手枪枪口对着两百米外的人群瞄准。 又一发榴弹飞进人群,带走了几条性命。卡车顶上冒出两个卷毛脑袋和一挺机枪,枪口光焰接连喷吐,立刻给桥头带来一片冰雹火雨,绿化带那边的花坛不是标准战防工事,当即被打得稀烂,榴弹发射器和两名士兵全都成了碎渣。 “开火!”上尉的声音简短有力。 张玉泉听到周围突然响起无数震耳欲聋的枪声,卡车顶上的乱军机枪手带着一蓬污血飞了出去,副射手立刻猫腰缩了回去,再没有冒头出来。 桥北守军几乎没有人扫射,三连发的也很少,大多数人都是单发点射,相比桥上那帮黑蜀黍的猖狂扫射似乎气势上弱了许多。但看到卡车两侧往前冲的群敌瞬间倒下一半,张玉泉顿时对身边这帮士兵的枪法有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一个打空的弹匣砸在张玉泉背上,他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上尉瞪着自己。“你,把脑袋埋下来一点,要不干脆塞到那卡车轮子下面去算了!” 他顺从地把脸几乎要贴到地面,从护栏的缝隙中向桥上望去。 卡车已经停了下来,碎裂的前挡风玻璃上溅满了暗红色血污,看来司机终于被打死了。 冲锋的黑蜀黍们已经变成了匍匐卧姿,但仍然在坚持前进,卡车后面晃动着一位拿手枪的军官身影,他在大声喝骂催促着手下尽快冲过大桥。瘫痪的卡车距离桥头仅有六七十米,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一发子弹呼啸着打在护栏缝隙里,激起的乱石甚至蹦到张玉泉脸上,吓得他本能地埋头,整张脸紧贴到地上。他从来没有想到,这样远的距离上,居然有人还能把子弹射入这样小的缝隙中。 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名督阵的乱军军官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军官黑黝黝的脸上有个红色小洞。打中他的那一枪来自张玉泉背后,应该是黑脸上尉所在的位置。 有人用夸张的声音吼叫着,卡车两侧和后面冒出更多的人影,这些人没再蹲下或卧倒,直接平端着枪冲了上来。短短一瞬间,张玉泉感觉桥面上至少站出来近百人。这么多进攻者,远远超过了守桥的二十余名官兵。 乱军显然已经孤注一掷,打算直接突击冲锋拿下桥头! 一发火箭弹呼啸着贴着张玉泉的脊背飞了过去,他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巨响,还有某人的惨呼声,以及碎片劈哩啪啦砸在路面上的动静。 几十支自动步枪对着这边狂扫,金属弹头构成的钢铁暴雨泼洒在脆弱不堪的掩蔽物上,碰撞出更多的碎屑和火花。所有暴露在这场致命大雨中的肉体都会被无情撕碎,凿穿,甚至搓揉成齑粉。 张玉泉把枪口伸到缩小的缝隙口子里,朝着那群人开了第一枪。 “啪!”经历了刚才的惊心动魄之后,他感觉手枪的后座力似乎变得比平时更大。晃动的人影没有一个倒下,估计子弹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张玉泉的后颈,把他直接从地上拉了起来:“退!” 又是那位黑脸上尉,他左手拽着张玉泉,右手平端步枪向着桥面扫射。张玉泉在趔趄中发现四周的人都在起身向后退,而且,他们的枪都在扫射。 “我们败了?”气喘吁吁奔跑中,张玉泉不解地问道。他才开了一枪,根本没看出己方有任何抵挡不住的迹象。 “放屁!”上尉回答。 第一个冲出桥头的黑蜀黍栽倒在地,手里的步枪滚出去老远。但在他后面,一口气涌上来三个人,紧接着是十个人,无数双皮靴踏上了珠江北岸的土地。 张玉泉没有看到魏守信,他跟在上尉后面,模仿着对方左扭右转的鸭子跑。到电信营业大厅前面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魏守信脸朝下趴在马路上,背后上有一片血渍。他应该是起身从桥头撤离时被击中的,不知道死了没有。 想到几分钟前两个人还在分享一笼虾饺,张玉泉的胸中突然塞满了悲愤。他回过头来,朝着桥头连连扣动扳机,很快打光了弹匣。 “到这边来,给你这个。”上尉从营业厅窗户后面向他挥动着一支步枪。 张玉泉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一梭子弹擦着他的头皮穿入墙中。他在上尉旁边贴墙蹲了下来,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士兵,空洞的双眼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为什么要退?”张玉泉问。 上尉看了看他:“你马上就知道了。” 空气中传来尖锐悠长的呼啸声,有某种来自远方的东西正在从天而降。 第一发炮弹正好落在电信大楼外面,张玉泉和上尉两个人同时被强大的冲击波震翻倒地,窗户玻璃和碎墙皮掉了满头满身。 正文 第620章 交情 在猛烈的震荡中,张玉泉挣扎着抓住门边的立柱爬了起来。 他看到,桥头的广场变成了一片火海,刚才已经冲过桥头的几十名敌人全都消失不见,到处是在狂舞的碎渣和残肢,冲击波和气浪扭曲着空气,远处的景物看起来似乎在不停摇晃,一截不知道什么东西居然贴着他的脸倏地飞过去。 “我们的援兵到了。”上尉刚说完这话,炮击就停了,仿佛是他变的某种戏法一样。 一辆装甲车轰鸣着从大楼前冲过,车顶上的大口径机枪咚咚咚嘶吼着,蛇一样的火焰流光锁住了桥上那辆卡车,将附近的血肉之躯统统铰得粉碎。 从装甲车上下来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下车后迅速散开,沿着桥面向南岸发动了反攻。装甲车没有熄火,缓缓跟在步兵后面,为这次反攻提供了压制火力。 第二辆和第三辆装甲车也出现在张玉泉的视野里,车上跳下来更多士兵,这些士兵体形短粗脸貌浑圆,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第三辆车上下来了一位高鼻深目的军官,身后跟着着怀抱班用轻机枪的大汉,张玉泉认得这是薛世杰手下的心腹,来自蒙古库伦的克烈人阿合苏。虽然这人相貌英俊,脸上也总挂着彬彬有礼的笑容,但他每次看到阿合苏时心底总会生出一丝没来由的冰凉。 上尉走出大楼,和阿合苏搭话。张玉泉跑到桥头广场那里,魏守信躺的位置奇迹般地没有挨炮弹,那里恐怕是桥头唯一没有受到炮击的地方。但是,这个奇迹对魏守信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魏守信已经死了。 一发步枪子弹从他背后透入,当场打死了这个镇北军的老兵。 张玉泉摸到这位同伴的胸口,那里已经没有任何跳动,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一辆吉普车像发疯的野马一样沿着人行道冲了过来,车还没停稳,张玉泉就看到一个举着双枪的身影跳了下来。不需要看脸,他就知道那是金必胜,薛世杰的卫队长。 金必胜出现的地方,必然有薛世杰。 果然,一身战斗服,戴着钢盔的薛世杰也从车上下来。这位南方政府的现任统治者的手里拎着一支自动步枪,神色淡若止水。 在他身后,更多的装甲车蜂拥而至,将刚才还是一片死亡的桥头广场挤得车水马龙。 “杀过去,现在轮到我们进攻了!”阿合苏用味道怪怪的汉语说着。他身边的那些蒙古兵没有人说话,只是呼啦一下散开,小跑着涌向桥面。 张玉泉本能地想跟上去,却被一只手拉住了衣服。 他回过头,看见薛世杰正注视着自己。 “老张,乱兵已经被围住,剩下的事交给他们处理了,你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惊受怕。” 张玉泉看了一下四周,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薛世杰能一眼认出自己。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穿的是平民便装。 他向薛世杰敬了一个军礼:“薛总,我也能战斗。” “他还不错,只是呆了点,再打一仗就是个老兵。”旁边的黑脸上尉微笑着评价道。 薛世杰点点头,拿过了张玉泉手中的步枪:“你的战场,不在这里。回去吧,到通联部去,告诉赵振宇,让他尽快准备好收容战俘的地方。” “是!”张玉泉大声回答着,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军人。 当张玉泉离开通联部回家时,已经是半夜一点钟。因为发生兵变,街上多了许多宵禁的检查点,好在他有吉普车和通行证,一路上几乎是畅通无阻。 家门口没有看到柴文德的身影,这没什么奇怪的。他开门进屋,却发现家中无人,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远处还有零星的枪声,各种不详的预感瞬间涌入张玉泉的脑海。 “老张回来了?”门口响起房东太太的声音。 “王妈,我家里人呢?”张玉泉问。 裹着一件睡衣的房东太太神情激动地道:“中午的时候,你们家老二发高烧,烫得吓死人,四十二度!可那时候外面在打枪****,兵荒马乱的谁敢出去啊!多亏你那位戴眼镜的朋友不错,抱着孩子就去了中山医院,张婶带着老大也跟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啊?!我这就去看看!”张玉泉闻言扭头就走。 “路上小心点!”房东太太还没把话说完,张玉泉已经冲出了院子。 虽然已经是凌晨,但中山医院里却是人声嘈杂,因为白天的兵乱,从各处送到这里来的受伤平民足有两三百人。跑动的脚步声,伤者有气无力的呻吟,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消毒药水味道,让张玉泉产生了很不好的联想。 最后,他在儿科病房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小儿子躺在一张脏污的病床上,已经睡着。昏暗的灯光下,仍然能看到他的脸蛋红扑扑的,嘴唇都烧得皲裂了。 他老婆满脸泪痕,抱着小儿子的手,甚至没意识到丈夫的到来。大儿子困得受不住,趴在床尾睡了。 柴文德右手吊在绷带里,蓬头垢面地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张玉泉,脸上带着微笑。 “你的手,怎么回事?”张玉泉问。 “进医院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撞在台阶上,错位了。这都怪我自己,平时不怎么锻炼,身体素质差,平衡性也不好。” 听到声音,张玉泉老婆这才抬起头。看到丈夫来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整个人也扑到他怀里。 “玉泉,这次多亏了柴大哥!咱家小二是急性肺炎,医生说如果再晚点送来就危险了。” 柴文德笑呵呵劝慰道:“嫂子客气了,小弟我只是尽点绵薄之力。张兄是有大吉命数之贵人,家里人就算有点小病小灾也是惊无险,绝无大碍。” 张玉泉握住柴文德完好的那只左手:“让你费心了,兄弟。” 柴文德笑笑:“张兄的事,那就是我的事。对了,今天城南枪炮响了一整天,又是个什么事情?” 张玉泉这才想起今天自己也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忍不住感概道:“警备44师叛乱,已经被薛总亲自带兵平了,当时我就在他身边。” “啊?张兄,您也跟着薛总上了战场?”柴文德听得目瞪口呆,一脸高山仰止的表情。 张玉泉正要开口,却觉得腹中咕噜作响,这才想起自己从昨天中午咬了半个虾饺后到现在都水米未进。 “你也没吃饭吧?走,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去。吃完了,再给你和老大捎些回来。”最后这句话,却是他扭头对自家老婆的吩咐。 大概是因为宵禁的缘故,夜市排档都没开张,但医院街口的一家茶餐厅却开着,里面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医院出去的病人家属。 没有炒菜也没有茶点,两个人一人一碗胡椒汤馄饨,张玉泉从厨房里要了两个茶杯,怀里掏出金属扁壶,正好一人半杯。 相处了这几天,他对柴文德早已没有最初的反感。今天,对方帮了这个大忙,更是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张玉泉把最后一个馄饨拨入口中,抿了口酒,放低声音问道:“常言道,大恩不言谢。你能做到这份儿上,也算是个有心人。我姓张的不是什么圣人,但也不是无情无义的石头人。说吧,你有什么难处,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歪门邪道,我能帮上忙的,都会帮忙。” 柴文德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张玉泉。 “顺达集团,是我柴家祖传产业。你听说过吗?” 张玉泉点点头。 “从我爷爷那辈开始的航运贸易买卖,在整个东南亚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中露战争爆发后,救国委员会南移广州,财政部稽查司说我们家发国难财,要准备彻查严办。我家托了人脉关系找到救国委员会委员独孤群的秘书鲍贤,私下给了他百分之十五的公司干股,这才保得平安。” “不料,这太平日子还没过稳几天,救国委员会又被镇北军和薛总端了老窝。现在薛总让整肃工作组会清查委员和大佬们的不法私产,鲍贤受审后说出顺达集团的事,我们家再次被判了个勾结贪官大发国难财的罪名,我父亲、三叔等一干主事人全都被关入牢中。我母亲与叔婶整日啼哭不休,家中也是方寸大乱,只能靠我与中山大学任教的伯父四方奔走打探消息……” 说着说着,柴文德的声音变得哽咽,难以为继。 顺达集团的案子,正是张玉泉原先所在的整肃工作组第二组负责经办。所以柴文德一提这名字,他立刻就想了起来。 “顺达集团在中露战争期间走私米粮,倒卖军火,这些事情,桩桩都有确凿证据,说你们家发国难财,也不能算冤枉吧?”张玉泉又抿了一口酒,回忆着他从文件上看到的那些只言片语。 “没错,事是我们家的人做的,用的也是我们家的船,但背后指使策划却是那位独孤委员的秘书鲍贤。这些买卖的好处,也被他和独孤家子弟拿去大半,可现在却要我父亲与伯父独立承责,天理何在?” “哦,可鲍贤却说是你们家用钱贿赂他,大开方便之门……罢了,这些就不扯了。说吧,需要我做什么?我这里给你先露个底,如果想把人捞出来,我可没这本事。” 柴文德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脸:“张兄说得没错,此事我们柴家难辞其咎。这个错,我们认。但是,也不能任由那位鲍秘书颠倒黑白,推卸责任吧?姓鲍的那张利嘴我们不怕,但就担心整肃工作组不知内情,许多细节让他指鹿为马,信口雌黄,最后反是我柴家人来扛这口黑锅。” “你的意思是?”张玉泉听的反倒糊涂了,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 柴文德微微一笑:“整肃工作组严禁外人出入,案情现在是个什么进展我们两眼一抹黑。如果方便的话,劳烦张兄帮小弟关照着点,看看那姓鲍的在里面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这边也好及时想办法应对,不至于让他诬陷反咬。” “哦,你只是想让我帮忙打探消息?”张玉泉又啜了口酒,眯起了眼睛。 柴文德闻言一怔,沉默片刻后道:“当然,张兄若有种种不便之处,小弟也能体谅,绝不会让张兄因为我柴家的事受牵连。” 张玉泉喝光了杯中酒,瞅着柴文德,什么话都没说。 广州事变之际,鲍贤是回家收拾财物细软被镇北军抓住的,光从他身上搜出的境外银行卡、金银首饰、钻石玉器就达到了五亿美元的总值。十五张银行卡的户头全是鲍贤自己的名字,但他打死不承认那是自己的钱,只说是代为首长保管。对鲍贤住处的搜查又发现了更多古玩古画、金银玉器,以及地窖里真空贮藏的两亿多美元现金。 这么多钱财,到底所有权属于谁,鲍贤一口气全推到不知所踪的独孤群身上。孤证无法定罪,整肃工作组果断对他用了刑,但依然没能让这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改口。最后,经薛世杰和赵振宇批示,这些钱财都统一纳入“独孤群及其亲信不法所得”名目下。 除了实物可见的钱财,鲍贤这人还和独孤家族的各种经济活动有密切关系,仅仅南方的各大公司大财团就有二十多家和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事情到了这份儿上,就算是白痴也能看出来,这鲍秘书就是独孤家族对外经济账务的衔接纽带。按照薛世杰的指示,这家伙跟着独孤群为自己捞了多少不重要,关键是整肃工作组要尽一切手段把孤独家族的老底通过他掏出来。 南方局势初定,表面上全国暂时恢复了平静,但各地军队民政都张着嘴等饭吃,巨大的民生压力远远超过了仅仅经营东北的难度。薛世杰、徐庆邦以及赵振宇等人为各地救济物资的调配,以及如何发展农业生产、重启战后工业基建忙得废寝忘食,这些事说到底就是一个钱字。 如果能搞到更多美元黄金之类的硬通货,临时过渡委员会就可以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手段购买更多粮食,勉力支撑到明年秋天。即将举行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公选,那也是一场耗资巨大的活动,需要至少两百五十亿美元的支出。 “花这么多钱,浪费又麻烦,搞那么多洋人的花样干什么?就咱们薛总对国家对民族的功劳,当个终身国家元首也是受之无愧!”说这话的金必胜被薛世杰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吃了关禁闭三天的挂落。 在这种情况下,以赵振宇为首的行政班子核心,很快达成了一个权宜之计的共识:竭尽全力从前届政府的那帮贪官污吏身上追索他们窃取的民脂民膏,用这些钱来帮助满目苍夷的国家暂渡危机。 而整肃工作组的首要任务,就是追讨各种贪赃枉法的黑钱。 这一查下来,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救国委员会八位委员及其直系亲属和亲信随从的身家,合计起来居然高达四千四百多亿美元。如果仅用来买粮食的话,十亿人整整吃上一年都还有富余的。这还只是八大委员已查清的家底,中下层的那些大鱼小虾,累加起来恐怕也不会比这个数字少。 另外,八大委员到底还有多少隐匿未明的财产,也成为了一个极有吸引力的目标。 八位委员没来得及逃掉的亲信,从秘书、司机到护卫、保姆全都由整肃工作组秘密拘押,分隔审讯,专人对比供词后再重复提审,甚至用刑。 就这样,一笔又一笔深藏的外币钱款和金银细软不断重见天日,落入临时过渡委员会财务部手中。 而严刑逼问之下仍然拒不吐露半分钱下落的独孤群秘书鲍贤,这时候就显得相当与众不同了。 整肃工作组第二组的工作核心就是审讯鲍贤,用组长的话来说,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独孤家族从人民手中诈骗抢夺的财产从这老小子嘴里给挤出来。 鲍秘书选择了死不开口,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并不是不开口就可以掩盖过去。 工作组发动救国委员会以及新华院的下层工作人员进行检举,很快查到与独孤家族有密切经济来往的二十多家大型私企集团。随后,赵振宇亲自带着部队,直接上门去找各公司总裁索要账本。他不怕对方做假账做暗帐,但凡账面上有无法解释的大宗收支款项,有内部人士检举揭发的,一律当场查封公司,同时拘押董事会和管理层全部人员。 “跟着那帮吸血鬼,以为做的就是一本万利的顺风生意?做生意吗,总会有赚有赔,人生也是一样。现在,正是该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薛世杰在临时过渡委员会的内部报告会上冷冷地说道。 顺达集团的董事长和总经理,柴文德的父亲和伯父,就是这样给卷进来的。 鉴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游戏规则,两人都没有吐露鲍秘书有顺达集团百分之十五股权的秘密。但被分隔审讯的两位老江湖却没想到,鲍秘书直接把顺达集团给卖了,一口咬定顺达集团是独孤家族的全资私产,所谓柴氏家族只是帮人代劳的打工仔。 精明老到的鲍贤已大致猜到整肃工作组频繁拷问自己的用意。面对不择手段的狼群,他只能从别的地方随便扯块肉丢过去。也许,撑到那群狼吃饱了就会暂时罢休。 只要他能活下去,只要他能撑过这道坎,迟早会有人来救他出去。等到那时候,现在的这些痛苦,只是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而已。 正文 第621章 小曼 “张兄,那鲍贤真是这么说的?”柴文德沉声问道。 张玉泉挟了几根豆腐丝,塞到自己嘴里,又抿了口酒。柴文德带来的这瓶战前五粮液,比夜市烧烤摊上老板卖的要醇厚得多,搞不好是真的正货。“白纸黑字的审讯记录文件,我亲眼看到的。不相信?要不我把文件拿来给你看看?” “这说的是哪里话,张兄说笑了。”柴文德莞尔一笑:“小弟只是听到这厮信口雌黄,气愤至极而已,并非针对张兄。张兄是个言而有信的真男儿,我是绝对不会质疑半分的。” 张玉泉点点头:“老弟,话我给你带到了。准备怎么办,要做什么,这些你都别告诉我,也不要在我面前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点规矩,小弟自然懂得,不消张兄吩咐。”柴文德说着话,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也不耽误兄嫂侄儿们休息了,告辞!” “兄弟,你路上慢些走啊。”张玉泉老婆热情招呼着,拧着大儿子的耳朵把柴文德送到门口。 张玉泉送走柴文德,回过头来看到老婆手上多了个碧绿欲滴的玉镯子,大儿子怀里也抱着个进口的日本游戏机。 “怎么就收了人家的东西?”张玉泉有点不高兴了,他给老婆说过很多次。 “你帮了他们家大忙,这些东西连毛毛雨都不算,也就是点小心意,这可是柴兄弟的原话。咱们要是装冷傲高贵,那多见外啊,以后见面也不好说话呢。”老婆振振有词,抚摸了一下手上的玉镯子,催促大儿子去睡觉。小二还在医院里,她回来招呼丈夫和大儿子吃过晚饭,还要再去医院陪小儿子。 张玉泉收拾了酒水碗碟,爬上床来习惯性地想去抱老婆,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老婆早已去了医院。心中百无聊奈,想了些琐碎杂事,带着酒意独自沉沉睡去。 “……通联部协理干事张玉泉,秉性忠直,勤于公务,危难之际奋不顾身,英勇杀敌,堪为所有民政工作人员之楷模,经临时过渡委员会审议决定,任命其为整肃工作组通联部副主任……” 赵振宇念完通告,台下已是一片如雷掌声。张玉泉在无数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簇拥中走上演讲台,接过了那份薛世杰以临时过渡委员会委员长身份签署的委任状。 他看了看下面那些熟悉的面孔,整个通联部几十来号人,有将近一半和他一样都是来自社会中下层,是薛世杰亲自招纳的三教九流人士。只不过,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没有他的运气好而已。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我张玉泉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一点小成绩居然能得到薛总,得到临时过渡委员会的如此赞誉,说实话,我这心里可真有点惶恐不安。这不仅是荣誉,这让我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也变得更重,但我不怕,我愿意追随薛总,追随赵部长,为建设一个更美好更强大的祖国贡献自己的一切……” 短短几句话,立刻让下面的人激动起来。这些人大多是痛恨前届政府贪腐卖国,对临时过渡委员会充满期望的激进爱国人士,否则也不会参加通联部为新政府效力。 “薛总万岁!”一位身材魁梧的五金厂工人振臂高呼。 “只有薛总,才能救中国!” “薛大大万岁,万万岁!” 会议厅里的喊声像长了翅膀,飞出窗外,飞过城区,飞过大江和小河,飞往全国各地,飞到每一个因为贫瘠和穷困而失去欢笑的人心里。 为了庆贺张玉泉的高升,柴文德特地在番禹的伯父家中摆了一桌酒席,几位顺达集团的董事都到场陪着张玉泉开怀畅饮,甚至柴文德那位在中山大学任教的教授伯父也来举杯祝词。 “广州战乱,餐饮业一直不景气,所以这边上的番禹东莞等地,反倒成了真正品味粤菜精髓的好去处。”柴文德笑容可掬地解释着,一边往张玉泉杯中斟酒:“来来来,张兄,这道粤西名菜佛跳墙,是我专门让大厨为您连夜烹制的,此刻入口正是恰逢其时……” 张玉泉打量着这所乡土味甚厚的私宅别院,再次深深感觉到柴文德一家人习惯保持的低调气息。如果仅从表面来看,他肯定会以为这只是某个乡下土财主的泥墙老院。青石铺就的院内地面,墙外挂着一些晒干的玉米和大蒜,三层高的主楼里也没有什么吊顶水晶灯之类的豪华装饰,甚至连电视机都没有。宽敞,明亮,干净,据说这是柴文德那位教授伯父追求的意境。 他喜欢这种充满质朴气息的屋院,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在东北农村度过的童年。 一股淡淡的馨香让张玉泉转过头来,他发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妙龄女郎。这女子二十来岁,一套红底暗金纹的贴身短裙将凹凸有致的身段裹得紧紧。一双颇有灵动之气的眼睛让张玉泉当时就看呆了,那张脸更是让他不想再挪开视线半分,从脖颈到手腕的白皙皮肤证明了她的天生丽质。那张仅描了眉毛和唇线的面容,却比无数精雕细琢的粉底脸庞更引人关注。 “这位,是我的表妹柴小曼。”柴文德把那女子拉到面前:“小曼啊,这可是咱们家的恩公,我经常跟你说起的张玉泉张大哥。如果没有张大哥豪侠仗义,你爹跟我爹的事恐怕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来,别的不说,你必须得先敬张大哥三杯。” “叫大哥太生疏见外了,我叫你玉泉哥,好吗?”那女子嫣然一笑,张玉泉顿时觉得整个院子都亮了许多。她说话的声音,让他的耳朵感觉到只有那么舒坦,那么惬意。“玉泉哥,你是我们家的命中贵人,小曼我先敬你三杯。” 十只涂着淡红豆蔻的纤纤细指捧着一个细瓷杯子出现在张玉泉眼前,紧接着那杯子被递到两瓣充满生命活力的红唇之间,杯中佳酿如丝如绸滑入美人咽喉,引得座上宾客纷纷屏住呼吸。 “那什么……小曼,咱们也不是外人,一杯就够了,女孩子喝什么酒啊,对不对?我们赵部长说过许多次,咱们的新政府要有新气象,酒桌上的这些陋习恶俗,也该改改了。”张玉泉笑着,拦住了要斟第二杯酒的柴小曼。无意之间,他的手碰到了柴小曼的右手,那光滑温软的感觉,让他有了宛如触电的心灵震颤。如果触电真是这种感觉,他宁愿天天去抱高压线。 “张兄说得好,新政府新气象!来,各位,为了薛总,为了我们这个民族,为了国家的未来,大家来走一个!”柴文德举起手中酒杯,向着对面的那帮顺达集团董事呼吁。酒桌上的气氛,瞬间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这一次,他似乎很失礼,祝酒也没有招呼张玉泉。但张玉泉没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柴小曼身上。 “玉泉哥天天都很忙,今天能忙中抽闲到大伯家来吃顿饭,那是给咱们天大的面子。就凭这个,我也得敬玉泉哥三杯,聊表心意。”柴小曼很会说话,场面上的应对并不含糊。她轻轻拨开张玉泉的手,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酒。 柴文德像脑后长了眼睛,突然转过头来:“小曼说得对,就凭这初次见面,也得喝三杯交情酒。张兄,吃饭嘛,你就别谈工作上的事,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一切随意。小曼,你可得替我好好招呼贵客,不能对玉泉哥缺了礼数。” “看你说的……哪儿能啊……”张玉泉笑道,回头再看时,柴小曼已经笑脸盈盈地举着第二杯,望向自己。 他低头望着阔口细瓷杯中,晶莹透亮的酒液。明亮的灯光照在酒面上,映出了他那张满面红光的笑脸,以及旁边带着淡红酒晕的半张丽人面容。 三杯过后,柴小曼起身说去趟洗手间,柴文德趁机凑到张玉泉跟前,熏天的酒气夹杂着低沉的声音。 “我这表妹,也是个苦命人。” “哦?” “小曼是学时装设计的,嫁了个英国鬼佬,没曾想是个同性恋,还是冲着我们家的财产来的,闹了三年多,终于离了,好在没孩子。我三婶死得早,三叔一个人把小曼带大,本想着她能成家立业开花结果,没想到现在又只剩下父女二人。我柴家遭此大祸,三叔与我父都身陷牢中,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平时就借住在我大伯这里。” “红颜命薄。”张玉泉叹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体会到这个家族此刻的困苦与无奈。 “人生无常,祸福难测啊。来,张兄,我们两兄弟为这世道干一杯。”柴文德举杯,和张玉泉同时一饮而尽。 等张玉泉说了自己在珠海桥的惊心动魄战斗经历后,柴文德的大伯,那位中山大学教授酒兴所至,举起筷子轻敲杯碗,居然用粤语唱起了李白李谪仙的《将进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张玉泉不怎么懂粤语,席间的嘈杂也让他听不太清楚,但旁边的柴小曼却耐心逐句讲解给他听。因为距离太近,她口中夹杂着酒香的馨香气息喷吐在他耳廓中,让他的心跳加剧,整个人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 他前后总共喝了不到十杯,平时的酒量至少是这种水平的一倍,怎么会这么快就有了醉意? 教授伯父一曲终了,张玉泉拉过柴文德:“我好像有点喝高了……散了吧,明天一早还要去通联部报到呢。” 柴文德笑笑:“来来去去挺费事,不如就在这里歇了吧。明早我让小孙开你的车送你进城,二十分钟的路程,耽误不了工作。” “你嫂子还在家里等我……” “我给房东打个电话,让她转告嫂子别等了。张兄你这些日子为我们家的事累得不轻,楼上已经安排了房间,我让小曼扶你上去……”柴文德的话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句句清晰却又不那么真实。 后面,柴文德还说了什么,张玉泉都记不得了。 等到酒意稍醒的时候,张玉泉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敞松软的大床上。房间里灯光明亮,一具雪白温暖的胴体正骑坐在自己腹上,缓缓套弄着他胯下不知何时怒气冲冲的子孙根。 柴小曼伸出手拢齐了脸前散乱的秀发,把一头青丝盘到脑后,顺手扎了个髻结。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并没有停止腰胯的抽动,同时还望着他柔媚一笑,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挽头发的自然动作,加上下面有如潮水般的强烈快感,让张玉泉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此刻距离他最近的不是那张妖娆娇媚的面容,而是一对他从未见过的巨大雪白峰峦,那对上下弹跳的峰峦让他喉咙瞬间干渴无比,让他忘却了一切,让他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他想说点什么,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捏紧了那对峰峦,试图让它们安静下来。但那触手的柔腻和弹性却让他的大脑瞬间充血,如果大脑也能勃起的话,他的颅骨大概早就崩开碎裂了。 灯光下,柴小曼望着他,娇媚的笑容渐渐变得失神凌乱,仿佛醉意从张玉泉传递到她的脸上。 她加大了冲撞的力度,开始翻着白眼大声呻吟起来,双手不知所措地落下,用力压在张玉泉的胸口。 “玉泉哥,爱我,爱我……啊……啊……”她的四肢和身体开始哆嗦抽搐,白嫩的胸口一片潮红。 “小曼,来……让玉泉哥好好疼你……”张玉泉的酒意全无,忽地翻起来将柴小曼压在身下。他熟练地拨开那两条光滑修长的大腿,凭着本能只一下就用力直捣黄龙,让她发出了一声近乎垂死挣扎的尖叫。这之后,张玉泉的每一下冲击,都让她发出了高亢的尖叫。那不是痛苦,而是愉悦和兴奋,还有久违的畅快淋漓。 那一晚,张玉泉整整经历了九次生命的巅峰,几乎每一次,他都将柴小曼送上了一波更比一波高的云霄。 他和她,在云层高处体验着从未有过的原始激情,蛮荒,狂野,放荡,但却无比真实。 “这辈子,值了。”张玉泉用力抱紧了怀中那具娇小而丰盈的肉体。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满意足,海啸般的幸福淹没了他,让他忘却了前半辈子所遭受的一切困苦。 他只睡了两个小时,天刚破晓就自己醒来,精神抖擞地穿好衣服出门下楼,开车进城直达整肃工作组通联部。 当赵振宇睡眼惺忪地走进办公室时,张玉泉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拭桌椅门窗,忙得是忙头大汗。 赵振宇望着那个健壮的背影点了点头,他没有看错人,薛世杰也没有看错人。进广州城后突击提拔的这一批干部,都是些做事的踏实人。 “玉泉啊,你把这份紧急文件送到黄主任那里去。还有,中午你带两个人去一趟临时过渡委员会那边,找秘书长胡超,把鲍贤带回来。” 张玉泉接过火印蜡封的机要文件,愣住了:“鲍贤?委员会什么时候把他提过去的?” 作为整肃工作组的重点攻关对象,鲍贤一直被秘密关押在第二组驻扎的白云看守所里,别说没人来探访他,就连知道具体地点的人,也寥寥无几。 “昨天星期天,你放假休息,秘书处那边拿了薛总的手谕,胡秘书长亲自把他提过去的。” “哦。我知道了。”听这意思,是薛总要亲自审问鲍贤,又是堂堂的临时过渡委员会秘书长胡超来提的人。张玉泉没敢再多问,只是大声应着,收起那份机要文件就往外走。按照规定,他要立刻将文件放入密码手提箱中,直至递交给收件人亲自签名署收。 黄主任的情报处是一个充满欢乐气氛的地方,那里的男男女女年龄都不大,大多数人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欢声笑语随处可闻,完全没有常人印象中情报机关的庄严肃穆。 张玉泉喜欢这种和谐的气氛,唯一的遗憾是,他根本听不懂那些打闹嬉笑的年轻男女们在说什么。虽然他们说的都是中文,但那大串掺杂着诙谐用语的数字和术语,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按照规定,他不敢和情报处的任何人搭话,也不愿意让人发现他在仔细聆听。 “辛苦你了,张副主任。”那位曾经是西北工业大学信息学院院长的黄主任笑眯眯地接过张玉泉递来的机要文件,拍了拍他的肩膀,打开柜子从下面拿了一个漂亮的铁罐子递来:“巴西咖啡,拿去尝尝?” “谢谢黄主任,心意兄弟领了,东西却不敢乱收。”张玉泉一个立正动作。 “你送的这份文件,情报处可是盼得望眼欲穿,现在好容易来了,算是给你这位信使的答谢吧,可别当成我要贿赂你什么的啊!”黄主任打趣道。 虽然同是主任,但黄主任这个主任,比广州城里任何主任都要大,像张玉泉这样的整肃工作组通联部副主任,差了他最少二十条街。 张玉泉对此完全清楚,所以根本不敢收黄主任送的咖啡,尽管他知道那很可能真是对方的一点善意表示。 以下对上,无功而受禄,那可是要折福折寿的。 推托了几个来回后,黄主任见他抵死不收,只能摇摇头,又把咖啡丢回柜子里。 张玉泉回到吉普车上,带着两名武装士兵驱车前往位于荔湾湖的临时过渡委员会。 正文 第622章 转机 当临时过渡委员会秘书长胡超把鲍贤领出来的时候,张玉泉差点没能认出来。鲍贤不仅脸上淤青肿胀成了熊猫,黑框眼镜也没了,两只手都给包上了纱布,一看就是动了大刑,给拔了指甲或是截了指头。 更糟糕的是,这鲍贤精神状态也不太稳定,被两个卫兵架着,耷拉着脑袋,自言自语地在嘀咕什么,眼神明显是散光的。 “这人就交给你们了。”胡超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说话慢条斯理:“我让医务室给他包了一下,放心,都不是致命伤。对了,有一点记住,坚决不能让他睡觉。” “怎么成这模样了?”张玉泉随口问道。 “我哪儿知道,还不都是阿合苏大人亲自通宵审的……为这人,薛总都急了,可这小子倒好,死扛到底了。行,他要为旧主尽忠,咱们也拦不住,今后还有得他好受的,呵呵。” “那我告辞了,谢谢您,胡秘书。” 两名卫兵把人交给张玉泉带来的士兵,转接的时候鲍贤抬起头,茫然地望着背后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门口。 “将来……你们也会和我一样……将来,你们也和我一样……”直到这时,张玉泉才听清他反复念叨的这话。 不过,他可没心情听这闲篇,带着人就出门上了车。 到了阳光下,鲍贤似乎精神振作了点,念叨的声音更大了:“将来……你们也和我一样……” “哎,你tm有完没完,给老子闭嘴!”张玉泉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你个老小子要有种硬撑就别念叨,吵老子开车算什么本事!” 对鲍贤这类货色,他是最恨不过。当初自己穷困潦倒时就恨,现在知道更多内情,比原来更恨。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死有余辜,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老张,他现在根本听不到你说什么。”陪同押送的士兵之一解释道。 “要他不闹也简单,摘了他袜子塞嘴里,咱们一路就安静了。”另一名士兵经验丰富,给出了个点子。 “哈哈,这主意不错!说干就干!”张玉泉停下车,扯下鲍贤那双脏污不堪的破口皮鞋,要扯他的袜子。 没想到鲍贤却莫名其妙拼命挣扎起来,两名士兵哈哈大笑着,用力摁住了这位曾经贵不可言的救国委员会委员秘书。 张玉泉骂骂咧咧,肘拐子外曲抵住鲍贤乱蹬的大腿,三下五除二把那双不知多少天没洗的袜子给扯了下来。 突然,他的手摸到袜子里有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像是个纸片。 张玉泉愣了半秒钟,手指头一捻,那东西已经转到左手手心,右手顺势将揉成团的袜子塞进鲍贤嘴里。 “去你妈的,叫你闹个没完!”他又踹了鲍贤一脚,这才转身回到驾驶座上发动汽车。 战后的广州城已经迅速恢复了和平景象,成排的楼房鳞次栉比,街上的行人也比原来多了不少,但往来的车辆流量却只有战前的十分之一。 张玉泉的车开得不快,四十码都没有,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转动着。 他很清楚,鲍贤是个什么人。阿合苏奉薛世杰的命令连夜突审鲍贤,为的是什么,他也大致能猜到。 从鲍贤被脱袜前拼命挣扎,以及开车后的平静状态来看,这小子知道自己袜子里有见不得人的货。而袜子里的那东西,有两种可能来源,要么是他自己一直藏着掖着的秘密,要么是昨晚有人给他的。 鲍贤这么玩命死扛,从反面证明了他自身还有巨大价值,能随身带个五亿美元财物,家里藏了三亿细软现金的人物,脑子里藏的肯定还不止这些数。这个道理,不但张玉泉知道,薛世杰、阿合苏,以及临时过渡委员会,还有整肃工作组的人都知道。 袜子里的这张小纸片,肯定隐藏着鲍贤竭力想要保护的猫腻。 和所有关注鲍贤的人不一样的是,张玉泉对这位显贵秘书费尽心机藏匿的巨额财产没有兴趣,他想要解决的是柴氏家族顺达集团的麻烦。柴文德和柴小曼的爹,至今都还关在看守所里,等待着整肃工作组第二组的最终定论。 唯一能改变他们的命运的人,只有鲍贤自己。可正是鲍贤当初信口雌黄,把顺达集团咬成了独孤家族的私产。 而他现在口袋里装着的那张小纸条,是唯一能要让鲍贤合作的金钥匙。 经过街口的热店铺,他停车下来给两位押送士兵买了四屉虾饺,权当午饭充饥。 借着在人群中排队交钱的机会,他摸出那张纸片,摊开来瞄了一眼。 那是一张办公便签纸的三分之一,叠了三折,打开后看到纸上有八个潦草的小字:“六日当晚救你出狱”。 张玉泉的脊背一下被冷汗浸透。 今天是十二月五日,六日,那就是明天。明天晚上,有人要到白云看守所去劫狱,将鲍贤救走。 自从薛世杰入主广州后,收审贪官污吏,免除苛捐杂税,重组国防军,许诺公选全国人大等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政治动作深得人心,以他为首的临时过渡委员会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民众支持,各地新军纷纷倒戈归顺就是明证。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袭击整肃工作组劫狱,这幕后操纵者的胆子,未免太肥了点吧? 张玉泉的脑子里乱糟糟的,连卖虾饺小贩退的零钱都差点忘了拿。等回到吉普车上,把打包的虾饺递给两位同行士兵时,他的脸色终于恢复如常。 被他们夹在中间,缩成一团的鲍贤没有动弹,但张玉泉能感觉到,对方淤肿眼皮下的视线,一直在偷偷打量自己。 张玉泉有了几分猫捉老鼠的戏谑,心情随即放松,很快也有了主意。 一点差十分,吉普车开到白云看守所。两名押解的士兵架着鲍贤,几乎是脚不点地进了值班室,当值的军官核认完毕后签了收放条,张玉泉拎着鲍贤,跟在领路的值班军官后面进了监区。监区严禁非驻守单位的持枪人员出入,两名带枪的士兵也不想劳神办理存枪手续,只能把最后一段路的押送交给没配枪的张玉泉。 这里是秘密关押鲍贤的老地方,他来过很多次,几乎算得上是轻车熟路。 张玉泉连搀带扶着鲍贤,放慢脚步拉开了与前面军官的距离,嘴里低声道:“明天要走了?” “你到底是谁?”鲍贤反问道,声音同样很轻,一点没有刚才的疯癫劲。他认得张玉泉是经常来提自己的人,但却不知道他此刻的身份。 从这句反问,张玉泉立刻推断出鲍贤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意味着,他已经看过那张纸条。但是,张玉泉不明白,这张条子事关生死,鲍贤为什么不看过之后直接丢掉或嚼烂吞肚子里?难道,他会不知道这张纸条就是个定时炸弹吗? “我不跟你废话,也不想管闲事。你给我听清了,下午提审你要改口,彻底撇清顺达集团跟孤独家族的关系。就这两句实话,要不了你的命,也坏不了你的大事。如果你不干,我就把纸条交给工作组的人。”张玉泉本来想说交给临时过渡委员会,但想了一下,还是改口变成了工作组。 这纸条本来就是临时过渡委员会提审鲍贤时冒出来的东西,他不知道,也猜不到到底是谁给了鲍贤纸条,万一自己要傻乎乎撞上去,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鲍贤没有说话,仿佛在衡量什么。 张玉泉看到前面的军官已经开了监区铁栅栏门,也加快了语速:“你信不信,我还可以交给薛总?” 鲍贤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成交。”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向正朝自己招手的两名狱卒。 张玉泉对着鲍贤的背后用力吐了口唾沫,大声骂道:“就你这卵朝天的德性,还想要我扶你进去?要不要我帮你洗脚?” “老张,何必和这种死人较劲呢。”值班军官笑着劝道。 张玉泉又假装骂了两句,这才走回大门值班室。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他借故送文件,又跑了一趟第二组那边。 办公室里人头蹿动,几位担任文员的年轻人神色肃穆,进进出出跑得飞快,显然发生了什么意外大事。 张玉泉听到工作组组长在自己的单间里冲着电话咆哮:“……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在顺达集团这个案子上翻供?这应该问你们秘书处,这个变化是昨天临时过渡委员会提审他之后出现的,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是不是和这姓鲍的达成了什么交易?这事,我必须向赵部长反映,你们应该去找阿合苏大人!想拿薛总和委员会来压我,门儿都没有!” 他绷紧的心一下变得松弛,交了文件,拿好签收条,神色轻松地离开了白云山看守所。 晚上,赵部长的女秘书忙着回家照看孩子,张玉泉和往常一样,热心地揽过了汇总到通联部的每日工作报告装订成册的工作。这些概括性报告谈不上高度机密,但第二天早晨工作例会之前必须呈交到赵部长桌上,也算是个既烦人又不讨好的琐碎工作。 在第二组的每日工作报告中,张玉泉看到了自己想要看的东西。在下午的审讯中,鲍贤以记忆可能有误为借口重提顺达集团股权案,他声称自己经手的公司太多,把顺达当成了顺泰。位于粤北的顺泰集团才是独孤家族秘密全资的私产,而顺达集团一直是独孤家族觊觎的肥肉,只是没来及实施手段强取豪夺而已。 “这鬼东西,还真有一张翻云覆雨的嘴。”张玉泉冷笑着骂道。 柴文德还在家门口等着,但今天看他的眼神却和往常不太一样,少了许多谦卑,多了一些亲近。 “泉哥,回来了?”柴文德笑着迎上来。 张玉泉想起昨夜和柴小曼的双宿双飞,脸上微微一红,努力抑住心头的尴尬,低声道:“你们家的事,有眉目了。” “哦?”柴文德听的此话,瞳孔放大,一下子贴上来差点抱住张玉泉。但这个动作没有做完,柴文德就僵住了身躯,随即侧身让开:“来,泉哥先进家,洗把脸,跟嫂子侄儿聊聊。我去买点下酒菜,待会儿我们哥俩儿再慢慢说话。” 把这周领到的薪酬全部塞进老婆那双布满褶皱的枯瘦手掌后,张玉泉心底的愧疚感少了许多:“我在外面很忙,你多看着点家里。小二住院那边需要什么只管买,还有,别让阿大饿着,他在长身体,需要营养。” 老婆看到那么多美元现金,眼睛都亮了,接过来点了两遍才塞进内衣口袋里:“你认真做事,我会带好两个孩子,咱家的日子会越过越红火。这一切,真要感谢人家薛总,我寻思着,得找个良辰吉日,给他老人家立个长生牌位,让老天爷保佑好人长命百岁,保佑咱们家蒸蒸日上。” 张玉泉沉吟着点点头:“我们家能有今天,都是薛总一手给的。吃水不忘挖井客,乘凉不忘栽树人,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了这份恩情。行了,你赶紧安排阿大睡了,去医院看着小二吧。” 老婆正要转身,又回过头来看看门外,低声道:“玉泉啊,你能不能给柴兄弟说说,让他不要每天晚上都站在门口等你,行吗?不是我看不顺眼,我觉得人家对咱那么好,咱们不该这么糟践别人啊。有什么话,两个人找个合适的地方,喝酒吃饭什么的都成啊。” 张玉泉点点头:“行,我给他说说。或者,我到他那边去,有时候晚上就不用回来了。” 老婆出门没多久,柴文德拎着大包小袋的熟食卤肉就来了。 张玉泉没有说整个事情的全部来龙去脉,他自吹以改善关押和伙食条件成功逼迫鲍贤乖乖就范。按薛世杰雷厉风行的执行作风,柴家那两位老辈估计这两天就能放人。 “泉哥……你说的,是真的?”柴文德连端在手里的酒杯都忘了,杯口一斜,酒水滴滴答答洒落在裤子上。 “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明天就能见真章。”张玉泉自己喝干了第一杯酒,说了这么多话,他也有些口干:“顺达集团的案子对你们家来说,那就是天大个事,但对于鲍贤,对整肃工作组来说,真比芝麻粒儿大不了多少。他丢个芝麻粒儿,让自己在监狱里的日子好过些,那不是一举两得的事?” “这姓鲍的,变得这么好说话了?”柴文德似乎有些疑虑,看来他对鲍贤没少研究过。 张玉泉哼了一声,笑道:“姓鲍的给动了几次大刑,人已经变得半疯半癫。再是个机灵鬼,到了监狱里吃上几天牢饭,那心性那脾气怎么也得往下掉两截不是?要淹死的人,看到水面上漂的一根稻草都会攥紧了不放。” 自己说完这话,他心中突然一亮,猛然间明白了一件事。 鲍贤这样的人精,何尝不知道留着那张纸条就是留着个大祸害,但就这样他还是把看过的纸条藏在袜子里,显然是想当个保命护符。 纸条上的字指明了明晚的劫狱行动,但纸条本身又能当成以防万一的保命护符。 那意味着,纸条是自己这边的某个大人物给的。是秘书长胡超,还是那位阴恻恻的阿合苏? 鲍贤留着纸条,算是留了一点活命的小心思。 他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私心,因为张玉泉的半路杀出,让这件事凭空又多了变数。 “……泉哥,泉哥?”柴文德的呼喊声把他从沉思中唤醒。 “哦?”张玉泉原本发直的眼神又活动起来,望向柴文德近在咫尺的那张臃肿脸庞。 “这个……咱们呢,也不算外人了。”柴文德语气陈恳,声音再次降低了半截:“今后,我大伯那里,也算是泉哥的半个家,有空时常来走动。哎……我那孤苦伶仃的妹子,也不求什么名份,只要泉哥真心实意待她,别的什么都不用提。” 张玉泉会意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一句话。想起那具温暖柔软的胴体,他的心思又开始有点活泛起来。 女人,难道不正是用来让男人疼的吗? 次日上午,柴文德的父亲和三叔从临时过渡委员会辖下的司法审计局取保释放,但当局要求他们不得离开广东地界。 中午,柴文德大伯府上一派欢乐气象。 厅中那张大圆桌再次摆酒设宴,张玉泉被奉为上宾。他的左边坐着柴文德,右边坐着花枝招展的柴小曼。直到这时,他才见到了柴文德的父亲和三叔,这俩老头一看都是精明伶俐的人中俊杰,对张玉泉的态度相当亲切,恭敬中又包含着亲近,和蔼中充满了慈祥。 上厕所的时候,柴文德把一张银行卡塞到张玉泉手里。他看了看,全是洋文,不认识。 “美国花旗银行,全球通用的万事达卡,一百万美元,密码就是咱们见面那天的日子。给阿大和小二买糖,算是我这个叔叔给他们的礼物。”柴文德笑道。 接着喝到最后时,柴小曼轻轻把手放到张玉泉的腿上,也塞了一张同样的卡在他手里。 张玉泉不解地看着美人,柴小曼嫣然一笑,侧过头低声道:“这是我爸给咱们俩的。美国花旗银行,全球通用的万事达卡,一百万美元,密码就是你和我的名字拼音缩写。我没处用钱,你拿去做点大事,也好为咱们的将来谋个前程。” 张玉泉听她说得情真意切,轻轻捏了一下柴小曼的手,接过了那张卡。 “来,为咱们柴家的今后,干一杯!”柴文德豪情万丈地举起了柴家定制的阔口细瓷酒盅。 正文 第623章 劫狱 十二月六日夜,白云山看守所。 乌云遮月,凉意如冰。塔楼上值守哨兵眺望着因为限制用电而没了昔日万家灯火盛况的广州城区,握紧了手里的自动步枪。 广州虽然也勉强在互助会崇明岛巨塔的无线输电覆盖范围内,但那免费公开的无线输电接收器无法承受大功率电器,而且距离越远,传送效比也越低。广州到崇明岛直线距离差不多一千两百多公里,一套接收器最多只能点亮三五个百瓦大灯泡而已。最麻烦的是,这接收器天线还必须尽量露天架设,如果放在封闭环境内,接收传送效果会更差几筹。 种种限制,导致无线输电接收器这种新东西在闽粤桂等南方地区普及速度很慢,而北方,尤其苏沪杭地区的大城小镇几乎都用上了互助会无线传输的免费供电。无线输电接收器提供了不了工业生产用电的功率,但用来满足城市照明、家庭用电、个人娱乐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这些细碎杂项积累起来却也不少,省下来的民用供电大多转用于发展工农业生产。因此,长江口附近苏沪杭乃至江淮等地区的经济民生恢复速度迅速走到了全国最前面。在魔都城外,甚至经常可以看到有人骑着改装的无线电动摩托往来驰骋。这免费的东西,那可是不用白不用。 在哨兵看不到的死角,崩塌的一段高速公路下,冒出了十几个人影。 这些人都穿着深色衣裤和战术背心,戴头盔蒙着脸,手里统一拿的是某种伞兵版的短管突击步枪。他们的靴子小心翼翼落在沙石路面上,没有发出可能会引人注意的响动。 来到看守所东侧的铁丝网墙外,打头的两人在地上扔了两块胶皮,抽出背后的剪线钳慢慢铰断带电铁丝网。后面的人沿着剪开的网洞鱼贯而入,几秒钟功夫就全潜进了看守所后院。这帮不速之客自始自终没人开口说话,他们或打着手势,或轻轻敲击胸口的步话机,通过预先约定的节拍快速传递信息。 鲍贤关押的地点位于看守所东北角的单间区,那里原本是战前用来关押某些特殊犯人的地方,现在也正适合招待像鲍贤这样少有的囚徒。因为是看守所,并不是正规监狱,所以内院和牢房的建筑结构都没有严格按国家标准建造,除了所有窗户都加装铁栏杆,围墙更高一些之外,这里更像是一座陈旧的老工厂。 这帮人的目的相当明确,一点儿多余的弯路都没走,很快摸到关押鲍贤的单间区楼前。 避开内院里定时巡逻的游动哨后,为首一人摸出个像吸盘一样带有握把的东西贴到铁板牢门上,第二人从背后拿出一个胶水瓶似的东西,拧开后在门上抹了一圈,随后又抹了一圈,当他抹到第三次时,抓住吸盘握把的第一人稍稍用力,立刻将一块圆形的金属门板直接扯了下来。强酸在门板上烧蚀出的断口犬牙交错,又有第三人趋步上前用特制的胶套垫在豁口内圈,随即与第四人合力将探出头来张望的鲍贤拖了出来。 鲍贤什么都没问,只是接过递来的衣裤和头盔,在身边两人协助下哆哆嗦嗦换上。随后,他混在这帮救援者当中,沿着原路向外撤。 穿出铁丝网墙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渐渐拉开彼此距离,以稀松队形向着山边公路碎步摸去。那里停了一辆灯光全灭的大货车,只要他们上了车,离开广州后就能通过海路远走高飞。 一束雪亮的灯光突然罩住了这帮黑衣武装者,紧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束! “放下武器投降!不然格杀勿论!”有人在暗处用扩音器大喊道。 那帮黑衣人临危不乱,灯光亮起的同时全都趴到了地上,听到喊话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开枪,朝着三处光源猛烈开火。 “狗日的给脸不要脸,干死他们!”那个扩音器里的声音立刻咆哮起来。 大口径机枪咚咚咚地响了起来,当即将三名黑衣人撕得粉碎。所有的灯光都熄了,但一发照明弹却冉冉升空,将黑衣人的位置映照得清清楚楚。 听到对方居然有大口径机枪,那帮黑衣人心里顿时只剩下绝望。他们虽然精锐敏捷,即使对付上百名轻步兵的追杀也有办法脱身,但却无法抵挡这种重武器的正面轰击,连周转盘桓的余地都没有。 黑衣武装者们也没有坐以待毙,他们迅速化整为零,朝着看守所方向分头逃跑。 草丛里突然冒出大批身穿国防军迷彩服的士兵,手里的一六式自动步枪喷吐着火焰,冲在前面的黑衣武装者接连倒下,交手不到一回合就彻底崩溃。面对如此精心布设的重兵埋伏,有幸还活着的几个黑衣人只得放弃抵抗,扔下武器就地跪倒,同时将双手举得老高。 公路上唰的一下亮起了好几盏车灯,映出了三辆吉普车和两辆装甲车的侧影,车上的大口径机枪和速射炮,全都对着山梁上。空中传来轰鸣声,三架闪烁着信号灯的直升机越过山脊出现在看守所上空,无数身穿国防军制服的人影,正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看到这一幕,那几名放弃武器投降的黑衣人更是面色铁青,心如死灰。 一群士兵涌上来,搜走了他们的武器,拽下头盔,扒去战术背心和弹药袋,把这帮人脱得只剩下内衣内裤,连靴子都没给留。脸色煞白的鲍贤,也被人从石缝里拖了出来,同样剥了个干净。 更多明亮的灯光交叉照映着山梁上的这片草地,鲍贤捂着眼睛,惊讶地看到薛世杰居然在人群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薛世杰的后面跟着情报处的黄主任,以及寸步不离的金必胜。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收缴武器和装备,又看了看那四名被擒获的敌人。 除了鲍贤,其余三名来劫狱的黑衣武装者居然有两人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还有一人是肤色黝黑的非裔人。 “报告薛总,来袭之敌十二人,现共击毙七人,重创两人,生俘三人!他们要带走的囚犯,也被我们夺回!”一名上尉连长冲过来大声报告,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目光瞥向被摁在地上的鲍贤。 薛世杰郑重其事向那上尉回敬一礼,然后缓缓走近那三名俘虏,用英语道:“说出你们的身份。” 那名黑人抬起头来开口:“我们是国际佣兵组织aim的雇员,我的名字叫本·福莱希,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委托人给予我们的任务是营救这位鲍先生离开广州。” “福莱希先生,让我们开门见山一点吧。你们的悍然入侵,已经对我国的领土主权和国民生命财产安全构成了严重践踏。因此,按照任何时代的国际法,我都有权处决你们。但是,你们现在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如果你能告诉我谁是任务委托人,你们将仅会以非法偷渡入境罪坐上十年大牢,然后回家和亲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怎么样?”薛世杰看着那位佣兵头领。 雇一帮外籍佣兵来广州劫狱,有人还真舍得为鲍贤下大本钱,不过这也证明了鲍贤仍有不菲价值。 “指挥官先生,我接受的任务只是营救指定人员。至于任务委托人的信息仅有aim佣兵总部才知道,像我们这样执行具体任务的行动者根本不清楚。”福莱希辩解道。 薛世杰看着这位貌似忠厚的佣兵头子,面沉如水:“你们从海路来,对不对?那你们也肯定打算走海路离开,那就意味着有一艘船在等你们。福莱希先生,你在用这些没用的话拖时间,你想为那船上的人争取逃命的机会?告诉我,那艘船在哪里?” 福莱希脸色僵住,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指挥官怎么能一下猜到他心中的秘密。 “你不愿意说,我不勉强,但我希望你们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宿命。必胜,替我送这几位国际友人上路。”薛世杰看了一眼身后的金必胜,侍卫队长拔出双枪,抹开了保险。 福莱希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是否是某种恫吓。啪的一声枪响,他身边的一名白人佣兵血肉模糊歪倒在地。因为现场人多,为了避免误伤,金必胜高举着枪,枪口朝下俯射那名佣兵的顶门,当场爆了他的头。 “我说,我说!赛迪留斯号,挂英国国旗的货轮,它在麻塘台东面海域等我们!”福莱希看了看那具尸体,眼中一片绝望:“船上有我们的亚洲业务总监。” “曹刚。” “到!”李大同原先的贴身卫队长曹刚闪了出来,他现在已经是临时过渡委员会麾下的特别突击队大队长。 “你带人坐直升机去把那艘船控制住,我会让空军战斗机配合你,如果他们想逃,那就开火。” “是!”曹刚领命,带着突击队登机离去。 薛世杰走到鲍贤面前:“至于你,鲍秘书,我也给你两个选择。嗯,这帮外籍佣兵能对看守所的情况了如指掌,我想那肯定不是你能做到的事情。请告诉我,是谁把那张纸条给了你?” 鲍贤没有说话,他只穿着单衫秋裤,在南方冬日的夜风中瑟瑟发抖。 “你不说,就以为我查不出来了吗?” 噗通一声,薛世杰身后的阿合苏却跪了下来。 “薛总,是我一时糊涂……”阿合苏叩头如捣蒜,把脑袋砸得砰砰响,很快额头上一片血肉模糊。 “你把自己卖了多少钱?”薛世杰厉声问。 “哦……华胜银行那边给了我一千万美元,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一千万。这段时间,我在澳门赌博输了不少钱,手头实在紧……求薛总饶命啊!”阿合苏脸上再也没有平日里的狠毒冷峻,只顾涕泪交加求饶。 “华胜银行?明白了……”薛世杰喃喃自语道,突然眼光扫向阿合苏背后的乌斯满:“乌斯满?” “到,薛总有何吩咐?”乌斯满没想到自己的义兄居然出了这档子事,神色中既有愤恨也有几分恐慌。 “你的义兄阿合苏背叛了我们所有人,你给他一个痛快,今后他的人马由你接管。” “遵命!”听到最后一句,乌斯满眼中再无犹豫,当即抽出配枪,对着阿合苏当胸就是一枪。 “啪!”阿合苏应声倒地,他的一帮随从侍卫全都呆在当场,完全不知所措。 阿合苏是薛世杰从库伦之战后一直带在身边的心腹,想不到天下之势大定后却把持不住,坏了晚节。但作为从蒙古带来的民族部队领头人,阿合苏在镇北军中的地位可不低,这样说杀就杀了,直接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要挣大钱可以,不过最好先考虑清楚,自己有没有命来花!”薛世杰脸色并不太好看,声音也有点嘶哑。 自从拿下广州以来,军政要员贪腐案件此起彼伏,让他有一种按下葫芦又起瓢的混乱感觉。但他更清楚,越是这种时候,自己的一举一动越为至关重要。今天他现场雷厉风行诛杀阿合苏,就是要不惜代价给所有人立个榜样。 鲍贤被拖走的时候挣扎了一下,他望着薛世杰大声喊道:“我可以把独孤家族的那些秘密都说出来。但是,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走漏的消息?” “是我。”薛世杰背后的人群里冒出一个人,正是整肃工作组通联部副主任张玉泉。 “你……”鲍贤顿时愣住,脸上的表情一瞬三变,最后变成了愤恨:“……我答应了帮你洗清顺达集团柴家二老罪名,你却如此背信弃义,你还是个人吗?” 张玉泉冷笑一声:“你这样为虎作伥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背信弃义?你和你的主子疯狂吮吸民众膏腴的时候,你的仁德信义又在哪里?” “带走!”金必胜挥手,让士兵们将鲍贤拖走。 薛世杰看了一眼张玉泉:“老张,我先回去了。你那边的事情,自己去了结吧。” “是,薛总!” 七日凌晨时分,大队国防军士兵包围了位于佛山的柴家庄,三下五除二砸开了院门。 望着和一名黑脸上尉并肩走进来的张玉泉,披着睡衣出现在前院的柴文德大惊失色:“泉哥,这……这是怎么回事?” “柴文德,你贿赂政府公务人员,妄图徇私舞弊!这里有薛总手令,一家老小,统统拿下!”张玉泉板着脸,大声喝道。他身后的国防军士兵听到号令,一拥而入,见人就捉。 “你……你疯了吗?”柴文德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咱们的交情……你这样做,值得吗?” “交情?呸!”张玉泉跺脚骂道:“两百万美金,一个女人,就想买我姓张的这辈子,让我背叛薛总,背叛国家?” 看到自己的父亲、大伯、三叔,以及柴小曼等亲人先后被架出来,柴文德脸色惨白:“张玉泉,你……你好狠,我算是看走了眼,没见过你这号寡恩薄情的小人……我一家人以诚相待,想不到却养了你这条毒蛇出来!” 张玉泉挺直了胸膛,反瞪着他:“柴文德,从一开始你就想利用我,难道我张某就不能利用你?我张玉泉虽然读书不多,浑身毛病不少,但我好歹清楚自己端的是谁的碗,也知道自己能吃几碗饭!自古以来,有道是武艺卖与帝王家!你柴家算什么东西,也敢拿自己和薛总相提并论?” 旁边的黑脸上尉冷哼一声道:“共和国百废待兴,正需要人人献计出力,你们柴家却忙着勾结营私,贿赂政府官员,真当我们薛总是没脾气的泥雕木偶吗?” 两名士兵上来,拢住了柴文德的胳膊。柴文德再也忍不住,奋力挣扎着破口大骂:“张玉泉,你这条豺狼,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要拿我们一家人的命去换你的大好前程!你这个王八蛋,心肠如此歹毒,你不得好死……” 张玉泉哈哈一笑,完全无视柴文德的滔天愤怒,心平气和道:“哈哈,冤屈吗?你柴家也不过是想用我的前程,换你们一家人的富贵平安而已!你既做得初一,我为何不能做十五?我张某誓死要做薛总的忠犬,给你们柴家当个上门入赘的女婿,那未免也太小看我姓张的了!” 柴文德被他驳得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旁边士兵押过柴小曼,这美女却张嘴一口唾沫向他脸上吐去:“狗贼!” 张玉泉轻松闪身避开,淡然道:“好了,愿赌服输吧,不要怨天尤人了。你们的罪不算大,应该死不了人,但是以后要想再拿出两百万美金来买人前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主持顺达集团的柴氏家族,因贿赂政府工作人员被判没收全部家产,主犯柴文德领刑七年。 原救国委员会委员独孤群的秘书鲍贤用了半年时间陆续吐露出合计一百三十五亿美元的海外隐匿资产,这之后这位鲍秘书从此人间蒸发,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整肃工作组通联部副主任张玉泉被免去整肃工作组所有职务,转调到新成立的经济侦缉局担任局长。 此后,张玉泉以多次钓鱼执法而名声大振,他与情报局的黄局长(原情报处主任)合称为薛世杰麾下广州双虎。在经侦局任职的七年中,张玉泉几乎每年都为第二共和国财政部提供了上百亿的没收查抄财产。 顺达集团事件两年之后,张玉泉的私宅发生爆炸袭击事件,他的妻子以及两个儿子在睡梦中被炸死,唯有张玉泉因临时加班而得以幸免。 正文 第624章 万里 平坦的雪野灰白一片,天空中的太阳也只是一个小光球。即使是冬日的正午,温度仍在摄氏零下十度左右。穿着全套防护服的樊茂才坐在小岗上,眺望着下面营地里的步兵们。 只穿着绒套衣的晏什长,手里握着一根模拟破甲锥的粗木棍,正在和新来的那名高大步兵较量。两个奋力拼搏的人周围站了不少观众,都在大声叫好。晏什长的额头刚才被扫了一下,左半边脸有血流下来,但他也成功击中了对方小腿,让对手的行动变得一瘸一拐。无论从体力还是格斗技巧上,他都明显比不过对手,现在只是凭着经验在支撑,在等待着一击翻盘的机会。 他们所在的地方,位于朝鲜半岛南部中段的大丘附近。自从第一仟从驻守地海参崴来到这里后,他们佰已经在此待命了三天,所有弹药给养都发了下来,走你步行器有隐患问题的配件也全换了新的,运输车甚至送来了整整一百台新崭崭的八号机体以及配套武器系统。按照惯例,这是投入战场前最后一刻才会做的事。 但是,樊茂才没能看出来,第一仟来韩国有什么仗可打。 从釜山登陆的日军已经扫平了韩国境内的所有美军集结点,二十多座美军基地化作废墟,驻韩美军数万人内困外绝,悉数被日军分割剿灭。首尔也发生了大规模暴动,一贯亲美的朴太贤政府被愤怒的学生和爱国军人推翻,不久前愤然辞职的前首相尹正善重新上台组阁,尹正善宣布要建立一个真正独立富强民主的新高丽,并许诺将在自己有生之年完成南北统一的宏伟大业。 第一仟渡过鸭绿江进入朝鲜半岛时,这里的大戏已经落下帷幕。 这片土地上,分崩离析尚在重建中的韩国军队不足为虑,总兵力接近十万的登陆日军,似乎才是唯一值得交手的敌人。步兵中流传着枢密院即将宣布对日作战命令的大胆猜测,这种看法并非没有道理,日军擅自行动登陆朝鲜半岛,事前并征求互助会的意见,也没有任何通告。按照枢密院的一贯强硬风格,这已经是充满敌意的举动。如果明天枢密院下令进攻半岛上的日军,并进军日本本土,很多人都不会奇怪。 但是,从仟部袁伟义那里传来的命令只有“原地驻防待命,随时准备战斗”两句话。 樊茂才没有再费心思去瞎猜估摸。作为佰长他的事情可不少,他每天必须关注手下一百零八位大爷的生理数据,还要安排详细到每个人的日常勤务训练,审核膳食、卫生、设备维护等方面的各种细枝末节。这些事情很杂很碎,做起来劳神费心,比战场上的战术指挥要麻烦一千倍。相比之下,樊茂才更愿意打仗,只要上了战场,下面这些猴崽子都有事做,他这个佰长也能休息。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像个神气活现的百夫长,倒像个管理一台战争机器的技工,平日里忙死拼活维护保养,真到有事的时候机器一开工,一切都按照既定规则轰隆隆运转,自己反倒会清闲下来。所以,他也希望有战事,只有打仗自己才能轻松点。 但是,他们在大丘已经待了三天。有这时间,跨上走你步行器,足够全佰人马横跨欧亚大陆了。他不知道上面在等什么,也仍然不清楚到底要和谁交手。 “第一仟第三佰佰长樊茂才。”袁伟义的面孔出现在他的战术防护服头盔内屏上。 只有在重大公务正式场合下,袁伟义才会用这种职务上的称呼。 樊茂才顿时明白,漫长的等待已经结束,他立刻从冰雪中站了起来:“是,仟长!” “枢密院有令,第一仟全体作战单位集结,务必一小时之内出发,前往大丘以南十五公里处的津湖里,目标导航指向数据已经同步到你那边。” “同步数据收到!” “那就立刻动身吧。”袁伟义的头像一闪即逝。 樊茂才不敢怠慢,疾步冲下小岗,一把拽住了晏什长正要挥下的木棍:“所有人立刻携装集合,全部作战单位,我们要出发了!” 刚才还在围观决斗的步兵们轰然散开,没有人再大呼小叫,但一股更加令人兴奋却被强行抑制的紧张气氛迅速弥漫开来,每个人都可以从几分钟内换好的战术防护服,无数双跑动的靴子,以及在背后哗啦啦作响的长弓电磁步枪上清楚感受到这种气息。 一百零八人,加上他自己,一共一百零九人。在互助会目前拥有的近百个步兵佰中,这只是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百人队。 看了一眼列成十排的队伍,樊茂才再次从内屏上浏览了一遍每个人的生理汇总数据,确定没什么大问题。 “从第一什开始逐什出发,跟随同步导航指向前进,目标大丘以南十五公里处的津湖里。队列间距保持一百米!” “是!”上百个声音同时答道。 晏什长带的第一什列队到营地边上,技术军士长已经揭开走你步行器上的防冻毡布,同时激活了后面那些整齐堆叠的八号机体。 每位步兵都配有一台走你步行器,以及一台八号战术伴侣机体。整个第一佰的齐射火力甚至还比不上二战时期的美军一个营,但樊茂才有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心在任何地形下击溃这个星球上任何国家的任何一个重装甲师。 第三佰只是互助会强大军事系统中的一枚螺钉。 “出发!”樊茂才一挥手,晏什长的第一什立刻冲了出去。 骑在双足步行器上的步兵,身边跟着快步疾行的八号机体战术伴侣,远远看去像一群出去遛宠物的大块头怪兽。 朝鲜半岛的天空中开始落下鹅毛雪片,风力也增大到六级,公路上空的输电线发出呜呜哀鸣,这种奇怪的声音很快通过头盔上的震动传感器被每个人听到。 “这场大雪看来可不小。”樊茂才喃喃道。 他跟在第八什护送的六足运输车后面,那是技术军士长和军需官的指定座驾,车内装有整个佰所需的弹药、补给和电池。如果不考虑食物和饮水的因素,一辆运输车的补给运载量足以支持一个佰持续作战二十四小时。 以走你步行器超过八十公里的平均时速,他们只用十二分钟就到了津湖里。 津湖里是一片干河滩,虽然地势开阔平坦但土壤碱性太重,当地农民没种庄稼,长年累月就这么空着,无论春夏秋冬都能看到一人多高或绿或枯的芦苇群。 已经有了两个佰先到了津湖里,整整齐齐列队矗立在寒风大雪中,纹丝不动。 让樊茂才惊愕的是,冰封冻结的河滩东面,居然也站了十几群戴防风帽裹着棉大衣的步兵,看军服的款式和番号,应该是日军无疑。 东面更远的河川边上,有更多的日军列队迤逦而来,看那人头攒动的阵势,怎么估摸着都有好几万人。 西侧小丘上站了一群人,正朝着这边张望,看为首那熟悉的高大身影,不是第一仟仟长袁伟义又是谁? 樊茂才赶紧让手下人按前两佰的模样列好队形,身后很快传来杂乱喧嚣声,又来了同为第一仟麾下的三个佰。 “我说老樊啊,咱们到这里来和日军……联欢?”新来的三个佰里,第五佰的佰长毛宜和忍不住通过私聊频道问道。他的第五佰多次和第三佰搭档作战,两人也算是刀枪血火中的过命交情。 “我他妈哪知道,等着听命令吧。”樊茂才没好气答道:“没准儿,一声令下就朝对面砍杀过去,到这里排好只是为了图个收尸方便吧?” “就这密集队形?太危险了吧,人家一发高爆榴弹过来,咱们就得损失一个什。”毛佰长对整整一个仟人马聚集在这么狭窄的地域内表示出专业人士特有的忧虑,而且,他还真看到了对面日军装甲车拖来的小口径榴弹炮。 不过,毛宜和也没敢去问袁伟义,照本宣科整理好了队伍,规规矩矩站着。一刻钟之内,第一仟十个佰以及仟部直辖附属人员全都汇集于。 日军仍在陆陆续续涌来,也在第一仟对面列阵排好,他们的人数比这边要多得多,火炮辎重也全带来了。樊茂才瞄了好几眼,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判断都应该不止五万人。这么老几万全副武装的士兵汇集在津湖里的干河滩上,上面到底想干什么呢? 东张西望之际,他的视线突然停在了大雪纷飞的天空中,三百米高度上,有一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精卫飞行器悬停在那里,静静地一动不动。 他好像明白了,这些部队聚集在这里,原来是为了等待空运投送! 但是……他睁大了眼睛,也没有再看到第二架甚至第三架精卫飞行器。 就这一架精卫,能把这里的几万人送走?就算来十架,估计也够呛。而且,这大雪天的,让这么多人站在雪地里干候着,由智库直辖的互助会后勤部好像从来没犯过这种低级错误吧? 日军队伍中驶出一辆越野车,车上跳下几个穿皮大衣的高级军官,为首的樊茂才恰好认识,正是登陆朝鲜半岛的日军远征队总司令浅野雄介少将。自从追随优仁天皇发动讨逆之变后,浅野雄介从横须贺转战冲绳,又马不停蹄渡海进军朝鲜,立下累累战功,日本国内新闻媒体早已把他吹成了天皇御下第一勇将。 浅野少将快步走到小岗上的袁伟义那边,双方互行军礼之后立刻攀谈起来,看浅野及其随从的脸色都异常凝重肃穆,似乎并非在客套寒暄。 这场讨论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几分钟后,浅野身后的某个参谋举起一把短筒手枪模样的东西朝天开了一枪,一发红色的信号弹立刻呼啸着划过清冷苍白的天空。 “所有人,立正,准备战斗!”袁伟义的声音在每个穿战术防护服的人耳边炸响,所有人立刻不假思索地握紧了武器。 “准备战斗!”从佰长到下面的什长,命令一级沿着一级传递并强化。 樊茂才皱起了眉头,战斗?敌人在哪儿?他们要和谁战斗? 难道,真要和日本人撕破脸皮,在这荒野雪地里来一场近距离的黑帮风格混战? 他正在胡思乱想着,鹅毛大雪飞扬的天空突然蓝光大盛,两军阵中无数人抬头观望,只看到一片足有三五公里半径的蓝色圆形光环铺天盖地罩住了大半个苍穹!光裙的核心,竟然正是悬浮在空中的那架精卫飞行器! 那浩渺宏大的圆形光环延伸向雪野中的四面八方,甚至超出了常人目力所及范围。 樊茂才迅速提升了头盔的视效强化模块,才隐隐约约看到那光环落下的远方边缘区域,似乎有一根凌空悬浮的柱形物体,因为距离实在太远,而那东西的尺寸也不算大,所以只能看个大概。 最关键的是,他根本没有时间细看。整个光环圈内区域突然倏地一下,变成了蓝汪汪的一片镜面!翘首张望的那些士兵们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紧接着,那光环就这样朝着地面猛扣下来! 不少人发出了惊恐的呼喊声,这是人类避险的本能。且不管天空中的蓝色光环到底是什么,砸到头上只怕未必有好事。 呼喊声尚未结束,整个津湖里雪原已经一闪即逝。 樊茂才也感觉到了闪光,但他以为那是某种武器的爆炸光芒。但几乎就在同时,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眼前大雪纷飞的津湖里雪原消失了,他们的四周变成了一片冰封的白色世界,没有飞舞的雪花,没有什么枯黄的芦苇河滩,只有一片经年积累的平坦冰川! “这是什么……地方?!”包括樊茂才在内,有无数个声音在频道里发出了疑问。 “星网定位系统表明,我们当前的座标是北纬六十一度,西经一百五十度!我们北面有一座海拔六千两百米的地标山峰,可以确定那是北美阿拉斯加的麦金利山,我们在阿拉斯加!哦,我们到了北美洲!”樊茂才的技术军士长是个富有小资情调的学究,他充满痛苦的呼喊立刻让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 没有人质疑这个疯狂的真相。 只有阿拉斯加这个答案,才可以完美解释身边这片辽阔的冰封冻原。 可是,从韩国大丘到阿拉斯加,那可是直线距离都不少于六千公里的半个地球啊?就那精卫飞行器上生出的蓝色光环,就这么一阵蓝光闪过,几万人眨眼间就跨越了万里之遥? “欢迎大家来到阿拉斯加!我们当前位于阿拉斯加州第一大城市安克雷奇以北二十公里,接下来日军将对安克雷奇发动进攻,而我们负责攻占经由费尔班克斯通向北美大陆的唯一一条洲际公路!”袁伟义的声音终结了通讯频道里的死寂:“各佰请统一按照枢密院参谋部发布的导航指引数据前进!战术攻击目标以及行进途径推荐都会立刻同步到你们的内屏上!” 所有人立刻从惊愕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他们在瞬间跨越万里来到了阿拉斯加!这个奇迹意味着互助会拥有了某种匪夷所思的远程传送技术! 没有人去细思互助会从哪里得到的这项技术,他们只清楚一点:今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武装力量或所谓的天险防线能阻挡互助会电磁步兵的脚步! 人流开始呼啦啦地散开,第一仟这边还基本保持了以佰为单位的编制,但对面的日军就没这么利索了。有人在大呼小叫,有人双膝发软跪倒在地,惊惶和恐惧填塞了士兵们的眼眸,浅野雄介不得不亲自带着军法官抽打那些丢人现眼的东西,大声喝骂着让他们尽快站起来,准备向南面二十公里外的安克雷奇发动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进攻。 “快,都动起来,不要留在这里!”袁伟义最后的发言非常简短。他的命令就像一道道鞭子,驱策着整整十个佰的上千人宛如逃命一样四散而去。 阿拉斯加是冷战时期的美军国防前线,这里驻扎有大量海空作战单位,甚至还有不少战略武器。如果真被美军发现传送过来的大批部队,五角大楼完全能在十分钟内付诸反击行动。 樊茂才将自己的走你步行器切换到跟随模式,随即开始呼叫袁伟义。第三佰是最后一支离开传送点的队伍,因为樊茂才发现自己的内屏指挥界面似乎出了点不小的问题。 “报告仟长,第三佰没有收到战术导航数据,我们的任务是……?”樊茂才犹豫着问道。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尚在挣扎扭动的日军队伍,他们人很多,指挥系统的平均响应速度也因此更加缓慢,加上那些辎重和火炮,估计没有一个小时是无法离开这里的。 “嗯,对不起,我忘了,第三佰没有战术导航数据,你们的任务是去育空河上游。灰山疗养院正处于国民警卫队的包围中,枢密院给你们的指令是采用一切手段击溃围攻部队,确保疗养院内两百五十七人的绝对安全。六小时后,我们的运输车队会抵达并将这两百五十七人送走。” “明白了,两百五十七人。”樊茂才答应了一声,他在内屏地图上看到了来自枢密院参谋部的任务热点提示信息,以及灰山疗养院的具体位置。 “前进,育空河上游,最短路径自定义规划中!”技术军士长欢快的声音在佰内通讯频道中响起。“新版零号机体,投射完毕!星网联通正常,智库联通正常,战场动态数据正在收集中……” 从阿拉斯加的冰原上空俯瞰下去,一群乱糟糟毫无阵形可言的金属怪兽夹杂着一簇簇体形较小的战术机器仆兵,正向安克雷奇西北方向以平均八十公里的时速疾奔而去。 正文 第625章 包围 阿拉斯加,自从一八六七年被美国政府以七百二十万美元的便宜价钱买下后,这里一直是美国全球战略防御圈的门户之地。从这片冰冷的半岛上,既可以俯瞰整个太平洋地区,也能经由北极圈触及欧亚北方各国。 驻扎在阿拉斯加的美军武装部队接近三万人,由国防部直辖的各种军事设施和基地多达三十余座,这里还有数目不详的战略核潜艇船坞、洲际导弹发射基地和远程轰炸机机库,随时可以对威胁美国国家安全的敌对力量发动覆盖全球的致命打击。 阿方索教授从壁炉搁架上拿起一尊木质圣母送子像,认真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院长,国民警卫队的坦克堵住了谷口公路,上千名士兵正在集结整队……”一位身穿教会牧师制服,体形魁梧的男人一瘸一拐冲进门来,神色焦急地叫嚷着。 这是韦恩,灰山疗养院的神父,当阿方索不在的时候,整个疗养院的事务都由他来打理。 阿方索教授放下手中的木雕,淡然问道:“这么说,他们还是知道了?” “他们当然知道了,长脚他们去了朱诺后一直没有消息。我们其实应该早做准备,两百多位兄弟姐妹的安危,不能指望那些凡人的承诺。”韦恩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在外人眼里,灰山疗养院是一个畸形怪胎和疯子汇集的地方,但生活在这里的两百多名成员却自视为一个充满关爱的大家庭。 联结这个大家庭的纽带不是血缘,而是异能。 一百二十五名性别、年龄、肤色、种族、国籍各异的异能者汇集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国度中,志愿陪伴他们的亲人、朋友和追随者也有一百多人,这些人构成了灰山疗养院的全部。 这个大家庭的家长,是阿方索教授。他对常住疗养院内的两百五十六位兄弟姐妹,以及在外界活动的其他疗养院成员负有从生到死的神圣责任。那是沿袭自圣心修道院时代的传统,没有人可以更改,也没有人想要更改。 没有这种家族似的凝聚力,灰山疗养院可能早在两百年前就分崩离析了。 上帝永远是公平的,在给予异能者一件礼物的同时,通常会收回另一份。因此,大多数异能者在拥有非同寻常超能力的同时,也失去了作为正常凡人的某些身体机能。 异能者们的特殊天赋并不能掩盖他们中大多数人的残缺外形,这些特点使他们在外界凡人眼里充满了邪恶的意味,让他们为世人所嫌弃憎恶,有时候甚至会遭到谩骂驱逐,以及惨无人道的迫害,这是人类歧视异己者的自然天性所致。 绝大多数异能者通常无法享受到文艺作品中超然于人上的帝王待遇,仅有一小部分身负特殊异禀的超能者可以通过为人类社会中权力者效命而获得财富与地位。这类异能者在灰山疗养院中同样是极少数的存在,毕竟,不是所有异能者都愿意留在灰山疗养院这样的地方。 远在十字军东征时期,一位来自方济各会的女修士在罗马尼亚深山中建立了灰山疗养院的前身,圣心修道院。那位仁慈的女士早年也是一位被父母遗弃的残疾异能婴儿。她希望能建立一个属于异能者自己的家园,让所有同时身受上帝惩罚和恩宠的异能者在这里感受到爱的关怀。 作为灰山疗养院的第四代传人,阿方索教授一直在竭尽全力维持这个庞大的家庭。 自从互助会在新西伯利亚的核爆突袭重创露军之后,华盛顿政府对灰山疗养院的态度就发生了彻底转变。先是为疗养院运送补给物资的联邦政府福利货车不来了,其次每年一度的调查评估小组也变成了一个全是陌生面孔的安全审核小组。 阿方索教授当然知道危险正在逼近,但他除了努力拖延时间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在阿方索的示意下,异能者睡魔对来自华盛顿的安全审核小组进行了催眠洗脑,让他们在深层潜意识中接受了灰山疗养院同样是无辜受害者的看法。新西伯利亚的灾难源自虚假的情报信息,但那不是灰山疗养院的错误,而是互助会的某种诡计。 将近一个月后,阿方索教授从一位潜伏在联邦政府中的姐妹那里得到警讯,北美空军战略指挥部正在策划一次针对育空河上游冰川地区的实弹轰炸训练。轰炸地点的位置坐标,以及这次行动的异常低调,当时就让教授出了身冷汗。 整个灰山疗养院都动了起来,睡魔再次对北美空军战略指挥部的负责人实施了循序渐进的催眠洗脑,灰山疗养院还派出长腿等三名异能者前往阿拉斯加州首府朱诺打探消息。但阿方索教授万万没有想到,联邦政府最终居然绕过国防部,直接通过州政府调集了阿拉斯加州国民警卫队杀上门来。 看今天这架势,恐怕是躲不过去了。 答应了要伸出援助之手的互助会,可是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动静,这让阿方索感到不安,也让以韦恩为首的一帮强硬派内部人士对当初投靠互助会的选择抱怨不已。韦恩所谴责的“凡人的承诺”,指的就是互助会答应帮助他们搬迁到南极大陆的承诺。 如果南希还在,情况也许还有救,阿方索痛苦地想着。但是,别说南希,就算像胡安·巴萨尼奥那样能正常走路说话,头脑思维符合逻辑的异能者,此刻疗养院里连十个都没有。他把几乎所有能派出去的人都派了出去,现在家里就这两百来号老弱病残,怎么对付已经出现在谷口的全副武装的国民警卫队? “我们还有十多支猎枪,可以在上山路口那里挡住他们。”韦恩板着脸,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他们有坦克和重武器,我们的十多只猎枪能挡多久?”阿方索问道。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通过互助表三番五次联系了互助会方面,但那边只给了他“稍安勿躁”四个字的答复。 说好的要来把整个疗养院迁走,帮他们搬家到南极的计划呢?难道,这是要过河拆桥,利用完了就转背走人的节奏吗? 阿方索教授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中甩了出去。尽管互助会在西伯利亚战事中表现出的狠辣令人不寒而栗,但以安秉臣为首的那帮人不像是言而无信的政客。 这也是他当初决定抛弃美国政府,转投互助会怀抱的重要原因。 美国政府曾经答应将整个阿拉斯加赐予灰山疗养院,作为他们帮助新兴的北美政权成为世界头号强国的答谢。但是,白宫的主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而这个承诺距离实现却越来越遥远。突然兴起的淘金浪潮,与红色帝国的冷战对抗需要等等,种种迫于无奈的借口看上去都很光面堂皇,而灰山疗养院却始终未能成为这片荒凉冻土的真正主人。 现在,上千名阿拉斯加州国民警卫队士兵包围了灰山疗养院。 公开的决裂已经不可避免。 他需要考虑的不再是白宫的承诺,而是如何让异能者家族躲过这场血光之灾。 “不能让他们伤害到我们的兄弟姐妹。”阿方索摘下了墙上挂着的一柄佩剑。那是一七一六年,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五世赐封他伯爵爵位时赠送的佩剑。这柄古老的贵族长剑陪伴他参加过北美独立战争以及两次世界大战,并让他奇迹般地毫发无损。只要回到疗养院,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擦拭和保养这柄剑。 “你让冰女和魔术师先去挡一下,我带着睡魔抄小路过去,尽快找到他们的指挥官。” “你们要多加小心,愿上帝保佑你们。”韦恩忧心忡忡地看着将佩剑挂在腰间的阿方索。 “上帝会保佑所有的异能者兄弟姐妹。”阿方索最后看了一眼壁炉架上的圣母雕像,摘下衣架上的大衣,走了出去。 灯光昏暗的大厅里站满了人,一个个佝偻弯曲的身影,一张张狰狞残缺的面孔,阿方索看着这些熟悉的同类,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他们是他的亲人,是他生命的最大意义。 “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为什么,他们还要斩尽杀绝?”来自阿尔及利亚,身高不足一米二的侏儒阿克宁嗓门不小,他能感知到周围数英里之内的各种生物活动,但却无法面对家乡人的无尽奚落和嘲讽。 “美国人根本没有履行当初的承诺,现在却要我们承担所谓的背叛罪名!我们不是他们的奴隶,让我们和他们拼了吧!”来自格陵兰的爱斯基摩猎人阿诺挥舞着手中的一支古董级的温彻斯特杠杆猎枪。他自从出生就是个盲人,但却能靠着非同一般的直觉开枪击中五百米外的北极熊。 阿方索往前走了两步,看着他的子民们:“我们最终会渡过难关,相信我,相信我的安排。各位兄弟姐妹,所有的异能者最终将汇聚一堂,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家庭。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我们现在所承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因为这是我们的自我救赎之路,上帝必将指引我们,走向最终的光明。” 他的目光转向站在立柱下的睡魔,这位来自瑞典的金发异能者天生没有双臂,但他却能在一种自己独有的催眠模式中改变受术者意识深处的记忆。睡魔是个极其敏感的小伙子,看到阿方索投来的目光,他立刻往前挤了过来。 “我要你们留在这座院子里,为我们的未来而祈祷,为上帝而祈祷!” 睡魔跟在阿方索身后走出大门,当他回身将门页轻轻合上之际,门缝里传来了众人低沉的声音:“阿门——!” 阿拉斯加州国民警卫队第207步兵旅指挥官麦肯特上校举着望远镜,惊愕地看着五名率先冲入山谷的步兵茫然不知所措地环视四周,活像五个在原始森林中迷路的男孩,但那条通向灰山疗养院的小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在他们面前。 “老天爷,这些蠢货在表演百老汇的哑剧吗?”上校放下望远镜,骂道。 通讯兵摘下耳机:“上校,托马斯上尉说,他的步兵们报告称前面出现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冰湖……” 麦肯特上校冷笑一声,打断了通讯兵的汇报:“告诉托马斯上尉,让他的手下闭上眼睛,继续往前走!或者,再派些人上去,不要被那些该死的幻觉干扰!通知所有人,看到可疑的移动物体,立刻开火射击!我向国民警卫局保证过,无论如何要在今天天黑之前结束这场混乱!” 五分钟后,又有两群全副武装的步兵冲了上去,他们的出现打断了困惑第一批进攻步兵的幻觉。上校从望远镜里看到,有两名士兵举枪瞄准了远处的某个目标,紧接着有更多人开枪,山谷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枪声。跟着赶上去的侦搜队放出了三只猎犬,那些兴奋的畜生们咆哮着向前冲去。 “重申一遍命令,消灭所有见到的生物!”麦肯特上校对着步话机大声说道。 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始终跟在自己身后的两名身穿黑色风衣的男女,这两个人是来自华盛顿国土安全部的联邦政府特工,他们自称是来协助这次搜剿行动的。但麦肯特上校非常清楚,这两个联邦特工的真正职责,是监督自己完成这次反恐清剿行动。 隐藏在冰川山谷中的那座残疾人福利院,实际上是威胁美利坚国家安全的生化武器实验基地,里面的所有人都感染了某种可以通过空气传播的生化基因病毒。来自白宫和州政府的命令要求,直接消灭残疾人福利院里的所有活物,焚烧清除所有可能受感染的生物,绝不能让病毒扩散到加拿大或美国本土。 但是,这种病毒能够制造幻觉吗? 麦肯特上校心里滋生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他没有向那两位联邦特工提出自己的质疑。 “他们打伤了一名逃跑的可疑人员,地上有血迹,但人跑掉了!” “那片冰湖还在吗?” “报告上校,冰湖消失了。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可以看到灰山疗养院的教堂塔尖。” “告诉托马斯,加快速度!” “是!” 零星的枪声再度响起,但都没有持续多久就重归于平静。 麦肯特上校从装甲车上爬了下来,向着那条通向山谷中的小径走去。 “上校,我们的敌人很危险,您最好留在安全的位置。”两名联邦特工中为首的那位红发老女人站了出来,她说话总是干巴巴的,表情也总像是在打瞌睡,让人看了就提不起劲来。 “我看不到我的人在干什么。那里距离疗养院还有一段距离,难道,病毒已经传播到这一带了?”麦肯特上校反问道。 “疾控中心尚在研究病毒样本,我们还无法确认病毒的传播速度,但是已经有上百人因为它而丧命。作为这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您完全不该冒不必要的风险。”红发老女人的目光即使透过墨镜也显得精光灼灼。 上校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停下脚步看着两位联邦探员:“病毒?既然是病毒,怎么只看到国土安全局特工,没有看到疾控中心的医疗专家?何况,就你们两位,似乎也没有什么防护措施吧?你们都不怕,我又怕什么呢?对不对?” 女特工和她的搭档,那位身形短粗的半谢顶男特工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不再阻拦上校,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麦肯特上校没有去关注这些细节,他迈开大步径直向谷口走去,身后跟着一帮全副武装的军官。 狭窄的冰封山谷入口段不到两米宽,坦克和装甲车都被堵在谷口外,一架涂有nga(阿拉斯加国民警卫队)标志的直升机盘旋在山谷上空,舱口的机枪手警惕地注视着下面,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没有什么意外情况。 上校望了一眼谷口外排列的m1a3坦克,叫来了工兵爆破组的一名少尉,让他想办法炸开谷口,让坦克和装甲车开进去。来之前,麦肯特看过地图,这山谷口小腹大,进去会越走越宽,到疗养院所在的山坡那边会变成一片大冰原。如果紧靠步兵接近,他感觉有些过于托大。 疗养院里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不清楚,但他能肯定那些绝对不是普通人。否则,也不会由总统和州政府同时下达白纸黑字的清剿令。对于未知的敌人,美国军人的习惯总是以最大火力为保险措施。m1a3的140毫米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可以毫无悬念的摧毁这个星球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重装甲目标,如果有这东西压阵,国民警卫队的小伙子可以更安全地完成这次行动。 麦肯特上校打算亲自进谷中看看,也是想实地勘测一下谷内是否真的可以供重型坦克通过。 他的靴子刚踩到山谷中硬梆梆的冻结地面,就听到前方转弯那里传来一阵惨呼声。 正文 第626章 驰援 麦肯特上校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一名国民警卫队步兵往谷口方向仓惶跑来,那士兵的神色极度惊恐,边跑边向后面张望。 他同时也看到了那士兵左肩部位的一片血肉模糊,凯夫拉战术防弹背心洞穿的地方,有一截带着血污的晶莹冰锥。 “士兵!退回去,你的战场不在后面!”麦肯特上校拔出了腰间手枪,厉声喝道。当着他的面临阵脱逃,背后还有两名联邦政府特工看着,这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上校……前面有只怪兽,它杀了托马斯上尉,杀了吉姆!我的打空了两个弹匣都没有击中它!”那士兵看到麦肯特上校,立刻嚎丧一般哭诉起来。 “你还有第三个,第四个弹匣,转身回去,继续战斗,士兵!”麦肯特上校抬起枪口对准了那士兵。 士兵惊愕地看着对着自己的黑洞洞枪口,咬紧了嘴唇。前面传出猛烈的扫射爆鸣,枪声给了这位逃兵些许勇气,他给自己的步枪换上弹匣,转身贴着山谷岩壁走了回去。 麦肯特上校紧跟在那士兵身后,一直走到山谷转弯处。 前面的地形陡然开阔,原本洁白无瑕的冰原上横七竖八躺了至少六具尸体,丢在地上的枪械和血污让这里显得一片狼藉。 a连连长托马斯上尉仰面朝天躺在正中间,一根冰锥从他右眼刺进去,透脑贯穿。 麦肯特上校扫视了一遍现场,其他五人身上都有那种冰锥造成的致命伤,或是心脏或是咽喉或是面部,几乎都是一击致命,可抵挡步枪子弹的凯夫拉防弹衣看来形同虚设。 远处的枪声还在继续,偷袭者显然被前面的国民警卫队士兵发现了。 天空中盘旋的直升机也蹿到了前面,但机载机枪始终没有开火,上校甚至能看到那位机枪射手抓耳挠腮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顿时明白了,偷袭者很可能和前面的己方队伍混在了一起。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让直升机上的机枪手投鼠忌器。 才开局就死了这么多手下,这可是个不小的战损,在国民警卫队207步兵旅的战史中必然成为一个难以抹去的污点,而这个污点注定会和他麦肯特永远联系在一起。 想到这里,麦肯特上校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大脑,愤怒和羞辱同时淹没了他。 “上!给我上!不管是什么,杀了它!” 怒不可遏的上校快步向前冲去,甚至将刚才那位逃兵甩到了身后。 冲上一段冰坡后,他摔了一跤,同时也终于看到了战斗现场。 一百米开外,八位国民警卫队士兵正在大呼小叫着频频开火,子弹打得地上的冰层碎屑飞溅,满地都是弹壳,坡下空地上躺了两名己方战斗人员,一位是个少尉,另一人是个军士长。 上校隐约看到有个矮小的身影在岩石中蹿来蹿去,那东西偶尔回身一抬手,前方空气中就会突然出现一片像白雾似的东西,紧接着一根晶莹透亮的冰锥从雾中呼啸而出,好似一枚射出的rpg火箭弹。只是这个过程连半秒钟都没有,在麦肯特自己看来,更像是那怪兽抬手掷出的冰锥。 “开火!”麦肯特上校大吼着,一个箭步连滚带爬冲到坡下,拾起阵亡少尉的自动步枪对着那矮小的身影就是一个长点射。 国民警卫队的战术射击训练,即使是基层士兵也都是每年数百发子弹喂出来的,这么多人攒射那东西,居然都没有打中,对方必然有些蹊跷。 打光弹匣的瞬间,麦肯特已经看清,那怪物裹着一件似麻似布的破旧大衣,披头散发,无法看到容貌,但它的动作极其灵活,不但能以几乎不可能的角度转弯翻滚,有时还会跳入坚硬的冰层中,然后瞬间又从另一地点冒出。 下面谷中的步兵们显然也对这名敌人的身手颇为忌惮,八个人全都散开,频繁跑动着并相互提供掩护射击,这才勉强逼退那神出鬼没的东西。 看到以上校为首的大批援兵出现,那矮小的身影似乎也明白大事不妙,一个冲刺窜入冰层中消失不见。 “来了,它就在下面,注意!”跟在上校身后的男特工大喊一声,冲上来抱住麦肯特往旁就地一滚。 上校只觉得脚下一阵颤栗,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坚硬的冰层毫无声息地崩裂开来,像一只被不小心打碎的玻璃杯,在飞溅的碎屑中,他看到一根晶莹透亮的冰锥斜着朝上****而出! 如果不是背后的男特工抱住他滚出去,估计这根冰锥就会直接从上校腹下射入! 麦肯特感觉到一阵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怪物?是生化病毒产生的僵尸还是恶灵? 就在男特工抱住麦肯特滚开避险的同时,那位红发女特工手上一抖,黑色的文件箱应声而开。后面众人眼中一花,只看到女特工手中多了一支身管短粗造型怪异的冲锋枪,那枪枪口炸出一片火光,空气中也同时响起噗噜噜的连串爆鸣,声音着实不大,但速度却极快,有如裂帛断金,顷刻之间一泄而过。 从冰下飞出的矮小身影凌空突然一滞,随即被巨大的冲击力打得横飞出去。 众人一阵欢呼,都知道这次终于打中了那神出鬼没的怪物。 麦肯特上校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凑到那具再也不动弹的矮小尸体旁,用步枪枪口拨拉了一下。 那是个人。 一名个头矮小的女人,白种人。从左边那半张还算清秀的脸庞可以看出她的性别,但右边另外半张五官扭曲的面容却让上校差点想吐出来,歪塌下来脱离对称格局的眼眶和嘴角,皲裂流脓的颧骨,以及半张脸上明显可见的淡黄绒毛让人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憎恶。如此丑陋的生物,必然内心充满邪恶。 不过,这个怪胎已经不用再为自己的容颜而烦恼了。她胸口的破旧大衣上布满了一排血肉模糊的弹孔,那位好像名叫珍妮的红发女特工用手提箱里的高射速武器击中了这位袭击者。扒下这怪物的衣服检查是否有遗漏武器危险品后,那位男特工做了个ok手势,背着燃料罐的喷火兵随即上前将那具尸体烧成了一团黑渣。 想起之前面对清楚可见的道路却仍然茫然不知所措的那五名士兵,麦肯特上校皱起眉头,望向了正在收拾手提箱的珍妮:“我们,到底在和什么东西作战?” “我不知道,上校,但白宫和州政府下达的命令应该足够清楚。”珍妮漠然地回答道。她正蹲在地上收拾那件造型怪异的武器,包括上校在内的所有人这才看清,那支冲锋枪的短粗管筒内居然有三根枪管,这大概是它拥有高射速的真正原因。 麦肯特眼光流转,抓过通讯兵的步话机命令头上直升机靠近疗养院去打探一下。如果前面还有更多这种危险的人形怪兽潜伏在冰层下,他就是把整个步兵旅都搬来也未必能搞定。 “前进!搜索战斗队形!自由射击!消灭所有抵抗者!”麦肯特上校大声命令着,似乎想用宏亮的声音驱散心头的不祥预感。不知为什么,他的内心深处,对完成这项任务的必胜信心出现了小小动摇。 后面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那应该是工兵炸开了谷口的山梁,坦克和装甲车的柴油发动机轰鸣声随即传来。 十分钟后,麦肯特上校从千米距离上凝视着远处那座破旧的疗养院。 他的身后,聚集了三个连的兵力,以及两辆m1a3坦克和七辆装甲车。从装甲车上搬下来的m2重机枪和迫击炮也全都架设完毕,这些重武器投射的火力,足以将那群半砖石半木质结构的腐朽建筑撕得粉碎。在整个重新集结的过程中,再没有出现刚才那样的袭击者,这让上校和他的手下们都多少恢复了一些信心。 “疗养院里所有的人都听好了,你们有三分钟的时间出来投降,高举双手,不得携带任何疑为武器的物品……”听着那位半谢顶男特工的喊话,麦肯特上校再次皱起眉头。 “不是要无条件清除吗?”他低声问。 那位红发女特工看了他一眼:“如果能让老鼠离开洞穴再解决它们,难道不更好吗?如果他们不出来,我们一样可以发动进攻。” “这么麻烦,为什么不让空军来?他们可以在十秒钟之内把这里炸成兔子窝。” “我们受命消灭所有带菌者,杜绝一切扩散感染的可能性,所以需要步兵对整个疗养院进行彻底清除。” “还没有靠近疗养院,我的人就已经死了十多个。”麦肯特上校嘟囔着:“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病毒,能把人变成那种样子?是我们的国防部,还是特种武器承包商研制的新产品?” “抱歉,上校,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超出了你的权限级别,恕我无法回答。我只能告诉你,那座疗养院里的所有人,都是美利坚的敌人。” 麦肯特上校看了一眼红发老女人那张扑克牌脸,憋住心头的火气,举起望远镜察看远处的疗养院。 那些房屋和塔楼的历史至少超过五十年,这附近也没有可以让人心旷神怡的江河湖海,鬼知道什么样的傻子才会来这种疗养院。 这里,更像是离群索居的隐士修身养性的地方。 冰原上只剩下呼啸呜咽的风声,疗养院的铁栅栏门紧闭着,没有任何人出来。 “重武器准备开火!”上校举起了手臂。 他相信,只要迫击炮弹落到院子里,躲藏在屋里的那些人肯定会冲出来逃命。那时候,m2重机枪和坦克装甲车上的火力就能把这些家伙撂倒,接下来他再让步兵们推进搜索。不,他要让坦克先把那些摇摇欲坠的旧楼轰塌,这些敌人应该是相当危险的对手,容不得半点大意。 第一发迫击炮弹落下的时候,麦肯特上校的耳朵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尖啸。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直升机上的机枪手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轰隆一声,将近两百磅的壮汉连人带装备砸到坚硬的冰面上,那场面让所有人都缩起脖子哆嗦了一下。 “他们有狙击手!”一名中尉叫嚷着。可他瞪大了眼睛,也没有看到疗养院塔楼上有任何人影晃动的迹象。 紧接着,麦肯特上校又听到了第二声尖啸。 头顶上直升机突然开始抽风,甩着尾巴乱转起来。 “机长被击中,机长被击中!警告,你们三点钟方向有敌人!哦,不,上帝啊!好多——”副驾驶绝望的喊声从步话机里传来,随即戛然而止。 失控的直升机歪歪扭扭着摔向地面,惊呼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散开,轰隆一声地动山摇,刚才还在天空中盘旋的黑鹰直升机落到冰面上,碎裂成几大块残骸。 “右侧方向有敌人!准备战斗!”麦肯特上校本能地大喊着,一边用质疑的目光打量着右侧的那道陡峭山壁。 除了从空中飞过来的敌机,他想不出那个方向上怎么可能会有敌方部队出现。而且,这里不是阿富汗和伊拉克,也不是中东,这里是阿拉斯加,美利坚的神圣领土,没有敌人的飞机可以在这里的天空翱翔。 山后连续不断传来的沉闷响声打破了所有幻想,紧接着一片雨点样的东西擦着山顶飞了过来,这些东西落在人群中炸出一团团火光! 轰!轰!轰!劈哩啪啦!叮叮当当! 爆炸的冲击波中,无数看不见的细微物体泼洒向四面八方,有不少打在坦克和装甲车护板上,发出了清脆的金属反弹声。 这波榴弹的爆炸火光并不大,但射出的霰弹钢片却极其致命,爆炸范围十米之内几乎无人幸免,能活下来的人,全仰仗了前面有至少三个同伴身躯挡住杀伤碎片。 国民警卫队哪里受过这样猛烈的火力搓揉?从来都是他们压着对手打,慢慢悠悠磨着缠着,等待空军和地面火炮精确打击摧毁敌人的路数。这一家伙就炸了窝,侥幸没死的,受伤流血的,精神崩溃的大呼小叫着向四周撒腿就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和内脏的气息,这气息让人感到压抑和疯狂。 两辆m1a3坦克这才醒过神来,炮塔隆隆旋转着,试图将炮口对准那扇空无一人的山壁。麦肯特上校反应不慢,就地一滚瞬间扑到一辆装甲车后面。等他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位联邦特工居然也一左一右摸到了自己身边。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上校探头朝山壁那边快速扫了一眼。 三只像机器人一样的金属物体从山头冒了出来,它们的动作很快,几乎是爬上山顶的同时就顺着陡坡滑冲下来。 再看第二眼的时候,麦肯特上校看明白了,那好像是一种外骨骼机甲之类的东西,骑在上面的乘坐者显然是人类。这些敌人穿着铅灰色的潜水服一样的东西,头盔看上去活像个没有耳朵的猪头,不过不管是衣服还是头盔都很贴身,没有一点臃肿肥大的感觉。 “互助会的步兵!开火,杀死他们!快开火!”麦肯特还没有发话,旁边的那位红发女特工却撕扯着嗓子惊声尖叫起来。 紧随着这三名敌人,山顶上又出现了更多配备外骨骼机甲的敌兵,他们的身边还有一种体形较小的四足机器人,这些明显是战斗机器人的东西左右臂架上挂有步枪和榴弹发射器,动作更加灵活。 麦肯特只看到其中一只机器人手臂上的自动步枪抖了一下,右边装甲车上的机枪射手立刻撒手往后仰倒下去。那可是躲在防护钢板后的机枪手啊!居然能被对方在五百米距离上一枪穿过双防护钢板的缝隙击中要害部位,这枪法简直神了! “咚!”身边响起一道惊天霹雳,巨大的发射起浪震得麦肯特猛然一哆嗦。 两辆m1a3坦克中的一辆用主炮开火了,炮手换了高爆弹,弹着点选得不错,正好轰在山顶上,爆炸产生的强烈冲击波掀飞了爬上山顶的三台外骨骼机甲和五只战斗机器人。上校举起随手捡来的自动步枪,瞄准紧随着爬上来的一只趔趔趄趄的战斗机器人猛烈开火,将那东西砸翻摔回去。 虽然还不能确认摧毁了那只机器人,但能把对方轰翻,这个结果立刻让麦肯特上校看到了一线希望。 “开火!消灭他们!”上校丢下打空子弹的步枪,用力大喊着。 更多的外骨骼机甲和战斗机器人从山壁上冒出来,就像西部拓荒时代翻过移民点城墙的印第安武士人一样、 一只蓝色的闪光飞行物呼地一下从众人头上掠过,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武器,因为空中密集飞舞的枪弹和霰弹已经让人无法喘息! “滋!”一片蓝光闪过,一辆m1a3坦克的炮管像浸了水的薯条,瞬间耷拉下来,前半截炮塔被某种高温能量瞬间融掉,露出车厢内只剩半截的炮手尸体。黑乎乎的碳化组织掺杂着血肉模糊的殷红,看上去触目惊心,足以让人胆气瞬间全无。 另一辆坦克开始疯狂倒车,炮塔上的同轴机枪也吼叫起来。这里距离山壁不足百米,刚才最先冲下山的那三名敌人已经扑到了近前,如果不退后一些拉开距离,恐怕也逃不掉和同伴相同的结局。 空气中某种低沉的爆鸣声此起彼伏,那是外骨骼机甲骑士们手中那种匣状兵器发出的射击声。七辆装甲车上瞬间多了一排排弹孔,所有的装甲车机枪手都停止了射击,他们有的被打成几截,散落到冰面上,有的被击杀后直接滑回车舱里,还有的俯趴在机枪上,变成了一动不动的尸体。 “散开,最大火力反击!”麦肯特上校声嘶力竭地向步话机麦克风嚷着,他感觉有人正拽着自己向疗养院那边猛拖。 正文 第627章 混战 麦肯特上校只眨了一下眼皮,山壁上立刻出现了一大群那种外骨骼机甲,据他目测至少有二三十只,连带着那种小机器人呼啦啦往下蹦跳滑落。 整整两个营的国民警卫队官兵在散开队形的同时都开了火,密如雨点的自动步枪子弹泼洒向这些不速之客,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双方间距不到百米,大多数国民警卫队官兵的火力都准确击中了目标,但是命中后的停止效果却让人大失所望。除了被密集火力打中要害部位导致瘫痪的两只小机器人,那种外骨骼机甲几乎全都成功滑落到冰原上。 这些敌人的还击火力并不猛烈,几乎全是单发射击,而且是高速行进中的单发射击。它们的命中率显然超过了百分之五十,上校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成排的国民警卫队官兵中弹倒了下去,还能再挣扎着爬起来逃命的却寥寥无几。 醒悟过来的士兵们开始换上榴弹和火箭筒对付这些硬目标,但敌方冲在最前面的作战单位却在几秒钟内冲入了人群。 “这里是国民警卫队第207步兵旅,我们在育空河上游执行任务时遭到互助会电磁步兵袭击,请求增援!请求增——”拖着上校拼命后退的通讯兵边跑边大声呼叫着。 “啵!”一道短促的爆鸣过后,通讯兵撒手倒了下去。 “第207步兵旅,这里是阿拉斯加州国民警卫局,安克雷奇受到上万日军偷袭,州政府希望你们尽快赶去增援……”滚落在地的电台里传来了同样焦灼的声音。 麦肯特上校用力推开压在自己腿上的通讯兵,却惊恐地发现那辆疯狂倒车的m1a3重型主战坦克不长眼睛地朝着自己碾压过来! 一发蓝色的闪光在它的左侧亮起,那光线强度几乎要将人的眼睛晃瞎。等上校再睁开眼睛时,m1a3左后侧出现了一个融烂大坑,发动机的三分之一没有了,履带也断了,失控的坦克倒退着向左划了一个弧角后停下,右侧履带后侧距离上校不足一米。 这辆被摧毁的坦克变成了上校的临时掩蔽物,他朝两侧望去,只看到自己人像风中的落叶一样纷纷飘落。被击毁的装甲车也成了掩体,不少人躲在车身后面用反坦克火箭轰击那些快速运动的机器人。 “这不科学!”麦肯特上校绝望地呐喊着:“怎么能这样打仗?” 按照近三十年来的标准陆军步兵操典,在己方强大火力压制下,应该是敌人纷纷倒地,侥幸活下来的残敌也该躲在隐蔽物后面无法动弹,然后等待赶来增援的空军战机或地面火炮清剿。 像现在这样,对方用类似骑兵的冲锋战术突入己方阵线中,往来冲杀的同时枪炮齐鸣,这让他怎么组织压制火力?又到哪里去找敌人的侧翼? 樊茂才通过头盔内屏关注着战场上的动向,他只用了三个什翻越山壁发动突袭。山谷里的这支国民警卫队指挥官看来是个行事谨慎的人,因为对方把一半的兵力和大部分装甲单位都留在了谷口外,用来包围疗养院的七百多人大多是轻步兵,唯一对己方有威胁的那两辆m1a3坦克已经被电融弹摧毁。 到此刻为止,他只损失了五名步兵和十二台八号机体,但却成功冲散了国民警卫队的阵形。 火药兵器近百年的高速大发展,已经让战争变成了千米距离之外的火力投送较量。作为此行中的佼佼者,美军已完全习惯了类似弓箭手的战术思维。这种既定套路让他们在对付弱势对手时省心省力,但在意料之外的近距离混战中则会不知所措。 交手两分钟不到,国民警卫队那边已经倒下上百人,三百多人四散逃窜,也不知道是想拉开与己方步行器的距离,还是打算直接临阵脱逃保命。剩下的人,都躲在掩蔽物后面与突击部队展开近距离对射。冲过去的己方突击部队已经跳下步行器,利用步行器作掩体将分割的美军逐块吃掉。 这种混战对互助会的电磁步兵来说一点不乱,每一个距离最近或是威胁最大的敌方目标都会自动出现在头盔内屏的提示框中。对于八号机体来说情况更简单,这些“闺蜜”们不会像人类那样在判断之前有所犹豫,它们需要一边高速无规律运动,一边点射攻击序列表上排位最前的目标即可。绝大多数被击杀的国民警卫队官兵,都是它们的战功。 谷口那边也传来了爆炸声和枪声,那是晏什长带过去的五个什与谷口外敌军爆发战斗的信号。 樊茂才放了心,启动了自己的步行器,同时对身边留下作为预备队的两个什下达了战斗命令:“跟着我,冲锋!” 第一波杀过去的步兵大多凿穿了敌阵,挡在疗养院与国民警卫队攻击阵地之间。此刻正在与他们交火的敌人,基本上都是背对着山壁这边。如果再给对方屁股来上一家伙,美军仅存不多的那点士气可真就要见底了。 裹着防滑链的走你步行器踩碎了脚下坚冰,数百公斤的重量让地面出现了微微额颤栗。五秒钟后,樊茂才出现在山梁上,带着二十一名电磁步兵,以及二十台活泼欢快的八号单兵战斗机体。 按照他的冲阵习惯,包括自己在内的四十二个作战单位同时射出了雨点般的榴弹,其中绝大部分是专为杀伤步兵而设计的空爆碎片榴霰弹。 看到背后飞来的弹雨,正在绝望中挣扎的国民警卫队官兵们不约而同发出惊叫,他们的呼喊声随即被爆炸的巨响和高速飞溅的碎片呼啸声所淹没。 “我们的后面,又来了敌人!”麦肯特上校气急败坏地把身子贴到了瘫痪的m1a3坦克侧面,他明白自己的失败已不可避免,现在唯一要考虑的是如何保住性命。 “我们要怎样才能收拾掉这帮狗娘养的?”旁边一名少尉喊道,他已经打光了所有的弹匣,但却没有取得任何战果。 “只有重武器才能挡住他们!”那名半谢顶的联邦男特工拾起一支失去主人的自动步枪,小心翼翼地瞄准着那群像马蜂一样结队盘旋的战斗机器人。一发呼啸而来的电磁枪弹贴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擦过上校的手臂钻进了m1a3坦克的发动机舱。 男特工吓得赶紧丢掉枪,贴着地面滚了回来。 那一瞬间,麦肯特上校听到头顶上全是高速弹丸呼啸而过的咻咻声。 “安克雷奇也遭到攻击,他们正在入侵阿拉斯加!”他看着从另一边狼狈不堪爬过来的女特工珍妮:“告诉我,这座疗养院和互助会有什么关系?” 红头发珍妮的手提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她的手上抓着一只无线电步话机,眼神里流露出绝望。“上校,我们的使命是摧毁疗养院,彻底清除里面的所有生物。但是,我们的动作显然慢了半拍。” “那又怎么样?现在,我连把脑袋抬起来都做不到!”上校很恨地回答着,他在估算突围的生存几率到底有多大。 从一辆装甲车后面飞出的液流火焰截住了跑动中的战斗机器人集群,至少有三只机器人燃烧起来。机器人的队伍立刻散开了一些,附近有人开始欢呼,这应该是今天仅次于开局那辆m1a3坦克迎面一炮之外的最大战果。 紧接着,一发以高角度飞来的电融榴弹落到装甲车后面,蓝色的光焰撕扯着空气,将瞬间高达上万度的热情传递到周边十米范围内的每一个分子。火焰喷射兵背上的燃料罐一下子爆开,把那辆装甲车,以及躲在它车体下的六名国民警卫队官兵全都变成了火炬。 这一幕让刚才发问的那名少尉面如土色,他回过头来看着麦肯特上校:“这样拼下去,我们会全都死在这里!” “你以为不抵抗,他们就会放过你吗?”上校的嘴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勉强算是微笑的表情:“我们脚下的土地,是美利坚的国土!我们的背后,就是北美大陆!小子,我们无处可退!” “我们已经不需要撤退了。”珍妮把手中的步话机轻轻放到地上:“美国空军第357战术联队的六架f-46战斗机正从埃尔门多夫空军基地低空朝这边以两马赫的速度赶来。” 那少尉的脸色骤然一喜,但看到麦肯特无动于衷的表情后又变成了犹豫:“战斗机,战斗机来干什么?” “完成我们无法继续的任务,他们将向疗养院投掷三枚云爆弹。”珍妮答道。 “什么?这是要连我们一同消灭吗?”少尉闻言大惊:“这里还有几百名国民警卫队的官兵,他们不怕为此上军事法庭吗?!” “怀斯少尉,省点力气吧,管军事法庭的那帮人,应该会很高兴地看到这个结果。”麦肯特上校冷冷地打断了少尉。 阿拉斯加遭到互助会和日军的联手入侵,安克雷奇被袭仅仅是一场大戏的开幕式而已,眼下在冰川山谷中的这场战斗甚至连开幕式都算不上。但麦肯特上校很清楚,在世界彻底毁灭之前死去,也许真的是一种幸福。 “我不想死,我还有个女儿!”怀斯少尉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上校爬过去,直接给了少尉一巴掌,被抽翻在地的少尉开始呜咽抽泣起来。 “他们的冲锋切断了我们通向疗养院的路线,很明显,这些家伙不想让我们靠近疗养院。但是,我们可以朝来路方向突围,趁着现在还有人,趁着云爆弹还没落下,赶紧行动吧,上校。”那名一直在观察战局的半谢顶男特工提出了建议。 “我们跑不出一百米,就会被他们的机器兵逐个撂倒。”上校眯着眼,看着那些像神经错乱一样到处乱跑的战斗机器人。虽然不是每发必中,但这些可怕的机器杀手已经超过了大多数狙击手的水准,比他在阿富汗战场见过的海军陆战特等射手还要更快更准。 “我们可以留下一部分人掩护突围,用装甲车上的大口径机枪压制机器兵,那东西可以打碎它们的肢体关节。”男特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上校。麦肯特明白,留下来掩护的人必死无疑。刚才对方的第一波冲锋,最先对付是两辆m1a3坦克,其次是装甲车上的车载机枪。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机枪到现在都空着的原因,所有去抓那些机枪的人,现在都横七竖八躺在车顶上。 如果留下来,即便撞了大运没被机器兵的精准点射击杀,随后而至的云爆弹也会终结一切。 “我老了,跑不动了,让我像个真正的军人那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吧。”麦肯特上校立刻做出了选择:“还有谁,愿意跟我留下来?” “我!”躺在地上的一名下士回答道,他的右腿上有个血肉模糊的大洞,那是互助会步兵的电磁步枪造成的伤害。 “上校,我愿意留下来!”下士的好友,一位来自田纳西州的二等兵也毫不犹豫报名。 不远处趴在地上的几名军官也自愿留下,参加这个必死的掩护任务。 “我也留下来,麦肯特上校。”那名半谢顶的矮壮男特工微笑着:“能亲眼看到灰山疗养院的覆灭,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没看出来,这个家伙居然还有这份胆色。麦肯特上校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但他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欢迎你,爱国者。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杰克·鲍威尔,国土安全部特勤处。”对方握住了上校的手。 “先生们,我们可以杀出去以后再寒暄,快,那些机器人绕到另一边去了!”红发大妈珍妮提醒道。 “快!”上校匍匐着,爬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辆装甲车。 装甲车上的机枪先后发出咆哮,八号机体组成的战场清扫队被一连串的大口径子弹切开,在巨大冲击力中踉跄摔倒的机器兵们立刻展开了反击。躲在步行器后面的互助会步兵也开始注意到这个情况,六辆装甲车上的机枪手很快被他们的长弓电磁步枪击倒两名。 麦肯特上校大喊着,扣紧了扳机,朝着远处那些晃动的四足身影猛烈扫射。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在大学橄榄球队里的岁月,他抱着沾满泥浆的球,冲过一个又一个后卫,向着对方的球门一往无前推进! 在这场激烈交火爆发的同时,不到两百名残余的国民警卫队官兵摆脱了火力压制,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朝着谷口方向的来路发足狂奔。 正向着疗养院疾奔的樊茂才收到手下一名什长的报告,他停住脚步看了看,当即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们想突围,消灭抵抗的敌人,但不要追击。” 他接到的命令是保住灰山疗养院,而不是歼灭来犯的阿拉斯加国民警卫队第207步兵旅。 麦肯特上校喊哑了喉咙,周围的装甲车一辆接一辆被那种一闪即逝的蓝色光焰融烧成渣,车上的机枪手们甚至连惨呼都来不及就变成了黑渣。 上校的手没有颤抖,眼睛始终盯着那群在自己火力笼罩下翻滚的机器兵。他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对这种结局,他无所畏惧。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让他的身体前仰后合,差点摔了下来!正在开火的机枪也因此停了下来,落回座舱里额上校惊愕地发现,装甲车居然轰鸣着跑动起来。 前排的驾驶座上,杰克·鲍威尔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笑脸:“发动机没被打烂,我们的运气不错。” 一发榴霰弹落在装甲车左侧,车体外壳上响起乒乒乓乓的碎响。 杰克猛打方向盘,装甲车轰鸣着,歪歪扭扭地冲下山坡,很快赶上了突围的幸存者们。 “耶!”杰克打开了车窗,冲着十米开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珍妮得意洋洋喊道:“嗨,美女,要搭个便车吗?” 麦肯特上校从机枪防护板的缝隙里朝后看了一眼,没有一个敌人追来。杰克说的没错,对方真正在乎的是那座疗养院。 “警告,星网发现有六个高速移动的飞行物正从南面接近灰山疗养院地区,追溯记录表明,那是从埃尔门多夫空军基地来的六架f-46战斗机。”智库的声音在樊茂才的头盔里回荡着,空灵而透澈。 “根据对埃尔门多夫空军基地的渗透侦察,那应该是第357战术联队的战斗单位,基地军械库调拨记录数据证实,这六架战斗机携带了三枚两吨重的fae云爆弹。敌机群信息已同步到战场数据链,预计抵达时间一百八十三秒,请立即予以最高级别处理!” “嗯,知道了。”樊茂才脸色微变。一枚fae云爆弹就可以让以疗养院为核心的八百米半径内鸡犬不留,砖石草木成灰。如果三枚都砸下来,灰山疗养院绝对保不住,他带来的五个什也会死伤大半。 如果不是保护任务,他完全可以带着人跳上步行器逃之夭夭。三分钟时间,哪怕是核武器打击都能逃得掉。 但是,他现在根本没法走,无论如何都要死守六小时,一直撑到运输车队的到来。 正文 第628章 危机 “给我接枢密院参谋部。”樊茂才开口三秒钟后,通讯界面已拨通随时都有专人值守的枢密院参谋部。 为了配合登陆阿拉斯加的冰川作战行动,枢密院调集了四十五名参谋,二十四小时不停为前线部队提供战场信息、策略咨询和呼叫转接服务。 “这里是冰川行动参谋部,我的值班编号是……” “情况紧急,我是负责援救灰山疗养院的第一仟第113佰佰长樊茂才。我们刚刚击退了两个营的阿拉斯加州国民警卫队,但有六架运载了三枚fae云爆弹的美国空军f-46战机正在朝我们飞来,预计抵达时间……一百五十一秒。问题是,我的部队不具备拦截所需的火力,现紧急申请影武士部队协助。否则的话,整个疗养院,以及我的部队都会变成焦炭!” 以步兵装备的长弓电磁步枪,或者四号机体携带的电磁炮,对付直升机那样的低空低速目标还能稳操胜券,但要拦截超音速低空逼近的固定翼战机,那可就要冒稍有闪失满盘皆输的巨大风险。 第一仟以及进攻安克雷奇的日军都是穿过那道蓝色光环直接传送到阿拉斯加的,不过在此之前,已经有十支战术小队共计两百多台影武士足肢战车通过冬季白令海峡结成的冰桥进入北美大陆,它们才是整个阿拉斯加战事的核心进攻力量,也是第一仟唯一可依赖的防空战力。 “很遗憾,樊佰长,所有的影武士战术小队都在执行任务中。你应该知道,美国人在阿拉斯加建造了无数军事基地,十支影武士小队要承担对十六处地点的攻击任务,我们甚至无法为进攻安克雷奇的日军提供火力增援。” “拜托,快想想办法,我还剩一百三十九秒!”听到对方的话,处于生死攸关中的樊茂才忍不住嚷起来。烦躁不安的他打开了头盔防护屏,希望外面冰凉的空气能让自己清醒一下。 他的目光扫过远处正在清理战场的八号机体战斗群,国民警卫队的溃兵早已跑得没了踪影,现场留下了至少四五百具冰冷的尸体。但是,如果不赶紧想个办法的话,很快他也可能会变成一具尸体。 逃跑吗?时间来不及了,丢下疗养院自己跑,那可是铁定杀头的大罪。每个月都有军官会因玩忽职守被信息部的人逮捕带走,这些人从没有放回来过,也不知道是被处决还是流放了。但是,他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带上疗养院里那两百来号老弱病残一起跑路。 组织步兵和八号机体群的低空密集阵拦截火力?也许他们能打下一两架超音速掠过的战机,但全部击中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使是被击中的敌机也完全可能在坠毁之前扔下云爆弹。等来袭的六架f-46出现在视野中时再开火,那可就太晚了,晚到任何奇迹都无法拯救他奉命保护的这座疗养院。 “尊敬的指挥使大人,整个疗养院都对感谢阁下的及时出现深表感激。”听到背后传来说话声,正在胡思乱想的樊茂才转过身来。 一位身材高大,戴着眼镜,银发齐肩的老头面带微笑看着他,同时将自己的右手伸了过来。 这怪老头说的是中文,很流利,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是,他居然知道指挥使的职衔。会说中文的外国老头不少,但知道互助会内部职衔称呼的,几乎没有。 “我不是指挥使。”樊茂才赶紧纠正对方的说法,他确实不是冰川行动的指挥使,这种大行动轮不到他这样的一个佰长来作主。“我是互助会步兵第一仟第三佰佰长,樊茂才。” “灰山疗养院院长,阿方索。”阿方索教授的微笑消失了,因为他注意到这位互助会军官脸上的表情不太对劲。“怎么了?” “美国空军的六架战斗机正在朝这里飞来,它们携带了三枚云爆弹,预计两分钟后抵达。” “这真是……太糟糕了。”这个噩耗顿时将阿方索教授从喜悦的巅峰跌入了绝望深渊。“你们不能拦截它们吗?” 樊茂才指了一下正在收拾战场的手下:“我的部队只能勉强对付单个低速飞行目标,但是来袭的美军战机有六架之多……” “第113佰,这里是冰川行动参谋部。”刚才那位参谋部值班员的声音又在耳机里响起:“我们紧急请示了执事团,在你们周围百公里范围内没有可用的影武士战车,熊掌号空间站已经转到了地球的另一面,但是,在你们西面五十公里的地方,有一架工程部的精卫飞行器,他们表示可以提供援助。” “一架距离我们五十公里的精卫飞行器?你知道什么叫远水不解近渴吗?还剩两分钟不到的时间,三枚云爆弹就会砸在我们头上!”樊茂才咆哮着,他似乎已经看见整个山谷塞满了毁灭的火焰。 “所有战斗单位停止当前所有行动,立刻构筑低空拦截火网!马上!” 113佰的所有步兵和八号单兵战斗机体同时收到了来自樊茂才的紧急命令。 大难即将临头,即使是垂死挣扎,也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很快,远处响起滚雷一般的低沉轰鸣,那是超音速战斗机低空接近的特有动静。 樊茂才知道,那六架战斗机很可能根本不会掠过疗养院上空,他们会在距离这里两千米时爬升飞高,然后投下那三枚云爆弹,让炸弹凭借惯性继续滑冲,然后直到命中目标。等到爆炸发生时,战斗机群也许已在返航途中。 也就是说,他仓促构筑的防空火力网未必能在敌方战机投弹前击中它们。即便地面拦截火力能够在千米有效射程内击中那三枚云爆弹,所造成的后果也许会和炸弹落地爆炸差不多。 “准备射击!战场数据链同步指引启动!” 六个抖动的影子出现在北面天空,它们在迅速变大并很快可以看清战斗机的外形轮廓。樊茂才的脸色变得苍白,因为他看到了它们倾斜的机翼,这些战斗机正在转向爬高! 那意味着它们已经完成了投弹,正忙着从战场撤离。 “发现三个不明飞行体,正以抛物线轨迹高速逼近疗养院所在位置!预计触地时间十一秒钟!”智库的声音在所有战斗单位的耳机中响起。 “我们要开火吗?还是紧急撤离爆炸区?”一位什长回过头来,望向樊茂才。 这种距离上的火力拦截,已经毫无意义。 樊茂才惨然一笑:“十秒钟,你能跑多远?” 他身边的阿方索教授都看到了三个小黑点,它们正在快速扩大,很快变成三个胖胖的带着稳定尾翼的大家伙。 樊茂才转过视线,正好看到西面天空中出现电离子引擎特有的明亮蓝光,那里有一架碟状的精卫飞行器! 就算精卫飞行器拼了性命不要实施物理撞击,那也只能解决一枚云爆弹! “愿上帝拯救我们。”阿方索教授喃喃自语道。 步兵当中有人开始朝着远离疗养院的方向奔跑,面对即将降临的死亡,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心神稳定。这一瞬间,樊茂才终于深刻体会到不久前同样在冰原上发足狂奔的那些国民警卫队的心情。 通讯频道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呼声中也夹杂了樊茂才的声音,他和冰原上所有翘首观望的步兵都看到,正在高速坠落的一枚云爆弹上突然多了点东西! 那是一个灰黑色的背影,粗看像是个人形生物,但仔细再看,那东西背后居然还拖了条不小的尾巴!但是,从它晃动的四肢来看,这东西毫无疑问是个活的生物! 地面上的观看者们没有能看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因为它只一闪就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连带着那枚距离地面不足千米的毁灭使者。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匪夷所思,第二枚和第三枚已经打开定向尾伞的云爆弹弹体上再次出现了那个奇怪的身影! 然后,那两枚云爆弹,连带着它们的尾伞全都瞬间消失。 遥远的冰川深处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过了很久,北面冰峰后的天空出现了三股冲天黑烟。 “上帝啊,刚才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阿方索皱着眉头,望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天空。 “不管那是什么,对我们来说都是天使。”他旁边的睡魔回答道。 樊茂才望着正在缓缓降低高度准备着陆的精卫飞行器,向着陆点那边走去。 舱门打开后,第一个走出来的人也穿着战术防护服,不过头盔防护屏处于打开状态。 樊茂才的眼珠瞪大了足有一倍,整个人像是被定身魔法拘住,当场僵在原地。 然后,他习惯性地并拢双腿,站直身体挺起胸膛,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全体,敬礼!”他嘶哑的声音颤栗着,整个人的心情比刚才三枚云爆弹临头还要惊恐,或者说,更加兴奋。 他当然认得那张脸,那张在全息界面上见过无数次的脸,那张整个互助会都为之关注的传奇人物的脸,那张据说已经在普林斯顿袭击事件中离开这个世界的脸。 互助会的会长,安秉臣向着他大步走来,同时举起右手,向所有行礼的官兵致以认真回礼。 “第一仟第三佰佰长樊茂才,等候会长指示!”樊茂才觉得胸口血气涌动,他的心脏跳得砰砰乱响,好像刚才那三枚云爆弹全掉进了自己的胸腔里。 “樊茂才,呵呵,从袁伟义那里听说过你很多次。你干的不错,很好!”安秉臣笑着,伸出手来握住了这位个头仅有他肩膀高的佰长。 “承蒙会长夸奖,属下愿为互助会,为新的生存秩序而战,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樊茂才佰长,不需要你为我们的圣战粉身碎骨,应该让我们的敌人为我们的理想粉身碎骨,对不对?” “对,会长说得对,呵呵,对!”激动之余的樊茂才变得有些结巴,握住安秉臣的手也忘了松开。 “安会长,谢谢你们又一次拯救了灰山疗养院,这个恩情,我们将永远铭记在心。”阿方索教授的声音从樊茂才背后传来。 安秉臣松开手,向教授走去。 侧身让开的樊茂才看到,安秉臣身后跟了四名身材高大,手持长弓电磁步枪的武装士兵,从他们穿戴的全套黑色战术防护服来判断,应该是保卫局的近身护卫。 但是,在这些护卫的后面,舱门中出现的一个半佝偻着腰的影子让他再次呆住。 那不是个人,那是一个身材短粗,比个半大孩子高不了多少的生物。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只直立行走的蜥蜴,全身灰黑色的鳞片,上肢短小,下肢粗壮,屁股后面还拖着一条像鳄鱼那样的硕大尾巴。 樊茂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生物,它的动作缓慢得像个老人,步履蹒跚地走下舱门踏板,当即吸引了全场所有的目光。这生物有一对碧绿的眼眸,竖立的瞳孔转向樊茂才的同时立刻让他感觉全身冰凉。 但从它的视线中,他本能地感觉到智慧生命特有的光芒。 自打看到这生物的第一眼,他已经可以完全确定,刚才骑在那三枚云爆弹上并神奇消失的生物就是它。他不明白,刚才那场匪夷所思的表演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三枚云爆弹又怎么会被瞬间转移到遥远的山谷中爆炸? 这是个外星生物吗?互助会从哪里弄来的外星生物? 此时此刻,现场无数个脑袋里想的都是同样的念头。甚至连正在和安秉臣寒暄的阿方索教授,以及站在他身后的睡魔,全都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了那只奇怪的生物。 安秉臣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和阿方索教授攀谈着,显然根本没有向大家介绍那只蜥蜴生物的意思。 樊茂才最先清醒过来,他赶紧命令手下继续清扫战场,同时派出两个什兵力守卫在疗养院外。 谷口那边的枪声也停了。晏什长发来报告,他们击溃了六辆坦克和十二辆装甲车,但未能歼灭所有敌人,从谷中突围出去的残敌与谷口的敌人汇合后向南逃走。按照樊茂才之前的吩咐,他并没有分出兵力去穷追不舍,只是在战斗结束后重整队伍赶往疗养院这边。 半小时后,又一架精卫飞行器搭载着第一仟仟长袁伟义降落在灰山疗养院前的冰原上。 安秉臣和阿方索教授谈了很久,他带着自己的随行人员,包括那只蜥蜴形状的生物进入了灰山疗养院,直到三小时后才出来。保卫局一位叫何满桂的年轻军官来找到樊茂才,宣布从即时起由保卫局接管疗养院内的安防工作,而樊茂才的113佰则只需要负责疗养院外的安全。 天黑之后,樊茂才亲自带队巡夜时发现,整个灰山疗养院都在忙碌着,院子里全是提着行李和包裹的残障人士。他不知道互助会为什么要花这么大代价来救助一个残障福利院,但国民警卫队的重兵围攻,以及美国空军战机的三枚云爆弹轰炸,让他多少猜到这里绝对不只是个残障人士福利院那么简单。 美军战机没有再度来袭,樊茂才从战场数据链上了解到,整个阿拉斯加州的八处美军机场全都无一例外遭到袭击,所有跑道都受到蓄意严重破坏,即便有工兵修复也需要至少二十四小时后才能起飞作战飞机。 当晚,整个世界都被阿拉斯加突然爆发的战争惊呆了。 日本优仁天皇紧急召开了一个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记者招待会,在会上天皇陛下公开出示了由日本和韩国考古学者在加拿大极地区最新发现的一具史前北美原住民骨骸照片。由互助会提供的基因检测结果证明,北美印第安人的祖先,居然是五万年前从白令海峡通过冰桥进入北美大陆的蒙古人种。而那具接受检测的远古北美原住民遗骸在基因序列上又与日本北海道地区的阿伊努族人(也称虾夷人)有最高吻合度。 “一切证据表明,北美大陆……嗯,自古以来……”天皇陛下念叨着那个刚学会不久的陌生词汇,同时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庄严肃穆,很快他发现要做到这点其实并不困难:“自古以来就是日本文化的覆盖地,我们的祖先中的一支在太平洋东岸延繁衍发展,并最终成为印第安人。无论是出于淳朴的民族文化感情,还是出于遗传学上的考证,北美大陆都是大和民族的祖居之地。” 在无数双惊愕万丈的眼睛注视下,天皇陛下语气一转,突然变得义愤填膺。 “但是,我们的祖先遭到了肆无忌惮的种族屠杀和蓄意灭绝,他们的土地被别有用心之辈侵占,现在只剩下一些人丁稀落的部族被圈养在所谓的保留地里苟延残喘。日本无法容忍这种对本民族文化传承的羞辱,我们将付诸具体行动,尽一切可能去拯救对岸那些血浓于水的同胞!” 天皇的手中出现了六份由加拿大和美国现存印第安部落后裔人士联名签署的控诉声明信。 “当然,我们也会考虑北美大陆的政治现况。”优仁放下了手中的那些声明信,用一种温和的眼光看着摄像机:“日本是一个富有包容力和同情心的国家,我们愿意在确定主权的前提下与其他国家民族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北美大陆。” 正文 第629章 海战 优仁天皇的讲话,以及当晚日军先头部队攻陷安克雷奇的消息,再次让全世界掉落了一地的下巴。 如果换到六个月前,讨逆军发动兵变之前,优仁的这番话只能沦为笑料。 但是,现在没有人能笑出来。 亚洲时间凌晨一点正,美国政府正式发表对日宣战公告。 继美国之后,加拿大政府也发表声明对日本宣战。 安克雷奇是阿拉斯加第一大城市和港口,占领了这里基本上意味着控制了大半个阿拉斯加州。平日里叱咤风云的美国空军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中几乎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大多数作战飞机都在互助会足肢战车对各军事基地的奔袭行动中被摧毁于地面机库内,甚至连发动机都没来得及启动。 攻克安克雷奇后,浅野雄介率领的日军远征军打着解放同胞的旗号继续突入加拿大境内,并向北美大陆纵深处推进,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阿拉斯加州首府朱诺。 在诺根山及亚历山大群岛一带的战线上,日军遭到匆忙赶来的美加联军阻击,双方在卡克斯城附近展开了激烈战斗。来自美国本土的五百多架空军战机群对卡克斯城外的日军发动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轮番轰炸,那座小城几乎变成了废墟,浅野雄介的前锋部队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惨重伤亡。 更糟糕的是,两天后美军第101空中突击师第三旅在诺根山以西的冰川地区突然实施机动空降,一下子切断了日军的后勤补给线。日军腹背受敌,又遭到美军战机的狂轰滥炸,不得不通过东京大本营指挥部向互助会紧急求援。 袁伟义的第一仟其实也没闲着,几乎所有步兵都被以什为单位打散分派到全州各地清剿尚在负隅顽抗的美军残部。对于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这片土地来说,千把人的兵力实在是杯水车薪。 美加对日宣战后,有上万名来自两国的志愿武装人员通过种种渠道经由加拿大进入阿拉斯加,这些人大多是经验丰富的美军和加军退役人员,他们对阿拉斯加的地形环境相当熟悉。虽然在对互助会部队的多次行动中没有占到便宜,但这些人却给从安克雷奇到朱诺一线的日军带来了严重威胁。 漫山遍野乱跑的互助会足肢战车永远是那样可望而不可及,但仍然沿着公路运动的日军车辆就成了最好的游击战目标,甚至浅野雄介自己的座车也曾两次受到隐匿在公路边的反坦克火箭筒伏击。 在优仁天皇通过田建明的多次请求后,迫于枢密院的多次催促,袁伟义不得不紧急抽调两个佰的步兵以及六十台影武士战车前往诺根山地区助战。其实从内心来说,他是不太愿意为日军火中取栗,因为当初双方说好的,打下阿拉斯加后归日军。既然注定不是自己碗里的菜,他也犯不着费尽心思为别人谋嫁衣。 自进入阿拉斯加以来,袁伟义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清剿美军残部的军事行动中,尤其是安克雷奇附近地区的美军抵抗力量几乎被他清扫一空。因为来自盘谷基地的三支工程部技术小组正在安克雷奇城内秘密架设聚变反应堆塔,这座新建的巨塔将为整个阿拉斯加州以及北美极地区提供无线电力。 从军事角度来看,在这些地方活动的互助会部队持续作战能力将因此获得至少五倍以上的提高,大口径电磁炮和夸父激光发射器等战略兵器将可以更有效地控制阿拉斯加的天空。从民政方面来看,这座聚变反应堆无线供电塔也将为今后阿拉斯加的和平发展和经济建设起到重要作用。当然,将来用它来争取民心同样也非常有效。 东京大本营指挥部已经在积极筹划向阿拉斯加分阶段派遣移民的一揽子计划,但优仁天皇并未同意在阿拉斯加实施全民免税的政策。田建明对此没有再发表建议,只是督促袁伟义确保安克雷奇以及互助会工程部人员的绝对安全。 安克雷奇陷落的第三天,樊茂才的113佰主力在科尔多瓦海岸地区成功突破美军第101空中突击师第三旅防线。闻讯飞越阿拉斯加湾海面赶来增援的美军战机群遭到事先隐匿在沿海浮冰中的影武士足肢战车火力拦截,前后共有一百二十四架战斗机、轰炸机、侦察机被悉数击落。沿海岸线从诺根山山谷低空潜入科尔多瓦的美军武装直升机陆航大队也遭到第113佰步兵武器的迎头痛击,六十三架武直仅有一架得以狼狈逃回。 直到这时,五角大楼才猛然醒悟,互助会部队在科尔多瓦突破101师防线后并未痛下杀手,围而不打的真正用意居然是吸引美军空军前来送死,简单来说就是守点打援,只不过他们重点打击的却是来自空中的敌方增援兵力。科尔多瓦的激战吸引了美军在阿拉斯加地区的大部分军事力量,相形之下朱诺附近日军所受的压力顿时减轻,后勤补给线也再度恢复畅通。 就在科尔多瓦战役爆发的同一天清晨,日本海军上将北条圭右率领十二艘大小战舰在小笠原群岛北面海域迎击逼近日本列岛的两支美军特遣舰队。 日军旗舰是一艘造型怪异的环岛型海上平台,那正是天皇赐名的旭日号战略海上作战平台,其余十一艘战舰除了雾岛号驱逐舰外均未超过万吨排水量。 而来自夏威夷的两支美军特遣舰队各有一艘十万吨级的尼米兹级核动力航母,此外还有二十余艘伯克级和斯普鲁恩思级导弹驱逐舰和佩里级护卫舰,以及差不多数量的医疗和补给运输船,合计四十五艘,全是万吨级别以上的大型舰船。 可是,如果仅由交战双方投入兵力和武器的数量来决定战争最终胜负的话,人类文明的历史大概会比现在简单一百倍。 行驶在小笠原群岛东北方向,北纬三十度线上的卡尔文森特遣舰队最先发现了五百海里外的日军舰队。当然,那根本不是舰载远程雷达的功劳,而是航母上起飞的e2d预警机在五千米高度上的斩获。 敌情警报响起十五分钟后,美军两支特遣舰队从卡尔文森号航母以及斯坦尼斯号航母上起飞了六十二架f-35c战机,这些战机有一半都挂载了新型白头鹰远程空对舰导弹,这种大型导弹可在十米高度以最大一点五马赫速度掠海飞行两百六十英里后命中敌舰。每架出征战机上的飞行员都是多次参加过伊拉克或阿富汗空中打击任务的老资格飞行员,无论空中狗斗还是对地轰炸,一个个全是经验丰富到这个星球上无人能出其右的顶级高手。 在美军旗舰战情室中,环岛状的旭日号虽然看起来造型怪异,但也就是尺寸巨大而已,舰上的武器装备显然还没有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怎么看都像是用美军战舰上的设备改装改造的。经过卫星侦察和e2d预警机反复对比参照后,作战参谋们认定,只要能有三枚以上的白头鹰命中这个大家伙的吃水线,它一样会沉入北太平洋的海底。 六十二架出征的海军航空兵战机,带有三十一枚白头鹰空对舰导弹。只要有十分之一的导弹命中,这场海战就算结束了。如果连十分之一的命中率都达不到,那还能算是山姆大叔旗下的海军航空兵精锐吗?日军舰队内没有航母,对水面的攻击火力半径顶天也就三百公里左右,这在美军战情室看来几乎就是残疾舰队的代名词。 所以,这场战斗的结果从发现日军舰队时就已经注定。 六十二架f-35c气势汹汹扑向人丁凋零的日军舰队,他们计划在距离旭日号三百公里之外的位置发射白头鹰,对日军战舰实施密集阵列式轰炸。如果这波攻击得手,携带白头鹰反舰导弹的战机将直接返航,而携带其它反舰武器的战斗机会继续冲上去,对那些几千吨的小船进行一次惨无人道的围殴。对于收拾这类背信弃义反叛主人的看门狗,海军航空兵们是最有经验的。 然而,六十二架f-35c战斗机在离开美军特遣舰群后向西仅飞出一百公里就被来自天空的黄色光束逐一点燃融穿,那些成人胳膊粗细的巨大光束全是一闪即逝的套路。但每闪一次,天空中就会落下一架肢体破碎的f-35c战机。 三分钟不到的时间,六十二架f-35c战机尽数坠入海中。随后赶来救援落水飞行员的四架大型舰载直升机也被那种可怕的黄色光束烧成焦黑碎片,可怜的美军飞行员们有一半遭到海面上出没的双髻鲨袭击,到战斗结束时仅有十六人获救。 当卡尔文森特遣舰队获悉出击战机群惨遭不幸的噩耗后,四艘伯克级导弹驱逐舰立刻准备向日军发射携带核弹头的巡航导弹。但这个指令尚未从战情室传到发射人员那里,一束黄色光芒已降落到卡尔文森号航空母舰上。 这次光束持续了整整一秒钟,并沿着卡尔文森号行进的方向微微抖动了一下,直接将这艘十万吨级的航母切成两片,就像不锈钢餐刀竖着劈开一只香蕉那样简单。 当卡尔文森特遣舰队的大型战船上不断传来惊恐呼喊声之际,空中前出监控日军舰队的那架e2d预警机再次发出一个噩耗:日军旭日号海上作战平台发射了两枚原本属于美国海军战略核潜艇上的ugm-133a三叉戟多弹头弹道导弹! 这种弹道导弹每枚战斗部中各自包含了八粒五十万吨当量的w-88氢弹头,按照原先设计,ugm-133a三叉戟弹道导弹应该由潜艇在水下发射,升空后完成脱离并重入大气层的抛物线弧形弹道,最终散开子弹头,分别砸到预定目标区域。 但由日军旭日号海上作战平台发射的这两枚ugm-133a弹道导弹却完全不是这个路数,这两位大家伙连大气层都没出,爬升到十万米高度后立刻转头向下俯冲,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直冲斯坦尼斯特遣舰队,以及跟在卡尔文森号特遣舰队后面九百多公里的第三舰队特遣战斗群。 刚发现情况不对的斯坦尼斯特遣舰队和第三舰队特遣战斗群还没来得及拉响敌袭警报,那两枚ugm-133a弹道导弹却又突然爆开,各自裂出八枚子弹头,向着两支舰队加速扑来! 这两支舰队从指挥官到伙夫都被这一幕唬得肝胆俱裂,大呼小叫声中宙斯盾防御系统紧急启动,一门门近程密集阵火炮打开了防水遮盖板,十六枚海麻雀防空导弹也拖着红焰升空拦截。 谁也没有想到,两枚ugm-133a弹道导弹中裂出的十六枚子弹头居然纷纷往下一沉,坠向海面的同时先后又做出轨迹全然不同的二次机动动作!十六枚海麻雀放空导弹全都在瞬间失去了目标!因为,那些子弹头居然有一般栽进了海水里,还有另一半继续紧贴着海面向两支舰队以五马赫的高超音速迅速逼近。 美军战舰上的声纳兵们鬼哭狼嚎争相来报,水下百米深度出现了平均速度超过一百节的八个高速运动物体,这些不明物体的运动轨迹线全都直指舰队所在位置。 听到这一个比一个更不可思议的报告后,两支美军特遣舰队的指挥官差点没把眼眶瞪裂。日本人什么时候把ugm-133a弹道导弹改成了彻头彻尾的超级怪胎,二次机动后还能以五马赫速度掠海飞行,而且,在水下猪突猛进的子弹头居然可以达到一百节航速?! 八枚带着无数水浪的蘑菇云在小笠原群岛东北海面上冲天而起,五十万吨级当量的八团火光直接蒸发两支特遣舰队的大多数战舰,并在北纬三十度线上制造了八道高达百米的滔天海啸巨浪。除了那些尚在日军舰队前方四百公里处海水中挣扎的美军飞行员,这两支舰队基本上无人生还。 十分钟后,当卡尔文森号特遣舰队群收到来自日方要求他们无条件投降的明码电文公告时,本着对全舰队官兵生命负责的人道主义立场,美军指挥官当即如蒙大赦一般迅速给予了同意的回答。 卡尔文森号航空母舰在光天化日下的碎尸已经把整个特遣舰队都吓尿了,再看到那两支友军舰队在瞬间灰飞烟灭,渣渣都不剩的下场,英勇善战但更热爱和平热爱生命的美国海军官兵们立刻做出了明智选择。 至此,美军意欲围攻日本列岛的五支舰队已经去了三支。小笠原群岛海战甚至都谈不上是什么海战,北条圭右带领的十二艘日舰除了甩出那两枚弹道导弹外基本上一枪一炮未发,日美两军在空中和海面都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交火。 随后,小笠原群岛海战就结束了。 十二艘日军战舰带着俘获的美军战舰和人员,草草搜索了一遍附近海域,将美军战机飞行员捞了一些上来,这才带着得胜还朝的喜气劲头转头驶向日本本土。 但是,直到抵达横须贺军港前,北条圭右上将都板着张褶皱老脸,一副便秘十年的神情呆坐在指挥室里发怔。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无论谁敢靠近,或是发出大点的声音,都会遭到上将严厉的怒骂喝斥。 显然,上将心情很不好,而且是在打了这么大个胜仗之后变得更加不好。 “我们损失了三支舰队,情况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现在我们面前有两个问题。第一,是否全面放开核武器限制,对日本以及互助会控制的地区进行无差别报复打击?第二,我们要不要对……中国宣战?” 华盛顿地下掩蔽所内,国防部长丹尼尔神情激动,对着满满一屋子的将军和部长们指手画脚。 “中国?为什么要对中国宣战?”国务卿鲍曼没有抬头,但眉毛却皱成了两团乱草。“互助会和过去以及现在的两届中国政府都没有密切关系,这样做,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只能向全世界乱扔核弹?” “互助会在魔都附近有多个经营据点,还有那个叫十里铺的恶魔巢穴,那里是他们的老窝,如果能甩个十枚二十枚千万吨级的氢弹头过去,我保证他们一定会深刻领悟美利坚维护和平的决心!”丹尼尔的手指头挥舞着,全身上下洋溢着一股爱国者特有的浩然正气。 “好了,我们的sr-91曙光女神高空侦察机已经三次在白令海峡上空失踪,各种证据表明,它们是被来自海参崴方向的防空火力击毁的。如果连七倍音速的sr-91都无法靠近东亚大陆,我们所有的核弹又怎么能飞过去教训那些黄猴子们?”一脸倦意,眼圈发黑的梅隆总统用一种沉闷的声音打断了丹尼尔即将展开的演讲。 “那总统先生是什么意思?”一位空军五星上将小心翼翼问道。 “我同意使用核武器对日本以及互助会控制区域进行报复性打击,但我反对对中国宣战!根据我了解的信息,在广州新上台的政权,未必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没有必要再给自己制造更多的对手,也许,该是寻找更多朋友的时候了!”梅隆总统望着那些惊疑不定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说道。 正文 第630章 人心 苗文彬噙着泪水,放下了手中的半碗皮蛋瘦肉粥。睡榻上的完颜永贵脸色红润了一些,喝完那半碗粥后又继续沉沉睡去。 自从逃到迪化之后,完颜永贵就病了,先是发高烧,然后昏睡两天不醒。从独孤群口中得知郑书明在来的路上被互助会拦路截杀后,苗文彬这才大概猜到完颜永贵的病因。 “如今南方局势糜烂败坏,东北军阀当政,群叔可有什么打算?”回到前厅,苗文彬从勤务兵手中接过一块热毛巾,一边擦脸一边问坐在沙发上的独孤群。 独孤群和完颜永贵一同北逃,但他却没什么异样,能吃能睡精神倍儿好,几乎天天都来完颜永贵这里陪着老哥们儿。 听到苗文彬这么一说,独孤群立刻明白,这是有点要下逐客令的意思了。这西北现在是苗文彬的地盘,也就等于是完颜家的地盘,他一个说亲戚不是亲戚,说党羽不算党羽,甚至连密友都不够格的外人留在这里,好像是有点那么多余。 虽说曾经同为救国委员会的八大委员,但此刻那身份不值一文钱。独孤群的秘书鲍贤,以及他的老婆,还有三位志同道合的红颜知己,现在全都关在广州大牢里。他的十二位儿女中的三位,也被薛世杰的镇北军逮住。剩下九位,已成年的有五人,都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要去投靠这些儿女,凭着自己手上还藏着的几十亿私房钱,过个混吃等死的太平日子当然不难。 不过,如果做人只图这个,那独孤群也走不到今天了。 “你群叔我没什么能耐,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只能跟在你爸后面,帮着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而已。”独孤群说得很谦虚,也等于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套交情而已。 苗文彬的新军第一军已经表态,拒不接受广州新政府的任何命令。仅这股横竖不认的光棍劲头,也让独孤群对这个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完颜家老大刮目相看。 露西亚人退去之后,原先富饶的中原地区现在已是一片废墟,北方地区尚在中露战争之后的余波中挣扎不休,长江下游的苏沪杭地区又处于周行远、互助会和国防军三方交叉控制中。以薛世杰为首的第二共和国政府坐拥东北和整个南方,表面实力当前虽然首屈一指,但距离一个真正能号令天下的中央政权还差得远。 以这个政权现有的力量,要伸手到西北来教训手握重兵的苗文彬怕是有些鞭长莫及。 正因如此,苗文彬才敢大胆抗命,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割据架势。 能看到这一点的人不少,但能真正敢付诸行动,那可需要相当的勇气。 但苗文彬做到了,所以独孤群很看好他。如果能搭上完颜家族的这条顺风船,没准有希望夺回自己曾经拥有的权力和地位。这种情况下,独孤群哪里又会选择出国去享清福?他的灵魂属于这片古老的土地,他是中国人民的儿子,已经注定无法离开故土。 “如果能帮着文彬贤侄做点小事,那也算我为国家为民族发挥一些余热。当然,如果不需要我们这些老骨头帮忙,我也可以陪着永贵说说话聊聊天,等他病好了,我再出国去吧。哎呀,这人一老啊,就特重感情,舍不得旧人,放不下心事。”独孤群旁敲侧击地感慨着,同时亮明了自己绝不争头把交椅的立场。 苗文彬淡然一笑,什么也没说。此时,卫兵领进来一帮高级将校,正是顾辰、高士奇、邵永明等新一军核心人物。 看到独孤群端坐在厅中,只有儒将顾辰礼节性地向他点头致意,其余两人压根连理都不理,这让独孤群心寒不已,也暗自懊悔当初自己没眼光。那么多儿女,全走的经商路子,就没送一个到军界来着力栽培,要不今天哪用受这份鸟气? 参谋长顾辰清楚独孤群现在的地位,说话没打算避着他,走进前厅屏退左右卫兵后径直开口道:“镇北军总参谋长胡潜,前天已经到了成都。” “哦?”苗文彬闻言顿时一愣,双目中精光闪动。 “根据我们掌握的可靠消息,临时过渡委员会准备出动驻扎在西南边陲的第十二集团军,他们打算在三月份春暖花开时对日喀则的雪狮国发动进攻。”顾辰望着这位年轻的西北王,继续道:“撒布拉根手下的那帮乌合之众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如果西藏也落入新政府手中,那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我们……” 恢复对西藏的控制权之后,第二共和国必然会继续扫清剩余的敌对势力。苏沪杭那边形势复杂,互助会不好啃,周行远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相比之下,西北这边虽然距离远了点,但敌我形势却简单明了,这种情况下武力解决显然是最省心的途径。 解决掉雪狮国之后的第十二集团军,很可能会继续向西北推进,把手伸到苗文彬脸上来。 厅中一片沉默,没有人说话,大家的目光都在看着苗文彬。 新一军军长,西北战区总指挥愣了半晌,忽然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压力山大,是不是?” “敌军远道而来,我军尚有足够时间筹划准备。最后的胜利,未必就属于他们。”顾辰转身,望着厅中墙上悬挂的地图:“新一军的将士们衷心希望,苗指挥能带领大家开拓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局面。这个国家的历史,应该由我们这些肩负着光荣与使命的共和国军人来书写,而不是什么擅长玩弄阴谋诡计的厨子。” 镇北军在东北经营时期,李大同莫名其妙暴毙,薛世杰以雷霆手段收拾了原北方战区的李大同旧部,又神奇地笼络了徐庆邦的炎黄军,将整个东北合为一块。从最大受益人必然是幕后操纵者的观点来看,受益最大的薛世杰肯定和这一系列阴谋有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所以,绝大多数新一军军官坚信,那位南方政府的新领袖必定是个背恩弃义寡廉鲜耻的小人。 “人心,关键是人心啊。”独孤群忍不住插了一句。 广州事变之后,南方军民迅速倒向显然是篡权窃位的薛世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独孤群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到最后他除了接受之外还真的没有别的选择。新政府之所以能迅速立足并取代救国委员会,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人心所向的缘故。独孤群不认为自己以及整个救国委员会做错了什么,他更相信这是薛世杰擅长玩弄政治手腕蛊惑民心的结果。 “嗯,人心……”苗文彬若有所思地念叨着。 冬天的迪化城,城里城外尽是圣洁的白色。 城南的得意酒楼旧址,金碧辉煌的迪化大清真寺在三台大型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土崩瓦解。在赶来做晨课的上千名信徒惊愕的目光中,五位试图躺在推土机前阻挠拆除施工的阿訇被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新一军士兵强行拖拽出场。 身着戎装的苗文彬站在装甲车上,手持高音喇叭亲自喊话。 “各位同胞们,迪化城的父老乡亲们!迪化大清真寺自从建立以来终日以噪音扰民,寺内从事宗教活动人员屡屡侵占公共交通道路,携带致命攻击性武器威胁本地居民及军政人员人身安全,种种违法乱纪行为令人发指,罄竹难书!本指挥以全城民众利益为上,现决定二十四小时内拆除城内所有清真寺,驱逐所有信教教徒!这座城市应该属于那些热爱劳动创造财富和价值的人们,礼拜功课从来不会为大家带来食物和幸福!如果这些寄生虫要寻求内心的宁静,要聆听真主的指示,大可以到城外的冰天雪地里,到吐鲁番盆地的沙漠里去得偿所愿!” 一位衣衫褴褛的大胡子信徒拔出弯刀,怒吼着朝装甲车方向冲过来。两名武装士兵一枪托将其砸倒,随即动作娴熟地将他五花大绑捆上。 “顽冥不化者,死!”苗文彬充满蔑视地看着那名连嘴都给堵上的凶徒:“在施工现场挖个坑,把这东西活埋了!其他还有胆敢反抗者,一律当场击毙!” 一位身高一米八零身着便服的年轻平民从人群里站了出来:“苗指挥,您是迪化人民的大救星,我愿投到苗指挥旗下,为您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另一位身高一米八零身着便服的年轻人在远处看热闹的人群中嚷道:“苗指挥万岁!西北人民万岁!打倒反动宗教!” 四周围观的民众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所有人中,最困惑的反而是那帮哭天喊地的阿訇们。他们想不明白,昨天还高喊着民族团结带着谄媚微笑环围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士兵们,今天怎么突然就变了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 几个身高一米八零的年轻人大呼小叫着要加入新一军的队伍,为苗文彬苗指挥而战斗,但周围的民众带着惊恐的眼神看着这些争相表演过头的影帝们,纷纷抱紧了孩子和老婆,争相向后退缩。一些头脑机灵的人,已经开始转身就走。 “如果我没记错,这迪化大清真寺,好像也是这位苗指挥下令建的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邀买人心,这……这真是人间冷暖无常啊……”一位汉人老头摇头叹息道。 “说什么呢?混账老狗!你敢辱骂苗指挥?!”两名从背后摸过来的年轻人三下五除二扭住老头,拖到装甲车前。 “此獠花言巧语,蛊惑人心,尤为可恨,拖过去,一道活埋!”苗文彬面色阴沉地低声吩咐了一句。 他失望地发现,尽管那些混在人群中的侦察连精锐已经嚷得精疲力尽,但大多数瘦骨嶙峋肤色黝黑的本地民众却在不断转身溜走,甚至连一个跟着喊口号的人都没有。 “……我不仅要操你们的娘,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们,为什么我要操你们的娘!” 广州宣传部办公室内,怒不可遏的薛世杰将一份文件用力拍在办公桌面上。这张橡木大桌的现任主人,宣传部部长正和他的手下们一同站在桌前,战战兢兢地垂头屏息,聆听着薛世杰的咆哮。 平常总以斯文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的薛世杰,此刻却变成了一个狂怒的恶魔。 “这是我从天网系统里刚刚打印下来的一份临时过渡委员会公告,你们自己来听一听!”薛世杰坐了下来,抓起那几张打印纸开始大声朗读。 “各位敏感词敏感词敏感词,经敏感词敏感词敏感词敏感词,现由敏感词敏感词敏感词决定,敏感词敏感词敏感词敏感词敏感词,必须敏感词敏感词……”才读了两句,薛世杰就忍不住了,直接把那叠文件甩向部长大人,飞扬晃动的纸片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掀起一股充满戾气的风暴。 “王八蛋,你们拿着政府的俸禄,却在做一些既坑政府又坑民众的混账事情!这敏感词过滤机制,到底是哪个蠢猪想出来的主意?嗯?哪几个蠢猪?”薛世杰喘着粗气,努力摁下想动手打人的冲动,猛地坐了下来。 “薛总!这是天网系统的自动分级检查机制……”身材高大的宣传部部长佝偻着腰,像一个怯生生的不及格学生一样往前探了小半步,低声解释道:“如果您以总指挥的帐号登录,就可以看到全部未经过滤的内容。但是,您以普通民众的注册帐号登录,那就只能看到经过安全过滤处理的文字……” 呼的一声,一个墨水瓶擦着部长大人的脑袋飞了过去,吓得他赶紧蹲下,此后再也不敢直腰站起来。 薛世杰从办公桌后面的大班椅上跳起来,两个眼珠子都红了:“说你是蠢猪还真没错!这公告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给你们这样的狗东西自娱自乐用的吗?老百姓看了这样不知所云的公告,他们不来****薛世杰的娘才怪,成千上万人都要****那死去的娘,我不来操你们这些蠢猪的娘又去操谁的娘?你们这些王八蛋,坑爹货!你们到底是在为国家为政府做事,还是在苦心积虑地培养反政府势力?” 薛世杰骂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直到有赵振宇因为公务前来找他签字才暂告段落。 “从即日起,宣传部解散,包括部长在内所有工作人员到临时过渡委员会安置办公室报道,接受新的工作安排!”薛世杰恨恨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说实话,他更想直接枪决了屋子里的这帮废物。但是,杀人夺命的狠话涌到嘴边,还是被他忍住了。脑袋掉了,可是补不回来的,各地人民代表大会普选正在积极进行中,第二共和国政府不该也不能以杀人来解决问题。 没办法,他只能通过前所未有的咆哮和谩骂,来发泄胸中的狂怒。 临时过渡委员会的委员长,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坐了还不到一个月,却被屡次气得死去活来,心脑血管几乎要根根爆裂。比起当初在李大同手下执掌一军,拼着性命征战沙场来,这个貌似风光无限的新工作更为艰难,几乎不是正常人能干的。 当摔门离去时,薛世杰仍然没有忘记丢下一句终极评语:“你们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猪!” 当金必胜拉开车门时,一直没啃声的赵振宇说了一句:“薛总,你不该怪他们。” “嗯?”薛世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后勤部长:“老赵,你也想替他们分辨几句吗?” 赵振宇笑了笑:“这些怪胎能长成今天这副德性,都是有根有源的,割了他们的根,去了他们的源,他们的毛病立刻会全都不治而愈。” “嗯……”薛世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神色却缓和了许多。 今非昔比的十里铺基地,互助会政务部部长潘紫烟蹙眉看着全息基台上,从苏沪杭垦荒区总队长穆永权那里发来的近期工作汇总报告。 到现在为止,魔都难民安置营里仍然有不下百万的常驻人口。这些人始终拒绝加入互助会的垦荒队,也不愿离开安置营到南方去投奔民心所向的第二共和国政府,他们甚至不愿意通过任何劳动养活自己,唯一打的主意是通过魔都港口偷渡出境。 周行远最近对互助会的频繁示好,让魔都即将并入互助会的流言在民众中广为传播。以互助会一贯去城市化的行事风格,入主魔都之后肯定会拆除那十米高的城墙,消除城内城外的界限。 在不同的人眼里,这种可能性意味着不同的结果。 在魔都城内的老居民们看来,他们终于可以出城自由采购各种基础生活必需品了。但在难民安置营里的坚定留守者们看来,这同样也是一个涌向魔都城内国际港口,登上远洋轮船离开这个国家的大好机会。 “……鉴于难民安置营内人心所向,并考虑到国内各地尚有大量持相同想法的民众群体,本人现提出一个大胆设想——乐土计划。” 潘紫烟漫不经心点开了穆永权附在报告后面的乐土计划方案书,只看了两眼,她整个人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那双漂亮传神的美目瞬间瞪得老大。 正文 第631章 乐土 当潘紫烟将穆永权的报告书呈递到执事团日常例会上时,身在不同地点的其余十名执事全都好奇地点开了自己面前的全息菜单,争先恐后地查看起来。 “乐土计划?那是什么东西?我可不赞同杀人,杀人从来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把不跟我们走的都干掉,那我们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过希特勒和成吉思汗……”资源部部长向文迪习惯性地唠叨着,突然一下子没了声音。 半分钟后,他抬起头来,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他随即发现,其他十名执事也都以同样的表情在看着自己。 “这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案,除了我们会消耗一些能量,几乎没有人的利益会因此受损。”卢长安最先发表意见。“我举双手赞同。但是,技术上能否保证完全没问题吗?” 大多数执事望向唯一对此有发言权的沈莉,工程部部长点了点头:“技术上不存在任何问题。我们已经在阿拉斯加的军事行动中测试了八柱合体传送技术,最少只需要两根就能实现远程传送,我们目前拥有的七根高密度圆柱体远远超过了这个最低标准,只是那根作为控制模块的合金棒还需要花点时间研究一下功能。就现在来说,我们已经能实现八千公里内精确到厘米的大规模质量传送。” 工程部副部长江欢补充道:“三十五小时前,太阳使团项目开始投入正常运作。工程部在太阳外围构筑的戴森云将以每两天一只卡鲁的速度从恒星内部提取源源不断的异能量。这意味着长期以来困扰我们的能源危机将不复存在,从四元相位远程扫描到苏别丁的远程裂变攻击,以及我们最新获得的八柱合体传送技术,都不再担心原先的能源瓶颈限制。” “继月球基地完工之后,航天组将开始建造柯伊伯警戒带和木星防御圈,这两道防线与水星上的太阳使团基地将从外到内构筑三道太阳系安全防卫环。在异能量供应得到充分保障的情况下,坦顿人的八柱合体传送技术将为我们提供军事领域之外的更多应用,这次的乐土计划,我认为就是一个很好的实践活动,值得一试。” “我完全同意工程部同仁的看法。”远在英国的辛旭投了赞同票。 “乐土计划,技术不是问题,不过,在舆论宣传和人员组织方面恐怕要费不小功夫。”袁平平是所有人中唯一面现犹豫的执事,虽然脸上总挂着笑嘻嘻的表情,但他这位人精可也是做实事的行家。“而且,按照穆永权的提议,如果要在全球范围内执行这个计划的话,我们现有的人力物力显然不够。” 在日本的田建明立刻提出了新的建议:“这样可以不?组织动员的具体工作可以交给大通公司,这样一方面可以减少互助会本部人员的工作量,另一方面也有助于避开部分民众对我们长期以来的抵触情绪,以免最终好心办坏事或产生各种不必要的误解。” 田建明说的是实话,时至今日,仍有不少人对互助会抱有抵触甚至敌视情绪。这和互助会本身没有太大关系,因为互助会无论做什么都永远无法让全世界所有人满意。所以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但却需要在具体工作中充分考虑到这些因素。 “嗯,如果这次例会能定下来,我会立刻联系大通公司董千里那边,并于十二小时之内正式启动这个计划。”看到几乎所有执事都选择了支持的立场,作为主管此项份内业务的潘紫烟马上开始考虑下一步的工作。 “我还有个建议。”枢密院院长林子云的头像在发言框内冒了出来:“乐土计划不宜免费提供服务。如果要让这个计划更吸引人,我们就不能让它看起来像路边随手可拾的便宜货。适当收费从世俗逻辑的角度看来更有说服力,也有助于减轻大通公司那边的运作成本,增加人员工作效益。” “好,还有其他要说的吗?”主持会议的潘紫烟看了看所有人,同时快速统计了一下投票栏:“十一人全票通过。那政务部这边就先开始行动了!各位,散会!” 林子云关掉了腕式终端,望着树梢上正在搭建帐篷的安秉臣和何满桂。远处地平线尽头,乞力马扎罗山的积雪峰顶清晰可见,山坡下视野极为辽阔的大草原上,身高不足一米四的白毛小强正挥舞着神经鞭,竭力驱策着一只高达六米的霸王龙。一帮保卫局的随从人员,远远站在百米开外心惊胆战地围观。 虽然重返乐园星,但地球大气中的氧含量已比六千五百万年前的侏罗纪时代降低了零点八个百分点。就这百分之零点八的差距,却让回到地球的白毛小强以及那只霸王龙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长眠在标本水晶中的霸王龙倒还好,已经适应了月球重力系数的小强来到地球后怎么都不舒坦,陡然间增大六倍的引力让它走路都勾着腰,整天一副病怏怏的遭罪模样。 安秉臣给那只从月球带回来的霸王龙取名为如花,取这个名字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它确实是一只母龙。当时,安秉臣脑袋里一闪念,不假思索就起了这个名字。 如花的适应性很强,智商也出人意料地不低,据工程部生物组的专家测试,它的智力居然和七岁人类幼童不相上下。也就是说,这个大家伙的聪明程度,居然和黑猩猩差不多。事实证明,如花真能辨别不同的生物个体,它不但认得所有曾经给自己喂过食的人,还能记住对方的各种细微动作。 例如,何满桂给它喂食的时候总是喜欢将肉块抛到空中,而安秉臣则习惯用左手把食物递到它面前,因此当如花看到何满桂出现在笼子外时,它会立刻缩低身子作出准备伸颈叼食的预备动作,而看到安秉臣时,它却会将大嘴努到他的左手边等待美味。 这些事实彻底颠覆了恐龙总是笨拙愚蠢的传统认知,所以安秉臣才同意将如花从合金囚笼中放到非洲草原上,并让小强给予调教训练。 初获自由的如花从笼子里蹿出来后,先一口气叼了只斑马尝鲜,随后又咬死了三只靠近示威的非洲雄狮,把一群母狮吓得屁滚尿流,匆匆逃离了自己的领土。它吃饱之后发出的震天长啸立刻引发了周围数十里各种动物种群的狂奔乱逃,简直就是一场生态圈的大地震。这场混乱带来的结果是,无论食草还是食肉动物,远远看到有如一座小山般的如花靠近都会迅速避退,至少保持着千米之外的距离。 这份威风虽然令人陶醉,可也给如花的捕猎觅食带来了巨大困难。即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只要听到如花喉中发出的咯咯咯声,但凡长着腿的大小动物都会不要命地跑得越远越好。到这时安秉臣才明白,植被稀疏低矮的非洲草原可能确实不适合霸王龙这样的大型食肉动物生存。 这次来坦桑尼亚的旅行,算是安秉臣与林子云正式结婚后的蜜月之旅。 安秉臣从月球前哨基地回到地球的第二天,他与林子云的婚礼就在测试升空的昆仑号上秘密举行。当然,所谓的秘密举行,只是针对互助会之外的人而言。整个执事团和所有部长、组长全都到场,将近一半的互助会正式会员出席了这场盛大婚礼,中式风格的婚礼流程操办得非常简单,但整个场面却很热闹,平时几乎不喝酒的安秉臣破例喝了个酩酊大醉,最后一帮居心叵测的敬酒客却被半路杀出的林子云统统放翻。 谁又能想到,枢密院院长大人竟然有如此深不可测的酒量? “乐土计划?”安秉臣从树上下来后,满头大汗的他脱掉背心露出赤裸的上半身。和周围依然穿全套防护服的保卫局特工们不同,他更喜欢自然放松的感觉,这也许是他在月球前哨基地长时间穿全套防护服的后遗症。 “对,乐土这个词,取自《诗经》中《硕鼠》篇的‘适彼乐土’一句,意思是说饱受硕鼠折磨的民众想要前往理想中的幸福乐园。”林子云把一个抱枕放在野餐垫上,轻轻盘腿坐了下来:“我们的乐土计划,就是要让大家得偿所愿。” “呵呵,得偿所愿?”安秉臣笑了起来,从保温箱里取了一瓶蒸馏水扔给凑过来的何满桂。“人类是否真的理解自己的欲望,又是否真的能承担自己的责任?” 林子云也对丈夫报以一笑:“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但是,得偿所愿,不正是每个人期盼的吗?” 开春之后,有个叫大通公司的名字迅速在沿海各地广为流传。这家公司据说颇有些能量,能够承揽各种非官方运送业务,捅破窗户纸来说就是干偷渡走私的。关键是,他们的价格很公道,一个成年人送到北美大陆只收两千美元,而且业界口碑不错,送过去的客人都能打电话回来报平安,从来没有出现过钱收了人却失踪的不良事件。 也做这门生意的几家同行可不高兴了,这样的价钱,大通公司能做,但坏了规矩,那不是让大家喝西北风吗?举报是别想了,现在都没人管这事。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有一个。 几次或明或暗的武装交火后,蛇头大腕们的私家打手被大通公司那些身穿dtls字样制服的安保部队杀得全军覆灭,甚至连魔都那边一帮专吃这碗饭的人民纠察队军官也被全家灭门。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去找大通公司的麻烦。 整合了原先基本处于无序状态的混乱市场之后,大通公司接连推出了多种套餐定制服务,例如全家乐套餐,只要每人一千五百美金,就能送全家人到北美,人数多少全然不论。还有太平洋套餐,每人一千八收费,可携带一百公斤行李,太平洋沿岸各国随便点名去。 不过,像全球呱呱乐这样的高档套餐就要贵一些了,每人三千六,行李不限,但却可以放眼全球,想去哪个国家只要跟大通公司的业务代表说一声,登记交费之后瞬发即至。 仅用了三天不到的时间,魔都难民安置营内的一百三十多万钉子户全都通过大通公司顺利抵达了美国中部地区。通过亲戚朋友渠道的介绍推荐,全国各地有类似意向的人们都开始兴奋起来,无数人变卖家产拖家带口来到魔都,以仅有的积蓄探寻自己的移民梦。针对各种中低收入人群,大通公司又推出了体贴入微的买二送一服务,一些营业点甚至基于人道主义立场为某些实在拿不出钱的家庭提供了免单优惠。 好东西总是不需要刻意去宣传的。除了中国内地,周边一些国家也听到消息,各种不同肤色和国籍的人流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最终汇集到位于魔都的原难民安置营。只不过那里已经改了名字,不再叫难民安置营,而是大通公司特种物流货场。 到大通公司的特种物流业务开通一周之际,他们已经往北美大陆运送了将近五千万人。第二周时,运送人数暴涨到一亿两千万,当中仅有一半是中国国籍居民,其他的一半大多数来自中东和非洲,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义无反顾选择了前往美国,民主与自由的富饶乐土。 虽然后期接受免费优惠的人越来越多,但前面已经抵达乐土的人们并不在意,因为他们已经到了自己梦想中的天堂。 人的一生中,还能有什么比梦想成真更令人高兴的呢? 当然,乐土那地方的老居住户们似乎有点不太乐意。 一亿七千万人涌入了位于美国中部地区的怀俄明、犹他、科罗拉多三大州,这个数字相当于美国现人口的一半,但这三个州的面积却只有七十四万平方公里。洪水般的人流冲向周边各州,并向东西海岸蔓延,所过之处人畜俱灭,牲口家畜被宰杀吃掉,反抗的本地人被饥饿愤怒的民众活活打死。 怀俄明、犹他、科罗拉多三州国民警卫队在联邦政府移民局配合下紧急出动,捕捉非法移民。但是,所有州县的监狱全都塞爆了,仍然有偷渡客举着自首投降的牌子涌入警局或治安官办公室。紧接着,各州当地民众纷纷武装起来,声称要誓死守卫家园,这些人中的强硬者对靠近自家农场和房屋的偷渡客直接开枪射杀,有的地方甚至组织了联合民兵会,主动出击进攻被他们称为蝗虫的偷渡移民者团队。 来到民主与自由的乐土,却遭到了如此野蛮无情的欢迎。愤怒的移民们忘却了自己的非法身份,同样开始拿起武器为自己的生存而战。木棍、石块、水管、撬棒到缴获的步枪、汽车、火箭筒,移民们的武器在迅速提升。尽管每天都会被杀死饿死上万人,但活下来的人却进步神速。幸存者们分成了数十个不同集团,各自向着自己选择的方向以人命为代价势如破竹推进。 为了获得自卫武器和制作基础生活用品,他们砍伐树木;为了果腹,他们杀死了沿途见到的所有家畜动物,有时候连人也吃;为了防止联邦政府军队的反击,他们不得不破坏经过的所有公路、铁路和机场,把整个中部地区变成一片废墟和火海。 移民局已经无法处理这种局面,警察等治安力量更是完全不够用,华盛顿不得已出动了陆海空三军、海军陆战队以及国民警卫队、各种最先进最尖端的武器在上亿生灵的洪流碾压下显得几乎微不足道。 有相当数量的国会议员甚至提议对失去控制的非法移民使用核武器,这些议员全来自灾情最重的中部州县,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不少于两名亲戚朋友死于这场移民海啸。但是,国会最终的投票结果还是否定了核武器打击议案。 到三月份的时候,大通公司向北美大陆投送了累计六亿九千万人口,将美国全国人口提升了三倍有余。 中国驻联合国参赞姬少飞在纽约记者招待会上发言,对美国政府肆意屠杀无辜民众表示关注,并希望以联合国为首的国际社会予以必要的人道主义关注。 日本优仁天皇宣称,有证据表明日本远征军在加拿大境内遭到美军空投的生化武器攻击,鉴于此种情况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日方将不排除对北美本土使用核武器的可能。 英国首相杜邦在欧盟例会上指责美国违反国际人道主义原则,以粗暴手段肆意残忍杀害无家可归的难民,完全违背了民主与自由精神。杜邦首相声称,正在进行中的英法战争证明,与华盛顿政府的野蛮作风相比,以英国为主导的欧洲更有资格承担引领人类文明前进的步伐。 三月十五日,沿洛基山脉推进到温哥华附近的日军先头部队上万人遭到美军战略核武器攻击。 日方当即以熊掌号空间站上的夸父激光炮对美国领土内的三处战略武器基地实施了精确打击,但几乎就在同时,来自东欧地区伏尔加河畔的露西亚陆基大功率聚能光束武器系统突然毫无预兆开火,熊掌号空间站以及站上值守的两只卡鲁瞬间灰飞烟灭。 发觉自己上了当的优仁急令旭日号向北美本土射出全部四十六枚ugm-133a三叉戟战略弹道导弹,在北美战略防空司令部的全力应对下,美国国家战略防御网成功拦截了其中四十一枚弹道导弹,但仍有五枚分别携带八粒五十万吨当量子弹头的核弹落入美国境内,在四十个承受核打击的目标中,洛杉矶、西雅图、底特律彻底化为废墟。 作为回应,美方从全球各地向日本本土发射了同样的四十六枚ugm-133a三叉戟导弹,这些致命的武器在进入以海参崴为核心的两千公里半径后全部消失,没有一枚落地或坠海爆炸。 至此,全球为首的几个核大国终于认识到,自己手中的核武器已无法再威胁和震慑这个世界的所有人。 三月十九日,美国总统梅隆亲自抵达温哥华,并与日本及互助会代表签署了和平停战协议。 美方同意将阿拉斯加以及整个加拿大西部地区割让给日本,同时将夏威夷赠送给互助会作为友谊的象征。作为交换条件,日军与互助会部队必须停止在北美大陆的所有军事行动。梅隆总统还特别提出,希望互助会立即停止对北美大陆的人口输送,并保证今后将不再使用类似手段。 在这份对后世影响深远的《温哥华协议》中,美国放弃阿拉斯加倒不算什么,但把加拿大牵扯进来,用别国领土换取美国的和平。这种大慷别人之慨,以解自家之危的事梅隆总统做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不过却把在场的加拿大总理罗瑟姆气得七窍生烟,当场拂袖而去。 消息传出后,加拿大举国哗然。枫叶之国的国民们压根没有想到,南边这位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山姆大叔居然会在关键时刻出卖盟友。美国代表团紧急发表声明,宣称日本与韩国考古专家是在加拿大境内发现的远古亚裔人类化石,现今加拿大所在的区域,才是当初横渡白令海峡进入北美大陆活动的阿努伊族人地盘。所以,由加拿大出让国土,完全合情合理。 在美国的不断施压下,加拿大最后派出一位副部级代表孤身前往温哥华签署了那份丧权辱国的协议,罗瑟姆总理在办公室中吞枪自尽,对美国的仇恨由此深深埋入加拿大人心中。 半年之后,当互助会与日本、英国、哈萨克斯坦等十一个国家和政治势力宣布成立人类共同体(thc)时,仅存半壁河山的加拿大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人类共同体的圈子。 既然都是卖,那还不如卖给个大买家,好歹也省得盘踞西海岸的日本继续虎视眈眈,这是当时加拿大政府内阁的共同想法。 这其中,当然也夹杂了一丝与美国彻底决裂的复仇心态。 正文 第632章 家门 安秉臣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那两大一小的三颗恒星。 两团巨大的火球,一颗黄白,一颗橘黄,远处还有一颗体形小得多的暗红色光球,这三团光芒占据了头顶上浩瀚星空的一半空间。 他正站在半人马座阿尔法恒星系的唯一一颗行星上,一颗直径仅有一千两百公里的岩石行星,它围绕着阿尔法第二恒星b以地球标准时间三天多一点为周期公转。 这里距离地球四点三光年,差不多四十万亿公里,他和其他六十五名互助会成员乘坐深渊号用了将近八天时间才飞抵这个距离太阳系最近的恒星系。 自从互助会在木卫三上成功建造了太阳系外沿外侧防御基地后,散布在柯伊伯带状区域小行星体上的二十八座无人预警观测站也基本完工。在智库的全力运作协助下,加上深渊号每秒高达六千万公里的高速运送能力,这一系列庞大工程仅用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进入了收尾阶段。 工程部内部很快出现了应该着手向太空移民的论调,这很正常,在地球襁褓中已经生存了数百万年的人类,现在终于获得了走出去的能力,有什么理由不出去看看呢? 安秉臣的这趟半人马座阿尔法之旅,一方面带有首次踏出太阳系门槛出来长见识的历史使命,另一方面也是准备在此建立第一座太阳系外的大型基地,作为人类今后向星空进发的跳板。 半人马座阿尔法在中国古天文历法系统中也被称为南门二,这个三合星恒星系有三颗相互为伴的恒星,两颗大的恒星不仅尺寸堪比太阳,相互距离也近达十一个天文单位,它们相互扭扯旋转着,吞噬了周围所有靠近的零碎小天体,只留下两个运气超好的幸运儿。 第一个是被称为南门二丙的第三颗恒星,这颗光色暗淡体形娇小的红矮星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字——比邻星。 第二个就是南门二乙(阿尔法第二恒星b)的唯一行星。 此刻,安秉臣正站在这颗被命名为南门二的行星地表上,关注着天空中壮丽无比的自然景观。 “这里的地表温度太高,尽管我们选择了在极地降落,但测量多处地点的平均温度依然超过七百摄氏度。对这样的高温环境,我们的太空防护服顶多只能支撑两个小时,有两名探险队员的靴底已经出了问题,我不得不让他们立刻返回深渊号。”原吴刚号船长程奇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他的吴刚号现在还留在木星轨道上,人却跟着安秉臣来了南门二,担任这次异星系登陆行动的总指挥。 “南门二距离它的恒星仅有六百万公里,差不多是水星与太阳距离的十分之一,所以有这样的高温也不奇怪。我负责的探测仪显示,这里的宇宙射线强度很高,各种有害的高能粒子密度比地球上要高三倍。”安秉臣看着头盔内屏上的那些红色读数,再次往岩石后面挪动了一下位置。 他明智地选择了躲在岩石阴影里,以尽可能减少光辐射带来的热量。但这颗行星的公转速度很快,他必须不时改换位置,从而保证自己继续待在温度较低的阴影部分,而不是暴露在恒星的直接照射下。 这里虽然没有晴空万里和艳阳高照的熟悉景观,但实际温度却比沙哈拉沙漠更热千百倍。摄氏七百度的温度,只比地球上的火山岩浆稍微低一点儿而已,差不多是熔岩即将冷却凝固时的火候。 自从踏出飞舟后,安秉臣一直感觉到脚下传来的异样绵软,也不知是这里的岩石都处于半岩浆状态,还是自己的靴底正在融化。 “距离恒星如此近,温度这么高,就算在地下建造基地,出口区的稳定性也难以保证吧?”正在观看登陆南门二现场直播的卢长安发问。 “你难道没看工程部提交执事团的项目报告吗?”沈莉很不高兴地反问道。 她此刻正端坐在昆仑号舰桥平台中央,左边坐着主管航天组业务的汉特博士,右边则是昆仑号船长潘正平,三个人同样也在目不转睛注视着全息画面上的南门二地表情况。 和所有从事技术工作的人一样,沈莉对任何忽略自己劳动成果的家伙都没有什么好感。南门二基地的计划书很早就呈交到执事团那边,并且毫无争议地获得了包括卢长安在内的全体执事同意。 现在,卢长安对这个项目计划的具体细节却毫不知情,怎能不让她肝火陡冒? 卢长安嘿嘿笑着,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沈工,你可别以为我推卸责任啊。我们这十一位执事,平均每天要过目的文件报告超过三百份,每个人每天要细看分析并做出判断的内容仅文字就有八百兆字节之多,这还不包括需要花更多时间的图像和视频呢。一整天的时间,从睁开眼到上床睡觉,再怎么挤压也就那么十来个小时,有时候真是顾不上啊。” “最近,枢密院才把解决露西亚人设在伏尔加河畔的大型聚能光束炮台的任务交给我,我这几天都在忙着调兵遣将打仗,看那份南门二基地的计划书也只是扫了个大概,嘿嘿,我是个老丘八,看这些东西不怎么懂,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这帮文化人把关嘛?” 互助会电磁步兵的总指挥讪笑着努力为自己辩解,他的话立刻在执事们当中引起了不小的共鸣,每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公务,通过全息界面交换着眼神。 随着互助会控制地域和人数的迅速增加,十一名执事几乎都在夜以继日地工作,虽然在年龄、阅历、学历和智商上各有千秋,但十一个人每天的工作日程从来都是满满的,没有谁可以在半夜十二点前入睡,更没有什么星期六星期日休息的神话传说。 不仅十一位执事的工作强度高,下面的组长和军官也都不清闲。尤其潘紫烟领导的政务部,每个月申报辞职或调离的组长超过一半比例,能留在中低层岗位上连续干满五个月的熟手简直就是奇迹一样的存在。为此,执事团多次提高官员福利待遇,甚至设立了特别资历勋章,不吝成本地重奖那些能连续工作超过三个月的中层官员。但是,这样做获得的效果始终不太令人满意,重赏之下出现的勇夫比凤毛麟角还少。 有句自由平民们私下流传的闲话说得好,在互助会当官办差的人,不是脑子有病就是野心太大。因为受到严格到变态的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监督,权力谋私的发挥空间几近于零。在这个前提下,工作强度却只高不低,别说谋私利,工作上稍有懈怠疏忽都会被信息部严查深究,惩罚起来更是毫无情面可讲。拼死拼活地忙碌,却不是为自己为家人混个舒坦滋润,那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听到卢长安婉转的诉苦,沈莉当然也感同身受,脸上愠色稍减,口气也柔和了许多。因为她知道,卢长安可不是在装病喊痛。在执事团成员之间,可没有什么装傻演戏的厚黑空间。十一位执事拥有互助会仅次于会长安秉臣的最高智库数据权限,可以直接洞悉彼此最隐私的生活空间,从而看到对方内心真实的灵魂。当然,这种公开的窥探永远是相互的。 “在悲观主义者看来,距离恒星太近当然不是好事,但我们也要看到这个炼狱世界拥有的两大优势。首先,这颗行星距离恒星六百万公里,但那也意味着我们的太阳使者可以更轻松地跨入恒星内部,从南门二乙获取基地运作所需的异能量。只要有充足的能量,剩下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其次,这里的重力系数仅比地球高百分之十,和地球引力差不多,对人类几乎没有太大影响,非常适合建造移民聚居点和星港。所以,尽管南门二体积小了点,尽管这里自然环境恶劣,但它有稳定的公转轨道和固态行星地表,依然是太阳系周边十光年内最好的星际基地选址!” 安秉臣听着沈莉的发言,没有说话。他现在手上也有工作,包括他在内的十二名探险队员,需要在以深渊号为圆心的五公里范围内架设三十六台电磁监控探测仪,这些预计长期保持运作的探测仪将为南门二基地的建造提供详细的环境数据。 和卢长安不同,他可是仔细看过了南门二基地的计划书。这颗只有月球三分之一大的地外行星确实有不少优势,沈莉所说的两点只是其中最明显的,不过这里却有一个比高温更糟糕的缺点。 南门二上没有足够的金属矿藏资源,整个行星几乎全是硅酸盐成份的岩石。当然,这颗小行星的内核还是有金属的,但要深挖采掘到行星内核层,这投入的成本可就高得海去了。 互助会当前的太空拓展模式非常简单也非常有效,只要有能源和金属,在哪里都可以建立基地开花结果。能源最好解决,只要有恒星存在,有一只卡鲁担任太阳使者就能办到。然而,如果没有金属资源,那就麻烦得多。不但太空基地的建设无从谈起,也更不可能有源源不断的太阳使者为整个本地系统的运作持续提供能源。 深渊号飞舟从地球带来的六千吨金属仅够基地前期建设所用,要想持续久远发展下去,只能从恒星系内散布的那些零碎天体上想办法。如果能在其中一颗小行星上找到金属矿脉,哪怕是仅有两三公里大的太空陨石,也能多少缓解南门二基地的需求。 深渊号从地球到南门二需要八天旅程,这个时间不算长,但也绝不算短。最关键的是,这是深渊号飞舟才能达到的速度,如果以互助会当前的电离子引擎飞船来跑,悠哉悠哉飞个五六千年都算是少的。问题是,深渊号只有一艘,诺娃的飞舟不可能永远留在从地球到南门二中间的航线上当摆渡苦力。说穿了,如果南门二这边无法自给自足,这里的基地就永远无法发展壮大,更不要提什么将来的星港建设了。 所以,安秉臣在完成探测仪的架设工作之后,还要立即赶回深渊号,以飞舟驾驶员的身份参与对恒星系边缘小行星带的勘探工作。 头盔内屏上亮起一个闪烁的小红灯,从菜单属类来看应该是防护服出了什么故障。打开子菜单后,安秉臣发现自己的靴子果然也有问题,脚下那种软绵绵的感觉还真是来自正在融解的靴底绝热层。 “我的靴子要化了。我早就感觉脚底下面软软的,总是不太对劲。”他向程奇报告。 “所有登陆人员,不管你的靴子是否出现问题,请全部立即返回深渊号。尚未完成架设的探测仪都带回来,我们的卡鲁回来了一些,可以让它们接手继续。”程奇连续呼叫了三遍。 向着深渊号前进的安秉臣也看到了,十五只长着纤细足肢的卡鲁正从临时掘出的工作坑道口里缓缓爬出。它们是跟随飞舟来到南门二的两百只卡鲁中的一小部分,肩负着建造基地的重要使命。 一台走你步行器从着陆点朝安秉臣疾奔而来,步行器上的何昌发穿着全套黑色防护服,向他挥动着手臂,表示要捎他回去。 当步行器从面前经过的时候,安秉臣跳了起来,抓住步行器后面的货架,双脚踩在货架底部的凸起边缘上。虽然这里重力比地球略大一些,虽然他穿着将近二十多斤的太空防护服,但动作依然干净利落。何昌发驾驭的步行器踉跄了一下,很快恢复平衡,然后开始发足狂奔。 “我的三台探测仪早弄好了,总共只用四十五分钟。”安秉臣得意地炫耀着。 何昌发一句话就让他意兴阑珊地闭上了嘴:“我的那三台也早装好了,而且我还先回到着陆点,弄了这台步行器来挨个接你们。” 在上次月球探险受重伤后,何昌发被送回海参崴基地,后又转到江口医疗中心调养了两个月。在蜥蜴人的地下隧道里坠落过程中,他摔断了双腿,两只膝盖的半月板全部碎裂。江口医疗中心给他换了一对合金半月板,还是江口医疗中心副主任皮宜民亲自动的手术。在医院修养期间,何昌发除了对保卫局工作指手画脚外没什么具体事务可做,整个人都快给憋坏了,好容易熬到出院,立刻恢复了往日跟在安秉臣后面形影不离的习惯。 趴在货架上承受步行器跑动颠簸的感觉不怎么舒服,但却让安秉臣有了空闲抬头仰望星空。这里的星空和地球上截然不同,最奇怪的还是那三个大小和颜色都不相同的太阳。 “我们,是第一批走出太阳系的人类。”安秉臣感叹着,侧目眺望远方崎岖不平的地表。“这里将会建成一座星港,成为今后人类走出家门的始发车站。昌发,你的子孙也许会从里出发,前往连我们都不曾想过的遥远世界。” “子孙?我连自家老婆在哪里都还没谱呢!”何昌发笑了笑:“我啊,可没那么多豪情壮志。将来这里要真搞出个大港,我就等老了,退休了来这里开个餐馆。什么中式炒菜,西式快餐,日式寿司,韩式烧烤,一应俱全,要全请最漂亮的妹子来当服务员,让那些南来北往的土包子们看到眼珠爆裂,口水拖到鞋面上……” “我怕是你会看那些妹子看到口水拖地吧?眼珠爆裂嘛,估计也会有,但多半是你老婆用炒菜勺打的。” “切,我会那么逊吗?连老婆都震不住,还算男人吗?” “你呀,还太嫩。”作为从无期徒刑转入有期徒刑的安秉臣得意地摆出了资深人士的嘴脸。“等你找个厉害的,让你下半辈子的生活充满精彩刺激,还开什么妹子餐馆,做梦吧你。” 何昌发不为所动,仅报以哼哼一笑:“你等着,等有那么一天,你来我馆子里吃饭,我非收你双份钱不可。” 登陆南门二二十四小时内,安秉臣驾驶深渊号连续多次起飞,对周边两亿公里半径内有金属反馈信号的小型天体进行实地勘察。 遗憾的是,并不是所有辛勤劳动最后都会有丰厚回报。深渊号搭载的勘察小组连续探索了十七处太空天体,最大的有上百公里,最小的也有七公里直径,但没有一处适合开采。全部十七处小型天体,金属平均含量都非常低,低到根本无法实施有效益可言的采掘提炼作业。 “这个问题比较麻烦了,没有金属,南门二的基地就没法扩建。”程奇的脸上写满了饱受挫折后的失败感,让位于地球的十一位执事团成员看得清清楚楚。 南门二上临时搭建的电磁弹射器已经成功将第一只卡鲁送入南门二乙的内核,喷涌而出的异能量瞬间填满了智库的储能值上限。 但是,如果没有金属矿藏,他们又拿什么来生产更多的卡鲁,建造更多的基地设施呢? 正文 第633章 花明 “我们为什么不用坦顿人的八柱合体技术直接向南门二运送基地建造所需的各种物资?”在随后召开的全员公议咨询会上,第一仟仟长袁伟义问道。 阿拉斯加战役中,工程部仅用三枚高密度圆柱体就完成了六万部队以及数百吨物资的瞬间传送,摩天轮传送阵给所有在场者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能直接从金属资源丰富的太阳系将物资送抵南门二,显然比让深渊号飞舟来回跑腿更方便。 工程部部长沈莉回答了这个问题:“摩天轮八柱,现在有两柱留在坦顿人的月背球体中,我们手上只剩下六柱,经工程部多次测试,以六柱之力仍然无法将物品传送到四光年之外,而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系与地球的距离恰好是四点三光年。也许,凑齐七柱或者八柱能做到,就像当初坦顿人抛射行星那样。但是,执事团已经作出决议,暂时不挪动月背球体中的两根高密度圆柱体,以免对整个月背地下世界生态系统造成危害。” 沈莉却没有提到,工程部甚至有人提议将八枚高密度圆柱体全部放回坦顿人的月背球体凹台上。这样既可以不用担心破坏蜥蜴人的生态环境,又能切切实实见识一下八柱完全合体的摩天轮终极形态。然而,这个大胆的提议最终没有被执事团接受,原因是风险太大,由此带来的后果既可能会改变蜥蜴人当前的生存环境,也可能会对地球和人类都产生难以预料的影响。 万一,那月背下的金属球体真是个远古飞行器,直接破土拔地而起怎么办?退化中的蜥蜴人已经丧失了祖先的太多技术,未必能随心所欲操纵那东西。虽然它们有跨越三维空间的天赋异禀,但终究还是需要新陈代谢的凡胎肉体。那两百多个穹顶世界失去源自球体的动力支持后必然停止运作,由此导致的食物和空气供应危机一旦爆发,蜥蜴人们又能活多久? 虽然蜥蜴人现有的二十六个部族并不都对互助会报以友好态度,但安秉臣和执事团从未想过要彻底灭绝这个曾经同样生活在地球上的前代文明种族。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惺惺相惜的同乡情怀,让执事团在许多有关月球的决议上都尽量维护坦顿人的利益。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工程部绝不可能去动月背球体内的两根高密度圆柱体。 “关于南门二基地建设所需的物资问题,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执事团目前正在审核来自工程部、资源部以及航天学院的十九份公众方案提议,我们也欢迎所有正式成员对此提出自己的建设性意见。”主持这次公议的工程部副部长江欢作出了总结,他面前的全息基台界面上,逐一罗列出那十九份方案提议。 这十九份方案中,只有七份具有现实可操作性,其中他个人最看好的是资源部一位年轻化工专家的提议,直接以卡鲁的物质融合技能对南门二上的硅酸盐进行亚粒子级别的元素转换,由此获得宝贵的重金属。卡鲁的物质融合技能需要消耗惊人的异能量,但南门二距离自己的恒星很近,异能量的补充供应比地球这边相对要容易得多。 可是,如果真采用这个方案的话,建造南门二基地所需的异能量将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天文数字。以日产千吨重金属为目标的话,仅负责融合转化的卡鲁就需要至少五十万只以上。如此浩浩荡荡的排场,甚至远远超过了南门二基地的建造规模。执事团最终是否会同意,还真是不好说。 “同样一个问题,可以从不同角度来分析,这样才能找到最有效的解决方法。”资源部部长向文迪的头像出现在当前发言框中。“南门二基地的建造,为什么一定要和月球前哨基地一样?难道离开了重金属,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在地外行星上建造可供人类栖息生存的场所?南门二上有丰富的硅酸盐,硅酸盐在地球上也是水泥的主要成份,如果解决了水的问题,我们其实完全可以采用半硅酸盐半金属结构来建造南门二基地。” “向工的这个想法不错,南门二附近的小行星群严重缺乏富金属矿,但有大量固态冰的却不少。”汉特博士忍不住插了一句。 “在地外行星上造水泥建筑?这……合适吗?”新任机动骑兵总指挥辛旭满脸质疑地问道。 向文迪笑道:“有什么不合适?水泥的凝胶性能很好,成型后结实坚固,强度不输钢铁,而且既耐腐蚀又抗冲击,密封性差的问题其实也不是问题。我们可以用它来构筑基地设施的外层,里面的密封层仍然采用合金或其它复合材料,或者直接效仿地球,在那边也上钢筋混凝土结构。南门二上除了没有大气层,重力方面和地球差不多,我看完全适合硅酸盐水泥的大规模应用。” “我同意向工的提案。其实,现在南门二那边执行这个方案的条件都已具备,我们可以让会长他们先动手测试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再大规模开工。”沈莉马上站出来支持向文迪的设想,她的意见基本上也是工程部大多数人的意见。 工程部和资源部两大技术部门都赞成的事,执事团想不通过都难。 接到执事团通知后,卡鲁们用半个小时就完成了随船带来的一台五号机体模块组装,不过这次五号机体的任务不是深挖采掘,而是就地粉碎研磨硅酸盐岩石,在获得硅酸盐粉末的同时,五号机体也从碎末中提炼以二氧化硅为主的石英砂,最后将它们按照一定比例重新加入水泥粉中以获得耐高温性能。 当深渊号带着从小行星上采集的数百吨冰块返回后,这个临时工地终于有了点工地的样子。数百度高温炙烤下,倾倒在水槽中的冰快很快融化成水,但随即在高温环境下迅速蒸发。为了保住这些来之不易的水,施工组不得不将水槽转移到深渊号内,需要用水时以耐高温纤维软管从深渊号取水。 经过长达十六小时的折腾后,南门二行星南极区终于出现了一座形如包子的人造建筑。 因为没有固定型材,加上为了赶时间,这座实验建筑几乎是用本地土制水泥分三层匆忙覆顶浇灌而成。建筑内部空间为穹顶纯圆形,直径二十米,中心顶点高度六米。建成二十四小时后外表面测量温度最高达到五百摄氏度,仅有外层石英砂材料最高温抗上限的一半。室内多点测试平均温度为八十七度,也基本达到了新方案的最低安全要求。 如果能在结构设计上再多花点心思,内层合金主体建筑内的平均温度应该可以降到二十五摄氏度左右,正是适合人类活动的最佳温度。如果再安装中央空调提供动态调节,那就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了。 测试建筑竣工四十八小时后,检查人员仍然没有在表面发现任何裂痕或粉化迹象。 自第四十九小时开始,南门二基地项目正式开工。 行星表面的工地上,三台五号机体昼夜不停地清理作业区域,拓整地基。与此同时,所有卡鲁都在忙着赶制预制水泥块,这些超大号的星际耐火砖块统一按长十米,宽五米,厚五米的标准进行生产。 在基坑中紧密铺设了上万块巨型水泥砖后,南门二基地的整个轮廓逐渐初显。一座方方正正,长千米宽五百米的方形堡垒状建筑正在拔地而起。灰色的笔直外墙在黑色凌乱地形中显得格外醒目,即使从几百万公里外的太空也一眼就能看见这座人造建筑物。 水泥城堡在升高到一百二十米后开始实施半幅封顶作业,然后才开始构筑内部合金建筑主体。最后收尾封顶前,施工人员还在城堡外层与合金建筑结构层之间的缝隙中注入了大量石英砂,一方面可以巩固整座建筑的稳定性,另一方面也能大幅增加耐高温性能。 南门二基地最后得到的内部空间面积远远小于施工面积的五十万平方米,甚至连这个数字的一半,二十五万平米都没有,但这个工程却耗尽了深渊号带来的全部金属材料,甚至还让安秉臣不得不往回跑了两趟,专程从月球基地运来上三万吨合金锭。 到九月份时,南门二基地第一期工程总算圆满结束。高达一百四十五米的长方体巨堡可容纳最多两千名常驻者,因受面积所限,最底层的无土水栽农场仅能保证这两千人最多六个月的食物补给。执事团对这个结果表示很满意,毕竟这只是第一期工程,南门二基地还会不断继续扩展和完善。 十月初,包括女娲可控聚变反应堆、四元相位远程扫描模块、夸父激光iii炮塔、近程密集阵列电磁炮防御系统在内的二期工程也紧锣密鼓地铺开了摊子。工程部准备在第三期工程中增建一座同等面积但高度增加三倍的更大城堡,将来既可作为飞船起降平台和船坞,又能进一步增加更多无土水栽的产粮面积。 从地球运来的三艘小型电离子引擎飞船组装试飞成功后开始在南门二星系的小行星群中继续收集冰块,并运回基地内水库进行过滤净化,为整个基地的生活和工作用水提供切实保障。 三艘小飞船的质量都在万吨以下,组成的太空运冰队效率还比不上深渊号的十分之一,这不是它们运载能力弱,而是飞行速度太慢所致。电离子引擎加速慢推力弱的缺点到这时候已经展现无遗,在地球上三倍音速算是相当牛的移动速度,但在动辄数亿公里的星空中,这个数字也就比蜗牛爬快一点而已。 自从安秉臣从木星大红斑中召唤深渊号飞舟现世以来,工程部航天组配合生物组一直在秘密研究这艘多维生命体飞船的动力系统,但却屡屡碰得满鼻子墙灰,根本未得其门而入。 以达文巴人特有精神能力为核心驱动的引力子引擎就不指望了,但如果能弄清深渊号飞舟的核聚变冲压引擎原理,仿制复刻后也达到每秒六千万公里的速度,那可就是从太阳系直接跳到银河系级别的飞跃进化,其重要意义完全不亚于远古人类对火和车轮的发现。 但是,希望永远是美好的,而现实也总是残酷的。经过一年多坚持不懈的研究,工程部到现在也没找到深渊号飞舟上核聚变反应堆的具体位置。当深渊号飞舟在静止状态下时,别说聚变反应堆,就连最轻微的辐射信号也没有发现。只有当它在恒星系内以相对较低速度飞行时,预先布设在太空中的传感器才能在它经过的飞行航迹上捕捉到微弱的聚变辐射残留痕迹。 为此航天组的技术专家们不得不厚着脸皮向生物组求救,以方柔博士为首的生物四组专程将国宝级异能者汤建业从盘古基地押送到海参崴,希望以他对能量波动极其敏感的异能揭开深渊号的核聚变引擎之谜。 然而,趾高气昂出现的汤建业最终也没能找到令工程师们魂牵梦萦的聚变反应堆。 在整个航天组的强烈要求下,安秉臣又去询问了诺瓦,可得到的回答更令人沮丧。诺瓦重申,达文巴人视自己的飞舟有如生命,在她的多次循环周期中,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任何达文巴人有过拆解剖析飞舟的行径。这种事情不仅在达文巴世界是绝对禁忌,甚至在陶图格联盟中也是不容于世俗的滔天大罪。 即使是进入垂暮之年行将走到生命尽头的飞舟,也会自行告别主人,消失在就近恒星的光芒之中。达文巴人与飞舟的互栖共生关系持续了上亿年,真知者们只知道如何操纵飞舟往来于星空,但对这种多维空间生物体的运作原理却并不了解,也不屑于去窥探研究其中细节,因为那是机械文明才会有的低贱举止。 所有手段用尽后,有人猜测深渊号飞舟上根本没有核聚变反应堆,但这种说法在太空飞行中检测到的辐射残留证据面前完全站不住脚。很快又有人推测,深渊号的聚变冲压引擎就隐藏在那些人类永远无法进入的肉质甬道尽头。 按照诺瓦以前的说法,那些黑洞洞的无形之门是深渊号连接异度空间的通道,也许飞舟的聚变冲压引擎就藏在异度空间里。那或许意味着,冲压引擎可能不在深渊号上,但却可以为深渊号提供飞行所需的动力,这个匪夷所思的设想对习惯了三维空间观念的人类来说根本无法接受。 这个悬而未解的谜团不断带来更多意料之外而且无法解答的疑问,也让以汉特博士为首的工程部航天专家们纷纷走到了神经崩溃的边缘。 真正有惊喜的突破,往往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 在木星轨道上盘旋的吴刚号登月飞船内,由智库主持的对天龙星速烈人俘虏的审讯传来一个好消息。那位自称为灵的无面水晶人表示,他愿意提供速烈人的空间航行技术,作为换取自身自由的代价。 速烈人的那艘哑铃型飞船残骸,以及被他们击毁的辛克人环形巡航舰碎片,都被互助会逐一回收并存放到月球基地。从当时的情况来分析,这速烈人的技术水准似乎比辛克人要高一些,不仅飞船速度略快,那种黑色射线武器也更为犀利。 既然能飞到远离陶图格联盟的银河系来,速烈人的空间航行技术肯定不会差,至少不会比互助会现在的水平差。 带着东方不亮西方亮的尝试心态,以工程部成员为主的两百零四名互助会成员参与了对速烈人俘虏的远程公开听审。 这场名义上的听审其实更像是对速烈人的一次技术水平考核,不仅参加会议的听众们明白这点,那位名叫灵的速烈俘虏同样明白,因此它表现得格外卖力,开场一番话就震住了所有人。 “在我们速烈人的认知中,每一种技术的背后,都有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理论体系。没有理论体系的支撑,就不可能有任何新技术。所谓的理论体系,也包括对世界,对空间,对时间的认知和总结。那么,最本质的问题来了,自然界万物到底由什么构成?人类所说的分子,原子,夸克还是电子?各种粒子和亚粒子之下,难道就没有细小的基本微粒吗?” “速烈人能拆分夸克粒子吗?如果能的话,不妨让我们长长见识!”一位年轻的男物理学家直截了当地问,他带有嘲笑语气的质问让身边的人们发出一阵哄笑。 全息画面上的水晶脑袋摇了摇,经过快速学习和这段时间与智库的互动,它几乎掌握了地球人全部的语言和肢体习惯。如果不是这身扮相太醒目,如果能换上一具人类躯体,这位水晶人完全可以混到人群中去不被发现。 “不,我今天要给各位介绍的不是如何拆分基本粒子。在我们速烈人看来,这个世界并不是由微粒子组成,而是由无数振荡运动的一维能量线组成。不同的物体、空间和时间仅仅是能量线振荡运动参数变化的结果,包括像夸克这样的基本粒子,同样也是能量线振荡产生的假象。这些一维能量线的尺寸无限接近于零,它们既可能是张开的,也可能是闭合的,一根能量线可以分裂成两根,两根能量线通过碰撞可能融合为一根,或是产生截然不同的另外两根新能量线,这就是你们的原子和分子组合物质理论的另一种解释。” 所有人同时屏住呼吸的沉寂中,听众席上传来年轻的印度物理学家桑贾尔激动的喃喃自语:“这么说,整个世界都是能量运动构成的?物质……也是能量运动产生的……幻象?” “我已经从你们的技术典籍中了解到,你们信奉粒子构成万物理论,但却无法解释粒子能量为何存在不连续性。但这个问题,对我们速烈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因为,由能量线运动缔造的空间必然是离散结构,空间的不连续性才导致了基本粒子能量发的不连续性。” “根据这个理论推演下去,必然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空间具有一个不可分割的最小值。而那,就是能量线的本质面目!如果我们能够在某个空间点上投入足够能量,激化那条能量线的运动模式,让它脱离原有的矩阵组合,这个时候,我们的面前会出现一条缝隙,一条穿越空间层面的缝隙。缝隙的另一头,可以通向整个宇宙的每个角落,前提是你能把出口的空间点也轰开。” “虫洞!你说的……是虫洞吗?”一位女天体物理学家惊叫起来,她来自因为营运经费不足而被迫倒闭的某个nasa外围航天公司。 安秉臣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侃侃而谈的灵。在他原先的印象中,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只是个不折手段的星际无赖,没想到肚子里居然还这么有货。看来,能出来在外面混的,确实都有点道行。 “虫洞?那是地球人的说法,我们速烈人称为两个空间点构成的能量通道。能量通道的另一头会通向何方,会在三维尺度意义上延伸多远,完全取决于投入能量的大小。速烈人通过调谐飞船自身质点的能量线频率,获得与空间点能量线共振的结果,这就是我们的飞船引擎的运作原理!在速烈人的视线中,我们的飞船一直在空间点之间跳跃穿行,但在地球人看来,我们的飞船却是在三维空间里高速飞行。” “这种通过调谐实现的空间跃进距离……最大可以达到多远?”站起来发问的汉特博士面色赤红,一副口干舌燥的模样。 “我说了,那取决于飞船引擎投入的能量。在理论上来说,如果能投入无限大的能量,那你们可以在瞬间抵达宇宙的边缘!”灵那张没有表情的水晶脸,以及它清晰无比的声音,永远被铭刻在所有听众的脑海中。 “那么,你能协助我们制造一台这样的引擎吗?”汉特博士满面堆笑,充满期盼地问道。 “把自由还给我,我就帮你们制造一台能量线引擎。地球时间,三天完工。” 灵的话音未落,所有学者和技术人员的目光,哗地一下全都转向了安秉臣。 正文 第634章 琴弦 “这是个阴谋,这个家伙在耍花招。之前速烈人的种种表现,以及它们攻击辛克人巡航舰的行径都表明,这是一种不择手段的危险生物。按照秦博士的信息学理论,它们反馈的信息是高度混沌的。现在,它主动提出要帮我们建造飞船引擎,九成九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信息部部长李均看了一眼全息界面上的安秉臣,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他不相信,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的安秉臣会连这么简单的把戏都看不出来。 “所以,我是坚决反对让它离开木星轨道上的囚禁场所。根据我的推测,它恐怕快要扛不住智库的无限循环审讯了,想找个机会开溜逃跑而已。” 安秉臣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质疑,他也能大致猜到李均在想什么。 然而,参与听证会的两百多位专家学者,全都证实了速烈人提出的能量线理论没有任何逻辑上的错误。至少,这个理论从逻辑上讲是成立的。 如果互助会能成功仿制以能量线理论为基础的太空航行引擎,即便这位速烈俘虏真的逃跑了,那也是值得的。 因为,这种技术的诱惑力实在是太难以抗拒了,按照速烈人的理论,人类大部分的物理学概念都要重新改写,太空航行引擎仅仅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块小蛋糕而已。 无尽的一维能量线,以及由它们运动产生的质量体,或它们静止产生的虚空,构成了人类眼中的宇宙。在传统意义上的大质量天体密布星系区,能量线处于活跃振荡状态。在星系之间的天体稀薄地区,能量线处于接近静止状态。但即使是静止状态的能量线,同样也蕴含着巨大的势能,只要有一只能量之手来轻轻拨动它们,就会发出巨大的震颤。 这个理论甚至完美诠释了长期以来困惑人类科学家的大型星系质量失踪之谜。许多星系或超星系所展现出的引力,远远超过了它们自身质量本该拥有的引力,这种奇异现象导致科学家们推出了所谓的暗物质假设,即有某种无法被观测到,也不与电磁波产生互动作用的重粒子物质存在于宇宙空间内,它们正是大型星系失踪的质量,也是整个宇宙虚空中占主流的成份。 如果按照速烈人的能量线理论,暗物质假说就显得完全没有必要了。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暗物质,所有大型星系失踪的质量,都蕴含在能量线的势能中! 能量线引擎的最大妙处在于,它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需要不断添加燃料的做工机械。 通过激活沿途空间的能量线,催发其中蕴含的势能产生震荡,以震荡产生的能量作为飞船前进的动力。以此为动力的飞船就像一片在琴弦海洋中漫游的树叶,蹦跳着蹿动着辗转前进。那位速烈人俘虏深入浅出的解释很快就让所有人明白了能量线引擎的基本远离,甚至连安秉臣也听明白了。比起达文巴人借助星系核心引力的秋千式瞬移跃迁来,这种琴弦跳跃的航行方式虽然弱了一些,但却同样不需要持续补充能量,至少引擎开始工作后就不再消耗能量。 相反,通过调谐器的运作,引擎还能在运动中获取能量。听上去似乎是占了大便宜,但其实这真是一个很难说清是好是坏的特点。如果不能将经过空间中能量线振荡产生的能量尽数吸收,那么振荡产生的多余能量随时可能实体化,即直接在飞船前方出现大小难测的物质,也许只是一团稀薄飘渺的空间尘埃,也许就是一块坚硬无比的陨石。所以,航行途中的振荡能量,不吸都不行,吸少了也不行。 能量线引擎的真正作用,其实并不是负责推动飞船船体,而是尽可能吸收振荡能量,为航行中的飞船消灾避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装备了这种引擎的飞行器隐约有点像大航海时代随波逐流的帆船,只不过宇宙空间的能量暗流比海洋上的狂风暴雨更加凶险万倍。 在能量线运动静止的空间区域,飞船可获得的能量更大,运动速度可以快到超乎想象。在能量线运动活跃的星系区域,飞船可获得的能量偏低,运动速度自然也会降下来。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速烈人的哑铃型飞船进入太阳系后速度仅有每秒六百五十公里。 如果全程都以这种速度标准航行,速烈人从天龙星系飞过来至少需要三百万年。从它们探知到安秉臣与造物主联系产生的大引力子源流波动时间点来计算,这根本就不符合逻辑。 “嗯,这种技术的意义,远远超过了这个速烈人自身的价值。你明白吗?”安秉臣看着李均,直接亮明了底牌。 李均点点头,又问:“那么,如果它玩九真一假的把戏呢?在关键环节上阴咱们一把,自己趁乱逃之夭夭怎么办?” 说假话的至高境界,当然是九句真话夹一句假话。当然,最关键的那一句,必须是假话。以目前速烈人所表现出来的可信度,还真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安秉臣笑了起来:“我把速烈人开出的条件给颠倒过来了。必须先帮我们做出引擎,测试运行成功之后才能还它以自由。在此之前,它只能呆在木星轨道上的吴刚号里跟一群卡鲁做伴,哪儿都别想去。” 李均的双眼眯缝起来,他与安秉臣对视了半秒,然后两人都爆发出怪异的笑声。 关掉与信息部部长的通讯界面后,安秉臣又转头看了一眼仍在继续的远程公开听审会。 那位叫灵的速烈人在全息界面中生成的一块屏板上写出了长达六十多行的计算公式,正在世界各地观看这一幕的专家学者已经有五人晕厥并被送往就近医院抢救,但更多的业内人士听到消息后纷纷通过星网接入这场诡异的听审会。根据智库的实时统计,此时此刻接入的专家人数已达一千三百人,远远超过开始时的两百数目。 “任何引擎都不是独立存在的,它必须与特定的飞船配合才能正常工作。那位速烈人也需要具体的飞船数据,才能设计出可以正常运作的引擎。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重新造一艘实验性质的飞船,还是用吴刚号或昆仑号给它练手?”十二小时后,工程部部长沈莉在紧急召开的执事团协商会议上询问。 “吴刚号现在就是关押它的囚笼,哪有让犯人自己改修监狱的道理?”卢长安评价道。 “那就是说,只有两种选择,要么造新船,要么上昆仑号了?”安秉臣扫了一眼在出席这次会议的所有执事。 “速烈人的哑铃型飞船长三千两百米,比我们的昆仑号大得多,估计吨位比起昆仑号来也只大不小。我看,就拿昆仑号的数据给它吧。只可惜,这昆仑号才改装好没多久,现在又要连番折腾,潘船长估计得抱怨发牢骚了。”沈莉说话的同时,安秉臣和所有执事面前的全息界面上都出现了两艘飞船的三维结构图。 “信息部这边有个提议。”田建明抬起头来:“改造昆仑号动力引擎的同时,工程部也应该组织人手对速烈人的飞船残骸进行详细分析和研究。通过两者之间的对比,我们也许可以进一步核实那位俘虏向我们提供的技术是否可靠,以便排除细节上可能存在的隐患,最大限度保证昆仑号的安全。” 田建明的话充满了含糊暗示的意味,但所有人立刻听明白了。和李均一样,田建明也不怎么相信那位身兼福音传递者和能量线理论大师的速烈俘虏。 “速烈人说了,造出引擎只需要三天,加上昆仑号改装和地面测试最多两周。到时候,我们先看看事实,再作定论吧。”安秉臣以最后的发言结束了这场会议。老实说,他不相信,在如此严密的控制下,那位速烈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如果,速烈人承诺的这种引擎技术真是老鼠夹上的一块奶酪的话,这块奶酪未免也太大了点,大到完全值得互助会倾尽全力一搏。 昆仑号的船长潘正平并没有像沈莉预言的那样抱怨发牢骚,相反,他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工程部的技术人员们出没于施工现场,自始自终都在配合专家工作,态度甚至是毕恭毕敬。 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昆仑号没有在盘古基地船坞内进行改装,而是转调到月球前哨基地,静静停泊在一座百公里直径的环形山口中央。 这趟月球之旅已经不是昆仑号的首次太空航行,自从上次改装结束后,它已经在近地轨道上往返来回了五次。三十六台电离子引擎成功帮助这艘重达九十八万吨的巨舰挣脱地球引力升入太空,虽然速度谈不上有多快,但能稳定升空能安全降落,这本身就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 如果速烈人提供的能量线引擎可以正常运作,那昆仑号就是互助会自行建造的第一艘超光速星际飞船。而潘正平自己,也将成为人类第一艘超光速飞船的船长。 第一位发现火的原始人,第一位造出车轮的古人早已无法考证,但作为第一位超光速飞船的船长,他的名字必将永载青史。本着这一神圣而光荣的信念,潘正平几乎是以一种宗教信徒的虔诚姿态在月球施工现场度过了整个改造期。 在灵的指导下,互助会技术人员和卡鲁们仅用七十一个小时就完成了能量线引擎的制造。这台净重两百三十四吨,研发代号为“刑天”的新引擎采用埃米级工艺制作,为此工程部调拨了六千多只卡鲁同乘昆仑号前往月球前哨基地提供协助。 刑天引擎本身的制作没花多少时间,但装配到昆仑号上却用了整整一个月,远远超出原先的估算。 由于刑天引擎的特殊工作原理,为了保险起见,工程部没有拆除舰上原有的两台女娲聚变反应堆,那三十六台大功率电离子引擎也保留了下来。然而,刑天引擎的设计要求必须位于整艘飞船的质心中轴线上,这就需要改动昆仑号的主体结构以便为引擎腾出最佳位置。正是这个最后环节,导致了整体改造工期的翻倍。 用安秉臣的话来说,为了看看这台引擎的实际运行效果,就算把昆仑号全拆了也在所不惜。 当他第六次从南门二基地运送物资返回时,昆仑号的刑天引擎加装工程终于进入了开机试运行阶段。 从高悬在空中的深渊号望下去,趴窝在环形山中的昆仑号宛如一只全身布满补丁的机械鳐鱼,它的表面上有不少或隆起或凹陷的临时配重调整区,因为赶时间连外漆都没刷,看上去又像一只遍体生疮的深海怪兽,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不过,昆仑号船长潘正平的脸色却是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整个人精神抖擞,神采飞扬,平常蓄的一指长络腮胡也剃了个干干净净,脚上的靴子更是擦得油光锃亮。 这次开机试运行,船上就只留潘正平和他的六名船员,以及一千多只卡鲁。 所有人中,情绪最紧张最压抑的不是七人船员团队,也不是月球前哨基地中监控全过程的航天组工程师,而是远在地球十里铺基地的信息部总部。在李均的严厉要求下,所有信息部高层人员休假全部取消,值班人员重点关注两处地方。一处是月球的试机现场,另一处是依然围绕木星轨道盘旋的吴刚号飞船。 如果月球基地那边的开机试运行弄出点什么三长两短,安秉臣或执事团肯定会找那位速烈俘虏算账。作为信息部的最高管理者,李均必须事先安排好各种准备措施,到时候无论是紧急突审还是乱刀齐下都可以迅速执行。 从内心来讲,他根本不相信那个速烈人俘虏会老老实实为互助会效力,对方铁定是在玩什么花招。既然这样,那么他准备好紧急预防措施也是应该的。 “昆仑号准备完毕!”端坐在控制大厅中央圆台上的潘正平大声宣布。 “导航系统启动。”整个大厅猛然一黑,灯光尽灭的同时显出一幅铺天盖地的三维全息星图。只是,这场从未有人见过的星图看起来相当诡异。 这幅星图上看不到寻常人眼中的星球和天体,各种颜色的丝线交织盘绕着覆盖了整个空间,那些高速颤抖着的粗线是附近的大型天体,其中最粗的一根黑色的看来是近在咫尺的地球。 星图正中央,代表飞船自身的圆点嵌在一根同样高速颤抖的粗线上,大概是因为震颤频率相近的缘故,圆点和那根抖动的粗线都是同样的深绿色。因为处于恒星系内侧,周围还有不少或粗或细的抖动线条,象征着太阳系内侧的各种运转天地。 但在距离中央位置遥远的周边角落里,无穷无尽的灰色线条堵塞了全部视野,它们组合的方式像是一团团纷乱缠绕的毛线,根本看不到哪里是头,哪边是尾。 面对这幅匪夷所思的星空景象,安秉臣摇了摇头:“开始吧。” 潘正平的左手在这张星图上滑动着,右手轻轻拧动着操控台上一个像舵轮那样的大旋钮。代表飞船的圆点发出了刺眼的银白色光芒,九十八万吨的巨舰晃动了一下,居然缓缓升了起来。观看着这一幕的工程师们当即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欢呼声。 “测试航行目的地,柯伊伯小行星带第二十八号预警观察站,直线距离六十七点五二八个天文单位……”潘正平说着话,银白色光点悄然分出一个同样大小的空心圆环,那圆环在智库的接入操控下开始滑动着向远处密如乱麻的线团掠去。 “智库正在计算通向目标的路径点参数,自动调谐进行中!”那位一直闲得无聊的女火力手现在兼任刑天引擎的导航员,她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激动和喜悦。 “紧急预案准备。”潘正平看了一眼坐在控制台另一侧的两位电离子引擎组船员,他们心领神会地朝他点了点头,表示一切都准备就绪。 如果刑天引擎发生故障,他们将紧急启动电离子引擎,为昆仑号提供继续航行或返航的动力。六十七个天文单位,差不多是一百多亿公里的航程,以电离子引擎的推重比,有生之年还是能回来的。当然,如果发生那种瞬间粉身碎骨的灾难,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登舰参加试航之前,七个人都写好了遗书,愿意为人类自行制造的第一艘超光速飞船奉献生命。 “计算完成,沿途十二处路径点能量线调谐锁定。”女火力手大声说道。 “激活!”潘正平扳动了手动旋钮下面的一根自动复位的操纵杆。 一道银光闪过,环形山中空无一物,只留下地面尘埃中一个淡淡的压痕轮廓,表明这里曾经栖息过一尊庞然大物。 没有任何人能看清昆仑号是怎样消失的,但一直在工作的四元相位远程扫描模块却捕捉到了一个快速掠向太阳系边缘的白影。如果将观察的尺度放大到光年级别,就可以看清,那个比闪电还要快的白影像一只在水中徐徐蹿进的浮游生物,先后跳动了十二下,最后在柯伊伯小行星带中段位置戛然而止。 所有观看这一幕的人们全都瞪大了眼睛,他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一切,直到女火力手的声音最终在四元相位信道中响起: “航行总距离一百零一点二九二亿公里,航行时间一千二百六十六秒,所有十二处路径点全部正常通过,平均速度……每秒八百万公里!” 每秒八百万公里,这速度还不到深渊号的七分之一,但比起电离子引擎来已经是巨大的飞升。 二十一分钟多一点,九十八万吨的昆仑号就抵达了太阳系边缘的柯伊伯小行星带第二十八号预警观察站。现在,那座位于小行星齐娜的观察站就在距离昆仑号不足五万公里的地方! 如雷的掌声和欢呼声立即淹没了整个通讯频道,航天组组长汉特博士直接抱起工程部部长沈莉跳了起来,副部长江欢甚至蹦到了椅子上仰天狂笑,就连资源部部长向文迪这样一贯稳重的老人也站起来挥臂欢呼。 坐镇十里铺的李均打了个手势,木星轨道上的吴刚号飞船内,十二只簇拥着那位速烈人的卡鲁放下前足肢,懒洋洋地向四周散开去。 同样也在观看试航实况直播的灵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度过了一场危险,它发出了属于自己的一声感叹:“你们拥有造物主的智库,难怪可以比我们的计数仪更快推算出航行轨迹。” 安秉臣审视着这位先前给他留下恶劣印象,但此刻却又以强大技术实力震撼了所有人的外星俘虏:“灵,你是速烈人中的工程师吗?” 灵晃动了一下那张没有五官表情的水晶脸,很快辨认出这个声音:“安秉臣夏尔库?在速烈人的世界里,没有工程师这个概念,我们所有的速烈人,都是最优秀的数学家。我的种族见多识广,作为星空中的贸易者,我们拥有无数来自不同种族和文明的技术,能量线引擎只是其中之一。如果您能履行自己的诺言,赐我自由的话,我保证,我们之间的合作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已。” “我当然会信守自己的诺言。”安秉臣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狡黠的神色:“但是,我们的测试仅仅进行了第一项,后面还有八项内容。” “下一项测试项目,低速短距航行!”潘正平大声宣布着,快四十的中年大叔声音里充满了男孩子一般的自豪。 “第二项测试目标,柯伊伯小行星带第十五号预警观察站,直线距离——”昆仑号船长的视线落在舰载四元相位远程扫描显示界面上,突然没了声音。 在上千双眼睛的关注下,潘正平抬起头来,他望着所有人,眼神中的喜悦不知何时变成了惊愕和恐惧。 “柯伊伯小行星带外围,奥尔特星云区域发现……六十五个编队飞行物体!” 正文 第635章 访客 奥尔特星云是包括在太阳系外围的尘埃、彗星和小行星体的混沌集合体,在太阳系自转并围绕银河系核心公转的过程中,它扮演的是恒星系与外界的缓冲区角色。有时候,太阳系核心引力可以从周围星空中捕获到更多的物质,从而扩充奥尔特星云的内容。有时候,周边恒星区的引力也会从奥尔特星云中撕扯并夺走部分物质。有来有往,生生不息。 如果把太阳系海王星以内的区域缩小到一个鸡蛋蛋黄那么大,那么奥尔特星云就是包在蛋黄外面的蛋白部分,而柯伊伯小行星带只是蛋黄与蛋白的交界线。 此时此刻,在这蛋白部分的内侧区域,静静地悬停着六十五艘形状大小各不相同的飞行器。 它们中最大的有一万六千米长,最小的也有两千四百米长,船体外廓有雪茄形状的,有立方体形状,也有不规则椭圆体,还有类似精卫飞行器的碟形,不过尺寸却扩大了数百倍。 虽然形状大小各不相同,但这些庞然大物全都严格遵循着某种特定规则,每五艘结成一个浑圆阵型,总共十三个这样的圆环阵型又构成一个巨大的太空圆环。只要看到这种极有规律的对称几何阵型,不会再有任何人质疑它们是智慧生命的造物。 从月球前哨基地内的安秉臣等人,到地球各处基地观看直播的互助会成员,以及昆仑号上的七位测试船员,全都呆若木鸡地看着这支悄然出现的庞大舰队。 四元相位远程扫描显示,这支舰队当前所在的位置距离太阳两千二百个天文单位,也就是三千三百亿公里的样子。考虑到奥尔特星云最外沿的区域距离太阳差不多有一光年,所以说,这支舰队应该是穿过了整个奥尔特星云,然后在柯伊伯小行星带外沿停了下来。 “苏别丁需要进入准备攻击状态吗?”昆仑号舰桥上,潘正平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问道。 大半年前,闯入太阳系的辛克人巡航舰,以及速烈人的哑铃飞船,都给互助会留下了完全谈不上美好的印象。 那么,这次结队浩荡而来的不速之客,又会是何方神圣? “可以进入准备战斗状态。”安秉臣立刻给予回应。他刚从深渊号上下来,才回到月球基地中央大厅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懵了。战斗,是他想到的第一个念头。 昆仑号只有对方舰队中最小舰只的一半大,而且又是一比六十五,毫无悬念的以寡敌众。 潘正平那边唯一的仰仗,只剩下距离。从昆仑号当前位置到那支神秘舰队尚有两千多个天文单位的距离,远远超过昆仑号此刻与太阳的间距。 可是,面对这支未知的来访舰队,这三千多亿公里的距离真意味着绝对安全吗? 安秉臣不知道。但面对入侵,除了奋力抵抗外,他也别无选择。 当昆仑号上的女火力手在飞速计算攻击三千一百亿公里外的六十五个目标所需的异能量时,工程部部长沈莉的声音突然响起:“请注意,它们没有继续前进!现在正处于停止状态!”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上的紧张神色顿时为之一缓。 上次来的两位恶客,都是大摇大摆掠过柯伊伯小行星带,径直往内太阳系方向而来。这次的访问者,居然在柯伊伯小行星外停了下来? “因为,它们发现了我们设在柯伊伯小行星带上的预警观察站!”留守海参崴基地的汉特博士脱口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也许,它们还发现了昆仑号?” 昆仑号舰桥中控台上的巨幅全息界面抖动了一下,随即出现了一张脸。 那张脸上有一对占了将近四分之一总面积的巨大眼睛,完美的左右对称双圆,无睫毛也无眉毛,眼眸中那对金色瞳仁让人第一眼看到就能呆老半天,好像中了某种魔法一般。相形之下,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张脸上灰黑相杂的羽毛遮挡了所有的皮肤,那双金眼妖瞳下方还有一条竖直突出于脸庞之外,长而微弯的棕黄色鸟喙。 潘正平被吓了一跳,连人带椅子都往后滑了一滑。 “猫头鹰?”这是他脑中浮起的本能念头,也是包括安秉臣在内所有看到这张脸的互助会成员的第一个想法。 如果不是下面那条明显非弯钩状的长喙,这东西还真跟猫头鹰没什么两样。不过,就冲这长喙,还有那满脸的羽毛,怎么看都是个鸟形生物,鸟人? 那张脸往后挪了一下,这才露出自己的全身。 这生物居然穿着一件像长袍的黑色大罩衫,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不过它两侧的双肩果然带有鸟类翼骨的特征,宽阔而强壮,一看据充满了力量感。 黑色长袍边上,伸出一对宛如翅膀的上肢,鳞次栉比排列的羽毛看得清清楚楚,不过这对内侧居然多了三根带有两重关节的爪子。 “咕咕…咕。”这生物发出了酷似鸽子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只可惜根本没人听得懂。 “这是从四元相位信道发送过来的视频数据,它们主动要求对话!”昆仑号通讯官大声报告。 “四元相位信道?它们也和造物主有关系?但是,怎么不会说千进语?”汉特博士疑惑地问道。 “咕咕咕…咕咕。”那生物瞪大了妖异的金瞳,聚精会神地望着屏幕,展现出智慧生物特有的专注。 安秉臣站了出来,面对屏幕上的那位猫头鹰鸟人,清了清喉咙,开始用千进语说话:“波兹加—热托—萨玛—忽兰!”(愿空间和时间与你同在) 既然和造物主有些渊源,那对方或许能听懂千进语。 令人失望的是,鸟人对话者咕哝了一阵,晃了一晃长满羽毛的头部,侧脸望向自己边上。这个拟人化的动作立刻让安秉臣猜到,它肯定和自己一样,此时此刻身边站了不少同类高参。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那位猫头鹰生物突然转回脸来看着屏幕,同时又往后退了一步。 它从黑色长袍两侧伸出一对几乎有半个身高长度的翅膀,那双翅膀居然向上反折回来,最后,两只仅有三根指头的翼内爪子轻轻搭合在一起。互助会这边,所有人顿时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这种生物的翅膀跟人类的胳膊一样好使。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团明亮的光球居然从那对搭在一起的三指爪拳中飘飘悠悠浮了起来! 这猫头鹰生物虽然不会说千进语,但却身负异秉,竟然是异能族生物? 四元相位信道内,从全球各地传来一片低沉的惊呼声。 安秉臣皱着眉头,只是看着,却没有吭声。到现在为止,双方仍未建立起行之有效的沟通渠道。面对这种尴尬的情况,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对方显然也在想办法,而且立刻就付诸行动。 从猫头鹰生物一双爪拳中浮起的光团像有生命一样蠕动着,朦胧中摆动的线条逐渐变得清晰,最终勾勒出一个稳定的轮廓。 一个散发着白光的,栩栩如生的造物主幻像,出现在那团白光中! 没错,那就是造物主!长满灰色茸毛的纺锤状类鼹鼠体形,眼脸下突出皮肤的两条面部横骨,分布在头顶两侧的四只短耳,以及那双散发出银色光芒的睿智眼睛! 在语言无法沟通的情况下,猫头鹰生物用异能创造的全息幻像,准确而且清楚无遗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它,或者它们,是为造物主而来。 这幅光团幻像可以包含的意思比单纯的语言更为丰富。它们想找到造物主,或是它们想让安秉臣交出造物主,又或是它们需要知道造物主当前的下落。种种语义的无穷延伸,尽在不言之中,这就是图像和画面比文字和语言更具传神的妙处。 “咕。”猫头鹰生物发出一声嘟囔,金色的双眼一动不动盯着屏幕上的潘正平。 随后,它松开了自己的爪子,那光团马上消失不见。 “咕咕。”猫头鹰生物伸出右边翅膀,整个画面顿时变黑。 对方掐断了通讯频道,这次不同文明生物间的首场对话到此结束。 在随后紧急召开的执事团会议上,工程部副部长江欢抢先发言。 “各位,我先提两点。第一,这种生物并没有像前两位那样肆无忌惮地闯入太阳系,它们的飞船在抵达外侧边缘区后停止了前进。第二,它们先主动联系我们,虽然无法达成顺畅交流,但对方还是做了不懈的努力,比如那位屏幕上的谈判代表用异能光团变出的造物主幻像。大量证据表明,这是一种具有理性的高度文明生物。不管它们寻找造物主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就当下而言,它们的表现比之前的辛克人和速烈人要有礼有节得多。” 听到最后这句结论,所有执事都点头表示赞同。 田建明接着发言:“礼节只是交流沟通的一个组成环节,但未必就和内容有关系。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交流,而是现在该如何回应对方。大家可以看到,这种生物确实拥有很高的智慧,它们已经成功表明了自己的来意。随着时间的延续,我们和它们之间肯定能找到一种有效的交流办法。那么,接下来该我们出牌了。我们该怎么回答它们的询问呢?告知造物主的下落,还是拒不告知?我们的选择,似乎就只有这两条吧?” 原信息部部长的话,让所有人又陷入了沉默。 这个涉及本质的问题,可比用什么语言和方式来跟这种猫头鹰生物交流要麻烦得多,对方固然很礼貌,也表现得颇有节制。但是,因为这些,就应该把造物主的下落坦诚相告吗? 如果坦诚相告,那当然问题不大。但如果不回答,或是搪塞托辞,对方还会继续保持当前这样的君子礼节吗? 田建明的话,意味深长,让另外十位执事以及安秉臣都皱起了眉头。 “战争或和平,又是老问题,对不对?”辛旭的头像从听众席位置跳到了当前发言框内。“那么,让我来当这个捅破窗户纸的恶人吧。我认为,最后的结果不取决于我们是否说实话,或是说假话,而是双方实力的对比。对方表面上在等待,实际上正利用等待的时间观察我们,评估我们的真实力量,同时保留着采取行动的主动权。” “我同意辛旭的看法。”卢长安也插了进来:“对方虽然来了六十五艘星舰,但在抵达时间上却比辛克人和速烈人晚了将近一年时间。星塔与造物主联系时产生的大引力子源流波动,可以在瞬间覆盖整个一亿光年半径的空间。如果从星际航行技术来判断这个种族的实力的话,它们应该还不如辛克人或速烈人。” “这个推论过于片面了吧?”袁平平立刻表示了反对意见。“星际航行技术未必就能代表文明生物的综合实力,来得早的未必就比来得晚的厉害。别的先不说,我们自己才刚把脚迈出太阳系,不也干掉了速烈人的哑铃飞船?” 向文迪用力摇头:“那还不是因为有造物主的智库!如果没有四元相位远程扫描模块和苏别丁武器系统,我们现在未必还能坐在这里高谈阔论。” 枢密院院长林子云的发言则充满了色彩鲜明的锐气:“正是因为造物主的重要性,所以我们不能随便泄漏他的下落!我个人的意见,在没有真正了解这种猫头鹰生物之前,我们不宜把话说得太满,也最好不要作出任何承诺。它们在观察评估我们,我们同样也可以观察评估它们。何况,造物主当时也留下了话,由会长来决定该把他的座标数据交给谁。” “那就意味着,我们需要尽快了解这种猫头鹰生物。不管它们的彬彬有礼是源自天性,还是居心叵测的乔装打扮,我们都必须来一次登门造访。第一次是人家主动联系我们,那么第二次就该是我们主动了。我想,近距离的接触应该更有助于揭开所有迷雾背后的真相。”工程部部长沈莉用学者特有的冷静视角作出了结论。 “这样的大型访问活动,当然必须由我来带队。”安秉臣举起了右手:“也只有我,才能说得清整个来龙去脉。万一,它们那边还是有人,不,有鸟能说千进语呢?” 整个互助会上层,除了他只有沈莉能勉强听说千进语,江欢、辛旭、潘紫烟都还在学习阶段,其他人基本是没指望了。 “你亲自去,会不会太危险了?”林子云警惕地问。 “危险永远都存在。如果这些猫头鹰生物真打算动武,我们即便躲到太阳核心区也不一定能逃掉。咱们做事有时不能表现得太缩手缩脚,否则让人家看不起不说,自己也憋气窝心啊。”安秉臣挥手阻止了妻子的委婉劝阻,望着全息界面上的一帮执事团成员:“如果担心安全的话,我不妨多带点人,坐深渊号过去,向它们展现一下我们的实力。这种了解总归是相互的,我们没必要老绕弯子,早点主动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比两边蒙在雾里瞎子摸象更好。” “那么,现在我们来投票表决,由表决结果来定夺吧。”主持这次会议的袁平平果断提议。 对这种事情,身为会长的安秉臣没有表决权。十一位执事,七票赞同,四票反对。 二十四小时后,停留在奥尔特星云区域的六十五艘巨舰仍然没有任何动静,那位猫头鹰生物也没有再发来任何主动联系信号。但是,一艘五百多米高的竖形梳状飞舟却以惊人速度掠过海王星轨道,从昆仑号左舷三百万公里处呼啸而过,径直向着柯伊伯小行星带而去。 对深渊号飞舟来说,这段航程其实只需要一个半小时。 但在接近那六十五艘排成环状阵型的舰队时,安秉臣还是刻意降低了速度,摆出一副请看清楚我可不是来进攻的姿态。 那猫头鹰生物既然如此有灵性和智慧,应该不难猜到这艘飞船的来意。 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这本来就是所有生物和平交流的基础原则。 果然,当深渊号靠近到距离舰队仅有十个天文单位时,那支舰队的巨大阵型开始出现了些许变化。 十三个五船环状分舰队内,一艘银色的楔形星舰从后方阵列中徐徐滑出,朝着深渊号驶来。 这是一艘长达五千多米的飞船,拉长的三角楔形船身,整个外表光滑整洁,完全看不到武器炮塔之类的东西。 深渊号仅有五百多米高,和这艘巨舰比起来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小个子,但它晶莹透亮的黑色镜面船壳却一下子把对方的磅礴恢宏气势压了下去。如果说靠近的这艘大飞船像一柄锐气十足的利剑,那深渊号就像一枚精致华贵的黑色钻石。 两艘大小严重不等的飞船相互靠近,距离缩短到三个天文单位时,安秉臣发现到对方在减速,于是他也赶紧降低了深渊号的速度。 随后,那艘楔形飞船顶部张开了一个数百米见方的大洞,露出里面一座灯光明亮的井状船坞。四元相位远程扫描探明,那井筒状船坞的内径比深渊号大很多,停进去靠泊应该没有任何困难。 深渊号优雅地滑入了井状船坞,头上的顶盖也徐徐关闭,在四周的灯光照映下,一根巨大的软管蠕动着从井筒内壁冒出来,羞羞答答地伸向深渊号飞舟。 深渊号也张开底部的肉质缝隙,以有机体特有的韧性裹紧了那根软管,瞬间达到了真空无缝衔接的标准。 安秉臣穿戴好全套太空防护服,站在了舱口的最前面。他的后面,密密麻麻排满了人,穿黑色防护服的是全副武装的保卫局成员。穿铅灰色防护服的是来自工程部的各种专家,他们的领队是生物学家聂遥博士。 “我们,真的,过去?”站在安秉臣身后的白毛小强问道,它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真的是有点紧张。 “怕了?”何昌发嘿嘿笑了一声,紧了紧防护服的弹药袋,同时下令后面的上百名保卫局精锐再次检查武器,做好战斗准备。 “不要紧,如果真动起手来,你很快就不怕了。”小强旁边的何满桂调侃道。 他并不担心小强的战斗意志。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整个保卫局的人都看透了这位蜥蜴人的二愣子本色。平常状态下,小强也就是个贪吃的萌货,但真要让它狂性大发起来,那破坏力可是杠杠的。一次庆祝某位保卫局成员的生日聚会上,酒醉的强哥撞塌了十里铺的公共食堂半边墙,还打伤了六名同僚。等这家伙酒醒后,安秉臣亲自用神经鞭抽了它足足十五鞭,并严令所有人此后不得再向小强提供任何酒精性饮料,白酒、啤酒,果酒甚至米酒、甜酒全都一律禁绝。 “咳,咳,全体武装人员都听好了,不要给我乱来啊。我们是来和平交流的友谊使者,不是来上门找茬的,如果谁没有我的命令就敢拔刀动枪,伤了和气误了大事,等回去我非活剐了他不可。”安秉臣忍不住又警告了一遍。 “我就跟着会长,寸步不离。”胡安·巴萨尼奥挺着胸脯,站在何昌发后面把身子绷得笔直。因为猫头鹰生物展现出非同寻常的异能,执事团经过再三考虑还是把这位灰山疗养院的异能者也塞进了外交使团。在关键时刻,也许胡安能够发挥一些作用吧。 自从灰山疗养院全体搬迁到南极安家后,阿方索博士主动毛遂自荐担任了安秉臣的剑术和西班牙语教官,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报答互助会的恩情。现在,胡安有这个机会替院长报恩还情,同时还能提升自己在疗养院家族中的无形地位,那肯定是喜出望外。 舱口外的软管对接门像一朵花瓣那样徐徐张开,露出了软管内的金属板栈道。这个浑圆的通道直径大约在五米左右,显得异常宽敞大气,通道两侧的板壁居然也发出明亮灯光。 “探测仪显示,通道内空气成份正常,完全适合人类呼吸。如此说来,这些猫头鹰访客,也是有氧呼吸的碳基生物!”何满桂看着手上的探测仪显示屏,小声而快速地提示道。 “走!串门去!”安秉臣点点头,迈步一脚踏上了那光洁如洗的金属板。 正文 第636章 初会 穿过长达百米的金属板栈道,他们来到了一个环状走廊。 这里比刚才的栈道更宽敞,全透明的廊顶距离地面大约有六七米高,两侧的墙壁也宽到可以并排跑三辆卡车。 然后,安秉臣就看到了那只屏幕上的猫头鹰生物,以及它身后列成两排的二十只同类生物。 令他震撼的是,这帮长喙猫头鹰居然有两米多高!此前在通讯屏幕上见面时,因为背景里没有人类熟悉的参照物,所以无法推测这种生物的具体身高。 但现在见到本尊真身后,安秉臣不由得暗吃一惊,以他一米九的身高,仅齐至对方的肩头! 难怪船坞的对接管道那么宽,难怪这环形走廊在他们看来竟然如此大,原来都是这帮巨鸟生物以自己的身体比例为基准建造的。 安秉臣打量着对方肩侧收起的一对巨翅,心里想象着这种生物扑翼腾飞的震撼场面,脚下却刻意放慢速度,好让身后的随从们保持队形。 二十一双金色大眼瞪着这群逐渐靠近的人类,安秉臣努力让自己脸上的肌肉处于松弛状态,这样看起来可能会少些敌意。不过,前面那帮巨型猫头鹰,能懂得察言观色吗? 走到距离最前面那只猫头鹰生物三米远时,他停住脚步,缓缓伸出了自己摊开的双手,两手掌心都向外展开,表示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波兹加—热托—萨玛—忽兰!”虽然上次说千进语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但他还是用这种语言打招呼。除了这种在陶图格联盟流行的通用语,他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沟通方式。 那二十一只巨鸟有如石雕泥塑一般,动也不动地瞅着他。很显然,对方依旧听不懂。 “咕…咕…”为首的金眼猫头鹰往前迈了一小步,喉咙里发出一阵碎响。 随后,它侧转了一下头部的倾斜角度,双目视线最终锁定在安秉臣递过来的那只右手上。 当没有更多选择时,安秉臣只好按照自己的本能行事。 “波兹加—热托—萨玛—忽兰!”他又一次重申了自己的祝词。 “咕…咕…”金眼猫头鹰又往前跨了两步,两者之间的距离拉近到半米。 有那么一瞬间,安秉臣从对方那对巨大的金黄色瞳孔中看到了犹豫和质疑,然后对方呼啦一下展开翅膀,目测有一米五到两米的翅羽丛中,那三只打开的爪子向着他的右手伸了过来。 枯瘦的爪子搭在合成纤维的防护服手套外面,安秉臣感觉到了对方的力量,同时也轻轻握紧了手指,将自己的力量传递到对方指关节上。 然后,他就看见面前这只金眼猫头鹰猛地向后仰头,高举的长喙在空中晃了一下,紧接着朝自己迎面砸下。 安秉臣身后的保卫局成员发出一阵惊呼,他甚至听到举枪瞄准和摘下破甲锥的稀里哗啦乱响。 这边一动,那边的金眼猫头鹰们也有反应,分列在后面的两排高大鸟人也呼啦一下散开,有一只甚至砰地一下飞到了天上,微微抖动的翅膀看上去一点都不吃力。 所有猫头鹰人打开的翅膀内,三根骨节分明的爪子上都握着一个看上去酷似椒盐调味瓶的小玩意儿,金属质材的圆筒形,前方有个尖锥状喷管。 毫无疑问,那是它们的武器。 “都别动!冷静!”安秉臣张开双臂,丹田内爆出低沉有力的吼声。 那根略带弧弯的长喙轻轻搭在他肩头上,挨着颈动脉的位置用力擦了三下,随后退了回去。对方脸部的羽毛紧贴着他的头盔滑来滑去,如果不戴头盔的话,脸上皮肤的感觉大概会非常奇妙。 金眼猫头鹰的这个动作不是攻击,看起来更像是它们独特的见面礼仪,用长喙与对方搭颈寒暄。 对方接受了他的握手礼,但也回敬了自己的长喙搭颈礼。 紧接着,那只金眼猫头鹰突然向后退了一大步,侧开了自己足够两米五高的身段,它后面的二十只同类也朝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无形通道。在它们背后,那堵白色的舱壁悄无声息裂开,露出一条笔直宽敞的明亮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一座足有上万平米的椭圆形大厅。这大厅的地面平整如镜,厅内黑压压站了足有七八十只金眼猫头鹰,这拨鸟人的身形体态看上去就没外面那二十一只同类整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不说,身上穿的长袍颜色也五花八门。不过,就算最矮的鸟人,身高也在两米以上。 安秉臣注意到,猫头鹰人们的长袍全是单一素色,几乎没有混合颜色。 引领他们进来的那只金眼猫头鹰穿着黑色长袍,飘逸的袍角在大步跨动中轻轻摇曳。这大厅里有风,那意味着空气的流动,同时也表明这大厅里有空气,还有冷热不均,所以才能有气流产生的微风。 那黑袍猫头鹰人一直走到那群同类面前才停下脚步,随即转过身来,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望着安秉臣等人。 安秉臣好整以暇地摊开了双手,望着前方那群不知道是官员还是技术人员的外星鸟人。以此推测,他估计刚才船坞环形走廊里迎接自己的那二十一只金眼猫头鹰多半是军人战士之类的职业。这鸟人的基本社会形态,看样子和人类也大同小异。 看到安秉臣等一帮灵长目生物走进来,大厅里的鸟人们全都骚动起来,叽叽咕咕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只可惜没有一句能听懂。 如何与完全没有共同文化基础,也没有相似生理结构的外星生物沟通?这个问题已经被地球科学家们探讨了上百年,有智者说数学是唯一能够在全宇宙通行无阻的语言,这个想法虽然听起来很高大上,但实际上却充满了自以为是的学究心态。 作为基础科学的数学虽然理论上可以诠释宇宙万事万物,但它的发展远未达到大道至简的极度完美状态,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不同物种文明之间的数学体系是完全相同的。最简单的反证例子,地球上不同文明的种族之间的初次交流,从来都不是用数学语言拉开序幕的。如果数学真有某些科学家们吹嘘的那么神通广大,哥伦布第一次踏足美洲时就该拿着圆周率方程式凑到印第安人面前求解。但是,事实真的是那样吗? 如果在同一个天空之下,不同种族的人类之间交流都没有从数学语言开始,那么又有什么理由相信生理心理差异更大的地外生物会对人类数学家罗列的矩阵数码暗示心领神会呢? 安秉臣打了个手势,身后队伍里有两名保卫局成员抬着一座全息基台走上前来,他们轻轻将基台放在安秉臣与那群金眼猫头鹰之间。 巨鸟们最初是通过四元相位信道主动发来数据流建立的视频联系,这就证明它们和人类一样,也是光学视觉系的生物。既然是光学视觉生物,那用图像来表情达意就再合适不过。 安秉臣挥了一下右手,瞬时激活的全息图像立刻在基台上方浮现。 那是一幅太阳系的简略动态图,从中间的恒星,到距离最近的水星,以及最远的海王星,全都严格按照对等比例标示出来。工程部制作这幅全息动态演示图的专家们相信,金眼猫头鹰们既然都到了太阳系大门口,那它们对这个恒星系的结构应该不会陌生。 安秉臣点了一下地球图标,那颗蓝色的行星立刻膨胀变大起来,最终占据了整幅画面。以自转中的地球为背景,又出现了无数的人类身影,从小孩到成年人,到老人,有男有女,有****着身体的,有围着兽皮裙的,有穿着或华丽或平凡衣物的,还有穿着太空防护服的互助会成员。这些人类都在做着各种不同的动作,进食、奔跑、嬉戏,睡觉,交配,战斗等等。 一尊模仿造物主外形的雕像从地球上空徐徐掠过,一块晶莹透亮的蓝色石片掉了下来,像一片落叶轻轻落入尘埃,掉在群山之间的大地上。 地球继续飞速旋转,天空中的太阳升起又降下,频率越来越快。 一个人类的身影靠近了那块石片,石片被捡起来后变成了四足蜘蛛车,随后又衍生出更多的卡鲁和各种足肢车。 日起日落继续交替不断。 画面镜头逐渐拉远,越拉越远,离开了地球,离开了内侧太阳系,转移到柯伊伯小行星带之外的奥尔特星云。在那里,有六十五艘巨大的星际飞船正在缓缓靠近。 这段全息动画仅有五分钟长,一直周而复始地无限循环播映着。 安秉臣相信对方一定能看懂这段五分钟演示动画所表达的意思,只要是有理性思维和逻辑概念的生物,即便在数学方面毫无造诣也能看懂。实际上,这段动画仅简单描述了地球与造物主的渊源关系,对造物主当前的下落却是一笔含糊带过,根本没有明确的解释。 伴随着画面的切换,对面的巨鸟们不时发出一阵比一阵更大的喧哗声。第二群金眼猫头鹰们有不少围上来靠近全息基台观看,也有几只在相互交谈讨论。相比之下刚才在船坞外负责迎接的那二十只健壮鸟汉倒显得格外冷静,笔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完美扮演了尽忠尽职的武士角色。 他还注意到,刚才那只领头的黑袍金眼猫头鹰正在专心致志地注视着自己。这家伙显然是个重要的头目,而且,它显然也看出了安秉臣在这边的身份。所以,当大多数同类都在观看那全息动画,尝试触摸全息基台时,它却一直紧盯着安秉臣不放。 仿佛收到某个无声的信号后,巨鸟群中走出九位金眼猫头鹰,全是身穿白色长袍的,或许是某种特定职业也未可而知。 它们站到全息基台旁,围成一个圆圈,各自展开翅膀露出一对细长的三指骨爪,随即有九团光球缓缓升到空中,融合汇集成一个巨大的光球。 那团一人多高的巨大光球抽搐蠕动着,线条轮廓渐趋清晰,很快变成了一幅颇具抽象风格的动态画面。 画面上再次出现了熟悉的造物主面容,缔造智库的宇宙之神悬浮在一颗暗红色的星体上空。 刚开始时,安秉臣还以为那是一颗即将死去的恒星。但是,他立刻发现自己看错了。那是一颗布满荒漠的红色行星,除了无穷无尽的赭红色沙砾,地面裂开的缝隙中还流淌着炙热的岩浆,甚至空气中也弥漫着淡红色的浓雾。 造物主丢下了一块蓝色的石片,一只飞来的金眼猫头鹰拾到了这块石片。 很快,和地球上的情况一样,无数的卡鲁和足肢载具出现在这颗红色的荒漠行星上。最后,金眼猫头鹰们造出了某种形如火车头的巨型机械,那东西喷吐着烟雾,以腹下的十多对足肢漫步行进在大地表面。 火车头巨物经过的地方,贫瘠的沙漠中开始长出紫色藤蔓植物,涌动的岩浆开始变黑凝固,空气也变得清澈起来。红色行星上的金眼猫头鹰们数量越来越多,各种飞行器具开始出现在行星轨道上。安秉臣甚至看到了金字塔状的星塔,还有更多他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突然,两只猫头鹰冒了出来。一只穿着红袍,坐在一具宛如星台的敞篷四足载具上,另一只穿着绿袍,从背后狠狠瞪着那位红袍同类,猛然间展开翅膀发出渗人的尖利呼啸。这两位随即伸出长喙扑向对方,一通猛啄狠咬,看那力道和劲头,不像是在玩安秉臣才领教过的长喙搭颈礼。 随后,这两位宿敌的爪子里出现了那种像椒盐调味瓶一样的圆筒武器,这武器发射出某种疾如闪电的波纹状抛射物,落到鸟人身上立刻爆出一团白雾,具体伤害有多大看不出来,只见被攻击者的羽毛纷纷掉落,惨呼连连。 站在两只鸟人身后的更多金眼猫头鹰们纷纷加入了战团,数量越来越多,战斗的规模越来越大。接连不断的闪光和爆炸过后,红色行星抖动着,开始解体碎裂。 安秉臣瞪大了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红色行星真的是在解体! 无数的金眼猫头鹰们在硝烟密布的天空中扑腾乱飞,有的飞着飞着就一头栽下来,掉到沙漠或岩石上不再动弹。刚才领头的那两位,红袍的鸟人领袖被突然爆发的火山岩浆吞没,绿袍的鸟人领袖则死在圆筒武器的攒射之下。但继它们之后,仍有无数金眼猫头鹰在相互杀戮撕扯,毫不顾忌正在皲裂绽开的流焰大地。原本激烈无比的战场上,成千上万的足肢战车瞬间瘫软不动,卡鲁们纷纷倒下,化作一滩滩污渍一样的东西。 沟壑交错的星球表面,无数的火光冲天而起,那是各种形状不一的载人(鸟)飞行器!原本球状的红色行星最终缓缓裂成了三块,接着是十二块,最后化作无数碎片,分头洒向空旷的宇宙星空。 某艘巨型飞船的舰桥上,一只身穿黑袍的金眼猫头鹰呆呆地看着灰飞烟灭的家园,随即又扭头望向遥远的星空。在那亿万星辰汇集的太空之中,有一尊造物主的头像若隐若现…… “这是个把战争艺术玩过头的种族,家园被毁,星台也重置了。根据我的推测,他们大概是想借助造物主的神通重建母星。” 第一次正式登门拜访结束后,回到地球的安秉臣在全员公议大会上总结道。 紧接着,沈莉报告了工程部的最新发现:“我们对会晤全程进行了技术分析,振动探测仪发现,这些猫头鹰生物并不是只会咕咕的鸽子,它们之间有低于人类可接听频率的次声波信息交换!也就是说,它们正常说话的声音,我们听不到。那些咕咕声,可能只是它们表达复杂情绪时附带生成的杂波。” “次声波交流?工程部可以制造发射次声波的特殊转译工具。但是,这些猫头鹰们的语言好我们没有任何共通性,估计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建立交流基础。难道,我们又要像对月背地下的蜥蜴人那样,向这些巨鸟生物派遣一位文明使者吗?”江欢充满期盼和渴望的神色表明,他自己颇有意向接下这个神圣的使命。 田建明摇了摇头:“它们急于要找到造物主,未必有这么多闲情逸致和我们玩文明使者的游戏。关于异星文明语言交流的问题,我们这边其实已经有了一位顶级专家,我建议不妨去咨询一下这位专家的意见。” “顶级专家?谁?”高怀亮听得一头雾水。 田建明回答道:“那位被我们俘获的天龙星速烈人,灵。这些自称贸易者的家伙浪迹四海,见识应该比我们广得多,对于不同星空文明的交流也应该更有经验。更让人惊讶的是,它能在从太阳系外沿进入木星轨道的短短航程之中学会并掌握两百多种地球语言。就这份前所未有的造诣,不是顶级语言专家还能是什么?” 主管航天组工作的汉特博士冒出来发言:“我承认,这个叫灵的家伙确实有两把刷子,它提出的能量线理论让工程部大开眼界,昆仑号的新引擎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我更希望执事团提高警惕,因为这个速烈人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通过全息基台发言的信息部部长李均放下了手中的纸质笔记本:“我也要提醒各位两个关键。第一,速烈人当初悍然攻击辛克人的巡航舰,这已经清楚表明了它们妄图独占造物主信息的野心。第二,那位速烈人俘虏也看到了昆仑号试航时突然出现的巨鸟族舰队,以它的鬼心眼,不难猜到这也是来寻找造物主的别族生物。如果这样的话,让它来协助我们与巨鸟族之间的交流沟通,会不会又节外生枝带来某些潜在的危险?” “李部长分析得很有道理,两点我全都赞同。”田建明紧接着发言。“但是,我的意思不是让速烈人来直接协助我们与巨鸟族的交流沟通,而是让它帮我们出出主意,提些高明的点子。它能把能量线理论交出来,这证明我们已经掌握了主动权。但是,昆仑号的试航半途而废,会长还它自由的许诺也可以暂时等一等。这种时候,正好拿巨鸟族的事来试试它的诚意,它就算再有鬼心眼,也要想想后果吧。再说了,不让它直接插手,这家伙又能如何干涉破坏?” 李均看了看老部长,又扫了一眼在座各位执事的表情:“那么,我去试试它的口风?” 出人意料的是,身陷囚笼的灵不但一口答应帮忙,甚至当场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 速烈人在与星际文明打交道过程中也经常遇到全然陌生的种族,它们的快速解决之道是建立临时词典数据库,由类似地球计算机的速烈计数仪以极快速度过滤所有常用词汇并找到相对应的异文明词汇,也就是建立应对词汇数据库。或者是文字,或者是声音,或者是图像,语言表现的方式不尽相同,但对具体物品的描述却是殊途同归。比如恒星、天空、大地,这些东西在任何文明世界里都是存在的。以对等词汇构筑的语言转译体系,最终必然能够覆盖所有的方方面面,甚至连抽象哲学体系也能触及。到那时候,才是两种不同世界文明进行深度交流的开始。 按照灵自己的说法,速烈人天生热衷于这种与陌生文明交流带来的发现喜悦。 当被李均询问是否见过这种猫头鹰造型的外星生物时,灵直接给予了摇头的否认回答。 “速烈人见过的智慧生物不下两千种,但是我们的长老相信,宇宙中存在的智慧生物数量应该远比这个数字多得多。我们虽然见多识广,但也不可能见过所有的文明生物。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我很希望亲自和这个陌生种族生物进行对话,也许能帮助你们进一步增加对它们的了解。” 对于这个热心的帮忙提议,李均也直接给予了拒绝回应。 正文 第637章 沟通 由于发现了猫头鹰生物以低于二十赫兹频率次声波交流的奥秘,再加上根据灵的提议建立了临时词典数据库,三天之后,互助会与巨鸟族的第二次会晤取得了重大突破。 因为有了上次打交道的基础,这次会面双方都轻松了许多,武装人员的比例明显下降。二十多位身穿不同颜色长袍的巨鸟用爪中的光团塑造出不同的图形和符号,工程部的专家们也借助全息基台勾勒出各种图形化的内容。在以个人为单位的互动交流中,工程部紧急赶制的次声波转译器收集了大约两千多个通用词汇。以这些基础词汇为框架,整个巨鸟族人的语言体系逐渐浮出水面。 安秉臣和那位穿黑袍的猫头鹰头领都被晾到一边没事干,两位最后面对面坐到一起,也像打哑语一样靠肢体动作比划起来。 人类这边在忙着研究巨鸟族,巨鸟族那边同样也没闲着。它们显然也探知了人类口头交谈的声波频段仅限于十六到两万赫兹之间,那种像鸽子一样的咕咕声只是它们表达情绪的高频感叹,并非本族语言的主体。 金眼猫头鹰们的发声器官与人类大相径庭,偶尔感叹一两声咕咕可以,长时间用高于十六赫兹的声波持续说话根本做不到。但是,它们仍然想出了一个巧妙的辅助交流方式,用两声咕咕表示肯定,三声咕咕咕表示否定。这样一来,双方某些简单的对话甚至不需要次声波转译器帮忙就能顺利完成。 在双方共同努力下,两种不同生物的信息沟通效率迅速以几何级数级别递增。 到第四次会晤时,巨鸟族人终于透露了更多有关它们自己的信息。 和安秉臣所料差不多,这些自称萨雷斯人的金眼猫头鹰果然是来找造物主帮忙的,只不过它们却不是想要重建被毁的母星,而是希望造物主能开恩将萨雷斯人失去的星台重新赐予它们。 萨雷斯人有记载的文明历史已有两万多个恒星公转周期,因为缺乏参照对比,这个时间单位很难确定到底比地球的年更长还是更短。萨雷斯人的祖先很早就洞悉了星台的奥秘,并建立了一套以星台操作者为核心的三元老统治模式,每次重置后随机产生的星台操作者为主,另外两位元老为辅,以此保证萨雷斯文明的不间断发展。 红袍罗恩达斯是萨雷斯人的第五代星台操作者,在它的任内,萨雷斯人成功建造星塔与造物主取得了联系。然而,另一位萨雷斯人的领袖,绿袍天命者苏拉尔西并不认可罗恩达斯的权威。苏拉尔西的拥护者们公开嘲笑罗恩达斯的低贱血统,并质疑其拥有星台的资格。 对特别注重血统传承,把荣誉名望看得比性命还高的萨雷斯人来说,这种挑衅行为只能以生死决战的方式收场。尤为不幸的是,红袍夏尔库罗恩达斯并不是一位胸怀宽广的领袖。 两派势力之间很快展开了激烈残酷的争斗,萨雷斯行星最终化作乌有,两位冤家对头也双双送命。另一位萨雷斯领袖、年迈的黑袍生存者班格玉措早已预见到这一结局,因为它提前依靠星台技术建造了大量星际移民飞船,这才有部分萨雷斯人活了下来。 在班格玉措的带领下,幸存的萨雷斯人不得不背井离乡流亡星空。它们曾依附于不同的异族文明,也曾在无主的行星世界安家经营,但萨雷斯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寻找造物主的流浪生活,这当中的主要原因还是失落的智库。 伴随着红袍夏尔库罗恩达斯的暴毙,萨雷斯人的智库重置消失,萨雷斯行星的彻底毁灭也导致不可能再有新的星台操作者出现。萨雷斯人失去了曾经拥有的智库,失去了大量的核心技术,也失去了本族的文明根源,许多历史记录在低效的传递承接中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技术上的割裂之痛还能勉强忍受,萨雷斯人经过五代操作者持续经营,早已在星台基础上开发出了一套独立的技术体系,在茫茫宇宙中用来保命求生完全绰绰有余。但是,文化传承上的崩塌却在新生代萨雷斯人中显示出越来越强的负面效果。太空中出生并长大的萨雷斯后裔漠视所有的古老传统,为谋私利人人不择手段,移民舰队中的哗变叛乱事件因此层出不穷。 目睹这种变化的班格玉措在痛心疾首中与世长辞,临终前他留下遗言,希望自己的继承人能够找到造物主并重建萨雷斯智库。当年,红袍夏尔库罗恩达斯曾经从造物主那里了解到,所有散落在群星中智库之上,还有一个名为“矩阵”的智库之库。 矩阵汇集了所有万千世界的智库信息,唯有造物主掌握着开启它的钥匙。 如果能找到这个万库之王,那就可以重振萨雷斯人昔日的辉煌。否则,萨雷斯文明的没落和消亡势不可免。 这是萨雷斯人最后的希望。 三元老模式伴随着故乡行星的毁灭而不复存在,没有了星台操作者,萨雷斯移民改用双王制统治。雄性外王掌军,雌性内王主政,外王与内王登位后必须结为配偶,无论是否原先已有配偶,无论是否年龄悬殊过大,双王都必须按习俗互结连理。 安秉臣见到的那位身穿黑袍的金眼猫头鹰首领,正是当前主军的外王赛巴多提。赛巴多提是当初逃离萨雷斯行星的班格玉措元老的直系后代,它在萨雷斯人中威望颇高。 内王摩娜克曼的年龄比塞巴多提整整大一倍,但按照萨雷斯人的传统习俗,内王不能轻易抛头露面出见外客,所以安秉臣等人从未见过这位萨雷斯女王。 互助会这边,同样也将人类社会的大致情况向萨雷斯人介绍了一番。从对方呆怔的表情来看,显然也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尽管交流给双方都带来了更多惊讶和疑惑,但好感却在悄无声息中渐渐沉淀。 第五次会晤,长喙搭颈礼过后,塞巴多提把一个像是藤条编织的小篮子亲自递到安秉臣手中。 何昌发上千接过篮子,小心翼翼打开来,里面的几张植物阔叶包裹着一个圆筒状的东西。这东西看上去像一个金属质材的椒盐调味瓶,安秉臣认得,那是萨雷斯人的武器,威力却相当惊人。 “礼物。”塞巴多提通过次声波转译器只说了一个词。不知道是否因为语言交流有限制的缘故,塞巴多提的话从来不多。但是,它那双金色的眼眸却一直在观察安秉臣。 “谢谢。”安秉臣微笑着,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机动骑兵佩剑,双手捧起,也送到塞巴多提面前。 尽管跟着阿方索教授学了大半年击剑术,但他始终不爱用剑,更喜欢挥舞破甲锥冲锋陷阵。自从确定萨雷斯人没有什么敌意后,他从第二次来访起就没有再背杀气外溢的破甲锥,而是换成了装饰效果更佳的机动骑兵配件。现在,正好把这柄外形华丽的佩剑当作回礼送给塞巴多提。 让人意外的是,塞巴多提却轻轻推开了安秉臣捧剑的双手。这位金眼猫头鹰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安秉臣,也不说话。 安秉臣心中怦然一动,顿时猜到对方大概要说点什么。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造物主,萨雷斯,需要。”沉默了足有一分钟后,塞巴多提直截了当地开门见山。 这三个词,堆在一起代表的含义,安秉臣完全清楚。 把造物主的座标数据交给萨雷斯人? 虽然造物主把最终处置权交给了安秉臣,虽然萨雷斯人的表现一直彬彬有礼,没有任何让人失望的地方。但是,安秉臣自己内心深处却一直是犹豫不决的。 萨雷斯人能在智库重置星台消失的情况下以自行研究的方式重获四元相位通信技术,这已经充分证明了它们的实力。安秉臣等人几次登上它们的飞船,最大的震撼是居然没有失重现象,这表明萨雷斯人肯定掌握了模拟引力的先进技术。而且,它们能探知安秉臣联系造物主产生的大引力子源流波动,这技术水准明显高过人类一大截。 以这样的综合实力,有很大可能顺利救出被困在十五亿光年外多维引力陷阱中的宇宙之神。这样的结果,对造物主本人有利,对萨雷斯人肯定也有利,甚至对地球人也没有任何害处。 但是,地球人类方面,又能得到什么呢? 安秉臣突然反省到自己犹豫摇摆之下隐藏的私心,但他无法直白说出,只能在脸上做出一副苦涩的笑容。无论是作为灵长目动物的本能,还是人类实质上的对外代表,他好像都必须这么做。 “我们这边,有关部门……正在研究……很快会拿出一个让所有各方都满意的方案——”他突然停了下来,并对从自己嘴里说出的这段话感到无比惊愕。 从什么时候起,他安某人也无师自通学会了打官腔? “有关部门?”塞巴多提充满质疑的声音从次声波转译器里传出来。 “嗯,有关部门。”安秉臣用力摁下了自己心中的犹豫。 嘭的一声,桌上那台声波转译器因为逻辑错误造成的无限死循环超载,突然间爆裂开来,炸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片。 塞巴多提看看变成碎渣的转译器,又看看安秉臣,扭头转身走了。 人类与萨雷斯人的第五次会晤,以不欢而散而收场。 十小时后,萨雷斯人发来一份措辞严谨的外交通告,希望今后只与一个叫“有关部门”的人类首领交涉,其他闲杂人等可以不用再去萨雷斯人的星舰。 “这个……应该怪我。”听到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消息时,安秉臣正在月球前哨基地外的环形山中晃晃悠悠闲逛。 他的手里攥着那具萨雷斯人的怪异武器,打算到荒郊野外找个目标测试一下。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值守月球基地的聂遥博士问道。 “唉……等我想办法解释吧。对了,这份通告不用回答。”安秉臣握紧了手里那个椒盐调味瓶一样的武器,把喷口对准了十米开外的一堆岩石。 萨雷斯人的身量比地球人高得多,它们翼内的三根爪子也比人手大一些,这瓶子在它们手里显得小巧玲珑,现在到了他手里看着却有点像杀虫剂喷瓶。 瓶底上有个圆形的摁钮。他像反握匕首那样右手四指固定瓶子,大拇指在圆钮上轻轻点了一下。 一串白色的东西从瓶子前端喷口疾如闪电射出,没有后座力,也没有声音。 对于各种武器,安秉臣早已是大师级熟手。仅凭肉眼都能看到抛射物,基本上可以肯定这东西射出的物体速度不算快,最多不过是音速左右。当然,很多时候,一件武器的威力并不由速度决定。 安秉臣的目光投向十米开外的那块两人高的岩石。这块石头不知道是陨石轰击月面时崩飞出来的玄武岩碎块,还是直接从天降陨石中脱落的部分残片。从椒盐调味瓶中射出的白色物体打在岩石表面上,弹着点附近绽开了一片形如蜘蛛网的灰白色覆盖层,看上去像洒上去的面粉,但仔细再看,又透着一丝不太一样的古怪。 安秉臣往前迈了一步,旁边的何满桂拦住他,抢先走上去,伸出破甲锥的柄头轻轻捣了一下那块岩石。 变成白色的区域无声地裂开,在月球引力的作用下均匀有序地散落成十几块碎片。原先还算光滑的岩面,只剩下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狗牙凹坑。 在随行众人的惊愕目光中,何满桂蹲了下来,继续用破甲锥握柄头轻轻拨动着地面上那些破碎的岩石块。 那些石块在合金锥柄触碰后再度碎裂,变成了更小的沙砾。 安秉臣注意到,何满桂的破甲锥柄端,似乎也沾上一层淡淡的灰白颜色。 何满桂掏出一台手持式检测仪,捣鼓了几分钟后才做出最终结论:“低温,超低温的喷溅物。喷溅物的化学成份分析应该是水,这是一把水枪。” 萨雷斯人的防身武器是水枪,这个貌似荒诞不经的结论从何满桂口中说出后,所有现场听到的人却都没有笑。 水枪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小儿科的把戏,不过能定向高速喷射超低温水雾,将十米开外拳头大小的玄武岩冻裂,而且还能把低温制冷系统和抛射系统整合到这个像椒盐调味瓶一样的东西里,以互助会现有的技术实力都完全做不到。 “不知道这东西以什么为能源,有没有使用次数限制?”安秉臣说着,举起了手中的低温水枪,对着更远处的另一块岩石用力摁下瓶底按钮。 一抹白光闪过,这次力量大得多,远处那块岩石的整个顶部自行裂开崩塌。 何满桂抱着检测仪,像兔子一样蹦过去,又蹲下捣鼓了半天。 “岩石碎片的平均温度经测试为零下两百三十五摄氏度,如果考虑到时间的延后效应,那么这种武器在攻击瞬间很可能达到了绝对零度。” 绝对零度,即零下两百七十三点一五摄氏度,人类热力学开尔文温标体系的零点。根据麦克斯韦-玻尔兹曼分布理论,粒子动能越大,物质温度就越高。理论上,若粒子动能低到量子力学的最低点时,物质即达到绝对零度,不能再低。 当达到绝对零度时,空间内的所有粒子物质都会失去能量和热量,变成绝对静止的死物。处于绝对静止状态下的原子和分子,只能以结构性崩塌而告终。 “萨雷斯人,能够制作达到绝对零度的超低温武器?”听到这个消息后,工程部部长沈莉第一个从通讯频道里跳了出来。 紧接着她之后的是步兵总指挥卢长安:“我以执事团成员身份郑重建议,立即将这件武器送往军工组进行分析研究。如果可能的话,枢密院辖下武装部队也许又可以多一种新型武器。哪怕仅从技术角度进行研究,也能增加我们对萨雷斯人武器系统的了解,如果将来真有什么不测,这些认知信息就会派上大用场。” 卢长安旁敲侧击提出的“不测”,指的是人类与萨雷斯人之间的武装冲突。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 随后的半小时内,更多工程部专家跳到通讯频道里,吵吵嚷嚷要争夺对这件超低温武器的研究权。甚至资源部部长向文迪老先生也加入了这个混沌战团,他的理由是这件超低温武器所包含的技术完全可应用于资源部的采矿作业中。 再度出现的聂遥打断了众人的争吵,生物学博士的脸上有点尴尬,也有点惊惶。 “萨雷斯人发来第二份正式通告,赛巴多提要求主动上门拜访‘有关部门’大人,希望我们能尽快指定约见地点。” “这帮猫头鹰,倒是挺心急啊。”卢长安冷冷地道。 “这个事,因我而起,还是我来解决吧。”安秉臣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但他已经决定,不能再用更大的错误去弥补之前的错误。“让赛巴多提的旗舰到柯伊伯小行星带等着,我会亲自去见他。” 正文 第638章 横祸 柯伊伯小行星带区域内,萨雷斯人的旗舰锋芒号缓缓滑过星空,五千多米长的楔形船体有如一柄巨大利剑。剑尖所指的远方焦点,一艘黑色晶亮的竖立梳形飞船静静矗立在天幕上。 宽广明亮的旗舰大厅中,安秉臣刚走进入口,就看到了扇动翅膀在空中飞舞的赛巴多提。 鼓荡的气流掀起了金眼猫头鹰的黑袍,露出一双锋利的巨大爪子。根据安秉臣的目测,那对狰狞的爪子足以抓起一只成年山羊。 不过,像赛巴多提这样靠自己与生俱来的力量在天空中尽情翱翔,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赛巴多提同时看到了走入大厅的安秉臣,双翅一抖,居然以惊人速度从空中朝着他俯冲下来。看着一闪就到眼前的巨型鸟人,安秉臣真正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疾如惊雷势如鲲鹏。 伴随着一阵拂面劲风,赛巴多提已经稳稳站到了跟前,一双金色的大眼注视着他。 何满桂小心翼翼把一只新的次声波转译器放到了旁边地上。 机器转译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有关部门大人呢?我要见他。” “根本没有什么有关部门。”安秉臣往前站了一步,抬头仰望着那只比他高了一整个头的萨雷斯人,眼中充满了坚定。 “抱歉,前一次我骗了你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有关部门大人。这一次,我必须坦诚相告,我不能把造物主的下落透露给你们。” 赛巴多提愣了足有半分钟,它的随从们这时才从大厅另一侧跟了过来。 扩音器里传来激烈的争论声,那是赛巴多提在和它的人交谈。如果没有这台次声波转译器,安秉臣他们恐怕什么都听不见。 最后,赛巴多提又把面孔转向了安秉臣:“为什么?” “因为,那不符合地球人的利益。” “为了找到造物主,我的同胞们已经在星空中流浪了很长时间。在狭窄的星舰上,我们的雏鸟找不到足够空间锻炼自己的羽翼,一代又一代的肌肉在退化萎缩。为了节省粮食,忍饥挨饿也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除了饥饿,还有疾病和战争……” “萨雷斯人所受的苦难不是我们造成的,而且,地球人也没有义务对你们的不幸给予补偿。整个宇宙,不会因为萨雷斯人的痛苦而停止运转。”安秉臣咬着牙说出了这些话,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位冷酷无情的政客。 赛巴多提再次发愣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期间,它的十多位随从静立在周围,转译器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秉臣这边,同样也是一片沉默。 前五次会晤孕育出的温馨友情,在这一刻荡然无存,空气中只剩下赤裸裸的利益味道。 赛巴多提终于又抬起了头,转译器也同时开始工作:“除了自由,我们已经一无所有。” 安秉臣听出了对方话语中隐含的忿怒,但他并不是一个轻易就会改变主意的人。 “尊敬的赛巴多提大王,我们不需要萨雷斯人的自由,但我们需要有人能教我们如何在星空中安全地航行。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我们的文明才刚刚迈出恒星系边界,在这方面我们的表现可能还不如一只刚刚脱壳而出的雏鸟。我们迫切需要这方面的知识,我们更需要经验丰富的老师,而萨雷斯人是最合适的人选。” 恭恭敬敬请人当传道授业的老师,比逼令对方交出所有核心技术要客气得多,听上去也美妙了无数倍。 “老师?” “嗯,导师,授业者,知识和信息的传递者。我们需要有人引领我们走向星空,如果萨雷斯人能够帮助人类走出这一步,我们也保证会在造物主的问题上给予最大诚意的协助。” 安秉臣不相信,一个能侦测到大引力子源流波动的高端文明,会沦落到除了自由之外一无所有? 也许,相对于萨雷斯人从前的生活,它们现在的状况大概是一无所有。 但是,对于目前的人类来说,这些金眼猫头鹰依然是不可思议的高等技术文明生物。能够跨越遥远的星空来到太阳系,无论如何都有可取之处。 它们的星舰引擎原理,它们的舰载重力技术,它们的军用武器系统,以及它们在浪迹星空途中积攒的阅历见识,这些都是当前互助会最需要的。安秉臣不想再和对方一件件一桩桩讨价还价,一个老师的名头,就足以把所有这些筹码全部揽入怀中。 “你们,卑鄙。”赛巴多提的那双金色眼瞳中似乎闪过一丝不屑的光芒。 安秉臣感觉自己的小伎俩被对方一眼看穿,加上听到那个极其刺耳的词,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我们只是求知欲望比较强烈而已!难道好学上进也是一种错误吗?难道被困在这个恒星系内,坐等来自四面八方的不速之客围攻,那就不卑鄙了吗?” 赛巴多提根本没听这些强词夺理的辩解,踱出两步之后又问:“你们需要什么技术?还有,需要多长时间?能给我一个具体的回答吗?” “其实,我们……” 安秉臣正准备开出详细价码,整个中央大厅却突然一震,灯光闪烁几下后又重新恢复光亮。 安秉臣身后的保卫局战士们呼啦一下全拔出武器,同时向四周散开来。对面的萨雷斯人也纷纷展翅升空,护住了依然矗立在原地不动的赛巴多提。不过,从它们仓促混乱的动作来看,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怎么回事?”安秉臣大声质问。这里是锋芒号,身为主人的赛巴多提应该清楚发生了什么。 赛巴多提没来得及回答,大厅地板又一次地动山摇起来,这次的强度比上次大得多。互助会这边许多人站立不稳,或坐或跪跌翻在地,赛巴多提也抖开翅膀飞到了空中。 在一阵胜过一阵的剧震中,大厅右侧的舱壁崩裂塌落,十多米高的金属墙体土崩瓦解。漫天飞扬的碎片和尘埃中,一个水滴状的巨大轮廓逐渐显露! 几秒钟后,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个破墙而入的水滴状物体竟然是一根巨型金属杆状物的头部!这东西的直径超过了大厅墙高,它的后面似乎还有一个更为庞大的存在,捣破舱壁后突入大厅的杆体比顶端更粗,后面根本看不到尽头! 杆体上的螺旋沟纹里不断跳出许多身穿红色铠甲的人形生物战士,他们手中武器发射的不规则闪电光芒接连击中悬停在天空中的萨雷斯人,瞬间就有三只金眼猫头鹰中招,直接从空中倒栽掉下,摔在地面一动不动。 “咕——!”赛巴多提发出一声长啸,扑翼逼近的同时爪子上多了一支超低温喷枪。 冲在最前面的一名红甲袭击者前胸突然溅满白色冰霜,随即双腿一软仰天瘫倒下去,这名敌人倒下的同时,它的胸部碎裂塌陷,散落了一地黄色的颗粒状碎片。一顶红色头盔跳动着滚到角落里,露出死者有如水晶般晶莹透明的面部。 那张脸上,没有五官,也没有毛发。 “速烈人!”看到那张和灵一样的水晶脸,安秉臣马上恍然大悟。“干掉它们!小桂子,立刻通知枢密院,轰掉它们的飞船!” 天空中乱飞的萨雷斯人,以及在地面散开的保卫局战士们,早已向着纷纷涌现的红甲敌人开火!重载前面的速烈武士们在超低温射流和电磁步枪弹的交叉轰击下七扭八歪倒下一大排,但后面冒出来的红甲武士更多。短短几秒钟,从巨型撞击杆内涌出了上百名全副武装的速烈人,它们手中发射闪电的武器同样犀利无比,只要命中目标,无论是萨雷斯人还是地球人类,全都抽搐燃烧着倒下。 整个大厅乱作一团,光洁平整的墙壁上瞬间布满弹孔,或是灼烧或冰霜的痕迹。 灵的同类们再度光临太阳系,显然是有备而来。不仅柯伊伯小行星带上的二十八座预警观测站没有发出警报,甚至连萨雷斯人的舰队也未能觉察到任何异样。 安秉臣瞪大了眼睛,眼看着身边的保卫局精锐们接连倒下,胸中怒火早已是熊熊燃烧。他没带枪来,几次想要拔出机动骑兵佩剑冲上去,都被何昌发紧紧挡住。 一名躲在后排的红甲速烈武士手臂伸展,向空中抛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强烈的白光,占据了整个视野,也占据了意识的全部。这是安秉臣最后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浓烈的味道将他从昏迷中唤醒。 尚未睁开眼睛,安秉臣的嗅觉神经已经辨认出这熟悉的血腥气息,那是战场的味道。 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仰面朝天,躺在一间灯光昏暗的舱室中,周围堆满了横七竖八的躯体。唤醒他的血腥气息,就是从那些躯体上传来的。 紧接着,安秉臣的手触到了一片光滑的羽毛,这个发现让他吓了一跳。 房间里也有萨雷斯人的尸体并不奇怪,真正让他脸色骤变的自己的防护服已经被扒掉!现在的他,居然是赤条条的裸体状态! 他成了俘虏?速烈人的俘虏? 这个可怕的念头从出现瞬间就闪电般吞噬了全部意识,让他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周围传来了人类痛苦的呻吟,当中还夹杂着熟悉的咕咕声,这些响动让他恢复了些许冷静。他屏息静听,发现在这些杂音之外,空气里还有一种几乎细不可闻的隆隆声。那应该是某种大型引擎运转的声音,他们在一艘飞船上! 安秉臣挣扎着坐了起来,竭力爬向房间的角落,刚才躺着的姿势并不舒服,因为他的身体下面似乎还压着一具萨雷斯人的躯体。 这段不到两米的爬行耗尽了他仅有的体力,他靠着墙壁开始喘息起来。 各种纷扰杂乱的念头,再次涌入脑中。 速烈人居然能潜入到柯伊伯小行星带发动破船偷袭,木卫三上的防御阵地,月球前哨基地,以及地球现在怎样了?整个互助会现在应该乱作一团了吧? 他身边触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扭过脸来,正好看到赛巴多提那双金色的大眼。这位萨雷斯外王的颈部有一簇绿莹莹的羽毛,这是它有别于其他萨雷斯人的最大标志。所以,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它。 “咕…咕…”塞巴多提大王的情况比他也好不了多少,身上好几处羽毛都被灼烧得焦烂糊臭,它身上那件神气的黑袍也不翼而飞,露出胸腹部相对短得多的绒毛,让安秉臣想起了被屠夫拎在手中即将引颈就戮的大公鸡。 随后,他看到了从尸堆中爬出来的何昌发。 何昌发额头上有一条干涸的血痕,身上衣服和装备也被扒了个干净。 “会长,我们……” 安秉臣笑了笑:“没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这不都还活着吗?赶紧清点一下人,看看还剩多少。” 何昌发答应着,却不小心踩到了一位萨雷斯人的翅膀末端,那只已经受伤的金眼猫头鹰怪叫一声扑打着翅膀,歪歪斜斜地翻到屋角,被塞巴多提扶住才勉强站稳。 这个响动似乎大了点,房间里的灯光骤然变亮了许多。 屋顶上投出几束光芒,它们在半空中构成了一张水晶人的透明面容。 “我叫玄,来自天龙星团的速烈人。速烈人是四海为家的贸易者,我们为所有星空中的生物传递贸易福音。”伴随着极度标准的地球汉语普通话,那张脸缓缓转动着,仿佛能看清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最后,那张脸冲着角落里的安秉臣停了下来。 “安秉臣夏尔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玄的声音里充满了奚落的意味。 “我现在在哪儿?”安秉臣直截了当地问。 “此时此刻,您和你的朋友们正在速烈人的天平号飞船上作客,我们正在飞往陶图格联盟控制星域的途中。” “你们怎么找来的?是不是灵给你们发了某种信号?”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随后再度响起:“阁下的猜测几乎贴近真相,我的朋友灵大概忘记了告诉你们,每台能量线引擎的启动会导致很多附加效应,调谐频率的变化不但能让飞船产生与能量线的共振,还可以传递各种不同的信息,即使身在宇宙另一端的速烈人也能收到这种通过能量线为媒介的信息。” “原来如此,那个该死的混蛋!下次如果让我见到它,一定会先捏爆它的玻璃脑袋!”安秉臣终于恍然大悟,灵提出帮忙建造能量线引擎果然没安好心。谁也不会想到,这种引擎居然也是速烈人的通讯工具!在工程部眼中极具诱惑的能量线技术,果然真是致命的诱饵!互助会在灵的指引下造出了超光速的能量线引擎,但同时也将速烈人引向了太阳系。 “空洞的威胁毫无意义,安秉臣夏尔库大人,请您稍安勿躁,多注意休息。我们很快会将您交给任务委托客户,从而完成我们的神圣使命。” “灵在哪里?它不敢来见我吗?” “你们的那种远程裂变武器令人生畏,所以我们无法靠近恒星系内侧,只能在邀请阁下上船后迅速离开。至于我的那位同胞,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发射暗影炮摧毁了关押它的囚笼,剩下的就看它自己的运气了。和一位同胞相比,关系到全体速烈人声誉的夏尔库大人显然更为重要。只要阁下还是我们的客人,一切都不用发愁。” 听到对方话语中间接透露出的信息,安秉臣终于了解到一些情况。 速烈人的飞船以某种隐秘手段突袭了柯伊伯小行星带内的萨雷斯旗舰锋芒号,经过激战掳走所有人员后,又开火摧毁了盘旋于木星轨道上的吴刚号登月飞船,随即逃之夭夭。这个过程应该很快,互助会设在木卫三和月球上的苏别丁武器系统未必来得及开火,就算枢密院有充足的反应时间,林子云出于投鼠忌器的担心也未必会下令开火。 然而,这个叫玄的家伙为了能将自己带回去交给任务委托人,竟然毫不顾忌同为速烈人的灵的死活,这种不择手段的狠辣风格也让安秉臣暗自心惊。 “你们想要的是我,那他们又怎么办?”安秉臣指了一下房间里逐渐苏醒的部众,以及那些簇拥到赛巴多提身边的萨雷斯人。 “这些都不是问题,速烈人从来没有浪费任何资源的习惯。萨雷斯人,他们是黑市上最畅销的奴隶,你的那些同类身体都很不错,品相又新鲜,肯定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还有那艘达文巴人的飞舟,我看肯定有辛克人愿意出大价钱。唉,如果可怜的灵能够活着回来,我应该分给它多少红利比较合适呢?哈哈哈哈……”玄发出得意至极的笑声,那声音听起来像是锉刀在锯玻璃,相当刺耳。 “你会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安秉臣咬牙切齿道。 “尊敬的夏尔库大人,我说过了,空洞的威胁毫无意义。”那张水晶脸望着赤身裸体的互助会会长:“如果阁下真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您完全可以把造物主的下落告诉我们,同时交出那种远程裂变武器的秘密,以及告诉我这艘达文巴飞舟背后隐藏的故事,那样的话我保证会亲自将你送回去,没准我们之间还可以就此建立一种全新的合作关系……” “做梦吧!滚蛋!”安秉臣打断了对方的痴心妄想。 玄现在的心情显然很好,根本没有介意这两句谩骂,依然笑吟吟地道:“不要紧,夏尔库大人,我们的旅程还有很长一段路,你有的是时间仔细考虑。但是,我要提醒一下,千万不要试图逃跑。为了保证你们的这间客房有足够的氧气供应,我可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如果不小心损坏密封舱壁的话,外面的二氧化碳会直接导致你和你的朋友们窒息。你们是速烈人的贵客,应该对自己的安全多加注意。” 那张水晶脸说完这些话后直接凭空消失,房间里的灯光亮度也迅速降低,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昏暗情形。 “我们一共有二十三个人登上萨雷斯人的星舰,现在活着的还剩六个,全都带了伤。房间里找到十五具人类的尸体,此外还有两人下落不明。”何昌发凑到安秉臣跟前,轻声报告。 安秉臣心中一阵抽搐,这一下就损失了这么多,而且全是互助会的精锐,怎能不让他痛彻心扉。 “失踪的两个人是谁?” “何满桂,还有白毛小强。” 听到何满桂失踪,安秉臣心中顿时黯然,可听到小强的名字,他的双眼立刻放出精光。如果说何满桂的身手差了点,有可能在激战对射中阵亡的话,白毛小强可不是那么容易挂掉的角色,坦顿人的四维空间跨越天赋让它们在最大密度的火力下也能毫发无损。 速烈人做事滴水不漏,战斗结束后把俘虏、伤者、尸体全都丢进了这间屋子,唯独不见何满桂和小强,那一定是速烈人没有找到他们。直觉告诉安秉臣,小强和何满桂都没有死,极有可能是逃掉了。 从玄的话语中得知,它不仅抓住了以安秉臣和塞巴多提为首的俘虏,还抢到了深渊号飞舟。萨雷斯人的锋芒号旗舰被速烈人的巨型冲击杆破坏成那样,估计下场堪忧,那么小强和何满桂多半也无法逃离战斗现场。 这意味着,他们如果还活着,很可能就躲在附近,或者是速烈人的飞船上,或者是深渊号里。 这个想法让安秉臣激动起来,他站起来打量了一下这间囚室。 如果不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看上去挺堵心,这个房间其实还是很宽敞的。 塞巴多提从旁边走过来,一双金色大眼直愣愣地瞪着安秉臣。 它的翅膀半张着,露出一对爪子中间凝聚成形的光团,那光团抽搐化作一幅静态的雕像,一位展翅扑腾的萨雷斯人伸出长喙,把一个明显属于速烈人的水晶脑袋啄得稀烂。这幅作品,应该是塞巴多提此刻内心强烈愿望的真实写照。 安秉臣苦笑一声:“我也很想看到这一幕,不过,现在只能耐心等机会了。” 何满桂在他背后轻声道:“他们的损失更大,光房间里就有三十一具萨雷斯人的尸体,剩下活着的包括塞巴多提在内还有十二人。” 安秉臣点点头,伸出手指在光团上的速烈人脑袋上也做了一个搓揉拧捏的动作。 塞巴多提望着他,发出了咕咕两声,表达了不能赞同更多的感叹。 正文 第639章 旅程 六个地球人,加上十二位萨雷斯人,总共十八个人挤在这间大约三百平米的囚室内。这间正方形舱室的墙壁像是用某种坚固金属铸造而成,最诡异的是四面舱壁上都找不到门。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也没有门的密封囚室。除了昏暗的灯光和充足的空气,他们什么也没有,甚至失去了对时间的准确把握。 房间里地方倒是够宽敞,但是,地板上还躺着十五具人类尸体,以及三十一具萨雷斯人的尸体。没有人知道这趟航程会持续多久,如果这些战死者的遗体开始腐烂的话,房间里的空气将会迅速变质,最终威胁到幸存者们的人身安全。 得知这种危险确实存在后,安秉臣开始用力捶打舱壁。他的拳头砸在坚硬的金属墙上,发出了砰砰砰的连续闷响。 那张水晶人的脸很快出现在半空中。 “你考虑清楚了吗?尊敬的夏尔库大人?” “我们的战死者遗体不能留在这里,在有氧的空气环境下,尸体会很快腐化变质,然后污染整个房间里的空气!” “哦?我本来以为你们不会浪费那些粮食的,要知道,我们速烈人可从来不浪费任何资源。” 安秉臣愣了半秒,随后突然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混账,你让我们吃同类的遗体?” “那你们打算吃什么?相似的蛋白质结构有助于消化,这难道不是最完美的食物吗?”玄冷冷地反问。 “同类相食是低等畜生才会做的事情,我们绝不会吃同类的遗体!你必须将遗体转移出去妥善保存,同时为我们提供安全可信的食物,保障我们基本的生存权力,否则……否则……”安秉臣犹豫着,突然间发现自己好像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对方的条件。 “否则什么?否则你们要杀了我吗?”玄又发出了那种锉玻璃的刺耳笑声,仿佛在讥讽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俘虏。 “否则我将结束自己的生命,让你的狗屁委托任务,还有你的委托客户都见鬼去吧!”安秉臣发出一阵怒不可遏的咆哮。 对方趁乱偷袭萨雷斯人的星舰,打的如意算盘是抓住安秉臣献给任务委托人,也能算完成使命。玄的这种做法比冒冒失失闯入太阳系,结果挨了苏别丁一通猛轰的灵要稳健得多。从这点来看,这家伙绝对是一只心思慎密,行事谨慎的狐狸。 对于这种心机深沉的谋略者,最有效的应对方式是撕破脸皮当面公开硬干,只要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还是有相当胜率的。 果然,安秉臣的怒吼让玄的笑声戛然而止。 那张水晶脸静默了几秒钟,随后回答道:“好吧,我同意你提出的所有条件。但是,各种额外工作不该由我的船员来做,你们的问题,你们自己来解决。” “还有,你不能把我们关在这样一个狭窄憋屈的房间里,我们需要定时出去放风,透气!”被初步胜利鼓舞的安秉臣随即展开乘胜追击。 玄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你们的舱室之外全是高浓度二氧化碳区域,你们又能到哪里去放风透气?” “长时间的缺乏活动很容易导致人类运动肌肉萎缩坏死,对于需要空间活动翅膀的萨雷斯人来说更是如此。一堆残瘸病弱的奴隶,拿到黑市上能卖什么价,你这个奴隶贩子应该很清楚吧?”安秉臣连猜带蒙地吓唬对方,他已经彻底豁出去了。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特兰人,如果把我逼急了,我会把你的同伴们都变成尸体,这样的话,你就不需要再为什么活动空间发愁了!”玄也终于发火了,甩出一连串狠话后,房间中的全息头像变暗消失。 虽然相互轮番展开了威胁和谩骂攻势,但玄最终还是服了软。 过了一会儿,一只半人多高,布满凹痕的陈旧金属桶从屋顶上缓缓坠下,里面装满了温热的黏糊物,看上去像是某种食物,闻起来味道似乎还不错。 “快吃,老爷们,吃完了给我打扫房间!”玄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也许是因为被安秉臣弄得心烦意乱,它甚至都不愿意再露面了。 安秉臣把那金属桶推到塞巴多提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于只能在次声波频段中交流的萨雷斯人,现在这种情况下打手势是最快捷的交流方法。 塞巴多提把长喙伸到桶里尝了一嘴,然后又伸出翅膀将桶推到安秉臣面前,嘴里咕咕着嘟囔了两声。 安秉臣看了一眼四周所有人,最终把金属桶推到半边脸高高肿起,一只眼睛都快看不见了的胡安·巴萨尼奥面前。 “你先填点肚子。”安秉臣大声命令道。 当胡安俯下身子,用双手从桶中舀食时,安秉臣放低声音又补了一句:“想办法从桶底弄点金属留下,别多了。” 当食桶从胡安手中传递到一位受伤的萨雷斯人手中时,小个子西班牙人手指缝里多了一根发夹大小的金属条。 塞巴多提瞪着金色的双眼,明显看到了这个细节,但它什么也没有表示,甚至连咕咕声都没有发出。 萨雷斯人可以把长喙伸到桶内,用灵活的舌头卷起粘稠的食物,它们这样做毫不费劲。但地球人这边就只能用手掌作勺,舀着吃了。这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制成的食物份量不多,三下五除二就被囚室内的十八位好汉分个干净。安秉臣最后也尝了一掌勺,感觉像是某种植物块茎切碎后煮成的稀粥,味道有似于他在十里铺初期吃过的一种薯类。 这种时候不管桶里装的是什么,先填饱肚子再说了。为了活下去,为了等待逃生的机会,每个人都必须保持足够的体力。安秉臣之所以虚张声势向速烈人讨这要那,就是想要扩大腾挪的空间,争取更多的机会。 他在地球上也算是叱咤风云的头面人物,但却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变成外星奴隶贩子手中的俘虏,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胸中充斥着炽烈的怒火,恨不得能立刻将所有的速烈人撕成碎片。 但是,三年多征战杀伐的经验让他明白,他必须耐心等待,等待发动反击的最佳时机。 互助会那边此刻不知道怎么样了?有执事团主持局面,应该不至于土崩瓦解,但是林子云肯定是心急如焚了。想到妻子焦急的面容,他心中一阵抽搐,用力将喉间那木然无味的食物挣扎咽下,随即飞起一脚将空空如也的金属桶踢飞到墙上,由此发出巨大的撞击轰鸣声。 “外面的公共走廊已经排出所有二氧化碳,并注入了足够比例的氧气。现在,你们把所有尸体搬到走廊尽头标有红色光环的传送带那里,我的机器奴仆会将它们抬上传送带送往冷冻室。” 伴随着玄的声音,囚室的天花板从顶部中心点位置开始以辐射状裂开,整个屋顶分为十六块巨大的碎片向下缓缓降落,当邻近中心点的那端纷纷触到地面时,这间囚室里多了十六条均匀对称的坡道。 安秉臣踏着其中一条坡道,走出了已变形为一个巨型大坑的囚室。 直到走上地面,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间囚室是埋在地面之下的。 他现在站在一条古怪的走廊上,走廊宽度超过十米,高度也有差不多十米,但头顶上居然是透明的,透过像玻璃一样的顶棚结构可以清楚看到外面有更多半透明走廊,这些走廊宛如一条条交错纵横的面条,散布在一个数千米直径的球体空间内侧。球体空间的中央,有一团亮光照耀着所有的内侧表面,这情形有点像蜥蜴人在月背的地下球体基地,但规模却大得多。 球体空间的一侧渐渐拉长变形,通向一片黑乎乎的未知区域。他在囚室中听到的低沉轰鸣声,也从那个方向传来。 “我们在速烈人的飞船内部。”回忆起当初灵的那艘哑铃形飞船,安秉臣突然明白了,他们现在就在另一艘速烈人的哑铃形飞船内部。只不过,玄的这艘飞船,仅从内部尺寸来看也比第一艘闯入太阳系的速烈人飞船大许多。 后面的萨雷斯人也全都飞了上来,塞巴多提的金色大眼瞪着走廊尽头的白色气密门。正如玄所言,那里果然有两只四足机械奴仆,它们的四条上肢垂在身侧,静静地站在红色环形区域内。它们身后的走廊舱壁上有个两米见方的传送带入口,那东西一直在反复不停地滚动着。 安秉臣转过头,又看了看走廊的另一侧,也有一扇巨大的白色气密门。两扇门之间大概相距五百米,他估计所有的走廊都可以像这样临时隔断。 那么,这走廊的地板下面就是一个个舱室。他回头看到自己出来的那间囚室,绽开的顶部舱壁外侧有一个醒目的黄色环形标志。在前面和后面,都还有好几个这样的黄色标志,那意味着下面也有舱室。 那些舱室里,是否也关着像他们一样的囚徒,或是奴隶? 他的视线落到正方形走廊地板的边缘,每隔十多米左右两侧都各有一座宛如花坛的东西,里面有许多形态不一的绿色植物,有几坛甚至开出了红色和紫色花朵。难道,这速烈人还喜欢种花养草? 在每座花坛附近的舱壁上,有一个像是读数表的小仪器,条形屏幕上跳动的绿色字符应该是速烈人的文字或数字,安秉臣完全看不懂,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好了,快干活吧,你们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玄的声音从看不见的扩音器里响起:“半个小时后,这段走廊将重新灌满二氧化碳。我没这么多能源保障长时间的氧气供应,你们最好动作快一点,不要让我破费太多!” 速烈人显然也知道萨雷斯人的次声波语言,因为塞巴多提那伙金眼猫头鹰也突然不约而同停止了左右观望,开始用翅膀和长喙配合着把同类的遗体或拖或拽拉上来,送到走廊尽头的红色圆环区域内。 安秉臣和何昌发也下到囚室里,抬起一位保卫局战士的遗体,走向那两只机器人和传送带入口。 每当有人跨进红色环形区域,两只四足四手的机械奴仆就会瞬间苏醒,开始将放在地上的冰冷尸体抬上传送带。安秉臣观察注意到,这两只机械奴仆无论怎样忙碌都绝不会超出红色环形区域。看来,那应该是它们的限定工作区域。 四十六具尸体仅用了十分钟就被全部运送到传送带上,消失在漆黑一片的传送甬道深处。 “敬礼!”何昌发一声令下,包括安秉臣在内的八名人类幸存者全体立正,向着那些牺牲的同伴消失的甬道行军礼致敬。 “他们的名字,将被永远铭记,他们的光荣,将会流传四方,他们的喜怒哀乐,将成为永恒存在。他们,将在智库中得到永生……” 安秉臣诵念着悼词,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塞巴多提等人那边,看到金眼猫头鹰们也围成一个半圆,耷拉着脑袋,像是在举行某种类似的仪式,只是听不到它们的次声波语言。 “我们所在的球体空间一直在旋转!”胡安·巴萨尼奥望着头顶上透明的天花板,中央光团附近有一些悬浮在半空的尖塔状设施,在他们搬运战死者遗体的这段时间里,那些塔状悬浮设施的倾斜角度出现了明显变化。 这充分证明表明他们所在的走廊与那些尖塔参照物有相对位移现象,鉴于走廊上有持续稳定的重力,唯一的解释就是整个球体空间处在一种类似行星的自转中。 这个解释与安秉臣当初在四元相位远程扫描界面上观察到的情况也完全吻合,速烈人的哑铃形飞船分为前后两个球体,飞船航行状态下这两个球体都在以截然相反的方向匀速自转。 现在,他们就在其中一个球体内部。 “走廊上活动人员,立刻返回舱室中!警告:七十秒钟后临时封闭的走廊将重新开启,注入的二氧化碳可能导致所有有氧呼吸生物窒息死亡。”玄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 安秉臣一边走向自己的囚室,一边大声发问:“那些遗体,最后会被送到哪里去?” “这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吗?你们还是多关注一下自己的未来吧。”玄的话音里流露出冷冷的嘲讽,随后又变成了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既然你们的要求这么多,也许该让你们多干一些活,否则岂不是一种无法原谅的浪费?” 安秉臣当时不知道这个速烈人在念叨的话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 当所有人在不知白天还是黑夜的囚室中沉沉昏睡时,屋顶上的洞口突然打开,一大堆东西稀里哗啦地落了下来。 何昌发是所有人里最警醒的,立刻从地上蹦起来,抢在安秉臣前面凑过去察看。 掉下来的像是防毒面具之类的东西,胶皮眼罩连着一根软管,软管另一头有个非金属质材的瓶子。瓶子上有三根固定用的条带,看起来像是拴在身上用的。 “地球人,戴上呼吸面罩和氧气瓶,跟着机械奴仆去打扫十五号走廊上的所有舱室!” 玄的声音听起来和电影里那些为富不仁的财主没有什么两样。 安秉臣顿时明白,自己不仅当了俘虏,还成了速烈人飞船上的奴工。 玄是个精打细算的奴隶贩子,每一件事都在盘算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从囚室内始终昏暗的灯光,到对整条走廊注入含氧空气的心痛,都充分证明了这家伙的守财奴本色。 “……不要想法逃跑,给你们的氧气瓶只能保证每个人四小时的供应量,如果过时不返回自己的舱室,哼哼,一切后果自负!” 在玄的念叨声中,周围的萨雷斯人也晃动着翅膀爬起来,那堆东西里也有针对它们面颊结构特制的氧气面罩。不用说,它们也接到了出工出力的命令。 何昌发等人望向安秉臣,都在等他拿主意。 在众人的眼光中,安秉臣缓缓拾起了一具呼吸面罩:“大家先干着吧,熟悉一下环境周围,总好过闷在牢房里。” 这话里的暗示,其余五人都听明白了。 那边的十二位萨雷斯人也没有表示出反对,显然也打的是相同主意。 十八位奴工迅速戴好了面罩和气瓶,沿着裂开降下的天花板斜道走上地面,开始了作为外星奴工的苦难岁月。 一只四足机械奴仆在外面走廊上等着他们。 这只机械奴仆和远处红色环形带内的那两只外形稍有不同,它的四条上肢明显要短得多,而且都涂成极其醒目的黄色,远远看去更像四根指挥棒。 十五号走廊,就是他们所在的这条走廊吗? 安秉臣看到上一次出来时挡住两端的白色密封门都不见了,沿着球体空间内壁延续的走廊根本看不到尽头,但他能看见一路过去的无数黄色环形标志。 那些黄色标志下面,应该都是一间间的密封舱室。每条走廊都有许多舱室,那么整个球体舱区内的数百条走廊,又会有多少间舱室? 每间舱室中,又关着些什么样的生物? 正文 第640章 囚徒 嗡嗡的低沉轰鸣声中,走廊地板上的黄色环形带图案缓缓裂开,露出下面的密封舱室。 这是十五号走廊的最后一间舱室。别的舱室里虽然昏暗但至少有亮光,但这间舱室却是一片漆黑,唯有顶板打开后,借着走廊里传下来的灯光才能勉强看清舱中那个巨大的金属囚笼,这笼子占据了整个舱室的大半空间,栏杆足有安秉臣的手臂粗,彼此间距却连十厘米都不到,几乎就是一堆挤在一起的大铁疙瘩。 在那堆变态的铁疙瘩中间,借着微弱的光线可以依稀看见一个矮小的背影。 充满力量感的流线形躯干,从头顶延续到背部的稀疏毛发,还有浑圆头部两侧的一对三角立耳,除了没有尾巴外,这生物从背影看起来好似一只超大号的家猫。如果说像一只猎豹,那未免又太过于美化它了,就凭那乱糟糟的毛发和佝偻的脊背,怎么也找不到一丁点大型猫科动物的华丽威风。 这笼子里的生物从未扭过脸来看打扫卫生和递送食物的安秉臣。 安秉臣总共来过五次,也从来没有看见过它的正面真容。 十五号走廊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长,整条走廊长约四千多米,沿途共有三十七间舱室。其中十间堆满了一人多高的金属箱,八间里面全是矿砂之类的大宗散货,剩下十九间舱室里全是各种各样的生物。 有长着六条粗壮象腿,体型庞大的丝冉人;也有外形宛如发霉土豆,通过气味与外界交流的波金人;还有身材纤细动作敏捷的加拉德人,即使在食物不足的情况下这种蠕虫一样的生物也能通过分裂进行繁衍。 在这里,安秉臣还首次见到了陶图格联盟中的头号种族——多哥人。 多哥人在十五号走廊各舱室总人口中占了三分之一还多的比例,这些面如核桃的人形小侏儒身高不足一米,头上长着一顶角质层伞盖,用以保护它们脆弱的脑颅。除了人数众多,安秉臣真没看出多哥人有什么种族优势,机灵谈不上机灵,胆量也不大,唯一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站出来黑乎乎一大群。 丝冉人、波金人、加拉德人、多哥人这些名字,都是脑中的诺瓦告诉他的。 但最后一间舱室中的那个神秘背影,即使连诺瓦也认不出来。她从未见过类似的生物,就像十五号走廊里的大多数囚徒们从未见过人类一样。 除了智慧生物,走廊里的舱室中还有各种珍禽异兽,这些家伙大多充满了意想不到的危险,所以通常都关在笼子里。不过,即使是从达文巴世界偷猎捕来的水虎所住的笼子,也没有最后这间舱室里的巨柱囚笼壮观。 那个成天佝偻着腰的矮小身影,肯定大有名堂。至少对于速烈人而言,它是极度危险的。 安秉臣已经看出来,速烈人是漫步于暗影边缘的天生恶棍,它们干的差不多全是不容于任何种族任何文明的罪恶勾当。但他也清晰感觉到,这些水晶流氓的阅历和见识甚至远远超过了像诺瓦这样的达文巴真知者。 灵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一方面把包含诱饵的能量线引擎技术塞到了互助会嘴里,另一方面又装作不认识萨雷斯人。只不过,它自己大概也没有想到,半道杀出来摘桃子的同胞玄对它同样冷酷无情。不但没有深入太阳系救它,甚至直接来了个落井下石。 每当想到这一节,安秉臣就会觉得心里要好受得多。 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逃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成功的可能性明显变得越来越小。 速烈人的这艘飞船完全超出了他对宇宙飞行器的理解,即使是长达一千两百米的昆仑号,也完全可以塞进这个巨大的球体空间内。问题是,这个球体空间还仅仅是哑铃形飞船的一半而已。到此刻为止,他已经逛遍了整个十五号走廊,但透明顶棚外面还有上百条这样的走廊,这艘飞船的主控中心在哪里,玄又躲在什么地方暗中监控一切,他连根毛都没有摸清。 就算他摆脱了氧气瓶的四小时限制,就算他找到玄并成功夺取了天平号的控制权,他也未必能驾驶这艘飞船顺利返回地球。他不知道速烈人的飞船已离开太阳系多远,也从没有学过如何驾驶这种哑铃形星舰。 他唯一的希望,只剩下深渊号飞舟。 玄在吹嘘时透露过,自己抢到了深渊号。五百多米高的飞舟不是个小东西,不可能像囚徒一样扔进某间舱室,甚至无法塞入这些交错纵横的走廊。透过顶上的天窗四处张望,他也看不到球体空间中部有任何像是船坞或悬停码头一样的设施,因此,安秉臣推断,深渊号飞舟很可能被放置在哑铃形飞船的另一侧球体空间内。 安秉臣能想到的,玄肯定都想到了,所以那家伙才放心地让他们出来干苦力。 如果白毛小强还在他身边,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是,自从被擒以来,小强和何满桂都像彻底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安秉臣渐渐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那两位也许在柯伊伯小行星带的偷袭战中逃离了现场,也有可能被留在了严重损毁的锋芒号残骸内,或者更有可能死在了某个缺乏氧气的真空角落里。 他又看了一眼那个铁柱囚笼中的矮小身影,放低声音用千进语快速问道:“你是谁?” 通过让胡安从食桶上以异能窃取金属,安秉臣也证明了一件事:在舱室中低声说话,玄那边是听不到的。每次送来的金属食桶都不一样,每次也都会被胡安不留痕迹地弄几片下来,现在这些积攒的金属已经被胡安做成了两柄小刀。 安秉臣安排这事的真正用意是想看看速烈人对囚室的监控严密程度,如果玄对舱室中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那么胡安窃取金属碎片的事情就会东窗事发,安秉臣也会因此知道舱室中说话并不保密。现在,他的测试算是有了结果。其实,那两柄小刀未必真能派上什么用场,但有总归比没有好。 这最后一间舱室中,能被玄如此“重点关照”的囚徒肯定非同寻常。按照敌人的敌人可以成为朋友的逻辑,他决定先探探对方虚实。 听到安秉臣的问话,那佝偻的背影不易觉察地僵硬了一下,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过身来。 安秉臣注意到了那短暂的僵硬,他无声地微微一笑,毫不介意对方的缄默,把盛有食物的铁桶轻轻放在巨笼边上后转身离开。 他相信这个生物应该听见了自己的问话,那意味着它能听懂千进语。 剩下的事情,还需要时间来发酵。加上这次,他才来过六次。有些事情,不能着急,或者说,着急也没用。 回到走廊上,他看了一眼正在收拾花坛的塞巴多提。萨雷斯人的外王,现在是速烈人的奴隶园丁,专门负责打理花花草草,清扫走廊,有时也配合安秉臣等人给十五号走廊上的各囚室运送食桶。 前面一间半开启的囚室中,冒出许多多哥人的伞盖脑袋,它们用各种方言叽里咕噜地抗议着,催促何昌发等人尽快把金属食桶搬下去。在安秉臣等人到来之前,送食的活路本来是属于它们的,但玄嫌这些身材矮小的多哥人动作慢,而且常有偷食现象发生,所以干脆引入绩效竞争机制,多哥人和地球人交替轮岗,干得又快又好的可以多得半桶猪食,算起来比被偷吃的数量要少得多。 安秉臣测试过,这些多哥奴隶居然没有一个会说千进语,这让他感到不可理解,咨询了脑中的诺瓦后才知道,拥有六万亿之众多哥人将近一半不会说陶图格联盟通用的千进语。只有受过一定教育,工作与外部世界密切相关的多哥人才会使用千进语。 溜到塞巴多提身边,安秉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位萨雷斯外王光溜溜的肚腹,金眼猫头鹰们这个部位的短羽软绒看上去有些滑稽,总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塞巴多提是个敏感而骄傲的家伙,立刻就觉察到安秉臣的目光,立刻转过头来咕咕咕地抗议,同时也瞪着安秉臣胯下甩动的那话儿,仿佛一只正在注视着土壤中翻滚小虫的大公鸡。 和萨雷斯人一样,安秉臣等六人也是个精光赤条的造型。除了氧气面罩,全身上下寸缕全无。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对萨雷斯人的软绒胸毛很有好奇心,而萨雷斯人同样对这几位人类狱友胯下的子孙根也充满了困惑。鉴于两边都是智慧生物,没用多长时间,双方都知道了这些部位是对方的敏感禁区。当无聊闲得蛋疼时,总会有人或鸟拿对方的这些部位开一些促狭的玩笑。 安秉臣讪讪笑着摆摆手,表示彻底服输,转身去轨道车货箱里搬食桶。 走廊透明天花板的作用并不仅仅是为了方便观察外面情况,这层透明顶板居然是某种半球形悬顶轨道车的滑轨。每当需要发放食物的时候,一列由八个半球形透明车厢组成的轨道车就会贴着天花板出现在十五号走廊里,车上有十九间舱室内的囚徒和生物们所需的食物,还有两名身穿红色铠甲手持武器的速烈武士。 两名押车的速烈武士从来不下车,甚至都不开口说话,就坐在前后车厢里,居高临下看着奴隶们在那只黄臂机械奴仆的指引下分发食物。 十五号走廊两端的尽头都有金属密封门挡住,这些密封门只在轨道车进入十五号走廊时才会打开,但那时候所有舱室都关着,走廊上不会有任何生物能看到密封门是怎样运作的,轨道车又是从哪一边驶入的。 通过透明天花板,安秉臣能清楚看到其它走廊的大致情形,所以他推断那密封门后面是通向其它走廊的中枢通道。如果能沿着中枢通道前进,多半可以抵达速烈人飞船的控制中心。 可是,有什么办法能抢占有两名武装护卫看守的轨道车,并能保证沿途的密封门都一路畅通呢?就算运气逆天过了这两道难关,抢夺整艘飞船的控制权,返航飞回太阳系的最终目标看起来仍然遥不可及。 安秉臣用尽了全部脑力,也没能想出一个稍有点可行性的办法来。 塞巴多提那边同样也在想办法,金眼猫头鹰们打的主意是破坏走廊天花板,飞到球体空间中央区域,然后直袭位于另一侧球体的飞船控制中心。萨雷斯人能飞的优势可以让它们无视走廊迷宫的限制,塞巴多提还把这个计划用掌中光团演示给安秉臣看了一遍。 但是,它们无法保证整个过程不超过四个小时。 氧气瓶里只有四小时的供应量,时间一到,不管是地球人还是萨雷斯人都会陷入窒息身亡的危险。 而且,唯一可以离开舱室活动的时间,也正是轨道车来送食桶的时候,这个期间动手,轨道车上那两名红衣武士又怎么会坐视不管。不需要他们开枪阻止,只要给主控中心发个警告,萨雷斯人的所有努力都会化作泡影。 “诺瓦,你还有什么建议吗?”安秉臣一边把空桶搬回轨道车车厢中,一边问脑中蛰伏的诺瓦。 “这是速烈人的飞船,在高速航行状态下,又没有外援,你们很难逃出去,弄不好甚至同归于尽也有可能。我建议,等待飞船在星港着陆后再伺机而动。” “着陆?伺机而动?来得及吗?”安秉臣一听有点急了。 “能量线引擎的原理注定了它们不可能永不停息地运作,即使不用补充额外能源,速烈人也需要让持续长时间工作的引擎休整维护。根据我对陶图格联盟内奴隶贩子们的了解,他们通常会在荒凉星域修建一些临时黑码头,作为旅行途中的秘密落脚点。这艘飞船已经航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相信它肯定会找个黑码头停靠休息。那时候,才是你们脱困的最佳机会,在此之前,任何盲目冲动都是徒劳无益的。” 听到诺瓦的建议,安秉臣忍不住叹了口气:“深渊号啊深渊号,你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他的话音刚落,走廊地板突然猛地抖动了一下! “紧急情况,紧急情况!所有还在走廊上活动的生物,立即返回各自舱室!全部密封门将在一百秒内关闭!”玄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 轨道车上的两名红甲武士立刻跳了起来,朝着下面的安秉臣和塞巴多提等人用力挥舞着手臂,看样子是让他们立刻回舱室。 停在人群中的黄臂机械奴仆也转动着身躯,开始转身向传送带区那边移动。 安秉臣拉起塞巴多提就向自家舱室跑去,胡安等人紧紧跟在后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在后面问。 “不知道,看来是速烈人自己都没料到的突发事件!” “会不会是有人来救咱们了?”伴随着这句猜测,希望随即在所有人心中滋生。 “先回舱室吧,不然就算真有援军赶到,咱们也得先保住性命才行吧?”何昌发劝说着,把手中的空食桶塞进轨道车车厢,最后一个跟了上来。 多哥人囚室的顶棚舱板正在缓缓关闭,看到这一幕情景,所有地球人和萨雷斯人都开始加速奔跑。如果不能在限定时间里跑回自家舱室,估计玄是不会为他们增加延时的。 才跑出三步,安秉臣就听到后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个走廊地板都晃动起来。 他立时回头望去,看到走廊尽头的最后那间舱室顶棚炸开了一个大洞,犬齿交错的金属碎片以夸张的角度伸向天空,仿佛在哭诉自己承受的巨大灾难。 “有东西击中了飞船?”胡安边跑边也扭头看了一眼。 “不。”安秉臣突然放慢了脚步:“看那些碎片,不是外物轰击的结果,是有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就在说话的同时,他已经看到一个瘦小的黑影出现在轨道车车厢外! 那个熟悉的,略微佝偻的背影,凌乱的毛发,脑袋两侧的一对三角形立耳清楚无遗地证明了它的身份。 这不正是最后那间舱室中的神秘囚徒吗? 这位囚徒,居然可以逃出那巨型铁柱笼的束缚,还能以惊天动地的力量轰开金属顶板,它究竟是何方神圣? 安秉臣尚在目瞪口呆的石化状态中,那边的瘦小黑影却没闲着,伸手轻轻一钩,已砸开轨道车的透明外壳,径直扑到了车头那名红衣武士的脸上。 电光火石的一触,那武士刚举起枪就往后栽倒下去。因为隔得太远,动作又太快,安秉臣根本没看清攻击者的具体动作,但他却看到了速烈人倒下时喷溅的黄色体液。 随后,那瘦小黑影在车厢裂口一晃,有如猿猴一般敏捷的身形瞬息间就掠到了最后一节车厢。 车厢内的第二名红衣武士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威力巨大的电光闪过后,车厢外的瘦小人影却不见了踪影。 然后,那红衣武士也倒了下去,割断的咽喉中溢出大量黄色体液。 瘦小的身影从倒下的武士背后冒出,一个纵身跃出被电光枪击碎的车厢,有如流星一般撞向走廊侧壁! 正文 第641章 日子 这些日子来,安秉臣没少敲击拍打过那走廊墙壁。从厚重的回音来判断,绝对真材实料的金属板壁,以肉身之躯去撞击这样的金属墙壁,好像只能用以卵击石来形容。 但是,看到囚室顶部崩裂炸开的犬牙状金属残片,他似乎对那瘦小身影的实力又有了新的估算。 唯一让安秉臣感到不解的是,这位超级囚徒为什么不选择撞开头顶正上方的透明玻璃板,而是去硬冲明显更加厚实坚硬的金属侧壁呢? 须臾之间,不管安秉臣能否理解,那个瘦小身影已经砰地一声穿透金属墙壁,飞到了走廊外面的天空中!原先在安秉臣等人拳打脚踢下只发出沉闷回响的走廊舱壁,此刻却像变魔法一样多出一个三米见方的椭圆形大洞!大洞四周的金属板壁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裂痕,显然是在短时间内受到巨大冲击力所致。 那瘦小的身影看起来不过一米多点的身高,怎么会产生如此巨大的破坏力? 以卵击石,最后鸡蛋穿透岩石而出,也未必能产生比这场面更让人错愕的震撼! 那瘦小的身影完全不像一枚击石的鸡卵,反而像一粒洞穿肥皂泡的钢珠,透壁而出之后犹带无穷余劲,一口气掠出百米距离,飘飘悠悠落到对面另一条走廊顶上。 在有重力的环境下,一起一落之间,以自身的力量飞出上百米,对安秉臣来说这简直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安秉臣看得目瞪口呆,早已停下了奔逃的脚步。紧接着,他通过透明的走廊顶棚又看到,球形空间中部那些塔状设施里突然掠出三个气旋团一样的东西,朝着这边飞速奔来。 一眨眼的功夫,那三个气旋团已经飞到对面走廊上方。这时他才看清,这哪里是什么气旋团,居然是某种体形浑圆的灰色机械体,机械体外布满了有如水母的细长触须,看数量怕不下有千百之计。当机械体旋转前进时,那些柔软的触须也跟着像毛发一样甩动,远远看起来确实像一个气旋团。 三只宛如气旋团的水母机械体显然是球体空间内的某种飞行警戒单位,高速靠近的同时也完成了对走廊顶上那位瘦小背影生物的包围。 一个标准的等边三角形,每个顶点都有一只水母机械体。 这个三角形迅速收缩变小,那些水母机械体的触须也全都停止了旋转,一根根剑拔弩张伸展着,向那位逃跑的囚徒张牙舞爪围堵过来。 那瘦小的身影却没有坐以待毙,直接一纵身又拔地而起,看其运动轨迹,居然是向着其中一只水母机械体而去。 那只水母机械体猛然一抖,身形顿时膨胀了一倍有余,原来是其身上的无数触须再度伸长,看起来就像是变大了一样。 此时的水母机械体看上去已经和一只海胆差不多,硬直的触须上闪烁着一串串电弧的狰狞凶光,如果贸然贴近恐怕要吃一番大苦头。 跃入空中的瘦小囚徒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径直向着那只电水母呼啸而去。 就在两者靠近瞬间,安秉臣看到瘦小囚徒的身畔周围突然爆出一团明亮的蓝色光芒,那光芒一闪即逝,但贴上来的水母机械体却像被烙铁烫到的蜡人,大簇大簇的细长触须在蓝光中灰飞烟灭,随后整个躯体向着地面直坠下来! 看情况,这只水母机械体和那位瘦小囚徒交手仅一回合就被对方拿下。囚徒身上闪现的蓝色光罩不但屏蔽了带电触须的攻击,甚至还破坏了水母机械体的主控系统,导致它直坠落地。 安秉臣呆呆地望着那位继续向球体空间中心掠去的瘦小身影,脑中一片空白。他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位小型生物怎么能在重力环境下轻松飞跃往来。从刚才看到的一系列情景,他最初只认为那瘦小生物有极其惊人的肌肉爆发力,凭借足以媲美跳蚤的做工效率将自己发射到远方。但它与电水母机械体交手时,全身上下闪现的蓝光又让他明白,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单纯以肌肉爆发力根本解释不了那瘦小生物破开金属舱壁的奇观。 最让他困惑的是,那位囚徒身畔闪烁的蓝光光罩,不知为何却让他想起了蜘蛛车释放出的那些果冻状蓝色微粒,这两种东西之间似乎有某种微妙联系。 两只水母机械体加速追上了冲破三角包围圈的瘦小囚徒,这两位追击者似乎也意识到不能太靠近目标,齐头并进的同时迅速拉开与那位瘦小囚徒的距离。 突然间,两只水母机械体之间的虚空中爆出一条形如闪电的扭曲光链!光链的两个端点,正好是两只水母机械体。那条光链像毒蛇一样,从背后舔向那位瘦小囚徒。 千钧一发之时,囚徒身上再度闪现那种蓝色光罩,同样是一闪而逝,扫过身畔的光链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影响。但是,那两只追击的水母机械体同样也没有任何受损迹象。 就在此时,从塔状设施里又飞出六只同样的水母机械体。这些空中警卫们分成两只一组,拉出三道光链迎向那位神通广大的瘦小囚徒。 安秉臣渐渐看明白了,那瘦小囚徒的护身光罩可以隔绝各种不同的伤害,甚至对敌人造成伤害,刚才它连续两次破壁而出却毫发无损,没准也是那一闪即逝的蓝色光罩的功劳。不然的话,以它一米左右的身高,又怎么会在走廊舱壁上搞出个将近三米直径的大洞? 果然,前方六只水母机械体的光链扫击,全都被瘦小囚徒的护身光罩挡住。 不过,安秉臣随即又发现,那位囚徒的蓝色光罩,似乎也存在很大局限。 一闪即逝。 这之后,似乎需要片刻功夫才能再次发动。 速烈人的水母机械体也几乎和安秉臣同时发现了这个秘密。 八只水母机械体,拉出四条拦截光链,同时从不同方向一起发动进攻。 那位神通广大的囚徒连续挡过两道光链后,终于被接踵而至的第三道光链扫中,身形一歪失去了平衡! 最后两只紧跟而上的水母机械体猛然间收了光链,无数根原本硬直的触须化作万千柔软,一前一后裹住了那位瘦小的囚徒,迅速将它像木乃伊一样紧紧缠住。 关键一击得手之后,剩下六只水母机械体也跟着围了上来,从四面八方展开触须,将那位失去知觉的囚徒裹成一个超级大粽子。这个造型怪异的巨大复合体,向着球体空间中央的尖塔设施缓缓飞去。 看到这里,安秉臣才明白过来,那位越狱的囚徒还是被逮住了。 他在心底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基于对速烈人的深深仇恨,安秉臣其实是很希望看到那位狱友杀开一条血路扬长而去的。但是,以那位仁兄匪夷所思的逆天神通,仍然未能从速烈人手中逃脱,活生生的现实让他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一丝担忧。 所有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十秒钟之内。 何昌发猛推了安秉臣一把,将他从失望中唤醒过来:“舱门要关了,快,快下去!” 安秉臣低头定睛一看,可不是嘛,不远处关押地球人和萨雷斯人的舱室顶板,正在徐徐闭合。 他这才想起刚才玄发布的舱室封闭警告,赶紧两步冲上前去,抢在顶板闭合之前与何昌发两人咕噜噜滚进了舱室中。 顶板扣合之后,十二位萨雷斯人和六个地球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大眼瞪小眼。 很快,外面又传来像打雷一样的隆隆响动,感觉似乎是从很远地方传来的声音。 几分钟后,一阵剧烈震颤把所有人都摔砸到地板上。 这之后,再也没有听到什么响声,也没有了惊涛骇浪般的震动,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宁静。 但是,很快安秉臣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摔扑在地板上的他,居然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渐渐漂浮起来! 这是失重现象! 飞船的重力发生器肯定停止运转了,所以舱室中的重力才会莫名其妙消失。包括安秉臣和塞巴多提在内,这间舱室内的十八名囚徒全都飘起来,悬浮在半空中。 一种面对致命危险的惊恐,立刻占据了所有人的思维。 还好,舱室中的空气供应并未断绝,每个人的呼吸基本都还顺畅。 天平号飞船到底是遇到了外部敌人攻击还是内部机械故障?如果速烈人完蛋的话,他们又会怎么样? “玄!你的这艘破船是不是要完蛋了?赶紧放我们出去,我们可不想当你的陪葬品!”安秉臣用尽全力叫嚷起来。 舱室里的通讯设施看来没有在刚才的剧震中受损,因为玄的声音很快响起。 “一点小麻烦而已,你们不要大惊小怪,都乖乖在舱里待着,千万不要学刚才那个傻瓜。” 玄所说的傻瓜,显然是指那位冲破舱室和走廊铁壁,勇斗水母机械警卫,最终被擒的瘦小囚徒。 “那家伙是谁?”安秉臣好奇地问了一句。 对这个问题,玄给予的回答是沉默。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安秉臣等人渐渐习惯了在失重状态下入睡。 重力自始自终没有恢复,每隔一段时间仍会有装满流质食物的金属桶从舱顶观察孔中徐徐降下。但是,给十五号走廊各囚室送食,打扫整理走廊上的花坛,这些放风性质的劳务工作全都被取消。头顶上的舱板偶尔会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安秉臣听得出,那是黄臂指引者机械奴仆走动的声音。 天平号飞船显然遇到了某种大麻烦,至少是船体中枢部位遭受重创,所以重力发生器到现在都没有修复。 十五号走廊最后一间囚室中的那位囚徒肯定是看准了这个机会才突然暴起发难,虽说它的越狱行动最终以失败而告终,但这位仁兄穿墙破壁蓝光护体的神通简直强悍到不可思议,而且其身处囚室还能对外面的情况洞悉如火,这可就更不简单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安秉臣彻底丧失了具体的时间概念,当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整个世界遗忘时,有一天深夜,他突然从梦中惊醒。 那种长期以来一直伴随着他的囚徒生活的低沉隆隆声不见了,耳廓中只剩下一片寂静。 速烈人的飞船引擎停止了运转,也就是说,天平号停下来了! 安秉臣立刻叫醒了何昌发等五名伙伴,挤成一堆睡觉的萨雷斯人那边也很快苏醒过来。头顶上的舱板突然嗡嗡响着缓缓开启,经过漫长关闭之后的牢狱之门,终于又再度打开。 走廊上灯光通明,四名手持武器脚踏磁力靴的红衣武士,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当安秉臣被戴上定制的金属脚镣手铐,踉踉跄跄飘出舱外时,他发现十五号走廊舱壁早已被修复完好,再也看不到任何破损的痕迹。 但是,透过走廊顶部的玻璃区域,他却看见十五号走廊正上方的球体空间对面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隙。通过那条裂隙,甚至可以看到船体外的璀璨星空。十多条经过裂隙的走廊都变成了隔渊对望的断口,速烈人用某种黑色的东西堵住了两侧断口,但是它们显然对那个巨大的裂隙无计可施。 六个地球人,十二位萨雷斯人,被赶进了塞满多哥囚徒的一列轨道车中。望着那些叽哩哇啦抱怨的多哥人,安秉臣又看了看走廊上来回巡弋的红衣武士,他突然明白过来,他们将要离开这艘飞船了! 满载着囚徒的轨道车沿着顶部的透明天花板驶出了十五号走廊,这列有十二节车厢的轨道车经过了七处岔口,最终在一座约有百米长的巨大浴盆状建筑物前停了下来。 所有囚犯都被驱赶下车,推攘着涌向那浴盆状建筑物入口。十多列早已抵达此地的轨道车,也在争先恐后地下人。 身材雄伟的丝冉人迈动着高达两米的粗腿,从安秉臣头上直接跨过去,他抬头张望的同时又感觉脚下一阵颤动,低头看时居然是一群加拉德人从脚上爬过。 以塞巴多提为首的萨雷斯人因为有翼能飞,天生对活动空间的要求比地球人大,那里受过这种乱哄哄的挤压。可它们的翅膀又都被刚才的红衣武士上了骨铐,根本伸展不直,更不要提什么起飞升空,所以只能在各种大小生物组成的洪流中被推来攘去,看上去狼狈至极。 怒不可遏的塞巴多提扑打着被束缚的翅膀,长喙冲天发出一阵嘶哑的鸣叫声,安秉臣从来没有听到萨雷斯人发出过这种声音,但四周的一群多哥人却突然东摇西晃地倒下了一大片。 正在涌向浴盆状建筑的囚犯洪流立刻因此出现了巨大骚动,受到惊吓的丝冉人不约而同向着远离萨雷斯人的方向发足乱奔,何昌发和胡安全都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开,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跳起,恐怕会被混乱的各类脚蹄当场踩成肉酱。十几位蠕虫形态的加拉德人运气就没那么好,直接被碾踏成了二维平面状态。 “萨雷斯人的次声波吼叫,似乎对某些生物有特定伤害效果。”何昌发一边嚷着,一边拉着安秉臣努力向人少的地方退去。转身观察状况时,他踩到一截加拉德人的尸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亏被后面赶上来的胡安一把扶住。 通道两侧维持秩序的速烈红衣武士马上判断出,以塞巴多提为首的萨雷斯人正是这场骚动的根源。为首一名速烈武士指着这边叫嚷起来,随后一帮红衣武士冲了过来,它们挥舞着某种兽皮编织的长软鞭,见人就抽。 挨了鞭子的囚奴们如果还敢撒腿乱跑,那就会被继续往死里抽。头脑机灵的吃了几鞭,赶紧蹲下不动,反而不会再挨揍。 安秉臣也蹲了下来。就在此时,他看到了车站旁的高台上,一个被众多红衣武士簇拥的速烈人正在注视自己。那个透明的水晶人没有穿红色铠甲,这种特殊的打扮,以及它在同类群中的位置,不难判断出它的地位相当高。 直觉告诉安秉臣,那家伙很可能就是这艘飞船的主人,玄。 玄那张没有任何五官和毛发的水晶脸望着安秉臣,两人在喧哗声中默默对视。半晌过后,它伸出一只手朝这边摆动了一下。 旁边立刻冒出来两名红衣武士,一左一右架住了安秉臣,拖着他向高台那边走过去。后面的何昌发站起来想要说什么,立刻脸上挨了一鞭子,被打得踉踉跄跄歪倒在地。 当安秉臣被带到玄的身边时,下面这场混乱已经结束,重新恢复了秩序的人群又开始向着浴盆状建筑涌去。 “我的运气很糟糕,天平号能支撑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玄看着下面的人群,用流利的汉语说道:“我们需要换一艘飞船。” “到底是什么袭击了飞船?”安秉臣问。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特兰人。”玄转过头,看着安秉臣:“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和我寸步不离。” 安秉臣什么都没说,仅报以一个鄙夷的冷笑。 玄根本就没理会他的反应,转过身大步走下高台。两名红衣武士押着安秉臣,紧紧跟在玄的身后。再后面,是十多名速烈红衣武士。 离开高台后,安秉臣发现玄前进的方向居然也是那座浴盆状建筑。 等到跟随玄从侧门进去,爬了两段台阶,又钻进一扇密封舱门后,面对眼前出现的布满各种仪表的操控台,他才恍然惊觉:这里似乎是一艘小飞船! 原来,这浴盆状建筑竟是一个小型空港! 正文 第642章 换船 百多米长的浴盆状建筑,确实是一座小型星际码头。 当挤满了囚奴的蛋糕型飞船从空港中缓缓升起时,身处驾驶舱的安秉臣透过舷窗看到,有一艘相同外形的飞船正穿过那条船壳上的巨大缝隙飞入球体空间。 这应该是一种摆渡性质的小飞艇,交替轮换着将天平号上的人与货转移到玄所说的另一艘飞船去。刚才进入驾驶舱前,安秉臣看到,有不少红衣武士将囚奴们押入三层不同的舱区入口,而自己被赶进的驾驶舱,算是其中最高的一层。 天平号受到重创,看来不像是玄杜撰的故事。就刚才摆渡码头那混乱阵势,也绝不可能是在演戏。要把整整一船人和货转移到另一艘船去,那意味着附近肯定还有一艘速烈人的飞船。 当摆渡飞艇从船壳缝隙中掠出时,安秉臣先看到的满天的繁星,以及遥远天幕上一抹色彩缤纷的展翅蝴蝶状星云。在安秉臣的印象中,他从没有见过类似的星空景观,也完全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距离地球或者太阳系到底有多远。 附近没有什么大型天体,也看不到发出刺眼亮光的恒星,他转动着视线往后舷窗看出去,这才头一次看清了天平号飞船的模样。 和人类第一次在太阳系击毁的那艘速烈人飞船差不多,天平号飞船果然也是个巨大的哑铃形状,只不过这哑铃的两端还各有一段尖锥状突出部分,看长度至少有两三百米。 看到那尖锥顶部的水滴断面轮廓,安秉臣猛然醒悟,这不正是当时冲撞顶入萨雷斯人旗舰锋芒号的巨大物体吗? 原来,这速烈人的哑铃飞船顶部尖锥,竟然还是突破敌方船壳强行登舰劫掠的进攻性装备。速烈人的红甲武士战前就躲在冲撞尖锥内,突入敌舰体内后再四面杀出,颇有些人类大航海时代的跳帮接舷战韵味。 不用说,当时天平号就是用了这招杀入锋芒号抓住了安秉臣,以速烈人的能量线引擎理论,它们完全可以做到一击得手之后抽身便溜,瞬间闪出几光年之外。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互助会的四元相位远程扫描,也不可能在茫茫宇宙中找到一个比像素点还小的船影。何况,扫描操作员也根本不知道,这个比像素点还小的船影究竟会出现在星空中的哪一个方向上。 摆渡飞艇似乎在实施转弯动作,后舷窗中的天平号渐渐露出了另一侧船身,也就是没有裂隙的那半边。 一座比这艘哑铃型飞船大不了多少的小行星从船尾后面露了出来。 天平号估计有三到五公里长,那颗小行星也是差不多的尺寸,从它的表面歪歪扭扭冒出一根仿佛像寄生藤曼一样黑色粗大软管,那软管延伸出六百多米后又分出八根岔管,各自向着茫茫星空以辐射状展开。 其中一根岔管,连接着天平号的船尾。 另外还有两根岔管,又都各自连接着一艘飞船。一艘同样是速烈人的哑铃型飞船,但由于距离隔得相当远,所以刚才被天平号的身影完全遮挡住。另一艘是一艘雪茄状的黑色飞船,尺寸仅有天平号的三分之一,连在软管尽头一动不动,好似一只安静入眠的幼兽。 安秉臣看了两眼那怪石嶙峋的小行星,马上猜到这多半就是诺瓦所说的星空黑港,各种有特殊需要的为非作歹之徒在茫茫宇宙中自行建造的休整落脚窝点。任何一个有尊严的合法政权,绝不会把星港修建在这样一颗丑陋的小星星体上。那些胡乱拼接的黑色粗大软管,也一针见血地证明了这个星港主人的格调和品味。 “我的损失,几乎可以用倾家荡产来形容。”玄的声音从安秉臣身后响起。 安秉臣转过身来,看着这位晶莹透亮的速烈人。 如果不考虑着装,这些速烈人在他看来完全没有任何差异。安秉臣很好奇,这些家伙彼此之间又是怎样相互辨识的呢? “这里离我的故乡有多远?”安秉臣问道。他在考虑该如何留下一些表明自己身份的标识物,万一地球互助会那边能追到这里,或许有亿分之一的机会发现自己的踪迹。 他没有想到,玄出人意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用你们的单位来换算,大概有八十万光年吧。我劝你不要打算逃走,这片星域以荒凉偏僻而闻名,就算你可以逃离我的飞船,也未必能活下去。” “嗯。”安秉臣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八十万光年,早就远离了直径仅有十万光年的银河系。 “等待外援,那就更不可能了,你们那可怜的电磁技术,即使再加上萨雷斯人的低端技术,也无法找到我们当前的位置。你们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那艘达文巴飞舟,现在也在我手里。所以,就算你的同胞们知道你在这里,他们也没有办法在有效时间内抵达这里。你现在唯一能指望的朋友,只有我。” 玄的声音从冰冷渐渐变得柔和了一些:“如果夏尔库大人能告诉我造物主的位置座标,再帮我打开那艘该死的达文巴飞舟,交出那种远程裂变武器的秘密,我保证立刻转头飞回去,将你们全部送回特兰星系。” 安秉臣看着那张水晶脸,脸上无动于衷,脑中却在剧烈翻腾。 深渊号还在玄的手里,但他既没有帕舍陀,也没有达文巴人的血统,所以根本无法开启飞舟的入口。 远离地球八十万光年,恐怕也只有深渊号能够跨越这人类从未想象过的物理距离。他要想办法把深渊号弄到手,那是他,他手下的五名互助会成员,以及十二名萨雷斯人求生的唯一希望。 玄错误地理解了安秉臣的沉思,它判断认为对方正在考虑自己提出的条件,所以语气立刻又柔和了几分:“我们现在距离陶图格联盟的控制星域只有二十万光年路程,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赶到与委托人约定的见面地点。一旦到了那地方,事情可就不是能由我来作主了。夏尔库大人,在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无法挽回之前,赶紧再考虑一下吧,我提的条件对我们双方其实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有什么不好的呢?” “我无法相信你会承兑自己的诺言,速烈人。”安秉臣抬起头来,注视着对方那张晶莹透明的面容:“你和你的同类的种种行径,都证明了你们这个种族的卑劣和丑陋。基于这个前提,我如果再相信你们说的话,那可就真是蠢到不可救药了。” 当面吃了个瘪,玄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清晰可闻的嘲讽。 “好,好,你这个蛮荒部族的乡巴佬头目,等到在委托人手里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后,你肯定会后悔错过了我的慷慨施恩。知道吗,你的拒绝与否,根本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很多事情根本不是你这样的小人物能够决定的。你不过是一个目光短浅,妄自尊大的傻瓜而已,既然这样不识抬举,那就等着迎接自己的悲惨宿命吧!” 说完这话,玄把脸转了过去,望着窗外逐渐变大的另一艘哑铃形飞船。 摆渡飞艇正在向那艘大船飞去,虽然看着感觉很近,但实际上路程并不短,沿途他们甚至又和另一艘摆渡飞艇檫肩而过。安秉臣推测,大概有三到四艘摆渡飞艇在轮番运送人货。 另一艘哑铃形飞船应该不是玄的私船,否则先前它不会抱怨自己已经倾家荡产。 如果是其他速烈人的飞船,玄的这个举动可就要冒相当风险了。一个失去了座驾的速烈人,带有大批奴隶和货物,还有一艘达文巴人的生物体飞舟,再加上贸易者公会委托客户急需的目标人物。 在一个崇尚尔虞我诈和弱肉强食的族群中,拥有这些东西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从玄对自己的同胞灵的态度,大体就能看出速烈人的种族本质。灵煞费心机为互助会献上暗藏玄机的能量线引擎技术,终于引来了本族援兵,但这位来援的玄可没有顶着苏别丁火力杀入内太阳系拯救同胞的觉悟,仅在柯伊伯小行星带一个突袭擒获安秉臣等人后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至于被关押在木星轨道上的灵,玄所给予的唯一帮助就是发射暗黑射线炮摧毁了囚禁灵的吴刚号登月飞船,这种所谓的帮助看上去更像是杀人灭口,以便将来的好处独占。 既然玄能这样做,别的速烈人肯定也能毫无心理障碍地重复它干过的勾当。 安秉臣的心里很清楚,玄把自己专门押解到驾驶舱来并不是想要再次尝试说服他,那番口舌也只是顺手而为。玄这样做的目的,纯粹是为了亲自看管自己最重要的货物——安秉臣。 趁着玄发号施令之际,安秉臣环视了一圈四周。除了玄身边的十名红甲武士,加上看管自己的两名武士,占据了半个顶层的驾驶舱内只剩负责驾驶摆渡飞艇的五位速烈技工。 速烈人的技工大多穿黑色或深色马夹,这些人总是一副低头忙碌相,往来动作敏捷,几乎从不主动开口说话。 安秉臣的视线扫过那五位速烈技工,最后落在驾驶舱进门正对角落里的一个黑色金属箱上。 那铁箱大约有两米长一米见方,四周还有抬提专用的握把,箱子外表看上新崭崭的,显然不是驾驶舱里的配套设施。从安秉臣被押进来时起,他就注意到这个箱子。 他往箱子那边稍稍迈了一步,立刻被身边警觉的红甲武士按住。 但就这一步已经够了,他看到了那金属箱正上方是透明的,和十五号走廊的顶板一样,这应该是某种透光性极佳而且非常坚固的材料。 金属箱边上有几盏红绿灯交替闪烁,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借着这点微弱的光线,通过那层透明的盖板,他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箱子里有一堆酷似冰块的白色结晶体,结晶体中间镶嵌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瘦小的,长着一对三角立耳的背影。 和在十五号走廊里的最后一间囚室中一样,他仍然只能看到一个背影。这生物的身体正面,全都嵌在结晶体里面。从这点看来,当初速烈人把它冻进结晶体时肯定相当匆忙。 安秉臣完全能理解这种仓促。面对这样一位拥有可怕实力的超级敌人,不管是谁想的肯定都是尽快让它丧失行动能力,否则随时可能发生无法预料的大事。 之前看到这位逃狱猛将被两只水母机械体擒住后,安秉臣认为它肯定会被处死。可现在再次相逢,对方却被冻在金属箱中,并放到了摆渡飞艇的驾驶舱内。由此可以判断,这位仁兄也是天平号上的重要货物之一,至少在玄心目中的重要性不亚于自己。 “诺瓦,你见过这种生物吗?”安秉臣在自己的意识中呼唤达文巴真知者,在没有智库的情况下,他只能把见多识广的诺瓦当作人肉智库。 “我从未见过这种生物。包括速烈人,应该都是我离开联盟后才出现的新物种。”自从诺瓦寄宿于安秉臣的脑神经中枢后,只要是他看见的东西,也就等于诺瓦看到过。“在陶图格联盟,有极少数天赋异禀的智慧生物经过长期训练后可以成为类似的超级战士,多哥人、达文巴人都有,不过在我见过的超级战士里,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家伙。” “它的蓝色护体光罩,你注意到了吗?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也看到了,估计它和星台可能也有某种联系。我们应该找个机会把这个生物从那箱子里弄出来,不管是拯救一条生命,还是为了给速烈人找点不痛快,我们都该这么做。”诺瓦对安秉臣的被俘同样耿耿于怀,速烈人在机械技术方面的高度发展,也让这位达文巴真知者很难对它们产生任何好感。 “嗯,只要玄继续把我们放在一起,我肯定能给速烈人一个大惊喜。”被迫当了好些日子的俘虏和奴工,安秉臣也早憋了满肚子火,对于这种可能导致巨大混乱的好事,他可是从内心深处充满了期盼。 当摆渡飞艇靠近那艘哑铃型飞船后,安秉臣看到其中一个球形舰体上出现了一道开启的活门,活门内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巨大的起降作业平台。 摆渡飞艇缓缓滑入数十米高的活门,最终停在了起降平台上。 远看这座起降平台并不大,但摆渡飞艇真正降落后才仅仅占了整个平台十分之一的面积。 早在飞艇落地之前,安秉臣就注意到,在起降平台前方的空地上,站着一群身穿红色铠甲的速烈武士。在它们最前排,有个没穿铠甲的速烈人昂首挺胸地抬起那张透明水晶脸,一动不动地望着正在降落的飞艇。 几分钟后,玄从摆渡飞艇侧面的舱口走下起降平台,迎面向着那群速烈人大步走过去。安秉臣被两名红甲武士押着,跟在玄的护卫队后面。在他的身后,一名红甲武士推着一个卸货用的悬浮滑板,滑板上放的正是那个金属箱。 玄伸出自己的两只手掌,对面为首的那个速烈人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两个速烈人的四只掌心相对,快速轻触了三次,然后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随后,玄用一种类似鸟鸣的唧唧啾啾声和对方开始交谈。安秉臣猜测,那一定是速烈人的母语。 当他转过头望向起降平台另一侧时,正好看到挤在囚奴群中被押下飞艇货舱的何昌发和塞巴多提等人。 何昌发额头上有条新伤疤,精神似乎有些萎顿,不过当远远看到安秉臣后,保卫局长的眼睛顿时一亮。安秉臣伸出右手搭在身体外侧,五指做了个一切都好的手势。何昌发微笑起来,高高举起右臂,做了一个象征胜利的v字手型。 旁边押送的红甲武士抬手一鞭抽在何昌发的背上,何昌发皱了一下眉头,脸上的微笑依然不变,等到他确定安秉臣看清之后才缓缓放下手臂。 塞巴多提烦躁不安地摆动着长喙,套在脊背上的锁翼器让它根本无法伸展翅膀,这种感觉对萨雷斯人来说肯定是糟糕透了,从它那双金色瞳孔中散发出的愤怒气息已经非常明显了。 正在和玄谈话的那位速烈人把脸转向了安秉臣以及他身后放在悬浮滑板上的金属箱,玄转过身来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扫视了一遍,随即简单地补充了两句话。 安秉臣本能地感觉到,那个速烈人十有八九是这艘哑铃飞船的主人,它显然对安秉臣和那个金属箱充满了好奇,但玄肯定没有对自己的同胞说真话。 半个小时后,安秉臣被两名武士押送到一间宽敞明亮的舱室中,这舱室的装饰布置看起来非常豪华。从舱中坐卧家具的尺寸来看,这里应该是专门招待速烈贵宾的豪华客房,向外的那面舱壁居然是完全透明的。 当安秉臣正在隔窗眺望外面那座小行星黑码头时,他身后的舱门再次开启,四名速烈红甲武士吃力地抬着那个金属箱走了进来。 正文 第643章 麻烦 一根失去连接的黑色软管像被斩断头部的蛇形生物,缓缓缩回主管道中。 速烈人的哑铃形飞船开始启航,它绕着小行星码头转了半圈,将船头对准了天幕上那团宛如展翅蝴蝶的星云下方。 安秉臣戴着呼吸面罩,隔着透明舱壁注视着玄的那艘破损飞船,外壳上的那道裂痕看起来触目惊心,那应该不是某种远程武器造成的伤害,怎么看都像是物理攻击的创伤。 对一艘长度三四千米的星舰发动物理攻击,并且在船体上划出一道巨大裂痕,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 舱门开启,玄在四名红甲武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看到安秉臣在注视码头上的天平号,玄也凑了过来,呆呆看了好一会儿。 “你就把天平号丢在这里?”安秉臣问。 “当然不是,我留下了部分船员,他们会驾驶飞船走另一个方向,引开那些追赶我的家伙。” “听起来似乎有很多人都在找你?” 玄发出了刺耳的得意笑声:“其实,我都习惯了。只要紧紧抓住最关键的东西,我所有的损失最终都会得到补偿。” 说着话,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舱室角落里,有两名红甲武士看守的那个黑色金属箱,然后又看了看安秉臣。 “我还可以买一艘新的天平号,或者两艘,三艘,谁知道呢?” “贸易者公会给的任务悬赏有那么高?这艘飞船的主人也是速烈人,难道它不知道吗?” 听到贸易者公会的名字,玄愣了一下:“看来,灵那个蠢货告诉了你太多的东西。坦白说吧,贸易者公会给的悬赏确实创下了历史最高纪录,不过它们要找的是造物主,不是一个特兰人。嘿嘿,但是谁能猜得到,你这样一个边荒星域来的乡下蛮子身上,居然隐藏着造物主的下落?” 这几句话立刻让安秉臣明白了一切。 落地舷窗外的星辰突然抽搐起来,亿万亮点突然拉长,变成了无数刺眼的红色线条,同时朝着某个固定方向延伸。 一眨眼功夫,这种异象突然消失,那些红色的线条又变成了无数静态星辰。 一秒钟后,天幕上的星点又开始拉长变线。这个过程周而复始地继续着,毫无停止的迹象。 这应该是速烈人的飞船在能量线点之间以超光速跳跃航行的红移效果,如果继续看下去很可能会让人恶心呕吐,所以安秉臣按下落地舷窗边上的控制钮,关闭了透明舱壁。 等他转过身时,看到玄已经踱到了那个金属箱子旁,一动不动地望着箱子里那个只露出脊背的身影。 “那到底是什么生物?” 玄没有抬头,但还是给了一个回答:“有了它,可以换回至少三艘天平号。” “为了让你的资产不受损失,能不能把我的脚镣手铐解开?” “不能。在没有弄清楚你和达文巴人的关系之前,我不得不小心行事。”玄从金属箱旁走过来,一直凑到安秉臣面前。“你现在享受的待遇已经超过了大多数囚犯,我建议你最好对我的恩情倍加珍惜,否则我会立刻下令处决你那帮党羽……” 玄的话被舱顶突然亮起闪烁的一排红灯打断,房间里同时传来某种短促重复的尖啸声。 这应该是某种系统警报,因为安秉臣注意到所有红甲武士都立刻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舱壁边,伸手打开了安秉臣才关闭的透明舷窗。 外面依然是浩瀚群星点缀的天幕,不久前还看到的那团展翅蝴蝶状星云早已无影无踪。红移现象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表明这艘飞船结束了高速跳跃航行模式。 安秉臣看到玄的脸转向了舷窗左侧,他也跟着往那边看去,立刻看到了一团黑影。 那团黑影之所以被看到,是因为它挡住了拳头大小的一片星空,而且这东西的轮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变化。在安详静谧的星空中,这样的动态物体总是格外显眼。 安秉臣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团黑影。 自从脱离地球大气层进入太空活动以来,他对宇宙中的距离和尺寸判断已经颇有经验。这团蠕动的黑影虽然看起来只有拳头大小,不过和远处那片流浪陨石群一参照对比,立刻可以明白它的大小绝对是上万公里! 一个比地球还要庞大的黑影,正在星空中追赶着速烈人的飞船! 那黑影的速度明显超过了飞船,因为它正在缓慢变大,渐渐从一个拳头变成了摊开的巴掌那么大。 “这该死的东西!”玄发出了恶狠狠的骂声,它显然认得这东西。 那团黑影颤巍巍伸出四条像触须一样的东西,张牙舞爪地探向速烈飞船,似乎将前面的哑铃型飞船当成了自己的猎物。 “这是个活物?!”安秉臣看到那四条触须,立刻想到了地球深海中的巨型章鱼吸盘触手。可是,这里是浩瀚飘渺的茫茫宇宙,怎么可能会有活体生物存在?然而,眼前无可辩驳的事实,却又让他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舱顶隐藏的扩音器传来一阵唧唧啾啾的速烈语呼叫,玄听到之后马上带着四名红甲武士匆忙出舱而去。舱室中,又只剩下安秉臣和那两名看守金属箱的速烈卫兵。只要他不靠近那金属箱,两名卫兵基本上就是两根木桩子。 这时候,安秉臣也没工夫去窥探那金属箱了。因为,舷窗外那团在不断扩大的黑影已经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片刻之后,那团黑影膨胀到两个巴掌那么大,这表明它与飞船的距离更近了。那四条张牙舞爪的触须也越来越清楚,每根触须的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很快安秉臣看明白了,那是一排排锋利的钩爪! 看清楚那些巨大钩爪的瞬间,他恍然大悟。 正是这东西袭击了玄的天平号飞船,并在船体外壳上抓出一道巨大的裂痕! 玄怎么会惹上这团宇宙怪物?这东西穷追不舍,从天平号飞船,到现在这艘新的哑铃飞船,为的是什么? 安秉臣还在思索着,就见舷窗顶上的星空微微一颤,一道熟悉的暗影射线已经从飞船顶部的发射台****而出,直奔那团黑影! 曾经让辛克人巡航舰灰飞烟灭的暗影射线没入黑影之中,不见任何效果。 那四条触须仍在生机勃勃地舞动着,而黑影的整体轮廓,似乎又变大了一些。 紧接着又是第二道,第三道暗影射线,接连刺入黑影深处,但这些致命攻击却有如泥牛入海,根本看不到被攻击区域有任何反应或变化。 显然,速烈人的暗影射线武器对这团黑影完全无效! 正当安秉臣看得心惊胆战之际,天幕上的点点繁星突然抽搐扭动着,隐隐拉出了红色线形轨迹! 速烈人黔驴技穷,想要启动能量线引擎逃之夭夭! 就在此时,那黑影的四条触须却猛地朝着四个对称方向全力拉伸展开,在星空中形成了一个完美的x型架构。 不知什么古怪原因,视野中已经显出红线形态的群星突然又恢复了原先的斑斓光点状态! 速烈人的能量线引擎受到某种未知的力量干扰,居然无法进入跳跃模式逃逸! 能量线引擎的不正常故障,必然和那团黑影有关。准确地说,应该和那团黑影突然伸展张开的四条巨型触须有某种内在联系。 那黑影怪物的能耐,看来比它媲美行星的体积更加惊人。 看着占据了三分之一舷窗的黑影,安秉臣也禁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心中只剩下忐忑不安。虽说很想看到速烈人被狠狠修理,可这玩意儿一触须砸过来,包括他在内的船上囚奴们恐怕也难免会被殃及池鱼。 安秉臣可不愿和玄等一帮速烈人同归于尽。 看着舷窗外那团迅速膨胀的黑影,他心中的恐惧也随之放大。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乱响,安秉臣转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两名红甲武士倒在地上,黄色的污血溅得满地都是。 一只身高不过一米左右的生物,正坐在金属箱边上,打量着安秉臣。 看到那对熟悉的三角立耳,他立刻认出了它。浑圆的脑袋,头顶上稀疏的绒毛现在湿漉漉的,耷拉在流线型身躯后面,没错,就是那位越狱失败的囚徒。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生物的正面。 带有碎花斑点的黑色鼻子占据了脸部中央最醒目的位置,安秉臣甚至可以看到它的三瓣嘴唇两侧的白色胡须,那对晶莹透亮的绿色眼眸像两颗发光的宝石,一动不动地瞪着安秉臣。 它长得确实像某种猫科动物,但说不清更像老虎多一点,还是更像猎豹多一点,或者更像一只放大了的家猫。不过,奇怪的是,这生物毛茸茸的脊背末端居然没有尾巴。 “你是谁?”那猫形生物用千进语低声问道,正如当时安秉臣在囚室中问它一样。 说话的同时,它的绿色眼眸一直紧紧盯着安秉臣,似乎充满了警惕。这生物坐在金属箱边上,它的两条毛茸茸的上肢扶着箱子边缘,肢端的一排钩爪尚在滴淌着黄色的液体,那应该是速烈卫兵的血液。 安秉臣抬起手腕上的金属镣铐,用千进语回答:“和你一样,一个囚犯。” 他站的地方位置较高,可以看到金属箱里像冰一样的结晶体不见了,只剩下半箱无色透明的液体,这也许就是那猫形生物身上绒毛被打湿的原因。 可是,原先被冻结在箱中的它,怎么会莫名其妙解脱出来? 安秉臣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窗外的那团黑影,心中涌出更多疑惑。 莫非,这两者之间有某种关系?难道,紧追速烈人飞船不放的巨型黑影触须怪,就是要找眼前这位猫形超级战士? 那猫形超级战士对窗外越来越近的触须黑影却恍若未见,仍然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安秉臣,直看得安秉臣心中发毛。好像地球上的许多猫科动物在发动攻击前都是这样的套路,先凝视观察半天,随后突然扑上来一通撕咬。 尽管同为速烈人的俘虏,但安秉臣对这位猫人的底细却一无所知,对方是敌是友完全是个未知数。这位仁兄一抬手就解决了两名全副武装的速烈红甲武士,要收拾像自己这样赤身裸体又还戴着脚镣手铐的目标,那岂不是跟玩儿一样? “你是谁?飞船后面追来的又是什么东西?” 安秉臣刚问完,就觉得眼前一花,那猫人纵身轻轻一跃,已经从箱子边上飞到了自己身前。他本能地往后连退两步,随即发现自己身上的脚镣手铐已整整齐齐断为两截。 “这艘飞船马上就要完蛋了,你现在跟着我去救生舱,我们一起逃走!”猫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我不能走,这艘船上还有我的朋友。”安秉臣立刻拒绝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建议。他不明白,这猫人怎么会提出要带他一道走。不过,无论是何昌发等五名互助会成员,还是以塞巴多提为首的萨雷斯人,都是他无法抛弃的责任。 那猫人瞪了安秉臣一眼,毫不在意对方身高超过自己将近一倍所带来的心理压力:“如果现在不走,可能就永远都走不掉了!” 听到这话,安秉臣心中忽地一沉。不是因为对方话中的警告含义,而是他隐约听出来,这舷窗外紧追飞船不放的黑影触须怪好像并不是猫人的朋友。猫人语气中透出的意思,似乎也对那触须怪有些忌惮。 “要走也可以,不过得把我朋友都带上!我绝不会丢下他们独自逃走!” 猫人沉默了一下,喉中发出咕噜噜的怪异闷响,一双绿眼又把安秉臣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这样的话……那就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它喃喃自语道,拾起地上的电击枪:“你跟着我,去驾驶舱。” 安秉臣不假思索应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剥掉一名速烈卫兵的红色铠甲,当场套在自己身上。速烈人平均身高在一米六左右,它们的标配板片铠甲穿在一米九的安秉身上好似一件儿童背心,好在这铠甲的无袖马夹型设计不会限制穿着者的举手投足。 当他扣好铠甲束带,抓起地上的另一支电击枪时,那猫人已经打开了舱门。 轰的一声闷响,整个船舱都摇晃起来。走廊上红灯闪烁,远处传来速烈人特有的唧唧啾啾叫喊声。 安秉臣无暇再看舷窗外已占据了大半空间的黑影触须怪,一个箭步跳出门去,扶了扶自己的呼吸面具,跟在那位猫人后面在剧烈震动中左冲右突。 为什么要去驾驶舱,路上遇到速烈人的红甲武士怎么办,这些问题他根本没有考虑,实际上也不需要考虑了。但凡经过路上遇到的卫兵,走在前面的猫人只要随手一挥爪子,对方无一例外全部当场躺下。 当安秉臣随后经过时,他能清楚看到这些不走运的水晶人颈部都多了一条环状深沟,黄色的体液和气泡翻涌着冒出来,但仍然无法掩盖那道深深的伤口。 猫人的一对爪子异常锋利,但它疾如闪电的速度却更为惊人。一个见势不妙的速烈卫兵妄图抽身闪避,它胸前的红色护甲板当场裂成两半,猫人紧逼上前去反手一扬,那家伙终于还是倒了下去,颈部照样多了一条喷出大量黄色体液的深沟。 几次险象环生的紧要关头,安秉臣都举起手中电击枪准备射击,但无论是单挑还是一对多,那猫人全都统统包圆解决。 这艘飞船和玄的天平号在外形上相似,但内部结构却有很大差异,头上地下前后左右放眼看到的全是金属栅栏,通道和路口都很狭窄,最宽处不过三五米而已。大多数通道两侧的栅栏加固的玻璃牢笼里,都关着各种形态迥异的生物,猫人所过之处,一一挥动爪子斩断锁栓门禁,将关押的生物尽数放出。有时候,百米长的走廊,只看到它一闪而过,两侧牢门应声而开。 如果不是通道狭窄,估计猫人的速度会更快。不过就现在这样,也让安秉臣追得气喘吁吁,差点没把呼吸面罩给跑掉落下来。 猫人似乎有某种认路的天赋,几次转弯上下后,道路两侧的玻璃囚笼越来越少,前方拦路的速烈卫兵也越来越多。 不断出现的巨震帮了他们很大忙,本来严阵以待的红甲武士们纷纷东倒西歪摔翻在地板上,每逢这时猫人就会像一道闪电般掠过去,手起爪落,按人数逐个奉上一份痛快大礼。 有时候对方人太多,又占据了地形优势,无法贴身突击时,猫人才会举枪射击。不过,即使当它开火时,也从不停下疾奔的脚步。大多数敌人只看到一个拖着电弧的残影在眼前晃动,随即中枪栽倒。 安秉臣捣鼓了老半天才开出第一枪,原因是这速烈人的电击枪枪身两侧都有一个保险装置,需要全部打开才能搂火射击。电击枪射出的电弧呈现出不规则的扭曲锯齿形状,他不知道该怎么样精确瞄准,只好凭着感觉扫射。 被电击枪击中的敌人,中弹部位会被炸成一片焦黑,受伤较轻的手足抽搐着滚翻在地,倒霉的直接变成一根黑乎乎的碳棒,硬梆梆往后一仰就不再动弹。 前面远远看到一扇涂成红色的大门正在徐徐关闭,门外蹲着至少二十来名红甲武士,个个举枪朝着这边瞄准。 猫人贴着墙壁斜掠过去,途中猛然一个急刹,侧身一闪一划,顿时将一名从通道岔口里冒出来的速烈武士抓在手中。那武士颈中流出黄汤,显然在被擒瞬间已挨了一爪,眼看是活不成了。 闪入岔口中的猫人避开了红色大门前泼洒过来的电弧火雨,将手中那名武士用力掷向人群,同时俯下身子贴着地面就那么一蹿,安秉臣只觉得眼睛一花,看它居然就冲到了红色大门前。而此时,门前的卫兵们尚在举枪攒射那半空中飞过来的尸首。 猫人的速度极快,近距离内几乎看不清它的动作细节,加上它的杀伤力给所有敌人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所以那帮卫兵才会看到一个身影飞来立刻抬枪开火。 等到它们反应过来时,猫人的瘦小背影早已闪进了红色大门内。 里面惨呼声接连不断传出,红色的门页也突然停止了闭合。 扭头望着大门惊惶不定的速烈卫兵们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咳嗽,回过身来正好看到安秉臣举着电击枪,面带微笑地站在自己身后。 一通电弧乱闪后,地上躺满了七扭八歪的红甲武士尸体。 安秉臣得意洋洋地跨入红色大门,突然到来的又一次剧震把他掀了个趔趄,差点变成是狼狈不堪地摔滚进去。 他抓住了一根金属杆,站了起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穹顶大厅。 有十几位身穿黑色马甲的速烈人从它们的操纵台前转过头来,战战兢兢地望着安秉臣。他随即看到了位于大厅中央的主控台,台阶旁凌乱散布着八具红甲武士的尸体。那位猫人兄站在尸堆中,手上电击枪指着台上两名没穿铠甲的速烈人,其中一人正是玄,因为安秉臣听到了它说话的声音。 “断牙,你千万不要冲动,我只是帮忙请你去做客,委托人那边也不想要你的性命。现在,外面那怪物马上就要把这艘船砸烂了,我们是不是该……同舟共济一下呢?毕竟,这可是你招惹来的麻烦!”这是安秉臣第一次听到玄用千进语说话,这家伙话音里的阴柔气息总是改不了,说什么语言都一个样。 那猫人咧嘴一笑,赫然露出右侧缺了半截的犬牙。 安秉臣这才明白,原来这位猫人的名字叫断牙。 又一阵剧烈震动传来,驾驶舱里的那些操控员们有不少都摔到了地板上,舱顶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嘎吱吱声,这艘飞船的某处显然正在遭受外面那暗影触须怪的狂暴蹂躏。 玄后面的那位速烈人终于爆发了:“这是我的船,玄,你这个满嘴谎言的混蛋,你把我坑苦了!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赶紧带着你的这帮祸精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告诉你,我要向公会投诉,你必须支付我至少三倍的运价赔偿……” 速烈船主的声音戛然而止,它的尸体拖着一抹黄色污渍轰然倒地。 名叫断牙的猫人在船主的长袍上擦了擦自己的爪子,用千进语大声道: “现在所有操控员都听我指挥,开启全部引擎,准备全功率逆向后退!” 正文 第644章 黑洞 “全速后退!” 伴随着断牙的命令,飞船猛地抖动了一下,空气中那种低沉的轰鸣声又再度响起,那是引擎启动的声音。 尽管猫人才干掉了船主,但驾驶舱里的速烈操作员们没有人违抗它的命令。这里是驾驶舱,舷窗宽大,视野辽阔,后面那只穷凶极恶的暗影触须怪几乎贴满了整个窗户。 和仅有三千多米长的哑铃型飞船相比,这位追击者的尺寸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让船上所有生物只剩下绝望。可是,除了奋力挣扎外,他们还能有什么选择? “全速!打开所有加力助推设施!”断牙怒吼道,它的声音尖锐而高亢,极富有穿透力。 “撞击会导致船体破损,也许我们都会死。”玄望着那支对准自己的电击枪,淡淡地评价道。 “那只是也许,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所有人肯定都会死。”穿着红色铠甲的安秉臣拎着一支电击枪,从舱门外缓缓走了进来。 “这是你的新朋友惹来的麻烦,但这艘船上所有的生物都要为它的错误承担后果。”玄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挑拨离间的机会。 果然,控制台前的速烈操作员们有好几人扭头朝这边看过来。 安秉臣冷哼一声:“如果没有你,我们这些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那位速烈船长:“你的朋友刚才已经说了,它要向贸易者公会投诉你的卑劣行径。你就像瘟疫一样,把灾难带给身边所有的人,既包括敌人,也包括朋友。” 在引擎的隆隆声中,整个船体突然剧烈抖动起来,紧接着是一阵巨震。地动山摇中所有操作员都从椅子上摔飞了出去,滑到门边的玄挣扎着爬起来想溜,不料门外涌进来一群人挡住了它的去路。 何昌发带着四名互助会成员,还有塞巴多提等十二位萨雷斯人冲了进来,他们后面甚至还跟着一群身材矮小叽叽喳喳的多哥人。 断牙来驾驶舱的路上打开了沿途囚笼,那些被解救的囚奴中有人又去打开了别的囚笼。整艘船很快陷入了沸腾的混乱状态,获得自由的囚徒们与速烈武士们展开了激烈战斗,到处都能听到电击枪的爆鸣声此起彼伏。 挣脱了骨锁的塞巴多提看到玄后立刻长啸一声,展翅扑上来迎面就是一嘴,这可不是萨雷斯人在表达友谊的长喙搭颈礼,而是泄愤的攻击行为。 塞巴多提的坚硬长喙狠狠扎在玄那张晶莹透亮的玻璃脸上,当场凿出一道深深的黄色创口。玄发出一声哀嚎,捂着脸踉跄退后。 突如其来的又一次剧烈震动,把所有人掀翻到地板上。 “后侧冲撞杆损毁!但是,我们也对它造成了伤害!”一名站起来的速烈操作员指着驾驶舱内的主控屏幕。 安秉臣看到,船后那只巨大怪物绷紧张开的四条触须现在耷拉下来,扭动着裹向飞船,原先那个完美对称的x型阵列顿时不复存在。 “好,要的就是这个!启动能量线引擎,跳跃模式!快!”断牙大叫着:“把所有能发射的武器全射出去,干扰它!” 一串暗影射线击中了伸到船体外壳上的触须,被击中的部位像是瞬间失去了水分,立刻干裂成片,枯萎收缩的同时灰飞烟灭。不过,这点伤害对于整条触须来说实在是太小太微不足道了。 一枚拖着火红尾焰的飞行攻击武器在太空中划了一个圆弧,冲向四条触须的中央部位,却被其中一条触须直接扇飞出去,身不由己掠出近百万公里后炸开变成一团橘色的脉冲光波。紧接着,更多拖着火红尾焰的飞行攻击武器呼啸而出,接二连三飞向那团巨大的暗影。 “走!”一只爪子勾着主控台栏杆的断牙厉声大吼,仿佛它提高的声音也能增加飞船的动力。 “这样会让引擎严重超载,现在已经有两台引擎工作温度超标!”一名速烈操作员叫道。 “等我们逃掉了再考虑这个问题吧,快走!” 驾驶舱中可以听到引擎轰鸣的声音骤然一变,舷窗外的点点繁星抽搐扭动着在延伸拉长,渐渐变成了红色的线条! 那些红色线条越拉越长,越来越亮。 安秉臣扭过头,看到一条徐徐挥动的触须从左舷下方抡过来,好似一根在水中舞动的藤蔓,又像一条凌空飘荡的长绳。 “当心!”他刚刚发出警告,随即陷入一场可怕的天旋地转。 刚才的接连震颤顶多只是让人摔到地板上,但这一次却非同小可,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飞到了舱顶上去。 舷窗外的红色线条也抽搐扭动着,变成了毫无规律可言的赤红漩涡。 但是,它们的亮度依然在迅速增加。最后,所有的舷窗都变成了血红一片。 嗡的一声悠长轰鸣,时间仿佛被凝固,所有的喧哗嘈杂,哭喊怒骂声全都化作一片宁静。 寂静中,安秉臣抬起头来望着窗外一片漆黑的星空。 根据他先前的经验,每次跳跃结束之后,那些发亮的红线应该都会还原成为一颗颗星辰。但是,现在舷窗外什么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这是……到了哪里?那些星星呢?”安秉臣喃喃自语地问道。 “好像是星系之间的荒凉区域。”刚才那名速烈操作员爬回到自己的控制台前,快速检查了一遍后又沮丧地补充道:“两台引擎超载烧毁,一台只剩下百分之五十输出功率,前后舱体出现二十七处破损……” 被卡在一张旋转座椅下的玄挣扎着喊道:“赶紧组织人手修补破损,如果让所有的二氧化碳全部漏光,我们都会窒息而死!” “可是……我们的人还在和囚犯们战斗……”那名速烈船员看了一眼断牙,又看了看安秉臣。 外面的喧哗和枪声仍然依稀可闻。 安秉臣拾起掉落在地的电击枪,望着断牙道:“这里交给你了,我要去找我的飞船!” “不,你必须跟着我,我要带你一起走。”断牙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是安秉臣第二次听到这种说法,对方的口吻让他感觉莫名其妙,听起来仿佛自己是位身陷魔窟的公主,而这只猫人大哥则扮演着勇闯龙潭的英雄角色。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带我一起走?为什么?再说了,你打算用什么带我走?” 断牙看了看他:“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到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安秉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位猫人老兄虽然神通逆天,不过行事风格似乎有些颠三倒四,不像个有正常逻辑思维的智慧生物。 “我们先把船上的乱局稳定下来再说吧。断牙,你来通知所有人,如果不想死的话,立刻停止战斗,修补船体裂痕。”安秉臣说着话,把捂着脸上伤口的玄从椅子下面拽了出来:“现在,玄老爷,请你带路去后舱,帮忙找一下我的飞船。” 速烈人的飞船跳跃逃遁之前挨了那暗影触须怪一记重击,是否能修复继续航行尚难确定。对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的安秉臣来说,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深渊号。只要能找到诺瓦的飞舟,他就可以保证何昌发和塞巴多提等人的安全,甚至还可以捎上这艘速烈飞船上的所有幸存者。 安秉臣拎住玄,用力推了一把塞巴多提,做了个跟着来的手势。 玄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不!这里根本不是什么荒凉星域!不是!”玄惊慌失措地指着驾驶舱里的一座控制台,那台面上最顶层的一排读数仪全都发出了刺眼红光,虽然看不懂旁边标注的速烈文字,但就那些红光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负责这个控制台的操作员早已歪躺在椅子上,一抹黄色体液沿着刚才剧震中被撞裂的水晶头颅渗滴流下。 “有强大的引力在拖拽飞船!”玄东张西望地扫视着驾驶舱里的每一扇舷窗,仿佛在寻找一位看不见的敌人。“看不到任何天体,小行星,陨石群,彗星,什么都没有!你们还不明白吗?” 安秉臣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收缩成一团,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吞噬了全部的意识。 “我们掉进了一个黑洞的引力圈!”玄呜咽着嚷出了最终答案。 “黑洞?!”安秉臣瞪大了眼睛。 黑洞是宇宙中的恒星死亡后质量塌缩产生的高密度超强引力天体。如果是太阳那样大的恒星,只要塌缩成一个三公里半径的大球,就能变成黑洞。如果地球这样质量等级的行星能够塌缩成一个半径九毫米的球体,那地球也会变成黑洞。在黑洞的引力圈范围内,一切物质都会被吸入并吞噬,甚至连光线也无法逃逸。 从理论上来说,任何被引力拉扯掉入黑洞的物质,都会被撕扯分解为亚粒子状态。比如这艘失去动力外壳受损的速烈飞船,以及船上形形色色的智慧生物们。 “飞船正在加速!引力也开始变强!我们正好掉进了这个黑洞的临界半径之内,这……这运气真是太好了!”玄尖叫着,情绪开始出现失控:“可是,我还不想死啊,我的家族还有两艘船等着我继承,我在贸易者公会里还有股份,我还有……” 安秉臣果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重,重到他根本无法站立,膝盖一软居然蹲了下来。 不仅是他,驾驶舱里所有的生物全都无法承受自己越来越大的体重,纷纷歪倒在地板上呜咽哀号。以塞巴多提为首的萨雷斯人开始还能扑打翅膀挣扎,到后来连翅膀也扇不动了,只能蜷伏在地板上咕咕乱叫。 “不行,我们得赶紧找到深渊号!”安秉臣挣扎着,想转个身爬起来,打算像自己几百万年前的祖先们那样背部朝天四肢拄地前进。 没爬出两步,他就累得直喘粗气,被迫坐了下来,将下半身的重量交给地板来承担。 “诺瓦,我该怎么办?”安秉臣在唯一不受引力压迫的意识中问道。 “那个速烈人说的没错,我们掉进了黑洞的临界半径。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你爬进了深渊号,启动了飞舟,照样也无法挣脱巨大的引力。” “那就……完蛋了?”安秉臣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现在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呼吸,努力撑起摇摇欲坠的肺部。 难道,他就要死在这片连名字都没有的星空中,化作无数的本元尘埃,变成漂泊异乡的孤魂野鬼? 林子云、田建明、沈莉、卢长安、辛旭等人的面容在他的脑海里一一浮现。地球,互助会,不知道尚在八十万光年还是一百万光年之外,如此遥远的距离让那些过去的时光都变成了一个模糊而不清晰的梦。 “黑洞的引力吞噬一切,连光线也无法逃脱。任何想要摆脱黑洞引力的挣扎,都将以失败而告终。但是,它依然还是一个天体,一个拥有微妙均衡的物质系统。如果能顺应引力的拖拽,向黑洞核心点投入超过这个系统所能承载的质量或能量,那么原先的动态平衡将会被打破……” 安秉臣气喘吁吁地打断了诺瓦:“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 “加速飞向黑洞,越快越好,沿着它的旋转轴心线接近中心点。如果这艘飞船的质量够大的话,我们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如果质量不够,那么……” “这艘飞船不过三千多米,就这点质量,够吗?”安秉臣对这个方案充满了质疑。三千多米长的速烈人飞船,对他个人来说当然是庞大如泰山般的存在,但在动辄数万亿亿吨质量的黑洞面前,恐怕还不如泰山前的一粒芝麻。 “这个……投入质心点的质量并不需要超过黑洞,理论上当然是越大越好,速度越快越好,但我现在无法计算出精确数字……” 诺瓦的絮叨被一阵惊呼声打断,安秉臣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到后窗又出现了一团熟悉的影子,以及那四条张牙舞爪的触须。 那只穷追断牙不舍的宇宙巨怪,居然准确锁定速烈飞船的方位,而且这么快就赶了上来!这只锲而不舍的怪物,显然对断牙充满了刻骨仇恨! “我们需要的质量体来了!”安秉臣先是一惊,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快,启动最后一台引擎,全速向引力中心点靠近!让我们以超过核心点临界值的质量撞塌这个黑洞!” 速烈飞船的质量不算大,但加上后面这只堪比行星的宇宙巨怪,那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明白!”那位一直持合作态度的速烈船员显然听懂了安秉臣的解释,它挣扎着爬到控制台边上,用力将动力控制杆推到尽头。 飞船轻微摇晃了一下,硕果仅存的那台引擎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推动着这艘残破的哑铃型飞船扎进漆黑一片的虚空。 追赶飞船的暗影触须怪也身不由己地掉进了引力漩涡,本来它是打算挥舞着触须,再给这艘飞船来一记狠辣的右钩拳。但在强大的引力作用下,它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庞大身躯的控制,只能在某种看不见的巨力拉扯下跟在飞船后面翻滚。 “加速!”断牙咬紧牙关,发出了低沉的怒吼。 以它那样的敏捷身手,整个上半身此刻也重逾千钧。它不得不躺下来,倾听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安秉臣直接是仰躺在地板上喘粗气,他感觉每一根手指似乎有上百斤,根本连抬一下,挪动半分都做不到。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船舱又发生了熟悉的剧烈震颤。 即使不用看,安秉臣也知道,这肯定是那暗影怪的某条触须又击中了飞船船体。 “断牙,你究竟是……怎么惹恼了……这东西?”安秉臣努力吸气,让肺部胀大,同时见缝插针问道。 扑通一声,猫人也被无形巨力碾压到四肢贴地,不过那颗长满稀疏绒毛的脑袋居然还能勉强扭动,在狼狈不堪的众生物中好歹算是个佼佼者。 断牙好整以暇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因为紧张而干涩的鼻头:“一点小事而已。我只不过是杀了它的独苗幼虫,想做一柄骨剑罢了……” 安秉臣只觉得眼前一黑:“呃……这都不算什么大事?阁下的胸怀……果然宽广到了极点……” 以他所见,这位猫人超级战士行事肆无忌惮,神经却又如此大条,如果不是因为拥有非同寻常的逆天神通,大概都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次了。 轰!剧震再临!整个后舷窗被那团暗影完全占满,触须巨怪显然已贴到了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上,虽有巨大危险当头也顾不得了,怒火攻心的它看来打定了主意要和杀子仇人同归于尽。 “这船……要毁了……”玄发出了最后的绝望尖叫,然后晕了过去。 触须巨怪的敲击突然停了下来。 安秉臣想看窗外,却连抬起眼脸都做不到。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足踩着他的脸,用力把他踏在舱板上,每一个毛孔,每一条肌腱,组成身体的每一个分子,都在抽搐着想要贴到地板上去。 他想大叫,却失去了胸腔和声带肌肉的控制,只能从喉管里发出呼呼的出气杂音。 在昏厥过去之前,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整个驾驶舱似乎被一片白光所笼罩。 一阵像鞭炮一样的爆炸声把安秉臣从梦中惊醒,这好像是某个除夕之夜,年幼的他从破旧出租屋里跑出去,守候在一楼楼口,等待着即将下班的父亲给自己带来美味的食物。 也许是一份打包外卖的饺子,也许是一盒已经冰凉的点心,那就是记忆中父亲能带给他的最好年夜饭。 父子两人,就是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除夕之夜。 安秉臣睁开双眼,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窗外是一片翻滚涌动的灰色云层,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从更高处洒下的万道金光将遥远的天边染成了金碧辉煌的颜色,一些漂浮在更高处的云朵点缀着空无一物的苍穹,为这个世界增添了几分趣味盎然的生机。 云层并不是静态的,它们在缓缓蠕动着,像一片灰白色的海洋。 安秉臣看到了近处云层映射出的闪烁红光,这才转过头来,惊愕地望着正在起火燃烧的后半段船尾。 形如哑铃的速烈人飞船正在向云层下方斜掠坠落,构成这艘飞船的两个球体船舱都还在,只是后面的球体船舱正在熊熊燃烧。 燃烧。 他们正在坠入一个未知的行星世界,这里有和地球一样的大气层,空气中显然也包含有氧气成份。 爆炸声不断传来,他从侧窗中看到,后船舱开始渐渐解体,先是舱壁裂开散落,然后是里面的舱板、货物。 突然间,他看到了久违的深渊号。 达文巴人的生物体飞舟被无数根粗大的金属链束缚在一根巨柱上,现在,它和那根断裂的巨柱一同落出船外,翻滚着消失在灰白色的云层中。 几分钟不到的功夫,整个后半截球形船体土崩瓦解,消弭于无形。但是,燃烧和爆炸仍在继续,并且迅速蔓延到前部船体。 安秉臣的眼前猛然一亮,挡住舷窗的云层突然消失不见。 紧接着,他看到了各种颜色混杂的陆地,看到了山川、河流和海洋。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那些蜿蜒崎岖的海岸线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动人。 “我们正在高速坠向地面!”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里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安秉臣问。 “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所有的导航、通讯、动力系统全完蛋了!”玄冲到主控台前,推开了仍旧昏迷不醒的操作员:“如果以这个速度砸到地面,我们还是免不了一死!” “如果无法减速,我们可以想办法调整一下方向,落到水里总比砸到地面上要好!”猫人断牙一个箭步蹿到主控台上,用力转动着方向舵轮。 一颗带着浓烟和火焰的巨大流星,在天空中划出一条歪斜的半圆弧线,最终轰然坠入一片蔚蓝色的近海海湾。 正文 第645章 降临 夜幕下,一颗明亮的流星划过天际。 “看哪,流星!快,快许个愿!” 墨西哥湾海岸边,一群来此露营旅游的中学生纷纷指着天空中一闪即逝的亮点大声叫嚷着。 “它距离我们真近,怎么路易斯安那州天文台没有发布流星雨预告?” “别傻了,芬奇,赶紧许个愿吧!白痴,不要用手去指流星,那样会给你带来厄运!” “天呐,吉姆,我看到海面上有火光,它掉在那边了,离我们顶多十英里!” “凯文,我有个主意。”戴眼镜的芬奇望着漆黑一片的海面,他是新奥尔良市富兰克林高中的优等生,头脑灵活人缘也不错。“我建议弄条船过去看看,这里是浅海滩,我们几个人的水性都不错。捞几块陨石,放到我的网店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先说好,所有利润大家平分,怎么样?” 身材高大的凯文看了看肤色黝黑嘴唇厚实的吉姆,两个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热烈的光芒。 “说干就干,我记得树林那边有条小船。”凯文自告奋勇地冲了出去。 “我去营地里拿电筒和游泳镜。”吉姆的速度也不慢。 “别再叫其他人了,就我们三个!”芬奇在背后低声喊了一句。 半个小时后,一艘双桨小木船划到了流星入水区域的海面。 芬奇用电筒照了一下,这里的海水明显要混浊得多,有某种东西把海底的泥沙搅了个乱七八糟。 “应该就是这里,我先下去看看。”说干就干的凯文戴上潜水镜和脚蹼,噗通一声跳进水里。 这里仍然处于浅滩区,深度不超过十米,对这三位水性娴熟的高中生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芬奇晃动着电筒,但泛起的浑浊泥沙让他根本看不清潜入水下的凯文。 同样趴在船边观望的吉姆摇了一下他的手:“芬奇,那边水面上好像有个东西。” 芬奇挥动手中的电筒朝那边照过去,惨白的光柱中,他突然看到了一个趴在塑料罐上的人形生物轮廓! 那东西应该不是人,因为它的皮肤在电筒照射下映出了晶莹透亮的彩光,像是能直接将电筒的光分解为七色原光。 “上帝啊,它还在动弹!我们找到了一个外星人!”芬奇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生物艰难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没有五官和毛发的镜面脸庞。小船上的两名高中生这才发现,它的颈部还扣着一个做工粗糙至极的东西。从那东西与塑料罐衔接的软管来看,似乎是个呼吸套具。 “我是来自天龙星的速烈贸易者,我为地球带来了宇宙间最珍贵的福音。”那个在电筒光芒下闪闪发光的外星人说的是一口流利英语,而且带有明显的德克萨斯州口音。 “天龙星?”芬奇和吉姆同时瞪大了眼睛。 芬奇最先反应过来:“等等,你……会说我们的语言?” “访问地球之前,我已经详细研究了人类文明。我们计划在太阳系修建一座星港,并向人类无偿赠送八艘大型货船,让你们成为贸易者公会的一员。但是,你们也看到了……我的飞船发生了故障,我也受了点伤……” 吉姆伸手想把这位遭遇不幸的外星宇航员拉上小船,但芬奇阻止了他。 “贸易者先生,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抱着的这个塑料气罐上为什么会有中文字符?”芬奇用电筒照着金属罐侧面,那里印着两个黄色汉字。他在空手道培训班里学过一点儿日语,所以能勉强判断出那是中文,但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就不懂了。 “其实,这完全是个巧合,我们的语言和这个星球上的某个种族有很多相近之处。”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芬奇和吉姆两人的表情,它瘦小的身躯伴随着海浪来回晃动:“请不要质疑我的诚意,速烈人一贯是热爱和平的,将贸易者公会的福音传递到宇宙的每个角落是我们的神圣使命。” “你们要在太阳系修建星港,还有什么货船,都是真的吗?”芬奇眼中精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即将建成的星港以及八艘货船都属于地球人,我们将从人类中挑出一名最优秀的合作者管理那座星港。有了这扇通向外部世界的大门,这个星球上的种种丑恶,战争、环境污染、能源危机、种族歧视都会在十几年中逐渐消失,人类将从此融入贸易者公会的大家庭,一个新的宇宙时代正在拉开序幕……”短短几句话,灵给两位高中生描绘出了一副波澜壮阔的未来景象。 “贸易者先生,我只想知道,我个人能从中得到什么?”芬奇打断了灵的话。 灵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个戴眼镜的高中生:“对于那些帮助我们的热心人,我们将会给予他们无比丰厚的回报,让他们成为星空世界中最富有同时也是最有权势的大人物。” “贸易者先生,你的口吻活像那些廉价的保险推销员。在我把你救上来之前,你能不能说一点具体的东西,嗯?”芬奇把右手伸出来,递到了灵的面前。 灵迫不及待地抓住了那只手,气罐里的二氧化碳就要耗尽,硅基生物的本质使它对水充满了厌恶,而且它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它已经创造了两个不可思议的奇迹,用吴刚号的残骸拼装了一艘袖珍飞行器,并操纵那台摇摇欲坠的破烂从木星轨道进入地球大气层。 收到能量线引擎信号赶来的玄没有贸然进入太阳系外沿,这并不让灵感到意外,玄非常清楚互助会那种远程武器的威力,速烈人都是些精明的贸易者。但是,对关押自己的人类飞船开火射击,天知道那个本性卑劣的家伙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灵的运气很好,不但活了下来,还成功抵达了地球。 它猜到玄的飞船肯定会让互助会和萨雷斯人手忙脚乱一番,整个太阳系关注的焦点将全部集中到柯伊柏小行星外侧。但是有谁能想到,大难不死的灵居然会趁着这个机会潜入地球呢? 但是,所有的计划都难免出现种种意外,比如此刻眼前那位戴眼镜的高中生。 那个年轻的人类显然没有拉它上船的意思。 “年轻人,你想要什么?”灵无奈地问道。 “如果贸易者先生能承诺把那座星港交给我来打理,我愿意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帮助。”芬奇的声音流露出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相吻合的坚定,他的手紧握着灵的手,稳得就像一座狂风暴雨中的灯塔。 泡在海水里的速烈人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你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我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但是,贸易者公会只需要一位星港管理员。你和你的朋友,究竟谁更合适这个位置呢?” 芬奇冷笑一声,正要说话突然觉得脑后一疼,便失去了知觉。 吉姆挥动着那根充作武器的船桨,伸到水里将灵拉了上来。 灵抱着自己赖以生存的气罐,坐了下来:“未来的星港管理员,你叫什么名字?” “吉姆。贸易者先生,你呢?” “我叫灵。吉姆,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知道,我解决了一个阻挠人类进步的障碍,我才是最适合担任星港管理员的人选。” 灵又一次发出了那种奇怪的笑声。 “在人类的《圣经》中,该隐杀死了亚伯,为上帝所唾弃。但是,你今天所表现出的果断与勇气,却令我感到惊叹不已。” “灵先生,请你明确告诉我,我是否真的能成为星港管理员?”吉姆握着船桨,站在小舟中间问道。 哗啦一阵乱响,戴着潜水镜的凯文浮了上来。 “芬奇,下面有一艘飞船,整个船身烧得焦黑!那绝对不是陨石!哦,吉姆,那是谁?芬奇在哪儿?”凯文划蹬着水,一眼看到了怀抱气罐的速烈人。 灵没有回头,只是望了一眼吉姆:“吉姆,我们只需要一位星港管理员。” 凯文游过来拉住船舷,随即看到了晕倒在船舱里的芬奇:“吉姆,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个……外星人吗?” 回答他的只有船桨落下的呼啸声。 灵伸出手抓住了滚到脚边的手电,关掉了灯光。黑暗中传来头骨碎裂以及凯文的惨叫声,吉姆接连挥桨猛击了十几下,直到凯文失去反抗能力,渐渐滑入水中。 等到一切都恢复平静后,吉姆重新拧亮了电筒。 船舷边上血迹斑斑,混浊的海水也翻涌着阵阵殷红,凯文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看,只要开了头,后面其实一点不难,对不对?” 吉姆看着那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外星人,一只手仍然紧握着船桨:“灵先生,你是否能明确承诺,我是未来的星港管理员?” 速烈人点点头:“我以速烈人祖先的名义发誓,吉姆,将成为未来的太阳系星港管理员。” 吉姆松了口气,坐下来开始干呕。 灵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面罩,把那根软管摘了下来。 “那是什么?”吉姆警惕地问。 “我的二氧化碳呼吸器,速烈人的呼吸系统需要持续吸入二氧化碳,排出氧气。如果不戴这个,我在你们的大气中将会窒息而亡。” “那个罐子呢?” “哦,那是我自己制作的二氧化碳高压气罐,通过这根软管,可以保证我有足够的二氧化碳。”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把它摘下来?” “这个问题问得好。”速烈人停止了自己的动作:“通过调节这根软管上的红色阀门,我可以让气罐里的高压气体瞬间冲出,从而产生一个巨大的推力。这股推力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说让我在太空里微微调节一下方向。” “真有意思。”吉姆咧嘴笑了起来。 速烈人凝视着黑人高中生那张笑脸,继续道:“再比如说,用这股巨大的推力,发射一粒金属弹丸之类的东西。” 噗! 吉姆扔掉了船桨和手电,双手捂着血流不止的咽喉,像一条死鱼那样倒在船舱里,双脚乱蹬,挣扎个不休。 “……你答应过我……我才是星港管理员……” 灵有条不紊地重新接上了那根软管:“没错,吉姆。我们速烈人从来都是守信用的贸易者,我必须再次重申,如果这座太阳系星港能够建成的话,它的管理者肯定是你,吉姆。” 速烈人站了起来,它光滑如镜的水晶身体表层开始出现无声的蠕动。 在电筒光芒的照射下,正在催死挣扎的吉姆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了那位自称为灵的速烈人变成了自己的模样,一个镜子中的自己。 一艘小船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吉姆。 除了站着的那位吉姆颈间套着一副古怪的呼吸具,而仰躺着的那位吉姆已经停止了挣扎,身体正在迅速变得冰凉。 “吉姆,我,我就是吉姆。”速烈人嘀咕着。“这其实是一个比能量线理论更简单的法则。” 晕倒的芬奇呻吟了一声,苏醒过来。 他看到自己的小伙伴吉姆正坐在船头,望着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吉姆,那个该死的外星人呢?”芬奇咕哝着,想坐起来,视线落在吉姆颈间的呼吸具上,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呼吸具的软管被摘了下来,吉姆熟练地握着那根细细的管子,管口正对着自己。 “你不是想知道,你个人能从中得到什么吗?”灵平淡的声音让芬奇一下就认出了它的真实身份。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贸易者,你是个魔鬼。” “我现在告诉你,你本来可以得到活下去的机会,这是伟大的速烈人慷慨赐予你的恩惠。但是,你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拒绝了我的好意。” 噗! 三十分钟后,一个裹着套头衫的黑影溜进了海滩露营管理处的停车场。很快,一辆老掉牙的福特皮卡轰鸣着冲出了停车场大门,车子的主人,管理处主任罗杰斯怒吼着追了两步,眼见无望后立刻打电话报警。 纽约,长老会医院特护病房。 坐在走廊上的梅隆总统沮丧地望着天花板,西装笔挺的白宫幕僚长康纳靠墙倚立在窗边,正通过手机交谈着。 长老会医院的院长迪伦博士,以及外科主管艾玛医生站在美国总统面前。 “总统先生,我们可以确定,这是可丽整形手术导致的感染,由此引发的败血症不难解决。但是在治疗过程中,某种受到艾滋病污染的外来血源入侵了患者的循环系统,这才是最要命的……” 梅隆挥手打断了迪伦博士的阐述:“博士,请你告诉我,对于塔拉现在的情况,有没有办法彻底治愈?” 迪伦博士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总统先生,我已经说了,败血症和后期的整形修补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艾滋病毒已经渗入了患者的循环系统。对此,不管是长老会医院,还是全美国所有的医院都束手无策。” “血液透析治疗呢?你们为什么不更换塔拉全身的血液?”梅隆问。 迪伦博士小心翼翼地解释:“在感染发生后的十小时之内,这个办法还能行,但是现在距离感染初期已经超过了三十六小时,病毒已经渗透到循环系统以外的身体部位,无法通过任何内科或外科手段解决。” “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医院血库会出现污染的血源?”总统的额头青筋暴现,他的耐心似乎也到了尽头。 迪伦博士一脸无辜地望着即将暴走的美国总统:“上届政府大幅削减公共开支经费,卫生部公共血库的监察部门裁员过半。您应该清楚,留下的大多数是官老爷们,干事的人有三分之二被遣散。东海岸集中了全美国近一半的人口,而卫生部公共血库仅存的十几位监察员甚至连纽约市区医院都照顾不过来……” 梅隆深深吸了一口气,挥手让迪伦博士和艾玛医生离开。 窗外的纽约天空布满了阴沉的乌云,恰如此刻总统的心情。 “我的塔拉,上帝啊,救救我的女儿吧。”梅隆望着天空,双掌合十。 “总统先生,我个人有一个建议,也许可以供您参考。”走出两步的艾玛医生又转了回来,但是声音却刻意放低了许多。 “请说,艾玛医生。”美国总统眯起了眼睛。 “我去年在大溪地渡假的时候听说,有一家叫大通公司的跨国财团在法属波尼利西亚群岛建了一座医疗中心,他们已经成功治愈了癌症、糖尿病、白血病等多种绝症。艾滋病我倒是没有听说,但我在《柳叶刀》杂志上看到过一篇关于治疗免疫系统缺失综合症的论文,作者好像是一个叫章惠兰的中国女医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医生正是大通公司医疗中心的主管。也许,他们那里或许能有希望治愈塔拉。但是,总统先生……也许不用我提醒,很多人都知道,大通公司的背后是什么人。” 艾玛医生说完,果断转身走了。 “谢谢你,艾玛医生。” 梅隆望着外科女主管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康纳挂掉了电话,悄无声息地踱到梅隆身后。 “怎么样,康纳?”梅隆把脸埋在手掌里。 “大通公司的总经理,一个姓董的中国人说了,除非塔拉愿意放弃现有国籍,加入互助会,至少是互助会辖下的自由平民,并交出全部个人财产,否则他们将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梅隆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心酸和无奈:“美国总统的女儿,成为互助会的子民?” 康纳也叹了口气:“总统先生,为了保住塔拉的生命,您恐怕必须作出某些妥协。您知道,那些肆无忌惮的混蛋,他们和人打交道从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梅隆放下了捂脸的手掌,无神的眼睛瞪着白净的医院墙壁:“那样的话,我的政治生涯也就结束了。我将不得不辞去联邦政府内的所有职务,也许,我会成为全世界的笑话。” “那些选民永远无法理解您的苦衷,总统先生,但无论您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将一如既往地站在您这边。”康纳挺起了胸膛,同情地望着那位陷入绝望的父亲。 “那……好吧,你立刻打电话,安排一切。”梅隆垂下了脑袋:“至于我,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康纳拿起手机正要拨号,电话铃声却响了起来。 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正文 第646章 吉姆 “你好,康纳先生,我叫吉姆。”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但却相当稳健。 “你是谁?你从哪里得到这个电话号码的?”康纳惊愕地问,他认识的人里当然有叫吉姆的,但这个手机的号码却是绝密的,即使在华盛顿也仅有不到十个人知道。 “康纳先生,这些都是小问题,我们还是长话短说吧。请你转告坐在你身边的梅隆总统,我有办法治疗他的女儿,但是我需要一些资源,以及一些由联邦政府管控的重要设施。” “什么?你说什么?”康纳闻言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从窗户边闪开,随后拉着梅隆总统退到墙后面。站在走廊尽头的两名联邦特工立刻冲了过来,挡在了梅隆与走廊窗户之间。 康纳斜着身子,扫了一眼对面的百货公司大楼,没有发现狙击手的枪口。 电话听筒里传来一声叹息:“康纳先生,没有必要惊慌失措,我无意于对你们造成任何伤害。请你告诉梅隆总统,他如果同意的话,可以在三十分钟后到中央公园去散散步,我们可以在那里谈具体细节。如果他不同意的话,就当我从未打过这个电话。” 对方挂断了电话。 康纳再次看了看那个留在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应该是纽约本地的号码。随后赶来的技术小组查询了电话公司数据库,却发现那根本就是一个从未有人用过的空号。 十分钟后,国家侦察局局长布莱克领着国土安全部特勤处以及纽约州联邦调查局的一大帮人涌入了长老会医院。 “鉴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我认为总统先生不能去中央公园。”身材高大的布莱克斩钉截铁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们可以组织上百名精锐包围整个中央公园,根据康纳的描述,疑犯应该是个年轻男性,我们可以把中央公园里所有符合特征的人都拘押起来,逐个排除嫌疑,最后必然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康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梅隆。 “布莱克,我非常感谢你的及时增援,但你的安排最终可能得不到我想要的结果。”美国总统摇了摇头:“如果那个人想要伤害我,他根本没有必要打电话,他完全可以躲在医院门口给我来一枪就行。” “那么,总统先生……?”布莱克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梅隆不幸遇刺,国会那帮参议员会不会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他要怎么做才能既不违背梅隆的意愿,又可以最大程度保障美国总统的安全? “布莱克,我决定亲自去一趟中央公园。康纳开车,我一个人去看看。我已经快要失去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梅隆说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回头望着布莱克:“给我一支枪。” 布莱克打了个响指,从旁边的特勤处组员手中接过一只九毫米口径的克鲁格十九型手枪。他亲自检查了一下弹膛,然后枪口朝下递到了梅隆的手里。 “总统先生,我会安排人手进入公园,我还会严密监控中央公园附近的所有路口,如果有什么危险发生的话……” “如果真有什么危险发生,请立刻通知国会以及副总统先生,告诉他们,那是我的决定,我承担所有后果。”梅隆把手枪塞进后腰皮带,把衣服下摆翻好。“康纳,我们去会会那位神秘人士。” 康纳开着从行动组借来的一辆雪佛兰轿车驶进了公园停车场,在他们之前,至少已有十五名特勤处人员分头抵达公园各处就位。 “我跟着你,电话里也没有要求你必须独自一人。”康纳锁上了车门。 梅隆转过头望着公园内的草坪上晒太阳的男女老幼:“你说,会不会是互助会的人?” “他们没有必要两面出招来戏耍我们吧?”这个猜测让康纳愣了一下,随即作出了判断:“而且,电话里的人带有纯正德州口音,根本不像是亚洲人。” “总统先生,你好。” 梅隆从轿车旁转过身,看到一位学生打扮的黑人少年站在自己面前。这孩子穿着嘻哈族的肥大套头衫,宽筒裤,兜帽把脑袋裹得紧紧,如果不是靠近的话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梅隆的目光从这孩子空着的双手缓缓移到了他的背后,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书包上。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认为这是一场恶作剧。但看到康纳听到那孩子说话后惊愕的表情,梅隆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 “我的包里没有炸弹或者其它任何武器,总统先生大可不必担心。您的勇气和决心令我感到钦佩。既然来了,我们在公园里走一走吧,顺便谈一谈塔拉的事情。” 黑人少年的脸上,完全看不到寻常学生面对美国总统时的敬仰崇拜表情。梅隆甚至注意到,他说话时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我来了,已经证明了我的诚意。那么,能否请你自我介绍一下呢?” “总统先生,您可以叫我吉姆。当然,你可以怀疑这是个假名,随后怀疑我接下来要说的所有话,这样我们很快会陷入一个无穷无尽的恶性循环。” 仿佛没有看到总统脸上的表情,吉姆毫不顾忌地继续说了下去:“在这种时候,解除质疑建立信任的唯一方法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将用事实来证明,我可以治愈塔拉的绝症,如果阁下能够提供这些资源的话……”黑人学生把一张纸片递到梅隆面前。 梅隆接过纸片,看了一眼又交给康纳:“且不论你是否有能力做到,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证明,仍然是证明。一方面证明我的诚意,另一方面也证明我的能力。” 康纳把纸片叠好,放进了西装内袋:“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医疗用具,也许亚离子显微镜勉强算吧,但核反应堆燃料棒肯定不算。” 吉姆对康纳的质疑完全不以为然:“在我的眼里,人体只是一台机器,一台全天候运作的有机体机械,我将用我的方法进行治疗,而不是你们所理解的医学概念。如果总统先生不相信我,您随时可以中止我们的合作。” “我知道,你们在互助会那边碰了壁,他们的医疗中心可以对生物体实施埃米级的亚粒子操作,没错,他们能够治愈您的女儿。但是,他们需要您付出的代价超过了您的承受能力。如果您能提供单子上的这些东西,我同样可以实现埃米级治疗手段,塔拉将在两周内彻底康复,但我不会让您身败名裂。自从阿拉斯加战役后,您的公众支持率已经降到了最低点,再也经不起任何丑闻的折腾了。” 听到最后几句话,梅隆的眼皮跳动了一下:“你的年纪应该不会超过十八岁,也许还在读中学吧?请告诉我,你是一位异能者吗?” 阿拉斯加战役之前,灰山疗养院的背叛已经让联邦政府对所有异能者失去了信心。如果这件事情与那些神出鬼没的异能者又有牵连的话,即使治愈了塔拉,梅隆仍然可能会受到参众两院议员们的猛烈抨击甚至弹劾。 吉姆摊开了自己的双手:“我只是一位普通的美国高中生,我没有任何类似巫术的异能。但是,我拥有常人所没有的工程天赋,您可以把我当成是一位数学、物理、机械学天才,而且,我还是一位爱国者。我需要一个强大的工作团队,里面有医生、物理学家、化学家和生物学家,以便协助我完成对塔拉的治疗。您的人可以全天二十四小时地监控我,看看我到底在做什么,这样应该能最大限度消除您的疑虑。”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要证明什么?” “等到我完成自己的证明后,我们可以再继续谈这个问题。”吉姆发出了某种奇怪的笑声,那声音是梅隆和康纳从未听到过的。“但是,现在还为时尚早。你们的身边全是互助会的耳朵和眼睛,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求在公园里见面的原因。为了保险起见,我甚至采用了一些技术手段屏蔽了两位随身携带的通讯工具。如果我们可以建立相互信任的合作关系的话,这些都是你们今后必须接受的惯例。” 吉姆停下脚步,望着梅隆:“好了,总统先生,您的时间很宝贵,我也不是真想来这里聊天的闲人。那么,您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合作建议?” 美国总统打量着那张几乎没有表情的稚嫩脸庞:“天才爱国者吉姆,你觉得,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十里铺,互助会信息部总部。 李均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从值班休息室里走出来,第一眼先看的是大厅基台全息界面上的最新工作报告摘要。每天每时每秒都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信息部外派人员工作简报,如果不是智库先过滤掉一些无关紧要的例常报告,全息界面上的报告摘要信息可以每秒钟刷新上百条,那远远超过了任何最聪明的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优先看了一遍所有来自柯伊柏预警区和月球前哨基地的报告,确定远程扫描组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安秉臣和深渊号飞舟的消息。 那艘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速烈星舰让互助会陷入了空前未有的危机,来自四元相位信道的现场记录表明,安秉臣等前往萨雷斯旗舰的人类使者遭到了迅雷不及掩耳的突袭劫持。 速烈人的袭击显然是有预谋的,在短短三分钟内,它们不但顺带抓走了以塞巴多提为首的十多名萨雷斯人,甚至发射暗影射线摧毁了木星轨道上的吴刚号。然后,那艘前后带有撞击杆的哑铃飞船就此消失,和它出现时毫无二致。 所有这一系列动作,全都一气呵成。 结果就是互助会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恐慌,执事团不得不接连召开紧急会议,制订针对被劫持人员的搜索和援救计划。从智库目前还正常运作来看,安秉臣本人并未遭遇不幸。可是,这茫茫宇宙,又能到哪里去搜寻速烈人的星舰呢? 萨雷斯人也陷入了相似的混乱。如果不是有现场记录作证,它们恐怕早已向执事团下达限期交人最后通牒了。相对于束手无策的互助会,萨雷斯人的动作很快,它们驻扎在奥尔特星云的六十五艘星舰三天之内就只剩下十四艘,其余的全都派了出去撒网搜索。 现在,萨雷斯内王摩娜克曼每天都会向互助会发送一份正式情况通报,她同时要求互助会方面每天也返回一份简报。 速烈人的星舰究竟会逃向何方?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速烈俘虏灵已经在木星轨道上的吴刚号中灰飞烟灭。速烈人开火摧毁吴刚号显然带有杀人灭口的意思,这个心狠手辣的举动,加上快进快出的战术足以证明,速烈人很清楚苏别丁武器系统的威力。所以,它们才会采取这种一击即走的战术。 每次启动苏别丁的发射程序之前,枢密院参谋部需要向执事团提出特别申请,至少有超过一半的执事同意并核准后,参谋部才能向一线战斗人员下达开火命令。这个时间,恰好比三分钟略多一些。 看起来,速烈人在发动偷袭之前把一切都算到了。 沈莉与汉特博士带领的调查组乘坐昆仑号抵达了柯伊柏小行星带的袭击现场,他们与萨雷斯人共同对被摧毁的锋芒号旗舰展开了全面搜索。但是,整整一个月的搜索结果令人失望,除了一些破碎的尸首,以及打量被抛弃的武器和战术防护服,他们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工程部物理组的桑贾尔博士提出了一个新的搜索方案。自从灵提供了能量线技术理论后,桑贾尔一直在研究以互助会现有技术可以实现的最远单次跳跃距离。现在,他的研究终于有了另类的用武之地。根据速烈人飞船最后消失前的舰首指向,桑贾尔建议对超过互助会所能达到的跳跃距离之外空间实施四元相位远程扫描,尝试捕获速烈人哑铃飞船可能出现的踪迹。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建议由昆仑号沿着这条轨迹线追出个十几光年看看。 工程部的大多数人并不看好这个新方案,因为谁也不能保证速烈飞船会一直会沿着一条直线运动。 但是,在林子云的全力督促下,工程部还是通过了这个新的搜索方案。因为比起呆坐在地球上分析推测,这个方案总归是有了点行动的样子。 根据执事团的决议,所有的搜索结果最终都会被汇集到信息部来,这让李均肩上承受的压力比原先大了十几倍,或者说,让这位信息部部长每天要处理的数据信息多了十几倍。 所以,他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糟,本来就阴沉的脸现在几乎能拧出水来。 “什么?梵蒂冈教皇亲自打来的电话?我不接,让那老东西滚蛋!还有,你们这帮接线员是干什么吃的?难道不知道我已经给教廷特使说了无数遍,教皇的糖尿病让他去找上帝,我们的医疗中心只为互助会人员服务!他来找我又有什么用?我能帮他解决问题吗?根本不能!” 一个接一个的等待通话头像在李均面前的全息界面上闪烁跳动着,他不但要回复这些人的呼叫,还得不断查看下面另一个屏幕上滚动刷新的各种信息内容。 姬少飞的头像从一堆人中间蹦了出来,跳到了当前通话框中。这位留守联合国总部的信息部高级干事非常清楚李均现在的心情,所以他说话几乎是开门见山。 “李部长,北美围墙监控计划有了一个意外发现。” “嗯?”李均放下了手中刚拿起的饭盒。 围墙计划是李均初任信息部部长时推出的主动监控项目,全球各地所有对互助会持非友好态度的上层政治人物,都将无一例外接受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监控。 “美国总统梅隆的女儿塔拉,她在治疗败血症时因为输血污染感染了艾滋病毒,梅隆的幕僚长康纳通过大通公司那边联系过我们,希望能获得医疗方面的援助。鉴于梅隆的身份,他很难接受我们的治疗条件。我想说的是,这事已经过去了三个星期,我今天想起来就随便查询了一下,梅隆后来没有再联系过我们,我也没有在全美医疗系统数据库中找到塔拉的死讯。” “哦?”听到这里,李均把饭盒放在值班桌上,右手已经伸到全息界面上拨划相关人员的背景资料。 对已经习惯于掌控一切的信息部来说,最糟糕的不是受到武力袭击,而是监控对象的突然消失。 “更蹊跷的是,梅隆女儿的住院治疗记录消失了,既不是转院,也不是病故,好像这个病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姬少飞看了一眼李均的表情,继续道:“我让智库翻查了最近一个月梅隆以及他身边人的所有通讯记录,三个星期以前,有个叫吉姆的人打电话给康纳,自称有办法可以治愈梅隆的女儿,他还约梅隆在中央公园见面。经我们核实,打入电话号码是某种计算机程序自动生成的空号,我们的围墙侦测程序甚至无法确定这个叫吉姆的家伙是在哪里打的电话。这个家伙居然能摆脱智库的追踪,这很不寻常。” 李均叹了一口气,重新拿起了饭盒:“从梅隆对我们的沉默态度来看,这个叫吉姆的家伙未必是个骗子,这也可以解释塔拉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失踪。不过,少飞,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我们能治疗艾滋病毒,梅隆肯定也有他的人脉渠道。总的来说,这件事和我们已经没有多大关系,毕竟,信息部当前最要紧的工作不是去盯着几个美国人,尽快找到会长才是我们最重要的使命。” 听到这话,姬少飞的脸色也暗了下去。安秉臣的被劫失踪,给所有互助会会员的内心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会长……有线索了吗?” “目前还是一筹莫展。以我们现有的实力,比大海捞针还要糟糕。”李均刨了两口饭菜,含糊着道:“行了,再聊吧,我这边事还多呢。” 姬少飞的头像消失后,李均看到接下来排在最前面的是林子云的头像。从实时动态的头像图来看,枢密院女院长的脸上布满了焦急和忧虑。 李均深放下饭盒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要说的话,这才伸手去点接通键。 阳光下,总统夫人琳达搀扶着大病初愈的塔拉在草坪上缓步而行,母女两人清晰的笑声一直传到了农场的山坡上。 梅隆趴在畜栏的栏杆上,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位总是背着帆布书包,穿一件套头衫的黑人中学生:“我必须承认,你确实是个天才,你已经成功证明了自己,至少证明了你在医学方面的独特天赋。那么,吉姆,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吉姆头上的兜帽遮挡了他的大半张脸,其实考虑到那张大多数时候都毫无表情的面容,这种遮挡显得毫无必要。和纽约街头那些奇装异服的怪客相比,吉姆的打扮已经相当平易近人了,而且,梅隆和康纳也逐渐习惯了他的这幅扮相。 “正如您所言,总统先生,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医学天赋。现在,是我证明自己爱国者身份的时候了。”吉姆说着话,从套头衫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像柠檬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这是我自己研究的一种电磁脉冲装置,它可以让互助会的那些足肢战车瞬间瘫痪。” “哦?你做过测试吗?”本来静立一旁的康纳听到这话,忍不住插嘴问道。 “没有,但我希望总统先生能为我提供测试的条件。”吉姆回答道。 “能够具体说一下你的想法吗?”梅隆站了起来,像第一次见到吉姆那样打量着这个小个子黑人学生。 “我对金钱和社会地位没有任何兴趣,总统先生应该知道国防先进项目研究局吧?” “国防先进项目研究局?那是个吞噬财政预算的超级无底洞,参议院一直想让它关门大吉呢。” “请您把那个部门交给我,除了那里的人和设备,除了我现在带着的这个团队,我不需要任何东西,甚至包括联邦政府的财政拨款。不久之后,我会给您,给美利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吉姆抬起脸,看着梅隆。 正文 第647章 失踪 林子风做了个手势,站在旁边石台上的一名机动骑兵立刻把满桶冰水倒了下来。 “啊——!”林子风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身体,同时发出一声怪叫。 “啊——!”“啊——!”“啊——!” 和林子风一样脱光衣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三名机动骑兵也享受了同样待遇,站在几米开外的一群男女机动骑兵纷纷低头看着自己腕式终端上的计时界面。 “没押的快押了,最后一次机会,错过就再没有了!”一名主持赌局的女机动骑兵大声嚷嚷着。一群人中,唯有她的腕式终端投射出的全息界面不是计时器,而是四个不同颜色的圆环,分别代表了那四位光猪壮士。 需要押注的人只要伸手点一下圆环,就能把五百点资源点数划入金池。能坚持到最后的光猪壮士,他的支持者将平分金池中所有的押注。 一桶又一桶的冰水迎头淋下,阿拉斯加的冬天让那四位光猪壮士不停发出各种奇怪的哀嚎,每个人的发鬓很快出现了冰霜。 “我的妈呀,投降!投降!”林子风旁边的一名机动骑兵率先举手跳了出去,对面早已准备好的两名同伴立刻用一张毛毯裹住了他,并反复上下搓揉着那位弃权者的身体。 “我的手没有知觉了!”剩下三人中有一人发出悲鸣,他的双手微微晃动着,像一个风中的木偶。 “没事,大不了和我一样,换成合成纤维的假手,哈哈!”林子风得意地笑着,双手用力搓揉已经麻木的胸腹,同时用力跺了一下自己那条右腿。那可是卡鲁嫁接的互助会第一号人工义肢! “什长!”闹腾中有人喊了一声。 林子风扭头看见三个穿战术防护服,外套雪地迷彩的人走了过来。为首那人,正是主管机动骑兵的辛旭。从辛旭的匆忙的脚步来看,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心中猛然一惊,立刻跳了出去:“不玩了,认输!” 四周众人已有不少押注在林子风身上,看到他突然自行认输,纷纷发出一片失望的怒骂谴责声。 林子风接过一名机动骑兵扔来的毛巾,用力搓揉着胸口和脸庞。四周原本欢声笑语的机动骑兵们这时也看到了辛旭,立刻作鸟兽散去。 “怎么了?”林子风熟练地裹着毛巾换了内裤,三下五除二套上绒衫。 “五分钟前,一支影武士巡逻小队在安大略地区纳尔逊河突然失踪,附近三公里内没有发现任何军用飞行器及陆地载具活动的迹象。巡逻小队的监控记录回放表明,它们是受到某种突然袭击后瞬间丧失行动和通讯能力的。” 自从仅剩半壁河山的东加拿大决定加盟以互助会为核心的人类共同体(thc)后,这个昔日的枫叶之国大幅调整了国防力量结构,各省民兵负责地方防卫事务,正式脱离英联邦后重建的新国民政府只有一支两千人规模的快速反应部队。 这支部队人数虽少,但却是在互助会直接扶持下建立的,从武器装备到战术训练全是和互助会电磁步兵一样的套路。除了配备有长弓电磁步枪、战术防护服以及走你双足外骨骼步行器外,这支快速反应部队还能随时获得驻扎在哈德森湾西岸的互助会足肢战车集群增援。 枢密院安排在东加拿大境内的驻军主要由两百多台影武士战车、一个佰的电磁步兵,以及两个什的机动骑兵组成。这支驻军肩负着两个使命,第一是守卫帕德莱的无线输电反应堆塔,第二是阻挡来自西面的日军扩张。 在人类共同体宣布成立的当天,优仁天皇也发布了一道圣谕。作为领土横跨北美和亚洲的大国,日本有责任也有义务捍卫自己在北美大陆的利益,在这种情况下,东京已经不再适合作为全日本的政治和经济中心,优仁天皇选择了将首都迁往阿拉斯加安克雷奇,并将这座城市更名为上京。 迁都上京的举动带来了日本国内大规模的民众迁徙浪潮,总共有超过一亿三千万日本籍国民在大通公司协助下涌入阿拉斯加和西加拿大,他们获得了优仁天皇亲自签署的《新大陆良民证》,并迅速在那块新土地上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拓荒运动,一排排森林倒了下去,一片片立体农庄拔地而起。 每个搬迁到这里的日本移民家庭都从天皇政府那里获得了从武器到农具的大力支持,做为回报,每个家庭必须在这篇新土地上生下至少五名婴儿。 在这种强大的力量驱赶下,势单力薄的原住民们纷纷逃往东加拿大,但优仁的敕令内阁并不满足。东西加拿大边境上的武装冲突时有发生,有时候是趾高气昂的日本移民惹恼了本地人,有时候是原住民抵抗组织主动袭击日本移民的农庄,但几乎每次冲突过后,佯装出面调停的日军都会趁机将己方领土控制线向东推移一点儿。 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直到魁北克国民政府特使直接在人类共同体大会上提出公开抗议,枢密院这才决定在东西加拿大边境派驻战斗集群,并要求日方不得再向东部区域进行或明或暗的渗透和蚕食。 然而,日籍移民对土地和资源的渴望却不是任何外交谈判桌上的声明所能束缚,别说互助会明确表态,就连天皇敕令内阁也渐渐失去了对移民的控制。边境地区日籍移民与加拿大原住民抵抗组织之间的小规模冲突始终层出不穷,互助会的驻军战斗集群不得不对各处高危热点地区实施武装巡逻,尽力弹压有可能会酿成大麻烦的冲突苗头。 担任巡逻任务的影武士巡逻小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离奇失踪的。 坚不可摧的足肢战车遇敌后通常只有两种结果:或胜,或败。胜,则将敌人杀个片甲不留,败,则被敌方火力摧毁中枢系统。足肢战车虽然号称刀枪不入,但也有走麦城败北的情况,比如遇上战术核弹,聚能光束武器,或是非法改装的双极电池爆炸装置。 不过,即便在这些情况下,战车仍然能通过四元相位信道向智库返回受袭的战场现场画面,让枢密院参谋部能迅速掌握袭击者的具体情况。 失踪,意味着几乎没有交火过招就被敌人摧毁,而且四元相位模块也同时受损,无法传回现场战斗纪录。那支巡逻小队虽然只有三台无人机,但要在瞬间制服并彻底摧毁它们内置的四元相位模块,这绝不是寻常武装力量能够做到的。 十分钟后,林子风已经坐在前往纳尔逊河的三号机体座舱内。 他身后跟着十台仆从机,六台三号,四台二号。那是他的战术小队。 左右两侧五公里外,各有一个战术小队。 三个齐头并进的战术小队后方,呈梯形依次还有两个战术小队和收尾的一个战术小队。 总共六个战术小队,六十六台足肢战车。他们奔跑在安大略省的黯淡冬日下,奋力踏过凝结成冰的无数大小湖泊。这里的植被茂盛,大片的冷杉林连绵不绝,林中时常可以看到有人活动的踪影。 林子风的六个战术小队一口气跑出三百多公里,沿途以四元相位扫描侦测到的携带武器路人就超过百名。加拿大政府有不禁枪的传统,互助会也鼓励个人拥有武器,因此无论是边境西面的日籍移民,还是东面的加拿大原住民,家家有枪人人有枪。因为时局动荡,加上种类众多的野生动物出没,几乎每一位外出活动的边境居民,都随身带着武器。 这样一来,很难通过是否携带武器判断陌生人员的危险程度。这给驻军的巡逻任务带来了很多麻烦,对方没有抽枪之前根本无法判断是否有敌意,如果等到对方抽枪,那就丧失了主动权,有时候甚至会吃枪子儿。这也是驻军很少派步兵出外巡逻,通常只让影武士战车队出动的原因。 “失踪地点就在前面,散开列成横队,拉大间距先梳一遍。”林子风看了一眼全息界面,下达了搜索命令。 位于搜索队形最右侧的机动骑兵很快发来报告:“本地区两百四十五平方公里内共探测到十七名人形生物,全部携带武器,具体身份无法分辨,只能判断为从未在本地区出现过的陌生人。” 辛旭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我们没有加拿大本地人口的生物个体特征数据,所以无法逐一排查沿途扫描到的可疑人员,只能通过活动侦测记录进行对比,筛出那些从未在这一地区出现过的陌生人。” “十七个人不算多,必要时不妨拦截盘查,当面询问一下肯定能了解更多东西,如果遇到反抗,那事情就简单多了。不过,现在我们先找巡逻小队的残骸。”林子风的足肢战车在雪野中刨动着,率先钻入了遮天蔽日的云冷杉丛中。 正文 第648章 演示 巡逻小队是在这片云冷杉林子里突然失去联系的,今天的天气不错,地面能见度也很高,但星网的对地俯拍仍然无法洞穿厚实的树林。 数百米外,两只巴掌大小的零号机体早起蹿了出去,巨细无遗地扫描着周边三千米范围内的一切活动物体。和电磁步兵与影武士不同的是,每个机动骑兵战术小队拥有的零号侦察机体不是一只,而是两只。 林子风压根没有把那十七个可疑人员放在心上,别说是十七名携带轻武器的步兵,就是十七辆露西亚人的激光坦克来,他也没当盘菜。当初在合源以及大小敕川的实战已经证明,只要不是在开阔地带,相同数量的露军激光坦克对上互助会的足肢战车,那就是一个稳输不赢的定局。西伯利亚到乌拉尔山脉的多场战斗进一步表明,如果在复杂地形下,即使露军激光坦克占有两到三倍的兵力优势,胜利同样是一件希望渺茫的事情。 这还仅仅是针对露军门捷列夫坦克而言,如果是装备火药动能武器的普通坦克,无论来多少,林子风都有把握用两个战术小队全歼对方。对于侦察、机动和火力都稳落下风的轮式或履带装甲单位,机动骑兵有上千套应对方案,归总到一起就是两字个:蹂躏。 伴随着互助会的急剧膨胀,机动骑兵创造了所有军政部门中增长最缓慢的超级记录。少年机动骑兵到现在也仅有两个佰的编制,成年机动骑兵四个佰,总共五百六十二人,但却掌控着近万台足肢车。这些部队以什为基本单位根据枢密院指令流动驻扎于不同地区,扮演着地面战略机动部队的重要角色。 拒不接受主动报名者严重限制了这支部队的扩编,但无论是开创这支部队的田建明,还是后来全面接管机动骑兵的辛旭,一直都没有放松对机动骑兵候选学员的严格要求。平均每十名候选者中,只有四到五人能够最终成为被授予合金佩剑的正式机动骑兵。 即使过了这道门槛,等待着机动骑兵们也不仅仅是荣誉和高福利待遇。除了大量的模拟指挥和对抗训练之外,个人武技和农艺种植也是基础必修课。在这支部队里,决定个人职衔升迁的条件只有两条:枢密院参谋部每周一次举行的全员模拟对抗考核成绩,以及历次实战行动中所获的军功值总和。机动骑兵的模拟对抗考核对手通常是从影武士部队抽调来的匿名操控员,而且模拟对抗中机动骑兵们的兵力永远处于劣势,要想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夺取胜利谈何容易。 林子风在历次模拟对抗考核中的成绩都排在两百名开外,基本上属于中等偏下的名次,但是他实战经验丰富,水平不够但眼力还是有,加上历年积累的军功值好歹撑起了个人总评分,所以才勉强保住一个什长位置。 月球流放事件带走了以任真为首的十多名机动骑兵顶级精锐,这些人在模拟对抗考核中全是百名之前的排位,任真本人更是数次蝉联考核成绩冠军的公认天字一号骑兵。他们的离去对机动骑兵整体战斗力影响较大,但对林子风来说却不是一件坏事,因为他的考核成绩终于可以排进两百名以内。按这个节奏发展下去,升到佰长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竞争激烈的情况下,不犯错误有时比突飞猛进更加稳当。 安秉臣失踪已经有两个月,整个互助会受到的冲击非同小可,即便有智库的强力管控,消息仍然会不胫而走。这种时候,影武士巡逻小队在纳尔逊河畔的失踪,无异于某种挑衅性质的试探。对于这种尝试,机动骑兵有责任给予最猛烈的强力回应。林子风在战术指挥方面的水平不高,但这点全局眼光还是有,所以接到出征命令后立刻把大半个什的兵力都带了出来,为的就是要给隐藏在暗处的觊觎之敌一个惨痛教训。 “十点钟方向,距离两千八百米,三个成年白种男人,一支双管猎枪,两支手枪,他们的背包里有渔具和帐篷,有可能是冬季出来活动的猎人。”右翼推进的战术小队发来一份简报。 “纳尔逊河西岸冰面,也发现五名成年白种男人,他们都携带有轻武器,正在使用金属农具凿冰,看起来像是渔夫。”左后翼的战术小队同样报告。 林子风的座骑毫不费力地爬上了冻结的小丘,前面林子右侧出现了一条蜿蜒崎岖的白色冰带,那是冻结了的纳尔逊河。如果不考虑恶劣气候带来的麻烦,这片土地的景观还是相当不错的。 “继续扩大各小队间距,保持三千米以上。”林子风踩下制动踏板,停了一会儿,以便让后面涌上来的仆从机体能够充分展开队形。 云冷杉林子里的空间比较狭窄,有的地方四米多长的足肢战车根本挤不进去,只能依靠零号机体靠近观察。虽然四元相位扫描可以透过障碍物侦测到三千米外的风吹草动,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四元相位扫描仍然无法完全取代最基础的直接光学观察。 一个闪烁的红色信标从侦察机体返回的三维地形中跳了出来,蹦进了林子风的视野。 车载主控系统监测到林子风的两只眼球都转向了这个图标,于是立刻自动将红色信标扩大为一幅动态视频画面。 那是一块铅灰色的机体外壳,林子风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互助会的足肢战车残骸。 这块残骸掩埋在一株孤零零的云冷杉脚下,宣告着自己不幸的命运。 “发现疑为巡逻小队残骸碎片的物体,各单位注意警戒!随时准备战斗!”林子风将发现残骸的零号机体数据链同步到所有战术小队界面,同时立刻停止了前进。 担任外围警戒的战术小队很快发来消息:“发现点两千米半径内,没有任何人形生物活动迹象,三千米高度空域中,也没有人造飞行物出现。” “所有单位,停止前进!”林子风嚷了一声,点选零号机体的侦察界面后切换到手动操控模式。 两千米开外,那只巴掌大小的零号机体晃晃悠悠飞了起来,以离地半米的高度轻轻飘向那株云冷杉。 挨近到百米开外时,残骸碎片上的白色枪锄交臂徽标清楚可见。由此可以证明,那确实是影武士部队的无人足肢战车残骸。 “就算受到了伏击……怎么可能会只剩下这点碎片呢?”林子风疑惑地嘀咕着,他见过被门捷列夫聚能光束炮打眼洞穿的足肢战车,也见过被非法改装的双击电池炸弹烧融出坑洞的足肢战车,但却从未见过有什么武器能将高强度合金铸就的足肢战车炸成碎片。 “警告!残骸碎片下面发现可疑弹射装置!警告,系统逻辑推测,这不是战斗现场,这是个诱饵陷阱!”智库的声音突然在所有机动骑兵耳畔响起。 “弹射装置?扫描结构图来看看,立即同步给参谋部!” 一个形如酒瓶的物体轮廓很快出现在全息界面上,这东西粗的一端朝上,细的一端朝下,看上去像个随意丢弃的倒置酒瓶。 “可疑物体顶部有压发弹簧装置,触动残骸碎片可能会引发爆炸。”智库又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这是个地雷?是有人故意安放的地雷?”林子风脸色微微变了。 完全脱离传统公路网络行动的足肢战车很少会遭到守株待兔式的伏击,即使枢密院参谋部自己都无法确定每一台足肢战车的具体行进路线,更不要说在技术上完全处于下风的各路敌人。 “除了压发弹簧,这个东西的其余部件全是非金属结构,这很罕见……” “咚!”两千米外的那块残骸碎片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当震动传感器将捕捉到的爆炸声传入林子风耳机同时,他通过零号机体的视频摄像头看到有个小黑点冲开残骸碎片飞入天空。 “警告!有爆炸……”他的话音未落,直冲云霄的那个黑点猛然间绽放出一团刺眼光芒,这团光芒颤栗着,向四面八方以极高频率喷吐出一圈又一圈银色脉冲波环。 来自零号机体的监控画面瞬间全黑,表明那只靠近残骸碎片的六足侦察机器人显然遭遇了某种突如其来的不幸。 林子风还来不及发出更多指令,嗡的一声闷响,他的座驾引擎居然停止了运转! 侦测到足肢车引擎突然中止工作,三号机体的四条反曲足肢立刻收缩,自行将车体部位放到距离地面最低高度。 在这个过程中,全息操控界面上的那些窗口也逐一熄灭,林子风手足无措,惊愕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座舱。 “这是某种电磁脉冲炸弹吗?”他的提问无人回答,耳机里只剩下一片死寂。别说那些队友,就连智库的声音也没有了。 四元相位通讯信道,被某种不可思议的干扰隔断了! 林子风推开舱门,凛冽寒风呼啸而入。他抽出座位后面贴背挂着的一支连珠弩连发电磁手枪,检查了一下滚筒弹匣内的四十发五毫米合金弹丸,又抓起附带了两个弹匣包的武装带,跌跌撞撞跳出舱门,滚落到雪地里。 四周的雪原中,乱七八糟地散布着十台仆从机,那是他的第二十二机起骑兵战术小队的全部属员。 现在这些坚不可摧的足肢战车全都瘫卧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宛如冬眠中的一群怪兽。 致使它们失去活动能力的原因,应该就是两千米外砰然升空爆炸的那个小黑点。 那个隐藏在残骸碎片下面的酒瓶状饵雷。 “呼叫参谋部,呼叫参谋部,听得见吗?”林子风拍打着自己的防护服头盔,呼叫了两声后立刻发现无线电通讯频道也没有了平常的静电噪音。那种看不见的干扰,切断了所有的通讯联系方式。 头盔的防护屏升降电机开关也失去了运作能力,他不得不用手动方式升起防护屏,以尽可能降低防护服内体温下降的速度。 那东西在两千米外升空爆炸,居然能让他的整个战术小队陷入瘫痪状态,那么其他五个小队,有多少人可以幸免? 还有,零号机体最后的扫描监测表明,那是个压发爆炸装置。但它突然自行升空爆炸,是否意味着附近有敌方操控者在手动控制?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接下来敌人肯定要来检查收网之后的战果。 想到这里,惊出一身冷汗的林子风匆匆将武装带斜跨到右肩,然后踩着齐膝深的雪地朝西面匆匆奔去。他必须尽快找到自己的部下,与他们会合,只有把大家集结在一起,才能将受袭的危险降到最低。 在座骑和仆从机体全部瘫痪的情况下,一个战术小队就只剩一名机动骑兵,如果他带的五个小队全部遭遇了同样的厄运,那么他其实是只带了五名机动骑兵深入这片云冷杉林。 刚才透过舷窗看到的冻结河面此刻变得如此遥远,林子风在雪原中挣扎了十多分钟才抵达河边。 他看到,沿着河道南面的冰层上,五个裹着厚重大衣的人影正朝这边走过来。 那应该是刚才发现的五名凿冰捕鱼的渔夫。 不过,当林子风在河边一露面,那些人也同时看到了他。这五个人同时屈膝弯腰,埋低身形的架势立刻让他心中透亮,他们不是渔夫! 真正的渔夫或猎人,通常会抱着猎枪昂首阔步地朝陌生人走过来。 这些人没有这种动作,他们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弯腰俯身下蹲。 标准的战士反应。 他们是战士,是伏击者! 林子风大喊了一声,跳到河滩上的岩石后面朝那五个人开了一枪。 连发电磁手枪的射程很短,百米开外威力严重不足,此刻双方相距超过八百米,他开枪的含义更多是震慑对方,同时尽可能向附近的同伴发出警告。 “啵!”电磁手枪的爆鸣声比长弓要小得多,但这里是荒无人烟的野外,声音可以传得很远。 听到枪声后,那五个人立刻在冰面上就地卧倒,随后向四周可以充当掩体的障碍物连滚带爬冲过去。这一系列动作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林子风把身体又往岩石后缩了一缩,准备先观察这五个人的动静。 “砰!”“嗤——!”有个东西呼啸着从岩石上方一掠而过,后面的一截云冷杉树枝被打断掉落下来,滚到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那应该是对方的长管猎枪,或者步枪武器在开火。 林子风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恐慌,没有马上开枪还击。电磁手枪的射程是个很大的劣势,如果能和敌人挨近到百米之内,那才是他开火的最佳机会。 他们已经看到他了。他藏身的这块岩石不再安全。 林子风扔下武装带,将两个备用弹鼓插到腰间皮带上,拎着电磁手枪往后退去。 在树枝边上晃脸的同时,他看到三个同样躲在掩蔽物后面的人影,基于上一次看到他们的位置,这些敌人显然在向他快速靠近。他们的动作很快,每次推进都尽量把身体隐藏在掩蔽物后面,从这些细节看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林子风在继续后退,他想找个开阔地界,充分发挥电磁手枪的速射火力优势,让对手依仗人多势众的包抄夹击彻底落空。他并不害怕这种短兵相接的单兵战斗,与严格按照规程行动的机动骑兵战术指挥者相比,林子风其实更喜欢这种充满刺激的生死搏杀。在这点上,他和自己的姐夫颇有共通之处。 如果不是当初因为和张路的冲突让林子风憋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机动骑兵的准入名额实在难得,他本来是想去卢长安那里当个步兵军官的。跟着林子风一同出道的袁伟义和肖连胜现在的地位都超过了他,袁伟义是步兵第一仟仟长,仅次于卢长安和高怀亮的步兵将领。肖连胜是影武士部队技术主官,算是影武士部队中仅次于总管杨道明的第二号人物。而林子风自己,打打杀杀了这些年,仍然只是个机动骑兵什长。 “砰!砰!砰!”敌人觉察到他在后退,立刻从两侧交替开火,打算将他牢牢压制在原地。 这个时候,双方距离已经拉近到四百米左右,敌人的长管猎枪打得他身畔碎石乱飞,但林子风依然耐住性子,没有开火还击。 他看得很清楚,对方五个人都爬上了东岸,四个人分成两路从左右夹抄过来,中路只留一个人持续不断地朝自己这边开火恐吓。中路那家伙拿的是长枪,枪法也很精准,几次直接把子弹射到林子风藏身的岩石边上,炸得四周碎砾乱飞。 当林子风探头观看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发子弹,正好打在他的防护服头盔上,震得他天旋地转往后摔飞出老远,差点没把脖子给拧断。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东岸那边还有敌人,而且很可能是一位狙击手。那家伙等待了很久才突然开火射击,如果不是有头盔挡着,这一枪绝对能要了他的性命。 林子风喘着粗气,想从凌乱的雪堆中爬起来。 他听到远处有人在高声呼喊,感觉既像是从左右两侧摸过来的敌人正在发起冲锋,又像是同什的队友在呼唤自己。 一个黑影从百米开外的小丘后面冒了出来,看到对方裹着厚厚的防寒大衣,以及手中那支捷克冲锋枪后,林子风立刻抬手打了两个长点射。那人躲闪不及,胸口中弹后倒了下去。 紧接着,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向前冲了两步,回头看见有个身材高大的家伙挥舞着一支猎枪,试图用硬木枪托将自己击倒。看起来,这些敌人对战术防护服的特点相当清楚。 他转过身来,退后时脚下踩了一空,身形踉跄不稳,右手举起的电磁手枪被对方呼啸而至的枪托击飞出去。 那人横枪压住林子风的颈部,两个人抱在一起滚落到雪地上,但颈部的合金衔接环挡住了那支坚硬的猎枪,让对手没有能将林子风扼得窒息晕倒。 近在咫尺的那张白种人的脸庞扭曲着,充满了精于杀戮者惯有的凶狠戾气。 然后,那张脸猛然停止了抽搐,随即被林子风伸手推开。 他拔出刺入对方胸口的机动骑兵佩剑,在敌人的大衣上拭净了血迹,然后插回剑鞘中。 有时候,生和死,就是这么简单。 看到尸体旁的那支猎枪,他随手捡了起来,打开枪膛查看了一下。这还真是一支民用猎枪,枪身做工精致,枪管两侧甚至篆刻有漂亮的藤蔓花纹,直联枪膛下方的弹仓里还剩两发红帽独头弹,用这武器完全可以近距离射倒一头河马。 被他干掉的这两人是从左翼一口气冲刺过来的,右边还有两个敌人。 林子风来不及找自己的电磁手枪,只能先端着这支猎枪,他从尸体口袋里翻出一把子弹,手忙脚乱地往弹仓里压了四五颗,随即听到右侧山坡下来传来一阵电磁手枪特有的啵啵啵扫射声。 “什长!我们这边干掉两个!”林子风听到了自己手下一名机动骑兵熟悉的叫嚷声,他的心中陡然一松,猫着腰朝河边冲回去。 刚才负责中路压制的那名敌人显然知道自己的同伴已经完蛋,因为他正在冰面上狂奔,试图逃回西岸,逃到自己的狙击手朋友的火力掩护圈之内。 “当心河对岸还有个敌方狙击手!”林子风提醒道,举枪瞄准那个在冰面上跑动的身影,轻轻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那个奔跑的人影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鞭子抽中,毫无预兆地栽倒下去! 这一枪的距离大概有五百米,连林子风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能打中。他对自己的射术还是很清楚的,算不上神枪手,顶到天也就是八十分的水准。一枪命中,不但有很大运气在内,这猎枪的质量恐怕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云冷杉树枝上的积雪抖动着纷纷掉落,一队机动骑兵的足肢战车从远处冲了过来,为首那辆三号机体顶部的可变口径电磁炮发出一声凄厉爆鸣,河对岸的狙击手就此陷入沉寂。 看战车外壳上的标号,应该是他留下殿后的那支战术小队。 “……敌人有一种类似电磁脉冲的武器,但比emp炸弹更厉害,可以让我们的所有四元相位以及电磁设备瞬间全部瘫痪!”林子风抱着赶来增援的机动骑兵的头盔,向枢密院参谋部汇报了这场伏击战的经过。 他说着话,伸出脚轻轻挑开一具尸体的防冻面罩,露出一张明显是斯拉夫人的面颊。 “我们的这次伏击,算是失败了吗?”远处山林中,一名穿着防寒服的高大中年男子放下望远镜问道,他的脸部同样呈现出斯拉夫人种的固有特征。 穿着一件毛皮夹袄装扮成猎人的国防部情报事务处联络官雷利微笑着回答:“维克托上校,在我个人看来,这其实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技术演示。您难道不这样觉得吗?” 格鲁乌的维克托上校想了想,才缓缓点点头:“也许吧。那么,国防先进项目研究局什么时候可以把这种武器的生产技术转交给我们?” “这个问题将由我们的代理局长,那位年轻的吉姆先生来决定。” 维克托上校瞪着雷利,拿起了倚在树干上的伐木斧:“希望你们的那位高中生局长能够快一点作出决定,不然中国人就要打过伏尔加河了。” 正文 第649章 征召 “两个小时前,驻守加拿大哈德逊湾的机动骑兵巡逻队在纳尔逊河畔遭到来历不明的脉冲武器伏击,六十六台足肢战车中有四十五台陷入瘫痪,所有运作中的电磁仪表及四元相位设备都遭到无法恢复的损毁,六位机动骑兵中有五位出现不同程度的眩晕和恶心症状,其中一人情形严重,已由工程部精卫飞行器紧急送往江口医疗中心救治……” 紧急召开的执事团会议上,主持会议的机动骑兵总指挥辛旭拨动着堆叠在全息界面上的三维立体图。 “我们的机动骑兵在现场与伏击者交火并击毙六人,经智库对死者生物特征数据排查,其中有四人为斯拉夫人种,两人为拉丁人种。所有尸体的肢指关节磨损痕迹特征,以及血液内的硝基化合物含量证明,这六个人属于经常使用火药兵器,并从事高强度户外运动的特殊人群,极可能是露西亚人的特种部队成员或雇佣兵。根据机动骑兵最后的现场记录,这六名伏击者最初停留的位置,恰好处于那种不明脉冲武器的人体杀伤范围之外。” “露西亚人研究出了克制足肢战车的脉冲武器?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北美去试验?为什么不在乌拉尔山脉这边直接搞?”卢长安疑惑地问道。 辛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当中的蹊跷有很多,但是,我在此必须提醒执事团以及全体互助会成员注意,这种未知的脉冲武器对我们的武装部队构成了前所未有的极大威胁。事后我们的增援部队赶到并重新搜索了现场的云冷杉林地,他们在河西岸一处山谷中找到了最先失踪的影武士巡逻小队三台足肢战车,这三台无人机已经被拆卸分解,电磁炮系统、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全都不翼而飞。很明显,伏击者不止那六个人,而且他们已经将我们的战车部件带离了现场,第二次伏击仅仅是为了虚张声势阻挡我们的搜索追击。” “那种未知的脉冲武器,真的可以让所有电磁和四元相位设备瞬间瘫痪?还有,我们能否推算出它的大致作用半径?”坐在靠背椅上的枢密院院长林子云一脸倦色,慵懒地问道。 “军工组的技术专家正在分析爆炸残骸,但从爆炸之前的智库现场数据来分析,它对人体的影响半径大概在四千米左右,对各种机械设备的冲击致瘫作用半径约为五千到七千米之间。不仅我们的足肢战车会受到这种爆炸装置的影响,装备电磁防护服和电磁步枪的步兵同样也会受到冲击,它不是一种直接性物理杀伤武器,但所造成的后果却比直接性杀伤更糟糕。” 辛旭停顿了一下,看到其余十名执事团成员几乎人人面现忧色。 想到成群结队的足肢战车瘫痪在战场上无法动弹,想到电磁步兵们突然变成了手无寸铁的乌龟兵,这一幅幅场景简直是互助会最大的噩梦。 “如果真是露西亚人搞出来的东西,我敢打包票,他们很快就会在乌拉尔山脉战线使用这种武器。”步兵副总指挥,第三仟仟长高怀亮沉思缓缓道:“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如果没有技术上的手段抵御这种脉冲武器,那就只能尽快把部队撤下来。否则等毛子打上门来一锅端,那样就亏大了。” 高怀亮统领的第三仟目前正驻守在乌拉尔山脉防线,第三仟和第六仟三天前才换下邓天宝的第四仟和宋飞的第五仟,如果露西亚人突然发难,第三仟和第六仟必然是承受第一波攻击的部队。 放弃乌拉尔山脉防线主动撤退,对互助会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困难。在长期的高强度军事斗争中,枢密院自上而下早已确立了活人比死地更重要的战略原则,城镇、关隘等所谓的传统战略要地从来都不是执事团看重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只要保住实力,时机成熟时随时可以再拿回来。 话题转入军事领域,所有执事的目光立刻投向了精神萎顿的枢密院院长林子云。 林子云似乎感受到那些目光所包含的压力,她挣扎着从椅背上站起来,清了清喉咙,朗声道:“乌拉尔山脉防线的取舍不是大问题。我们的士兵从来不该白白损失,人类的战争史也已无数次证明,战争胜负从来不取决于一城一地的得失。为了争取战略主动权,枢密院随时可以放弃任何地面防御工事,让露西亚人在辽阔的西伯利亚平原上耗尽他们的兵力。” “但是,纳尔逊河畔出现的这种秘密武器势必会带来比丢弃乌拉尔山脉战线更严重的后果。尚未稳定的西伯利亚地区必然会受到露军随之而来的反扑冲击影响,还有我们与日军在北美大陆开辟的第二战场,以及我们控制的太平洋地区,甚至纽约联合国总部都面临着巨大危险,我们与敌对势力的战斗,很可能会被迫拉回到火药兵器甚至冷兵器时代。” “这种武器出现在加拿大,我个人怀疑,美国人多半也牵涉其中。这种武器所带来的冲击效应,绝对不会仅限于军事领域,我们的四元相位通讯技术,精卫飞行器,战术防护服,电磁炮,卡鲁,以及工程部部署在全球各地的四十二座可控核聚变反应堆,都可能因为这种武器的攻击而陷入瘫痪。所以,当务之急,我们需要立刻探明这种武器的来历,同时考虑全球范围内的紧急应对措施,例如尽快疏散我们的追随者,撤离或放弃一些易受攻击的固定地表基地。” 听到形势如此严峻,政务部部长潘紫烟脸色有些发白:“根据政务部现在统计的数据,我们现有正式会员七千九百四十五人,登记在册的自由平民一千零九十六万,这些人要疏散到月球基地以及尚未完工的南门二基地需要相当长的时间,盘古基地目前正在建造中的山海号星舰最快也要明年才能进入试航阶段。而且……你们应该也知道,大多数自由平民未必愿意离开地球……” 林子云摇了摇头:“我们暂时不能向自由平民们公布这种脉冲武器的事情,这会引发巨大的恐慌,并导致遍及全球的雪崩效应。我们可以用组建星际移民团的名义吸引自由平民们离开地球,当然,这是在他们自愿的基础上,不愿意离开的人,我们不勉强。时间虽然略显仓促,但我们现在好歹还占着一点先机,抓紧时间做好准备。能带多少人走,就带多少人走吧。” 潘紫烟咬紧了嘴唇:“我个人的意见,全球范围内的疏散和撤退固然势在必行,但我们同时也该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不能轻易放弃那些支持我们的自由平民。我们无偿提供通讯技术、动力能源和教育资源,又免除了所有的税赋,就算仍然有人拒不领情,但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对不对?分饼人势力的反扑,只会让原先摇摆不定的中间派和骑墙者看清楚,到底谁才是人类文明未来的引领者。基于这点考虑,即便我们暂时失去了原先军事上的优势,但人心仍然会在我们这边,甚至不需要我们去宣传和说服,那些分饼人自己就会把大多数人往我们这边赶,这不是他们的智商所能改变,而是由他们吸血和寄生的本质所决定。” 林子云苦笑了起来:“人心,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太过于脆弱……” “再微弱的烛光,也能洞穿黑暗,给人们带来希望。”潘紫烟的话让大多数执事陷入了沉思。 林子云扶着桌面的手晃动了一下,想要继续说点什么,但她整个人却突然瘫软下去,倒在了地板上。 “怎么回事?赶紧看看!”向文迪立刻大叫起来。 “院长大人晕倒了!”影武士部队总管杨道明的头像出现在发言框中,他是听到警卫呼喊后从隔壁办公室冲过来的。 “怎么会晕倒?林院长有几天没睡觉了吧?”卢长安气急败坏地问道,他这才想起林子云满脸的倦色。 “院长每天都在通宵关注昆仑号的搜索进展,枢密院的日常工作又多……现在又出了纳尔逊河袭击事件……”杨道明把林子云扶到椅子上坐好,又吩咐警卫立刻去拿点热水来。 “好了,道明,不要啰嗦了,你现在马上亲自把院长送到江口医疗中心去,告诉章蕙兰,给林院长最好的治疗护理,你要一直守在那里,随时向我们报告情况。”混乱之中,资格最老的田建明站出来主持大局。 “好,我这就去!”杨道明应了一声,门外进来的四名女警卫已经弄来一具担架,众人抬起林子云就走。 四十多分钟后,章蕙兰的头像出现在执事团会议界面上,江口医疗中心院长的表情显然有些惴惴不安。 “怎么回事?林院长怎么了?还有,杨道明那小子呢?”田建明忍不住问。 章蕙兰看了田建明一眼:“林院长怀孕了。” 全息界面上,全体十名执事顿时傻眼,通信频道里一片鸦雀无声。 “三个月的身孕,加上过度疲劳,所以出现晕厥。”章蕙兰看着那群熟悉的面孔,语气里充满了责怪的意味。 “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必须保住!”田建明最先清醒过来,立刻大声道。 安秉臣目前生死不明,智库系统又岌岌可危,林子云腹中的这个胎儿,就成为了维系整个互助会保持凝聚的最后希望。 田建明以质询的目光扫视着其余九名执事,沈莉、江欢、向文迪、卢长安、高怀亮等老人率先纷纷点头,辛旭、潘紫烟、袁平平、纪友富等四名新晋执事也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林子风是在帕德莱基地医疗站完成身体检查后接到红色紧急征召令的,这是他第一次接到这种十万火急的枢密院特急调令。 按照条例规定,林子风甚至都没有回宿舍收拾个人物品,直接出了医疗站就往精卫飞行器起降平台那边狂奔。其实,除了手上的腕式终端,他也没什么个人物品,大多是一些自己在当地收集的小玩意儿。等到了征召令指定地点后,这边的值班军官也许会把那些杂物打包给他寄过来。 一架编号为七十三的玄黑色精卫飞行器正停在那里,等待着他。 两步跨入舱门后,林子风忍耐不住,三下五除二打开了电子征召令的一次性封印,第一眼先看到指定地点居然是江口码头医疗中心,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有什么大事,能让一架精卫飞行器直接将他这样一个小小什长跨越太平洋从加拿大直送到江口码头?而且,他一个冲锋陷阵的机动骑兵,需要去医疗中心干什么?难道是那种脉冲炸弹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某种未知的隐性伤害? 舱门嗡嗡关闭,整个机身颤抖了一下,林子风的身体固然感觉变轻,那是精卫飞行器起飞时特有的现象。 背后有人咳嗽了一声,林子风警惕地转过身来,这才发现,空荡荡的机舱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 机动骑兵总指挥辛旭正坐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辛旭和林子风,是这架精卫飞行器上唯二的两名乘客。 “我说老辛,这……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林子风结结巴巴地问道。红色紧急征召令必须经执事团通过才能由枢密院颁发,这就意味着辛旭必然也是知情者。 “林什长,执事团让我个人向你传达三件事。”辛旭站了起来,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从机动骑兵军事学院到奔袭平壤行动一来,林子风与辛旭相熟已久,平常两人说话也习惯了没大没小,但这次见他却不像往日一样嬉笑怒骂,对自己的称呼居然都用正式职衔,哪里还能不明白事情非同小可,当即站起来立正倾听。 “第一,纳尔逊河伏击事件的前后经过,你必须做到守口如瓶,不得再向任何人提及。” “是,辛指挥!” “第二,你已被机动骑兵除名,自通知之时起即刻解除你机动骑兵第二十二战术小队指挥官以及什长职务!” “什么?!为什么?”听到这个噩耗,林子风当场愣住。 虽然自己带领的侦搜队遭到了伏击,损失惨重,但那也不是自己的过失导致的吧?他从头到尾都严格按照机动骑兵战术条例,并未作出任何逾越章程的安排,怎么就会这样被除名解职呢? 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林子风的手里的头盔哐当一下掉在机舱地板上。 “先脱下战术防护服吧。”辛旭叹了口气。 林子风的心情顿时变得一片死灰。 辛辛苦苦拼了老命,搏杀了三年多,最后居然还是个这样丢脸的结局。 “把这个换上。”辛旭那边丢过来一个帆布包。 林子风再次怔住,伸手解开包扣,看到里面居然也有一套战术防护服。 不过,那套防护服的颜色,却是鬼魅一般的黑色。 他的脑中轰然作响! 那是保卫局的特制防护服! “第三,从即时起,你将担任保卫局临时局长职务,执掌保卫局现有武装部队。请注意,你的首要使命是,全天候二十四小时保卫枢密院院长林子云的个人安全。” “局长?我姐?”林子风完全陷入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迷茫:“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辛指挥……我姐她怎么了?” 辛旭望着他:“林院长,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 “啊?” “这个胎儿关系到互助会的未来,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证林院长的安全。所以,经执事团商议通过,调你来暂时执掌保卫局,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林院长,以及她腹中胎儿的安全。” “明白了……”林子风这才恍然大悟。 “我向你转达的执事团三条决议,你都听清楚了吗?”辛旭的目光咄咄逼人。 林子风本能地立正敬礼:“听清楚了,辛指挥!我个人坚决服从命令,保证执行!” 七十三号精卫飞行器呼啸着掠过夏威夷岛链上空,在二十万米高空向着大洋西岸疾驰而去。 “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老师,往往是我们的敌人。那些拒绝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人,大多是一些心灵脆弱的懦夫。我们速……嗯,我们从敌人那里学到的东西有时候甚至会超过朋友的馈赠。我想要说的是,互助会对于技术的传播手段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国防先进项目研究局(darpa)代理局长吉姆站在座无虚席的阶梯会议室讲台上,面对着来自美露两国的顶级军事技术人员侃侃而谈。 这些人的最前排,是激动不已的露西亚国家战略技术研究所所长雅科夫博士。 雅科夫博士的身边,是格鲁乌的维克托上校、露西亚联邦国家安全委员会副主任波琳娜。他们的旁边,是高分子实验室的主任米迦勒博士,以及中情局的局长穆勒,副局长乔纳森等人。 梅隆总统的特使,康纳坐在最后一排某个不显眼的位置上。 “我们要打败这个庞大的敌人,就必须尽快把相位脉冲炸弹的技术传遍全世界!”吉姆从旁边的木桌上拿起了那个只有柠檬大小的圆形物体,他隐藏在头罩中的目光落在了雅科夫博士的脸上:“美利坚不仅要向露西亚盟友无偿提供这种武器,还会向全世界免费提供生产这种武器的技术和设备。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削弱现阶段互助会所拥有的军事优势!” 正文 第650章 雷神 一名惊慌失措的工程部军工二组技术员冲进了工程部部长沈莉的办公室。 “互联网上突然出现了一份完全公开的技术文件,其中包含有名为雷神的相位脉冲炸弹的详细参数以及全部生产工艺蓝图,军工组初步判断,这就是那种在纳尔逊河畔袭击我们的足肢战车的武器!更糟糕的是,从蓝图上注明的配置要求来看,即使是一个生产电器开关的手工小作坊,也都能制造这种脉冲爆炸装置!” “雷神?最近的坏消息,真是接连不断啊……”沈莉当然能听明白最后那句话的含义。“追查到源信息发布者的位置了吗?” “这份文件容量不到十兆,发布者又采用了多层代理服务器作为遮蔽手段,智库追索到罗马尼亚境内的一组公共服务器后就断了线索……” “哦?听起来手段挺高明,能在围墙严密监控下摆脱智库的追踪,这可不多见啊。”坐在沈莉旁边的副部长江欢皱起了眉头。 沈莉打开全息基台,匆匆浏览了一下那份技术文件,以她的专业眼光,立刻看出这确实是一份可以迅速付诸生产的生产线蓝图。 她抬起头望了一眼江欢,两个人的心头同时泛起一阵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这种脉冲爆炸装置能够瘫痪包括四元相位设备在内的所有机电装置,我们要加快乌拉尔山脉防线的部队疏散了,另外所有的基地都必须立刻进入警戒备战状态。”沈莉低声道:“如果技术图纸都公开了,真正的敌人恐怕早已准备就绪。” “会长去向不明,枢密院院长又住进了医院,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什么狗屁雷神相位脉冲炸弹,到底是谁弄出来的?”江欢恨恨地道。 “老江,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不是还有执事团吗?有人想混水摸鱼,趁我们病要我们命,那也得过过招再看。”沈莉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智库,帮我接通信息部部长李均,如果暂时找不到李部长,接许副部长或者田建明也成。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睡眼惺忪的姬少飞站在走廊上的落地玻璃窗后,眺望着联合国总部大院外的车水马龙。 联大已经就正在进行的英法战争持续进行了长达三天的紧急协商,英军在没有发出任何外交通告的情况下于两周前突然出兵跨越英吉利海峡在加莱登陆,从英军登陆后的行进路线和速度来看,英国政府显然是想进攻巴黎,一劳永逸地解决本国内乱的祸源。 但目前入主爱丽舍宫的侯赛因政府却是法兰西全体国民公选上台的合法政府,英国政府这样做,显然构成了实质上的非法武装入侵,为国际法所不容。侯赛因政府一面调兵遣将阻挡猪突猛进的英军先头部队,一面向包括联合国在内的所有国际组织呼救求援。 按互助会执事团的决定,对于英军进入法国境内的行动应持中立态度。但自从三年前杜邦首相宣布英国脱离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序列后,这次英军又甩开了驻守利物浦的联合国友军,直接采取单边军事行动。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和日本人一样,这个昔日的老牌帝国似乎又有跃跃欲试自立门户单干的趋势。 但是,就在昨天下午,新广州政府以临时过渡委员会的名义发来了一份外交部公文通告。 自即日起免去安秉臣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联合国大使及全权代表职务,安秉臣同志奉调回国后另行安排任用,原外交部南美司司长张五倍接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联合国大使职务。 伴随着这份公文而来的还有一大堆职务任免通告,都是针对目前驻联合国人员,从挂着参赞名头的姬少飞、卫英到最下面的小秘书,通通都是“奉调回国后另行安排任用”。那位接任的张五倍将率领一个多达三十五人的团队,全面接管自安秉臣以下的所有中国驻联合国外交人员职位。 所有职务任免通告的落款处都有现任外交部部长纳兰冒顿的亲笔签名。在临时过渡委员会委员长薛世杰的强力干预下,私产被清查一空,家人密友纷纷入狱的纳兰冒顿和拓拔力都获得了免予司法起诉的有条件赦免。这两位前救国委员会委员将继续执掌外交部和财政部工作,但都必须接受经济侦缉局全天二十四小时的专人监控督察,勉强算是留阁查看,戴罪立功。 这一系列任免通告立刻剥夺了姬少飞等人的现有身份,也在十多位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正式成员中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树养大了,井也挖好了,现在有人要来摘桃子了?”姬少飞背后传来卫英的一声冷哼,这个秘书出身的刺头儿是铁了心要跟互助会走,所以说起话来比以前更加口无遮拦。 裴参赞、仇秘书等老人脸上喜忧参半,喜的是安秉臣这个让他们心惊肉跳的半瓶醋大使终于要挪位,连带着把压在他们头上的卫英、姬少飞等半神也掀搬开了,忧的是所有人都要奉调回国,回去后不知自己仕途前景到底会如何。做不做官都在其次,能不能保住性命才是大多数人关心的问题。以薛世杰为首的临时过渡委员会在广州清洗了不少前届政府官员,一些恐怖而血腥的网上传闻把大家都吓得不轻。 首席武官阎习文心情更加复杂,脸上也阴晴不定。这位身材高大的山西籍军官一直都或明或暗支持姬少飞和卫英的工作,他本人对互助会的好感也是与日俱增。但是,现在到了选路站队的时刻,他的军人身份又为这个本来就很艰难的选择压上了一块沉重大石。文职人员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跳槽走人,反正之前这样做的已经有很多了。 但是,军人必须忠于自己的国家,否则就要背负无耻叛徒和****的逆天罪名。从法理上来说,新广州政府是目前中国唯一的官方政权,也是大多数国防军部队统一认可的合法政权。 姬少飞转过身来,望着那些掺杂了各种情绪的纷乱眼神,大声安慰着所有人:“大家不要担心,无论各位作出什么样的选择,互助会都会给予妥善安排和照顾,至少能绝对保证各位安全抵达国内。只要还记得自己中国人的身份,将来我们无论在哪里,干什么,依然都是朋友。” 姬少飞已经和这十五位代表团成员相处了两年多,每个人的脾气性格都摸个透熟,谁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他心里大致都有个谱。 安秉臣的突然失踪,同样让姬少飞心里没了底。但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他撑起联合国这边的局面。这里是会长亲自打拼出来的战场,他不能辱没了互助会的荣光。 十七位代表团正式成员,四十六名武装保卫人员,这些人可以一架精卫飞行器全部运走。 但是,新安理会大厦顶层的大型防御武器系统,还有布设在院中各处的二十一枚六百万吨当量氢弹,以及地下室的两万兆瓦女娲可控核聚变反应堆,这些都是互助会的私产,理论上是要伴随着安秉臣的卸任一同带走的。 安秉臣目前下落不明,这些重大事项,都需要执事团才能作出决定。 比人员和装备更头疼的一个问题是,当他们这帮带有互助会烙印的代表团全体撤离后,联合国大会以及新成立的联合****该如何对付始终虎视眈眈的美国人?联合国秘书长奎恩又该怎样面对新的中国代表团成员? 姬少飞没有再深想下去,毕竟那不是他的麻烦,奎恩肯定会找自己谈这些问题。在此之前,他必须尽快请示执事团,在某些非关键性问题上让执事们先给自己交个底。 电梯发出呜的一声,突然停止了下降,梯厢内的灯光也全部熄灭。 “这是怎么回事?”卫英永远是按捺不住的性格,遇到有事总是抢先开口。 独立供电的联合国总部大院是不可能停电的,即使院内所有电器电灯设备全部开启,消耗功率也仅有女娲反应堆输出功率的二十分之一。至于配电线路老化问题更是不可能,卡鲁亲自架设的管线,没有上百年时光腐蚀是不可能出现任何问题的。 “我的互助表没有信号了?!”阎习文疑惑地晃动了一下手上的那块互助表。 姬少飞心头猛然一紧,立刻不假思索地叫嚷起来:“快,把电梯门撬开!通知所有人准备战斗,敌人攻进来了!” 有关雷神相位脉冲炸弹的警告信息已在十六小时前推送到每一个互助会正式会员的腕式终端上。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乌拉尔山脉的电磁步兵们很可能是第一批受到攻击的目标。 但是,姬少飞现在明白了,这个推测是错误的。 美国人肯定参与了雷神的研制,现在,他们来了! 一名保卫局特工用破甲锥撬开了电梯门,梯厢出口正好卡在十八楼和十九楼之间。走廊上一片漆黑,有不少吵吵嚷嚷的喧哗声,应该是住在客房里的各国代表们。 “爬出去,快!”姬少飞大声命令道。 从电梯井深处传来了隐约模糊的爆鸣声,大多数接受过武装训练的人一下就听出来,那是枪声。驻守在联合国总部大院内的鬼奴军士兵使用的仍然是火药兵器,他们正在与入侵者展开激烈交火。 袭击者肯定施放了雷神相位炸弹,电磁步枪、电磁炮、光束武器系统,还有那二十一枚氢弹全都完了!此刻的联合国总部大院,就是一座敞开大门的要塞! “我们都到二十三楼去拿枪,不想参加战斗的人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躲好!” 一群人涌到二十三楼的军械库时,姬少飞注意到自己身后只剩下八个人,裴参赞和仇秘书都消失不见了,卫英和阎习文还跟着。跟着他的八个人里,甚至还有两个年轻女文秘。 “你们俩,回楼上去,找个安全地方。”姬少飞指了一下那两个年轻女孩。 如果是在西伯利亚和毛子干,他宁可把这两个女孩留在身边,大不了一起战死。战场上的毛子大多是牲口,美国佬多少还有点矜持的底线。只要不直接参加战斗,她们的个人安全应该有保障。 “还有你,也没必要跟着我们。”姬少飞赶走了那两个女孩,回过头来瞪着卫英。“打仗是军人的事,你这样的书生,先避一避吧。到楼上去,和裴参赞仇秘书他们待在一起。” 卫英舔了舔嘴唇,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把我和楼上那两个家伙归为一类,不合适吧?孔夫子说过,君子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不全,也能算书生?楼上那两个,根本连合格的书生都算不上,谁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东西。我现在拿起枪,至少还有得选。等敌人把枪口抵到我头上,那就没得选了。” 卫英伸手来抓姬少飞手里的那支步枪,但枪托却被姬少飞紧紧捏住:“你会死。” 卫英说话肆无忌惮,有时候甚至可以用唇枪舌剑来形容,长相也不怎么让人赏心悦目,但这个人既不是恶徒,也不是一个碌碌无为的酒囊饭袋,姬少飞不想让他在这里白白送命。卫英没有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按照步兵教导处的统计,这样的菜鸟初次上战场的阵亡率通常高达百分之六十。 这个人对互助会还有用,他不该死在这里。 “我早晚都会死,这样死,心里舒坦,比七老八十时屎尿流满床,讨人厌烦要好得多。”卫英咧嘴笑笑,露出一口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大黄牙。 “别说了,一起干吧,下面枪声比刚才更密了。”阎习文拿起了保卫局特工递来的冲锋枪。 九个人沿着楼梯一口气冲到六楼时,正好遇上两名空手跑上来的保卫局黑衣特工。 “对方来了多少人?”姬少飞一把抓住其中一人。 “至少两百人,不是特警,也不是国民警卫队,是陆军,好像是伞兵,还有两辆装甲车。他们用装甲车冲开了大门,一路机枪扫着进来的。我们的电融弹和电磁步枪全都失效了,卡鲁也动弹不得,下面全靠鬼奴军和联大卫队的十几支自动步枪挡着,我们只能跑上来拿枪。” 联合****成立之后,除了互助会派驻联合国总部的四十六名武装人员之外,秘书长奎恩也从南非联合****基地调来了二十多名武装士兵编成一个联大卫队,协助整个联合国总部大院的安全防务工作。 一楼大厅里弥漫着一股焦糊的臭味,所有的落地玻璃窗全碎了,门边的一侧墙壁被某种爆炸物炸垮坍塌,露出了里面的钢架结构。几乎所有的墙壁上全都布满了大口径机枪弹孔,原先光洁平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多具尸体,有几名鬼奴军士卒趴在地上,在尸堆中间来回移动着。 姬少飞惊讶地发现,这些鬼奴军士卒颈间的合金环居然都不见了,随后,他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具鬼奴军士兵尸体,那尸体的脖子上有一具打开的合金畜栏环。 他明白了,敌人引爆的相位脉冲炸弹同时摧毁了鬼奴军士兵颈中的畜栏环控制芯片,让合金环瞬间自动弹开。 虽然重获自由,但不时响起的机枪扫射声却把这些幸存者又逼到了生死边缘。他们不得不继续拿起手中的武器,为自己的生存而战斗。 一名趴在地上的黑衣保卫局军官抬头看到了姬少飞,顿时脸上神色一松:“他们突击了两次,都被我们打回去了。秘书处大楼那边,奎恩带着联大卫队也在战斗。” 姬少飞点点头:“很好,我们现在就杀出去,窝在这里太吃亏。” 对方的大口径机枪能洞穿墙体,如果困守在这狭窄空间里,完全丧失战术活动空间,那就是毫无疑问的坐以待毙。冲出去,可能会死,但不冲出去,肯定会死。 他伸出脚挑开了一具俯卧在门口的敌人尸体,那是一个年轻的白种男子,左眼现在只剩下一个黑色血洞,身上穿着标准的美国陆军制式城市迷彩服,制服左臂上透过血渍依稀能看到一个红底蓝圆的花体双a白字图标,这个臂章的正上方用数字和英文写着一串字符:“82”和“空降”。 “第八十二空降师,王牌部队啊,啧啧。”姬少飞从那尸体腰间抽出了手枪和备用弹匣,塞进自己裤腰里:“走,今天非得长长见识不可。” 刚迈出新安理会大厦正门,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原先的一号门已经不见了,不光大门,门两侧十多米的栅栏墙也被彻底推倒。 一辆美式装甲车压在变形的栅栏上,正在熊熊燃烧,四周或远或近躺了至少不下二十具尸体。 另一辆装甲车躲在大门另一侧的门柱后,车载二十毫米机炮口晃动着,徐徐转向这边。 正文 第651章 大厦 当那条看似不怎么粗的黑色炮管抖动着,绽放出一串火光的瞬间,原本半跪着探出头去的姬少飞立刻本能地趴了下来,他觉得好像有一阵像大风一样的东西从头顶上刮过去,打得墙皮子哗啦乱响。 几乎就在同时,四周响起一阵诡异的乒乒乓乓声,他把脸猛地贴到流淌着污血的地面上,随即意识到那是机炮炮弹打在钢架结构上反弹的尖啸。 “我们用汽油瓶做的燃烧弹点爆了第一辆装甲车,可惜数量有限,不过他们也不敢贸然冲锋了。”那名打开头盔防护罩的保卫局军官大声道,他身上的黑色防护服应该是这家伙活到现在的最根本原因。 但是,失去了电磁和四元相位模块的支持后,封闭的头盔几乎谈不上什么视野,所以那位军官宁可把防护罩打开。 姬少飞看了一眼满地狼藉的大厅里,除了这位军官,还剩下五个人都是鬼奴军,这些人表情各异,但都紧握着武器,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这场战斗结束之后,我会向执事团申请,恢复你们的自由人身份。”姬少飞大声说着,手肘并用地爬到门边。 “我们出去!走!”趁着机炮停顿的刹那,姬少飞跃起从一扇玻璃碎尽的落地窗冲了出去。 两发步枪子弹落在他脚下,蹦起的碎石甚至飞到了脸上,扎得他生疼。 轰隆一声,附近有个像手榴弹一样的东西爆炸,无数的碎片和泥土在空中飞扬,然后又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很远的地方隐约传来哒哒哒的自动武器扫射声,姬少飞按照军训条例时的要求不顾一切地前冲卧倒下去。他的额头狠狠撞在一块碎砖上,脑袋嗡地响起来,耳朵里传来的各种声音却陡然放大了许多。 原来,自动武器扫射的声音并不远,就在大门两侧围墙后面。对方的步兵正躲在售报亭后,向着这边开火! 姬少飞端起一六式自动步枪,胡乱打了两个短点射,咕噜噜滚到花坛边上。能找到一个相对坚固的掩体,这让他感觉好多了。 跟着他的人也想蹿到花坛后面,但这时候那辆装甲车已经转过了炮口,对着这边又是一通狂扫,四五个人炸成碎肉飞了出去,血沫子甚至溅了姬少飞满头满脸。 “卧倒!别站起来!”这是阎习文在嚷,这位大个子武官居然还活着。 “不想办法,就会被他们一直压在这里!压制到死!”那名保卫局的军官也跟了出来,他在一具美军尸体的背包里翻找着,试图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姬少飞往花坛后面缩紧了身体,眼角的余光看到街对面的几栋大楼里至少有五六扇窗口都冒出了枪口射击的火光。 进攻联合国总部的兵力肯定不止两三百人,没准整个曼哈顿区都被包围了。美军先投放了相位脉冲炸弹,然后才发动进攻,来的也不是什么牛逼轰轰金光闪闪的特种部队,居然全是正规陆军伞兵,而且是第82空降师这样的精锐步兵。 看来对方指挥官很清楚,这是一场纯粹的实力较量,鲜血和生命的拼搏消耗,没有任何巧劲可用。只要那二十一枚氢弹失效,美军就是用长矛和盾牌也迟早能攻下联合国总部。为了彻底解决联合国总部这个埋藏在北美东海岸繁荣经济区的心腹大患,美国人肯定会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姬少飞转过脸看了一眼背后的秘书处大楼,那边的枪声比这边还要激烈,硝烟中依稀可以看到东十四街侧门也有一辆装甲车的轮廓。 第一大道上传来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两辆m1a3重火力移动堡垒主战坦克从街角冒了出来,围墙外的美军伞兵们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声。 似乎为了回应观众们的捧场,为首第一辆m1a3坦克不紧不慢抬起炮口,瞄准了新安理会大厦。 轰的一声巨响,大厦七楼被炸出一个三米见方的破洞,那里原先压制大门的一挺机枪连人带枪瞬间消失。 姬少飞的心沉了下去。 只要这两辆坦克突入院内,数以百计的美军伞兵肯定会跟着涌进来。可是,他们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反装甲火力,连个火箭筒都没有。失去了电力供应后,部署在新安理会大厦楼顶的电磁炮和聚能光束武器系统无法压制对方的装甲突击,他们的结局基本上已经注定。 “我找到了一些炸弹,看看,能管用不?”卫英拽着一个从美军伞兵尸体上扯下来的背包,爬了过来。 姬少飞拨拉了一下那个沾满血迹的口袋,里面装着四个自动步枪弹匣,还有三枚烟雾手榴弹。 “这不是炸弹,是烟雾弹。”姬少飞拧开一枚烟雾弹的保险栓,用力向院子里抛了出去,这个动作立刻引来了墙外的美军火力攒射,花坛上的水泥砖被打得飞砂走石。 “哦……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突围,还是退回大楼里去?”卫英趴在地上,看着姬少飞:“对了,楼上的激光炮怎么不开火?” “他们有一种炸弹,可以让所有电器设备全部失效,包括核武器。” “那就是说,我们肯定完蛋了?”卫英嘿嘿笑着问道。 姬少飞摘下脏污的眼镜,用衣角擦拭干净:“应该是这样吧。” “那我怎么没觉得你害怕或绝望?” “如果再来一遍,我还是同样的选择。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未来,任何害怕或是绝望,甚至是我自身的个体死亡,都改变不了未来。既然这样,我就算再害怕再恐惧,又能怎么样?我已经做好了为自己的选择和信仰献身的准备。”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貌岸然,不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卫英微微抬了点头,望着那两辆轰鸣着准备突入联合国总部大院的主战坦克。以他的非专业人士眼光,也能毫无困难地看出自己这边根本没办法挡住这两头钢铁怪兽的进攻。 姬少飞把最后一枚烟雾弹用力抛了出去:“等到烟雾散开的时候,大家把周围尸体上的枪和弹药都收集起来,然后跟我杀到秘书处大楼那边去。” 秘书处大楼那边,奎恩带着的联大卫队现在应该剩不了多少人,必须把这些人救出来,把他们带到更为坚固的新安理会大厦去。 电力和通讯中断,兵力和武器都落了下风,他唯一的希望只有预计今天从马绍尔群岛过来的那架运送补给物资的精卫飞行器。 联合国总部这边每天二十四小时都会和枢密院以及信息部保持密切联系,像现在这样的突然中断联络,亚洲本部那边绝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还能做的,只有努力拖延时间,为自己人采取援救行动争取尽可能多的机会。 至于死亡,只是这个过程中随时可能出现的附带效应。 迅速弥漫的烟雾果然给外面的美军带来了极大困惑,他们不知道大院内的敌人要做什么。甚至那两辆重型坦克也停了下来,以防遭到意料之外的反装甲火力袭击。 “我们走!”姬少飞一跃而起。阎习文背着三支捡来的步枪,左冲右突跟在姬少飞后面。 虽然有烟雾遮挡,但部署在街对面楼顶上负责火力压制的美军还是发现了这群试图靠近秘书处大楼的敌人。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中,子弹像雨点一样飞过来,紧随而来的居然还有小口径迫击炮。 侧门这边的美军已经成功堵住了秘书处大楼正门,两座大楼之间仅有一个排的兵力负责切断阻隔。这点人兵力上不占优势,也没有可供依托的坚固掩体,三下五除二就被姬少飞等人突破防线。正聚在侧门小院的美军发现侧翼不稳,立刻掉头朝这边围过来,就连那辆堵在侧门外的装甲车也迅速发动引擎扑了过来。 一抹红光从背后蹿出,那辆装甲车突然化作一团火球!惊天动地的爆炸把周围的美军伞兵连带着掀翻了不少,敌方士气顿时大减,纷纷狂吼乱叫着向院外退去。 姬少飞对着那些晃动的人影扫光了一个弹匣,看到那名保卫局军官把一具空置的反坦克火箭发射筒扔到地上,那应该是他刚从阵亡美军尸体上得到的。 “威力不错啊,就是太tm少了!”那军官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那具发射筒,在有电磁步枪的时候,他可是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这东西的。不过,现在的情况今非昔比。 “我们快进快出,快点!”姬少飞换好弹匣后,快步冲向秘书处大楼侧门,顺手一个短点射撂倒了墙边挣扎着爬起来的一名美军伤兵。 “奎恩先生!奎恩先生!” 姬少飞的呼喊声在黑洞洞的走廊里回荡着。 “是自己人,别开火!”联大卫队的指挥官,怀特上校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几支手电筒同时亮了起来,晃得姬少飞眼睛都花了。 “收起你们的电筒,奎恩先生在吗?”他用力推开了一名联大卫队士兵。 “我在这里。”奎恩从人群后挤了出来,老头脸上有条伤口,不知道是流弹还是蹦飞的碎石造成的,干涸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黑色。 “奎恩先生,我来接你们。大家合兵一处,退到新安理会大厦去,那里要比这边坚固得多。” “那之后呢?我们准备突围吗?”奎恩握住了姬少飞的手。 “这里是北美东海岸,美利坚的腹地,我们无路可走。”姬少飞扫视了一眼周围的那些联大卫队士兵,这些人听到他这么一说,脸上纷纷流露出绝望的神色。 包括奎恩和怀特上校在内,这里一共有十二个人。令姬少飞倍感惊讶的是,英国驻联合国大使卡登居然也在人群里,卡登的旁边还有两名工程部的技术人员,估计是到秘书处餐厅来吃饭时被困在这里的。“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必须退守新安理会大厦,这里的建筑结构强度太差,一发高爆弹就能造成大面积坍塌。有什么话,我们过去再说!” “这场战斗,我们已经输了。”怀特上校凑到姬少飞跟前:“是否可以考虑……停止抵抗?” 姬少飞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想投降的人把武器放下,自己举手走出去。不想投降的,跟着我们回新安理会大厦。” 有两名联大卫队士兵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丢下武器,从大门走了出去。 怀特上校咬紧了嘴唇,最后还是握紧武器,跟在了卡登大使身后。 “上校,又改主意了?”姬少飞笑笑,促狭地问道。 “我不能投降,卡登大使还需要我的保护。真正的绅士,不会丢下自己的同伴。” 姬少飞没有再说话,一脚踹开侧门后拉着奎恩弯腰小跑,外面的烟雾已经快要散尽,街对面楼顶上的那些人影越来越清晰。 两辆m1a3坦克也重新发动了引擎,轰鸣着向院墙缓缓碾压过来,炮塔前端的同轴机枪咚咚作响,花坛后的两名鬼奴军士卒瞬间被密集弹雨切割成碎片。 “他们要进攻了!”怀特上校一眼看出对方动向,作为一名专业军事人员,他并不看好死守新安理会大厦的决定。新安理会大厦虽然比老旧的秘书处大楼坚固得多,但在敌方优势兵力包围下,纵然再怎么扑腾,失陷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但这时候,眼前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快,回去,快点!”姬少飞用力推了一把奎恩,同时朝院墙外晃动的人影猛烈开火。 躲在广告牌和护栏后面的美军伞兵们纷纷露出枪口,向着这群奔向新安理会大厦的溃逃者泼洒弹雨。 跑在最后面的一名工程部技术人员身子一斜,直接摔倒在地,他的右侧臀部中了一枪,子弹似乎打中了大腿骨,疼得他哀嚎起来。 姬少飞正要回身去救这名同伴,阎习文却早已扑过去,虎背熊腰的武官像搂个小孩一样把那位工程师横抱在胸前,朝着新安理会大厦不要命地狂奔。 姬少飞看到,在铁栅栏院墙后面,有一顶头盔在晃动。他停了下来,蹲下身子瞄准那头盔连打了三个短点射,带着巨大冲力的步枪子弹搓揉着那顶头盔,把头盔的主人掀翻在地,半天没爬起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一行人已经冲进了新安理会大厦。 “都退回大楼,多拿武器弹药!”姬少飞闪进大门前冲着院内叫道。 院子里还有几名保卫局战士和鬼奴军,这些幸存者无论是什么身份,此刻都是极其珍贵的战斗力。 轰的一声巨响,一发来自m1a3坦克主炮的高爆弹砸在正门台阶下面,滔天气浪直接把姬少飞轰进了大厅,原先还依稀有个轮廓的正门变成了一个缺牙露齿的大豁口,各种金属碎片和泥沙噼里啪啦乱飞。 姬少飞挣扎着从尸骸遍地的大厅地上坐起来,他感觉似乎被巨人在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喉中一热,当场呕了一口血出来。 “没死你算运气好,快,上楼!”刚把伤员放到楼上的阎习文转回来,正好看到浑身泥猴一般的姬少飞坐在地上挣扎,顺手把他拽了起来。 当他们冲进楼梯间的同时,第二发炮弹从炸开的大门直接飞了进来,整个大厅里所有的固态物体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再度分解成更小碎片。 所有战斗人员在六楼走廊里重新集结,包括从秘书处大楼救回来的联大卫队幸存者,还能拿枪战斗的人总共只有十九人,几乎个个都挂了彩。 漆黑的走廊中,姬少飞鼓励着大家:“这栋大楼有六十层,每一层的结构都极其坚固,我们必须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让他们每上一层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正说着话,他突然感觉有只手从背后拽了一下他的胳膊。姬少飞回过头,在手电筒的照映下看到是刚才从秘书处大楼救回来的另一名工程师。 “姬队长,还有件麻烦事,你得留心了。”那工程师跑得满头大汗,他的脸上流露出清晰可见忧虑,话音里也充满了不安。 “什么事?”姬少飞放低了声音问道。 “他们的相位脉冲炸弹破坏了所有工作中的四元相位模块,其中也包括地下室可控聚变反应堆的中控模块。”工程师艰难地咽了一下唾沫:“但是,失去中控模块的反应堆仍在继续工作,但那就已经不再是可控聚变反应堆了,根据我的计算,预计两小时后,聚变反应区会扩大并融穿智库合金的炉壳,并造成后果无法预料的核泄漏灾难……” 说到这里,这位工程师已经是面如土色。 融穿反应堆炉壳的核泄漏,那不仅意味着整个联合国总部变成一个死亡辐射区,甚至整个纽约附近的东海岸繁华区也将成为一片鬼冢。不光他们,今天进攻联合国总部的所有美军人员,即便不当场死于强核辐射对有机生物体的无情摧残,也都会在病魔折磨中度过悲惨余生。 姬少飞张了张嘴,哑然而笑:“嘿嘿,那不是正好吗?大不了同归于尽,还有这么多人来为我们陪葬,真是赚翻了。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死亡居然能够如此壮丽!” 两个小时,他们只剩下两个小时的生命了。 正文 第652章 主攻 第八十二空降师第四旅508团团长肯尼斯·提比兹上校趴在楼顶露台护墙后,他的面前有一具装在脚架上伪装成植被的大型双筒观察镜。 这次突击联合国总部的任务基本全由508团承揽,他带来了第一营、第二营、第782旅支援营,以及团属特别任务大队,合计下来将近两千人,在国民警卫队的装甲部队配合下顺利包围了联合国总部。在他的身后五百米距离上,还有第三旅505团的两个营作为预备兵力,而在伊斯特河对面的长岛区沿岸地区,纽约州国民警卫队也部署了整整五个营的兵力,谨防漏网之敌泅水逃脱。 如同预料中一样,508团第一营的突击伤亡不小,经过一上午的多次反复拉锯撕扯,在国民警卫队的两辆m1a3主战坦克协助下才勉强控制住联合国总部大院。前面的警戒哨发来报告,原先缩守秘书处大楼的部分敌人逃进了新安理会大厦,这个消息让提比兹上校皱起了眉头。 他已经从观察镜里看到m1a3坦克主炮在新安理会大厦上凿出的豁口,那个巨大的坑洞在外行人眼里算得上触目惊心,但提比兹上校却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失望。按照他在中东战场上的经验,m1a3主炮在民用建筑外墙上轰出的洞窟应该比这个大三倍以上。 互助会修建的这座六十层高的新安理会大厦看来极其坚固,躲在大厦里负隅顽抗的残敌将会给八十二空降师的小伙子们带来巨大麻烦。工兵出身的提比兹上校甚至无法准确估算出,彻底摧毁这座大厦需要多少炸药。 当提比兹上校下楼想找军需官询问进攻部队携带了多少炸药时,一辆黑色的林肯领航者越野车风驰电掣冲到他面前急刹停下,那车身侧面印有darpa(国防先进项目研究局)五个白色字母。车门推开的同时,几个身穿全套黄色防辐射服的人跳了下来。 为首一人抱着宛如宇航员的玻璃钢头盔,向上校敬了个礼:“提比兹上校,我们是国防先进项目研究局的技术小组。吉姆局长就在车里,他希望你能把伞兵们撤下来,退到院墙线以外,我们会搞定剩下的事情。” “大帕的技术小组?现在还没有到清理现场的时候。”提比兹上校质疑地瞪着对方:“我已经损失了四十一名小伙子,他们随时可能从楼里杀出来,就凭你们这几个人,能挡住那帮疯子的反冲锋吗?” 他看到后面又开来一辆林肯领航者越野车,车门打开跳下来四名身穿黄色防辐射服的人。加上前面这辆车,总共也才八个人。这八名技术专家,给互助会那帮人塞牙缝恐怕都嫌不够。 “提比兹上校,我希望你的人能尽快撤离战斗现场,我们将采用某种特别武器清除这座大楼里的敌人。否则的话,再过两小时左右,新安理会大厦地下室内已经失控的核聚变反应堆将融穿炉体,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座制造核泄漏灾难的聚变反应堆。而你的名字,将会与这场灾难永远被后人所铭记。” 第一辆车后排的车门里,缓缓走出了那位永远戴着兜帽,把自己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黑人中学生,大帕(国防先进项目研究局)的吉姆局长。 从战前行动部署大会时开始,提比兹上校就对这个鬼鬼祟祟的年轻人没有好感,如果不是亲眼见识了大帕研发的相位脉冲弹的威力,他是绝对不会和这个比自己儿子还要年轻的毛头小子共事的。 “现在,战斗还没有结束,你们的人上去只是送死!” “我有梅隆总统的亲笔授权书,在这次进攻联合国总部的行动中,我拥有行动现场最高指挥权。你,提比兹上校,也得听我的命令,不管你愿不愿意。”吉姆毫不客气地反驳道:“现在,你可以站到院墙线外面,看着我的人怎么送死。” 从越野车上下来的这些技术人员穿着的防辐射服吸引了周围伞兵们的目光,这些年轻的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战士,他们都听到了吉姆的话,得知这里可能会出现核辐射泄漏灾难,顿时一个个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这些伞兵们并不怕大厦里那些穷凶极恶的敌人,但没有人愿意待在有核辐射泄漏的高危死亡区。 吉姆没有再理睬提比兹上校,直接转过头对着自己的手下发号施令。 “第一步,封锁新安理会大厦,准备好杀虫剂!第二步,搜索他们埋设在院内的二十一枚氢弹!” 那些穿着黄色防辐射服的人立刻开始行动起来,有人推开越野车后备箱,取出几个铝合金大箱子,还有两个人从第二辆车里抬出几个连带着胶管的银色压缩气罐。 几分钟后,那些铝合金大箱子里拿出来的部件很快拼接成一个双三角履带的机器人,这个机器人的顶部是一座环形平台,台中间的基座上固定着两支弹链供弹的双联短管冲锋枪,两支冲锋枪的弹链最终通向侧面的两个大弹鼓。 看到这东西,附近的伞兵们呼啦一声全都围了上来。 提比兹上校刚吩咐了一名营长下令前面的进攻部队撤退,回过头来看到已经围了一堆人,脸色立刻就有些不好看:“干什么,散开!散开!这里是战场,不是马戏团!” 吉姆接过话头:“上校,这是我们大帕自行设计的近距离战斗机器人,全部组件都基于现有技术改进制成。它的名字也恰好和马戏团有点关系。我们管它叫小丑狮,你很快就会看到它的威力,那绝对不会让你联想到马戏团。” 那机器人嗡嗡响了一阵,顶部环形平台上的双联冲锋枪旋转着,腹下的双三角履带咕噜噜滚动起来,向着联合国总部大院里徐徐而去。 从它旁边奉命撤回的伞兵们惊疑地望着这台迈入战场的战斗机器人。从这东西配备的双联冲锋枪,以及它各处关键部位的钢板护甲,不难猜到这个叫小丑狮的玩意儿在狭窄地形中的战斗力绝对超过寻常步兵。 但是,当所有人都在关注驶入新安理会大厦的小丑狮,很少有人注意到,吉姆手下那帮穿黄色防辐射服的技术人员抬了三个银色压缩气罐,远远跟在小丑狮后面一百米远的距离上。 大厅里传来的距离扫射声让所有人都侧耳倾听,他们隐约听到了有人类的惨呼声,甚至还听到了破片手雷爆炸的闷响。小丑狮的双联冲锋枪扫射虽然时断时续,但始终没有彻底停息过。 “如果这东西再多一些,是不是以后就没有我们的事了?”提比兹上校侧目望着大帕的那位年轻代理局长。这样的战斗机器人虽然还不能完全取代他手下那帮号称世界第一的精锐伞兵,但已经无限接近这种可能了。 “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每一位爱国者都不是多余的。”吉姆给了他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 六名穿着黄色防辐射服的大帕技术小组人员冲到了大门侧面的配电箱那里,把银色压缩气罐的软管接到了空气循环机风口上。三分钟后,这些人完成了软管到风口之间的密封工作,为首一人拧开了气罐顶部的红色小阀门。 看到这一幕,提比兹上校顿时恍然大悟:“机器人只是佯攻?这气罐才是真正的后招?” 吉姆根本没有理会上校的感叹,他身边的一名穿黄色防辐射服的技术员打开了一台折叠式视频监控仪,也不知是在查看三角履带机器人的战况,还是在观察气罐的排放进度。 提比兹上校哼了一声,转身悻悻而去。 过了一会儿,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轿车缓缓驶来,车上走下西装革履的中情局副局长乔纳森。他身后跟着红发女特工珍妮,还有那位面色阴沉目光游离不定的半秃顶特工杰克·鲍威尔。 “怎么样?吉姆。”乔纳森面带微笑,双手插在兜里问道。 “再过六分钟,麻醉气体就能渗透到顶楼。到那时候,我们的人就能进去把他们全抓住。” “核弹呢?那二十一枚核弹找到了吗?” “我们已经锁定了这些核弹头的位置,技术人员正在把它们逐一挖掘出来。”吉姆抬手指了一下院内花坛后忙碌的两名黄衣工作组成员。 那两个人小心翼翼抬着一枚炮弹形状的东西,把它放到花坛后面的地上。那片空地上,已经堆积了十多枚类似的炮弹状物体。 “我听说,大厦地下室里的核反应堆有失控并导致核泄漏的危险?” “对,所以,我让伞兵们立刻退下来,好让我们加快速度,但第八十二师的那位提比兹上校似乎不太领情。” 乔纳森笑笑:“总统先生叮嘱我过来看看,他希望你能对提比兹客气一些,他毕竟是美国陆军的上校。” 吉姆转过头来,看了乔纳森一眼:“这么说,提比兹上校已经把我告到梅隆总统那里了?” 乔纳森耸耸肩:“梅隆总统好歹是美利坚全国武装部队的总司令,难道不是吗?” “乔纳森先生,请你转告梅隆总统,让提比兹上校和他的伞兵们立刻统统滚蛋,要不我就带着我的人撤下去休假,让第八十二空降师的那些废物们来收拾这里的残局。” 正文 第653章 攻防 “吉姆,矛盾无助于解决我们眼前的问题。”乔纳森抱着好言劝和的态度,温言细语劝慰道。 “但是,愚蠢同样无助于解决我们面临的危机。”吉姆丢下一句话,独自向着院子里大步走去。一名手持冲锋枪的黄衣工作人员,紧紧跟在这位身材矮小的局长后面。 吉姆走过院子里的几具尸体,又跨过了那堆核弹头,最后在一只瘫痪的卡鲁跟前停下了脚步。 大帕的代理局长蹲了下来,从背后的包里摸出一根细长棍子,那东西大约有筷子粗细,二三十厘米来长,外表闪烁着一层微微的银光,攥在吉姆手里好似一件魔法武器。 吉姆扳开那只卡鲁的三角体目器,把那根金属细棍从目器下方的缝隙中用力插了进去。就在插入的同时,那根细棍突然变得如同蠕虫一样柔软,扭动着将大半截身躯自行钻进了机械精灵的体内。卡鲁原本漆黑一片的三角体目器泛出一阵微弱蓝光,六条纤细的反曲足肢也开始扭动抽搐,看起来似乎是要复活的情形。 吉姆捏着那根变成蠕虫的软棍尾部,侧头望着天空,仿佛在关注今天的天气。 “警告,有外来不明数据源试图入侵主数据库!”十里铺信息部中心大厅内,突然间四壁红光大作,智库的声音也比平时提高了整整一倍。 正在全息界面上与精卫飞行器驾驶员交谈的李均猛地扭过头来,脸上惊讶无比。 智库的主数据库遭到入侵?全世界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黑客在努力突破智库的防火墙,但这些天才们连智库外围的互联网区域都进不了,更不要说靠近主数据库。自从互助会建立以来,能危及到主数据安全的情况仅发生过一次。 速烈人的第一艘哑铃形飞船逼近木星公转轨道时,对方试图通过电磁信道渗透月球基地的防御系统。 “数据源在什么位置?”李均问道,同时手指连点,打开了执事团的同步数据界面。 “纽约,联合国总部,一只先前已经失去联系的卡鲁。入侵者目前已经连续突破三道防护屏障,对方看起来对智库的数据存储模式相当了解,手法极其娴熟……智库请求暂时关闭外围服务程序群,紧急!入侵者已突破第四道防火墙!” “这应该是速烈人干的,他们并没有走远!这次美国人对联合国总部的突然袭击,肯定有速烈人在背后搞鬼!” 李均迅速思索着,劫持安秉臣的速烈人并未离开太阳系,这对互助会来说是一件喜忧参半的事情。 能威胁到智库的速烈人,绝不是互助会以往那些杂鱼烂虾档次的对手所能比拟。虽然危险系数暴增,但却不是没有胜利的希望。如果能在较量中占到上风,肯定可以获得安秉臣的线索。整个互助会信息部为寻找安秉臣投入了手上几乎全部的资源。 “智库正在反击入侵,对方正在攻击我们的第五道防火墙,但我们也控制了对方数据攻击的部分信道。有一个坏消息,联合国总部那边的新安理会大厦已经沦陷,美国人用了一种麻醉气体注入大楼空气循环系统,这种气体可以让有机生命体在短短几秒钟内陷入昏迷状态。不幸中的万幸是,姬少飞和奎恩等十九人都还活着。只是,他们现在都成了美国人的阶下囚。” “速烈人,它们怎么和美国人走到一起去了?哦,我好像明白了,相位脉冲炸弹肯定也是速烈人的作品……啧啧,我们的敌人已经开始联手合作了。果然,团结就是力量啊。”最先出现在执事团界面上的田建明感叹道。 “我刚从国防部数据库查到设计图纸的初始信息,相位脉冲炸弹最早来自美国国防先进项目研究局,按照国会的收支预算缩紧政策,这个研究局原本计划在今年内关闭。但就在两半个月前,梅隆任命了一位叫吉姆的年轻人担任这个部门的主管。”工程部部长沈莉向大家报告了自己的新发现。 “叫吉姆的年轻人?两个半月前?”李均的脸色顿时一滞,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糟糕,两个半月前,梅隆通过他的幕僚长康纳联系过我们的江口医疗中心,他的女儿塔拉整容手术失败后患上败血症,输血过程中又感染了不洁血源中混杂的艾滋病毒。梅隆希望医疗中心那边能够为他的女儿提供紧急救治,章院长咨询过我,我按规定要求患者必须登记注册成为互助会庇护下的自由平民。” “后来梅隆没有再联系我们,他的女儿塔拉也从纽约长老会医院里离奇失踪,但我始终没有在全美医疗系统数据库中找到塔拉的死讯。根据信息部对梅隆和康纳的个人通信监控记录,有个叫吉姆的人毛遂自荐要求为塔拉提供治疗。从目前的情况来推测,这个叫吉姆的人肯定治好了塔拉的病毒感染,所以梅隆对他委以重任。” “这个叫吉姆的家伙,必须尽快搞清楚他的背景。”向文迪沉声道。 “不管他和速烈人是什么关系,就凭这家伙在互联网上公布的相位脉冲炸弹设计图,以及今天在联合国总部发生的事情来看,我们必须干掉他,否则谁都不知道他还会弄出些什么奇怪的东西来。”坐在病床上的林子云脸色苍白,床边穿着保卫局黑色防护服的林子风搀扶着她,枢密院院长的精神有些萎靡,但眼神却分外锐利。 李均看了一眼全息界面上的某个统计数据,叹气道:“截至到今天上午为止,在全球各地巡逻的零号机体已经累计上百次发现疑为相位脉冲炸弹的试验爆炸信号,不光东欧平原的露军,魔都人民纠察队,新南方政府的国防军,北方战区的人民军甚至北美大陆的日军都在测试这种新武器。这东西的扩散速度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它的物理杀伤力几乎微不可计,但它造成的大面积破坏效果对我们来说却是致命的。” “武器,永远是人类的终极追求。”卢长安点头表示赞同:“前天,我们在西伯利亚的步兵武器研究所也试制了一枚相位脉冲炸弹,这东西的压制效果确实比emp电磁脉冲炸弹更好。” 沈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还有一件麻烦事,联合国总部新安理会大厦地下室的女娲反应堆已经处于失控边缘,失去主控模块后的反应堆很可能融穿炉体外壳,并对纽约市甚至整个东海岸造成灾难性后果,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事用不着我们操心,谁挑的事儿谁来负责。”林子云蹙眉望着全息界面上迅速滚动的刷新数据,突然问道:“沈工,从马绍尔过去的那架精卫飞行器现在在什么位置?” 所有精卫飞行器都归工程部统辖,除了信息部外,其它部门几乎无从插手。 “那架飞行器已经快到北美,现在又转场折回夏威夷降落,信息部在火奴鲁鲁有一个外勤行动训练基地,我们征调了十多名教官和二十台八号机体,准备把姬少飞他们抢回来。” “能不能先暂停一下?”林子云的话让沈莉大吃了一惊。以往面对这类事情,枢密院女院长总会毫不犹豫地下达战斗命令。面对威胁互助会的各种挑衅,反击总是越快越好,越猛越好。 “暂停?”不光沈莉,其他执事听到这话也全都懵了。 “对,暂停。我们先按兵不动,让北美的信息部工作人员看看情况,人手不够还可以动用影武士北美分部的战斗机体,至少要先搞清姬少飞他们的关押位置。”林子云靠在了弟弟塞在床头的几个软枕上,脸上好歹有了点血色。“现在的情形有点乱,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冒然出击很可能欲速则不达。安理会大厦地下室的反应堆失控,让美国人自己去操心吧,那个吉姆既然这么能干,应该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否则也是他自己丢脸。李部长,你立刻联系一下梅隆的幕僚长康纳,告诉他我们愿意用十里铺的美军利爪特勤小队俘虏换取联合国总部的十九名幸存人员。” “交换人质吗?要不要我帮忙出点主意?”袁平平狡黠地笑了起来。 林子云淡然一笑:“能抢就抢,不能抢就换。先把消息放出去,他们肯定会提高关押地点的保安级别。让智库在北美大陆翻砖掀瓦找找看,一旦找到,我们立刻就动手。” 说到最后一句时,枢密院院长眼中闪过一道显而易见的寒光。 “可是,关押的地方肯定有重兵把守,我们此刻能投送过去的营救部队人数太少……”辛旭粗略一算,立刻发现夏威夷那边的救援队人手严重不足。加拿大的机动骑兵驻军才在纳尔逊河畔遭到袭击,尚未恢复元气不说,保卫可控核聚变反应堆的首要职责也不允许分出太多兵力深入美国境内。 正文 第654章 山口 “第六道防护屏障遭到突破,为保护核心数据库,所有智库外围服务程序已经关闭百分之九十五!由此可能导致全球互助表用户以及腕式终端部分功能丧失……”智库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急促,顿时惊动了正在讨论的执事团众人。 看来,速烈人的网络攻击仍然没有停止。智库核心数据区外总共有九道防护屏障,现在居然破了六道,形式果然是岌岌可危。外围服务程序关闭百分之九十五,还剩下百分之五,依然给对手留下了可乘之机。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么被动挨打下去,总不是个长久之计。”病床上的林子云骤起眉头,为了得到造物主的座标数据,速烈人已经是不择手段了。“智库,能不能像上次对付欧洲那帮黑客一样采取主动防御措施,比如做个假的核心数据区,用篡改的座标数据作饵,把对方的位置搞清楚。” 上次欧洲一帮有政府背景的专业黑客发动了对互助会智库的集群攻击,智库化实为虚做了个以假乱真的核心数据区,让对手自以为突防成功的同时也摸清了对方的地理位置,影武士欧洲分部的无人战机十分钟内出击赶到目标地点,无差别击杀三十八人后迅速撤离。针对幕后筹划此次行动的几个欧洲国家政府部门,信息部随后给予了具体责任人和指挥者屠灭满门的答谢。 只要有精确的物理坐标定位,苏别丁的远程攻击可以瞬间抹掉入侵者,比出动影武士无人机群更快更致命。 修一道固若金汤的万里城墙把自己圈养起来,远不如将产生威胁的敌人彻底消灭省事,这就是自古以来攻和防的本质区别。 “已经确认入侵者的位置就在联合国总部现场,但是,那里还有被俘的姬少飞和奎恩等十九人,如果启动苏别丁发动远程攻击,很可能会误伤到我们的人。”李均辩解道:“林院长先前说的暂停攻击行动是对的,此刻敌我混淆,情形不明。加拿大驻军的十五台零号机体现在已经进入美国东海岸境内,我们很快可以获得更多信息,等到摸清情况之后才动手也不迟。” “这个入侵者的水平很高,不仅速度快,辨识能力也极其强大,短时间内无法构建出足以蒙骗对方的模拟核心数据区。如果第七道防护屏障被突破,智库将被迫关闭全部外围服务程序,所有腕式终端及四元相位模块都将停止运作,以星网为骨干的全球通讯和数据网络会暂时中断十二小时!” “再不方便,也总比落入敌手好。不要再犹豫了,立刻关闭全部外围服务程序!现在就采取行动!”林子云厉声道。 “同意。”其余十名执事先后发出赞同信号,全息基台前的李均也点头表示认可。 “智库正在关闭所有外围服务程序,中断所有节点的通讯和数据流动业务,十二小时后再度重启外围服务程序群。” 嗡的一声闷响,基台上的全息界面瞬间消失,世界各地的互助会会员们纷纷发现,腕式终端上投射的非本地全息图像突然间静止不动,通过网络传输的数据信号无一例外全部中断。 “扶我起来。”林子云对弟弟说道。 林子风把姐姐从病床上扶到病房的窗边,楼下大院的人群脸上纷纷露出惊惶不安的神色,许多人指着自己手上的互助表,相互询问着。 灯火通明的医院三角楼旁,数十台六足运输车正在装载各种大型医疗器械,总计有将近一千两百吨的医疗设备将会被运到江口码头并装上停泊在深水码头维修区的昆仑号。 基于目前的形势,十里铺和江口码头被信息部列为最容易受到袭击的互助会基地。十里铺除了信息部和政务部的公共教育中心外没有别的要害部门,这两个部门的撤离疏散也非常简单,一天之内就能结束。相比之下,江口码头医疗中心家大业大,转移起来非常麻烦。 出于安全考虑,执事团决定将整个医疗中心搬迁到昆仑号上,通过在各地临时设置的医疗站为民众提供诊断咨询服务,需要接送住院治疗的病人将通过精卫飞行器送往昆仑号。这样做看起来很麻烦,但却能有效保护医疗中心的安全。互助会的敌人将很难锁定随时保持移动的昆仑号,因为它不仅可以藏匿于大洋深处,甚至还可能远遁于大气层之外。 几次测试航行和最近的搜索行动已经证明,原先设计用于水下航行的昆仑号并不适合高速度的太空飞行,再大规模的改装也无法改变它已经成形的主体结构。退居二线的昆仑号,作为后勤船显然是再合适不过。不光江口码头医疗中心会转移到舰上,信息部、枢密院、政务部、工程部、资源部五大部门也都在昆仑号上预设了指挥中心,在需要的时候可以立刻转移到舰上办公。 工程部意图用正在建造中的山海号取代昆仑号担任与月球基地和南门二基地运输工作。那艘真正的星空之舰比昆仑号大三倍,带有自旋重力系统的山海号外形宛如一个沙漏,船身总长度超过四千米。在山海号之后,工程部还计划再造两艘类似的大型综合型星舰,担任空间运输、矿产采掘和远程巡察任务。 今年从互助会航天学院毕业的学生有五百六十人,这个数字明年预计会达到八百人以上。通往大气层之外的星空之门已经打开,更多有志于探索太空的人类将在互助会的引领下走向一个更辽阔的世界。 “姐,我们登船的时间还早,你还是回床上休息一下吧。”尽管现在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但林子风仍然能感觉到姐姐的身体在微微晃动。如果不是他扶着,也许林子云可能会摔倒在地。 “我们的敌人,可不会休息。”林子云望着下面人群,若有所思道。 冰雪覆盖的乌拉尔山脉,卢长安和高怀亮两人蜷曲在一处雪窝子里,用望远镜看着山谷中连绵不绝而来的露军坦克集群。 当天早晨八点十分,十五道银色闪光出现在乌拉尔山脉防线的上空。根据零号机体最后发回的侦测扫描数据,那应该是露军用小型火箭助推器向空中抛射的相位脉冲爆炸装置。 不出所料,在银光闪过之后,所有的电磁设备和四元相位模块全部停工。 八点二十,潮水一般的露军步兵在大量坦克和装甲车掩护下越过《阿特劳停战协议》划定的停火边界,向着互助会步兵第三仟与第六仟驻守的防区蜂拥而来。 八点二十五分,来自乌里扬诺夫斯克的一百二十六架露军战斗轰炸机分别从不同方向低空进入作战区域,向互助会步兵驻守的阵地投下了上千吨炸弹。 八点四十分,露军重炮群猛烈轰击了原先由互助会步兵控制的五处山口,激烈的炮击甚至造成了乌拉尔山区内大范围的雪崩垮塌。 九点正,跟随露军行动的塔斯社记者向外界发布新闻,宣称先头部队经过半小时激战已成功夺取亚曼托山口,战斗中被击毙的互助会步兵多达上千人。在随后发布的清理战果视频中,一名露军少校军官向记者们展示了四十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缴获的大量互助会制式武器和军用物资,以及十多台失去行动能力的足肢战车和单兵战斗机器人。 事实上,从发动进攻开始,露军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有规模的抵抗。仅在推进到亚曼托山口时,大约一个什兵力的互助会步兵打退了露军的第一波进攻后迅速不知所踪。露军展示的那四十一具尸体,绝大多数是在激烈轰炸和炮火中送命的本地山民,塔斯社记者鼓吹的上千歼敌数纯属信口开河,不过那些缴获的战车、机器人和军用物资倒全是货真价实的东西。 “为了露西亚母亲的荣耀,万岁!”几名穿着冬季作战服的露军步兵狂呼乱叫着,把一面露西亚国旗插在了亚曼托山口顶峰。身后的两名塔斯社摄影记者不要命地摁动着快门,将这些勇士的雄姿摄入镜头,将来也许能铭刻青史。 “mgb,先让你们这帮龟孙得瑟个够。”几公里外,远眺到那面露西亚国旗升起的卢长安忍不住骂了一句。 昨天发生了联合国总部遇袭事件,速烈人对智库的强力入侵导致四元相位信道暂时关闭,散布在全球各地的七千九百四十五名互助会成员相互失去了联系。当晚,预感到不妙的卢长安当即下令驻守在防线上的第三仟和第六仟连夜轻装后撤十五公里以防不测。 果不其然,今天一大早,露西亚人立刻发动了反攻。 在横扫所有电磁和四元相位设备的相位脉冲炸弹面前,互助会的武装力量,从电磁步兵到机动骑兵,完全发挥不出原有的超级战力,瞬间回落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火药兵器时代,甚至连无线电通讯都无法实现。 要说发生在纽约的联合国总部遇袭事件与今晨接踵而来的露军反攻没有任何联系,这话估计连鬼都不会相信。 和脸色凝重的卢长安相比,旁边的高怀亮看上去要轻松得多。高怀亮指挥的第三仟逃过一劫,多少有点死里逃生的庆幸之色。 两位步兵指挥官带了四名护卫,骑着六匹马摸到战区侧翼,为的是亲眼看看露军的兵势。 两架露军直升机轰隆隆地朝这边飞过来,雪窝子外的护卫嚷了一声,几个人全都跳了进来,最后那名护卫拉起一张红外线屏蔽毯扣在窝坑上方。 “我们的马还在外面山脚下呢。”卢长安神色一紧。 “不要紧,这山里也有鹿和野驴活动,毛子的红外探测器分不清的。”高怀亮劝慰他。 连夜撤军并不是卢长安的临时起意,这是执事团早已安排下来的战略方案。真正促使他昨夜下达撤退命令的关键因素,还是自上周开始露军不断向乌拉尔山脉西区偷偷摸摸增兵的异常动向。 五天左右的时间,毛子向乌拉尔山脉战区运送了差不多三个集团军近二十二万人,打头的第五十八集团军号称莫斯科之刃,据说是露西亚最精锐的陆军部队。从智库破译的露军各部之间的无线电通讯情报来分析,这三个集团军组成了一个乌拉尔战斗集群,而指挥这个庞大集群的不是别人,正是互助会的老朋友,合源会战中脚底抹油只身逃走的科涅夫将军。 由于互助会习惯采用奔袭敌方指挥部的斩首战法,露军中真正和互助会交过手而且还能活下来的高级军官比凤毛麟角还少。因此,在尤里总统的强力干预下,露西亚国防部已经选择性地遗忘了科涅夫在合源会战中的逃跑行径。加上新闻媒体界毫无下限的鼓吹和捏造,科涅夫现在不但升到上将军衔,甚至隐然成了风雨飘摇之际的国家栋梁,力挽狂澜的露西亚英雄。 从露军进攻部队中几乎无处不在的门捷列夫激光坦克来看,科涅夫上将显然对互助会的足肢战车颇为忌惮。如果不是有相位脉冲炸弹开路扫地,估计他连步兵都不想派。 “直升机走了。”那名护卫轻轻揭开了红外线屏蔽毯。 “我们也走吧,老卢。”高怀亮建议道。 这里距离露军控制区不过三五公里,一个不留神就会有杀身之祸。他们来的目的是近距离观察露军进攻部队,查看对方技术兵种,尤其是门捷列夫激光坦克的混编比例。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再留在这里就没有必要了。 卢长安应了一声,帮助护卫收好那张红外遮蔽毯,笨手笨脚地跨上了那匹蒙古劣马,脚跟一磕马肚,那马倒也机灵,立刻迈开步子向山下缓步而行。 在电磁机械设备都失去作用的不利情况下,也只能重新借用人力畜力了。 “我们昨晚上还炸毁了东侧山麓的二十八出狭窄隘口,露军要修复这些通道口,至少得花两到三天时间。”高怀亮坐在马上,用临时充当马鞭的藤条指着山坡下一处垮塌的谷口。 炸塌隘口并不能彻底挡住露军,但却可以缓阻对方前进的步伐,为第三仟和第六仟的后撤争取时间。 四名护卫骑马跟在两人后面,要么东张西望,要么侧耳倾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卢长安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来,他和高怀亮的着眼点完全不同。高怀亮只需要对自己的第三仟负责,但他却要对整个互助会电磁步兵的八个仟负责。 露军利用相位脉冲炸弹迅速改变了乌拉尔山脉的战局,他相信这不会是露军最后一次使用相位脉冲炸弹,互助会的敌人中也不会仅有露军一家使用这种武器。 这一次多亏他警觉,第三仟和第六仟才勉强逃过一劫,但幸运女神不可能永远眷顾他。可单兵携带的相位脉冲炸弹,随时可能会给完全电磁化的互助会步兵带来灾难性致瘫杀伤。失去行动能力的足肢战车和单兵战斗机器人会成为敌人的战利品,而没有了智能界面的防护服和电磁步枪,他手下的步兵们也将陷入露军的优势兵力围攻。 兵力不足,一直是互助会最大的短板。相位脉冲炸弹爆过之后,互助会在信息情报方面的优势荡然无存,大家在武器上也都回落到同一水平,这种情况下步兵们就算个个是兰博也仍然挡不住露军的人海冲锋。 当相位脉冲炸弹技术流传到世界各地后,不足万人的互助会步兵如何面对这种瘫痪战术?这才是让卢长安忧虑不安的核心问题。 前面小径旁的山头上蹲着两名穿铅灰色战术防护服的步兵,虽然没有了四元相位通信和数据功能,但这套防护服仍然有防弹和保暖效果。他们的头盔防护屏都打开着,露出两张年轻稚嫩的面容。他们是第三仟留在这里的哨兵,肩负着观察窥探警戒的任务。 卢长安和高怀亮默默地向两名哨兵举手敬礼后通过,看到电磁步兵总指挥亲临一线,两名哨兵的眼中都猛然一亮。但看到卢长安面显忧色,两个年轻人的心也沉了下去。 卢长安觉察到两名士兵的表情变化,立刻抬起头来笑了笑,把信心重新传递给他们。 他的目光掠过山口后面乱石嶙峋的羊肠小道,看到一群人簇拥在路边。 那些人里有穿互助会老式蓝色棉制服的,也有穿灰色战术防护服的,一个个都蹲着,围着一只瘫痪在地的四号机体。 走到更近距离后,卢长安看清楚了。穿蓝色棉服的三个人都是第六仟的技术军士,穿灰色战术防护服的四名步兵从服饰风格上看应该隶属于第三仟。他们的武器都换成了露制自动步枪,但背后的那柄破甲锥却没变。 三名第六仟的技术军士中,为首的那个大胡子眼镜男叫贾承业,当初92师建立时就从工程部军工组调过来的步兵老人,现在是第六仟的技术总监。 “怎么回事,老贾?”卢长安翻身下马问道。 一群人回过头来,看到走近的步兵总指挥,纷纷行礼致敬。 贾承业抬了抬自己早已脏污不堪的眼镜:“这台四号机体还能动,似乎敌人的相位脉冲炸弹没有完全破坏它的主控芯片……我想试着修复一下,看看能不能让它重新动起来。” “有这种事?”卢长安和高怀亮同时睁大了眼睛。 正文 第655章 狭路 卢长安与高怀亮的惊讶并不奇怪。 五千到七千米的冲击半径内,相位脉冲炸弹可以致瘫所有电磁和四元相位设备,这已经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但是,这种致瘫效应到底是彻底摧毁,还是暂时性失能,到现在还缺乏有足够说服力的证据。真正的科学研究历来讲究严密逻辑,而不是因人而异的主观唯心主义,有足够数据的可以直接证实或证伪,数据不够那就只能暂时处于争议假设阶段。 绝大多数经过相位脉冲轰击的电磁和四元相位设备,事后通常都永久性无法恢复正常工作。但也有极少部分四元相位设备能够在十五分钟到半小时后恢复部分功能,比如现在贾承业工程师正在捣鼓的这台四号机体。这种情况不多见,但也不是绝无仅有,至少卢长安就亲眼看到过一台从相位脉冲炸弹爆区歪歪扭扭跑出去的瘸腿无人机。 贾承业把一只手伸进了四号机体打开的下腹部,在这只电驴的体内摸索了很久:“这台四号经过我的手修过许多次,也算是个老病号。它的双极电池舱线路有很多接触不良的问题,当时觉得除了回炉重铸之外恐怕没有什么彻底解决的手段。现在看起来,正是这些故障挽救了它,让它在相位脉冲炸弹的冲击中免于受损。不过糟糕的是,它体内的电磁线路几乎全都完蛋了,现在只有一条反曲足肢能动。” 卢长安看了半天也不得要领,随即上前道:“要不这样?贾工,把这台四号弄到我的马上,你们把这东西驮下山去,到了安全地带再慢慢研究行不?这里随时可能有露军穿插部队赶来,就不要逗留了。” 远处不时传来的零星枪声,证明了步兵总指挥的话。 “卢指挥,这怎么行,马给了我们,你又怎么办?”贾承业看了看卢长安一行人,显然是一人一马,没有多余的马匹。 “不要紧,我和高仟长合骑一匹马。就算没马,本指挥步行的速度也绝不比你们这帮年轻人慢。”卢长安不以为然地答道。 他这可不是客套吹牛,虽然身为步兵总指挥,但每天的晨训卢长安和高怀亮两人从来都是准时参加,一天不落。所以尽管乌拉尔山脉战区的环境相当恶劣,但这两位步兵军头的精神都挺好,三十多近四十的人,不但没有孕妇一样隆起的臃肿啤酒肚,甚至连小病小疼也很少上身。 “光一匹马也不够吧?”高怀亮明白卢长安的心思,如果能搞清这台四号机体免于相位脉冲瘫痪效应的真正原因,那别说让马,就算让他和卢长安两人把这台四号扛到山下去都行。 某些核心技术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但能找到关键点的却是人,认识到这个关键点重要性的也只能是人。 高怀亮看了一眼身后的四名护卫,厉声道:“全体都有,下马!” 他自己也翻身下马,对着目瞪口呆的贾承业等人道:“贾工,你们立刻把这台四号装上马,然后骑着我们的马,尽快离开这里。” “这……”贾承业一时还没转过弯来。 “这不是建议,是命令,立刻执行吧!”卢长安点点头,认可了高怀亮的话。 高怀亮指了一下贾工背后的那四名第三仟的步兵:“你们两个战士,跟着贾工他们三人骑马撤离。剩下的两人跟着我们步行。现在,开步走!” 这里已经接近东部山麓外沿,距离下山的路口不足二十公里,以他和卢长安的脚程,应该能在四个小时后撤离到安全地带。露军刚拿下亚曼托山口这个战略要点,其步兵时刻离不开门捷列夫坦克的掩护,而履带战车在山地地形下行进艰难,所以露军主力应该不会继续向东推进。 卢长安等一行六人,加上脱离贾工跟随他们的两名步兵,总共八人,也算是一支小分队。 自从昨夜开始紧急疏散撤退后,高怀亮的第三仟在多条出山道路旁部署了大量暗哨和阻击分队。如果露军拿下亚曼托山口还继续向东推进,这些暗哨和阻击分队将炸塌山石和桥梁封锁道路,同时尽可能歼灭敌方先头侦察部队,压制露军推进速度。 所以,在这片大雪覆盖的荒山里,他们并不孤单。 送走贾承业等人后,卢长安和高怀亮带着队伍一口气走了十公里,沿途遇到了两支隐匿在路边的阻击分队。因为通讯中断的缘故,所有阻击步兵出发时都接到了天黑后自行撤离下山的命令。 到这时候,即使是基层步兵也知道前面主阵地遭到露军相位脉冲炸弹轰击,亚曼托山口已经落入敌手。这是互助会武装部队从未遇到过的挫败,战士们脸上的表情都有点郁闷,但精神还算不错。 和第二支阻击分队分享了一顿冰冷的面饼就凉水大餐后,下午三点正,八个人再度上路。 前面群峰荟萃的地方,就是出山的必经之地,蒙托山口。再走个七八公里,就可以进入下山的盘山公路。 乌拉尔山脉阵地的全面失守,意味着中部山区东侧的平原地带也岌岌可危,首当其冲的叶卡捷琳娜堡必将承受从山口涌入西伯利亚平原的露军。 枢密院参谋部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命令装备有大量重武器和辎重的第六仟东撤到秋明地区,邓天宝的第四仟紧急开拔前往叶卡捷琳娜堡附近部署防务,与高怀亮的第三仟形成左右照应之势。 这两支互助会步兵的精锐之师将在露军涌出乌拉尔山脉之际发动以核打击为前奏的反击,在平原地形上启爆的核弹将对露军门捷列夫激光坦克造成最理想伤害。 虽然露军能以相位脉冲炸弹洗地开路,虽然他们的激光坦克群也初步构筑了战场战术防空拦截网,可以毫无困难地实时拦截来自高中低空的大型抛射武器。 但是,没有人知道互助会在江口码头还有一件大杀器。原先的难民安置营,现在是大通公司特种物流货场内,有远古坦顿人留下的摩天轮远程传送阵。 枢密院参谋部计划以传送阵直接向乌拉尔山口投射——或者叫传送——核弹头,对这种瞬间抵达的远程物质传送技术,没有任何战术甚至战略拦截兵器能够阻挡。 如果第一批二十枚千万吨级氢弹投放效果良好的话,枢密院准备继续利用摩天轮传送阵向乌拉尔山脉以西的露军控制领域分区域分批次投送二十枚起跳的千万吨级氢弹,以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地毯式核轰炸洗荡从伏尔加河到到莫斯科的整个东欧平原地区,从而彻底结束露西亚人犯下的错误。 这是早在安秉臣被劫持前,枢密院参谋就已着手制订的全面进攻计划。露西亚人先有屠杀六千万同胞之罪孽在前,又有悍然违背《阿特劳停战协议》之卑劣行径在后,既然如此任性,只能用火与血来说服这个桀骜不驯的战斗民族。 枢密院院长亲自给这个计划起了个名字叫“龙怒”。取意苍龙之怒,伏尸盈野,血沃八方。 除了向文迪投反对票,潘紫烟投弃权票,执事团其余九人全部赞同执行“龙怒”计划。 也正因为知道这个计划,所以卢长安在接到主动弃守乌拉尔山脉防线的命令时并没有太多懊恼和不甘。 能通过有组织的撤退将敌方主力部队吸引出来,聚集到规定地方接受规定的核火清除,那当然是再省心不过的大好事。长期以来,因为交战双方都有核打击手段,所以乌拉尔山脉一线的战斗很少超过千人以上,双方都怕对方来颗核弹一锅端。但这次露西亚人仗着有雷神相位脉冲炸弹洗地,整个乌拉尔战斗集群二十多万人一拥而上,这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二十枚千万吨级氢弹在乌拉尔山脉东麓同时点亮,那一定是人类历史上最耀眼的大地之光。 卢长安想到这里,抬头正好看见从蒙托山口方向的岔道缓步走过来一队穿蓝色棉制服的步兵。 这队步兵有七个人,看样子应该是第三仟留下的阻击分队。可是此时天还没黑,并未到既定的自行撤离时间。更蹊跷的是,阻击分队撤退的方向应该是往东出山口,但他们行进的方向却是朝着西面山区而去。 再多看得两三眼,双方距离已拉到百米之内。 卢长安皱起眉头,正想喝骂责问谁是带队什长之际,身后的高怀亮大喝了一声:“敌人!” 这一嗓子有如醍醐灌顶,瞬间让卢长安恍然大悟。 那队步兵都穿着互助会的蓝色棉制服,当中三人外罩山地迷彩背心,却并无一人穿战术防护服,多少显得有些奇怪。最诡异的是,这些人的脸上全都戴着防寒面罩,将整个脸部特征遮得严严实实。 高怀亮是第三仟仟长,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和基层官兵混在一起,所以对自己的手下大多能叫得上名字,即使叫不上名字的,光看对方习惯性的走路姿势和肢体动作也能瞬间判断出是不是自己的兵。 但这几个人没有让他感觉到熟悉,相反,却有一种极为不妙的陌生。 伴随着高怀亮的一声大吼,这边八个人同时卧倒趴下。 八个人里有五人在肚皮贴地的刹那都举枪开火,自动步枪哒哒哒的扫射声瞬间打破了山谷中的宁静。 这边卧倒开火的同时,那边七个人也呼啦一下散开,往路两边的岩石后面滚去,只是动作慢了半拍,有两人当场被密集火力撂倒。最前面那家伙往后一仰,从此再没爬起来。后面另一人胸部连中数弹,翻倒在地后连串的大声哀嚎,两腿抽搐不止。 听到那明显夹杂着露语的哀嚎声,卢长安脸色大变。 如果之前都还是推测的话,这回可是铁证如山了。 一队装扮成互助会步兵的露军侦察部队居然渗透到了蒙托山口附近!这些家伙是怎么过来的?他们还有多少人? 脑中闪过这两个问题,他手上却没停,扣动扳机射出一梭子弹将那名挣扎惨呼的露军击毙。路边岩石后立刻飞来雨点般的子弹,打得四周尘土碎石飞扬。 几乎同时,双方都向对方投出了手雷。五十到七十米的距离,山道和岩石阻挡了直射火力,正是手雷发挥作用的时候。 轰隆!轰隆! 一支步枪滚落到卢长安脚边,趴在地上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原先跟着贾承业工程师的一名步兵已倒在血泊中,那年轻人的头盔滚落到草丛中,脸上和胸前一片血肉模糊。 双方遭遇的地点正好是一处山道拐弯处,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仓促中发现卢长安等人的这支露军部队来不及遁入路边躲藏,只能硬着头皮试图蒙混过关,没想到却被高怀亮当场识破。 投出手雷的一名护卫贴着山脊试图冲过弯道,刚一露面就被对方火力扫中,身子一软,瘫倒在路边沟里没了气息。 卢长安愤怒地瞪大了眼睛,朝着山脊弯道的那块岩石边上猛扣扳机打空了一个弹匣,也不知道有没有打中岩石后晃动的人影。自己这边明明占了先机,居然喘口气的功夫就损失了两个人,怎能不让他又惊又怒? “不要再走大路,上山!包抄,压过去!”高怀亮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卢长安回过头,看到第三仟仟长正猫着腰,踩踏着碎石往山脊上爬。高怀亮的后面跟着两名护卫,而自己的身边只剩下另一名原先跟着贾工的步兵。 高怀亮要带着人从山脊爬上山顶,居高临下发动攻击。 对方也许会有同样的想法。 但这种情况下,卢长安已经无法核实敌人的动作,只能为高怀亮等三人尽力提供掩护。 他扯起嗓门虚张声势大喊着,又朝拐弯处的岩石扫了一梭子,同时把腰间唯一的那枚手雷用力抛了过去。他没有直接朝着那块岩石投掷,而是向着岩石上方的山脊投掷。 因为重力作用,带有延时引信的破片手雷沿着山脊咕噜噜滚了下去,正好落到岩石后面。 轰隆! 短时间内,那边再没有任何声音,连枪声都停了下来。 卢长安打了个手势,那名步兵会意,立刻跑到路边草丛中拾起阵亡战友的头盔,然后往前爬了十多米,挥臂将头盔甩过去。 露式自动步枪的清脆点射声立刻响起,滚到岩石边上的头盔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脚踢中,猛地朝着这边弹跳飞起,最终又滚回了它先前栖身的草丛中。 枪声是从弯道后面更远的地方传来的,岩石后面应该没人了。 卢长安匍匐爬到刚才冲锋倒下的那名护卫旁,伸手摸了一下对方颈部,已经没有了脉搏。这孩子的左胸有两个并排的焦黑弹洞,眼睛都没闭上,右手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武器。 卢长安给牺牲的护卫抹下了眼皮,取走阵亡者的备用弹匣和手雷,随即又朝岩石后面投出一枚手雷。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闹点动静出来,尽力吸引敌人的关注。 巨大的爆炸声过后不久,山脊后面突然响起一阵猛过一阵的急促扫射声,同时还有接连不断的手雷爆炸声,应该是高怀亮他们爬过山脊绕到对方头顶发动了进攻。 “上!”卢长安一声大喝,端着步枪两步冲上山脊,打算从那块岩石右侧的旮旯缝里挤过去。 跟随他的那名步兵也没有走危险性极高的大路,而是冲到路面下的草坡上,打着滚翻了过去。另一名护卫跟在卢长安后面,警惕地瞄准着山脊上方。 卢长安感觉自己的脚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然后他低头看到一具背朝天俯卧的露军尸体,这家伙的背上一片血肉模糊,看来是自己刚才扔的那枚手雷还是有收获,这个家伙摸到岩石后面自以为找到了坚实掩体,没想到却被山脊上滚下来的手雷炸死。 他端平了自动步枪,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大路贴山脊这边的排水沟向前快步冲去。 有个晃动的人影出现在枪口准星环里,他正要扣动扳机,却发现那是跟着高怀亮的一名护卫。 “老高,怎么样?”卢长安嚷道。 没有人回答他。 卢长安看到那护卫背朝着这边,似乎在怔怔发呆,他急忙冲了过去,终于看清了那护卫呆立不动的原因。 高怀亮仰面朝天躺在冰冷的乌拉尔山脉大地上,第三仟仟长的喉咙连带着部分下颌都被子弹打得粉碎,整个脸的下半部分一片血肉模糊。 高怀亮的眼睛直视着天空,一动不动。 在他倒下的位置前方十多米远处,有三具穿着互助会蓝色棉制服的露军尸体,远处公路路面上还有一具俯卧倒下的露军尸体。 高怀亮身后的山坡上,半坐着一名护卫,那小伙的肩头鲜血淋漓,骨头都露出来了,但他就坐在那里,呆呆望着高怀亮。 卢长安冲到高怀亮身边,跪了下来。 “老高!”步兵总指挥丢下枪,捂住了自己的脸,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失去了亮度。 步兵第三仟仟长,执事团执事,资深互助会会员高怀亮在乌拉尔山脉防线的撤退行动中不幸遇袭身亡。 正文 第656章 对弈 三月八日凌晨,东西加拿大交界地区突然出现大规模连锁相位脉冲爆炸,方圆近千公里内的互助会部队、日军、加拿大国民政府军无一例外受到严重影响,各种电磁器材和四元相位装备瞬间瘫痪。 紧接着,来自美国本土的大批战机对驻守温哥华附近的日军集群,以及互助会驻军部队汇聚的帕德莱地区实施了大规模轰炸。美军投放了包括重量级激光制导炸弹以及云爆弹等超常规大威力兵器,轰炸持续了整整二十四小时,其间又夹杂了由高空战略轰炸机b-3执行的两次相位脉冲轰炸袭击。 整个加拿大中西部地区陷入一片电磁寂静的沉默。 三月九日凌晨,帕德莱地区东南方向二十五公里处出现大量美军伞兵,驻守当地的互助会步兵当即主动出击进攻立足未稳的美军,消灭小股部队后通过审讯俘虏得知对方系美军第八十二空降师官兵。 到中午时,通过民用光纤线路又传来了更多坏消息:美军第一零一空中突击师于早上九点左右在诺纳科湖地区成功机降并封锁了通往育空河流域的几条主要交通干线;与此同时,同属于美国陆军第十八军的第三步兵师、第十山地师、第十一装甲骑兵团等三支不对也越过美加边境向日军控制领域内的温哥华发动了迅速而猛烈的进攻。 自从日军吞下整个西加拿大后,接壤美国的历史名城温哥华就成了优仁天皇觊觎整个北美大陆的战略桥头堡。以浅野雄介和堀内良斋为代表的军部少壮派新晋军官力主将温哥华城内白人全部驱逐,将这座城市变成一座巨大的军事要塞,以便作为下一步进攻美国本土的跳板。 但以小林真辉和佐藤阳为首的天皇御前文官们坚决反对这种穷兵黩武的做法,他们建议吸取百年之前大东亚共荣圈战争的教训,放慢扩张脚步,耐心花上二十年时间消化阿拉斯加及西加拿大地区,等待经营百年人心彻底归顺后再作南图打算。 大本营御前会议上的几次争吵都以不欢而散告终,优仁天皇明白小林真辉等人的谏言不无道理,但他也不愿正面斥责力保自己上位的军部诸将,以免影响到正为国家开疆拓土的军人士气。 作为一种表达恩宠的调解手腕,优仁颁旨意授命浅野雄介在温哥华建立南方前敌指挥部,同时将原本驻守阿拉斯加的两个精锐陆军师团也调拨到埃德蒙顿协助温哥华地区防务,归入浅野雄介统领的北美派遣军第一军序列。 得到天皇的默许后,浅野雄介随即以南方前敌指挥部名义在温哥华南部大肆修建各种战略级防御工事,并在城外部署了十二处连级防空火力阵地,同时又在艾伯尼港拓深水位,建造大型封闭式战防船坞,为天皇御座旗舰旭日号提供停泊位置。 半年不到的时间,温哥华地区日军驻守部队仅正规军就达到五万两千人,这还不包括日本移民自发组织的农庄民兵和北美浪人团等各种民间武装组织。 所以,尽管有雷神相位脉冲炸弹的洗地开路,但美军已经预计到这种新武器对低技术级别的日军影响可能有限。所以,在对温哥华实施了整整二十四小时的狂轰滥炸之后,美军仍然不敢轻敌,郑重其事地以两个地面步兵师在一个重装甲团配合下向这座城市发动进攻。 由于南方前敌指挥部统帅浅野雄介恰好前往上京(原安克雷奇)参加天皇寿诞典礼,温哥华这边的日军将领们遭遇突变后纷纷措施不及,一时间令出多门,徒增混乱,既白耗了人力物力,又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当美军第十八集团军的第一波重炮炮弹铺天盖地落入日军阵地上时,浅野雄介的座机也正好迫降在育空河的一处湖泊中。 温哥华遭遇轰炸的消息传到上京后,浅野雄介当即明白大事不妙,这位新晋陆将勒令专机飞行员将自己火速送回温哥华指挥御敌作战,不料途中却遭美军投放的第三波相位脉冲炸弹冲击,四个发动机的军用运输机瞬间变成死铁坨子。如果不是飞行员经验老到,使出浑身解数将飞机迫降在湖泊水面的话,浅野将军很可能已经摔成了日式肉饼。 南方前敌指挥部统帅浅野雄介未能及时赶回温哥华是后来日军陷入溃败的主要原因。这位奉旨讨逆起家的日本新军神在底层官兵中威望极高,内心深处艳羡不已的中高级军官们纷纷效仿浅野的杀伐决断作风,结果到了群龙无首的紧要关头,就变成谁也不服谁的混乱场面。 经过十六小时激战,温哥华城内外的日军诸部被美军装甲部队分割开来,彼此失去联系,最终在第三步兵师和第十山地师的交叉围殴下先后被击溃。城南卫星镇列治文、萨里等地相继沦陷,激战中日军损失逾万人,更多的士兵茫然不知所措,纵然有心死战却无人指挥,眼见大势已去后只能丢下手中武器跟随人群向北方逃窜。 与表现欠佳的正规部队相比,日本移民组成的各种民间武装却令人刮目相看。 温哥华迅速陷落之后,城外郊区乃至整个西海岸地区仍有不下十万的农庄民兵和流动浪人团在与美军作战。这些人奋勇作战的动机非常简单:保卫天皇赐予他们的土地,保卫自己刚到手的利益。他们拥有的武器五花八门,从耕作农具到露制的反坦克火箭筒,甚至互助会内部流出的电融弹也有。反击者们从四面八方出现,守候在公路边用各种土制爆炸物招待美军巡逻队,层出不穷的伏击事件导致占领温哥华后的美军根本无法以连级以下单位独立外出行动。 营级以上的大规模出击虽然能歼灭沿途埋伏的敌人,但大多数情况下被包围击杀的对手不过是两三个瘦骨嶙峋的日本移民,而这些人埋设的碎片空爆地雷却很容易就能给美军经过部队造成重大伤亡。温哥华落入美军手中两个月后,无论白天黑夜城外依然能听到零星枪声。苦不堪言的美军最后不得不寄希望于征募加拿大本地土著,以复国名义组建加拿大救国军,让这些本地白人土著去对付日本移民。 第一零一空中突击师和第八十二空降师以东西夹击之势封锁了整个加拿大西部中段走廊地区,第八十二空降师对帕德莱的进攻尤为惨烈。当地驻扎的五百多台足肢战车全部陷入瘫痪,失去了通讯工具和电磁武器的互助会步兵仅剩一个佰兵力,在拥有绝对优势的美军围攻下坚守了三天后死伤殆尽。 战前美军发动的三轮相位脉冲炸弹轰击损毁了帕德莱核聚变反应堆主控系统,导致反应堆炉体在大帕特别技术小组赶到之前就发生了多处融穿泄漏事件。经过苦战后歼灭互助会守军的美军第八十二空降师官兵们在胜利的欢呼声中迎来了致命射线的无声拥抱,这支部队有三分之二的人相继死于强烈辐射引发的各种器脏衰竭和血液病症,剩下的三分之一成员也在侥幸保住性命之后不得不与各种病痛伴随终生。尽管有各种所谓三防器材护体,但整个八十二空降师万余官兵真正从头到尾安然无恙无病无灾的不足百人。 攻陷温哥华当天,美国总统梅隆发表全球公开电视讲话,正式宣布互助会为威胁人类文明的邪恶恐怖势力,美国政府以及隶属于联邦政府的所有武装部队将不予余力与这个邪恶恐怖组织展开至死方休的全面战争。 梅隆同时痛心疾首提到,原先主持国际公义的联合国现已堕落沦为互助会的走狗和耳目,原联合国秘书长詹姆斯·奎恩正试图将整个世界变成由他主宰并为所欲为的私家庄园。鉴于此种情况,一向以捍卫民主和自由为己任的美利坚被迫采用武力手段取缔纽约联合国总部,并从此永久性脱离这个堕落变质的国际组织。 为了对抗以互助会为首的所谓人类共同体(thc),也为了顺应新时代的需要,美国政府宣布建立一个名为地球联邦(ef)的超级跨国政权,这个世界性政权将允许所有合法国家以成员国席位方式参与并裁决全人类所有的公共事务。加入地球联邦(ef)的国家可以保留原有国家法律以及武装力量指挥权,但必须交出国家财务税收以及民政管理权,另外在重大事务上各成员国必须无条件服从联邦议会命令。 美国作为引领人类文明的先驱者,理所当然在联邦议会内拥有超过百分之五十五的席位。而美利坚的战略盟友,美国人民的老朋友露西亚也将拥有百分之三十五的议会席位,剩下的席位将公平合理地依序赐予所有自愿加入地球联邦(ef)的世界各国。 发动针对西加拿大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向互助会正式宣战,创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地球联邦政权,这一系列大刀阔斧的动作使梅隆总统的声望瞬间暴涨到有史以来的最高点,国内支持他的民众超过了百分之八十五,仅比当年金恒星家族三代恒定不变的百分百支持率低那么一点点。 当所有评论家都认为梅隆在即将举行的美利坚总统换届选举中会毫无疑问继任时,梅隆本人却在发表全球电视直播讲话后三小时再度公开宣布,他个人已无意于继续出任美国总统。这样一来,下届总统只能是人望仅次于梅隆的民主党参议员麦凯恩。一时间,梅隆主动退位让贤,伟大的人格魅力光环几乎晃瞎了媒体记者们的眼球,各种有关梅隆总统小时候诚实守信品质的个人回忆录趁势大卖特卖。 三天之后,美军特混舰队再度以相位脉冲炸弹洗地开路后成功登陆冲绳,被困的驻日部队在苦苦挣扎了近半年后终于获得解救。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占据了全世界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以至于除了职业政客们之外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梅隆总统于当天正式宣誓就任地球联邦(ef)议长。而副议长的职务,则由原露西亚总统尤里的特使代为宣誓接受。 梅隆总统就职地球联邦(ef)议长当天,在夏威夷群岛的某处偏僻荒岛上,一架精卫飞行器缓缓降落在堆满了海藻和垃圾的沙滩上,打开的舱门中走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杰克逊中校和卡尔少校,他们的后面跟着美军猛禽特勤小队的十余名成员。 杰克逊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他的视线透过指缝望着久违的海面,凝视着海湾远处停泊的一艘美国海军濒海战斗舰。 那艘漆成浅灰色的战舰已经落锚停机,船上放下了两艘救生艇,荷枪实弹的美国海军官兵押解着联合国总部战役中擒获的姬少飞、奎恩等十九人,悠悠哉哉向沙滩这边划来。 互助会这边主持战俘交换仪式的是信息部外勤行动主管许志刚,他的交接对象,是第一个从救生艇上跳下来的中情局副局长乔纳森。 “这买卖不错啊,以多换少,我们可占了老大便宜……”许志刚伸手和乔纳森象征性地握了一下,同时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老对手。 乔纳森一向木纳的黑色脸庞上掠过一丝得意:“许,让我们开门见山一点吧。互助会的好日子到头了,你们的那些破铜烂铁再也无法逞威风了。你们很快会发现自己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以后该用什么来交换我们手里越来越多的战俘。” 许志刚咧嘴淡然一笑:“副局长先生,先别忙着得意,现在谈胜负恐怕有点太早了。你真以为,互助会仅仅是靠那些足肢战车和电磁兵器才赢得今天的局面的吗?” 乔纳森脸色一滞,不知该如何接这高深莫测的话头。 许志刚却没管他,自顾自道:“当智库带来的技术赐予每一个人真正的自由和解放之后,分饼人就是多余的东西,至于你们这些分饼人的爪牙和走狗,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你们可能会暂时占到上风,你们可以摧毁我们的战车,杀戮我们的战友,你们甚至可以消灭整个互助会。但我们要传达给人类的信息,却不只是如何锻造高强度合金和制作电磁武器。” “可能让你会感到绝望的是,愿意倾听我们的声音的人会越来越多,这个数字增加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你们试图捂住每一个人的耳朵,堵住每一个人的眼睛的速度。当然,我说的,你可能完全不明白,这也没什么,我能理解。” 乔纳森摇头叹了口气:“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愚钝,但是,年轻人,乌托邦终归是乌托邦,从来没有,也永远不可能实现。” “我们互助会有句话可以送给你,伸手够不到太阳,不代表向往光明有错。”许志刚说着,突然眨了眨眼睛:“何况,我们已经伸手够到了太阳。” 乔纳森没有听懂最后这句疯疯癫癫的怪话,在互助会这个邪恶恐怖组织里,本来就有很多非主流价值观的人类奇葩,所以他还是作出大度的姿态笑了起来:“如果这样的话,也许以后我们还会经常见面,对不对?” 许志刚点点头,表示完全同意:“嗯,我也期望能不时和老朋友们见见面,聊聊天什么的。但是,最好不要让我在交换战俘之外的地方和副局长先生狭路相逢,否则我们肯定不会再有下一次这样的愉快会面了。” 乔纳森眼中的寒光一闪即逝:“上帝永远是公平的。许,如果有机会,我也不会对阁下客气。” “嗯,那我要祝你好运了,副局长先生。”许志刚微微一笑,不以为然。他看到被美军水兵押到近前的姬少飞等人,立刻迎了上去,搀扶住自己的同志。 乔纳森回过头来,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杰克·鲍威尔注视着许志刚,目光中充满敌意。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敌人,只要有机会,我们一定要解决掉他。” “我们可以现在就动手,等他们的飞行器起飞的时候,一发相位脉冲炸弹就够了。”杰克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他本人见过大帕实验室举行的多场爆炸测试,对相位脉冲炸弹的效果充满了信心。 乔纳森同情地望着这位勇劲十足的手下:“那样的话,我们濒海战斗舰也会瘫痪在原地。而且我敢保证,十分钟之内就会有另一架互助会的飞行器赶来,向我们投掷我们绝对不会喜欢的东西。最糟糕的是,这恐怕仅仅是一系列灾难的开头。” 交换人质这样的大事,对方绝对不会没留后手。依照互助会一贯的行事风格,只怕事后报复起来也狠辣歹毒无比。想到自己还在欧洲读书的一对双胞胎孙女,乔纳森果断地向那名带兵的海军军官做了个撤离手势。 回到战斗舰后,乔纳森爬上甲板,看了一眼站在船舷边的大帕局长吉姆。 “吉姆局长,你认为,以互助会现有的技术实力,他们是否有可能向太空发展?”乔纳森充满疑虑地问道。 “这绝对不可能。根据我掌握的信息,互助会至今并未拥有能脱离大气层活动的载人航天飞行器,他们要想走向太空,也许再过十年,或者二十年才有可能吧?” 大帕的代理局长信誓旦旦地望着乔纳森,这段时间的合作已经证明,这位高中生说过的话几乎全都应验了。 “那么,他们说已经能伸手够到了太阳,那……会是什么意思?” “这话可以代表很多种意思,我想,也许一位文学大师能够给出更多的诠释。”吉姆用一种异于常人的怪异声音干笑了两下:“或者,等到我们的足肢车面世之后,你肯定会有机会亲自去问互助会的人。” “哦?大帕对互助会的足肢战车研究已经有突破性进展了?”听到这个消息,乔纳森顿时眼中一亮。 “除了尺寸和重量,以及一点小小的细节上的不足,雅科夫博士带领的技术小组已经成功仿制出类似互助会的足肢战车。” “尺寸和重量?能具体说一说吗?” “我们的产品长度超过十米,自重五十三吨……还有,机械足肢部分始终无法实现互助会那样的反曲关节,但是,这已经不再是个问题了。只要初期测试通过,我们很快就能通过模块化生产线制造上千台装备露式聚能光束武器系统的超级战车出来。到那个时候,地球联邦的声音将成为这个世界中唯一的声音。”吉姆的话音里充满了对未来蓝图的憧憬。 “你是我这一生见过的,甚至是听说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天才。吉姆,你总是让我感到无比惊讶,当然,还有无穷无尽的困惑。”乔纳森盯着吉姆那张藏在兜帽里的脸,竭力想要捕捉对方的眼神。 “有的人生来就有与众不同的特殊使命,而我,大概就是顺应这个时代需要而出现的一个怪物吧。”吉姆的自嘲让乔纳森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还想问点什么,但大帕的代理局长已经转过身去,走进了战斗舰的驾驶舱。 “我不喜欢这个科学怪物,他身上有股气息让我的直觉感到很不舒服。”杰克在乔纳森背后轻声嘀咕着。 乔纳森撇了撇嘴:“他能为我们提供的东西,远远超过了让你不舒服的代价。我希望你今后在公共场合要保持对吉姆局长的尊重,哪怕那种尊重对你来说完全言不由衷,你也得给我做到表面上是这样。杰克小子,你听明白了吗?” 一贯桀骜不驯的杰克·鲍威尔望着板起面孔语气严厉的乔纳森,只能垂下头揉了揉自己的鼻头,那是他无可奈何时候的习惯动作:“我明白了,副局长先生。” 正文 第657章 解放 “老乡,你们被解放了!” 正在地里摆弄那两垄豆角的徐鲁生抬起头,惊愕地望着田坎边上站着的那两名国防军士兵。 说话的年轻士兵以为他没有听清,又热情地补充了一句:“这里解放了,解放了!” “嗯,从今天开始,平望镇又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年轻士兵背后那名年龄稍大的老兵语重心长地说道。 徐鲁生站了起来,抖掉身上的泥土,回头望了一眼背后自己搭建的小木屋,那边没有出现国防军士兵的身影。窗户后面有个人影,应该是抱着女儿的秀秀在朝这边看。 “昨晚枪炮响了一夜,是你们吧?”徐鲁生漫不经心地问道。 “对,我们击溃了盘踞在苏杭地区的魔都人民纠察队匪帮,周行远的末日就要到了。”老兵满脸骄傲地宣布。 “你们的相位脉冲炸弹毁了我们家所有的电器,让我家孩子冻了整整一宿,到现在也没有热水供应……” “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轻重呢?嗯……”年轻士兵脸色一变,伸手就去摘背后的枪。 旁边的老兵拦住了他,目光紧盯着吊在徐鲁生屁股后面的那支冲锋枪:“老乡,你们被解放了,日子会一天比一天更好的,所有失去的一切最后都会回来,而且会比原来更好一百倍,一千倍!” 徐鲁生瞅着那老兵,没吭声。 老兵以为他被自己的话吸引住了,顿时开始即兴发挥起来:“因为,我们是薛主席领导下的救国救民的人民军队,这个国家已经不再是从前救国委员会那帮贪官污吏把持的私器。” “嗯。”徐鲁生勉强应了一声,继续蹲下去拾掇自己的豆角。 “薛主席许诺过,他要带领我们建设一个更强大的祖国……” 徐鲁生掐掉了一届枯黄的豆秧,瞪着那老兵:“俺们乡下人,听不懂你们那些文绉绉的词儿,直接说吧,要我们做什么?” 年轻士兵上前一步大声道:“第一,交出家里私藏的所有武器和危险品,签署保证书,停止与人民纠察队以及互助会匪帮的所有往来。第二,服从平望镇新镇委会的指示,做一个守法纳税的共和国公民!” 徐鲁生眉头一皱:“这些都可以做到……” “老乡,还是你觉悟高!”那年轻士兵顿时喜上眉梢:“依我看,这副镇长的职务,非你莫属。” “不过,你们得先把供电给我恢复了再谈别的。”徐鲁生补充了一句。 田边那两人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 “老乡,别给脸不要脸啊……”老兵说着话,慢慢握住了自动步枪的枪柄:“今天早晨,整个嘉兴周边地区已经被国防军正式接管。我们团长发话了,要挨家挨户做通每一位老乡的思想工作,争取实现平望镇的和平解放。这是咱们团长看得起你们,给你们面子,要不然的话……” 徐鲁生冷笑一声:“你就是把薛世杰那小子叫来,我也得让他先把供电恢复了再说别的。” “混账!放肆!”听到这个乡下矮农也敢直呼临时过渡委员会主席的名字,老兵忍不住咆哮起来:“你什么东西,也敢乱叫我们薛主席的名讳?!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告诉你,别说周行远那帮乌合之众,就是互助会的那些不可一世的机器人,现在也变成了死狗,再也没法为所欲为了!” 老兵喘着粗气,突然想起自己的使命,努力抑制了一下怒火:“老乡,我们好言相劝,你多少也要听听我们说的有没有道理,对不对?不要以卵击石,等到化作齑粉就悔之晚矣……” “够了。”徐鲁生站了起来,望着这两位不速之客:“你们那什么团长,在我眼里,就是个屁。不过,看在薛世杰的面子上,我也不杀你们,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滚吧!” 两名士兵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个满身泥浆子的乡农,以及他背后那座木屋里冒出来的一个背着婴儿的女人。 那女人长得挺漂亮,但手里端着一支一六式突击步枪,据枪手法专业,枪口稳稳地指着他们。木屋边上的小径上,也出现了几个穿着农户装束的人,手里都拿着自动武器,朝着这边大步走来。看到田边的两名国防军士兵,那些人的枪口全都抬了起来,对着这边。 “我不认识你们。但你们带枪到我家来,想要我交出武器。你们难道不知道,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两年前就已经通过了随身携带武器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习俗?” 老兵的脸涨得通红,但是他仍然努力挺起了胸膛:“你们要有种,就朝老子胸口开枪!但是,请你们记住,这里是中国的土地,容不得你们这帮目无法纪的匪徒为非作歹!打不死我,我就干死你们。就算今天把我们撂倒,我的战友们也会为我们报仇,我们四十七军只有战死的男儿,绝没有退后的软蛋!” 徐鲁生挥挥手,让顾秀秀和后面赶来的乡亲们放下枪口。然后,他伸出右手手掌递到两名国防军士兵面前。 两人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什么?” “这里当然是中国的土地,当然应该是中国人说了算。你们自称代表所有中国人,把证据先拿来我看!不管是救国委员会政府,还是新广州政府,是否有资格代表全体国民?如果有,证据是什么?拿出来看看。如果没有,我也可以代表全体中国人请你们滚蛋!如果只是单纯比拳头大,嘿嘿,那我们也绝对奉陪到底!”徐鲁生说着话,把屁股后面的冲锋枪也摘下来,看也不看就用手后背一带,熟练地拨开了保险。 老兵看到对方的熟练动作,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但嘴上仍然不肯服软:“你们……这是螳臂挡车,是自取灭亡,我们的大炮只要十分钟就能把整个镇子轰成废墟!” 徐鲁生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你来这里废话什么?你们尽管可以开炮试试,看看我们这个小镇子变成废墟后,你们四十七军还能活多久?” 人群中挤出一个头发花白的眼镜老头,他手里有个像医药箱一样的深棕色仿皮箱子,不过那箱子外面没什么红十字标志,却是一个触目惊心的黄色核辐射标志。 老头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来,露出里面一枚短粗的炮弹状物体,以及旁边的控制器。那物件的金属外壳上,有一行醒目的红色汉字:“民用氘化锂排障装置,一千两百万吨当量”。 “就这玩意儿,可以把从这里到魔都的地面全部掀到太平洋里去。”徐鲁生冷笑着道:“给你们透个底,这样的东西,我们镇子里有三发。负责操作的老乡素质都比较低,有时候心里一上火,会不管不顾地乱摁乱点,保不齐轰的一声,大家全玩儿完。到那时候,可不只是平望镇灰飞烟灭,整个苏沪杭地区,包括你们四十七军设在杭州城东的军指挥部,都要飞上天!” 老兵和年轻同伴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嘴上较量拼心跳是一回事,但拿出真家伙来比划,那可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们更想不到,一个太湖湖畔小镇上的乡农,手里居然有上千万吨级当量的核武器!难道互助会的那些匪徒们,真的已经完全丧心病狂了吗? “你们……你们不要冲动,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大家可以协商解决,犯不着动刀动枪的,伤和气,对不对?”老兵很快转过弯来,放下手中的自动步枪,和颜悦色地说着话,脚却往后退了几步。 “没什么事,就请回吧。”徐鲁生也放下了手里的冲锋枪:“要解放我们,没问题,先把无线供电恢复了。然后,镇子里老老小小一百六十四人今年的口粮衣物,全都双倍送过来,我们举双手欢迎你们解放。如果做不到,嘿嘿,滚一边凉快去,别耽误老子种田养家糊口!” 那两名士兵对视一眼,扭头转身就跑。 顾秀秀放下了手里的步枪,那枪比她惯使的手枪沉,让她感觉格外吃力。 看了一眼放在徐鲁生脚下的皮箱核弹,她忍不住问道:“鲁生,这东西的控制芯片不是已经被今早的相位脉冲炸弹毁了吗?” 徐鲁生咧嘴一笑:“老婆,你知道,他们可不知道。要论忽悠唬人,咱也不是外行。” 眼镜老头收起那核弹手提箱,望着两名士兵狂奔的背影道:“唬人,只能管一时,可管不了一世。鲁生,这地方迟早要打仗,看来是没法呆了。” 徐鲁生点点头,从周围乡人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怅然失落表情。 他和顾秀秀是一年前搬迁到平望镇的。 这里紧挨着太湖,景色秀美,要说人间天堂也真不为过。当时想的是这里地处国防军、互助会和魔都人民纠察队三角势力交汇处,各方势均力敌,反倒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均衡状态。所以,他顺着顾秀秀的意思,打算移居此地常住,直到把孩子养大。 但是,突然出现的相位脉冲炸弹,改变了一切。 今日凌晨,前推至富阳、临安一线的国防军华中战区第四十七军突然朝魔都方向投掷六枚空爆相位脉冲弹,随后兵分多路一举攻克嘉兴,并击溃了从松江赶来增援的魔都快速反应部队。 魔都外围负责巡逻境界的互助会机动骑兵部队陷入全面瘫痪,以江口码头为核心的崇明岛反应堆塔、机动骑兵军事学院、影武士指挥中心虽然仅受到部分影响,但却面临着随时可能遭到国防军围攻的巨大危险。其中尤为要紧的是设在原魔都难民营的大通公司特种物流货场,那里安放着摩天轮系统的六根高密度圆柱体,除了被安秉臣带走的帕舍陀,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移动它们。 这意味着,整个特种物流货场根本无法像医疗中心那样连人带设施转移。要想保住那六根坦顿人留下的高密度圆柱体,只能死守江口码头。 天光破晓的时候,骑马出现的互助会信使向沿途村镇发出了紧急召集令,所有垦荒区民兵全部跑步前往江口码头集结,他们将临时整编为江口码头防卫军,接受影武士总指挥杨道明的统辖调配。 到中午时分,第二批骑马信使出现在平望镇。这些满头大汗的拙劣骑手们带来了新的命令:所有苏沪杭垦荒区自由平民及武装者,立即收拾行装赶往江口码头大通公司特种物流货场实施紧急撤离。 特种物流货场的摩天轮系统可以将人或货物送往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地点,杨道明无法搬走那六根高密度圆柱体,但他相信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能做到这点。在袁平平和穆永全的合力建议下,杨道明打算先尽可能疏散自由平民和武装者,然后拿走那根在澳大利亚地穴中发现的中枢控制杆,让这六根圆柱体变成无人可以撼动的一道风景。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调动手头所有的武装部队,全力保证江口码头周边地区的安全,至少必须保证七十二小时之内的安全。 林子云坐镇指挥的昆仑号将在下午三点前从海参崴赶到,这艘水空两栖巨舰运送的两百台影武士无人机以及五百只八号单兵作战机器人可以迅速补上江口码头防务力量的空缺。 对于可能面临的国防军部队进攻,枢密院以及执事团已经发布针对所有武装者的通告:一旦遭遇任何攻击,立刻全力反击。 当日中午,以洪秀琳为首的魔都军事委员会代表团紧急造访江口码头,互助会执事团执事、江口码头港务局总经理袁平平接待了这个神色仓惶的团队。 会晤双方既没有就任何问题达成任何共识,也没有闲情逸致表达彼此之间的深厚友谊。养尊处优的洪秀琳脸部扭曲地咆哮着,要求互助会立刻履行魔都雇佣军保护协议,尽快击退逼近到默读城墙外围的国防军部队。而袁平平也收起了平日的嬉笑脸色,同样咆哮着质问这位魔都军界女强人,人民纠察队为何迟迟不再发动针对嘉兴的反扑。 经过一番撕破脸皮的口水大战,洪秀琳终于明白了袁平平捣糨糊拖延时间的真实用意,而袁平平同样也摸清了洪秀琳的真正来意,她想要的是嘉兴国防军各路兵锋推进的卫星侦察情报。国防军投放相位脉冲炸弹之后,人民纠察队那点电子信息战的小手段立刻就见了底,不但整个魔都与外界联系中断,甚至各部队的侦查和通讯也成了问题。 当这两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对手重新坐下来握手言笑时,徐鲁生带着顾秀秀以及两岁的女儿徐秀美也徒步跨过了互助会崇明岛垦荒区的界桩,在他们身边有数以万计的来自苏沪杭垦荒区的自由平民和武装者,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扶老携幼,带着随身行李和自卫武器。 站在公路边上的杨道明看到徐鲁生和顾秀秀,眼中顿时一亮。 “鲁生哥,怎么跑这里来了?” 徐鲁生微微一笑:“都说这边山水养人,所以打算过来长住,没想到……嗨,不说了。” “道明兄弟,这……崇明岛的反应堆塔没事吧?”顾秀秀担心地问,自从有了女儿之后,她的胆子变得小了许多。 杨道明轻轻拍了拍趴在她背上拖着口水熟睡不醒的徐秀美:“嫂子,别担心,反应堆塔没有受到冲击,工程部正在准备临时关机,就算再有相位脉冲弹袭击,也不会造成炉体融穿事故。” 然后,他看了一眼徐鲁生:“不过,鲁生哥,你们这一走,又准备去哪儿?” “那还用说,这兵荒马乱的,哪儿太平就往哪里去呗。”徐鲁生不假思索回答道。 “我有个建议,希望鲁生哥和嫂子好好考虑一下。”杨道明看了一眼徐鲁生左臂上的腕式终端:“南门二基地那边缺人,政务部下了大力气招募移民团,但是有不少人嫌远,舍不得家,应者寥寥。你们愿意去吗?如果愿意,我立马帮你们登记注册,下午就有过去的传送舱位。” “南门二?”徐鲁生当然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他转过头犹豫地望了一眼顾秀秀。 距离地球四点三光年,炙热如地狱般的异星殖民基地。 “那边环境不太好,但基地里很安全,现在已经达到了可容纳十万人的规模,空港工程也进入了尾期阶段。只要同意过去,每户人家可以领取两万点搬迁补偿费,并享受长达六年的政务部移民津贴。” “去了,还能回来吗?”顾秀秀低声问。 “嫂子,按移民合同协议,六年后就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回来。当然,那边肯定也有危险,但你们可以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天空中,一个长逾千米的巨大阴影破开云层,朝着江口码头的位置缓缓降下,四周不少从未见过的人开始发出惊呼。 徐鲁生扭头看了一眼,认得那是大名鼎鼎的昆仑号。 往常昆仑号造访江口码头,都是非常低调地潜水靠泊,但这次事出紧急,林子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昆仑号舰体底部尚未完全着陆,两侧打开的数十扇舱门中已经噗啦噗啦跳下无数的反曲足肢战车,这些无人战机的铅灰色亚光表面把整个码头区渲染成一片金属海洋。更多成群结队的八号单兵战斗机器人整整齐齐排成方队,逐队从放下的舱门跳板中缓步而出。 徐鲁生看到那些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心头一颤。 “秀秀,那我们还是报个名,去新世界看看吧?”他望着自己的老婆。 顾秀秀也看了一眼码头那边云集的无人机部队,飞快地点了点头。 正文 第658章 未来 初春的阳光慷慨洒落在大地上,嘉兴城外号称七塔八寺之首的千年古刹精严讲寺中,宋真宗御赐的那块精严匾额上布满了灰尘和蛛网,原先仗着这江南富庶之地混口香火饭吃的僧人也全都不知去向。 连年的战乱饥荒让这座名寺沦为一座空庙,庙中虽已没了僧侣沙弥身影,但此刻却有两人在大雄宝殿内对立而坐。其中一人说话的声音洪亮有力,贯穿整个院子。 殿外垂手肃立的四名武装护卫分着两种不同制服,两蓝两绿,面对面而站。这四人俱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目光镇定如山,身形静立良久也不见有丝毫挪动,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我国防军第十二集团军日前大破西藏日喀则雪狮国,毙伤叛乱分子逾万,新任****喇嘛撒布拉根被当场擒获,现已连同十六名党羽押解送往广州。西藏局势已现定局,剩下西北苗文斌匪帮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边陲之乱既平,一统中原不过是顺水推舟。国防军新二军,新五军以水陆两路兵进山东半岛,夺取整个苏北也只是朝夕之间,徐州、南京皆在我军掌控之中,等到南北两路大军会师,那时候就是魔都及苏杭地区重回祖国人民的怀抱之时!” 挂着共和国国防军上将军衔的文宏达将军谈起眼前全国局势,自有一股豪迈气象从他的话语中弥漫而出。 而文宏达的对面,坐在一个破旧蒲团上的互助会苏沪杭垦荒区谈判代表穆永全则神色淡然,大多数时候只在低头倾听,几乎没有开口发言,看上去似乎已经完全落了下风。 “嘉兴之战想必穆长官阁下也是清楚的,国防军为什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取得胜利?就是因为我们的新政权深得人心!种种证据已经表明,第二共和国政府深得民心军心!薛主席运筹帷幄,深谋远虑,以他为核心的临时过渡委员会正在积极筹措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直选事宜,届时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必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未来。天下治久必乱,乱久必治,我们的同胞饱受战乱之苦,现在也该是平息战火,重返太平的时候了!我这次来之前,薛主席亲自叮嘱我,希望贵会能够看清当前形势,以国家民族大局为重,不要再跟着周行远之流的叛国逆贼继续一错再错下去。毕竟,你们在抗露战争中的功绩也是有目共睹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绝不会抹杀你们的功劳,薛主席也始终记着你们对国家的贡献……” 穆永全侧头望着院门外的阳光,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文将军,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古往今来,人为什么要杀人?” 文宏达停止了滔滔不绝的讲述,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十五岁的互助会民政官,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穆长官,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人命关天,不该妄动刀兵大开杀戮的那一套吗?说这些话倒是省心省力,可说这些话的人是否又想过,自己肩上的责任?而且,据我所知,贵会杀人似乎也从不手软,心横手辣程度也算能创下历史记录。” “责任?”穆永全仿佛梦呓一般喃喃自语。 “人当然不该杀人,但这个世界上,总有少数人,只要他们还活着,就会有许多人死去。因为这少数人,千百万人受苦受难,甚至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有没有想过,这又是为了什么?新共和国政府要结束神州大地上的动荡战乱,薛主席兴兵伐罪也是为了拯救黎民百姓,就算造下些许杀戮,也是为了将来的天下太平。倘若贵会真有拯救天下的宏图大志,眼前就有一条光明大道:加入我们,加入到建设一个新国家的爱国者队伍中来。” 文宏达朗声说完,侧头望了一眼殿上那尊垮塌解体的佛像,双手合十微微作了个祷诵手势。 “不然的话,你们就要消灭我们,对吗?”穆永全低声问。 “倘若贵会执意要在自绝于人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们也只能成为誓不两立的敌人。道不同,不相与为谋。可这战端一起,受苦的自然又是黎民百姓。嘉兴之战已经证明,没有了足肢战车的仰仗,你们的单薄兵力远远不足以阻挡我国防军席卷全国的浩荡之势,这样的对峙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徒增伤亡。在此我也忍不住要说一句,穆长官,人是不该杀人,中国人更不该杀中国人。难道我们联起手来,就那么让你们无法接受吗?” 文宏达放低声音,掺进了几缕柔和:“薛主席在公开场合说过,欢迎贵会加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并保证你们拥有不低于百分之二十的代表席位,至于你们安会长,绝对的二把手位置。纵然你们对薛主席,对临时过渡委员会和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有什么意见,也完全可以通过政治协商的方式表达,欢迎批评我们,督促我们改进。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为什么非要动刀动枪才能解决问题?” “你们秉承正义公理而来,可你们所秉承的正义公理又源自何方?” 文宏达瞪了一眼穆永全,似乎对对方的莫名幼稚感到惊愕:“这天下原本就是天下人之天下,正义公理自在人心,难道还需要有人来规定么?再说战火一起,人人慌不择路各自求生,哪里还能有什么闲暇顾及正义公理这等话题?虎狼当道,生灵涂炭,时逢乱世之际必有英雄横空出现救民于水火,而我们薛主席正是这样的不世英雄,无论胸中韬略还是个人勇武,那都是国朝史上万年难逢的俊杰!更难得的是,薛主席菩萨心肠慈悲为怀,实在不愿与贵会同室操戈手足相戮,所以才让我前来谈判。就这般礼贤下士,温良谦恭的心态,且问历朝历代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穆永全淡然一笑:“如此说来,薛主席的王道之术,果然是好生厉害。” 文宏达听他话中夹刺,顿时怒火上涌。 一个人苦心积虑,晓以大义劝说另一人,对方却不知好歹,得寸进尺,这怎能不让人火冒三丈?但是,当面发火呵斥,那只能自降身份,徒增烦恼,非大国使节所能为。 想到这里,文宏达面皮一松,又换了副笑容:“薛主席这次让我来,也想请教一下贵会。自乌拉尔山脉战线全面崩溃之后,露西亚大军二十余万人已涌入西伯利亚平原。北美战场这边,西加拿大半壁河山也尽陷美军之手,美军一零一师兵锋已抵近至阿拉斯加,丢掉温哥华后,你们的日本盟军现在只剩下苦苦支撑的份儿。眼前这种情况下,试问贵会欲何去何从?” 穆永全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文宏达认为对方已经无言以对,心情大为畅快,和蔼地笑了笑:“这世上,无论做人做事,都要着眼于大势。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才是历史潮流浩浩汤汤之道,但凡有不识大势者,无不粉身碎骨于历史车轮的碾压。这道理,希望穆长官以及安会长都能明白。” 穆永全从蒲团上站起来,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大殿中走了几步。 “露军、美军,还有国防军,所仰仗的不过是相位脉冲炸弹而已。我说的,对吗?”穆永全笑了笑,回头望着蒲团上如老僧般定坐的文宏达。 文宏达嘴角微微一翘,针锋相对答道:“贵会所仰仗的,也不过是那些足肢战车罢了。其实,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而已,大哥不说二哥。” 穆永全活动了一番腿脚关节,随后重新在自己的蒲团上坐了下来:“据我们所知,相位脉冲炸弹是一个名叫吉姆的美国高中生设计的,此人现在是美国国防先进项目研究局代理局长,梅隆总统亲自任命的。” “哦,那又怎样?” “必须承认,相位脉冲炸弹的确能有效克制互助会的武装部队,但是,它同样会对地球上现有的各种电磁设施产生不可逆转的损毁效果。” “如果能挡住贵会的足肢战车,这点代价我们还是愿意付的。不仅我们,露西亚人,美国人想必也是这样的打算。因此,薛主席对贵会的将来前景深表忧虑。”文宏达和颜悦色地道,他的心情正在逐渐好转,语气也变得更缓。 “请文将军代为转达,我们多谢薛主席的这番情谊。”穆永全客套一句后,继续道:“可是,文将军有没有想过,这相位脉冲炸弹如此好使,设计图纸又在网上公开了,互助会又有什么理由不用呢?” 文宏达顿时忍俊不止:“没有谁说不让互助会用啊?可是,你们也用,那不是自废武功,自寻死路吗?呵呵——”国防军上将的笑容嘎然而止。 穆永全面若止水地望着那张瞬间凝固的面孔:“以我们的实力,要用这东西,当然不会是小家子气地炸个几公里范围,瘫痪几百部战车那样简单。好吧,既然今天文将军如此客气,那我也不妨先给你们薛主席交个底。” 苏沪杭垦荒区总队长的脸凑近了一些,声音降到了最低:“我们部署在全球各地的影武士无人机战斗群,以及驻守各地的机动骑兵部队都在收缩,互助会在全球各地的三十一座可控核聚变反应堆,从今天开始全部暂时停机关闭。你知道,为什么吗?” 文宏达觉得自己的心跳陡然加速,突然有一种口干舌燥的紧张,他情不自禁地把脸也凑了过去,用颤抖的声音问:“为……为什么?” 穆永全用平静的声音道:“因为,根据枢密院院长的命令,我们即将在近地轨道上引爆三枚相位脉冲炸弹。” “啊……?”国防军陆军上将文宏达瞪大了眼睛。 “即将引爆的这三枚相位脉冲炸弹,每一枚都净重六百吨,足以覆盖三分之一的地球表面。因为是三枚,所以叠加起来差不多能覆盖整个地球百分之九十九的陆空表面。”穆永全说着话,亮出了自己空荡荡的左腕:“差不多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它们就会爆炸。” 文宏达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嗡的一声,整个大雄宝殿都在眼前旋转起来。 穆永全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而遥远。 “这三枚巨型相位脉冲炸弹,会摧毁所有地球表面正在工作的电磁设备,小到个人拥有的电子手表,大到发电机、反应堆,甚至飞机、坦克、电台、生产线、高精密度电路板、计算机网络中心,全都会停止工作。” “那……那互助会岂不是也完了……?”文宏达呓语着,突然想起最近在魔都江口码头上空发现超巨型不明飞行器的侦查报告:“你们……你们会乘坐那艘飞船进入太空躲避相位脉冲?” 穆永全善解人意地笑了起来:“那只是计划的一部分而已,文将军。关键是,我们知道这三枚巨型相位脉冲炸弹什么时候在什么位置启爆,而且,我们的工程师已经发现了如何避免电磁设施在相位脉冲中遭受损毁的秘密。所以,爆炸过后,这个世界将回到电磁技术出现之前的状态,也许,你把它理解为时光的回流会更容易适应一些。当然,人类可以重建以电磁为基础的现代工业文明,但那肯定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大家把精神和力气都用来相互杀戮。” “你们这是……开历史倒车,你们将成为人类文明的罪人!”文宏达猛然醒悟过来,穆永全描述的未来场景让他浑身发颤,脊梁里直冒冷气。 外面院子里的卫兵之一突然惊呼起来,文宏达从蒲团上跳起来,冲到殿外抬头望着天空。穆永全跟在他身后,脸上神色淡然。 一道银色的弧形光芒出现在天际,没有人能看到这道光芒两端的尽头。它并不像闪电那样一现即逝,相反却如同大海波涛一般推攘着云层,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奔涌而去。 文宏达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错觉,他感觉自己像是海底的一条小鱼,正在仰头观望海面上泛起的波浪。 “砰!”一声脆响,吓了卫兵们一跳。 声音来自站在紧挨殿门位置的那名国防军卫兵,他右胸武装带上挂的一只无线电步话机冒出了缕缕轻烟。 这名卫兵对面,穆永全带来的一名互助会士兵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捂着自己的太阳穴,痛苦不堪地呻吟着。 穆永全俯身扶起那士兵,让他坐到殿内蒲团上去。 “某些特定体质的人,可能会在这样强度的相位脉冲风暴中产生眩晕和不适,但这是正常的,不会有任何致命的后遗症状。”穆永全把那位可怜的士兵交给了同伴,微笑着面对文宏达:“总而言之,我们应该要感谢那位天才吉姆,他给人类带来了一种比核弹更环保更人性化的战争武器,而互助会仅仅是把这种武器用到了极致而已。” “下一次,当诸位向互助会发动攻击时,最好先仔细考虑清楚,你们是否能在这种局限于地球表面的无节制战争中永远保持优势?最后,请文将军转告薛主席,西伯利亚、阿拉斯加、西加拿大等地区的得失,我们并不放在心上。对了,对于以莫斯科为核心的东欧平原,我们还准备了额外的礼物,二十枚千万吨级的氢弹,在这场遍及全球的相位脉冲之后就会通过我们的太空飞船投射到毛子家里,全都是免费的。第一波之后还有两波,每波都是二十枚,千万吨级。如果之后东欧平原还存在的话,我个人倒是很想去那里旅游一趟,如果文将军有兴趣的话,我愿意邀请您一同前往。” 穆永全望着天边那道迅速扩散并遍布整个苍穹的银色光芒,继续在喃喃自语。 文宏达已经彻底没有了倾听的心情,他带着两名卫兵,匆匆走出了精严讲寺,不料却发现自己的越野车无论如何都无法打火启动,最后国防军陆军上将只能悻悻地步行而去。 出现在全球各地的银色光浪继续扫荡着天空,所过之处,灯火辉煌之地瞬间化作一片漆黑,城际高速公路上的大小车辆统统熄火瘫痪,茫茫大洋上的万吨巨轮立即变成钢铁舢板,更有上百架翱翔空中的军用民用飞机也都直栽而下,机上人员全部化作无定河边枯骨。 就在文宏达将军怒气冲冲步行在嘉兴郊外的泥泞小道上时,一架涂有美国空军徽标的四发喷气运输机坠毁于江浙沿海地带的黑牛湾水域。 驻守温州的国防军第五十军防空部队已经在雷达上发现了这架飞机,从航向轨迹来判断,这架飞机应该是从冲绳或日本方向过来的。防空部队雷达操作员正打算呼叫联系对方,不料却陷入电磁设备全面大瘫痪,那架擅自闯入的飞机也没有逃脱厄运,径直一个倒栽葱掉进了近海海面。 第五十军海防支队官兵立刻出动水面小艇,赶赴坠机现场搜寻。 在漂浮着大量残骸和碎片的水面,他们找到了一位自称美国国防部科研人员的年轻黑人。 名为吉姆的黑人小伙子裹着一件厚厚的兜头衫,并拒绝更换被海水打湿的衣裤鞋袜,甚至连背上那个连着一根诡异软管的帆布背包也从不离身。这位生还者坚持声称自己肩负着特殊外交使命,并一再要求面见南方共和国政府最高领导人。但第五十军的官兵们没有客气,直接给这厮上了脚镣手铐,关在大牢里严加看管。 全球相位脉冲带来的巨大混乱迅速波及到部署在江南各地的国防军,消息的传递现在只能借助于人手马匹。加上沿途各地的骚乱,温州近海坠机的消息直到三天后才送抵华东战区指挥部。 听到这个黑人的名字之后,执掌华东战区的总指挥,陆军上将文宏达当即拍案而起,他急令战区指挥部直属侦察连夜将此人押解送往广州,连同自己的一封亲笔信,务必要侦察连连长曹刚亲自呈递给临时过渡委员会主席薛世杰,路上若有任何差错闪失,全连回来直接上军事法庭。 广州,五桂山国家战略掩蔽所。 坐在葱翠山头一张野餐垫上的薛世杰轻轻合上了手中那本《罗马帝国衰亡史》,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帝国的崩溃,源于思想的分歧……” “你呀……怎么老看书,难道没有听我唱歌?”坐在野餐垫另一边的唐婉珍嗔怪道。 唐婉珍穿着一件白底碎花的连衣裙,本来身材就玲珑剔透,在春日的阳光下显得更加娇小俏丽。 薛世杰当然不能承认,美人在唱歌的时候,自己其实在认真看书。 “唔唔,怎么可能,我一直在认真听你唱歌。你先前唱了三首歌,我觉得,最后这首才是最好听的。至于这书,我也就是随手翻翻,解个闷而已。” “什么?解闷?我唱歌就那么让你感到烦闷吗?”唐婉珍委屈地嘟起了嘴唇,眼角润红。 “唉,没有的事,口误,口误而已。”薛世杰赶紧陪笑着,视线划过唐婉珍白皙娇嫩的面容,突然停留在她故意扭朝另一边的左颊上。 那里有一串清晰的指印,在吹弹可破的美人肌肤上显得格外煞风景。 看到薛世杰的目光,唐婉珍垂下了头,两滴眼泪落在红色方格的野餐垫上。 薛世杰咬紧了嘴唇:“……金必胜打的?” 唐婉珍摇摇头,把脸扭过去,用一方蜀绣丝帕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他当了师长之后,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经常几个星期不回来……每次回来不是冲着我吼,就是摔东西,开口闭口就是要拿枪毙了我……” “这小子,就是个蛮横性子,要不要我去跟他好好说说……”薛世杰叹了口气,整个人的心沉了下去。其实,他恐怕未必放得下脸来去呵斥金必胜。如果没有唐婉珍,他也许会毫不犹豫,但是,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把金必胜调离警卫团,升为新六军主力师的师长,多多少少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唐婉珍猛地扭过头来:“我又没跟他结婚,既不是他老婆,更不是他的奴隶!我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我要和我爱的人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 她的手握住了薛世杰的手,薛世杰感觉到那只柔软的小手上传来了异样的温暖感觉,那热度似乎正在将自己一点一点融化。 唐婉珍深情注视着薛世杰,那眼中的神色足以让莎士比亚也感到无从下笔,噙着泪水的双眼一寸一寸靠近,两个人的嘴唇眼看就要挨在一起。 “主席。”新任警卫团团长梁安国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背后响起。 薛世杰转过头去,看到梁安国举目望天,双手紧贴裤缝站在树丛边。 “华中战区文将军那边送来了一个叫吉姆的美国人,押解他的警卫连长还有一封文将军的亲笔信,那连长坚持说要亲自面见呈递给您。徐副主席,还有赵部长他们都在会议厅等着。” 薛世杰站了起来,走出几步后又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唐婉珍。 “我有事必须先走,你收拾一下也赶紧回去吧。春寒料峭,野外山中不宜久待,小心着凉。” 唐婉珍点点头,犹带泪珠的脸上挤出一丝凄婉笑容,这幅表情永远地留在了薛世杰的脑海中。 正文 第659章 末世 脚下是无穷无尽的厚积云,遮住了陆地和海洋,根本看不到山脉与河流。 头上是幽黑深邃的星空,不计其数的星辰以貌似永恒的姿态悬挂在天幕之上,但只要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它们注定无法永恒。 林子云没有穿那件量身定制的战术防护服,日渐隆起的腹部已经无法再穿原先的贴身衣物。她披着一件棉质长袍,坐在昆仑号中控大厅主台的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浩瀚星空。 “当前飞行高度一百二十千米,我们正位于大气层电离层中部!”坐在主台仪表台前的船长潘正平大声道。 经过多次改装后的昆仑号总长度从一千两百四十五米增加到一千四百零六米,目前的总重量也超过了百万吨大关。这艘水空两栖舰此刻满载着互助会的人员和设备,正在以亚音速向着亚欧大陆交界的方向缓缓滑去。 一百二十千米的高度足以保证这艘巨舰不会受到人类现阶段拥有的各种防空武器的威胁。对于来袭的火箭抛射兵器,舰体外侧的夸父iii激光炮塔可在对方升空的瞬间将其轻松焚毁。某些大型陆基聚能光束武器系统的攻击或许能威胁到这艘位于大气层顶部的飞船,但敌人首先必须能发现昆仑号并锁定它的位置。 三枚巨型相位脉冲弹对整个行星的大扫荡过后,全世界的卫星都停止了工作,变成了悬浮在环地轨道上的一坨坨废铁,它们中的大多数会因为失去动力和速度而逐渐坠入大气层,最终化作掠过天边的一颗颗美丽流星。 太空中的卫星如此,地面的军用民用雷达,以及各种电磁侦测通讯设施同样无法幸免。 昆仑号选择攀升到电离层巡游,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侦测全球各地的电磁雷达波信号,看看世界各地哪里还有尚在工作的远程军用雷达。如果发现目标的话,起飞平台上随时待命的六架精卫飞行器之一将立刻启航,径直冲向信号源并投掷相位脉冲炸弹。 既然互助会的敌人这么喜欢相位脉冲弹,那么,就让整个世界充满相位脉冲的福音吧。 当然,那不是昆仑号此行的首要目的。 昆仑号此行的真正使命,是勘察东欧平原现况,首先要看看第一波二十枚千万吨级氢弹洗地的效果,其次要核实露军在伏尔加河畔的陆基大功率聚能光束武器系统是否已经彻底摧毁。根据智库掌握的信息,那应该是整个地球上唯一能对昆仑号构成真正威胁的攻击武器。 来自乌拉尔山脉战区的贾承业工程师通过多次实测研究后发现,以物理手段阻断供电线路,可以大幅降低电磁设备在相位脉冲轰击中的损毁比例。但这个方法仅对电磁设备有用,对于四元相位模块却没有任何帮助。 这个惊人的发现,促使林子云迅速策划并发动了全球相位脉冲大扫荡。 所有互助会基地内的电磁设备,从盘古基地的模块化生产线到各地武备库内的本地机体,全都加装了工程部连夜赶制的阻断保险。像卡鲁这样的原型机体,以及各种四元相位设备,统统转移到昆仑号上升空离开地球暂避。就连智库在地球的网络信息系统,也临时关闭了整整二十四小时。 为了不波及位于地表高度八百公里的星网节点,工程部军工组精心设计了三枚巨型相位脉冲炸弹的冲击当量和启爆位置。最终的安排可能会在地球表面留下一些扫荡死角,但为了确保星网节点的安全,这点瑕疵是可以接受的。而且,大扫荡过后,昆仑号将按计划继续在电离层内巡游,搜索并调查所有存在电磁信号的地表位置,通过派遣精卫飞行器和无人机战斗群彻底清除任何可能威胁互助会的敌人。 “对于我们的敌人,除了予以坚决反击之外,别无任何选择。”林子云望着坐在斜对面的政务部部长潘紫烟,低声道。 政务部部长潘紫烟和资源部部长向文迪,是不赞同全球无差别大扫荡的。这两位执事之间的区别,仅仅是向文迪投了反对票,而潘紫烟投的是弃权票。 十名执事中,有七位此刻都在昆仑号上。卢长安坚决要求留在叶卡特琳娜堡指挥部队;向文迪也不愿离开盘古基地,他已经习惯了那座地下城市;十里铺老农出身的纪友富对任何飞行器都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所以他和信息部部长李均都留在了海参崴。 “大扫荡……”潘紫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有可能会让更多的人站到我们的对立面去。” “困难只是暂时的,如果连这点困难都无法同舟共济,那就压根不能算我们的朋友。工程部的技术小组正在重启全球的三十一座可控核聚变反应堆,继续为全球民众提供无线电力。我们还将无偿更换所有在相位脉冲大扫荡中损毁的互助表,并派出九号机体进驻各人口密集点,为大家免费铸造工具和武器。只要智库还在,人类文明就不会毁灭,更谈不上倒退。偶尔一个急刹车,把那些分饼人甩出车厢,我看没什么不好。” 林子云的声音充满了说服力,旁边的辛旭和江欢都没有说话。 中控大厅的大门无声无息划开,前去巡查引擎区的工程部部长沈莉出现在门边,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支四元相位扫描探头,工作常服的袖子上也沾满了棕色油污。 安秉臣被劫持失联后,工程部分析了速烈人发动突然袭击的前后经过,遂决定暂时关闭昆仑号上的能量线引擎。大量迹象表明,灵提供的这套神奇引擎极可能别有玄妙,甚至可能是造成萨雷斯人的旗舰锋芒号在柯伊伯小行星带遭到袭击的真正罪魁祸首。 能推动九十八万吨的昆仑号以每秒八百万公里速度飞越星空的能量线引擎被封存后,昆仑号上的两座女娲核聚变反应堆和三十六台电离子引擎再度承担起全舰动力的重担,这套动力系统虽然工作原理没那么高大上,但在太阳系内航行却是绰绰有余。除了升空和降落,通常情况下三十六台电离子引擎只需要启动一半就能让昆仑号在大气层内达到音速,这种工作效率依然远远超过了人类目前采用的燃料型涡轮喷气发动机。 为保证昆仑号持续航行的绝对安全,沈莉定下了每二十四小时一轮的引擎检修章程,而且差不多每次检修维护她都亲自参加,绝不假手他人。 “地面侦查小队的精卫飞行器在接近莫斯科附近空域发现异常情况。”沈莉大步走到主控台上,随手在全息基台上打开了来自精卫飞行器的联络频道。 本来在主控台下转悠兜圈的田建明也凑了过来,几双眼睛同时望向悬浮在半空中的全息画面。 画面当中有一个明显是核弹造成的巨大坑洞,这个坑洞的直径大概有十多公里,深度不下五百米,宛如一只嵌在地表的大碗。这是互助会利用江口码头的摩天轮系统向东欧平原投送的首批二十枚千万吨级氢弹中的一枚造成的结果。 互助会的执事们对核武器的爆炸效果早已不再陌生,在他们眼中,核武器并没有战前小说家们描述的那样拥有毁天灭地的惊人威力。 但是,这个弹坑的边缘却不像以往那样是冲击波留下的光洁平面,而是布满了大量灰色的藤蔓状物体。 田建明一眼就认出了那些熟悉的轮廓:“这是我们投放在莫斯科近郊的那种寄生藤蔓!” 从印度带回的远古卵形植物种子孕育出的怪异藤蔓,在核辐射环境下会发疯一样加速膨胀生长,并能向周边更远地区抛射自己的种子。 “它们是从地下冒出来的!当初投放藤蔓的列乌托夫镇离这里超过了两百公里,看来它们繁衍的速度相当快。”江欢用专业人员的眼光迅速扫视着那些已经长到有半米粗细的巨大藤蔓:“不过,它们挡住了核爆冲击波,看到没有,藤蔓群后面的那座小镇,基本还保持了原貌,这可是在距离爆心十五公里的死亡区!” “莫斯科呢?”林子云关注地问。 伴随侦查小组行动的一名信息部工作人员出现在画面上,他的背后是精卫飞行器的座舱,但这位特工的脸色有些局促不安。 “我们的远距离扫描发现,除了一些高度超过百米的地标建筑物坍塌,莫斯科城内的大部分建筑保存完好,街道也没有受到严重损毁。我已经放出零号机体,准备抵近后实施观察。” “那就是说,我们的核弹并没有摧毁莫斯科?”林子云问道。 “已经不需要核弹了,疯狂滋生的藤蔓占据了整座城市,虽然没有化为废墟,但莫斯科也变成了那种藤蔓的丛林!”特工解释道;“我们的核弹刺激了那种藤蔓,让它加速生长。莫斯科,现在只不过是藤蔓丛中的一个鸟巢而已。请看!” 特工的头像从界面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零号机体发送回来的同步航拍画面。 一堆又一堆乱七八糟的难以描述具体形状的灰色物体散布在露西亚人的首都城区内,大名鼎鼎的红场消失不见了,那些富有东正教风格的圆顶塔楼也没有了,现在那里只有一条条交错纵横的巨大灰色藤蔓,它们既像蚯蚓之类的蠕虫,又宛如人类皮肤下的纠缠不清的血管。这些藤蔓的尺寸比之前看到的核爆附近的藤蔓更加粗大,目测观察其直径应该超过一米。 “别管这些藤蔓,我们要对付的是城内的露军!立刻派出影武士战斗群,找到克里姆林宫那帮人,特别是总统尤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莫斯科地区的露军仍有足够战斗力,他们也许还有相位脉冲炸弹和激光坦克,我们的无人机部队现在进去会冒很大风险。”辛旭提议道。 “战争肯定会有风险,但我们可以尽量降低这种风险。”林子云根本不为所动:“通知侦查小队,准备向城区上空投放我们自制的相位脉冲炸弹,然后影武士战斗群立刻发起进攻。他们能用相位脉冲弹洗地,我们同样也可以。” 辛旭苦笑了一下:“机动骑兵也要压上去吗?” “不,先别急,先看看他们是否真有相位脉冲炸弹。毁掉我们的无人机,可以立刻再造,但我们的机动骑兵可经受不起这样的损耗。”林子云沉吟着,毅然拿定了主意:“侦查小队,释放所有零号机体,准备好相位脉冲炸弹。” 那位信息部的特工应了一声,随即通过飞行器控制台发布了一连串指令。 精卫飞行器外侧舱壁上的巢孔接连打开,弹射出一只只加强版零号机体。在射出的同时,它们腹部的袖珍电离子引擎立即启动,发出明亮的蓝光,随后盘旋着成群结队向地面那座被藤蔓占据的城市掠去。 “我们和毛子,还有许多旧账未算,今天也该是做个了结的时候了。”林子云注视着那座变异的城市,冷冷地道。 “目标城区街道建筑地形扫描完毕,战场全息模型构建结束!城区活动生命个体共计五百二十三万,所有生物特征数据临时登记完毕!”不到半小时后,侦查小队的信息部特工发回消息。 “立即投放相位脉冲弹,十分钟后地面部队发起进攻!” “遵命!” 一朵银色的莲花在莫斯科上空砰然绽放,无数行走于街头巷尾的莫斯科居民们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中这蓬来历不明的光芒。大多数人的脸上已经不再有惊愕和恐惧,长期的战争已经让他们陷入困苦之余的麻木。两个星期前,先是地平线上亮起的核火蘑菇云,随后又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像毒蛇一样缠绕楼房建筑的巨型藤蔓。和这些恐怖的东西相比,天空中绽放的这朵银色光环实在是太温馨了。 像涟漪一样迅速扩大的银色光环最终消失在天边,没有过多久,城东方向出现了数以百计的铅灰色足肢战车。这些像斗犬一样的金属机械造物动作异常敏捷,三只为一群,分别从不同方向以极快速度冲进了莫斯科城内。 负责卫戍首都的露军城防部队当即以各种轻重武器向这些敌人开火,但失去了借助无线电通讯的统一指挥,露军各部只能各自为战,这种一盘散沙的抵抗显得毫无意义,根本无法阻挡猪突猛进的影武士无人机群。短短半小时不到,互助会的无人机部队就推进到城中心位置。 “一百一十四台无人机,每三只为一个小组,共分成十九路突入城中。”昆仑号舰上影武士指挥大厅内,监督这场战斗的杨道明向全息界面上的林子云汇报战况:“截至到目前为止,突击部队共击毙露军三百八十七人,仅有两路人马遭到露军装备的小型单兵相位脉冲弹攻击,先后损失战车六台。” “整个莫斯科的露军,只有两枚单兵相位脉冲弹?”林子云问。 “先前入城的零号机体已经扫描过所有敌方战斗人员装备,所有携带疑为相位脉冲爆炸装置的敌人都被列为无人机攻击序列中的最高目标。”杨道明一板一眼道:“所以,应该说是只有两名敌人在交火中成功发射了单兵相位脉冲弹。” “扩大攻击目标范围,穿露军军装,持攻击性武器者,一律就地击杀。另外,是否找到了尤里?” 杨道明摇了摇头。 信息部已经掌握了可靠情报,露西亚总统尤里就在莫斯科。至少三小时前,这个家伙还在克里姆林宫的办公室里。三个小时,没有飞机接送,火车铁路也炸断了,这段时间内出城的汽车屈指可数,尤里注定跑不出多远。 尤里就躲在这座城市里的某个地方。杨道明的影武士无人机战斗群,将努力找到这位露西亚总统并对其实施肉体清除,为那些死去的无辜冤魂们讨还一点战争利息。 互助会预先发动的相位脉冲轰炸,已经切断了尤里逃入地下战略掩蔽所藏匿的可能性。需要有大功率电机才能开启的钢筋混凝土三防门,现在统统都变成了封闭墓穴的死门,进也进不去,出也出不来,没有个几天的时间休想弄开。 “尤里夫人,那位前露西亚国家体操运动员,喜欢用一种叫波瓦思的香水,这是法国迪奥公司专为她个人定制的香水,据说这个世界上别无其他女人能用。”杨道明的脸上露出自信的兴奋:“我们的无人机已经攻入总统官邸,并在卧房中找到了那种香水。零号机体的分子嗅探器正在对这种香水进行分析和数据同步,通过追踪空气中的相似分子微粒,我们将很快锁定她的位置,尤里应该和她在一起。” “除了尤里,还有应届政府的所有成员,以及所有在克里姆林宫行政区上班的生物个体,全部处决,一个都不能遗漏。” “全部处决?”杨道明愣了一下,这个数字累加起来估计会超过上万人。 “当然,我们不必着急,特别是算账的时候,更不需要赶时间。枢密院将在莫斯科城郊投放十台十号机体,它们会自行采集周边金属资源创建自己的机器人军团,将这座城市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然后,我们慢慢地来和毛子们好好算算账。” 正文 第660章 结账 四月一日,愚人节。 莫斯科城内硝烟四起,街面上人迹罕至,随处可以听到骤然响起的枪炮声。这些枪炮声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最多持续几分钟就会销声匿迹。 机动骑兵什长张路从一具腐烂发臭的露西亚国防军士兵尸体旁挪开脚步,他抬起头看到,临街大厦的三楼窗口里有个小孩正往下望着自己,那孩子的母亲很快把他从窗边拽开。 这种时候躲在哪里探头张望都不安全,因为到处都有双矛八号单兵机体在活动,数十万台来自城外十号机体的机械幼崽们挺着一对对合金长矛,肆无忌惮地在城内游荡着,一旦发现有威胁的敌对目标,它们就会蜂拥而至,以肩头的长矛或掷或刺,直到目标被清除。 那具露军士兵的尸体胸口插着一根合金长矛,矛尖透胸而过,钉入混凝土地面足有十厘米之深,当时抛射的力度可想而知。 建制被彻底打散的露军城防部队利用步兵武器和相位脉冲炸弹继续顽强战斗,张路的座骑是在城南公路口被一枚单兵投掷的小型相位脉冲炸弹摧毁的。除了自己的座驾,他还损失了六台仆从机和所有的零号机体。在剩余仆从机和闻讯赶来的双矛八号单兵机体的合力围攻下,那支伏击的露军小分队迅速被消灭得干干净净,能有幸保留全尸的不到一半人。 张路带领的机动骑兵是从伏尔加河畔绕道沃罗涅什过来的,他们最先的使命是现场确认露军陆基聚能光束武器平台的毁灭。为了彻底解决可能威胁昆仑号的后患之忧,在三月份对露西亚西部地区的二十发密集阵核轰炸攻势中,枢密院特别指定向伏尔加河畔地区投掷了两枚千万吨级氢弹。 如果没有之前三枚巨型相位脉冲炸弹的全球大扫荡,以露西亚战略防空军拥有的力量,或许还能拦截下这二十枚千万吨级氢弹中的大部分。 但是,战争没有如果。 两发千万吨级氢弹把陶里亚蒂和伏尔加格勒这两座河岸城市彻底抹掉。设于陶里亚蒂附近的露军陆基聚能光束武器平台在核火之中化作一片鬼冢,当张路的机动骑兵什从核心爆点附近经过时,他们只能看到大片焦黑扭曲的建筑物,所有高于地表的小型物体无一例外被冲击波吹飞抚平,十公里直径的大弹坑周边全是镜面般晶体化的地面。整整一百公里半径内,足肢车座舱内始终响彻着盖革辐射计数仪声嘶力竭的尖啸。 伏尔加格勒,原来赫赫有名的斯大林格勒,莫斯科东南面的战略重镇和交通枢纽,如今也变成了一座废墟。枢密院选择这座二战名城作为打击目标,一方面是这座城市对于露西亚国家防御体系的重要性,另一方面是因为最新的侦查情报表明,露军正在那里修建第二座大型陆基聚能光束武器平台。 见识了各种末日毁灭景观之后,张路奉命转道前往莫斯科执行战场观察任务。 枢密院需要战场观察员,以活人视角现场评估整个战场态势,这种特殊任务非擅长战术侦察的零号机体所能担当,也不是模拟台前的影武士操控员可以胜任,通常情况下大多由信息部的外勤特工客串,这次恰逢张路的机动骑兵什在伏尔加河流域执行侦查任务,正好接下这桩差事。 张路压根没有想到,自己才进城就吃了个大大的开门瘪。 与通过各种地下渠道流入民间的改装电融弹相比,可以单兵手持的小型相位脉冲炸弹对互助会机械化部队的威胁更大,仅仅一枚就能让几公里内的电磁和四元相位设备全部瘫痪。 所以,枢密院在城外部署的十号机体从来不会靠近城区,它们只在城外巡游并吞噬各种金属物体,偶尔也会派出数以千计的双矛八号单兵机体军团入城收集敌我双方机械化单位残骸。 望了一眼街面上那些交错纵横的巨型灰色藤蔓,他又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百米开外的一台二号仆从机。那是他麾下硕果仅存的四台仆从机之一。进城之前他已经预料到可能会遭到相位脉冲炸弹袭击,所以将自己的战术小队间距扩大到八百米范围,没想到这仍然不够远,最终的结果是瞬间损失了坐骑和六台仆从机。 现在,张路通过语音指示将三台仆从机分散部署在后方和侧面大约五公里远的区域内,仅在自己后面百米距离上留了一台防备敌方步兵群的二号机体。他手上的长弓电磁步枪也换成了露制自动步枪,这种老式火药武器不惧相位脉冲炸弹的冲击,又能保证他拥有最低的自卫能力。总的来说,他并不需要完成战斗任务。作为战场观察员,他当下需要赶往城中央己方机械军团的火线控制节点,申请借调一台零号机体向枢密院发送自己的观察报告。 这一路上,他看到的几乎全是来自城外的双矛八号单兵机体,这些半人多高的低阶机械兵像潮水一样挤满了整个莫斯科的大街小巷,毫不见外地在那些巨大藤蔓表面蹦来跳去,搜索着母机给它们指定的特殊目标。 如果能找到影武士的无人机小队,他也许能更快获得一只零号机体。 不过,听到极远处稀稀拉拉的自动武器扫射声,张路知道自己的想法只是一种奢望。根据入城前从战场数据链获得的信息,大多数露西亚武装部队的抵抗已经转移到了地铁隧道和排污系统中,只有在那些狭窄阴暗的地方,影武士的无人机攻击群才会受到最大限度的制约。获得喘息之机的露军残存部队才能从容点爆一两枚相位脉冲炸弹,让逼近的无人机和八号单兵机体陷入瘫痪。 这种地下坑洞中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了两天,露军虽然失去了对城区地面的控制权,但在蜘蛛网一般的地铁隧道中却始终牢牢地占据着上风。 枢密院方面并不着急,活动在城外的十台十号机体仍在继续源源不断生产双矛八号单兵机体,当前总量已经超过五十六万台。那些躁动不安的长矛机器兵涌入城内,寻找着每一处通向地下世界的入口,挤进去搜索并消灭所有手持武器的敌人。 这种纯拼资源的较量或许会延续相当漫长的时间,但最后失败的肯定不是互助会。 因为,像双矛八号单兵机体这样的低阶战场炮灰随时可以生产,只要保证金属材料的供应,几乎是要多少有多少,但躲在甬道中负隅顽抗的露军士兵至少需要十八年的循环期才能补充一轮。 这座城市已经毁了。 这是张路沿途张望良久后唯一的感受。 不是毁于互助会朝东欧平原投下的二十枚千万吨级氢弹,也不是毁于持续了整整三天的激烈拉锯战,而是无数根从地下冒出疯狂滋长的巨型藤蔓。 巨大的藤蔓边缘又衍生出无数粗细不一的分支藤蔓,它们像某种植物的根须一样,牢牢将整个莫斯科城攥住。每一座建筑物,每一段路面,每一片燃烧的废墟里都能看到灰色的根茎。 周边地区落下的二十枚千万吨级氢弹,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它们的疯狂生长。 刀枪不入的它们轻松冲破了钢筋混凝土的束缚,正在将这座城市变成藤蔓的丛林。如果枢密院继续向东欧平原砸氢弹雨,藤蔓丛林势必将淹没整个莫斯科,或许占据大半个东欧平原。 张路拔出腰间的机动骑兵佩剑,小心翼翼地刺向盘绕在路灯柱上的一根藤蔓。 和预料的一样,结构强度高达三千兆帕的机动骑兵佩剑根本无法扎入那灰色的藤蔓。 张路放弃了捅刺,用力挥砍了两剑,仍然连个白印都没能留下。 “虽然这种东西不能阻挡足肢战车的机动,但如果任由它蔓延滋生,侵噬地表地下空间,从长远的观点来看,这对于人类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他收起了佩剑,用铅笔和拍纸簿将这段话记下,准备作为自己观察报告的核心内容。 就目前城内的形势来看,露西亚人的抵抗已经毫无意义。这座东欧名城中还有不下十万名露军士兵,但他们保卫家园的勇气,以及手中的单兵相位脉冲炸弹都无法阻止最终宿命的降临。 背后传来一阵喧哗声,张路转过头来,看到两个衣衫褴褛的毛子少年正在发足狂奔。在他们后面,两三百米远的距离上跟着十多只穷追不舍的双矛八号单兵机体。 这两个毛子少年一男一女,大约十七八岁年龄。看到身穿战术防护服的张路,两人眼中顿时一亮,转头就朝这边跑来,一边跑还一边挥臂大呼:“巴玛给及!巴玛给及!”(露语:救命) 虽然战术防护服的中控系统已毁,此刻无法提供智库的语言转译服务,但张路在西伯利亚好歹也打拼了将近三年,这点简单露语还是听得懂的。 张路皱起了眉头,要说他亲自动手干掉的露西亚人,那可绝对不比这群八号单兵机体加起来少。这两个毛子少年被追急了,生死关头居然跑来向自己求救,这……这算个什么事? 追赶的八号机体三下两下拉近了距离,呼呼连响中朝前面奔跑的两人接连掷出三根合金长矛。八号机体背置的电磁弹射器力量非常人所能想象,三米长的合金长矛呼啸着转瞬及至,跑在后面的少年回头望了一眼,只来得及用力推了一把前面的少女,自己胸口立刻被一根矛尖洞穿,随后第二根长矛赶到,击穿了他的盆骨,将整个人钉在地面,呜呼哀嚎着悲惨死去。 一枚柠檬大小的相位脉冲炸弹咕噜噜从少年抖动的尸体上落下来,一直滚到马路边上,最终被下水道栅栏口挡住。 那毛子少女躲过擦身而过的长矛,一个箭步扑到张路的脚下,跪倒的同时伸手抓住了张路的自动步枪枪口,那张沾满血迹和汗水的俏脸上只剩下惊恐。 “巴玛给及!巴玛给及!”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只是因为过度恐惧有些走样。 张路愣住,伸出左手,手掌打开,向紧随而至的八号单兵机体群示意暂停攻击。 八号机体们围了过来,跃跃欲试的矛尖无一例外都避开了张路所在的位置,它们内置的侦测系统远在千米之外就识别出这位机动骑兵第十二战术小队的指挥官。 毛子少女望着这个潜水员打扮的侵略者,她看不到头盔前部防护屏后面的脸。但她凭着直觉知道那里面有个活人,和她一样的活人。此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哆嗦的身体只能反复发出救命的哀号,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巴玛给及!” 这毛子少女身上也可能藏有致命的相位脉冲炸弹,那东西一旦迸发出闪光,跟在他后面的那台二号仆从机,以及周围的八号单兵机体都会瞬间趴窝。所以,张路非但没有放下枪口,还补了一脚将她踹翻。 毛子少女爬起来,呜呜哀哭着开始脱掉自己污渍斑斑的棉衣。到这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 略带寒意的初春微风中,一具****的躯体逐渐显现。 长时间供给缺乏带来的营养不良,让斯拉夫少女特有的傲人曲线远远没有那两排清楚无遗的肋骨显眼。 张路注视着那具瘦骨嶙峋的身体,感觉自己好像在看一幅艺术馆中的油画。 那幅油画的女主角抬起头来,望着他,然后突然倒了下去。 晶莹如雪的娇嫩脊背上,有一个步枪子弹留下的血洞。 张路抬起头,看到路口那里站着一台二号机体,武器舱盖子打开着,露出了里面的枪口。机体侧面的白色枪锄交臂徽章清晰可见,那是影武士部队的无人机。 “为什么要开枪?她已经放弃抵抗了!”张路大吼着,他感觉自己胸口里有某种东西燃烧起来。 一个男性的声音从二号机体顶部传来:“这里是影武士第两百零七攻击组,击杀对象纳斯佳·伊万诺夫系青年近卫军突击队成员,她和她的同伴这些天一直在伏击和诱杀我们的八号机体战斗群!” “她已经放下武器投降了!”张路握紧了拳头,望着那台冷漠的二号机体。 “张路什长,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你说什么?!”张路几乎要跳起来。什么时候,机动骑兵指挥官居然成了妨碍?“你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这是对机动骑兵荣誉的侮辱!” “互助会从来没有想要过荣誉,我们需要的是建立一个新的生存秩序。就这个毛子小娘们儿来说,她也必须承受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言必行,行必果。战争也不是任何人想玩就玩,不想玩就可以暂停的游戏!”那位影武士操控员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显然他根本没打算买这位机动骑兵的帐:“如果阁下对我的任务和执行有所质疑,请立刻向影武士总指挥杨道明长官投诉,当然,你还可以向枢密院院长大人投诉。这两位长官此时此刻都在线上,欢迎你去举报我!” “你是一个混蛋!杀人犯!” “你在侮辱一位战友,张路什长阁下,我将向影武士总指挥杨道明长官以及机动骑兵总指挥辛旭长官阁下投诉,让他们看一下,你们这些趾高气昂的机动骑兵到底是些什么货色!” 张路闭上嘴,恨恨地瞪了一眼那台二号机体,然后转身离开了那具余温尚存的裸尸。 自从任真等二十名机动骑兵被流放月球后,这支互助会元老级部队的声望跌到了最低谷。 本来就不讲尊卑阶级的互助会各部武装中,对机动骑兵的指责和抨击立刻放大了许多倍。无论是在役人数还是实战战功,机动骑兵已经无法和影武士部队相比,甚至连卢长安的电磁步兵都把他们甩了好远。 在这种情况下,机动骑兵依然拥有最高级别的资源配额供应,以及自行招录择人的独立考核权。所有知道这个真相的中下层影武士和步兵,都为此愤愤不平。 听到风声的机动骑兵第二佰佰长范建一再苦口婆心警告所有机动骑兵,风口浪尖之时,注意保持低调,不得妄生事端。另外,任真被放逐后,机动骑兵第一佰佰长的职位一直空置,但枢密院方面似乎根本没有考虑任命新的佰长,这让所有的机动骑兵感到更加忐忑不安。 “我们找到了尤里!” 离地一百二十公里高度的电离层中,昆仑号舰上影武士指挥中心大厅里,杨道明激动地宣布。 一只隶属于影武士编制的零号机体在莫斯科城北的某座公寓大楼里发现了疑为露西亚总统尤里的生物个体,这只侦查机体随后与智库失去联系,很可能是遭到了相位脉冲炸弹的攻击。 但这个信息已在千分之一秒内送抵智库核心数据库。 数以千计的双矛八号单兵机体迅速涌向那只零号机体最后失去联系的街区,跟在它们后面的是影武士部队的三支无人机攻击小组。当然,夹杂在这支浩荡大军中的还有二十多只零号机体。 第一波攻击群很快消失在相位脉冲炸弹的银色光芒中,其中包括一支无人机攻击小组。 这种欲盖弥彰的效果反而立刻吸引了更多关注,所有瞬间失去联系的事件都意味着有敌人出现,最早发回智库的发现尤里总统警报使城北的那座公寓楼立刻成为众矢之的。大半个莫斯科城内的影武士部队都转头向城北进发,围拢过去的双矛八号单兵机体数量瞬间暴增到上万只。 针对那座公寓楼的第二次攻击由影武士指挥中心统一指挥。杨道明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先分出兵力切断了公寓楼通向其它街区的通道,同时让四只零号机体从不同方向同时靠近侦测敌情,最终确认了包括尤里总统在内的十七名露西亚联邦政府高官,以及他们的家眷护卫等合计四十八人。 摸清情况后,杨道明只派出三只双矛八号机体攻入那座公寓楼。 不出所料,对方投出的单兵相位脉冲炸弹再次瘫痪了那三只八号机体,第二波攻击同样以失败告终。 很明显,对方有足够的单兵相位脉冲炸弹,而且有经验丰富的战士时刻准备着投出这些致命的反机械杀手。 杨道明冷笑着,迅速调整了进攻方案。对于这种消耗性的对抗,影武士部队早有预案。 上万只双矛八号机体,每隔半分钟发动一次方向随机的突击。每次突击,仅有一只八号机体。 与此同时,杨道明调来了城内所有的二号机体,在安全距离外用电磁弹射器向那座公寓楼连续投射神经性毒气炮弹。如果不是林子云坚持要活捉尤里等一帮露西亚高官,他早就直接投射战术核弹清场了。 大约十小时后,露军死守的公寓楼终于被突破。 第一只蹿入走廊的八号机体捅死了一名匍匐在地上举枪欲射的露军军官,第二只、第三只八号机体也从窗户里跳了进去。见到敌人没有施放相位脉冲炸弹,杨道明立刻发布群体攻击令,又一波上百只八号机体当即擎着双矛,宛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向那座摇摇欲坠的公寓楼。 “尤里!放下武器,投降吧,接受正义的审判!”所有现场战斗机体的扩音器,都在播放着杨道明的怒吼。 穿着野战军上校制服的尤里头戴钢盔,混杂在护卫群中挥动着霰弹枪。他们前面的走廊上,已经倒下了三只八号机体。 听到转为露语的劝降呼吁,尤里大笑起来:“狗屁!你们这帮黄猴子,知道什么叫正义吗?” 就在他说话的功夫,两支合金长矛透墙而过,将他身边的两名护卫扎了个透心凉。 “你必须投降,然后接受审判。所有互助会的敌人,没有人可以例外。”杨道明冷冷地道。 “见鬼去吧!”尤里看了一眼从身边冲过去,对自己视若未见的两只机器步兵,恍然猜到了敌人的意图。 他转过霰弹枪,把枪口塞进自己嘴里,脸上布满了轻蔑的笑容。 砰!露西亚总统的脑浆飞溅到公寓楼餐厅的天花板上,一具仅剩半个脑袋的尸体疲倦地瘫软下来。 “我们投降!我们愿意投降!”后面的总理和联邦议长被溅了一身污血,吓得一哆嗦之后异口同声大叫起来。 杨道明惊愕地看了一眼全息界面上自杀身亡的露西亚总统,回头又望了望在林子风搀扶下从隔壁赶过来的林子云。他目光中,询问的意思清晰可见。 “杀光他们,全部,包括家眷。现在是露西亚人为自己的选择付账的时刻,请严格执行我们预定的清除计划。”枢密院院长淡淡地道,她的泰然神情让影武士总指挥杨道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林子风搀扶着姐姐走出影武士指挥中心大门时,身后的全息界面上传来一片男女老幼的哀嚎声。 正文 第661章 平阳 席卷天地的轰鸣声在耳边回响,那不是幻觉,至少绝大部分不是幻觉。 安秉臣伸手抹去挡住左侧眼脸的污血,他的额头上有个很大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从眼皮子上黏糊糊的感觉来判断,应该流了不少血。 但这还不是当下最大的问题。 他努力撑起自己的上半身,透过淤肿的眼皮,只能模模糊糊看到百米开外的环形石阶上,那些晃动和呼喊的诡异影子。 此时此刻,互助会的会长正趴在一个几十米见方的大沙坑中奄奄一息,沙坑边上有一只形如螳螂的怪物在挥舞着一对锋利的角质化前肢,距离他们几百米远的多层环形石阶看台,有数以万计的陷入痴狂状态的围观者。 这是一个角斗场。 但它比安秉臣在地球上见过的罗马斗兽场要大二十倍以上。 作为旅游者在远古斗兽场看台上闲逛,和作为角斗士在喧哗嘈杂的看台下垂死挣扎,显然能体验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 这是一个陌生的行星世界。 遭到宇宙章鱼巨怪追杀的速烈飞船坠入了黑洞引力圈陷阱,在诺瓦的建议下,趁乱夺船的安秉臣等人主动冲向黑洞的核心点,试图以超越临界的质量突破这个致命陷阱。 他们似乎成功了,但却被巨大的引力抛甩到一个陌生的行星世界,速烈人的哑铃型飞船在坠入行星大气层时化作碎片。 当安秉臣醒来时,他发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望不到尽头的沙滩上,身后的海水碧蓝幽幽,如果不是颜色深邃得过于诡秘,他甚至都以为自己回到了地球。 他不是自己醒来的。 一只身高足有四米,长着三条树干般长腿,蘑菇形躯干上对称分布着三条手臂的生物正在抚摸他。 这生物似乎没有视觉器官,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它只能依靠四条长有三根双节指头的柔软长臂来感知外部世界。 安秉臣被它摸醒后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想要逃开,结果却摔了一个大跟头,这才发现自己脖子上套了一条彩色的金属束带。 那条彩带的另一头系在这三腿三臂生物的躯干上,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它身体的一部分,还是为了实现某种特定目标的工具。不过,对安秉臣来说,这东西严重地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直接让他联想到囚徒的枷锁。 “波金……”那生物发出奇异的声音。这声音悠扬绵长,但安秉臣却没有从那生物身上看到任何口器之类的东西,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发出声音的。 “波金……”相同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后又重复了许多遍,每次的声调都大同小异。 安秉臣犹豫着用千进语发出了问候致辞,可是,对方的回答始终只有“波金”这个词。 当波金人停止念叨后,巨大的灾难立刻降临。 三条腿的波金人刚迈出两步,套在安秉臣颈中的那条彩色金属带立即勒紧,并给他带来了针刺般的剧烈疼痛。安秉臣立刻发现,只有尽力跟上那只四米多高的三足生物,这条金属彩带产生的刺痛感才会有立竿见影的减轻。换而言之,离波金人越近,颈间金属带的刺痛就越小。 他成了这生物的俘虏,而那金属彩带,大概是某种囚具之类的东西。 安秉臣徒劳无益地挣扎着,喊叫着,同时向海滩周围东张西望,期盼着能看到何昌发、塞巴多提等人的身影,哪怕是速烈人也好。 但是,在他目力所及范围内,看不到任何活动的生物。 波金人伸出一条软臂,准确无误地搭在安秉臣的头顶。 那长臂尽头的三根手指头,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三足的波金人并未停止脚步,于是安秉臣不得不一面跟上对方的脚步,一面努力闪避那三根异常灵活的手指头。对方的抚摸让他感到难受,他无法容忍这种骚扰。 波金人离开了海岸,朝着着内陆方向前进,也不知走了多久,最终来到一堵高大的石墙前。那石墙中央有扇双页门,足有两个波金人那么高,也就是八米左右的高度,对于安秉臣来说简直就是城门一样的存在。而城墙的高度,又比这大门高了两倍有余。 这城墙内应该是波金人的家,推开大门进入院内的波金人把身上的金属彩带系在墙边一株巨树上,它自己却走进院落中央的那座城堡,片刻后又出来,把一截黑乎乎的东西丢到安秉臣面前。 那是某种形如莲藕的东西,最开始安秉臣以为那是某种生物的肢体,但拿到手上用力一捏,却没有有机生物特有的韧性,只感觉到硬梆梆的。他双臂稍一发力,啪的一声,那东西居然应力断裂开来,淡黄色的断面散发出一阵清香。他凑近闻了闻,又伸舌头舔了一下,终于确定这是某种植物的根茎,舔起来还有点甜。瓣下一小块放到嘴里,和生番薯的味道差不多,多嚼几下嘴里全是甜水。 饥饿让安秉臣不再有任何犹豫,他立刻开始了在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顿进餐。 站在城堡入口前的波金人一直呆立着没动,安秉臣凭着直觉感应到,那生物正在注视并观察着他。当安秉臣开始进食后,它也在台阶上蹲了下来,摸出另一截类似的根茎,用长臂擦了擦,准确无误地塞到自己蘑菇形身躯的伞盖下面,之后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很快传来。 安秉臣立刻明白,原来这种生物说话和进食的口器,就隐藏在那伞盖下面。 波金人扔给他的那截根茎份量太多,安秉臣吃掉一小半就彻底饱了。随后,他开始仔细打量蹲在台阶上的波金人,很快发现对方伞盖边缘有一圈细细的绒毛。握着根茎的长臂伸到伞盖下面,拿出来的时候却是空着的,证明根茎已被吃掉。 吃饱之后,疲惫不堪的安秉臣倚着那株巨树睡着了。他梦见自己站在这个世界的海边,抬头望着乌云翻滚的苍茫天空,心中充满了绝望。 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把他从梦中惊醒,安秉臣睁开眼睛,发现那位波金人正拖着自己颈间的彩色金属带,拽着自己向院墙外走去。 这次没走多远,百步之后波金人停了下来,一条长臂松开金属带,另一条长臂将一个红白相间的花环用力抛了出去。 “咄!”波金人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剩下的第三条长臂在安秉臣背后拍了一下,用力推攘着他,迫使他不得不向花环抛出的方向移动。 安秉臣感到莫名其妙,下意识地走到落地的花环前,拾起那件手工编织物,转身看了看矗立原地动也不动的波金人。 “波金……”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 安秉臣走了回去,将花环递给波金人。 这个举动似乎赢得了波金人的好感,因为它的另外两条长臂全都伸过来,用力搓揉着安秉臣的头发。 然后,波金人拿着花环的那条长臂用力挥动了一下,又把花环抛了出去,这次抛得比上次远了许多。两条抚摸他的长臂同时推了安秉臣一下,让他去捡那花环。 安秉臣走了四五步,突然停下来,整个人又惊又怒。 他猛然间明白过来,这不是在遛狗训畜牲的把戏吗?只不过,此刻是那位波金人在遛人,在训练自己! 愤怒和羞辱像洪水一样淹没了他,安秉臣的脸色涨得通红,甚至双手都颤抖起来。 “波金……”那三足三臂的蘑菇头生物又开始念叨,或者叫催促起来。 看到安秉臣没动静,波金人连催几声后终于按捺不住,走过来一手攥住拴在安秉臣颈间的金属彩带,另外两条长臂劈头盖脸给了他一通狠揍。这可不是刚才鼓励性质的爱抚,四米多高的波金人,轮番巴掌扇下来,当时就把安秉臣给打到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伸手一摸,脸也破了,鼻子也见红了。 那两条长臂把他从地上像只小鸡一样拎起来,随后又推攘着他朝花环所在的位置移动。 “尼玛!”安秉臣恨恨骂道,不得不走过去拾起花环。 接过花环后的波金人再度将这训练道具抛出百米,落到了小山坡后面。 安秉臣故意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看到山坡后面有一片树林,以他的视角来看,那就是一片巨树林。当中最矮的树,至少也有四五十米高。 他的目光停留在树林边上的一根树枝上,那截树枝有人类胳膊那么粗,较细的一端似乎被某种东西切削过,带着锋利的斜面。这东西,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机动骑兵佩剑。 当安秉臣从山坡后面带着花环回来之前,他找到了从巨树上掉下的一片巨叶,顺手给自己做了件简陋的兜头袍子。 这附近的地势相当开阔,从刚才的长途跋涉中,他大致能判断出,对方的速度和力量都远胜自己。如果现在贸然逃跑,肯定跑不过四米多高,长着三条腿的波金人。 所以,他只有一种选择。奴隶试图摆脱自己主人的本能选择。 “波金……” 安秉臣把花环递过去,毫不意外地看着对方再度将花环抛出,一直扔到山坡后面的树林边上。 这次,他小跑过去,拾起花环的同时也捡起了那根切削过的树枝,把它藏在自己的叶片袍子里,用手肘夹紧。 “波金……” “波金……”安秉臣虚情假意地回应道。 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这个词在波金人的语言中代表着爱,宠爱,喜爱的意思。这生物当然爱自己了,没有主子不爱自己的宠物的。 接过花环的波金人蹲坐在地上,这使它的身高矮了至少一半。它伸展长臂,准备又将花环抛出去,继续训练自己新到手的宠物。 安秉臣趁着这个机会,抽出叶袍内的树枝,锋利那头略微向上,闪电般刺进了波金人的蘑菇伞盖内。 不管那伞盖下面有什么,绝对是这种生物最虚弱的部位。 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嚎声从伞盖下面传来,甚至惊飞了山坡后面巨树林中的一群四翼飞禽。 安秉臣感觉树枝刺进了某个柔软的部位,他用力握紧了树枝根部,往前猛捅的同时也搅动着那根作为武器的树枝。红色的血液洒落下来,溅到了安秉臣的脸上和手上。 波金人挣扎着试图从地上跳起来,但安秉臣抓住了它的伞盖边缘,竭力用自己的体重压着它。波金人挥舞自己的三条长臂,猛烈推攘拍击着安秉臣,它的力量大得出奇,一下就把安秉臣给打得凌空飞出十多米,滚落掉地后甚至呕了口血出来。 波金人成功地站了起来,四米多高的身躯威风凛凛,就是那根插嵌在伞盖下的树枝看上去有些不太和谐。它的三条长臂愤怒地挥动着,张牙舞爪地朝着安秉臣扑来。 安秉臣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轰隆一声巨响,他感到一股尘土扑到脸上,睁开眼再看时,那位波金人已经再次栽倒尘埃,三足三臂抽搐着。 波金人发出了一道最终的凄厉狂啸,随后不再动弹。 安秉臣咯咯大笑起来,伸出手去解颈间的那条金属彩带。他杀死了这个波金人,这家伙的城堡里还有粮食。也许,他能找到坠落后失散的其他人,把所有人集结起来,然后想办法找到深渊号。当初坠毁的瞬间,他看到了全身捆缚着铁链掉落云间的深渊号,这艘达文巴人的生物飞舟应该不像其它机械载具那样脆弱。 这个行星是个尺度巨大的世界,从波金人的身高,以及周围植被岩石的尺寸都能看出来。 安秉臣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小山坡上出现了两个波金人。 它们长得和倒在自己面前的那位同类差不多,四米多的身高,三臂三足,蘑菇形躯干,伞盖边缘的细绒毛随风晃荡。这两位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用它们伞盖下的感觉器官,窥视着这边的惨案现场。 天黑之前的时候,遍体鳞伤的安秉臣被两只波金人押送到一处山谷中的热闹集市。那里有数以百计的波金人,还有更多奇形怪状的异类生物。看到这地方的第一眼,安秉臣就明白了,这是个奴隶市场,或者,可以叫宠物贸易中心也行。 他被粗暴推攘着,从一个波金人面前送到另一个波金人面前,最后一位伞盖上有星点红斑的波金人买下了他。 红斑伞盖的波金人把安秉臣颈间的金属彩带拴到一辆有三个木质滚轮的大车后面。那大车以两只三足牲口拖动,车尾横置着一根粗大的金属杆,杆子上已经拴了不少买来的奴隶或宠物。 安秉臣惊讶地看到,在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中,居然还有个身材矮小的陌生多哥人。 也许,这个世界在陶图格联盟的控制领域内。希望之光,顿时在他胸中点亮。 红盖又买了一些奴隶,然后登上那辆大车启程。所有被它买下的奴隶和宠物,都只能徒步跟在大车后面,蹒跚而行。 这一走就走了足足三天。 每当天黑的时候,大车上就会扔下几条那种根茎,以及几块发出腐臭的烂肉,即使是这样的食物,也能引发奴隶和宠物们的残酷争斗。战斗结束后,能捞到一口的幸运儿挨着大车或坐或躺休息,依然饥肠辘辘的倒霉鬼们只能大眼瞪小眼,用各自的语言发出悲鸣。 在这个陌生世界,白昼和黑夜的延续时间似乎比地球上要长得多。白天,这支队伍通常需要走很久才会迎来傍晚和黄昏,而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安秉臣经常一觉醒来发现天色依旧漆黑。 这个行星世界的自转周期肯定远不止二十四小时。 安秉臣的科研思维很快被一团砸到脸上的粪球打断。 粪球的主人是一只螳螂形的六足甲虫生物,这个家伙块头大,吃得也多,仗着身强力壮经常第一个抢到大车上抛下的珍贵食物。更糟糕的是,这家伙方便之后喜欢用后肢反向猛踹自己的粪便,直到把那些散发着体温的排泄物蹬飞出很远的距离,至于会落到谁的头上脸上,它根本无所谓。 安秉臣拾起粪球,用力砸向那只螳螂的头部,对方敏捷地退后闪过,随即不依不饶地冲了过来,不料却被同样拴系在颈部的金属彩带一拽,摔了个踉跄。螳螂怪拴在大车横杆的另一侧尽头,安秉臣则被拴在这一侧尽头,要想绕过来发动进攻,金属彩带的长度显然不够。 看着对方狼狈的身形,安秉臣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那只螳螂挣扎着爬起来,用一对绿莹莹的复眼恶狠狠地盯着安秉臣,两只锋利的锯齿前肢疯狂摩挲着,往这边努力探着,想找机会给这个丑陋的人类来一记致命教训。 但是,金属彩带的限制,以及隔在当中的十多只生物,令那螳螂怪的愿望根本无法得逞。 从大车上飞来一条布满荆刺的长鞭,落在螳螂怪背上,打得它皮开肉绽,当即抽身退回。 红盖手持那根恐怖的荆棘长鞭,静静地站在车顶上,仿佛在扫视着下面鸦雀无声的奴隶们。 安秉臣不知道波金人是否有视觉器官,但他相信,自己的一举一动,对方都洞悉如火。 到第四天的时候,他们抵达了一座无法看到边际的巨城。当然,这仅仅是对安秉臣而言。 巨城边上有一座用黄色岩砖拼砌的多层环状建筑物,那里是红盖的角斗场。 每个初到此处的奴隶都被红盖用力推攘着赶进角斗场,从一堆扔在场地角落里的破铜烂铁中选择自己的武器,然后分为两人一组走入中央沙坑开始搏杀。 每两名新奴隶中,只有一位能活下来,这就是红盖的角斗场对新人的欢迎仪式。 安秉臣拿起一柄锈迹斑斑的狼牙棒,掂了掂份量,然后用力掷出一块石头,正好砸到那螳螂怪的一对复眼中间。 螳螂怪发出吱吱呀呀的奇怪声音,抖动着背部缺了大半截的透明翅膀,举起一对锋利前肢刷地冲了过来。 红盖波金人已经解开了所有奴隶的颈链,这螳螂怪不再受金属彩带的拘束限制,恨不得能当场将自己的对头安秉臣劈个肠破肚烂。 安秉臣既然首先发起挑衅,对螳螂怪反应也早有预料,当即往旁边一闪,手中狼牙棒照着对方支撑身体的左侧中肢扫去。 硬拼那对锋利的锯齿前肢,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但如果能打伤残对方的腿,也许还有点希望。他已经看出来,这螳螂怪虽然貌似刚猛,但却并不灵活,每次扑击气势汹汹,但冲锋过程中一律直来直去,几乎没有转向动作。 原因就是这家伙支撑身体的四条后腿,远远没有它的锯齿前肢发达。 当的一声脆响,那螳螂怪在千钧一发之际收回左前肢,挡住了安秉臣的狼牙棒。 交手第一回合,双方胜败未分。 波金人红盖和它的几名助手,立刻用带挠钩的长杆将安秉臣和那螳螂怪推入一段甬道,当安秉臣率先从甬道另一侧冲出来时,他发现自己来到了角斗场中央广场。 四周数百层的环形看台上,有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在呐喊喧哗。 它们是来围观流血和杀戮的,它们期待着角斗士的惨烈死亡能给自己空虚的生活带来一丝鸦片般的刺激。 安秉臣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身后传来致命的风声,他立刻蹲下往前猛地一滚。柔软的沙子蹭裂了他自制的叶片袍子,他又变成了赤身裸体的原始状态。 他低估了那螳螂怪的扑击距离,因此,当他从沙地上爬起并扭头观察时,正好看到对方宛如锯刀的右前足肢朝自己的脑门劈下。 他来不及站起,也没法躲避,只能举起狼牙棒奋力格挡。 当的又一声脆响,螳螂怪的锯齿前肢斩在狼牙棒上,巨大的冲击力根本不是安秉臣所能承受。 他的胳膊一阵酸麻,心知不妙,赶紧两腿乱蹬,奋力退后。 被巨大冲力砸中的狼牙棒当场脱手,飞出去之前还狠狠在安秉臣的左侧额头上砸了一下,把他掀翻在沙坑里。 看台上的喧哗声顿时放大了数倍,观众们激情涌动,对眼前这血腥一幕充满了期盼。 正文 第662章 生存 安秉臣扬起沾满泥沙的手臂,胡乱抹去面额上的鲜血,顿时让自己的视线大为改观。 那只螳螂怪正在他的视野中迅速变大,两条角质化前肢上的锯齿也越来越清晰。 那家伙又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他顾不得低头寻找狼牙棒,直接朝旁边就地一滚闪避。 螳螂怪有两人多长,体重至少是他的一倍,直线冲击的威力势不可挡。在没有狼牙棒的前提下,光那对锯齿前肢就不是他能徒手抵挡的。 噗! 一条锯齿前肢劈入沙地,距离安秉臣的小腿仅有半米之遥。 那螳螂怪扑击落空,居然懂得将前肢斩入沙地,借此减速并完成急转弯动作。 安秉臣双脚一蹬,连滚带爬冲出几步,拾起了地上那柄锈迹斑斑的狼牙棒。 目睹这惊险一幕的观众们狂呼乱喊着,有不少热情过剩的直接将手中的杂物掷向场内,各种瓶子、水果和垃圾几乎全都瞄着安秉臣飞来,如果不是因为距离太远,真有可能将他瞬间淹没。就这个举动来看,观众们显然嫌安秉臣的表现不够出彩。 猛然间,更大的欢呼声从另一侧观众席上传来。 安秉臣扭头望了一眼,原来又有四名囚奴被波金人从甬道里驱赶出来,这四位形态种族各异的生物分成两组展开了身不由己的捉对儿厮杀,其中一对居然三招两式间已决出胜负,获胜者用一柄斧形武器砍断了失败者的头颅,那位不幸者紫色的体液抛洒得满场满地都是。 观众席上立刻对这场开门见山的精彩表演报以欢呼和掌声,铺天盖地的喧哗声如同海啸的浪涛一般在角斗场中回荡冲撞。 这是一个疯狂的角斗场,这里上演着生与死的游戏,为的是能让看台上那些嗜血观众获得上帝才能享受的满足感。他们能亲眼看到场中为生存展开的赤裸裸挣扎,亲眼看到日常无法想像的惨烈死亡,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却自己的不幸和卑微,为那些血腥和刺激而全力欢呼。 安秉臣没有时间做更多哲学家的思考了,因为那只螳螂怪又扑到了他面前。 他放弃了所有的胡思乱想,攥紧了手中的狼牙棒,准备先解决这个事关生死的大问题,然后再考虑别的。 乌青色的寒光在空中闪烁,安秉臣挥动着狼牙棒,将当胸刺来的锯齿前肢狠狠砸歪,随即再一低头,轻松闪开了横扫而过的另一条夺命锯齿。 常年坚持不懈的高标准体能锻炼,以及一线冲杀的丰富经验,让他能以准确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直觉预判对方的攻击动作,并给予及时有效的闪避。刚才一退再退的防御战术,就是主动出击前的观察阶段。他没有和这种螳螂形生物交手的经验,但两三回合过后,对方的优势和缺点已经显露无遗。 而现在,就是主动出击的时刻。 螳螂怪的两条前肢反转回来,试图钩住安秉臣的肉体,将他甩出去。 这家伙的块头虽大,但两条锯齿前肢护住的正面破绽太大,后面的四条行走肢也没有多少战斗力。 所以,安秉臣果断扔下手中的狼牙棒,往前猛扑到它身侧,抱住对方的硬质颈部,双足一点,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他像一位热衷于炫耀马术的骑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飞旋着自己的身体,一眨眼就骑到了那螳螂怪背上。 那螳螂怪体形貌似比他大了一倍还多,但终究不是什么骑乘专用的家畜,被安秉臣这么一压,四条行走肢的前两条吃力不住,顿时曲跪下来,整个身形趔趄摇晃,一对前肢疯狂抽搐着,想要去够自己背上的敌人,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 情急之下,它甚至再度抖开背部残缺的透明翅翼,试图展翅飞起,将安秉臣甩落下来。 当时,就这家伙低头俯身一趔趄的当口,安秉臣顺势往前一滑,抱紧对方那细长而坚硬的脖颈,摆动的双脚几乎要踹到它的脑袋上。 这一滑,差点让他从螳螂怪背上摔下来,不过这也正和他意。 因为,他的目标,正是这家伙的头部。 准确地说,他的目标,应该是螳螂怪脑袋上那对微微向外凸出的复眼视觉器官。 螳螂怪疯狂挣扎着,看台上的观众们发出各种各样的笑骂声,它们的注意力立刻又被这场奇异的较量吸引过来。 安秉臣根本没有在意外界的声音,他用****的双腿夹紧了对方的颈背,右手握拳,猛地砸向了对手右侧的复眼。 那只黑色复眼外面覆盖着一层半角质化的护膜,应该能阻挡风沙之类的异物,但却根本无法挡住安秉臣的铁拳。 像是一个被砸烂的西红柿。在拳头嵌入那只复眼的同时,安秉臣心中突然有了这种奇妙的感觉。 螳螂怪发出惊天动地的吱吱尖叫,挣扎着在沙地中毫无章法地乱滚起来。 安秉臣右侧的大腿被用力压了一下,好在那压力转瞬即逝。因为螳螂怪的身体构造并不平整,颈部与肩背有不小的凹角,加上它在剧痛中不停地乱滚,才使安秉臣免于骨折之灾。 他用双腿死死夹紧了螳螂怪的颈部,埋头躲过擦着头发横扫而过的锯齿前肢,然后有条不紊地砸下第二拳。 失去双眼的螳螂怪彻底崩溃了,它现在对抗的敌人已经不再是安秉臣,而是自己失控并剧痛着的身体。 为了强化疗效,安秉臣在螳螂怪的两只复眼上又反复捣了五六拳,这才跳下它的脊背,狼狈不堪地落在场地边缘的硬地上,不幸撞了个牙齿松动口鼻流血。 安秉臣步履蹒跚地向掉落在沙地上的狼牙棒走去,就这短短十几秒钟的肉搏消耗了他仅存的大部分体力,他已经有两三天没吃东西了。 他必须拾起那柄狼牙棒,砸烂落败的螳螂怪脑袋,给这场战斗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因为靠近了观众席,他仰头张望着,在兴奋不已的各种脑袋和疯狂挥舞的肢体、手臂中看到了一张冰凉的面孔。 那是一只形如章鱼的生物,巨大的头部,外凸的眼珠,八条柔软而巨大的触须盘踞了整整两个座位空间。这家伙身边站满了长得像海马一样的武装侍从,从周围那些竭力避开它肆意甩动的触须末端的观众表现来看,这位还是个不好惹的大人物。 “弗莱冈人?”诺瓦惊异的声音在安秉臣脑中响起。 “弗莱冈人?那只章鱼,就是传说中的弗莱冈人?”安秉臣也忍不住问道。 “对,弗莱冈人,惹事生非,自称为天眷之族的弗莱冈人。它们贪婪易怒,凶狠残忍……不过,在整个陶图格联盟内,确实没有任何种族拥有比它们更敏锐的直觉。” 安秉臣拾起了狼牙棒,和那双外凸的眼珠对视了半秒钟,某种跨越了种族界限的狂暴和血腥清晰地传递到他的脑海中。 然后,他转身往右侧跳出半米,恰好避开从后面像火车一样冲来的螳螂怪。 这位垂死挣扎的敌人一直冲到看台边上,轰隆一声,利用金属网和石条混拼建成的防护墙被它撞塌了一个豁口。螳螂怪被金属网上的几排钩刺挂住,奋力挣扎却无法脱身,只能疯狂摇动着那堵防护墙,同时发出尖锐的吱吱声。 安秉臣快步冲上去,直接踩着它的脊背跃到颈部,随即手起棒落,把螳螂怪早已伤痕累累的脑袋砸开了花。 这场血腥的献祭仪式以一半的参赛选手死亡而告终,从甬道里钻出来的六名波金人用那种带钩的长杆将幸存者们赶向角斗场另一边的出口,杆上的挠钩总能准确地扣住目标的脖子,一旦卡紧就让猎物无法动弹,只能乖乖随着长杆移动的方向行进。 穿过出口,沿着另一条甬道走了片刻,通过入门考试的角斗士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潮湿肮脏的大院。这个院子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生物,空气里同时混杂着食物和粪便的气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大院中央那张开裂的木质大桌上。 那桌子上,摆满了安秉臣没有见过的陌生食物。 他根本不认识那些东西,但刚从它们热气腾腾的形状,以及它们散发的诱人香味来判断,只能是食物。 那个到奴隶市场买下他和其它奴隶,长着星点红斑伞盖的波金人手持一根长杆,一动不动地站在餐桌前,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周围那些奴隶,甚至同族的波金人都刻意保持着与红盖的距离。 安秉臣走到距离那张装满热腾腾食物的大桌半米远的位置时,红盖突然动了,它手中的钩杆灵巧地锁住了安秉臣的脖颈,紧接着两名波金人从后面扑上来,三下五除二给他换了一具新的金属颈链。安秉臣挣扎着,但对方动作既快又麻利,仅仅几秒钟就完事,看来不知道练过多少遍。红盖的钩杆最后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把他推向那张大桌子。 他抓起一块像肉一样,散发出热气和香味的食物大嚼起来。 到底能不能吃?会不会有毒?是否能被自己的消化器官所接受?这些,他全都不管了。 当安秉臣揉着涨得难受的肚子,在满是污泥和垃圾的走廊边找了块干地坐下时,他又看到了那只章鱼,不,应该是那个弗莱冈人。 那家伙趴在栈道天桥上,正在往下注视着互助会的会长。它的八条触须像阳光一样朝着四面八方伸展,慵懒地缠绕着天桥廊柱,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邪恶意味。 “联盟委员会早已颁布法令禁止奴隶贸易和角斗场……难道,我离开后这条法律已经被废黜取消?或者,这里根本不是陶图格联盟控制的区域……”诺瓦嘀咕着。 “大多数时候,法律就是用来违反的。不过,这家伙的目光有点渗人,我说诺瓦,弗莱冈人没有食人的传统风俗吧?” “那可不好说,弗莱冈人的食谱范围很广,算得上是陶图格联盟内的资深老饕。而且,从它们的角度来看,你也不算人,至少不算一个弗莱冈人。”诺瓦的话让安秉臣开始担心起来。 这里是奴隶角斗士栖息的内院,那只大章鱼能出现在此处,而且表现得如此悠然自如,看来绝对不是什么偶然路过的观光游客。就算它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十有八九也是主人的朋友。 “那些武装侍卫,它们不算弗莱冈人吧?”安秉臣打量着那只章鱼身边的海马形侍卫,它们的上肢紧握着一根酷似长矛的金属物。战士的本能告诉他,那肯定是某种武器,而且,那东西未必是仅限于近战的冷兵器。 “那是高加利人,它们是被弗莱冈远古祖先征服的首个外族智慧生物,现在,它们是弗莱冈人最忠实的奴仆和走狗。” “你!”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响。 安秉臣愣了片刻,才敢确定,居然是那只盘绕在栈道天桥上的章鱼在说话。 弗莱冈人伸出一条布满吸盘的触须,遥指着坐在烂泥地里的安秉臣。 更重要的是,它说的是千进语,也许在这里应该称为陶图格联盟通用语。 “你,来自哪一个世界?”那章鱼的声音低沉有力,宛如幽深沼泽中滚动的暗夜惊雷。 听到弗莱冈人说话,院子里的波金人全都朝安秉臣围了过来,几只挠钩长杆迅速锁住了他的四肢,把安秉臣直接从地上拽起来。 安秉臣瞪视着那对凸出的眼珠子,冷冷地用千进语回答:“从什么时候起,弗莱冈人会关心奴隶的来历?” 那位弗莱冈人的身体内发出一阵咕噜噜的轰鸣声,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的表达。 紧接着,那只章鱼的声音明显提高了许多:“你认识弗莱冈人,又会说联盟语!但是,去过六百七十七个星港,见多识广的乌姆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一样的生物?” 安秉臣淡然一笑:“可据我所知,陶图格联盟的星港远远不止六百七十七个。” 这过于明显的讥讽立刻产生了效果,弗莱冈人伸出三条触须缠住廊柱,硕大的身体从栈道护栏上翻了出来,不,那其实不是身体,应该是它的大脑袋,以及紧挨着头部的八条触须根基。 安秉臣眼睁睁地看着这条章鱼比下树的猿猴还要轻盈地蹿下楼来,一条触须闪电般弹过来,直接缠住安秉臣生拉硬拽拖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安秉臣感觉得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一只巨大的外凸眼珠。 然后,他闻到了对方八条触须之间的口器发出的浓烈熏臭。 “你这卑微下贱的生物,老乌姆真想现在就结束你那脆弱的生命……”缠绕的触须迅速收紧,安秉臣感到自己的胸腹好像被一条巨蟒缠裹,肋骨纷纷发出咯咯的响声。 “说,你到底来自哪一个世界?” “我是来自天龙星的速烈人,那里并不属于陶图格联盟的疆域,我们可是贸易公会的成员种族!弗莱冈人,你将为你的愚行付出代价!”安秉臣竭力回忆着当初从灵口中获得的信息,同时现炒现卖地甩出来。 连驾驭生物飞舟的专职星际宇航员诺瓦都没有见过速烈人,整个陶图格联盟又有几个能认识那帮玻璃水晶贼?至于逛过六百七十七座星港的这位弗莱冈土豪乌姆大爷,建议还是洗洗早点睡算了。 陶图格联盟的内乱引来了众多周边势力的觊觎窥探,贸易公会也是其中之一。这种时候,大量陌生异族人出现在联盟星域,应该完全是合情合理的。对这些形态各异的外星智慧生物而言,即使偶尔听说过速烈人,如果没有深入了解,未必能分得出速烈人和地球人的区别。而且,安秉臣刻意亮出贸易公会和速烈人的旗号,万一惹出大麻烦,也可以不用担心收尾工作。 怀揣满满恶意的安秉臣,毫不示弱地瞪着那条章鱼的凸出巨眼。 “贸易公会?”天龙星和速烈人的名头对弗莱冈人没有产生任何效果,但贸易公会这个名字却让那条不断勒紧安秉臣胸腔的触须停止了动作。 安秉臣顿时明白,这个叫乌姆的章鱼怪听说过贸易公会,但对天龙星和速烈人却毫无印象。 “对!贸易公会!怎么样,害怕了吗?哈哈哈哈!”安秉臣竭力发出恶少般的嚣张笑声,对这一幕,他自己都觉得很滑稽。 “贸易公会……”缠绕在身上触须突然收了回去,但是那只巨大的凸眼仍然瞪着安秉臣。 两种不同的生物相互瞪视着,整个院子暂时陷入一片沉默。周围的角斗奴们见势不妙纷纷溜开,远离那位弗莱冈人的触须所及范围才是真正的安全之地。 “卑贱的生物,你的神经反应速度明显与众不同,这或许能为你换来一线生机。老乌姆会带着你前往锡兰,你将在锡兰的角斗圣殿迎战这个世界最强的战士,如果能夺得最终的桂冠,老乌姆也许会赐予你自由。” “如果我失败呢?”安秉臣问。 那章鱼口器中再次发出咕噜噜的轰鸣声,它根本没有回答安秉臣的问题,而是像扑下来的时候一样,直接蹿上栈道天桥,然后带着那群武装侍卫扬长而去。 正文 第663章 欢迎 “我的孩子,不要以为你的小花招能骗得了那个弗莱冈人。” 漆黑一片的木板房宿舍内,蜷伏在角落中的安秉臣听到了来自脑海深处的诺瓦声音。 “是吗?那只章鱼或许知道贸易公会,但要查明我的真正身份,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安秉臣对此并不介意,自从被速烈人劫持后,他经历了各种从未预料到的奇遇,现在反而完全放松了心态。比起谎言被弗莱冈人戳穿后的危险,安秉臣更关心的是对方丢下的那句话。 “那章鱼说我的神经反应速度异于常人,这是怎么回事,诺瓦?” 在地球的时候,安秉臣和各种各样的敌人没少交过手,玩枪玩刀徒手都练过,却从来没感觉自己占过什么上风,最危险那次遇上野路子异能者阿卡甚至差点被干掉。不过,自离开地球之后,从和月背地下的坦顿人交手开始,他确实有一种越打越顺手的奇怪优越感。 包括奸诈狡猾的速烈人,以及今天对上的那只螳螂怪,虽然都给自己带来了很大威胁,但收拾它们的时候,真没感觉到有多困难。对方的各种近距离攻击动作事后回想起来好像过于简单,花招变数一目了然不说,而且速度无论如何总是快不起来。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可以有很多种,行星世界引力参数的微妙影响,生物神经系统的遗传,加上多代积累进化的自我调整,都可能造成你们特兰人的神经系统反应速度优于其它种族……” 听到这种纯技术层面上的解释,安秉臣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没说话,只是脑袋里想起了与自己失散的断牙,那位神通广大的猫人武士。对方的力量、爆发、敏捷、速度,还有那一闪即逝的蓝色护盾光环,都是他所见过的实力最强大的生物体战士,人类根本无法与之比拟。 在地球上的时候,只有卢长安的养子阿呆,那位来自帝都核废墟的变异少年曾经给过安秉臣类似印象。但要认真比较起来,阿呆与断牙的差距,那可远远不止八条街。 诺瓦完全知道安秉臣在想什么,只是继续耐心解释: “所有的生物体都是自己生存环境中的构成因素之一,环境的变化必然诱发生物体自身的改变,但这种改变又可能给生物体带来各种难以预料的结果,比如突如其来的死亡,难以承受的残疾,或是破坏平衡的生存优势。不同环境的隔阂,同样会造成生物的多样性发展,这种隔阂的时间越久,受到隔阂影响的生物族群之间的差异就越大。” “陶图格联盟从最初的上万种族演化到如今的二十九个种族,来自不同世界的各族生物在长达数亿年的相互影响和交流中形成了一个特定生态圈,这个生态圈与特兰星系生态环境的差异,显然远远大于陶图格联盟内部各族之间的差异。这种差异性体现的方式千变万化,我也没注意到,但那个弗莱冈私奴贩子应该是个行家,所以一眼就看出了你的特别之处。” 安秉臣总算听明白了,原来并不是自己真有什么牛逼的天赋异禀。长时间隔阂带来的种族差异扩大化,这个道理他明白,也见识过。蜗居在月背地下深处的坦顿人好战嗜杀,但真动起手来个体武艺稀松平常,所以几乎每次都被互助会打得个稀里哗啦。 “那就是说,我们人类……都可以成为最具潜力的角斗士,或是近战武士了?” 安秉臣的语气里流露出深深的失望。在这个远程火力打击决定战争胜负的时代,近战的王者最多也就是角斗场里的无冕之王罢了。连像断牙那样的超级武士,不也照样被速烈人的水母机械体收拾得服服帖帖? “对于你现在的境况来说,这个问题其实无关紧要。那个叫乌姆的弗莱冈人可不是能被你两三句话唬住的角色。他显然知道贸易公会,但是,以他的私奴贩子身份,能和贸易公会产生交集的领域,多半属于那些黑色的地下业务。所以,乌姆肯定不会正面向贸易公会发出堂而皇之的咨询,但是,乌姆多半会尽可能从你身上获取更多信息。” “从我身上获取更多信息?”安秉臣听出了这话中隐含的不祥之意。“为什么?” “弗莱冈人虽然凶残粗暴,但是,他们并不傻。事实上,换成是我,也会这么做。” “咣当!”木板房的大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所有昏昏欲睡的奴隶们全都清醒过来。 能熬到现在的幸存者们都不再是冲动型热血生物,房间中每一位奴隶都保持着蜷伏的休息姿态,但各自的视觉器官却盯着出现在门口的两名波金人,以及它们手中的钩杆。 那两位波金人进门后直接逼近到安秉臣眼前,一左一右伸出两根钩杆,把互助会的会长像野狗一样顶在墙上动弹不得。 安秉臣奋力挣扎着,却根本无法挣脱。 这时,大门那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是个穿黑色兜头长袍的高加利人,弗莱冈人的忠实奴仆。不过,和白天安秉臣见到的那帮武装侍从不同的是,这位高加利人手上没有那种金属长矛形状的武器。它枯瘦的爪子上,捏着一个像陀螺一样的小型金属物体。 那位高加利人走到安秉臣面前,把那金属陀螺贴到他颈部,用力摁了一下。 安秉臣感觉到一股宛如电击的刺痛,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但这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高加利人拿开陀螺,绕着安秉臣又转了一圈,随后快步走出木板房。 正当安秉臣感到莫名其妙之际,大门里又走进来一个矮小的生物。 这是个多哥人,身高不足一米,穿一件款式怪异的白色连体紧身衣。这位多哥人的肤色,似乎比衣服的颜色更加苍白。 那多哥人做了个手势,两名波金人立刻松开了钩杆,安秉臣贴着墙滑坐到地上,呆呆地望着那位连自己坐高都仍然不及的多哥人。 “我叫西诺,按照乌姆大人的命令,今后我将负责你的一切。”这个多哥人说陶图格联盟通用语的口音相当奇怪,每到一句话的末尾,总会莫名其妙地拉高语调。 “我的一切?”安秉臣怔怔地问。 “对,你的日常生活,你的公共礼仪,当然还有你的训练。对了,速烈人,你有名字吗?不,不用告诉我。因为你以前叫什么,都无所谓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九百二十三号!嗯,九百二十三号,乌姆大人所拥有的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现在,站起来跟着我走!” 多哥人做了个让对方跟上自己的手势,然后不由分说地转身就走。 “我不是任何人的奴隶!”安秉臣徒劳无益地争辩道。 旁边那两位波金人挥动钩杆,驱赶着安秉臣,让他无法继续坐在木质地板上。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跟我到乌姆大人的角斗学院去,那里有更好的食物和床铺,还有纯净的淡水。” 听到西诺列出的种种优厚待遇,安秉臣立刻闭上嘴,跟在小矮子多哥人后面亦步亦趋。 奴隶们围聚的木板宿舍里弥漫着各种能熏死人的味道,这里连床都没有,大家都或坐或蹲趴在地板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吃得太多的缘故,他现在渴得厉害,特别想喝水,此刻听到西诺一提水,马上放弃了所有关于奴隶和自由的理念抗争。 先吃饱喝足了,再想法继续斗争吧。 离开了那座气象宏伟的角斗场后,安秉臣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街道狭窄路面脏污的小镇,各种截然不同风格的房屋建筑以丧心病狂的模式拼凑在一起,最终构成了一个毫无观赏性可言的聚居点。这些建筑有木有石,大部分都残破不堪,有的甚至是在废墟上直接重新搭建而成,看上去极其粗糙。 安秉臣打量着那些丑陋的建筑,跟着西诺很快走出了这座小镇。他看到了以波金人为主的本地居民,也看到了一些体形怪异的物种,但几乎没有谁对他的出现感到好奇,大多数镇上的生物都行色匆匆,各自择路疾行。 “污水镇,这里只有锡兰的百分之一大。” 走在前面的西诺突然用联盟通用语嘀咕了一句。 “我们脚下的这个世界,叫什么?”安秉臣当然不认为西诺是在和押送自己的两名波金人说话。他已经注意到,这个多哥人通过各种手势指挥那两名高达四米的波金人,它们之间明显是严格的上下级关系,几乎不存在语言交流。 “兹克。这个词在波金人贫瘠的语言里,应该是母亲的意思。”领路的西诺走上了一条石板铺砌的小径。 安秉臣回头看了看已经变成黑夜中一团暗影的角斗场,以及那座仅有星点灯光的小镇,嘴里不自觉地把这个词念了一遍。 身后的两名波金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两盏像提灯一样的东西,拧亮之后挂在钩杆前端,瞬间照亮了野外的道路,也映出了小径两侧那些枝叶稀疏的陌生植被。 安秉臣微微挥手抬脚,感觉这个世界的重力和地球并没有太大区别,吸入肺中的空气更清新,也许是个未经开发的原始行星。但是,这里的夜空没有星辰,漆黑一片。想起当初乘坐天平号坠落下来时的情景,他推测这个行星的大气层可能要比地球厚得多。 西诺并没有走太久,大约一刻钟之后,他们走上了一道山坡,远远就看到了一排方墩墩的整齐房屋。之所以能看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些建筑的窗户和四周都有灯光。和刚才那座小镇子比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灯火通明。 走到近前,安秉臣看得更清楚了。这是一套用四座石质楼房围成的大院,每座楼房跨度大约百米,从窗口数来判断仅有三层。超过三分之二的窗口都亮着灯,中间的大院里点着某种散发黑烟的油脂火把,把大院里照得雪亮。 十多只形态各异的生物,在火光的映照中挥舞着各种金属武器,奋力练习着格斗动作。安秉臣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也只认得其中有一名三足三手的波金人。 “这里是乌姆大人设在污水镇外的角斗学院,九百二十三号,你将在这里完成自己的学业,最终和我一同前往锡兰,为乌姆大人赢得无上的荣光。”名为西诺的多哥人在铁制大门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安秉臣:“当然,唯一的前提条件是,你能在训练中活下来。” 背后的两根钩杆用力一推,安秉臣就身不由己地进了大院。 大门两侧的两名波金人守卫岿然不动,但院中那些正在训练的异形生物们却全都停下厮杀,朝这边围拢过来。 “学院有学院的规矩,我就不一一赘述了,你的角斗奴朋友们会教你的。总而言之,你必须尽快适应这里。”西诺说完,转身朝大门另一侧走去。 铁制的大门吱吱呀呀关上,闪烁的火光中,一帮造型怪异的生物们不怀好意地围住了安秉臣。 那名身材高大的波金人冲上来,直接挥臂向着安秉臣的脸猛击。安秉臣避开了这一记热情的问候,侧身已闪到那家伙旁边,照着波金人支撑身体的那条长腿关节凹处就是奋力一肘。来的路上,他已经观察了西诺的那两位波金人跟班很久,一直在揣测这种生物的肢体弱点。 四米多高的波金人闷哼一声,身形趔趄着跪了下来。这一跪,立刻让它的身高缩水了一半,安秉臣当即揪住它的伞盖,侧身闪开从背后掠过的一柄锤状武器,接着飞起一脚往那伞盖下面的柔软部位踢去。 伞盖下面到底有什么,他也不清楚,也许是波金人的口器,也许是它的蛋,反正绝对是这种生物的脆弱部位。 波金人尖叫了一声,像一根木桩一样轰然倒地。安秉臣顺势跳到了它的身上,左肩却立刻挨了不知什么东西的狠狠一击,打得他呲牙咧嘴,只觉得骨头都要断了。 更多的拳头、脚和钝器像雨点一样落在安秉臣的背上,他还没有来得及转过头来重新调整自己的防御姿态就被击倒在地,更多的重击很快降落在他脸上,嘴唇破了,鼻子咸了,牙齿也松了,最后脑门上的重重一击让他失去了全部知觉。 当安秉臣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他发现自己像条晒干的海鱼一样被丢在大院中央的水池边,左边脸上更是火辣辣地疼。 西诺就站在水池边,漠然地注视着他。 听到耳边传来潺潺水声,安秉臣翻身爬起来,把脑袋埋到水池里去喝水。刚来这里就被人毒打一顿,想喝的水一滴没喝到,现在喉咙里渴得简直要冒烟。被打之后的屈辱和愤怒早已荡然无存,当务之急,先喝点水,再考虑别的。 这个石质水池是个长约五六米的椭圆形,周围散布着十多座鱼形石雕,清冽的净水从它们口中奔流而出,在空中划出一条曲线后落入池子中央。 安秉臣尝了一口,水质清冽,没有异样味道。他随即开始大口大口猛灌起来。 突然,他停了下来。因为,在清澈池水的映照下,他看到自己左侧的脸上,浮肿淤血的面皮上被人用烙铁之类的东西烫了三个符号。 那是陶图格联盟通用语里的数字符号,正好是九、二、三这三个数字。安秉臣想起来了,昨天西诺曾经说过,他现在是乌姆大人所拥有的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 “每一个到这里来的奴隶,都会经历你所经历的欢迎仪式。”西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想必你已经感受到这些新朋友们的奔放热情,在今后的训练中,你会更深刻地体验到它们的诚挚友谊。虽然乌姆大人很看好你这个会说联盟通用语的异乡客,但你仍然必须通过角斗学院的考核,向所有人证明你的实力。这就是兹克星的规矩,没有谁可以改变。” 安秉臣感觉自己喝够了水,头脑也清醒了不少。从水池边抬起头的同时,他朝着身高不足一米的多哥人猛冲了过去。 只要能抓住西诺,他可以直接徒手扼断那矮子的脖子,或者,利用这个多哥人作挡箭牌和人质,最终从容离开这座地狱般的奴隶囚所。 这个瞬间成型并立刻进入执行阶段的计划从策略角度来看是非常完美,但是,当安秉臣的手落到西诺的肩膀上时,他立刻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他并不了解这个矮小的多哥人。他对多哥人的了解,仍然限定于在天平号上见过的那一帮整天只关心食物多少的多哥囚徒。 作为陶图格联盟内人口突破六万亿的第一大种族,多哥人的多样性绝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 作为乌姆指定给他的导师,西诺教授的主要内容肯定不是礼仪和文化。 因此,当安秉臣抓住西诺的肩膀,准备顺势扼住这位导师的脖子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指上突然有某种酥麻的触电感。 那种强烈的颤栗瞬间放大了数百倍,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立刻扼住了安秉臣的心脏,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 试图劫持导师的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正文 第664章 兹克 对一位感性的诗人而言,兹克星的白昼平淡乏味,毫无生趣可言。 头顶的苍穹,除了灰白色的云团之外,还是灰白色的云团。终日不见太阳,让本地植被都不怎么高大。山岗下的平原上,交错纵横着无数的方块田地,几个务农的波金人正在田中挖掘着那种黑色根茎作物。 被吊挂在木架上的安秉臣无奈地望着山岗下的异乡景观,忍不住又舔了一下自己干涸开裂的嘴唇。 因为袭击导师西诺,他挨了五鞭,并被吊到院子边上高达五米的木架上示众。 那五鞭可不是什么蘸水皮鞭之类的小把戏,而是带着金属挂钩和倒刺的铁鞭。第一鞭就把他从昏迷中打醒过来,第二鞭落下时,他的背部已经血肉模糊,一片稀烂。 安秉臣咬紧了牙,努力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呼喊,到第三鞭时,他双眼一黑,又晕厥过去。 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被挂在木架上,终于有幸可以俯瞰这座角斗学院,以及山岗下的无尽平原。除了饥渴难当,除了被捆吊的双手麻木,除了背部伤口被山风撕得生疼,在这个高度上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整个上午,院子里的几十名角斗奴们都在训练,用木质或石质的武器,在几名穿着白色连体式紧身衣的导师指使下相互以极慢的动作厮打。如果有人的动作稍快,立刻会受到导师大声叱责,有时候甚至会被旁边的波金守卫用钩杆拍打。 西诺也在那些导师当中,这位多哥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头来看过安秉臣一眼。 当然,安秉臣并不孤单。在他挂的这座木架斜对面,院子对角线的另一座木架上,也吊了个像是角斗奴的生物。那位仁兄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后裔,梭形身躯布满了鳞甲,三角锥脑袋,上肢短小,下肢粗壮,口中不时吐出一条长长的带分岔的粉红色舌芯。爬行生物的双脚被捆在一起,倒吊着挂在木架上,看起来远远没有安秉臣舒适。 在学院大楼的外侧,靠近山岗顶部的岩石上,还有一具尸体。 那是一种遍体生毛形如猿猴的双臂双足生物,它的臀部拖着一条半米长的尾巴,因为脸部冲下俯卧在岩石上,根本看不清这生物的面容长相。这生物的脊背上有个焦黑烧糊的洞口,那是角斗学院的波金守卫干的,它们手中那种金属长矛发出的黑色射线瞬间击毙了这位不幸的逃奴。 早晨天色微亮的时候,安秉臣亲眼目睹了这场悲剧。看到那种金属长矛果然有远程火力,安秉臣对自己成功逃亡的信心又减弱了几分。他必须耐心等待,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西诺指使两名波金守卫将他从木架上放了下来。 “你的面前,只有一条道路,那就是为乌姆大人争取无上的荣耀。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懊悔,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你最终倒下的那一刻,你才有资格高呼乌姆大人的名字,让他赐予你永恒的休憩。” 一柄残缺的木质短剑丢在安秉臣跟前。那剑大约三十公分长,剑刃很宽,但往后逐渐收缩,剑柄很长,甚至能容下双手并握。 安秉臣用这柄木剑拄在地上,想让自己站起来,没想到这个动作立刻迎来了西诺的呵斥。 “混蛋!住手!武器是神圣的,即使是木制的训练剑,也绝不能当成拐杖!” 安秉臣不得不松开了这根暂时的拐杖,挣扎着努力站起来,背上传来的疼痛欲裂感让他两眼发黑。 “拿好你的剑,到那边去,对着木架下的草球,刺一万下。”西诺交代了任务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秉臣愣了半晌,才拎着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林立在大院边上的一排排木架,上面可以挂人,下面可以放置各种训练用的草球标靶。 在那里,已经有三位角斗奴在手握武器奋力疾刺草球。安秉臣加入了他们的队列,开始木然而机械地刺扎着面前那个半人高的大草团子。 三十分钟后,西诺又走了过来,他严厉地谴责了安秉臣毫无激情的动作。骂完之后,西诺要求安秉臣对那草人躯体上的特定点展开攻击,刺杀速度越快越好,而且剑尖绝不允许走直线。 这个新要求让安秉臣倍感困惑,但第二天开始的新训练内容很快让他恍悟。 他和那三名角斗奴分成两组对练刺杀,但这次每位奴隶手中多了一面木质小圆盾。 木剑配上木盾,攻防兼备,但对身法和速度的要求更高。西诺一直站在这四名角斗奴身边,指点着每一个动作。 安秉臣的对手是一名浑身长毛的猿猴形带尾生物,这种生物和他吊在木架上看到院外被击毙的那名逃奴应该是同族。对手的速度不快,但力道却异常生猛,几次突刺都没能碰到安秉臣的身体,不过挥动的盾牌却把他打得鼻血乱溅。 渐渐地,安秉臣明白了西诺昨天要求的曲线刺杀动作。在盾牌的格挡下,要想顺利穿透对方防御并击中致命部位,那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训练从早上持续到中午,角斗奴们都在大院里就地休息进食,接着继续练到天黑,晚餐过后必须列队跑下山又跑回来。这之后,奴隶们在点起火把的大院里可以自由活动,也可以参加自由挑战赛,以自己积攒的食物作为入场赌资,用木剑和木盾挣回更多的生活必需品。 整个学院里的角斗奴大约有上百人,安秉臣发现自己仅算是入门级水平,这从平日的训练内容就能看出。生手和熟手的实力差距,在晚间的自由挑战赛上展现得更加清楚无遗。他的对练同伴,那位刚猛的猿猴兄弟,跃跃欲试后跳上台去才两回合就被一位波金人角斗奴打得昏迷不醒。 唯一让安秉臣感到欣慰的是,他能看到所有角斗奴的每一个动作细节,每一记刺杀,每一招闪避,每一个转身,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认为其中的大多数动作自己目前根本做不到。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呆坐在角落里观看着吵吵嚷嚷的自由挑战赛。 学院里的角斗奴之间交流用的不是陶图格联盟通用语,它们说的是一种以大量爆破音为特色的语言,词汇变化不多,语义注重简短有力,形容修饰词也很少。 安秉臣用两个星期时间大致学会了这种简陋的语言,他的对练同伴司康——那位毛茸茸的猿猴称这种语言为兹克语。司康属于兹克族人,他的故土在这个星球隔海相望的另一片大陆上。司康的父母被波金人劫掠为奴,他算是生长在异乡的第二代兹克人。 兹克行星是个很大的世界,这里原先生活着十多个不同种族。很久很久之前,以弗莱冈人为首的上界领主们从天而降,这些来自外部世界的神征服了当时统治整个兹克行星的波金人。领主们将这个世界引入新的方向,无数巨型角斗场拔地而起,场地里的各种生物为生存而拼杀,场地外的看台上,更多本地人从未见过的观众在呼叫呐喊。在这幕热闹胜景背后,各种通用货币滚滚涌入奴隶主们的口袋。 整个兹克星由此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畸形的繁荣。 “你的盾比你的剑更重要!如果不能用好你的盾,你不会有任何机会刺出手中的剑!” 学院广场中央,两名高级角斗奴的剑盾对抗演示,令包括安秉臣在内的所有新人目瞪口呆。西诺导师手持一根细细的木杆,站在旁边不时用兹克语给予点评。 安秉臣此前也练过智库根据人类人体工程学拟定的击剑技,但那种练法更注重于看准时机和角度的夺命突刺,从本质上来说只是街头持械流氓斗殴的一种高级版本,而眼前这两位角斗奴的厮杀几乎完全颠覆了他对冷兵器战斗模式的看法。 他们手中的短剑像一种活物,从来没有放下和举起之说,两位角斗奴的剑尖总在持续不停地高速运动中,与这个攻击点相对应的是盾牌的防御面。一个点,和一个面,加上角斗者的身体重心,构成了一个行云流水般持续变化的三角形。 手持机动骑兵短剑的互助会战士们通常会俯低上半身,像拳击手那样偶尔晃动身体,然后择机刺杀。但角斗奴们的身体则始终处于运动状态,他们从不在静止中等待时机,要么用剑逼迫敌人露出破绽,要么挥盾挡住对手的攻击。 只要有机会,角斗奴不仅用剑和盾,也用肘、膝、脚甚至额头攻击对手。 从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这两位角斗奴更像是在表演一种死亡的舞蹈,优雅而致命。 “永远不要用超过必要的力量,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战斗会持续多久。” 安秉臣看得很清楚,那两位角斗奴的短剑并不局限于线性刺杀动作,切、削、扫、劈,甚至格挡撩拨都玩得得心应手。两位演示者拿的是木剑,剑尖蘸有红色颜料,从两人身上布满的红印来看,刺杀的点状红斑数量居然是最少的。 “对于身穿甲胄的敌人,不要急于发动攻击,用你们的剑放掉他们的循环体液,让对手的体力加速耗尽。在后面的训练课程中,你们将用一半的时间来学习各族生物的生理特征,每一位优秀的角斗士,都能算半个医生!” 在西诺的示意下,两位角斗奴停止了厮杀,静立在原地不动。左边那位兹克族猿人身上约有二十多个红色印记,右边那位长得像穿山甲的仁兄正是当初和安秉臣对吊在院子两侧的受罚者,它身上的红色印记更多,应该超过了三十道,不过大多是切削造成的红色线条,致命部位承受的点状红斑几乎没有。 包括安秉臣在内,所有的角斗奴新手们都看得若有所思。 一个月后,新人们开始接受神经电极的模拟训练。 这是一种类似智库模拟培训的强化刺激课程,插入神经中枢的电极针将在角斗奴脑中模拟出针对不同难度对手的战斗,角斗奴如果胜利,电极针会根据物种生理特征释放特定电流将让胜利者获得巨大的身心愉悦,如果失败,电极针释放的强大电流则会将失败者折磨得欲死欲仙,终生难忘。 这种可怕的强化训练能以最快速度将每一场战斗融入角斗奴的身体记忆,让他们在危急时刻做出本能反应,而不需要再通过大脑进行分析判断和推演。 最糟糕的是,这种强化刺激训练,会让角斗奴们深深地迷恋上杀戮所带来的快感,就像吸毒一样。 在所有的角斗奴新手中,安秉臣的表现并不突出。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太用心。大多数时候,安秉臣都在观察周围的情况,有时候是波金卫兵手中那种可以发射黑色射线的金属长矛,有时候是天边掠过的一艘巨型飞行器。 这段时间以来,他通过观察已经发现,几乎所有出现在天空的飞行器,都是朝着海岸线那个方向去的。从那些飞行器的大小来看,应该都是星际级别的飞船,它们飞去的那个方向,多半有一座规模不小的星港。要想离开这处邪恶的角斗奴窝点,只能从此入手。 对于从天平号上同时坠入兹克星的那些伙伴,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也许,他们和自己一样,已沦为奴隶主们蓄养的角斗奴。或者,更糟糕的是,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中已经失去了生命,沦为异乡孤魂。 “你让我感到非常失望,九百二十三号。你最近一段时间来的表现,与你本该拥有的实力,完全不相吻合。” “西诺大人,在下已经尽力了。”安秉臣做出一幅毕恭毕敬的嘴脸,眼睛却在偷偷打量着那位矮小的多哥导师。 他已经考虑清楚了,下一次如果还有机会,他绝不会靠近这个电鳗矮子贴身厮杀。奋力掷出手中的短剑,或者夺过守卫的射线长矛,没准可以解决这位尊敬的导师。 西诺看了一眼安秉臣,没有像往常那样责骂,只是淡淡地道:“明天,你将参加污水镇角斗场的新人选拔赛。这次比赛,所有选手都会用真武器和盾牌,能不能活下来,为乌姆大人赢得最后的荣耀,全看你自己了。” 听到这话,安秉臣心中一惊,暗地里把那位章鱼乌姆,以及眼前这位西诺导师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这可是直接把自己逼上一条不归绝路,要么被对手杀死,要么老老实实卖命。 不过,能离开戒备森严的角斗学院,也许可以有更多机会逃跑。 他背上的伤口早已完全愈合,私下里也悄悄藏了一些可以长久放置的食物。 只要能跑出去,即使到不了海岸线那边的星港,只要能找到通讯器材就可以想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系。按诺瓦的建议,直接向陶图格联盟委员会举报这个违法蓄养角斗奴的行星,就能终结此地的病态繁华。 “你准备好了吗?九百二十三号?”当天晚上,西诺带着两名波金守卫,出现在安秉臣的宿舍中。 西诺送来了一柄铁剑和一面铜盾,都是如假包换的真家伙,比平时训练用的木质版本要沉得多。那柄铁短剑刃口锋利,剑身凹槽内布满了污渍暗斑,也不知已经用来收了多少冤魂亡灵。 多哥人打了个手势,后面的一名波金守卫把一件黑色硬皮甲丢到安秉臣脚下。 “穿上它,看看合适不。” 平日里,新手角斗奴们训练时都****着身体,偶尔几个习惯穿衣的种族会给自己披一块兜头破布遮羞,但盔甲之类的东西却很少见,就连高级角斗奴也很少有人穿甲。 安秉臣看了一眼地上那件形如桶装背心的皮铠,发现这东西只能遮挡上半身:“没有腿甲吗?” 西诺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你当自己是什么人?污水镇的角斗冠军吗?当然,如果你真能夺得冠军,我相信乌姆大人或许会开恩赏你一双漂亮的皮靴。” 和多哥导师平时的辱骂相比,这样的嘲讽对安秉臣来说完全就是微风拂面。 他穿上了那件硬皮甲,感觉还挺合身,举手投足都不影响动作。 “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我会安排剩下的一切……” 西诺说着,突然一个箭步跨到安秉臣身前。 自从吃过这条多哥电鳗的苦头后,安秉臣一直特别留心自己与他的距离。看到西诺突然冲上前来,立刻不假思索缩身退后,同时弯腰拾起了放在床上的铁剑和铜盾,并做出一个挥扫的假动作。 瞬息之间,他已经拿定主意。先逼退这条危险的电鳗,然后飞手掷出短剑,给他面门上来一家伙,干掉这个弗莱冈人的走狗。 “你害怕我靠近,对吗?”西诺冷笑着,继续侧身靠近。 安秉臣根本不理会对方的言语挑逗,挥动盾牌拍开一名波金卫兵刺来的钩杆,继续往后退到宿舍中较为宽敞的门边,并假装做出要夺门而逃的模样。 宿舍里的其他角斗奴们都睁大了双眼,竞相围观这场冲突的同时,每个人也在习惯性地向后退散。西诺的厉害,他们大致都心理有数,而安秉臣此刻手上拿的又是真家伙,谁也不想在混战中被殃及池鱼。 安秉臣一脚踢开了宿舍的木门,回过头来突然毫无预兆地投出手中短剑。 脱手的铁剑犹如一支短矛,向着西诺那张布满皱纹的核桃丑脸****而去。 西诺侧头偏转分毫,那短剑咻的一声贴脸而过,随即钉入木墙中。 “你的动作果然很快,狡猾的卑贱生物。”西诺的脸上多了一条殷红血线,居然还是被剑刃割伤了表皮。 不过,他的神色却充满了欣喜,两只小脚一点地面,身子已掠到门边,双手往前探出。 安秉臣哪敢让他的双手挨到自己,惊恐之下本能地扬起铜盾就劈头砸下去。 只可惜,他忘记了那铜盾也是金属。 西诺的双手贴上铜盾的瞬间,空气中爆出一簇紫色电火花。 当安秉臣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脸上湿漉漉冰凉凉的。 西诺放下了手中的一只陶土酒杯,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他。 “九百二十三号,现在该你上场了。” 咣当一声,有人推开了屋门,外面的喧哗吵闹声像潮水一般涌入。 在波金卫兵的钩杆推攘下,安秉臣耷拉着脑袋,步履蹒跚地被赶出了门。 外面天光大亮,看台上人头攒动。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大角斗场边上的休息室门口,不知什么时候,那柄铁剑和那面铜盾已经被塞到自己手上。 遍布看台四周的扩音喇叭里,有个尖锐而高亢的声音在呐喊: “下一场比赛,将由乌姆大人麾下来自天龙星的速烈勇士,对阵污水镇的上届季军、兹克族的丛林之神巴卡!” 铺天盖地的掌声和呼喊淹没了安秉臣的耳膜。 他放眼望去,看到沙坑对面,有一只大猩猩一样的生物蹲在那里,正在注视自己。 同为兹克族猿人,这家伙的块头却比自己的对练伙伴司康大了整整一圈。乱蓬蓬的黑色胸毛,上下咬紧的残缺黄牙,都充分表明,这绝对不是一位善主。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不是那头大猩猩身上的锁子铁甲,而是它手里那根手臂粗细的大头木棍。 棍头包着一层黄橙橙的铜皮,无数寒光闪烁的尖钉从铜皮中透出,带着嗜血的渴望伸向天空。 “嗷——呜!”名为巴卡的兹克大猩猩仰天长啸一声,突然站起身,向着这边大步走来。 脚下的沙地在瑟瑟发抖,对方的步伐坚定有力,不急不缓,显然是久经战阵的老斗士。 安秉臣攥紧了手中的铁剑,努力让左手的铜盾贴近自己的身体,他凝视着那大猩猩手中令人生畏的尖钉狼牙棒,粗略估算了一下在自己的短剑挨到对方的锁子铁甲前,那根狼牙棒可以在自己脑袋上猛砸多少次。 然后,他转过身,开始撒腿小跑起来。 看台上顿时传来一片嘘声,各种饮料瓶、水果和垃圾,满载着观众们的蔑视和失望情绪,向着逃跑的胆小鬼角斗奴飞去。 正文 第665章 斗士 除了几位忙于修改自家赌注和调整赔率的专业人士,差不多所有人都对那位毫无敬业精神,面对敌人转身逃跑的角斗奴表达出极度愤慨。观众们的愤怒在蓬勃燃烧,他们万里迢迢来到这个偏荒世界,花了大把票子,可不是为了看人跑马拉松!他们要看杀戮,要看鲜血,要看死亡! 一片嘘声中,越来越多的人向埋头专心逃跑的安秉臣伸出了自己最小的那根指头,以示最大程度的轻蔑和敌视。 场内场外,唯独没有表现出激动情绪的,反而仅有安秉臣的对手,那位号称兹克丛林之神的大猩猩巴卡! 大猩猩巴卡并没有拔脚来追,却是不紧不慢走向角斗场中央,随即好整以暇地观察着自己的对手。无论安秉臣怎样绕场狂奔乱跑,处在圆心位置的巴卡总能保持和对手的距离。只要不去追赶,等跑的人跑不动了,随时可以继续逼近,发动进攻。 这种妄图消耗对手体力的诡计实在过于低廉,不但很容易被经验丰富的敌人看穿,而且经常会把自己给搭进去。想到这里,巴卡的嘴角抿出一抹藐视的微笑,他握紧了手中的尖顶狼牙槌,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奔跑的瘦小身影。 安秉臣回过头来,看到巴卡并未来追,居然也停下脚步,给了对手一个微笑。 看到这对厮杀的角斗奴居然互递笑容,石阶看台上的观众们更是肺都要气炸了,这完全不是他们想看的戏码!如雨点般扔来的垃圾中,有不少也分流抛向了大猩猩巴卡,不过因为巴卡站在远离看台的场地中央,所以几乎没有投掷物能挨近他。 安秉臣离看台要近得多,因此不得不举起左手的铜盾,才能遮挡噼里啪啦落下的投掷物。 “快把狮头犬放出来,咬死这两个不要脸的下流胚,我愿意出一千毕塔!”一位咬牙切齿的多哥财主咒骂道。 “放屁,老子出了三千毕塔,专押那个速烈人的冷门!你们要敢不守规矩乱来,老子今天非带人拆了这座角斗场不可!”旁边一名瞪着六对眼珠,体形肥硕臃肿的蓝泰人也不甘寂寞地吼叫着。 多哥人财主和蓝泰好汉之间立刻爆发了寸土不让的激烈争吵,最后还是角斗场方的波金守卫队及时赶到并架开双方随从人员,这才阻止了一场有可能在观众席上爆发的角斗大赛。 安秉臣以盾挡头,就这么看着一百五十步外的巴卡,那双脚却是怎么都不挪动。场中的巴卡傲然挺立,那柄尖钉狼牙槌斜立胸前,居然也是一动不动。 看台上的喧哗和叫骂声很快升级到沸腾状态,如果怒火也能杀人的话,这两位角斗奴大概已经被撕成了千万碎片。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巴卡终于忍不住了,兹克人向着安秉臣这边迈出了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走到第三步后,巴卡开始快跑,越跑越快,手中的狼牙槌也举了起来。 他准备在接近对手一定距离后,飞身跃起,居高临下给对方一记极具艺术观赏性的五雷轰顶大招。很少有人能挡住巴卡的这招兜头轰杀,看台上有许多观众专程到污水镇角斗场来,就是想要目睹巴卡飞天一击的风采。 但是,巴卡的对手,那位自称来自天龙星的速烈人,却又拔足飞奔起来,丝毫没有想要与巴卡正面较量的意思。 “混蛋!这样做,很有意思吗?”巴卡也忍不住咆哮起来。 前面的安秉臣对巴卡的愤怒完全置之不理,继续沿着角斗场外沿奔跑,他的速度或慢或快,总之就是不让巴卡靠近。 以这种节奏绕行全场三五圈之后,原先还能保持淡定的巴卡终于出离了愤怒,他开始沿着切角方向高速拦截那位二货跑男。只要能逼近到十米之内,他就有很大把握把对手砸成肉酱。 但是,正如所有看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并不简单的事情一样,巴卡跑到气喘吁吁,仍然没能成功逮住对手。巴卡的身高超过三米,体重几乎是安秉臣的一倍,拖动这样一个巨大身体需要的力量远远超过安秉臣奔跑所需的一倍以上。 开始的时候,巴卡能轻易看穿对手的诡计。但此时此刻,他已经身不由己。 观众席上,一阵高过一阵的狂热呼喊都在为巴卡加油,所有的声音都在鼓励这位身材高大的兹克猿人,希望他追上前面那位猥亵至极的对手,将那个没有职业道德的下流胚碾压成齑粉。 当巴卡的体力在快速消失之际,他也欣慰地发现,前面奔跑的那个速烈人同样时不时要停下来弯腰休息,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就要断了气的模样。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直在逐渐缩短,从原先的一百五十步,拉近到九十步,现在差不多到了五十步左右。 很显然,那家伙的体力也快撑不住了。 又跑了四圈之后,前面的速烈人突然停下脚步。 巴卡欣喜万分地赶了上去,很快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二十步。猛然间,他注意到对手站直了身体,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丝毫没有刚才那副疲于奔命的样子。这种异于常人的表情让巴卡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双方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让他放弃了犹豫。他终于追上那名猥亵跑男,剩下要做的就是贴上去,干掉对方。 即使再跑个十圈八圈,巴卡仍然相信自己有足够实力将这名对手砸成肉泥,就像他曾经干掉的四十七名手下败将那样。 一声大吼之后,巴卡整个人飞跃到空中,双手高举着那根尖钉狼牙槌,宛如一头扑食的雄兽掠过天际。 这一瞬间,看台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饱受煎熬,狂躁不安的观众们,终于迎来了自己渴望已久的厮杀场面。 安秉臣望着飞向自己的大猩猩,他感觉大半个的天空都被这个毛乎乎的身影遮挡住了。 他看到了那根端头闪烁寒光的狼牙槌,他一直在注视着这件致命的武器。看到那东西带着风声兜头落下,安秉臣毫不犹豫地朝右就地滚出。 轰隆的一声闷响,安秉臣翻了两个滚后回头一望,原先自己站的地方已经被砸了个小坑。 落地的巴卡拎着狼牙槌,满面狰狞地向这边扑来。刚才那一下击空,已经让这位兹克猿人领略了对手的敏捷优势。所以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战术,攥着狼牙槌贴地横扫过来,攻击范围足以覆盖五米之内。 只要狼牙槌扫出的大圈子套住对手,对方再能跑再能滚也躲不过。 巴卡的实战经验确实丰富,钉槌扫过来时,安秉臣还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眼见那一排尖齿已到跟前,赶紧左手铜盾顶上。 考虑到自己和巴卡的身形差距,即便用盾格挡,安秉臣也不敢正面垂直接招,他的盾面倾斜着,力图将对方狼牙槌的冲击力降到最低。 哐!左手传来的感觉仿佛是这面铜盾遭到了一辆卡车猛撞,不光五根手指疼痛欲裂,安秉臣的大半个身子也被震得发酥发麻,脚下一歪,身不由己地向右侧噔噔噔退出五六步。 “嗷!——”巴卡横扫一击明显占了上风,当即意气风发,自信心爆棚地发出一道狂嚎。 被铜盾格挡滑开的狼牙槌在空中划了个圈,转身又向着安秉臣失去盾牌遮掩的左肩呼啸扫来。 这一扫,如果打中了,非死即残。被砸碎肩头的角斗对手,基本可以和死了划上等号。 在数万名观众的注视下,那位引起公愤的速烈角斗奴却挺直脊背,弯腰一拧,居然从狼牙槌扫击面下方一个箭步蹿到了巴卡的近前。那动作,那速度,根本不像一位已经绕着角斗场跑了七八圈的胆小鬼。 巴卡同样吃了一惊,但还没有到惊慌失措的地步,对方手里的武器仅仅是一柄短剑,他身上那套锁子铁甲完全可以抵挡这种玩具刀的戳刺。如果要想给自己造成致命伤害,对方的攻击目标,只能是自己脖子以上的头部。 想到这里,他收住尚未完成横扫动作的狼牙槌,情急之下来不及转过槌头,索性直接以槌尾戳向对手的胸口。即使是近身搏斗,巴卡仍然有身高优势,怎么打都是居高临下,观察和发力都有莫大优势。 哐!对方的铜盾像长了眼睛一样瞬间出现在槌尾捣戳的方向上,那个速烈人甚至蹲了下来,把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隐藏在盾牌下面。所以,这一槌尾仍然只是砸在了盾面上,没有给对方造成实际伤害。 但巴卡立刻感到右侧小腿传来一阵剧痛,眼前那面铜盾滴溜溜转动着,一下子从自己右侧转到了身后。他仍然看不见盾牌下面的敌人,只能勉强看到短剑剑刃的寒光,以及对方快速跳动的脚步。 紧接着,巴卡的左腿也挨了一剑。到这时候,他刚好收回狼牙槌,双手握紧槌柄怒吼着,直接向后排山倒海般扫过去。 这一扫用尽了巴卡全身所有的力气,他的狼牙槌果然击中了那面铜盾。 哐——嗡嗡嗡嗡! 被击中的安秉臣连人带盾飞了出去,落到三米开外,又打了两个滚才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满是沙砾留下的擦伤。但除了虎口发麻,脑袋被震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外,他没有更多损失。 手握狼牙槌的巴卡损失稍微大了点,左小腿膝弯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切割伤,右大腿后面靠近臀部的地方也被拉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刀口。红色的鲜血将巴卡的两条毛腿染得殷红,高大的兹克人喘息着,往前迈了一步。但这一步,却暴露出他的左侧小腿的失衡。 号称丛林之神的巴卡瘸了! 巴卡的锁子铁甲能够保护上半身,但却无法遮挡下半身两条毛腿的全部,在铁质分段胫甲的缝隙中,仍然有许多可供敌人攻击的部位。它们虽然不足以致命,但却能让高达三米多的巴卡变得行动迟缓,步履维艰。 观众席上持续良久的沉默突然被一阵狂热的掌声和呼喊打破! 到这时候,大多数观众才明白了那位速烈角斗奴的战术。 乌姆角斗学院的导师西诺环抱双臂,站在休息室出口,冷冷地注视着场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看台上传来的各种喧哗杂音,似乎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杀死他,杀死那个下流胚,巴卡,老子在你身上下了重注!” “哈哈,可爱的速烈佬,杀死那头兹克毛皮兽,让大爷我今天赚足五万毕塔!” 潮水般的呼喊声中,安秉臣伸展了一下双臂,绕着圆圈徐徐逼近自己的对手。对方的神经反应速度之慢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当他切开巴卡的左腿后,那家伙才发动了勉强像样的反击。虽然力量大得惊人,但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安秉臣的信心。 他知道自己肯定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他是一柄短剑,一柄连着盾牌的短剑。 剑尖的点,和盾牌的面,组成了一件高速运动的,无往而不利的死亡利器。 看到刚才还在逃跑的猥亵男居然扭头主动抢攻,看台上的观众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他们太爱这个角斗奴了,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刺激! 巴卡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他的信心,开始动摇,但手里的狼牙槌,依然握得紧紧。虽然失去了部分机动性,但他仍然有足够力量在一回合中将对手砸成肉酱。 哐!盾槌相交再次发出巨响! 安秉臣选择了一个极其诡异的接近角度,纵身蹿前迎来了巴卡的一记迎头猛击。他计算得很好,砸在盾面上的槌头迸发出猛烈的力量,但却是交手以来最轻的一次。 兹克人是近似于地球灵长目的双足直立行走生物,很多肢体构造方面的特征与人类非常接近,那意味着他们的肢体关节同样无法全方位三百六十度地运动。也就是说,在特定姿态下,巴卡手中的狼牙槌攻击方向存在着限制。 巴卡看到了像毒蛇舌芯一样逼近的短剑剑尖,他怒吼着横推槌身,试图在格挡剑尖的同时将对手整个人推出更远距离。他的身材,以及武器的特性,决定了必须将对手控制在相当距离外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这名敌人显然也看出了这点,所以,他总在竭尽全力靠近巴卡,挨到近的不能再近的距离上,用手中的短剑刺扎和切割,尽可能消耗巴卡强大的战斗力。 巴卡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却无能为力。就像他一开始猜到对方的奔跑游击战术,但却无法坚持不动如山到最后那样。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这样的事情,很容易看到,但在履行的过程中,却有九成人半途铩羽。 “我要杀了你!”巴卡疯狂地吼叫着,他在心里向自己的历代祖先呼喊,向兹克人赖以生存的丛林之神寻助,希望能在这场关系到自己名誉和未来的咱都中获得更多力量和运气。 他感觉自己正在燃烧,手中挥舞的狼牙槌变得更快,这是个好兆头,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槌会砸向何方,他的敌人又怎么能预判和闪避? 哐!哐!哐! 铜盾表面被砸出了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凹坑,安秉臣只觉得自己的整条左胳膊都要被震散架了,左手户口绽裂流出的鲜血也染红了他身上的硬皮甲。 他在高速的旋转和闪身中耐心寻找着大猩猩身上那套锁子铁甲的破绽,然后,想办法把短剑的剑尖刺进去,让兹克人的肉身体验金属的冰凉和坚硬。 噗哧! 巴卡的狼牙槌以流星入地之势锤地爆坑,但安秉臣手中的短剑却有如一道闪电,从肋下反转向上透入巴卡的右臂腋窝。当大猩猩高举狼牙槌攻击时,那里从上至下覆盖的锁子盖帘就会被狂暴的力量掀开。 巴卡发出一阵夹杂着极度痛楚的怒嚎,反手朝手背方向挥出大槌,却惊讶地发现对方手中那面破烂不堪的盾牌早已贴在了狼牙槌上。 无论他怎样摆动挥甩,对手的盾牌都紧紧挨着狼牙槌的尖钉,仿佛一张紧贴锅面的烙饼。 巴卡感到心烦意乱,脚下步子更乱,紧接着手腕上又传来一阵剧痛!才一眨眼的功夫,对手的短剑已在他手背和手腕上划出无数条伤口! 失去理智的巴卡扔下了那柄成为累赘的狼牙槌,突然俯身毫无预兆地撞向自己的对手,他相信这招绝对可以掀翻敌人,然后在摔倒的同时将自己的整个身体压在对方身上,横横竖竖再滚两下,就绝对彻底扭转战局。他已经看到,对方不是甲壳生物,根本无法抵御这种碾压式攻击。 巴卡的算计忽略了一点,因为受伤流血过多,他的速度已经下降太多。 所以,当他冲撞过去时,什么东西都没有碰到!安秉臣及时发现了这头大猩猩的垂死挣扎,腰腹用力蹦起的同时和巴卡贴背擦身而过,身体滞留在空中的同时,他还来得及挥剑斜劈巴卡的后颈。那里没有锁子铁甲的遮蔽,也算是个致命部位。 但巴卡却正好扭脸过来观看情况,斜掠而过的剑锋在他左侧脸上掘开了一道红色沟壑!飞溅的红色血滴洒落在黄色沙土中,让观众席上再度爆发出一阵铺天盖地的欢呼! 号称兹克丛林之神的巴卡怪叫着,面上流淌的鲜血糊住了他的双眼,他的双臂在空气中摆动着,试图抱住矮小的对手,用最后的力气将对手挤在自己胸怀中,将对方活活箍死。巴卡并不是从未失败过的常胜将军,但在至少三次明显落入败局的不利情况下,他都是用这招将得意洋洋的对手送入天堂。 “巴卡!”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正是那个脸上烙有九二三编号的异族角斗奴。 巴卡循着声音的方向,猛地扑了过去,他的左掌打到了对方的盾牌。耳中传来的动静表明,对方被这意外一拂推得连退了几步。 巴卡转过脸,假意朝着声音传来的另一侧方向,希望以此麻痹对方的警惕。 然后,他向着正确的方向猛地扑了过去。这一扑用尽了巴卡全身的力气,他甚至双足腾空而起!即使是一头以粗壮而闻名的岩牛,也别想在这一撞之下保全! 哗啦! 看台上的观众们个个目瞪口呆,他们望着一头撞塌了半截角斗场护墙的巴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安秉臣的脸上身上沾满了坍塌后扬起的灰尘,他站立的位置,距离巴卡的触墙撞击点仅有十厘米。他的剑还握在手中,严重变形的铜盾也依然护在胸前,脚下却多了一具撞在石墙上昏死过去的兹克族猿人躯体。 “杀死他,******,杀死那个笨蛋!今天老子就是赔个精光,也要看到那头兹克毛皮兽身首异处!”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观众群中响起。 “巴卡这个傻逼的智商一直在下降,难怪他混了这么多年还在污水镇!死了算了!” “杀死他,干掉那头蠢猪!”更多声音开始响应这位看客的呼吁,场内观众们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倒向了支持安秉臣,和这场比赛开始之前的情况截然不同。 观众席上已经有不少人举起了闪烁着五彩光芒的标志牌,那是要求胜利者处决失败对手的民意信号。 场地中唯一站着的那名角斗奴环视着看台上沸腾的人群,将手中的短剑插入鞘内,转过背去缓步走向休息室出口。 台阶上传来一阵充满着失望和愤怒的嘘嘘声,各种垃圾铺天盖地砸下。如果仅就这一点来看,倒是和这场比赛开始时保持了完美的一致。 “九百二十三号,难道我没有教你该如何保持对观众们的尊重吗?”站在休息室出口的西诺沉声问道。 “西诺大人,我只尊重我的对手。场外那些混蛋如果真想要我的尊重,可以到场地里来,拿起武器,靠自己的力量来赢得我的尊重。”安秉臣紧盯着西诺的双手,绷紧了全身肌肉。“再说,你只想要这场比赛的胜利,现在我们已经胜利了。” 西诺侧身让开了进入休息室的通道,这个动作让安秉臣暗自松了一口气。 “九百二十三号,你的智商比巴卡高不到哪里去。如果下一次,你再这样公然顶撞我,我一定会好好收拾你一顿,给你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可没有顶撞你,尊敬的西诺大人,我顶多只算是激怒了角斗场上的观众。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我的下一场比赛安排在什么时候?” 西诺望着那个狡猾的角斗奴,面无表情道:“乌姆大人要见你,现在。” 正文 第666章 心语 一架扁平的地效飞行器紧贴着海面呼啸掠过,安秉臣坐在舷窗边的位置,好奇地张望着岸上的景观。 此刻的安秉臣,满脸淤青伤痕,穿着一件标有九百二十三号数字的橘黄色角斗奴背心。在他身后,隔着两排靠过道的座位上坐着角斗学院导师西诺。在并不算宽敞的地效飞行器座舱两头,还各站有一名手持金属长矛的波金卫兵。 这架地效飞行器外形像个四四方方的金属匣子,长二十多米,宽十米,高度大概在五到七米左右,起飞后感觉很平稳。但从窗外景物的相对移动速度来看,这东西的速度并不快,应该没有超过音速。 地效飞行器沿着海岸线飞了很久,当安秉臣快要睡着的时候,前面地平线上的一道白色亮光突然引起了他的关注。 兹克星是个低技术文明水准的世界,这里的陆地表面几乎没有大规模人工改造的痕迹,村镇之外的地区很少能看到人造光亮。过于厚密的高空云层,也让这里的本地土著们根本看不到大气层之外的宇宙星辰。所以,那道异常明亮的白光出现在黄昏中,想不引起注意都不行。 随着地效飞行器的快速接近,安秉臣渐渐看清了那道亮光的源头。那是海边山峰顶端的一盏巨型信号灯,它周而复始地匀速旋转着,向四面八方投射雪亮光束,看上去有些类似于地球上的港口导航灯塔。 一片阴影突然笼罩了地效飞行器,安秉臣抬头望向天空,他看见一艘遮挡了大半个苍穹的巨型飞船。这艘从云层中降下的飞船大概有数千米长,漆黑一片的船底对小小的地效飞行器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看不到边际的大平原。 那艘巨船其实只是从地效飞行器顶部两千米左右的高度斜掠而过,但给却舷窗里的安秉臣留下了乌云盖顶的难忘印象。 更令他错愕的是,那座有导航灯塔的山峰,突然向两侧徐徐裂开,显露出山体内灯火通明的着陆平台。原来,这座山峰早已被掏空瓤子,居然是一座极其隐蔽的空港!透过舷窗,安秉臣可以清楚看到着陆平台上的海星形塔台间停放了三五艘形态各异的大型飞船,平台远端的广场上密密麻麻排列着至少有上百架地效飞行器和各种他从未见过的小型飞艇。 如此大手笔的一座空港,必定花费了建造者不少功夫。从经济成本角度来推测,这座空港的建造者们追求的目标肯定比这座空港更为宏大。 那艘巨型飞船缓缓滑入开启的山体内置空港,看样子是要准备降落在平台上。安秉臣所坐的地效飞行器也猛然加速,从那两扇重逾亿吨的石门边上掠入港区。当他们的地效飞行器降落停机,一行人都打开舱门走出来时,那艘巨型飞船腹部伸出的起落架才刚刚触碰到地面。 双脚落地后,西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安秉臣发出警告:“紧紧跟着我,第九百二十三号,不要乱跑,这里的守卫会不经警告就直接开枪射击。” 安秉臣发现,空港平台周围手持金属长矛的波金守卫并不多,更多的是那种宛如海马的高加利人,这种生物像蠕虫一样靠尾部贴地滑行移动,它们的上半身穿着款式奇特的战斗服,手里的武器既有金属长矛,也有类似弹匣枪械的短家伙,还有人手上拿着两个亮闪闪的金属圆环,不知是不是某种武器。 着陆平台尽头的服务区大楼内,最顶层一间装有落地透明窗的厅房中,八条触须盘绕在鼓形圆凳架上的乌姆大人隔着单向透视窗注视着从地效飞行器上下来的那群人,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角斗奴,那个自称来自天龙星的速烈人。 那个满口谎言的卑劣骗子。 装有这个速烈人组织液样本的冷冻箱早已送到了遮莫星系的弗莱冈远征军基地,那里有一个蓝旗学院的分支机构,可以提供媲美辛克人的生物遗传特征分析报告,当然,他们收取的费用也相当高昂。 但是,老乌姆出得起这个钱。为了培养一位能成为兹克行星摇钱树的角斗士,花再多钱都是值得的。乌姆的祖父三百多年前来到兹克星,与合作伙伴们共同将这个偏荒世界改造为角斗艺术的法外之地。迄今为止,他的家族拥有这座星港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在以锡兰为核心的角斗经济圈体系中,乌姆家族所占的比例甚至超过了三分之一。 按寻常惯例,分析报告应该在两周前就出来了。但是,蓝旗学院遮莫星系分部那边,一直没有给予任何回音。乌姆通过中间人催问了两次,学院那边的回答只有对样本的分析尚未完成一句话。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还不是小事。弗莱冈人的犀利直觉让乌姆感觉到不妙。 他动用了自己在弗莱冈元老院的关系网打探风向,同样也是无功而返。直到一位远征军后勤部门中一位老得连触须都快要举不起来的补给官偶然为他揭开了冰山一角。 那位老补给官参加过二十三次星际战争,跟着弗莱冈舰队拜访过无数的遥远世界,老家伙的眼界和阅历,当然远远超过了只去过六百七十七座星港的乌姆。 “我记得,速烈人,是很精明的商人,小个子的硅基生物,身体像水晶一样清澈透明。”老补给官瞪着一对布满血丝的凸出眼珠,仅扫了乌姆放出的全息图像一眼就做出了判断:“不,这种生物的身体结构很像速烈人,但绝对不是速烈人。我没有见过这种生物,这种生物和速烈人的差异,简直就像弗莱冈人和辛克人的区别那样明显。” 听到这话,乌姆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那个该死的角斗奴说了假话,他佯装成速烈人,必然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乌姆预感到,无论对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肯定都与自己的利益背道而驰。 陶图格联盟委员会的权威一直处于无可避免的衰落中,野心勃勃的贸易公会很早就表现出跃跃欲试的姿态,他们的密探和间谍随处可见。弗莱冈人不喜欢贸易公会,陶图格联盟的未来应该紧紧攥在弗莱冈元老院的触须掌握中,而不是由一帮利欲熏心的贸易者来主宰。 等到伟大的弗莱冈人把大都会中窃据委员会高位的废物们赶出去,全面接管整个陶图格联盟政务之后,元老院也许会考虑与贸易公会建立某种合作关系,但那种关系必须首先符合全体弗莱冈人的利益。 作为弗莱冈八万贵族家族中的一员,乌姆很清楚元老院的目标。自从他父亲那一代起,整个乌姆家族就不遗余力地支持元老院向外扩张。 如果能协助元老院实现控制陶图格联盟的伟业,奴隶和角斗娱乐的法律限制肯定会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到那个时候,兹克星这样的地下娱乐景点就能光明正大地从幕后走到台前,所有曾在这个荒凉行星上投资的贵族们都将获得至少百倍以上的收益。 但在抵达这个终点的路上,肯定还有无数危险的致命陷阱。 弗莱冈人有一句古老的谚语,要看到最后的结局,你必须先活到最后。 所以,乌姆决定再见一见那位自称速烈人的角斗奴。所有令他困惑和不安的问题,应该都能从这个骗子身上找到答案。 当西诺押着那角斗奴走进大厅的同时,乌姆当即发出开门见山的咆哮。 “你欺骗了主人,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按照这个星球的规矩,撒谎的奴隶应当上绞架。” “按陶图格联盟的法律,贩卖奴隶和经营角斗场也是重罪,虽然离死刑只有一步之遥,但全部私产罚没可是跑不掉的判决。这些年来,你和你的合伙者们应该过得不轻松。”令乌姆意料不到的是,那名奴隶仍然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看来在角斗学院里磨练得还不够。 乌姆瞪了一眼守在门口的西诺,目光中夹杂着质疑和责问。 西诺看懂了主人的眼神,但多哥角斗奴训导师只能报以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对那位桀骜不驯的奴隶已经施加了最大压力,但这家伙从来没有屈服过,哪怕是表面上的虚与委蛇都没有。在上一场比赛中,甚至连久经沙场的兹克丛林之神巴卡也被他撂倒,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因此成为整个学院里唯一有资格前往锡兰参加年度大赛的候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这个种子选手继续施加压力或给予酷刑折磨,已不符合乌姆老爷的利益。 “你根本不是什么来自天龙星的速烈人。说出你的来历,或许老乌姆能开恩饶你一命。”乌姆威胁着,向前方伸出了两条柔若无骨的触须。“如果你不识相的话,我仍然有办法得到我想要的信息。” 安秉臣看见,站在门口的西诺挪动了一下位置,把两个人放了进来。 前面那位是个空手的高加利人,脸上戴了一具护镜,它好像是乌姆的护卫队长。后面的生物穿着一件下摆及地的黑色兜头长袍,根本看不清袍内的身体形态,更不知道是双足步行还是像蠕虫一样用腹尾滑进来的。 “我想知道,你和贸易公会到底有什么渊源,你为什么要冒充速烈人?还有,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见过你这样的生物,而你对陶图格联盟的情况却了如指掌?过来,来自卡兰丹的心语者,请把所有谜团的答案带给我。” 乌姆的话虽然像在和安秉臣交谈,但实际上却是在向护卫队长后面的长袍生物发号施令。 听到心语者三个字,安秉臣马上就明白了。那长袍生物应该是拥有读心能力的专业人士,乌姆打算直接从自己脑中攫取所有问题的答案! “来自卡兰丹的心语者?那应该是尼泽兰人,这个种族居然并未灭绝?难道,当初弗莱冈人向联盟委员会瞒报了事故真相?”安秉臣脑中的诺瓦发出一连串惊呼,显然认得这种生物。 长袍生物轻轻撩开自己的头罩,露出宛如椰果的脑袋,乱蓬蓬的毛发和螺旋状皱纹混杂在一起,双眼和口器小得几乎看不到,但额头上却有两个像肉瘤一样的肉质触角。 “果然,果然是尼泽兰人……它们真的没有灭绝!” 听到诺瓦的惊叹,安秉臣按捺不住了:“嗯嗯,诺瓦,能不能先别忙着叙旧?这家伙会不会要人命,我该怎么办?我可不想变成白痴和傻子啊!” 昔日在十里铺的时候,灰山疗养院的读心者南希把互助会的基地差点掀了个底朝天,那段记忆给安秉臣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对他来说,这种精神系的异能者,比直接杀到面前的千军万马还要可怕。 “我的孩子,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直接和这个尼泽兰人沟通。” “沟通?那太好了,不过……能不能别像上次收拾那个阿卡那样,行吗?如果把这个心语者撂倒在这里,乌姆的手下非当场把我打成肉酱不可。那个奴隶贩子需要答案,我们给他一个答案就成。” 安秉臣在脑中与诺瓦交流着,就见那位撩开头罩的长袍生物向着自己靠过来,他本能地向后退去,跟着西诺来的两名波金守卫却立刻举起手中的钩杆,将他牢牢控制住。 看到那野性子奴隶因为害怕而挣扎,乌姆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我保证不会很疼,只要一会儿,我们就能对你有更深入的了解,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尼泽兰人从黑色长袍的袖子下面探出一双枯瘦的手,布满褶皱的指节居然比人类长了一倍还多。那双手轻轻搭在了安秉臣的手背上,给他带来了极为不适的粗糙和冰凉感。 双手相连的两位生物,同时发出了身不由己的颤栗。 安秉臣闭上了眼睛,一脸痛苦不堪的模样。那为尼泽兰人也闭上了自己的小眼睛,身体微微抖动着,双手却始终紧紧握住对方。 几秒钟后,尼泽兰人突然松开了手,那个角斗奴立刻瘫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耗尽了所有的体力。 尼泽兰人转过椰子壳脑袋,望着窗前拭目以待的乌姆。 “这种生物来自陶图格联盟之外的一个遥远星群,造物主曾经拜访过那里,并留下了自己的圣迹。这是一位持奉圣迹的夏尔库,他和贸易公会没有任何关系,冒充速烈人的原因是仇恨,因为正是速烈人将他从自己的故乡劫持到这里!” 这段供词几乎全是真话,无懈可击的真话。 乌姆的那对凸眼顿时放出精光,声音变得更加嘶哑低沉:“造物主?持奉圣迹的夏尔库?想不到,我的运气居然如此不可思议,竟然能将一位异邦夏尔库收为角斗奴?!” 沉吟片刻后,乌姆的语气突然一变:“心语者,继续搜索他的意识,我要知道那个遥远星群的位置!这个奴隶的神经反应速度异于常人,这应该是他的种族特性,如果能够抢先征服那个世界,乌姆家族就可以源源不断获得最优秀的角斗奴,这样的话,哈哈哈哈……” 令人陶醉的未来前景,让乌姆大人陷入了巨大幸福之中。 但那名尼泽兰心语者却犹豫了一下:“大人,搜索意识中更多的信息需要时间,我恐怕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您交待的任务……” 乌姆满不在乎地挥动了一下触须:“从现在开始,你就跟着西诺,跟着这个角斗奴,我会给你超过原先承诺的三倍赏赐。对了,你估计一下,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这个不好说,大人,这种生物的生理构造异于联盟内的大多数物种,我估计至少需要一百个行星公转周期才能完成对他全部意识的梳理。” “没问题,事成之后,老乌姆还会重重有赏。不过,”弗莱冈人的那对凸眼中突然泛出一缕凶光:“如果你想借这个机会搞点什么把戏的话,你的那些族人,一个都别想活。” 尼泽兰人低下头去,一副惴惴不安的表情,这生物的声音都在颤抖:“能为乌姆大人服务,就是尼泽兰人最高的荣耀。乌姆大人待我和我的族人有如亲爹亲娘,我们又怎么会胆大包天犯上作乱呢?” “这些废话,留给你自己吧。”乌姆不耐烦地打断了尼泽兰人的表忠:“记着,但凡有什么差错,你和你的族人都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说完这话,弗莱冈奴隶主从圆鼓形椅架上爬了下来,向着门口滑去。 西诺微微躬身低头:“大人,蓝旗学院那边怎么办?” 乌姆在门口停了下来,沉声道:“一切都清楚了,西诺,你还不明白吗?蓝旗学院那帮混蛋已经知道了这个奴隶的夏尔库身份,搞不好事情已经捅到元老院去了,那些老不死的东西一直想抢在联盟委员会之前找到造物主的下落。这个异邦奴隶就是一条重要线索,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没准元老院的黑暗军团已经在前往兹克的路上了。哼哼,想从我老乌姆嘴里夺食,那也要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 “元老院的黑暗军团?”西诺抬起头,瞪大了双眼。“我们要不要先暂避一时,大人?” “不要害怕,西诺,黑暗军团的那帮废物在遮莫星系被辛克人打得落花流水,想到我这里来逞威风,门儿都没有!我现在就去做点准备,好让元老院的蠢货们知道,并不是所有弗莱冈人都无条件听从他们的狗屁命令。要直接动手的话,我们奉陪到底。至少,他们应该先开个价,让我们有还价的机会。” “可是……” 瘫坐在地上的安秉臣眯起眼睛,从西诺的表情中看到一丝畏惧。 “没有什么可是,西诺,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情,把这个奴隶看紧了,只要他在我们手上,别管什么元老院,就是联盟委员会和贸易公会来了,也不敢把兹克星怎么样。锡兰的年度角斗士大赛,统统照常举行,有这个奴隶作为冷门黑马,我们肯定能赚到盆满钵溢。”乌姆踌躇满志地挥动着自己的触须,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只可惜,老乌姆做了一件蠢事,居然自投罗网把这个奴隶的体液样本送给了蓝旗学院。不过,现在只能将错就错吧,王牌还在我们手中。这个奴隶或许会给乌姆家族带来千载难逢的机遇,剩下要做的就是看我们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尼诺愿意追随大人,至死方休!”听完乌姆的一番话,西诺脸上的畏惧颓丧顿时不翼而飞,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说完话,乌姆带着自己的那群高加利护卫,呼啦啦离开了贵宾休息厅。 “黑暗军团?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那是什么?”安秉臣悄悄问。 “弗莱冈元老院的直辖武装力量,算是弗莱冈人最精锐的部队。”诺瓦回答道。 “不过,那条死章鱼好像一点都不怕。” “这很正常,乌姆这种法外之地的奴隶贩子,杀人越货的勾当干起来眼睛都不眨的,他的私人武装应该也很剽悍,真要准备好了未必会输给黑暗军团。” “这么说来,兹克星很快要有一场好戏上演了?” “恐怕那场好戏的规模,会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不过,我们正好可以趁乱离开这里。就在刚才,我感应到深渊号的存在,它就在这个星球上,在那片海洋的对岸,大概位于兹克人聚居的丛林中。” “很好。”安秉臣佯装刚刚恢复清醒,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角斗奴训导师西诺满脸戒备地望着那位尼泽兰心语者:“你,不准靠近我两米之内,更不得在没有经过我许可的情况下触碰我!否则的话,我会立刻干掉你!” “明白,西诺大人。”椰子脑袋的尼泽兰人谦卑地弯腰答应。 在返回角斗学院的路上,西诺坐到了地效飞行器的最后一排。包括两名波金守卫,都在尽可能远离那位尼泽兰心语者,仿佛他身上散发着某种令人作呕的臭味。 看来,能探悉别人思想的读心者,天生不容于所有具备自我意识的智慧生物。 安秉臣和那位尼泽兰人,顺理成章地被安置到第一排就坐。 “我的全名很长,念起来需要花很多时间。但你可以叫我亚伯,这是我妹妹给我起的绰号,我很喜欢。”那位尼泽兰人从裹住头部的兜帽里发出细不可闻的低语。 “你好,亚伯。我叫安秉臣。”安秉臣伸手握住了对方枯瘦修长的手指,后面看到这一幕的西诺和两名波金守卫顿时面露恶心欲吐的憎恶表情。 “那么,我的朋友,你到底是来自特兰星系的异邦人,还是达文巴真知者的后裔?”尼泽兰人亚伯好奇地问道。 “这个故事说来很长,但我们可以慢慢聊……”安秉臣从舷窗里回望了一眼背后那座隐藏在山体内的空港,两扇巨大的石门正在徐徐闭合,起降平台上的灯光被收入山中,整个荒野又恢复了先前一片死寂漆黑的原貌。 正文 第667章 挑衅 角斗学院山崖下的海滩边,十六名角斗奴分成两组,分队奋力厮杀。 周围或坐或站围了不少新角斗奴,都在聚精会神地观看这场练习。更远的地方,站了一圈波金守卫,有的拿着钩杆,有的握着那种金属长矛。和高大的波金人相比,矮小且又空着手的西诺显得格外突兀。不过,这位角斗奴导师并不以为然,他坐在海岸边的一块礁石上,认真注视着沙滩上的搏杀。 角斗学院每天都会送来新人,这些鲜肉大部分是来自兹克本地的土著物种,其中又以兹克猿人居多,波金人语言交流能力匮乏,并不是最佳的角斗奴人选。人数最多的兹克角斗奴中,有许多都不是被劫掠绑架的俘虏,而是自愿上门卖身效命的渴求富贵者。 饱受战乱和贫瘠折磨的东大陆丛林中,生存已经变成了一桩举步维艰的高难度冒险,兹克人即使侥幸逃过波金人的杀戮捕猎,也难以面对饥饿和疾病的审判。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投靠到天神们创建的角斗场中,反而能轻松混个温饱。至于自家性命,那是早已不属于自己主宰的物件。 主观意志上的选择,加上弗莱冈人的严格训练机制,以及残酷的实战磨练,为这个竞技星球造就了大批优秀的兹克角斗奴。 西诺的目光扫过十六名角斗奴,最后停留在那位名叫司康的兹克猿人身上。这个兹克奴二代角斗士拥有明显异于同类的敏捷和柔韧性,他最擅长的爆发性突刺,经常可以瞬间一击放倒三米外的对手。大多数观众只能看到他伸展的手臂,以及臂端尽头的短剑寒光,然后就是捂住腹部倒地的对手。 因为这致命一击总是来得如此迅速和不可思议,编号九百二十四的司康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叫弹簧的绰号。 以司康的身手,至少可以在十年之内为乌姆大人赢得二十五万毕塔的利润。当初,从波金人那里买下司康全家四口,却仅仅花了乌姆大人十三个毕塔。 这桩交易很大程度上都必须归功于西诺的识才慧眼,如果不是他极力说服乌姆大人买下司康全家,如今的角斗学院里就不会有这么个厉害角色。 但是,看到司康旁边那个自称速烈人的九百二十三号异邦角斗奴,西诺却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以往的事实证明,那是个骗子加无赖。但这个泼皮却是西诺见过的最具天赋的角斗奴。这种生物的力量、速度和敏捷在近百个物种出没的角斗奴学院中都不算顶尖,但首屈一指的神经系统反应速度却把所有其它物种都比了下去。 司康的拿手绝招跃进突刺,对这个所谓的速烈人来说根本没有威胁。九百二十四号角斗奴可以从任何角度发出威力丝毫不逊于跃进突刺的致命一击,虽然攻击距离没有司康那么长,但因为可以随时随地发动,战术上的优势更加显而易见。 但是,这个混蛋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角斗奴。因为,无论在训练还是实战中,这家伙的动作总是充满了慵懒,甚至可以叫偷懒的节奏。除了那一次在污水镇角斗场大战丛林之神巴卡,他根本没有像其他角斗奴那样全力以赴地战斗,每次看到他舞动木剑的样子,西诺都会忍不住无名火乱窜。 而且,这个混蛋一直在找机会想偷袭自己,对这点西诺可是深有体会。每次当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靠近自己时,他总在观察自己的双手,全身的肌肉也绷得紧紧,甚至比在训练场上还要警惕。 为了增加对这个家伙的压力,西诺组织了今天这场群体对抗训练。在他的要求下,所有角斗奴都换上了真刀实枪的铁剑和铜盾。哪怕神经反应速度再快,要想毫发无伤地从十六人群殴中脱身,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要想活命,那就只能拿出真本事来拼搏,让技艺在拼搏中变得更加娴熟,让那家伙在前往锡兰参加年度角斗大赛之前再多一些实战经验,让乌姆大人的这笔长期投资获得丰厚回报。 为了这个目的,其他十几名角斗奴全部死光,那也是值得的。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西诺特别安排了司康和那家伙编在一队,这样就更进一步提高了九百二十三号的生存率。 九百二十三号不能死。 乌姆大人已经一再吩咐,要自己看好他。常驻角斗学院里那位心语者,每天都要对这家伙进行“授福”,如果能找到这种生物的源发地,乌姆家族就能源源不断获得最优秀的角斗奴。今后在锡兰举行的年度角斗大赛,将成为乌姆大人固定的提款机。 如果围困大都会的元老院舰队能够成功夺取整个陶图格联盟的话语权,古老的禁奴令势必会被取消,到那时候,兹克将成为整个联盟娱乐界的焦点所在,可以预料,更多的中部星系将建立角斗场,无数的金钱和资源最终会流入乌姆家族的腰包。而他西诺,从乌姆父亲那一代就开始追随这个弗莱冈家族的家臣,势必也将获得属于自己的财富和星球,从而顺利繁衍出数以亿计的子孙后代。 西诺深深陶醉在大脑中的这幅远景中,直到沙滩上反常的寂静惊醒了他。 战斗已经结束,十六名角斗奴中躺下了十位,胜利方固然是那个速烈人和司康这一组,但落败方的八名角斗奴却只死了一个,其余只是非致命部位受了点伤,倒在地上呻吟着无法爬起。 西诺扫视了一遍全场,从角斗奴以及围观者的目光中,他立刻明白了,这个结果似乎是那位速烈人的功劳。 “混账东西!”他在心里暗骂一句,受人愚弄的愤怒压倒了一切理智。 西诺指着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大声道:“剩下十个人,分成两组,你,独自一人一组,对抗其余九人!” 那奴隶昂首挺胸,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话:“西诺大人,我反对!” “你说什么?”一瞬间,西诺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第一,九个人打我一个,这绝对不公平。第二,这样的残酷训练,只会白白增加角斗奴的损耗,对乌姆大人的资产,对角斗奴的武艺提高,都没有任何益处。第三,这样毫无意义的训练方式,令我开始质疑阁下的训导师资格,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亲自领教一下西诺大人的真实武艺。”那该死的奴隶嘴角带着一丝挑衅的微笑:“当然,我希望阁下不要用电击之类的卑劣手段……” 安秉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那位矮小的多哥训导师倏地掠过二十多米的距离,宛如一道闪电般朝自己呼啸而来。 他知道自己成功激怒了西诺,却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和往常一样,上来就给自己一招欲死欲仙电击手。 那样的话,就太没有意思了。自从在空港见过乌姆,并认识了心语者亚伯之后,他已经知道西诺不能拿自己怎样,所以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对这位将自己电晕两次的多哥训导师实施报复。 “一对一的单挑,公平不?” 众人只觉得眼睛一花,西诺已到了安秉臣跟前,耳中先是听到多哥训导师沉声大喝,随后是咣的一声巨响,原来是安秉臣直接把手中铜盾朝西诺抛了过去。 西诺左手微微一拨,直接将那铜盾击飞出去。 安秉臣看到铜盾上并未闪烁电击蓝光,心中这才大定,连退三步的同时顺手从地上拾起刚才群殴中掉落的另一面铜盾,拧腰侧身就是一记凶狠刁钻至极的斜面突刺。 安秉臣开始那一退,看似胆怯露了弱,但谁也没想到居然又会毫无兆头地返身挺刺。他选择的时机,恰恰是西诺击飞铜盾,往前迈出第二步的时刻。这个时候,对手的重心都在前腿上,骤然抽身退避,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而且,西诺手中无剑无盾,连副皮甲都没有,拿什么来挡安秉臣这一剑? 叮的一声脆响,安秉臣只觉得自己手上一麻,刺向对方肋下的短剑突遭一股大力震击,不由自主地低了半寸,呼地一下贴着对方左臂腋窝走空。 等他定睛再看,居然是西诺用右手指甲戳了一下自己短剑的血槽,生生将这致命一击化解开来。 这一刺一点,却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不足半米。这个距离上,能起作用的武器可就不止安秉臣手中的短剑了。 西诺的右手指甲弹开短剑后,顺势划了个弧形,拧转着扎向安秉臣的颈间。 安秉臣脑袋一低,缩到盾后勉强避开这招反击,同时右手刺空的短剑也改向往上撩去,没有刺中对方肋下,在西诺左臂上拉条口子,给这家伙放放血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嘭!盾牌上传来巨大的冲力,西诺仗着自己身材袖珍的优势,竟然侧身一晃一跃,让开安秉臣的短剑同时,飞身踩上了铜盾盾面。 这个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现在可是用尽了全力,他的攻防变化之猝不及防令人惊叹,西诺几乎全靠丰富的实战经验在勉力支撑。 在心底深处,西诺也想看看,如果不借助手上的电流,自己是否能压住这个骄狂跋扈的角斗奴。 他是西诺,老乌姆的贴身近卫队长,整个乌姆家族上百名武技训导师中始终排在第一的大师,连续追随两代主人忠心耿耿矢志不移的资深家臣。 尽管死在他手中的敌人数以千计,但他却从来没有遇到像眼前这个角斗奴那样猖狂到肆无忌惮的对手。对于明目张胆的挑衅,武士最好的回应就是主动出击,用实力封住对方的唇舌。 一道寒芒从盾牌下面爆射而出,短剑剑尖直指西诺的腹部。西诺迅速抬腿避开那招致命一击,同时顺势从盾牌上跳下去。落地之后,他却没有沿着跃下的力道向前冲去,反而一折腰躲开了来自背后的横扫,然后双脚一蹬,居然从安秉臣两腿中间的裆下倒滑过去,就这么一躬一闪,随即不可思议地出现在安秉臣背后。 西诺的个头不足一米高,在有足够敏捷和力量的前提下,近身之后的搏斗优势比寻常对手更明显。安秉臣只觉得眼前一花,看到这多哥人往自己裆下一蹿就突然消失不见,心中已是狂呼不妙,大概猜到对方已闪到了背后,情急之下索性顺势往前猛冲,以此避开对手可能从背后发动的攻击。 他前冲的速度很快,但对西诺的攻击预判却出现了差错。 西诺没有出手攻击,仅仅是伸出脚尖在安秉臣右脚弯里悄无声息地钩了一下。安秉臣前冲之际已全力俯低了上半身,整个重心都落在双脚上,右腿被绊后立刻身形踉跄不稳,慌乱踩出两步都没能稳住重心,紧接着屁股上突然传来一阵铺天盖地的大力,连人带剑盾顿时飞了出去,最终以一个极其狼狈的狗吃屎造型,脸部朝下扎入沙滩! “哼!”西诺只发出了一声像是冷笑又不太像冷笑的点评。 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慢慢把脸从脏污的沙滩里抬起来,嘴里呸呸呸地吐着进口的沙子。 “下一次,我非宰了你不可。”那角斗奴依旧满不在乎地瞪着训导师,浑然不顾脸上的擦伤和血痕。 获得胜利的西诺顿时有种大脑充血的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旁边的波金守卫做了个手势:“把这家伙吊到架杆上去,两天!” 如果不是乌姆大人再三叮嘱过,西诺肯定会当场结果这个狂妄之徒的性命,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无德无耻的角斗奴,几乎已经突破了武士的下限。 带着满腔怒火凯旋归来的西诺回到了角斗学院自己的住所,随手抓过一名服侍自己的多哥奴姬,拖进内室中全力蹂躏,弄得外面整个大院都能听到那可怜的多哥女人发出的吱哇惨叫。 西诺的发泄一直持续到深夜,没有人能从那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中获得窥淫快感,相反,所有听到的角斗奴只觉得全身发冷。 心语者亚伯站在角斗学院广场边上的一堆篝火边,望着被吊在头顶上的那位新朋友。 安秉臣整个人都被悬挂在架杆顶端,他的脚底距离地面仍有两米,全身重量都被压在紧紧捆住的双手手腕上。 “你干嘛要去招惹那个危险的家伙?” “如果够朋友的话,在我脚下放点东西,不然两天后,我的手就完蛋了。”安秉臣满不在乎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亚伯看了一眼四周,巡逻的波金守卫吃饭去了,大门那边的两名守卫被树木遮挡着,看不到这边,周围只有几群角斗奴在练习格斗动作。 尼泽兰人枯瘦的爪子从架杆边捡起了两根铁钉和一块石头,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将两根铁钉锤进了架杆,正好可以让安秉臣的脚踩住钉身,松缓一下自身重量对手腕的压迫。 又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楼上窗口里飘出,亚伯侧头望了那边一眼:“多哥人讲究多子多福,所以,一有机会,他们就尽量交配繁衍,这是他们种族文化的固有部分。” 安秉臣试着踩了一下那两根铁钉组成的平台,行,还算稳固,他松了口气:“西诺大人现在根本不是在交配,而是在发疯。” 鉴于西诺的特殊身份,乌姆大人为这位角斗奴训导师配备了十名侍奉的多哥奴姬。虽然那些多哥族女人个个矮如侏儒,面似核桃,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不是安秉臣所能接受的美女造型,不过听到她们在西诺的折磨下连连惨呼,依然让他心悸不已。 真正卑劣的低等生物,总是以折磨比自己更弱的同类为乐。 如果不是被吊在架杆上自身难保,安秉臣还会毫不犹豫地找个理由挑衅闹事,至于能不能打赢西诺,他可是一点儿都不在乎。 安秉臣活动了一下手腕,试图换个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亚伯,给我说说,你的同胞,尼泽兰人又是怎么回事?” 亚伯把脸埋进头罩的阴影,声音也弱了几分:“很久以前,尼泽兰人世代居住的卡兰丹行星面临附近一颗超新星爆炸的威胁,联盟委员会紧急制订了一个援助迁徙计划,但负责执行这个星际迁徙计划的却是弗莱冈人。以乌姆家族为首的三个弗莱冈家族把六百万尼泽兰人塞进了一艘老旧的货船,然后他们向联盟委员会报告,说那艘货船在前往新安置地的航程中不幸失事,所有尼泽兰人都在这场悲剧中丧生……” 亚伯述说的真相,和诺瓦说的情况大体吻合。看来,这位新朋友对自己还是比较坦诚的,安秉臣心中感到很满意:“但是,这件事是个骗局,对吗?” “是。”尼泽兰心语者的声音夹杂着悲痛和愤恨:“在航行途中的停泊靠港的时候,弗莱冈人杀死了大部分尼泽兰人,并把剩下的幸存者变成了奇货可居的奴隶。” “就没有人向联盟委员会举报吗?”安秉臣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类种族灭绝的大屠杀对任何文明生物来说都不是小事。 亚伯看了吊在架杆上的新朋友一眼:“真正的原因是,尼泽兰人没有朋友。在陶图格联盟内,不要说弗莱冈人,辛克人,多哥人,甚至达文巴人,都不喜欢我们尼泽兰人。” 安秉臣愕然,一时陷入了无语的沉默。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能够窥探他人内心秘密的智慧种族,如果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变得强大,确实很难找到真正可靠的朋友。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有谁会愿意找一个随时可能窥探自己内心隐私的朋友呢? “那你为什么又愿意帮助我?”安秉臣紧追不放地直问要害。 “尼泽兰人的孤立和灭亡,其实也有自身的原因。我的祖先由于过度骄傲而失去了所有的朋友,结果我的同胞们现在只剩下几百人,而且还是深藏在弗莱冈贵族府邸中的奴隶。这种情况必须有所改变,我们需要可靠的朋友,我们更需要时间来浇灌友谊之树。我的特兰朋友,你和弗莱冈人之间显然没有任何友谊可言,所以我愿意帮助你,为了当年的灭族之仇,也为了尼泽兰人未来的复兴。” “现存的尼泽兰人,彼此之间有联系吗?”安秉臣沉吟着问道,能读心的智慧生物之间如果能建立跨越物理距离的精神意识沟通,那可就非同寻常了。 “我们的读心术,目前还仅限于通过身体接触才能实现。”亚伯轻声道:“我的祖先当中,倒是有一位能够向其他同胞远程传递自己的思想,但那也仅限于单方向的发送,谈不上互通往来的交流。” “陶图格联盟的文明源自造物主,现在联盟内哪些种族拥有自己的智库?” “多哥人有,他们有五位经过委员会审核的夏尔库;辛克人据说也有两位夏尔库,但一直拒绝接受委员会审核;达文巴人唯一的那位夏尔库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露面,现在完全不知是死是活;弗莱冈人的情况我很了解,这些怪物捏造的五位夏尔库全是彻头彻尾的假货,他们连智库到底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在整个联盟内,好像还有三个小种族有幸传承本族智库。” “这么少?”安秉臣愣住了,他一直以为,每个有智慧生物出现的行星,应该都会有造物主留下的圣迹(星台碎片)。 “智库的传承,通常会面临许多意想不到的干扰和觊觎。很多时候,行星世界的突然毁灭会直接导致本地智库的消失,比如我们尼泽兰人的故乡卡兰丹就是如此。此外还有野蛮的抢夺和劫掠,弗莱冈人杀死了许多小种族的星台操作者,但他们从未得到过重置后的星台,不知什么原因,那些星台似乎都消失了!” 亚伯从吁了一口气,继续道:“联盟委员会一直希望能将所有的智库连接在一起,建成一个陶图格联盟共有的大智库。据说,那也是当初造物主的心愿。只不过,联盟目前的状况,却是距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了……” 贪婪、杀戮、平庸、堕落、无所作为,这大概就是对联盟委员会最准确的评价。 “永远不要放弃希望,我的朋友。”吊在架杆上的那名角斗奴喃喃自语着,抬头望向乌黑的天空。 整个兹克星的苍穹看不到半点光亮。 正文 第668章 秘议 吊在架杆上的次日,天降一场瓢泼暴雨,这雨一下就下了整整一天。 水米未进的安秉臣被冰凉雨水洗刷了半天,到下午时变得脸青嘴乌,眼睛也闭上了,浑身直哆嗦。 西诺虽然怒火犹存,但对乌姆交代的底线还是很清楚的。如果这角斗奴出了问题,他肯定要承担责任。无奈之下只能让波金守卫将安秉臣放下,送回角斗奴住所中,又命院中医士前往看诊,灌热汤服土药好一番折腾。 安秉臣只觉得不断有人来触摸自己的额头,他全身发烫难受,眼睛是根本睁不开了,耳边谁在说话也听不清楚,神智时而昏迷无知觉,时而模模糊糊能听到点声音。 最终,他的整个意识缓缓坠入黑暗,昏昏然一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觉得口中干渴难耐,不光口腔,甚至整个大脑都处于严重干旱状态。 就在安秉臣想伸手去摸那床头柜上的木杯时,耳中却听到房间角落里有人在用兹克语低声说话。 “他动了一下,是不是要醒了?”这个询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像是当初和安秉臣一道进来的某位兹克族猿人。 “不要紧,那家伙已经昏睡了一宿,医士说他至少要两天以后才会醒。我们继续聊。”另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充满了权威的力量。 随后周围响起一片应和声,听起来却不止两三人,至少也有七八个人。这些人躲到角斗奴宿舍中,商议什么机密? 安秉臣听他们话中似乎对自己有提防之意,当即弃了伸手去摸木杯的念头,僵直身子,调匀呼吸,继续扮作昏睡状,同时侧耳倾听。 “……锡兰那边的兄弟们已经全都联系好了,只要这次年度大赛一开始,各地守卫都会汇集到锡兰,我们趁势从各处城镇起事,首先抢夺武器和飞艇,其次破坏花果山空港,最后,所有受苦难受压迫的兹克奴军汇合到一起,全力合围锡兰,消灭弗莱冈人和他们的走狗波金人,让兹克星回到兹克人的怀抱中!” 说话的还是刚才那个浑厚低沉的声音,听着听着,安秉臣渐渐想起来,这位好像是学院里的那位兹克族次席助教,名字叫休曼还是丘曼什么的。平日里,这位身材高大的助教总是不苟言笑地教授角斗奴们各种基础动作,脸上的编码烙印表明他似乎也是角斗奴出身,但这位助教从不离开学院,哪怕是野外体能训练也不去,这个特点使他和别的角斗奴出身的教官截然不同。 “休曼老师,弗莱冈人和波金人好说,但是,那些异族角斗奴,还有那些兹克族志愿奴又怎么办?”一个稚嫩的声音犹豫着问道,听起来像是个年龄偏小的角斗奴。 “原来是叫休曼,平常很难听到他开口说话,想不到今天却是口若悬河,原来是要发动一场席卷整个星球的角斗奴大暴动啊!听这位的口气,似乎还是核心组织者吧?”安秉臣心中感慨万千,不是为这场酝酿中的角斗奴暴动,而是为自己重获自由的机会来临。 角斗奴们要暴动,这对安秉臣来说当然是一件大好事。趁热才能打铁,趁乱才能脱身,当奴隶们试图砸烂脖子上的枷锁之际,他正可以借着这股东风摆脱弗莱冈人和西诺的控制。 “阿昆,没有人天生愿意当奴隶,即使是那些异族异邦人,也不例外。愿意和我们一同为自由而战斗的,我们和他们分享武器和食物;不愿意跟着我们的,也不勉强他们;但如果要站到弗莱冈人那边当走狗,一心和我们作对的,那就必须坚决消灭掉!”休曼的话音中,充斥着掌握命运者特有的自信和决断。 “为这次起事,丛林之子可是酝酿了整整三年。十年之前,我们曾经失败过一次,但这一次,我们的准备更加充足,不但积攒了大批武器和粮食,甚至还得到了来自东大陆同胞们的支持。二十五年前,我的父亲在反抗弗莱冈人的战斗中牺牲,他临死的时候嘱咐我,只要兹克人一天没有获得自由,我们就要继续抗争下去,直到胜利!即使是死亡和失败,也不能阻止我们的战斗!” “对,死也不屈服!杀光那些邪恶的弗莱冈人,还有为虎作伥的波金人!” “如果让我靠近乌姆半步之内,我能在一眨眼的时间里砍断那怪物所有的触须!” 休曼的鼓舞在同伴中激起了强烈反响,好几个人低声附和着,先后发出了对奴隶主和打手们的恶毒诅咒。 听到这些隐隐约约的激愤声音,安秉臣却禁不住想起了自己的训练搭档,同为兹克人的司康。司康就是刚才那名角斗奴所说的自愿奴,为了活命混口饭吃,为了在角斗场上谋个锦绣前程,自愿投效到乌姆家族产业旗下的角斗奴。这些自愿奴所受的待遇并不比被拐卖劫持而来的奴隶好多少,但由于是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他们接受训练和学习格斗术的主动性要比心怀抵触情绪的非自愿奴们高得多,对奴隶主和训导师的仇恨也没有那么深入骨髓。 真到了暴动发生之时,司康会站在哪一边? 安秉臣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压根不想看到司康被杀。 那位兹克族奴二代性情憨厚,这段时间来对自己非常照顾。沙滩上那场十六人混战群殴中,他曾多次为安秉臣遮挡敌方攻击,这种并肩生死搏杀中建立起来的身后情谊,令安秉臣不由自主地对司康的安危倍加关注。 休曼的话表明,这帮来自东大陆丛林的兹克族猿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发动抗争命运的武装暴动。他所提到的丛林之子,大约是兹克族人的秘密抵抗组织名称。这个丛林之子,居然能在弗莱冈人眼皮子下串联各地城镇相约起事,必然有独特的通讯联络手段,作为本地土著的他们,肯定对这个星球的环境也了如指掌。 如果能得到他们的帮助,也许可以更容易找到失散在兹克星各处的同伴们。 安秉臣想到这里,睁开眼睛发出了一声呻吟。 宿舍的角落里突然陷入沉寂,刚才的喧哗声马上全都不翼而飞。 “要杀弗莱冈人,怎么也该算我一个吧?”安秉臣操着一口蹩脚的兹克语,躺在床上大声道。 呼啦一阵响动,几个影子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紧接着,至少有五把短剑和钢针抵在他胸口上。 但是,那些剑和针都没有刺进肉体,仿佛在等待一个命令。 安秉臣感受到各种锋芒的冰凉,赶紧又补充了一句:“锡兰的弗莱冈人好收拾,不过,你们打算怎么对付来自天外的弗莱冈增援部队?” 弗莱冈人首次降临这个世界的时候,虚张声势地自称为天神,最初的时候确实唬住了不少波金人和兹克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本地土著们和弗莱冈人接触得越多,对这些章鱼奴隶贩子的真实嘴脸就了解得越深刻。 除了边荒地区的某些波金人和兹克人还给这些伪神立龛修祠,城镇地区的土著们大都明白了弗莱冈人是什么货色,来这里干什么。从各种模模糊糊的传言中,本地土著们也逐渐明白,在浓厚的云层之外,居然还存在着无数个和兹克星一样的世界。 当了这么久的角斗奴,安秉臣对弗莱冈人的如意算盘也有了大体的了解。这个所谓的角斗乐园,可以算弗莱冈人开的黑砖窑,或者类似于地下夜总会的非法娱乐场所,以供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陶图格联盟贵族们来这里销金行乐。 这样的一个边荒地区的黑窝点,必定给弗莱冈奴隶主们带来非同寻常的利润。经营了这么多年,弗莱冈人肯定在附近星区设有补给点或转运站之类的设施,那里多半也会驻扎有他们的攻击性星舰或正规武装部队。如果兹克星陷入角斗奴暴乱中,那里的弗莱冈驻军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从太空中以弗莱冈星舰舰载武器对造反的角斗奴们发动居高临下的轰击,最后的输赢结果完全毋庸置疑。 兹克人或许可以赢得整个星球的胜利,但弗莱冈人完全有实力摧毁这颗失控的行星。 安秉臣不相信那位休曼老兄,以及他背后的丛林之子会没有想到这一点。 昏暗的灯光下,休曼那张毛茸茸的脸出现在床前,这位猿人注视着安秉臣,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异邦人,你到底想说什么?”休曼开口,说的居然是陶图格联盟通用语。 “我刚才说过了,我要参加你们的暴动,为兹克人的自由,也为我的自由。而且,我还能帮你们解决云层之外的弗莱冈人,让这个世界获得前所未有的真正自由。但是,你们必须先帮我做两件事,我才能为你们提供真正的帮助。” 休曼做了个手势,抵在安秉臣胸前的那些利器瞬间消失。他没有马上问安秉臣提出的条件,却在皱眉思索了一阵后冷不丁发问道: “告诉我,你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据我所知,你甚至不是陶图格联盟的生物!” “我来自遥远的特兰星系,我是一位夏尔库,掌持智库的星台操作者。你既然会说联盟通用语,那就应该知道造物主的传说,对不对?” 休曼的眼中陡然冒出精光:“夏尔库?你是一位夏尔库?造物主的传人?” 安秉臣点点头:“是,我是夏尔库,我的名字叫安秉臣。我是造物主的传人,我是弗莱冈人的敌人。咳,咳,自从我来这里以后,他们怎么对我,你应该看得很清楚。” 休曼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我不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我还有我的同伴,以及可以飞出云层的飞船,但是,我和他们失散了。只要找到他们,找到我的星舰,我就能帮助兹克人对付天外的弗莱冈舰队。” 以乌姆家族为首的这帮奴隶贩子并不是弗莱冈贵族中的显赫者,他们的私人星际武装力量比起尚处于冷兵器阶段的兹克星土著来固然绰绰有余,但要和诺瓦的深渊号飞舟对上了,最终到底鹿死谁手还很难说。星空中的战斗,很多时候根本不是靠人多势众就能赢得胜利。 “所以,你想让我们帮你找到你的同伴和飞船?这,算是第一个条件吗?”休曼紧盯着躺在床上的安秉臣,眼中的光芒几乎要穿透对方。 安秉臣点点头。 “那么,告诉我,第二个条件是什么?”休曼放缓了语气,继续询问。 “给我倒一杯水来,我快要渴死了。”床上那位形容枯槁的病人回答道。 当安秉臣正在像饮马一样狂啜木杯中的凉水时,宿舍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满头大汗的司康和那位尼泽兰心语者亚伯同时走进来。 看到床边围了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角斗奴,司康瞪大了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看到安秉臣安然无恙,这才转头望向为首的休曼。 “休曼老师,你们要干什么?”司康大声问道,脸上满是戒备警惕的神色。因为来自不同的种族生物圈,角斗奴之间的私下斗殴和暗杀并不罕见。 休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安秉臣,缓缓道:“记住你的承诺,夏尔库。” 说完这句话,休曼直接转身走了,从头到尾甚至没有看司康一眼。 床边围着的角斗奴们望向司康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一顾的蔑视,看到休曼离开,他们也纷纷散去。只有最后那个名叫阿昆的小兹克猿人临走前别有用心地看了司康一眼,甩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的朋友告诉我们,他可不愿永远当一个奴隶。” “什么?什么意思?”司康听得莫名其妙,用力挠着自己毛绒绒的脑袋,看看那些出门而去的背影,又看看床上面带微笑的安秉臣。 “司康,如果有一天不当角斗奴,你想做什么?”安秉臣喝够了水,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木杯。 司康不假思索地马上回答:“我想当个渔夫,捉很多很多美味的扇尾鱼,让我的兄弟姐妹们每天都吃得饱饱的。我弟弟妹妹爱吃鱼,我也爱吃鱼,我们一家都爱吃鱼,我五岁的时候就会用油煎扇尾鱼片,到现在我总共学会了四十五种扇尾鱼的烹饪菜谱……” 在弗莱冈人降临之前,这个星球是波金人和兹克人共同拥有的家园。 波金人擅长农牧,崇拜土地和一种貌似蚯蚓的地龙蠕虫,兹克人以渔猎为生,以森林和扇尾鱼为图腾,双方隔着一片汪洋互有争斗厮杀,对峙数万年的结果是波金人最终占了上风。但波金人的威风也没能抖多久,因为弗莱冈人来了,把东西大陆的生物都变成他们的奴隶。 安秉臣从平日与司康的闲聊中间接得知,弗莱冈人占据这个星球的历史,已经持续了上千年。在这千年的岁月中,以乌姆家族为首的几个弗莱冈贵族家族,把地处偏荒星区的兹克星变成了一个充满杀戮和血腥的太空角斗乐园。来自联盟控制星域各地的权贵富豪们,在这里尽情挥洒着金钱和时间,把角斗奴们的生命当作消费品。 千年的时间,对于整个陶图格联盟来说只是转眼一瞬间。 除了稳居长寿之冠的达文巴人,弗莱冈人的平均寿命折合为地球单位也有上千年,辛克人活到一万年才算结束青春期,而相对较短的多哥人也有四百到六百年左右的寿命。 在这千年当中,没有任何人去联盟委员会举报弗莱冈人在兹克星非法蓄奴的勾当,也没有任何联盟直辖的联合武装舰队巡视过这里。 陶图格联盟委员会的权势衰微,由此可见一斑。 两天之后的深夜,角斗学院里又传来了训导师西诺的奴姬们的销魂呻吟声,不过和上一次的惨叫相比,这一次要欢快愉悦得多,当中还不时掺杂着西诺本人的奋力狂吼。 一个裹了件罩头长袍的黑色影子,趁着院中波金守卫游动巡逻队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学院主楼大门。 从主楼内打开大门的亚伯,恍如根本没见眼见的人影,推开门后东张西望着,径直走了出去。而那黑影一个箭步蹿到墙角,因为嫌罩帽遮挡视线,索性往后褪下,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来,不是安秉臣却又是谁? 主楼是绝对不允许角斗奴们涉足的红色禁区,那里的地下室只有西诺本人才能进去,但从亚伯口中了解到的信息,地下室里很可能有联通外界的通讯设施。 因此,安秉臣一直想找个机会到那里去看看。一方面,是为了更进一步了解这个星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暴动做准备。自从降落在兹克星后,除了去过污水镇角斗场和花果山空港,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几乎为零。对于习惯了零号机体和星网开路,将一切风吹草动尽数掌握在手中的互助会会长来说,这种情况简直就和闭着眼睛上战场差不多。 从大门到地下室共有三道生物特征辨识的安全门。 第一道大门,由住在楼中的亚伯帮忙打开即可。剩下的两道安全门,则要靠安秉臣自己来搞定。 安秉臣并不是一个撬锁高手,他也不是什么技术黑客明星,要正面突破那两道拥有生物特征辨识的安全门,他可是做梦都没想过。 安秉臣的选择,是从主楼回廊的通风口钻进去,沿着通气管道一直爬进地下室。 多哥人体形较小,对空气品质的要求比大多数亲氧类碳基生物更高。当初在天平号上打杂时,安秉臣为多哥奴隶们放风之际就注意到这点。来到角斗学院后,从西诺在自己顶层的半封闭式居所外悬挂的大量空气循环机也能看出,这家伙根本受不得丝毫憋闷。 之前在主楼中盘桓窥探的亚伯,很容易就找到了隐藏在回廊角落里的通风口。 剩下的问题,就是要看安秉臣的身量,是否能钻到那狭窄至极的管道中去。 当把脑袋和肩膀都成功塞进通气管道中之后,安秉臣发现居然还有足够空间活动自己的双臂,于是,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爬行的总距离其实并不长,但却充满艰难困苦。为了不弄出声响,他只能用最慢的速度缓缓蠕动。最后的一个直角转弯让他吃尽了苦头,他的肋骨被卡得生疼,几乎要把腰折断都没能过去,最后只能退回入口处,先脚后头倒着进去重走了一遍,这才顺利过关。 靠近地下室的出气口那段,管道变得越来越宽,安秉臣成功把上半身转到了前面,用司康借给他的小猎刀旋开了盖板螺丝。 半分钟后,他从打开的出气口盖板中跳了下去,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宽敞而明亮的金属构造的密室中。 墙边的支架上放了一排金属长矛,那种可以放出黑色射线的武器。 安秉臣看了一眼那排长矛,视线转到了密室中央的一张金属圆桌上。 那张足有四米直径的平坦圆桌上,有一个扁平的金属柱台。从这东西的颜色和质地来看,肯定不是桌子的一部分,看到它的刹那间,安秉臣就有一种直觉,这应该是某种类似于互助会全息基台的东西,某种信息通讯设施。 只不过,它是被放置在桌面上的,而不是像全息基台那样通常被放在地上。 然后,他看到了左侧墙壁上,有一排散发出淡淡微光的光板。那应该是一堆平面显示器,横三竖三,总共九面,拼合成一张巨大的显示屏。 这张显示屏的正中央,以景深视角显出一颗拳头大小的灰色行星。不用说,这肯定是兹克星。从太空中看去,这颗行星表面厚厚的大气层正该是这种颜色。 在屏幕的右上角,有一个闪烁着黄色光芒的图标。 安秉臣侧头过去,看了两秒钟,当看到那图标中间的一颗形如小行星的天体,以及靠泊在它周围的三五艘大小不等的飞船后,他马上恍然大悟。 那应该就是弗莱冈人设在周边小行星带上的太空补给基地。 弗莱冈人没有在兹克星大气层外的自转轨道上建立观察哨或武装防御平台,这样做的目的也许是为了增加这个非法角斗乐园的隐蔽性,让它不至于被经过的联盟官方巡逻舰扫描发现蹊跷。 但是,那同样意味着,如果有事发生,弗莱冈人的增援部队需要一定时间才能赶到兹克星。 安秉臣把手伸到屏幕上,放大了画面正中的兹克星,开始仔细察看这个世界的地表地貌结构。 正文 第641章 对手 锡兰,这座兹克星最大的城市,位于西大陆中部的高原顶端,这里是千年之前弗莱冈众神降临的圣地。最初只是个着陆点,后来逐渐扩展成基地,又升级为城镇,最终变成一座以巨型角斗场为核心的百万人口大城。 从高空俯瞰下去,整个锡兰城像无数个同心圆叠合而成的几何图形,那些同心圆的轨迹就是一条条环城主干道,街道两侧的房屋建筑或高或低,或新或旧,但总体高度都不高,远远没有城中央的那座外缘高度超过两百米,总长度逾四千米的椭圆形超级角斗场显眼。 锡兰城的核心,就是那座角斗场,这个城市里所有人的生活,也完全围绕那座超级角斗场运转。 每天清晨,运送淡水、蔬菜和鲜‘肉’的牛车队列从四面八方汇入城中。 天黑之前,同样的牛车队列又会鱼贯出城,但车厢里装的却变成了尸体和垃圾。 在锡兰城里,即使是最卑贱的奴隶,也都趾高气昂,感觉自己多少算个人物。他们的骄傲是有理由的,全兹克星最优质的资源和最聪明的人才全都汇集到这里,全世界两百多个城镇中,唯有锡兰享受了如此特殊的待遇。 整座锡兰城都在为超级角斗场尽心尽力服务,而整个兹克星显然也在围绕锡兰城运转。 年度角斗大赛是锡兰城法定的节日,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群从每一条大街小巷涌向角斗场,天空中也不断有地效飞行器掠过并降落在角斗场周边的着陆台上,引得沿街奔跑的奴隶和持械警戒的卫兵们不时抬头观望。 锡兰城中,三十六座百米高塔顶端,传来了本地祭司们悠扬绵长的唱经声,那是用弗莱冈语咏颂当初众神降临的丰功伟绩。在年度角斗大赛期间,这种全天不休的唱咏活动要一直持续半个月,直到比赛完全结束。 弗莱冈人来到这个星球后创建了以自身为崇拜对象的宗教——天神教,经过千年时光的洗涤后,仍有不少走投无路的奴隶和自由民们对教义深信不疑。对于真正虔诚的信徒,弗莱冈人也从不吝啬自己的恩赐,这种恩赐通常被视为神迹圣谕的显现,也是对忠诚信徒的回应。所以,由不同种族生物担当的天神教祭司们在锡兰城公众中还是有很高威信。 今天,是年度角斗大赛的第二天。 正午时分,高塔上的唱经声不时被角斗场内传来的喧哗盖过,但那些有经验的祭司们并不气馁,他们仅仅是喝口水歇口气,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来自角斗场的声‘波’‘浪’‘潮’不会持续停留在巅峰,当那些嘈杂声跌入低谷时,悠扬深邃的唱经声又会重新回到锡兰城的大街小巷。 安秉臣赤脚站在角斗场中央的沙地上,汗流浃背的他感觉很不好。 他已经打了两场,体力消耗很大。 在第一场战斗中,他和另外五位角斗奴对抗六只披着皮甲的狮头犬。最后,所有的狮头犬身首异处,但还能站起来的角斗奴也只剩三位。 第二场是单挑,安秉臣被几名‘波’金守卫用钩杆推上了场。他的对手是一只黑‘色’熊形生物,体态魁梧至极,手持一根既像长柄锤又像拐杖的家伙,身上裹了一套做工‘精’良的硬皮甲。最要命的是,对方那双眼睛中凶光四‘射’。 扩音器里对双方的来历介绍被看台上的喧哗声打断,安秉臣只模糊听到这位对手来自一个叫普劳斯的地方,也不知是兹克星上的城镇,还是另一个世界。不过,就眼前这位黑熊怪的造型,肯定不是兹克星本地生物。但兹克星上各城镇的角斗奴早已不限于本地物种,有眼光的奴隶主们通常也会从外部世界引进有潜力的物种,加以调教培训后打造成自家的摇钱树。 比如安秉臣自己,就是一个最好不过的例子。 安秉臣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击倒黑熊怪。他采用的仍然是游击运动战术,前后躲闪跑动,折腾了很久才找到机会将短剑***对手左眼透入脑中。但黑熊怪临死之际也用手中长锤扫中了他的右‘腿’,小‘腿’上被刮去一块‘肉’皮,鲜血淋漓不说,胫甲和鞋子也毁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伤到骨头。 在狂风暴雨的欢呼声中,安秉臣没有像其他角斗奴那样面向观众微笑致敬,而是蹲下来从黑熊怪的内衣上割了两条布扎住自己的伤口。这个无视观众情绪的举动立刻招来了一阵愤怒的嘘嘘声,但来自污水镇的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却压根不予理会。 大赛评委会立刻对这个无礼的角斗奴做出了惩处决定:破例让他加赛一场。 空气中突然传来当的一声脆响,那是裁判台上的金钟,每位参赛选手入场时都必有的噱头。 铃声过后,看台上的喧哗嘎然而止。安秉臣这才恍悟,自己面前还有一场新的战斗。 不是说,每位角斗奴每天最多只赛两场吗?他瞪着裁判台那边,又看了看距离自己最近的看台区。在那里,坐在第一排的西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妈个x,坑老子!”安秉臣咒骂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右‘腿’。‘腿’上的伤口不算严重,但却让他的机动‘性’下降了至少一半,走路都是一瘸一拐,再也不可能高速奔跑了。 “污水镇的无礼狂人,乌姆财团的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将对阵来自索瑟姆星的铁臂矛斗士,巴拉契亚家族的李克逊!” 因为观众们不再喧哗,扩音器里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听到这牛‘逼’哄哄的介绍,安秉臣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对面那两扇轰然开启的入口‘门’页,不料这一看却让他的下巴差点落到沙地上! 那黑‘洞’‘洞’的甬道中冒出一个人形双足生物,不高不低,不胖不瘦,手持一根杆状武器。 等这对手大步走入场内,安秉臣才看清,这居然是个人!不是兹克人那样浑身‘毛’茸茸的猿人,也不是像速烈人那样光溜透净的水晶人,而是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类! 这人双足直立行走,肤‘色’黝黑却无浓密‘毛’发,脊背‘挺’得笔直,双臂微曲,揽着一根三棱脊刃长枪,枪头悬着一绺稀稀拉拉的红‘色’缨须! 更诡异的是这人的打扮。 对方穿的是一袭黑‘色’右衽长袍,那袍子显然也颇有年头,脏污不说,下摆处只剩些须须条条,随风‘荡’漾看上去宛如乞丐。这件袍子极为宽大,袖口处用皮条子束的护腕箍住,腰间扎了条红布,上身半片镶钉皮马夹样式的护具看上去没什么防护效果,不过嵌在马甲右侧的那面铮光发亮的圆镜却着实惹眼。 这人头戴一顶圆头宽边,像大草帽一样的东西。那帽子似皮似毡,帽檐微微下坠,挡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相貌,只能勉强看到对方颌下三缕长髯。这奇葩帽子的顶端,居然也有一缕大红缨绺。 “这……这不是范阳笠吗?”安秉臣长大了嘴,喃喃自语道。 这人的身形和肢体结构,显然是和他如出一辙的人类。但对方的穿着打扮,却比双方身体结构的相似‘性’更让他目瞪口呆! 范阳笠、右衽长袍、三棱长枪、护心镜……这分明是地球上的华夏宋朝武士! 可是,他现在并不在地球上,而是在一个……一个鬼才知道距离地球有多远的异星世界!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穿过了时间,越过了空间,身处某个梦境之中。 那对手看到安秉臣,显然也有些吃惊。因为他的身形也突然一僵,随后伸出右臂微微抬了一下那顶范阳笠的帽檐,应该也是想仔细打量一下安秉臣。 “……开始!”裁判台上金钟连敲两声,主持人一声暴喝打断了所有异乡客的思绪。 “喂,这位……”安秉臣往前踏出两步,真情实意地用汉语喊道。 但对方反应也很快,看到安秉臣探身前出,手中那杆四米多长的铁枪立刻像一条苏醒过来的巨蟒,呼的一声,枪尖带着寒光向这边直扑过来! 安秉臣见到这等凶险情形,大惊失‘色’之余本能地举盾格挡,同时侧身避让那来势汹涌的悍猛之力。 不料对方却是沙场老手,一枪刺出,招式未老却已中途改道,那杆闪亮枪头向着安秉臣盾牌下的‘腿’脚狠狠扎去!枪尖斜指的目标,居然正是安秉臣受伤的右‘腿’,完全是一副趁你病要你命的凶残歹毒气势。 “阁下也是……地球人吗?”安秉臣退后一步,左盾护身,抬脚闪避的同时,右手短剑拨开对方枪尖。他仍然没有放弃,继续用汉语问道。 “什么鸟的地球人!俺乃河北定州人氏,‘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田承功田大人帐下将虞侯李克逊是也!尔等鼠辈,还不速速上前受死!”那汉子一口气爆出连串呼喝,手中铁枪不但丝毫未停,反而越来越快,叮叮当当接连刺出六七枪,直杀得安秉臣左躲右闪,全仗盾牌护‘胸’才没有被当场戳成血筛子。 如此狼狈不堪,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安秉臣把大部分注意力都用在了倾听对方上。 听到这对手报出自家来历,他顿时恍然大悟。你要问一个活着的古人,他是不是地球人,人家当然不会承认。地球这个称呼,在人类文明史的长河中,还嫌太新太嫩。 “李大哥是定州人,我家住镇州附近,也算……也算半个乡亲!”安秉臣刚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就看见一道闪光朝自己面上而来,赶紧一缩头,对方枪尖呼地一声贴着他的头皮刮过去,凉飕飕冰浸浸,背上立时浸出一溜冷汗。 “哪里来的直娘贼,休要诳骗某家,且再吃我一枪!”名叫李克逊的对手瞪目大喝,追着安秉臣连连补刺。 他手中那长枪来去如风,疾如闪电,枪尖寒光一闪,瞬间便至,无论速度还是威力都是安秉臣遇过的对手中最为犀利的。 就这么跑下去,迟早得被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粗野军汉活活戳死。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安秉臣接连退让,对方却始终不领情,心中憋屈可想而知。眼见局势愈发对自己不利,再啰嗦下去只怕‘性’命难保,生死之际‘胸’中血‘性’陡然爆棚。只侧身一晃,便用短剑格住枪尖,随即近身靠向对方跟前,打算要贴身突刺,以短击长,给这个蛮不讲理的地球老乡一点颜‘色’看看。 他的短剑和盾牌,正是近距离内专压这种长枪的天然克星。 那李克逊经验丰富,一见安秉臣往前凑,立刻收了冲势,往后连退两步,手中刺出的长枪也变扎为扫,咚的一声打在盾牌上! 安秉臣右‘腿’有伤,又正好在跃进迈‘腿’‘交’换重心的过程中,被这股巨力一扫,打得连人带盾都横摔飞出去。 看台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席卷天地的欢呼声,夹杂着各种方言和俚语的笑骂。 虽然大半个脑袋摔进沙堆,但安秉臣依然听清了其中有不少观众用兹克语在高呼:“杀死他!杀死那个无礼的家伙!” 他昏昏沉沉地爬起来,发现对方已经退到了五米开外,李克逊躬身屈膝,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那杆抱在他右臂中的长枪斜冲向天,枪尖微微抖动着,恰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长枪的攻击,宜远不宜近。这个道理,李克逊显然比安秉臣更清楚。在这个距离上,要想再冲上去贴身,恐怕要付出些代价。安秉臣痛苦地发现,刚才自己错过了一个绝佳的反击机会。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 安秉臣握着盾牌的左手活动了一下,让那五根被震麻的手指恢复了些许知觉。然后,他咽了一下口水,竭力埋低上半身,盯着不远处晃动的枪尖。 “你已经很久没有说家乡话了吧?但是,我能听懂,你也能听懂我的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安秉臣猛然一声暴喝。 对面这家伙的枪法几乎无懈可击,不用说,绝对是角斗场里的资深老人。在角斗圈里‘混’了这么久,他不相信这个叫李克逊的会对自己的处境没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他更不相信对方会不清楚,自己已经离开了原先的世界。 “我李克逊偶获福缘,位列天上仙班,也算是功德圆满,气运命数远胜凡间三皇五帝,夫复何求?”范阳笠下,那张轮廓分明的消瘦脸庞警惕地注视着安秉臣,大声回答道。 听他说得越多,安秉臣越发明白。这个叫李克逊的奇葩角斗奴,很可能是陶图格联盟的奴隶贩子们无意中收到的珍稀品种。至于他是怎么来到这里,或是奴隶贩子们当初怎么去的地球,这里面多半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沉谜。 当人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甚至超出了自己理解和认知能力的环境中时,人只能用自己已有的知识去修补,去填塞,去诠释。无论怎样荒诞离奇的诠释都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自己内心的平和与安宁,这就是生物本能的需求。 以他的这身武艺,肯定不会默默无闻,刚才说他来自索瑟姆星,什么巴拉契亚家族,想来也是个顶级角斗奴,所受的待遇必定格外优厚。那么,在李克逊看来,他现在过的日子就是位列仙班的幸福生活。他周围的一切,不就是顺理成章的蓬莱仙界吗? 想到这里,安秉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并不是真心想要嘲笑自己的对手,只是命运的安排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荒诞。 从对方的笑容中,李克逊本能地感觉自己的尊严正在被侮辱,忍不住涨红面皮怒喝道:“你这贼厮鸟,只顾傻笑什么?!” 从他的声音中,安秉臣却听出了几分‘色’厉内茬的心虚。很显然,自己刚才的话,对他起到了一定影响。 “行,你既不认我这同乡,那咱们打完再聊!”安秉臣嘴角微微一咧,受伤的右‘腿’向后一蹬,作势向李克逊空空的左侧扑跃而去。 李克逊一直在提防对手扑近,看到对方身形骤然一晃,手上长枪立刻照着敌人的左肋有如毒蛇吐信一般扎去。 哪知安秉臣这一步跨出之后,左脚却猛然发力,铜盾一滑晃到前面,居然该向朝着李克逊的右手扑来。看那架势,应该是要以铜盾猛击李克逊持枪的右手,或是整杆长枪的枪尾,以此瓦解对方的攻击源头。 这一左一右的骤然变换,当即显出李克逊手中长枪的力不从心,他已经一枪刺出,却见到对方突然改向挥盾来拍,心中念头电光火石一闪,知道自己上当了。怎奈他眼睛看到了,心里也想到了,但手上长枪却无法达到同样迅捷的速度,情急之下只能回‘抽’枪杆,同时纵身后跃避开迎面拍来的铜盾。 安秉臣的铜盾没有扫中对方,右手的短剑却也没闲着,顺势贴着枪杆就往上撩去,尽管没有打掉对方的长枪,如果能削掉他几根手指头,那也是好的。 这种时候,已经不需要再讲什么乡亲情分了。 他也看出来了,这个李克逊也是个浑人,信拳头不信道理的军汉。对这样的人,要让对方倾听,首先就得从力量上彻底压倒对方。 叮的一声轻响,短剑划斩到李克逊右手上,居然发出了一声金属相‘交’的脆响! 安秉臣大吃一惊,猛然间想起刚才入场介绍时,裁判台上称李克逊为铁臂矛斗士。矛斗士自不用说,这铁臂……? 他只觉右手一紧,短剑已被对方无根黑漆漆的乌金手指牢牢捏住,李克逊居然抛了那杆长枪,右手抓住安秉臣的短剑,左手捏成铁拳,照着对手脸上呼啸砸来! 安秉臣赶紧撒手放开短剑,同时缩身躲到左手盾牌后,紧接着猛然一个侧身箭步肩顶,以盾牌为前锋护屏,用尽全身力量撞向李克逊。 这招一缩一顶的绝活,却是安秉臣看自己的搭档司康在训练中用过,近身缠斗中对手猝不及防,几乎每次都被撞翻飞出。 咚! 李克逊一拳砸在盾面上,随后就觉得一股滔天巨力反盖过来,脑中甚至来不及想个退字,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角斗场上再度爆发出‘浪’涛般的惊呼声,谁也没有想到,那受伤的角斗奴,居然能仅凭一面铜盾就将完好无损的对手砸飞出去! 李克逊吐了一口血,抹干净嘴‘唇’,站起来冷冷地望着安秉臣。在他撕破的袖袍中,‘露’出两截黑乎乎的金属手臂。 “好家伙,还是个半改造人战士!看来,那个巴拉契亚家族真给他下了大本钱。” 安秉臣拾起地上的短剑,顺势一脚将沙面上的长枪踢了过去:“捡起,再来杀过!” 看台上又是一阵惊讶和愤怒的哗然,连对面的李克逊也面‘露’惊讶之‘色’。 李克逊失去了武器,攻击范围和威力都大减。作为他的对手,这种时候安秉臣更应该乘胜追击,将对方一举解决。怎么能将武器重新‘交’还到敌人手里?那不是嫌自己命长吗?! 李克逊看着滚落到自己面前的长枪,脚一勾,长枪已翻到手中。 那条原本毫无生命迹象的毒蛇,一入他手立刻又复活过来,翻滚着,咆哮着,闪亮的舌芯走出各种眼‘花’缭‘乱’的弧线,从不可思议的角度‘舔’向对手的咽喉。 “你离开下界的时候,是什么年号!”安秉臣忍住右‘腿’伤口撕裂的疼痛,用最小的力气转动铜盾,拍开了次来的长枪。 他已经发现,对方的招式虽然更加诡异,但枪头刺出的速度却明显下降了许多,远没有开始时那样狠戾凶残。 这种变化,意味着对方的态度,终于出现了一丝改变。 在这个决生死的角斗场里,他无法指望对方放下武器,微笑着上来和自己拍肩握手寒暄。角斗奴们,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感情。 “景德元年!”闪亮枪头噗噜一下划破了安秉臣左肩的皮肤,如果和刚才一样快的话,也许就会‘洞’穿他的‘胸’膛。“景德元年庚戍月丙日,俺随田大人及‘侍’卫步军众兄弟于澶州城外迎战辽军,接连厮杀两日一夜后伤重失血昏‘迷’,等到醒来却发现身在天界仙人的飞舸中,随后辗转流落到索瑟姆地界。那巴拉契亚族中长老待我不薄,赠我饭食,还为我换了一对乌金铁臂,并赐我长生不老之仙术。我李克逊知恩图报,甘愿为巴拉契亚家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的一声,两人枪剑相撞,击出了一串火‘花’。--32669+dsuaahhh+24608281--> 正文 第670章 爆炸 自从离开地球之后,安秉臣几乎每一天都少不了和敌人‘交’手,为自己的生存而搏斗。 但是,除了那位令他高山仰止的猫人断牙之外,他对所有对手都不存在心理上的畏惧感,其中甚至包括角斗学院的多哥训导师西诺。原因就是这些对手的动作和招式在他眼中都如同慢了半拍的卡片小电影,完全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应付。 这种真实而又奇妙的优势令他在近距离搏斗中如鱼得水,格击技巧方面的进步完全可以用飞跃来形容。当他的水平和经验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后,回过头来再看自己昔日的对手们更觉得乏善可陈。 不过,眼前这位大宋‘侍’卫步军将虞侯李克逊,却给他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感觉。 对方的速度和反应一点都不比他慢,而且经验相当丰富,‘交’手十几个回合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三处伤口。 安秉臣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但这种刺‘激’也点燃了他‘胸’中的斗志。 他手持的剑盾,正是克制长枪的最佳武器。遇难而退,那从来不是他的‘性’格。 所以,他把长枪踢给了李克逊,想要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凭真本事击败这名来自中古时代的枪术大师。 遗憾的是,‘激’奋之中的安秉臣忘记了自己右‘腿’上的伤,也压根没有考虑李克逊这样的家伙在被巴拉契亚家族收留后很可能已经练了几百年的枪法。 随着他受伤的右‘腿’越来越痛,安秉臣的动作也渐渐变得更加缓慢。短剑配合盾牌的突刺通常需要腰肌与小‘腿’的骤然发力,但他的右‘腿’已经无法出力,只剩下一条左‘腿’可以发动突刺。李克逊也看出了这点,一边牢牢看紧了自己的左翼,一边将手中长枪爆出漫天枪‘花’,‘逼’得安秉臣只能左挡右撑,在对方暴风骤雨的攻击中根本无暇反击。这还是李克逊感‘激’他还枪,手上留了点分寸后的结果。 又过十招之后,安秉臣已经被李克逊的枪尖‘逼’得退到了沙地外沿,眼看就要被压到角斗场墙根下。看台上的呼喊声却是一‘浪’高过一‘浪’,无数的垃圾铺天盖地向两人砸来,其中大多数居然都是瞄着安秉臣扔过来的。看来,这位桀骜不驯的角斗奴在观众当中的口碑并不好。 两人虽在手上较量着生死,但口头的‘交’流却也未停止,不过对话的气氛却比武器的‘交’锋要柔和得多。 “将虞侯,那是个什么职位?管多少人?”对李克逊的来历,安秉臣一直充满了好奇。 景德元年到底是西元纪的多少年,他完全没有概念。而李克逊的职位,那个什么‘侍’卫步军都虞侯,又是个什么档次的官职? 李克逊面皮一紧,手上的长枪也缓了几分,最终还是喃喃道:“也不算大吧,手下二十来号兄弟而已。” “你从登上仙人飞舸至今,已过了多少日子?” “不好说,俺所去过的仙家‘洞’府,昼夜长度似乎都不一样。比如索瑟姆那边,日头比这里就短得多。在飞舸上更是昼夜无算,分不清日子。” “就没有想过回去看看吗?”安秉臣堪堪避开肋下一枪,问道。 “回去干什么?这许多年,想必凡间早已物是人非,我自小就是个孤儿,无亲无故,回去又能找谁叙旧?”李克逊的话音中,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沧桑。 随着战斗的持续,李克逊的耐力和经验优势渐趋显‘露’,体力消耗殆尽的安秉臣已经无法再像最初那样能轻松靠近他两步之内。后者只能疲惫不堪地挥动着短剑和盾牌,消极防御着对方的致命一击,同时脚下继续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眼看就要退到墙根,安秉臣倒踩进一个沙窝,右‘腿’一软,向后倒了下去。 天旋地转中,他看到自己‘胸’前多了一络大红枪缨,枪尖的寒光隐藏在纷纷扰扰的缨须之中。 “你会杀我吗?”他笑着问道。 “你这娃贼‘精’贼‘精’,不过,还算条汉子。俺也放你一回,爬起来,再打!” 李克逊退后一步,收起了原本点到对方咽喉之间的长枪。 看台上立时爆发出‘乱’七八糟的愤恨骂声,更多的垃圾遮天蔽日砸下,这次遭到集中攻击的却变成了李克逊。因为过于靠近看台,将虞侯大人不得不舞动长枪,将一些飞临头顶的水瓶和砖块拨开。 “什么狗屁铁臂矛斗士!” “这是侮辱观众!这是作弊!我要求组委会全额赔偿我的下注!” “¥#%*,以后还要不要好好角斗了?‘混’蛋!” 越来越多的愤怒咆哮最终汇集成一个团结而有力的声音:“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角斗场裁判台两侧的贵宾室中,隔着单向落地窗俯瞰整个竞技场的豪客们也纷纷发出了极不满意的抱怨。 第一排专为弗莱冈人特设的鼓形椅架上,乌姆正与巴拉契亚家族的首席嫡子,红眼·巴拉契亚男爵攀谈。 因为长时间生活在高引力高转速的索瑟姆行星的缘故,红眼·巴拉契亚男爵的体形比四海为家的乌姆要小得多,男爵的八条触须和身体都呈现出黑白相间的病态条纹,但所有这些体貌特征都远没有那双血红的凸出眼珠引人侧目。 红眼·巴拉契亚男爵谈吐优雅,对角斗奴的培养艺术可谓家学渊源,所以,自从他一来,立刻就吸引了包括乌姆在内的所有弗莱冈贵族的关注。乌姆本人只有一个低到不入流的勋爵爵位,按元老院评定的品序应没有资格与男爵对话。但在兹克星这种特殊场合,他好歹算半个主人,红眼男爵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执行公务。所以,宾主双方很容易就拉近距离并亲密攀谈起来。 乌姆做梦没有想到,自己原本以为奇货可居的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居然在红眼男爵那里也有类似品种。乌姆家族在经营兹克星方面颇有心得,但在对角斗奴的培养提高方面却远不如一向有业界指标美誉的巴拉契亚家族。所以,他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一面曲意奉承那位很少光临这里的年轻男爵,一面想办法从对方口中套话,以图获得更多有关这个新物种的珍贵信息。 红眼人很年轻,但口风却紧得异乎寻常,总是不断把话题引到角斗奴的食物喂养和训练细节上,对本家族的角斗奴来历却只字不提。然而,就红眼说的这些内容,却引起了旁边几位弗莱冈奴隶主的共鸣,赞声连连。 乌姆正强捺‘性’子正要继续套话,一位穿着组委会制服的高加利‘侍’卫却小跑着从后面的仆从休息区冲了过来。 那‘侍’卫一直跑到乌姆跟前,屈膝跪下,埋着脑袋低声道:“两位老爷,下面的观众情绪‘激’愤,想要狠狠惩处场中那两名角斗奴,有不少人已经冲到裁判台上闹事了。组委会准备一次放出三十只狮头犬围攻他们,让大家平息一下怒火,后面的比赛才能继续。因事关重大,所以特遣小人来向两位老爷请示。” 乌姆闻言,八条触须扣紧椅架,往场中看了一眼。 战斗早已胜负分晓,属于自己的那名桀骜恶奴明显体力不支。但他的同胞对手,那位来自索瑟姆星的矛斗士居然也频频手下留情,当着数万观众的面不顾廉耻地公然放水。难怪,看台上的观众们出离了愤怒。 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全行星角斗大赛,而那些沸腾的观众们,可都是自己的衣食父母。 “我看没问题,但不能伤了他们的‘性’命。您看呢,男爵?”乌姆用第三条和第五条触须摆出了一个悠然自得的表情。 也许,这正是好好教训一下那个恶奴的机会,从西诺的报告来看,那名角斗奴自持天赋异禀,从来不服管教。让他吃点苦头,让狮头犬的利齿撕咬他的*,应该能让他的‘精’神获得更清醒的认知。 红眼男爵以弗莱冈贵族特有的优雅轻轻摆动了一下自己的触须,仿佛对这类小事根本毫不介意:“那,我也就客随主便吧。” 那高加利‘侍’卫颇为机灵,头也不抬继续道:“谢过两位老爷,小的这就去安排给狮头犬注‘射’定时僵化剂,决计不会伤了两位老爷的角斗奴。” 定时僵化剂注入生物体内后,一到指定时间就会发作,让生物神经系统反应速度骤降,肢体动作会因此变慢。这种‘药’如果大剂量注‘射’的话甚至会直接导致有机体僵硬停滞,看起来就像僵化的石头。当然,那就太明显了。一般注‘射’入角斗奴或斗兽体内的都是根据对方体型斟酌定量的僵化剂,这样可以保证对方的战斗动作有不易觉察的滞涩,即使被对手击杀也可解释为武艺不济,而不是被注‘射’了某种‘激’素‘药’物的原因。 这只是间接‘操’纵角斗比赛的无数手段之一,谁输谁赢都在其次,真正重要的还是要保持场上观众的热烈气氛,让更多毕塔流入主办者的腰包。 须臾之后,角斗场内两侧入口大‘门’‘洞’开,三十头龙‘精’虎猛的狮头犬争先恐后扑出。这些来自浅水湾沼泽的‘混’血异兽一向以凶残嗜血而著称,它们有时候甚至连自己的主人和饲养者都咬,所以经常被角斗比赛主持者用来调剂场内气氛。 看到组委会终于满足了自己的要求,场上观众们顿时又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和掌声。 看到张牙舞爪成群结队涌来的狮头犬,安秉臣和李克逊都瞪大了眼睛。 安秉臣之前与另外五名角斗奴对战六只狮头犬,都付出了折损一半战友的代价,现在一口气来了三十只,这到底是想要他们两人的命呢,还是想要他们两人的命? “直娘贼!拼了!贼娃子,你快退到我身后去!”李克逊怒瞪双目,手中长枪微微颤抖。即使是久经战阵的他,也从未面对过如此之多的狮头犬。 “你不杀我了?”安秉臣笑着,步伐踉跄地站到李克逊身边。 “杀个屁!我李克逊好歹也位列仙班,待过了这一劫,我去给主人辩解一番,好歹买你一条‘性’命,也让我今后还能听到家乡话!”李克逊自信满满地道,脸上表情看样子并非大吹法螺。 凭这位大宋将虞侯脸上的表情,安秉臣再次肯定,这家伙在巴拉契亚家族中恐怕真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身份。真正的角斗奴,都要在脸上烙下编码,但李克逊脸上却没有。这究竟是巴拉契亚家族对他恩养优待,还是他的确不是一名真正的角斗奴? 不管心中怎么想,眼前这三十只择人待噬的狮头犬却是个大难题。 以安秉臣目前的体力,别说三十只,就连两只都对付不下来。他屡次与狮头犬搏杀‘交’手,对这种畜牲的敏捷和力量深有体会,它们攻击猎物时咬死不松口的疯狂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李克逊的长枪虽然出神入化,但仅凭一杆长枪,又怎能抵挡多达三十只的狮头犬? 安秉臣心底首次泛起一丝绝望,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和李克逊被这群凶兽撕成碎片的场景。 “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杀死!杀死!” “死!死!” 台上的观众们已经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个个睁圆了血红的眼珠,用力挥动着手中闪烁着五彩光芒的标志牌。现在,只有场内那两个家伙的死亡,才能满足他们嗜血的*。 分别从两个入口进入场内后,狮头犬们迅速锁定了角斗场内唯二的两个目标,咆哮着,喘着粗气,拖着灰白的涎水就扑了过来。这帮畜牲没有太高智商,发现自己和目标之间没有任何障碍和栅栏后,立刻毫不犹豫正面一拥而上,连个狼群包围夹击战术都没有。 安秉臣本能地俯低了身体,准备用盾牌迎击犬群的第一‘波’冲击。如果真被咬住了,指望它们松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能用右手的短剑迅速斩下那些狂犬的头颅。 轰隆!一声地动山摇的裂天巨响撕碎了剑拔弩张的这一幕! 紧接着,又是两声相同的巨响! 位于观众席正中的裁判台到下面的角斗场边墙之间,突然爆出三团巨大黑烟尘雾! 没有火光,没有流焰,但四散飞溅的碎石和肢体残片却清楚无遗地表明了爆炸的威力。那些碎片甚至飞到了安秉臣和李克逊所占的位置,打到手脚部位依然生生作疼。 裁判台下方的观众席被炸得四分五裂,整个看台都崩塌下来,原本挤在那里的观众们如同从米袋中漏出的米粒,连滚带爬地掉了下来,跌落在尸堆和废墟中。 当然,比起直接在爆炸中粉身碎骨的倒霉鬼,这些家伙还算是幸运的。 一片鬼哭狼嚎声中,受到巨响惊吓的狮头犬们猛然收住脚步,随即惊喜地发现那些从看台上滚落下来的猎物,比刚才那两个目标更近。 于是,它们欢欣鼓舞地转头朝着崩塌的看台那边狂奔而去,至于刚才的爆炸巨响,那已经不在它们的考虑中了。愚蠢的高等智慧生物们到底在做什么,那根本不关它们的事,它们要做的就是咬住当前距离自己最近的猎物,然后美美地大快朵颐一顿。 轰隆!轰隆!裁判台对面的观众席看台上,也响起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两段爆炸点附近的看台也相继崩塌! 这下,再也没有人关心场上那两名角斗奴的死活,所有的观众们高声惊呼着,一起向看台出口方向涌去,其速度甚至比下面那群狮头犬还要快。 “这,这又是怎地了?”李克逊惊愕地望着陷入‘混’‘乱’的观众席,茫然不知所措。 安秉臣望向看台边缘之外的天空,望见城中各处冒出更多黑‘色’烟柱,立刻明白了一切。 以丛林之子为首的兹克族奴隶们酝酿的大暴动,开始了! “快,李兄,我们趁‘乱’跑吧!跑出去,就是自由身!” 他丢下短剑和盾牌,扯住李克逊。 但李克逊听了他的话,脸上却更加‘迷’茫:“跑?我们跑到哪里去?” 安秉臣见他一副尚在梦中的表情,忍不住咆哮起来:“你真的不想回定州看看了吗?离开了巴拉契亚家族,你就活不成了吗?我就是从河北来的,跟着我,我们一同回家!” 李克逊如梦方醒,哦了一声,手中依然提着自己的那杆长枪,跟在安秉臣身后向着距离最近的崩塌看台发足狂奔。 安秉臣连战三场,虽然体力消耗极大,但丢了沉重的盾牌和短剑后,速度却也不慢,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已变成大豁口的看台。 一只‘毛’茸茸的手臂伸到了他面前,安秉臣抬头看时,居然是角斗学院里跟着休曼的那位小兹克角斗奴阿昆。 “休曼老师让我来接应你!昨天晚上,我们的人已经攻占了污水镇!”那位小猿人满脸兴奋,虽然年纪小,但他的力气却不小,轻轻一拽就把安秉臣拉了上去。 “那你是怎么来的?”安秉臣惊讶地问。 他跟着西诺坐地效飞行器从乌姆角斗学院飞到锡兰仅用了半小时,但如果在海岸和丛林中徒步奔行的话,至少也要三天时间。 “我从学院里偷了一只树猿,三天前就到了锡兰,一是给这里的丛林之子送信,二是专‘门’来找你!” 作为丛林之子的信使,阿昆肯定给锡兰这边准备起事的角斗奴们带来了某种信息或指示,没准今天角斗场的爆炸,就有他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不过,安秉臣已经无暇去关注这些繁琐细节了,休曼专程让阿昆来找自己,那绝对不是出于对自己安危的忧虑。 “丛林之子有我那些伙伴的消息了吗?”他充满期盼地望着阿昆。 那少年猿人点了一下头:“嗯,他们好像在东大陆,在黑火山脉的另一侧那边。” 轰隆又一声巨响,远处的角斗场看台又爆炸了。安秉臣和阿昆都本能地缩身蹲下,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呼喊的声音。 “拉我上去!”看台下面的李克逊把自己的长枪枪柄伸了上来。刚才安秉臣爬上来的时候,因为用力过度蹬垮了一截摇摇‘欲’坠的断墙,结果把后面的李克逊卡在了墙下。 安秉臣抓住枪柄用力将那位大宋‘侍’卫步军将虞侯扯了上来,李克逊上来打量了一眼阿昆,扭脸就问安秉臣:“这阵霹雳雷,是你们干的?” 安秉臣摇摇头:“李兄,此地将有大‘乱’,不宜久留。我有飞舸可越万千世界,直返河北故地!你若有心回人间看看,那就跟着我逃出城去,寻了我那帮同伴踏上归途!” “可是,巴拉契亚家族对我恩重如山,我就这么一走,岂不是……岂不是……”李克逊望了裁判台那边塌了半壁的贵宾馆一眼,一时间颇难割舍决断。 “男子汉大丈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偶尔回家看看,也不耽误你报恩守义,对不对?”安秉臣一句话说完,转身又问阿昆:“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按照当初与休曼的约定,丛林之子帮他找到同伴,他为角斗奴们解决天外之敌。 休曼既然把阿昆派到锡兰来接应他,后面的环节应该是都有所安排。 “跟我出城,到义军那里,借几只树猿去东大陆!”阿昆扫了一眼李克逊,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颇为警惕,虽然口中说着话,但脚下却迟迟不动步子。 安秉臣见状忙做解释:“这位,也算我的同伴,我必须带他一起走!” 阿昆闻言后不再犹豫:“好,跟我来!”话音未落,已经一纵一蹿,沿着看台台阶往上跃去。 安秉臣拉了一把李克逊,跟在阿昆后面。跑动中,他回头看了一眼,却远远望见对面看台边上,依稀可见训导师西诺气急败坏地指着这边大喊大叫。隔着这么远,又看不清面目,如果不是多哥人那明显过于矮小的身材,他还真没法认出来。 西诺肯定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阿昆。不过,就算看见了又能怎么样? 安秉臣得意地朝那个矮小的身影挥了挥手。 “拜拜吧,您嘞!” 然后,他抓住阿昆系在看台外缘的麻索,唰地一下溜了下去。--32669+dsuaahhh+24707217--> 正文 第671章 暴动 此刻的锡兰城,早已从片刻前的繁华都市,变成了一座地狱之城。 挤在各种族人群中跌跌撞撞而行的安秉臣举目望去,四面八方的天空中都有火焰燃烧冒出的灰黑烟柱,这座城市里绝大部分建筑是木质结构,要纵火制造混乱实在是太容易了。随着混乱的迅速扩大,那些原本裹着脑袋蒙着脸的黑袍纵火者甚至干脆露出了自己烙有角斗奴编码的脸庞,将手中的油脂火把一个接一个地抛到那些豪门大院的屋顶上去。 安秉臣的耳朵里塞满了哭喊哀号的声音,那是惊慌失措的居民和角斗场观众们在拼命奔逃,以及被他们踩踏在脚下的伤者发出的绝望呻吟。唯一能压过这些嘈杂喧哗的,是来自街头巷尾的厮杀打斗声。弗莱冈人的心腹高加利人率领的城内波金人守军部队,与兹克角斗奴和自由民组成的暴乱者在城中各处展开了激烈厮杀。 使用冷兵器的角斗奴和自由民们借助狭窄地形突袭成群结队赶来的守军,以三五条命换一人的代价杀死波金人,抢夺他们手中那种可以发射黑暗射线的金属长矛,这是一种可怕的致命远程武器。安秉臣亲眼看到,一名高加利人挥动了一下手中的金属长矛,站在他前面的几名角斗奴立刻倒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这些人不是腰腿被截断,就是胸穿腹裂,个个当场毙命。 如果不是长矛发射的黑暗射线不能持续射击,这东西几乎就是一柄死亡大扫帚,扫空一整条大街都没问题。 还好,手持这种武器的波金人和高加利人并非刀枪不入。 那名高加利军官随即被躲在掩体后的角斗奴们用投石器击中头部,打得鲜血直流,紧接着一根呼啸而来的铁头投枪直接穿透了他的腹部。那是一名爬到屋顶上的角斗奴发出的致命攻击。 旁边另一位高加利人看到了屋顶上的角斗奴,他抖开手中的那对金属圆环,一根宛如绳子的东西立刻从两个圆环中飞了出去,旋转着准确命中了屋顶上的暴乱者。那东西似乎是一根两头配有重物的绳子,击中目标后借助惯性的力量缠绕住敌人。被瞬间捆住腿脚的角斗奴当即从屋顶摔了下来,头部触地陷入昏迷。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从侧面小巷里涌出更多的角斗奴。他们用锋利的短剑和铁头标枪迅速戳翻了那十几名波金卫兵,半分钟之后,地上只剩下一堆残缺不堪的尸体。 “跟着我,我们去找庇卢,锡兰义军的首领,他可以提供穿越丛林的树猿。”阿昆回头高喊道,脚下的步伐一直没有停。 安秉臣奋力推开一名挡住自己去路的丝冉人,他身后的大宋侍卫步军将虞侯李克逊则直接从丝冉人的两条后腿中间蹿了过去。 “这兵荒马乱的……咱们可是要出城?”李克逊显然听不懂兹克语,所以他也不知道阿昆在说些什么。 “我们不光要出城,还得找到去飞舸那里的交通工具。”安秉臣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先不给李克逊解释树猿是什么。 树猿,是兹克人的祖先在漫长进化历程中分出的一支旁系有袋类生物,这种体长接近三米的巨猿无论雌雄,背部均有一个柔软的袋囊,原本是用作携带幼崽的抚育工具,但经过驯化后的树猿却可以用背囊携带乘客,以这种匪夷所思的骑乘方式穿越浩瀚无边的丛林。 要在短时间内,给李克逊说清这些,恐怕要花很长时间。 “对了,还未请教兄弟你高姓大名……”李克逊拖着长枪,脸上却并无惊慌失措的神色。仅就这点来看,这家伙已不愧为一名固守本心的入道武者。 “我姓安名秉臣,河北镇州人氏。李兄所知的大宋朝,早已是千年前烟消云散的往事。”安秉臣说着话,从地上拾起了一柄染血的短剑。 旁边冲过一队全副武装的角斗奴,手里拿的家伙五花八门,领头的那名独眼兹克角斗奴警惕地望了三人一眼,当看到阿昆和安秉臣脸上的角斗奴编码烙印时,他立刻面现亲和神色,带着手下往右边走了。脸上有无编码烙印,是起义的角斗奴们辨认敌我的最简单方法。 “烟消云散?嗯,意料中事……我大宋之前有唐有晋有秦,想来兴衰更替也是天道所在。正所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赵官家的天下,于我这等世外之人也没甚干系,由它去吧。”听到安秉臣的话,李克逊却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赵宋是否尚存人间对他来说似乎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疑惑:“只是,这天上仙界,貌似也不怎么太平啊……” 不知道李克逊在索瑟姆星巴拉契亚家族庇护下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来到锡兰参加年度角斗大赛又卷入全城角斗奴大暴动的这番经历显然给他带来了难以言表的深深震撼。即使像他这样的厮杀军汉也看出来,充斥着杀戮与血腥的这座城市,绝不是什么宁静祥和的仙界洞府。 安秉臣不想去戳破这位新朋友自圆其说的仙界论,摧毁一位朋友精神世界的支柱,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益处。而且,现在是争分夺秒的逃命时刻,哪里还有闲工夫去矫正别人的世界观。 跑出没多远,前面突然传来成片的惨呼声。 十字路口中央,列成三排的近百名黑衣守军,有高加利人、波金人、兹克人,手持那种金属长矛,逐行交替向这边开火射击,看其阵形酷似地球上火枪时代的燧发枪兵战术。 这队守军的头领,居然是一名躯干上套着件铠甲的弗莱冈人!那条张牙舞爪的章鱼手持着一根像权杖的东西,沉声呼喝着发号施令,它的甲片上涂有一个鲜红的家族徽印,看上去颇似一株六瓣的花朵,徽印下面的彩条章可能是它的军衔或职位,可惜安秉臣根本看不懂。 在这弗莱冈人的指挥下,那三列守军有条不紊地击溃了潮水般涌上前来的角斗奴队伍,不光手持武器的义军成片倒下,就连旁边路过的逃难者也被殃及池鱼,成排的黑色射线扫过去,鸡犬不留。 跑在前面的阿昆见势不妙,拽着安秉臣和李克逊就往旁边一套肮脏熏臭的小胡同里蹿。 等到蹿进去了,才发现这原来是一条死路。不过,跟在他们身后的一群逃难者却被扫过来的黑色射线撂倒,连胡同口都没有进去就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别出去!”安秉臣大喊道,这话其实是对李克逊说的。他怕这位老兄手提长枪杀出去,那可就是绝对有去无回。相比之下,阿昆这个小猿人却很机灵,把半张毛脸贴在墙角往外面探了一眼,又立刻缩回来。 安秉臣摸到墙角边,蹲了下来,也想看看外面情况。 就在这时候,后面传来地动山摇的喊杀声。他侧头往刚才过来的方向看去,居然又冲上来一群角斗奴,人数大概也是百人左右,为首的正是刚才见过的那位独眼角斗奴。 这帮兹克猿人冲锋的速度极快,头两排的战士全举着盾牌和家具残片,显然是想籍此挡住敌人那致命的黑色射线。 角斗奴队伍中也有人以远程武器抢先开火设计,当中不但有金属长矛,还有安秉臣在空港见过的那种弹匣枪械一样的兵器。这东西开火时发出低沉爆鸣声,守军第一排当即倒下一名波金人。安秉臣看得很清楚,那家伙的伞盖上多了一根细如小指的金属短矢,这短矢的前半截深深插入了波金人伞盖下面的主要肢体器官。 看来,这是一种类似短矢弩的远程兵器,只是不知道是用火药发射,还是像互助会的长弓电磁步枪那样纯以电磁力驱动。 角斗奴们的火力凌乱混杂,路口三排守军的第一列仅被击倒三五人。不过在那位弗莱冈军官的督阵下,第二列队伍立刻顶上,并向着迎面冲来的角斗奴们再度射出一排黑色射线。 这种情况,对久经战阵的安秉臣来说一点不陌生。他心中一沉,立刻明白这三排守军绝对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战斗部队,那些悍不畏死只管发动正面冲锋的角斗奴们,恐怕要吃大亏了。 一排黑色射线再度扫过,冲在前面的角斗奴顿时倒下去一半人。因为冲锋队形过于密集,有不少人是被黑色射线洞穿前面人击中。至于角斗奴们手持的铜盾和家具碎片,在那犀利的黑色射线前几乎不起任何防护作用。 那独眼的兹克义军首领倒也命大,冲在最前面的他在黑色射线两排轮射后居然奇迹般毫发无损。他浑然不顾身边倒下的战友,左手擎盾,右手高举一柄短斧,以兹克语大喝道:“都冲上去,杀光这些狗贼!” 那边弗莱冈人指挥的守军部队也换上了第三列,缓步向前推进着。 第三排黑色射线划破了街道上的空气,那位幸运的独眼义军领袖终于没能逃过这劫,直接被切成上下两截,上半身咕噜噜滚到墙边,一双愤怒的眼睛仍心有不甘地瞪着天空。 首领的阵亡,直接导致了剩余义军队伍的崩溃。百多人的角斗奴冲锋队伍,此时只剩下三十人不到。在黑色射线的排阵轰击下,角斗奴们先前的血勇荡然无存,一个个转身夺路而逃,有好几人甚至慌不择路地冲进了安秉臣三人所在的小胡同中。 眼见义军败得如此干净利落,安秉臣心中狂呼不妙。且不说他们三人与义军同气连根,他又和休曼有过君子之约,倘若那弗莱冈军官指挥的守军部队杀过来,光看脸上有烙印就绝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九成九的概率是直接一排黑色射线齐射,将他们尽数杀死在这死胡同中。 安秉臣当然不想死,尤其不想死在这条肮脏熏臭的小胡同中。 “李兄,帮我干掉那条弗莱冈章鱼!我们上屋顶,绕到他们后面!”安秉臣将短剑塞入后腰,踩着土墙上突出的石条,猫腰蹿上了胡同两侧的木板屋顶。 他已经看出来,这支敌军的主心骨,正是那名穿八肢铠甲的弗莱冈军官。这家伙和那些跑龙套的高加利小军官截然不同,不但个人军事素养很高,对这支部队的掌控力也极强。如果不解决掉它,只怕他们三人想逃也逃不出多远。 既然求生的希望渺茫,那就只能奋力杀出一条活路,消灭威胁自己生存的敌人。 阿昆也从地上拾起一具逃跑义军丢下的投石皮套,毫不犹豫地攀墙跟了上来。 李克逊看看四周那些惊惶无措的眼神,叹口气拄着自己的长枪用力往地上一撑,连人带枪飞上了屋顶。他这一招撑杆跳观赏性极佳,只是动作幅度大了些,立刻被主干道上指挥部队徐徐推进的那名弗莱冈军官注意到。 一声号令之下,十几道黑色射线贴着安秉臣的脊背掠过。 幸好他是跪爬着在移动,否则铁定被切成几段。 看清小胡同里是死路一条后,逃入胡同中的六名角斗奴也有样学样跟着爬上了屋顶。 弗莱冈军官指挥的守军部队逼近了胡同口,但后面又涌来一群乱哄哄的逃难者,这群倒霉鬼吸引了弗莱冈军官的注意,他仅用两轮排枪射线就把这些逃难者打乱驱散,不再构成任何威胁。 正当这弗莱冈军官望向前面那条极为可疑的胡同口时,一块从屋顶上飞来的石头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双眼之间的软肉,打得他眼冒金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一个兹克猿人特有的小脑袋在屋顶边上一闪即逝,那应该是一名叛军的投石手。 弗莱冈军官正打算命令第一排步兵爬上屋顶,消灭上面的残敌时,他的本能直觉突然萌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 八条触须中的三条当即本能地向后挥动,果然打中了一只持有短剑的胳膊! 弗莱冈军官扭过头来,惊愕地看着一名出现在自己身后,妄图发动偷袭的兹克叛党。那家伙应该是从屋顶上溜下来的,他的脚步悄然无声,手中的短剑剑锋距离自己的躯干不足半米。 不对,这个敌人不是兹克人,他没有兹克猿人那浑身浓密的毛发,这家伙长着一身光滑的皮肤,面部也是同样光滑无毛。弗莱冈军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物种,但对方想要自己的性命,这一点他倒是很清楚的。 拂中安秉臣持剑胳膊的那条触须闪电般缠绕了两圈,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胳膊根本动弹不得,别说往前刺杀,就连抽回来都做不到。与此同时,另外两条触须也像长了眼睛似地从下面扫过来,须臾间将他的双腿紧紧捆住。 这军官的那对凸眼狠狠瞪着安秉臣,终于看清了他脸上那个角斗奴特有的烙印。 “该死的****!”弗莱冈军官用雷鸣般的腹音骂道,紧握权杖的那根触须当头劈下,看样子是要用那东西将安秉臣砸个脑颅开花。 安秉臣手脚总数都没有对手多,一招就被人死死拿住,唯一空闲的左手上空无一物,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兵器迎面落下。 空中猛然传来一声暴喝,跟在后面的李克逊双臂高举长枪当空跃下,斜向下的枪尖正指着那弗莱冈军官右侧眼球。 李克逊虽然跟在阿昆后面爬过来,但动作却疾如闪电,人尚在空中,手上长枪已向下脱手飞出。 那弗莱冈军官抬起头来,只觉眼前一花,一根纯钢长枪早已透眼而入。 难以忍受的剧痛当即令这命弗莱冈人狂嗥不止,八条触须一抖,随即疯狂收缩,差点没把安秉臣勒断气。 听到长官怒吼的黑衣守军们纷纷回过头来,看到自己长官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长枪,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李克逊空手落地,紧接着晃身避开一名高加利侍从劈来的刀锋,同时飞起一脚踢中另一名靠近的侍从,让那家伙刺向安秉臣脊背的刀尖偏离了原来的方向。随后,他一肘将这名敌人的脸部砸得稀烂,双手一合竟将对方手中的短刀挟了回来。 安秉臣得了强力援助,心中大定,右手反手一划,锋利的短剑切开弗莱冈人的触须。趁着脚下也有松动之意,他纵身贴上去,干净利落地一剑扎入那弗莱冈军官左眼。对方原本还在痉挛抖动的八条触须,瞬间瘫软松弛,披着铠甲的身躯也轰然塌下。 那弗莱冈军官身边本有三名高加利侍从,两人被李克逊死死缠住,剩下一人手中拿的是那种短矢弩枪,利长不利短,加上担心误伤自家主子,所以动作慢了好几拍。 等到安秉臣从弗莱冈军官眼中拔出沾满污血的短剑时,那海马形态的高加利侍卫才放下短矢枪,抽出腰间短刀冲上前来。对方的动作充满了犹豫,在安秉臣眼中看来,几乎就像在水下的慢动作一般可笑。 双脚摆脱触须重获自由,安秉臣侧身微弓,一个箭步跨出三米,手中短剑有如瞬间暴涨了三米的长枪,噗哧一声刺入那高加利侍卫腰间。 在角斗学院的生物解剖课程上,他已经知道,高加利人的上半身两侧皮下共有四片扇形叶骨,这种坚硬的叶骨足以抵挡大部分物理兵器的刺戳,如果短剑或长枪之类的兵器刺入高加利人的上半身,顶多只能造成一些轻微的皮外伤。高加利人凭借这种生理上的独特优势,为自己的主人挡住了无数次暗杀,所以最终成为倍受弗莱冈主子青睐的心腹侍从。 但是,高加利人的弱点,就在四片扇形叶骨下方的尽头,也就是它们的腰部位置。和人类的脊柱一样,那里也集中了高加利人的中枢神经束节,如果能洞穿表层皮肤和肌肉,也可以起到一击必杀的效果。 高加利侍从的腰间皮带上布满了金属护片,但安秉臣的短剑剑尖却成功地从两块护片之间的缝隙洞穿而入。 手上感觉一松,他就知道自己的剑刺进去了。安秉臣握紧剑柄,用力一搅再一扎,抵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那高加利侍从的海马脸顿时扭曲得不成样子,两条枯瘦的上肢无力垂下,佩刀也咣当一声掉落下来。 不幸的是,安秉臣的短剑最终被嵌在对方椎骨中无法拔出,他只能一脚蹬开尸体,随手从地上拾起了那弗莱冈军官丢下的短杖。 此时,李克逊也已从弗莱冈军官尸体上拔出自己的长枪,大喝一声犹如疯虎般扑入守军阵中,长枪一挥,立刻泼洒出大片血雨。这些持金属长矛的守军属于远程兵种,身上并没有什么重铠厚甲,被这样一个怪物从背后冲杀刺戳,回过头来又眼见自家长官也当场毙命,哪里还能不心慌意乱? 阿昆也趁乱探出头来,挥动着手中的投石皮套,骚扰着试图从远距离上瞄准安秉臣与李克逊的敌人。 跟着他们爬上屋顶的那六名角斗奴们见形势突然逆转,当即也跳下来拾起武器,跟在李克逊后面大杀一气。在他们的带动下,已逃到远处的另外二十来名角斗奴也折身返回,重新投入了战斗。 这些角斗奴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勇力胆气都非寻常人所能比,刚才被排枪火力挫了锐气,四散逃去纯粹是本能的逃生保命,但那并不代表他们真就怕了对手。现在看到居然有落水狗可打,哪里会放过这种扬眉吐气的好机会,当即一个个狂呼呐喊着扑了上来。 陷入近距离混战后,以波金人为主的守军部队根本不是擅长肉搏格斗的角斗奴们的对手,眨眼工夫,原本岿然不动的三排队伍全部被冲得七零八落,地上也躺了二十多具被踩得稀烂的尸体。 “听我号令,列队!列队!列队射击!”安秉臣用力推攘着那些毛绒绒的兹克猿人,命令他们排成和敌人一样的阵列。 阿昆跳下屋顶来,拾起了一根金属长矛,站在了首排。 在阿昆的带动下,一个接一个的兹克人有样学样,很快组成了一排歪歪斜斜的横队。 也有一些闻声赶来的兹克人尚在犹豫,但当他们看到安秉臣脸上的奴隶烙印后,立刻自觉自愿地拾起金属长矛或短矢弩枪,跟着排到了队伍后面。 两个,三个,四个,十个。 两排,三排,四排。 “开火!”看到前面路口出现了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城防守军,安秉臣举起那根权杖大声高呼。 黑色的排枪射线,加上暴风雨般的短矢,立刻击溃了尚未组队的群敌。 有那么一瞬间,安秉臣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地球,回到了熟悉的战场。 正文 第672章 出发 临时拼凑的作战部队,很难和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相提并论。 这是此刻安秉臣最深的体会。 到天黑之前,他手下已经聚集了五百多名义军。这些人中绝大多数是角斗奴,个人战斗能力强悍,但要让他们拿好武器规规矩矩站好队列,按照指令向敌阵开火射击,这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很多人在遭遇战中自行离开队列,向沿途见到的敌人发起声势浩大的冲锋。至于他们还会不会回来归队,那真是一个永远测不准的随机常数。 这样的队伍,只能打顺风仗,稍有挫折就会产生雪崩效应。认识到这点的安秉臣不得不努力收拢沿途见到的所有角斗奴,让自己的队伍变得越来越庞大,至少能以超然的兵力数量优势碾压沿途遭遇的守军。 当他指挥的主力部队和敌人对抗之际,李克逊带领的一支精壮角斗奴队伍则从侧翼发起突击,那位大宋侍卫步军将虞侯总会以最快的速度干掉对方指挥官,让敌军陷入恐慌和崩溃,接下来大队人马再一冲,对方就彻底散了。满怀血勇之气的角斗奴们对李克逊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自发地跟随在他身后,跟着这位将虞侯一同冲锋陷阵。 利用这种简单的战术,安秉臣击溃了一股又一股敌军,队伍中的义军们士气愈发高亢,他的命令被越来越多的人不假思索地执行。但安秉臣自己知道,现在维系这支部队的仅仅是一路顺风的士气。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抢在城中守军完成集结之前将他们分头击溃,否则的话,最后必然是一场输赢很难预料的大赌局。 他原本并不想直接卷入这场暴动,但在找到锡兰城义军首领庇卢之前,他需要保证自己、李克逊以及阿昆的安全。兵荒马乱中,再没有比待在一支军队里更安全的了。 可是,作为这支临时部队的指挥官,安秉臣也承担着巨大的责任。 他不能犯错。哪怕是最微小的错误,都可能导致这支小型角斗奴军团的崩溃。 好在这时候的他,早已不是十里铺初出茅庐时期的愣头青。 一位真正高明的战术指挥官,必须对敌人,对自己,对战场,对双方的武器特点和作战模式有清晰准确的把握。至于兵力和武器上的先天差距,都可以想办法通过其它方式予以弥补。 遗憾的是,他现在手里这支杂牌军并不是自己一手打造。他就像操纵着一只巨型泥偶的皮影戏演员,竭力让那泥偶做出各种复杂动作的同时,还要尽可能避免这支队伍的土崩瓦解。 安秉臣的对手主要是高加利人指挥的小股部队,规模约在百人到两百人之间,士气不高,战术水平也相当低劣,通常只会正面迎击,最多也就是躲在街边障碍物后与己方纠缠对射。他指挥的义军接连击溃了五股敌军,其中最有战斗力的竟然还是最初那位弗莱冈军官指挥的三列阵形黑衣守军,其它四股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一触即溃。 阿昆从收拢的零星义军口中得知,庇卢的队伍似乎在城北方向。 于是,安秉臣操纵着这支队伍移向城北。经过几场战斗后,他已经将手持远程武器的士兵组成了六排队列,并让他们明白了齐射火力的重要性。那些拿近战武器的义军则被分流到李克逊的突击队中,或是作为十人一组的小队,撒到主力部队前方数百米外充当前锋侦察组。 他费劲唇舌想让那些兹克人明白自己的意思,前锋侦察组遇敌后首要的任务是回撤和报告,但几次遇敌都没见到前锋侦察组回来。事后他才从战场残留的尸堆中发现,担任前锋侦察的角斗奴们一看到敌人就奋不顾身冲上去厮杀,彻底忘记了回撤和报告的使命。 这样一来,战斗就变成了前锋侦察组被群敌围攻,然后义军主力赶来又围殴敌军的混乱场面。如果安秉臣带领的大队人马及时赶到,被困的友军还有活路,如果来得晚一点,那就只能望着自己人的尸体哀叹。几场混战之后,义军凭借着人数优势成功碾压了好几股敌人,安秉臣在无奈之余也只得放弃了让那些一心求战的前锋侦察组牢记回报敌情的使命。 除了继续像滚雪球一样扩大自己的部队,保持兵力上的压倒性优势,他已经想不到别的更好的稳操胜券之法。但这种恶性循环最终只会耗尽原本就已薄弱至极的指挥系统效率,将整支队伍变成一头无法预测的失控巨兽。 安秉臣望着街边一座熊熊燃烧的豪宅,以及在院墙外横七竖八的尸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那根弗莱冈权杖。 这东西其实是金属长矛的缩短变种武器,简单来说就是可以发射黑色射线的短枪,弗莱冈人刻意把它做成权杖的造型,或许是出于美观的考虑。 权杖尾部有一个红色按钮,稍稍用力压下,就能从权杖顶部射出一束致命的黑暗射线,二十米内中者立死。 “我们抓住了一名弗莱冈人的奸细!”前面传来了吵闹喧哗声,安秉臣的眼睛顿时一亮,这可是撒出去的前锋侦察组第一次主动回来。 “我不是奸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裹着罩头袍子的尼泽兰心语者亚伯,被两名高大的兹克猿人左右拽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给拖了过来。 亚伯的袍子上沾满了血迹和尘土,左侧肩膀那里也有一条伤口,看上去颇为狼狈。 “亚伯,我的朋友,你来这里做什么?”安秉臣做了个手势,示意那两位角斗奴放开这位尼泽兰人。 “当然是来找你。”亚伯也看到了安秉臣,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城里现在乱成了一锅粥,你逃跑了,乌姆肯定会勃然大怒,不光西诺要受严惩,连我也会被牵连。所以,我考虑了一下,决定也逃走算了。” “那你的家人,怎么办?”安秉臣问道。 亚伯的父母,还有他的妹妹,都算是乌姆家族私养的奴仆,同时也是弗莱冈人用来钳制心语者的人质手段。尼泽兰人的母星卡兰丹已毁,失去了家园,亲人就是最后的心理寄托。 亚伯抬起那张椰子壳一样的皱皮圆脸望着安秉臣:“现在这种情况,乌姆也许会认为我已经死了。城里的弗莱冈老爷们都在忙着逃命,暂时还顾不上和我这样的小人物算账。” “你的家人,他们在哪里?”安秉臣一边问道,一边挥动着手里的弗莱冈权杖,催促部队继续向前移动。 乌姆家族是兹克星上的角斗奴专营大户,在此地经营这行当上千年,根深蒂固枝叶繁茂自不用说。如果乌姆家族把自己的老巢迁移到了这里,必然会带着所有的奴仆和侍从,那就意味着亚伯的家人就在兹克星上。 “北极大雪山那边,有一座巨大的行星要塞,所有的弗莱冈家族都在那里有自己的庄园。我的家人,就在那里的乌姆庄园中。”亚伯的嘴唇突然哆嗦起来,他的眼中充满了期盼地望着这位莫名其妙成为义军指挥官的特兰人:“……如果你能帮我救出家人,夏尔库大人,我愿意一辈子效忠于阁下,哪怕跟着你永远离开这颗行星也行。” 安秉臣拍了一下亚伯瘦骨嶙峋的肩膀,给了他一个自信的微笑:“从现在开始,跟着我。不要担心,我会帮你救出所有亲人。” 丛林之子发动的这场席卷整个行星的角斗奴暴动前景如何,目前尚难定论,但绝对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只要能找到自己的同伴,找到深渊号飞舟,救几个尼泽兰遗民,那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夜幕降临后,队伍里的义军们点燃了火把。远处传来的喊杀声渐渐趋弱,但城中大街小巷上的火光却愈发炽烈。 安秉臣定睛细看,路边经过不少手提武器,背着大包的鬼祟身影,或单枪匹马,或三五成群,共同点是一见大队人马靠近立刻扭头就跑。不用说,这绝对是趁乱出来打秋风的蟊贼强盗。 “但凡遇到的歹人,全抓起来审问,抢的东西一律没收,敢反抗的一律就地处决!” 安秉臣一声令下,立刻有几队热情似火的前锋侦察队扑过去拿人。那些蟊贼看到黑压压一片大军涌过来,能逃的早飞奔闪人,逃不掉的也干净利落扔下兵器投降,至于反抗厮杀,那可是连想都不敢想。 就这么抓抓赶赶,清了几条街后,前面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丛林之子在上,你们谁是指挥官?谁在负责?” 火光中,一位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雄性兹克猿人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有一个清晰可见的角斗奴编码烙印,身后跟着一群手持金属长矛和短矢弩枪的义军。 “啊?庇卢大叔!”一直跟在安秉臣身边的阿昆惊呼一声,立刻朝着那人迎了上去。 “阿昆?!”那兹克族汉子脸上表情一松,视线顺着阿昆跑来的方向掠来,最后落到安秉臣的身上。 他看到了安秉臣那张明显异于兹克人的无毛面孔,也注意到了安秉臣手中持有的那根弗莱冈权杖,以及安秉臣身后扮相怪异的李克逊和亚伯。 “丛林之子在上,阁下就是休曼老师所说的安秉臣夏尔库大人吧?”庇卢主动上前两步,双掌摊开后伸向安秉臣,做出兹克人的见客礼仪。 安秉臣按照惯常规矩,也伸出双掌与对方掌心相贴,以示友好无敌意:“丛林之子在上,鄙人正是来自特兰星系的安秉臣。我们从角斗场那边一路杀过来,为的就是寻找阁下。这些人马,都是沿途收拢的义军兄弟,现在正式转交给将军。这根权杖,也是从一名被我们杀死的弗莱冈军官手中夺得,算是送给庇卢将军的礼物吧。” 说着话,安秉臣大大方方而又不失礼仪地将那根权杖双手奉上。 身后那五百多勇猛有余而纪律不足的义军将士,已经让他头疼了大半天,现在能卸下这个超级大包袱,自然是再舒爽没有了。至于军权旁落这样的私心念头,他却是一星半点都没有,以他现在的眼界和阅历,对这几百号堪称乌合之众的拼凑队伍还根本看不上眼。更何况,他现在一心想的是尽快离开锡兰,到东大陆去寻找失散的伙伴。 带着这帮兹克猿人闹革命?他现在真心没空。 这位庇卢既然能统领锡兰这边的角斗奴起事,这人在义军中的地位应该不低,称他一声将军,再以缴获的弗莱冈军官权杖相赠,也算结个善缘,日后好相见。 庇卢不知对方心思,但见这位休曼来信中特别点名要照顾的异邦人如此谦卑低调,原本夹杂些猜忌和狐疑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语气也没有刚才那样生硬。 “弗莱冈人的敌人,就是兹克人的朋友。阁下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你就是我们兹克人最尊敬的贵客。”庇卢随手接过安秉臣递上的权杖,昂首挺胸扫视着那几百号人马,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喜色。 庇卢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却被距离庇卢最近的安秉臣看得清清楚楚。几百号人,都能给庇卢将军带来这么大的喜悦,由此看来,锡兰城中的战斗,义军并未稳占上风。 因为与义军算是同路人,出于对未来的关注,安秉臣忍不住低声问道:“将军,冒昧地问一句,义军是否已经控制住全城?” 庇卢眼中精光闪动,沉吟片刻道:“我军……基本已占领全城,只是城西守军兵营那边,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拿下。” 不等安秉臣再问,这位兹克义军首领立刻换了个话题:“按照休曼老师的吩咐,你们所需的树猿早已备好,只是不知夏尔库大人此行共有几人?” 安秉臣回头看看李克逊和亚伯:“加上给我们带路的阿昆,总共四人。” “哦,真是太巧了。我收到休曼老师的信后准备了四只树猿,看来正好刚刚够。” “有劳将军费心了。我本来打算一个人跟着阿昆前往,不料路上又多了两位朋友。”安秉臣拱手连声道谢,随即将李克逊和亚伯介绍给庇卢。 庇卢显然也知道尼泽兰人的事,好奇地多看了亚伯两眼,随即朗声大笑道:“越来越多的异邦朋友成了弗莱冈人的敌人,好,好,好!等到丛林之子解放整个兹克星,不再被压迫被剥削的兹克人一定会与所有的新朋友举杯共庆这个世界的新生!” 庇卢的笑声充满了无穷自信,他的情绪也感染了安秉臣,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并肩迈步而行。 从城北到城外的路上,再没有发生任何战斗。随处可见搜捕残敌的角斗奴义军小队,以及被乱刀乱枪砍剁倒毙的波金人尸首。在弗莱冈人掌权的时候,波金人是奴隶主们欺压角斗奴的帮凶,现在局势逆转,也正是这些三眼三足的畜牲们付出代价的时刻。 诚如庇卢所言,这座角斗之城已经大半落入义军掌控。只是,不时从城西传来的厮杀声和爆炸声,让庇卢的眉头偶尔微蹙。 安秉臣察言观色,见这位义军领袖不愿多谈城西战事,自己也有意避开这个话题。 锡兰地处高原顶端,城北所在是一处平坦峰顶,海拔高度略高于城中,可轻松俯视城中全貌。庇卢将锡兰义军大营设在此处,看来也不是对谋略兵法一无所知。 此时已近拂晓,天光渐亮。安秉臣没有被营地内乱哄哄的义军队伍所吸引,但悬崖下无穷无尽的莽莽林海却让他看得呆住。 弗莱冈人降临这个星球后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应该是尽力维护了这里的生态环境原貌。 西大陆的植被覆盖率,达到了百分之六十七以上,而东大陆那边据说高达百分之八十。从安秉臣潜入角斗学院地下通联室时观察到的兹克星地表颜色来看,这个数字恐怕真不是瞎编的。 一声愤怒的嘶鸣从背后传来,安秉臣转过头,看见四名角斗奴牵着四只身高三米左右的树猿,从营地后面走了过来。 这种巨猿体形魁梧,无论在树上攀爬还是下地移动,都习惯了四肢着地。他们背上的囊袋,正是用来驮携幼兽的天然工具,远古的兹克人祖先很早就发现可以驯化这些巨猿作为骑乘交通工具。 每只树猿凸出的嘴部被扣上了像马笼头一样的东西,后面连着一根环形皮绳套,这东西既可以操控树猿的前进方向,又能防止它中途为取食树叶而停步。在树猿的背囊外还有两条交叉的皮扣带,它们的作用是固定囊中的骑乘者,使其不至于在树猿做出某些大幅度剧烈动作时而掉出袋外。 据说远古时期曾经有一位兹克人的部落领袖,南征北战打遍整个西大陆无敌手,但这位大英雄最终却从树猿的背囊上落下,摔成重伤而死。大英雄的妻子痛定思痛,最终发明了专用语树猿的交叉皮扣带,最大限度降低了骑乘者甩出摔伤的概率。 原先在角斗学院的时候,安秉臣远远见过这些巨大的坐骑。他从来没有想到,居然有可供骑乘的猿猴。 阿昆一脸欣喜,率先跨上了第一只树猿,熟练地摆动着皮缰绳,显然不是第一次摆弄这东西。 “你们先往北,沿着海岸线一直走,这样可以更容易获得食物。拿着这个,丛林之子的信物,东大陆那边的兹克人见到它会为你们提供帮助。”庇卢把一块黑色的石片塞到安秉臣手中,那上面篆刻的象形文字应该是失传的兹克文字,西大陆的绝大多数兹克人能听能说,但却不能读写。 安秉臣收起那块石片,想了想,问道:“将军阁下,根据我与休曼老师的约定,我将负责解决来自天外的弗莱冈人。在这里,我想问一下,花果山空港那边的情况如何?” 花果山空港,正是安秉臣被乌姆接见的那座隐藏山体中的巨型空港。这个名字,曾经引起了安秉臣的无限遐想,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在那里找到美猴王。作为西大陆上唯一的空地交通枢纽,这座空港对于义军具有至关重要的战略意义。 弗莱冈人在此地经营了上千年,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应该不会贸然摧毁整个行星。他们的反击套路必定是镇压角斗奴的暴动,消灭所有反抗者,然后修复战争创伤,重新开业,继续拓展这个行星世界的娱乐业务。基于这个前提,弗莱冈人很可能会依托这座空港向西大陆表面投送重型武器和增援部队,从而发动针对锡兰以及其它失陷城镇的地面反击。 庇卢帮安秉臣拉住了树猿的缰绳,低声道:“丛林之子领导的义军兵分三路,共计五千人进攻花果山空港,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捷报传来,应该……是尚未占领。指挥那里战斗的是仙柏将军,她是丛林之子创始人贤者荷夫的女儿。” 安秉臣点点头,也不多话,向着庇卢摆了摆手:“那就告辞了,庇卢将军,但愿我们能在胜利之后再相会。” “一路顺风!夏尔库大人!”庇卢也挥了挥毛茸茸的右臂。 安秉臣钻进了树猿背上的囊袋,感觉像爬进了一个温暖的睡袋,脚下软绵绵的,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试着一抖缰绳,那树猿嘶吼一声,立刻纵身跃出数米高,直接越过了营地周围的篱笆墙,向着悬崖下的密林疾奔而去。这奔行速度不能说慢,但似乎也谈不上有多快,安秉臣估计最多也就在四十码左右。 后面的亚伯和李克逊先后爬入树猿背囊,抖动缰绳驱策着巨大座骑跟随安秉臣而来。 冲到万丈悬崖边时,树猿毫不犹豫一冲而下,唬得安秉臣心中一阵发虚,眼睛都闭上了,双手紧紧抱住束带,全身僵直不动,只有耳边传来山间呼啸风声。 等了半天,也不见有摔坠的冲击痛感。安秉臣睁开眼睛再看时,自己趴在树猿背上,居然已经到了悬崖中段。那树猿手足并用,敏捷地在山壁上攀爬下滑,体重数百斤的它,此时居然给人予无比轻盈的震撼印象。 降到崖底,跨过一条小溪后,四只树猿竞相扑入林中,在数人合抱的参天巨树之间甩荡身躯前行,其速度居然比在平地上爬行还更快更稳! 正文 第673章 故人 树猿的性格其实相当温和,只要用力勒紧缰绳,它们就会自动减慢前进速度。偶尔从笼头里发出的闷哼声,也仅代表它们对沿途可望而不可及的美食的一种牢骚发泄,服从来自缰绳指令的本能已经深深地烙进了这种骑乘生物的血脉。 四只树猿一直奔行到正午时分,跑在最前面的阿昆拉住缰绳放慢了速度,打头的树猿最终在林间的一片小湖边停了下来。排第二的安秉臣也有样学样拉缰绳,他骑乘的树猿立刻从树干上蹿下,落地后自发地走到头猿身边停下。 远远落在后面的亚伯和李克逊很快也赶了上来落地歇脚,这两位虽然都是第一次骑乘树猿,但操作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难度。 李克逊的脸色很不好看,一下来就骂骂咧咧,原因是他失落了自己的那杆三棱长枪。树猿的囊袋中异常温暖,折腾了一宿未眠的李克逊在颠簸中昏沉沉睡去,醒来时却发现顺手放在身边的长枪不翼而飞,那应该是树猿在林间上下翻飞时掉出去的,至于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落的,那就很难说了。 对于从来枪不离身的大宋侍卫步军将虞侯来说,遗失自己的武器,简直就像被人砍了一截胳膊,少了个器官,怎么着都不舒坦。但要折返回去,在那一望无垠的参天密林中寻找长枪,那也和海底捞针差不多。 安秉臣竭力安慰这位濒临暴走的同伴,郑重许诺将来一定帮他弄一柄完全相同的三棱长枪。 亚伯在湖岸边生起一堆篝火,准备在安秉臣的配合下烹制食物,这里位于密林深处,完全不用担心火光暴露他们的位置。阿昆也从背包里掏出一大袋豆子和干果混炒的饲料,挨个喂那四头饥肠辘辘的树猿。 这片湖泊源自一条蜿蜒曲折的林间小溪,湖水并不深,清澈见底。湖底的石块和树干,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的沉淀,全都裹着一层淡淡的翡翠绿色。 安秉臣把咸肉干丢进沸水滚滚的铁壶里,眼见那湖水一碧如洗,匆匆吃过饭后三下五除二脱掉早已破烂不堪的皮甲,打算跳到水里去洗个澡。 阿昆和亚伯见状,也脱了衣裤下水沐浴,唯有李克逊瞪着他们一动不动。 “怎么不下来洗洗?”安秉臣从水里冒出脑袋,好奇地看着李克逊。那家伙脸上的污垢和汗渍看起来并不少,难道他这样会感觉舒服? 李克逊举起双手,露出了一对黑色的乌金机械手臂:“看到了吗?俺的大部分身体都不能泡在水里。” 安秉臣用力搓揉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问道:“巴拉契亚家族把你改造成了半个机械人?不过,长时间不洗澡,你身上一点都不难受吗?” “俺可以用湿润的毛巾洗洗脸,擦擦身体。”李克逊并不想让三个洗澡的裸男盯着自己看,所以索性站起身来,在附近的树木中找了一根笔直的长树枝。手上没有个长家伙,他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他用小刀费了老大劲削尖头部,又用篝火炙烤硬化,总算为自己弄到了一支临时长枪。 当李克逊在试着舞动这支造型简陋的长枪时,安秉臣爬上岸来穿好了自己的短皮甲,皮甲下面的粗布短衬褂早已在无数次奔跑和战斗中烂成了破条,只够勉强遮羞而已。趴在水边一照,一个头发胡子又乱又长的野人赫然在目。 “奶奶的,我这造型和兹克猿人也快差不多了。”他才二十三岁,现在这幅蓬头垢面的嘴脸,说四十岁估计都有人相信。安秉臣忍不住对着水中那张面孔做了个鬼脸。 也不知道,地球那边怎么样了。林子云,田建明、沈莉,还有互助会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自己和萨雷斯首领塞巴多提的突然失踪,又会给整个太阳系的局势带来什么样的冲击?受到造物主大引力子源流信号吸引而来的各种文明生物,是否又有新的势力涌入太阳系?上门来的是彬彬有礼的君子,还是居心叵测的恶客? 牵挂、思念和担忧混杂在一起,让他的心情变得混乱起来。许多杂乱的念头,一旦想要从头梳理,最终只会得到一个越理越乱的结果。 眼前那汪令人心旷神怡的碧蓝湖水,潜移默化地舒缓了安秉臣的紧张。他本来也不是一个感性的浪漫诗人,所以很快就从灰色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只要能找到深渊号飞舟,一切都不是问题。”这是他现在唯一的目标。 “我的孩子,我能清楚感觉到你的情绪变化。人类的心理自我调整机制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很难想像……居然是我亲手创造了你们这个物种。”头脑里的诺瓦在喃喃自语。 “呵呵,诺瓦你不也在无尽黑暗中长眠了数千年吗?我现在的境况比你当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又有什么值得怨天尤人的呢?”安秉臣倚着一截树桩坐了下来休息,那边阿昆也从水里爬了出来,小猿人好奇地注视着李克逊,后者居然坐在篝火边嚼着一块肉干。 看来巴拉契亚家族对这位大宋侍卫步军将虞侯的躯体改造并不彻底,李克逊仍然保持了有机生物的消化系统,同样需要进食才能获得能量。 咄! 一根细长的木箭斜插在安秉臣脚边的泥土里! 几乎是同时,安秉臣已经从坐的位置滚到了树桩后,正好借助那树桩挡住了木箭飞来的方向。当他跪着爬起来时,短剑也摸到了手里。 一群用树叶遮挡下体的兹克猿人,从北面树林里涌了出来。他们手持着木质弓箭和长矛,发出各种意义不明的怒吼,像极了地球上为争夺领土而厮杀的黑猩猩。 兹克星上的兹克猿人有多达数十万个部落,每个部落的进化程度都不一样,各部落之间的语言文字都有很大差异,几乎从来没有真正统一过,这也是他们在弗莱冈众神降临前被波金人击败并征服的主要原因。客观地说,除了被弗莱冈人掳掠来的奴隶或多或少受到技术文明的影响,绝大多数兹克猿人依然生活在原始部落状态下。 “直娘贼,话都不说便动手么?”李克逊跳起来闪到一株大树后,手里攥紧了那根自制的木长枪,作出一副要拼命的模样。对方至少有上百人,真要动起手来,他和安秉臣可是这边唯一能战的主力。 “朋友!我们是朋友!”阿昆很机灵,躲在篝火后面用兹克语大声嚷着。 还在水里的亚伯被吓坏了,把身体缩到水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努力向远处划去,这位尼泽兰的心语者无论从力量还是心态上都不属于战斗种族,遇到这种场面立刻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嘿嘿,久违了,各位朋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兹克猿人后面传来,说的居然是陶图格联盟通用语。 前面几排猿人向两侧分开,后面上来四个格外壮实的兹克人,抬着一张宛如滑竿的粗糙藤椅,藤椅上懒洋洋端坐着个身体晶莹透亮,脸上戴着呼吸面具的速烈人。 听到那极其讨人憎恶的声音,不是将他们带到这里来的天平号船长玄又会是谁? “玄?”安秉臣目瞪口呆地从树桩后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现在的名字很长,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睿武端毅钦安弘文定业天降之神玄。当然,看在我们一同落难被困在这颗星球的份上,你们可以叫我天神玄,我不会介意这点冒犯失礼的。” 听了这番高大上的自我评价,安秉臣气极反笑:“滚你娘的x!信不信,现在就把你揪下来揍一顿?” 当初在飞船上,断牙出手劫持了这家伙时,可没见他表现出有多硬气,归根到底还是个宇宙奸商的本色。看他身边那帮兹克猿人对其言听计从的模样,不用多问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又施展了什么三寸不烂之舌神功,忽悠了一帮部落猿人将他推崇为神仙。 自己落到兹克星上沦落为奴隶,这小子倒好,忽悠来忽悠去还成了神。想到这里,安秉臣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笑着大步向前,真打算要把这家伙从那藤椅上拽下来。 藤椅前的一排猿人见他来意不善,怒吼一声,纷纷举起了手中兵器。 安秉臣这才发现,这排猿人手中拿的居然都是金属兵刃,只是造型古怪,而且相互之间都还各不相同。仔细再看时,他终于发现似乎都是用飞船的残骸碎片打磨而成。 “咳咳,我的夏尔库大人,能不能给个面子?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大家有话好好说嘛。”藤椅上的玄眼见安秉臣真要动手,这才赶紧结束了自己的装逼表演。他伸出自己的水晶胳膊,立刻有一位身高体壮的兹克猿人毕恭毕敬扶住那只胳膊,四名轿夫放下藤椅,其中两人跪伏在地,以便玄可以踩着他们的脊背从藤椅上下到地面。 “他们手上都是飞船部件?那么,飞船现在在你手上了?”安秉臣问道。 玄迈着优雅高贵的步子,缓缓走了过来,口中的语气却大相径庭:“我们的飞船,穿过黑洞坠落在这里时就碎成了千万块残片,在目前情况下根本无法修复。我的同伴们,也死了个干干净净。所以,如果我们要想离开这里,只能指望你的那艘达文巴飞舟了。” “哦?”安秉臣闻言愣住。玄说的很可能不是假话,当初他们乘坐的速烈飞船蹿出虫洞后被兹克星的巨大引力所俘获,一番惊天动地的坠落后几乎没有保持原型的可能。在这样的坠毁中,还能保住性命的,都可以算是运气绝佳的幸运儿。 以玄这家伙的精明能干,应该很快就能弄清自己身处的行星环境。以他控制的这个猿人部落实力,要从穷凶极恶的弗莱冈人手中抢夺飞船,估计还是洗洗睡了算了。万一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以速烈人这副卓尔不群的闪亮卖相,落到弗莱冈人手里不被解剖了才怪。所以,综合各方面因素,要离开这个巨大的蛮荒世界,还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艘达文巴生物体飞舟上。 难怪,玄这家伙会如此放下身段地刻意巴结自己。想到这里,安秉臣顿时心中释然。 虽然对方是玩弄阴谋诡计的高手,又是绑架自己离开太阳系的主要责任人,但现在的情形还真不是算老账的时候。玄未必知道西大陆爆发的角斗奴大暴动,但安秉臣却很清楚,如果没有自己的助力,休曼等丛林之子精心策划的这场暴动,最终仍然会以失败而收场。 暴动的角斗奴们固然可以占领整个兹克星的表面,但在从小行星基地赶来的弗莱冈增援部队面前,没有空中优势又处于低技术文明水平的义军必然失败。把这个比鬼还精的速烈人拉进己方阵营,或许可以增加不少赢得胜利的概率,至于这家伙一贯的鬼魅伎俩,在只有自己能够操控深渊号飞舟的大前提下,统统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 等到真能成功离开兹克星,自己肯定还要和玄这家伙好好算算老账,揍他一顿都算是最宽容的处置。但是现在,只能选择和这个速烈精明鬼合作。 安秉臣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比自己矮了两三个头的玄:“你的面前,现在有两条路。第一,继续在这里当你的狗屁天神,熬个几百年或许能弄出航天飞行器来也说不定。第二,跟我们走,找到我的达文巴飞舟,一同离开这个地方。” 玄举起双手,制止了身后那群兹克信徒的喧哗声。 速烈人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我当然愿意跟着朋友,一同离开这个落后的世界。不过,嗯……我们之前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怎么样?” 这话别说安秉臣不信,恐怕就连提出来的玄自己都未必相信。这家伙当然很清楚,如果乘坐达文巴飞舟离开,离开兹克星后安秉臣多半要好好收拾自己一顿。在人家的船上,当然是人家做主,安秉臣的脾气,他也是深有体会的。为了免除日后的安全隐患,玄必须早做打算。 安秉臣哈哈大笑起来:“好!不过,我也要把丑话说在前面,在我们成功离开之前,你要再玩那些见不得人的花样,我们此刻的约定立马作废。到时候该怎么玩,那可就是我说了算!” 玄点点头,转过身去向自己的兹克信徒们交待了一番。速烈人在语言方面的天赋确实惊人,玄的兹克语说得非常流利,还夹杂了这个部落常用的大量土语方言,安秉臣只模糊听见他宣称要去造访另一个部落,将天神的福音传递到丛林边缘什么的。 听闻天神要离去,兹克猿人们跪伏在地恸哭哀号,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不少人抱着玄那两条晶莹透亮的硅脚,拖着鼻涕眼泪吻着,祷告着,希望天神能够回心转意,继续留下来庇护自己的部落。 “你就是个该死的骗子。”安秉臣看着这一幕,冷冷地评价道。 “我的朋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速烈人可是最公平的宇宙商人,要不然我们也不会成为贸易公会中最具潜力的种族。这些兹克人尊称我为天神,我可也不是白吃白拿他们的供奉。我花了三个月时间,教会他们从矿石里以火法炼铜。就这一点,已经让这个部落的技术水平超过了东大陆的那帮同类,这个进步导致的差距也许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是十年之后,或者一百年之后,就会产生显著效应。没准,到时候我真会成为这个行星文明的创世之神哟。” 玄一副恬不知耻的得意嘴脸,让安秉臣看了很想伸手过去给他一巴掌。 “让他们散了,赶紧都散了。嗯,你和阿昆坐一只树猿,我们马上就出发。”安秉臣看着玄的身胚,估算了一下。 阿昆加上玄,还不及自己一个人重,一只树猿驮他们俩人,应该是绰绰有余。 “我们要到北极区的黑火山脉那边去,先找到我的其它同伴,然后前往东大陆找回飞舟。” “遵命,我的夏尔库大人。”玄马上换了一副表情,摇身从无所不能的天降之神,变成了精诚合作的受困宇航员。 阿昆对这个莫名其妙加入队伍的水晶人充满了好奇,小猿人不时会去戳一下,或捏一下玄的皮肤。玄的演员天赋也让他保持了一位老实忠厚的队友面目,不过这家伙看到从水里爬起来的亚伯时,整个人都呆若木鸡。 安秉臣敢用自己的脑袋来打赌,这个该死的速烈人肯定认得尼泽兰人。尼泽兰人,这个据说已经灭绝了的物种,对宇宙奸商速烈人来说,显然意味着极其珍稀的无价之宝。 玄扭过头来,看到了安秉臣咄咄逼人的目光,赶紧恢复了正常神态,跟着阿昆钻进了树猿的背囊。 这支奇怪的队伍继续向北,一走就是整整两天。沿途的停顿休息中,玄这家伙居然强忍着,始终没有主动打听有关亚伯的任何事情。 正文 第674章 舰队 乌姆是首批抵达花果山空港的弗莱冈贵族,红眼·巴拉契亚男爵与他同乘一艘地效飞行器而来。 两位弗莱冈爵爷在各自的高加利侍卫簇拥下走出了飞行器座舱,他们握紧了各自的八条触须,一路什么话都没有说。乌姆和巴拉契亚男爵全都半眯缝着凸出的眼珠,这是弗莱冈人心情极度不好或即将大发雷霆的前兆。 他们的高加利侍卫知道这点,紧跟在队伍最后的角斗学院训导师西诺也知道这点,所以他尽量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音,以免自己成为主子发飙的导火索。 空港这边也遭到了叛乱的角斗奴武装袭击,手持冷兵器的猿人们偷袭了空港外围的巡逻部队,并迅速用抢到的能量长矛和短矢弩枪装备自己,担任港区防卫的高加利侍从军最终击败了这些乌合之众。但叛乱分子们并没有放弃,他们一直在从不同方向发动不惜血本的冲锋,看起来对这座空港大有志在必得之意。 港区外被击毙的叛奴尸体已经堆积了上千具,但仍有数千人守候在外围的丛林中,虎视眈眈地准备下一波冲锋。 叛军的自爆敢死队破坏了山体闸门控制线路,结果整座空港现在只能处于开启状态,敌人用树木和藤蔓制造的简易抛石机不断向打开的闸口里投掷烈性炸药包。停放在港区着陆平台的多艘地效飞行器,以及红眼男爵的座舰巴拉契亚号在这种毫无章法的轰击中被毁。 高加利侍从军多次主动出击,摧毁了至少二十台这种简陋的抛石机,但叛军很快又造出了三十台抛石机,继续孜孜不倦地向港区投掷烈性炸药包。再次出击的侍从军随即遭到敌方伏击,损失惨重,看起来叛奴们的指挥官们也在进步,他们很快学会了把那些抛石机当成诱饵。 从无人机发回的侦察报告表明,周围数十公里半径内,竟然有上万叛军在向空港汇聚! 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促使乌姆大人不得不作出暂时撤离的决定。剿灭那些该死的角斗奴叛乱并不困难,但成千上万暴徒汇集在一个方向上的亡命冲锋,对港区内仅有三百多人的侍从军而言几乎等同于毁灭。 兹克星的局势此刻称得上是乱作一团,西大陆这边几乎每座城镇都被叛乱者们占据,但那并不意味着****们已经胜利在望。 这样的暴乱在过去的千年中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最后的结局大同小异。 驻守在星系外沿小行星基地的增援舰队已经奉命出发,这支隶属于兹克娱乐董事局的私家联合舰队拥有六艘大型星舰和十五艘近地轨道武装炮艇,以及一支由两千名高加利精锐老兵组成的行星陆战队。他们将会毫不费力地扫平兹克星上的叛乱,让这个娱乐世界重新恢复往日的运作节奏。 最后的胜利者,永远是兹克娱乐董事局。 但在胜利到来之前,睿智的弗莱冈爵爷们不该留在这座危在旦夕的空港中坐以待毙。慷慨好客的乌姆勋爵盛情邀请不幸失去座驾的红眼男爵登上自家的勇敢号星舰,一同前往小行星基地暂避风头。 等到这场叛乱最终平息之后,乌姆将和其它董事局成员一道,以胜利者的身份重新回到兹克星。时间仍将继续流逝,娱乐董事局也会重新投资修建那些受损的地面设施,而那些不自量力螳臂挡车的暴徒们,最终必然消失在历史的扉页中。 扁平外形的勇敢号星舰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从着陆平台上缓缓升起。 高加利导航员熟练地将这艘八万吨级的中型星舰提升到空港穹顶所能允许的最高高度,然后斜着向外冲出去,冲向乌云遮盖的天空。这样的弧形飞行轨迹,可以最大限度避开那些像粪球一样飞进来的炸药包。虽然这种原始的化学兵器未必能对星舰外壳造成真正损伤,但有时候难免会对各种系统的外置线路产生功能性破坏,导致太空航行中的巨大隐患。 “我们正在脱离行星引力圈,预计四十秒钟后开启巡航模式。当前各主要系统运作正常,请各位拴好安全带,以免剧烈震动带来不必要的伤害。”勇敢号船长的声音在舰桥上回响着,这位弗莱冈人是乌姆的表侄乌索。乌索跟着乌姆去过许多世界,具有丰富的星际航行经验。 自从登上飞船后,红眼男爵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舷窗外,呆呆望着渐渐变小的灰白色行星。 乌姆知道男爵在烦恼什么。在锡兰的暴乱中,红眼遗失了一位珍贵的角斗奴,那位巴拉契亚家族祖传三代的铁臂矛斗士。乌姆已经注意到,那位铁臂矛斗士,居然和自己最为看好的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同属一族生物。 这意味着,巴拉契亚家族应该早就发现了那个遥远的星系,那个令人垂涎的角斗奴聚宝盆。 难怪,巴拉契亚家族总会在历年的角斗大赛中频频爆出冷门,这个以调教培养各种异邦角斗奴而闻名的家族,果然是有些常人所不及的手段。 乌姆想知道更多的内幕,但这需要更多时间,以及耐心。与巴拉契亚家族建立更亲密的关系,或许就是一个最好的开始。 “男爵大人,请不要为你的铁臂矛斗士担心。当我们再次回到兹克星时,我的高加利侍从们一定会把你的珍宝找回来。”乌姆安慰着男爵,实际上他个人承受的损失远远超过男爵。 不光那位异邦夏尔库角斗奴逃跑,乌姆名下包括污水镇在内的七处角斗学院都被摧毁殆尽,最糟糕的是,那位一直跟随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的尼泽兰心语者也在锡兰的骚动中失踪。 所有这一切错误,很大程度上都要怪角斗学院的训导师,西诺。 那个愚蠢的,自负的,成天只知道搞女人的多哥蠢才。 乌姆想到这里,回过头来用一对凸出的眼珠狠狠瞪着舰桥平台下肃穆而立的西诺。 西诺被台上主子偷来的凶戾眼光吓到了,他打了个寒颤,但却不敢有任何表示。 最终,乌姆转过头去,继续和红眼男爵交谈。 西诺绷紧的身体,这才得以放松。 “小行星基地的增援舰队,大概什么时候能够抵达兹克星?”红眼男爵询问的是自己最关心的话题,他的心情已经坏到了从未有过的最低点。 巴拉契亚家族一直游离于兹克娱乐董事局外持观望态度,他这次代表家族前来兹克行星,表面上是参加锡兰的年度角斗大赛,实际上还肩负着讨论参股董事局的使命。这是巴拉契亚家族长老们多次商议之后做出的一个战略决策。 但是,男爵从没有想到过,自己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和董事局开始交涉,居然就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奴隶暴动中失去铁臂矛斗士,那位传自他的爷爷,又经过父亲传到他手中的家族之宝! 兹克星并不是弗莱冈爵爷们开发的唯一一座角斗乐园,兹克董事局也不是所有角斗乐园中做得最成功的。但是,作为调教角斗奴的专业世家,巴拉契亚家族在圈内的口碑一直屹立不倒,靠的可不仅仅是宣传和吹嘘,大批真刀实枪培养出来的优秀角斗奴,就是巴拉契亚家族还击所有质疑目光的最犀利耳光。 巴拉契亚家族,一共拥有一百二十八位顶级角斗士。而那位铁臂矛斗士,是这一百二十八名顶级角斗士中排第一的超级珍宝。红眼甚至记得自己的父亲说过,铁臂矛斗士不是角斗奴,他是巴拉契亚家族的成员。这位铁臂矛斗士,对巴拉契亚家族的价值,远远超过一百个红眼那帮不成器的堂兄堂弟们。 现在,铁臂矛斗士却在他手中丢失。如果这个消息传回索瑟姆星,在那帮一直虎视眈眈的堂兄堂弟的围攻下,自己这个家主的位置恐怕很难保住。 “董事局的增援舰队,将在三个兹克公转周期内抵达行星轨道。请男爵大人放心,我已经吩咐陆战队指挥官,在登陆地面的进攻行动中要格外小心,全力保护各位投资人以及爵爷您的珍贵财产!” 乌姆用一条触手点拨着浮现在空气中的全息导航图,从图上显示的航行轨迹线来看,前往小行星基地的勇敢号将在一点七个公转周期后与增援舰队擦肩而过。 增援舰队由五艘星舰和十四艘近地轨道武装炮艇组成,几乎是倾巢出动。千年以来,对于兹克星上的突发暴动,董事局已有多种应急方案。那些低贱的猿人,永远没有办法应对来自太空的打击。 “大人!”一张黑色的,布满横七竖八伤疤的章鱼脸出现在全息图上。 这是董事局增援舰队的司令官,埃玛,一名身经百战的弗莱冈老兵。 埃玛的眼珠瞪得比平时大了许多,乌姆从来没有看到这位司令官有过这样惊惶的表情。埃玛此刻应该就在对向飞来的增援舰队中,按照董事局应急预案,当舰队抵达兹克星后,埃玛将全面指挥针对行星地表的平叛作战,就像二十五年前他做过的那样。 “怎么了?埃玛?”乌姆的直觉瞬间捕捉到来自虚空中的强烈危险。他知道,肯定有了非同寻常的大麻烦。 曾经为董事局立下汗马功劳的埃玛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乌姆大人,我刚刚接到消息,小行星基地探测到有一支舰队正在高速逼近兹克星系!从截获的扫描信号频段分析结果,以及对这支舰队的船体轮廓辨认来看,好像是元老院的黑暗军团!” “嗯?多大的舰队?”乌姆冷哼了一声。他已经预料到黑暗军团可能会光临,但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快。他们来的目的,肯定是那位夏尔库角斗奴。 一直忙于抢夺联盟委员会席位的弗莱冈元老院,现在居然还能分出黑暗军团的兵力,到这偏荒之地来抢夺他的私人财产。这个真相令乌姆感到怒火中烧,当需要督促联盟委员会取消废奴法案的时候,怎么没有见到那帮元老如此积极? “重型战舰六百三十八艘,中型巡航舰七百七十艘,轻型舰以及其它补给运输舰累积不下两千艘!我们甚至发现了决心号!” 埃玛的声音出现了明显的颤抖,但乌姆完全没有注意到。 因为勋爵自己都被那些难以置信的数字震懵了! “三……三千多艘?还有……决心号?黑暗军团舰队的旗舰,决心号?” 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他所知道的黑暗军团总兵力的四分之三!也就是说,元老院的那帮混蛋,居然抽空了正在围攻大都会的主力舰队,铺天盖地涌向兹克星系! 乌姆心中一闪念,已经做出了绝望的判断。董事局此刻在星系内拥有的全部武装力量,即使兵力再翻十倍,也根本不是那支超级舰队的对手。与那支拥有三千多艘战舰的庞大舰队相比,董事局的增援舰队完全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为了一个该死的夏尔库角斗奴?值得元老院这么大动干戈吗?难道,那个角斗奴身上,还隐藏着其它秘密? 惊愕、绝望、愤怒和恐惧冲刷着乌姆爵爷的神经系统,最终让他在跌入深谷的瞬间抓住了一丝光明。 “那角斗奴是我的,是乌姆家族的财产,没有谁可以从老乌姆手中夺走原本属于乌姆家族的财产,一块鳞片都别想。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乌姆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原先凸出的两只眼球却缓缓放松下来。 “埃玛,我现在以董事局主席的身份命令你,立即全速赶往兹克星!准备好行星地核融穿射线炮,对,就是从黑市上买来的辛克货。等候我的命令,不要问为什么,执行就是!另外,通知小行星基地,向黑暗军团发出询问信号,尽可能拖延他们!实在不行,就开火射击,给这些元老院的走狗们一点颜色看看。最后,立刻通知所有董事局成员,我们要召开一个紧急会晤!” 增援舰队司令官埃玛听得脸上一阵黑一阵青,以弱如弹丸的小行星基地向三千多艘星舰的黑暗军团舰队主动开火,对方一轮齐射就能把基地所在的整颗小行星融化。 但是,董事局主席的命令,不是他一个私人武装的司令官可以违抗的。 “如您所愿,主席阁下。”埃玛低声回答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自己的退路。自己舰上的逃生舱似乎刚刚够飞到最近的恒星系。十多年前,他在那里藏了一艘小飞船,为的就是预防今天这种局面。也许,该是从兹克娱乐董事局退休的时候了。 勇敢号上,红眼男爵听到了乌姆爵爷发出的前后矛盾的指令,立刻从椅架上蹿下来质问这位董事局主席,为什么要在兹克星轨道上部署行星地核融穿射线炮? 正当乌姆支吾着想要编一个借口出来稳住对方时,舰桥指挥台上的全息导航图闪烁颤栗了一下,那些星辰和陨石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体形庞大的八足章鱼,或者说,是一位精壮的弗莱冈人。 一对充满暴戾之气的凸眼直勾勾地瞪着乌姆和红眼男爵,对方身上穿着一件黑得发亮的精钢护甲,罩住了除八条触须外的全身。不需要询问,仅那套做工接近完美的精钢护甲,就足以证明对方的黑暗军团军官身份。 乌姆和红眼,全都停止了争吵,怔怔地望着那双眼睛。 “我是黑暗军团团长柯希。弗莱冈元老院收到有人举报,在兹克星系有人大规模蓄奴,并长年组织违反联盟废奴法的角斗娱乐活动。为了结束这种丧心病狂的非法勾当,为了维护陶图格联盟法律的威严,黑暗军团奉元老院指示前来执行清除行动。别的废话,我也不多说了,现在请告诉我,你们的选择是什么?是积极配合我们执行公务,还是展开自取灭亡的抵抗?” 惊愕之余,乌姆发出一阵咕叽叽的绝望笑声。元老院的这些卑劣把戏,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吧? 柯希,黑暗军团团长,他可不是以铁面无私严格执法而闻名整个陶图格联盟的。这个家伙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绰号,那个绰号比刚才这些废话更能准确地描述黑暗军团团长的本质。 那个绰号,叫屠夫。 “你们也想找那个角斗奴,对不对?”兹克娱乐董事局主席阴恻恻地反问。“尊敬的柯希大人,他是我的私人财产,我可以让你们永远都得不到他……” 那双凸眼毫无表情地瞪着乌姆爵爷,过了很久之后,柯希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这么说,乌姆勋爵,你是决定要顽抗到底了?” “我的决定取决于您的态度。柯希大人,您是要一位活的夏尔库角斗奴?还是想在行星地核融穿射线炮的轰击后寻找他的尸骸颗粒?” “我对你的态度感到非常失望,乌姆。你尽管可以抵抗,你还可以逃跑,你甚至可以尝试炸掉兹克星,但我会让你所有的计划无法得逞。”柯希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每说一个字,就让乌姆的心情跌下一层台阶。 “贵族的财产神圣不容侵犯,我会向所有家族通告黑暗军团在兹克星从事的下流勾当,让所有人看看,元老院的那帮老恶棍到底是些什么货色!”乌姆激动地挥舞着自己的触须,想在通讯界面上拉一个新的公告窗口。 “别做梦了,根本不会有任何家族知道我们来过这里,也根本不会有兹克星,不会有乌姆家族……今后,这个地名只是星际航图上的一个错误座标。”柯希同情地望着那位愤怒的奴隶主。 乌姆愤怒地咆哮起来,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感到后脑传来一阵剧痛,随即丧失了所有意识。 红眼惊恐地从乌姆勋爵的尸体旁滑开,在这个过程中,男爵那对红色眼球一直死死瞪着手持短矢弩枪的西诺。 角斗学院训导师西诺从乌姆的背后开了一枪,直接轰碎了勋爵的后脑。 “非常抱歉,乌姆爵爷。对我来说,黑暗军团或许是个更好的去处。”多哥训导师对地上的死章鱼耸耸肩,旋即转身用弩枪对准了逼近的一众高加利侍从。 “我现在是柯希大人的手下,乌姆已经死了,就算你们杀了我,黑暗军团也不绝会放过你们。兹克星完了,兹克娱乐董事局也完蛋了,甚至这个星系很快就会不再存在,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有这点时间,大家为什么不赶紧想想该去哪里混口饭吃?”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多哥奴才,你还妄想欺骗我们吗?发生了这么多事,黑暗军团会轻易放过我们?他们什么时候成了言而有信的善人?大家快杀了他,为乌姆爵爷报仇!”红眼一边尖叫着,一边往自己的高加利侍卫群中退去。 红眼的话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两名最前面的高加利侍卫挥动着佩刀,同时向西诺扑来。训导师扣动短矢弩枪的扳机,射倒一人,同时空出左手手掌,蓝光一闪,已将另一名侍卫电翻。 后面的侍卫大多知道这位多哥训导师的近战武艺厉害,于是纷纷不假思索地举枪射击。 西诺随手将短矢弩枪朝那群侍卫抛了过去,趁他们躲闪之机一抽身,形如鬼魅般蹿到了走廊里,只见他的矮小身影一纵一跃,顿时没了踪迹。 “找到这个弑主的奴才,杀死他!”红眼狂嚎着。刚才,就在他的面前,一名多哥奴才居然杀死了一位弗莱冈贵族! 更多的高加利侍卫和船员如梦方醒,拿起武器追了出去。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红眼爵爷?”勇敢号的舰长乌索茫然不知所措问道。 “立即返航,飞回兹克星降落!向增援舰队和董事局发出红色警报,准备战斗!”红眼男爵此刻不但红了眼,连黑白相间的皮肤也都因为亢奋而变成粉红色。“既然元老院的混蛋们要我们死,那我们只能奉陪到底!” “蠢货。”通讯界面上注视这一切的黑暗军团团长柯希冷哼了一声。“红眼男爵,等你落到我手里,我会让你充分体验黑暗军团的手段,我甚至会让你一直活到亲眼目睹索瑟姆星和巴拉契亚家族的毁灭,当然,你绝不会活得太轻松……” 男爵掐断了通讯频道,望着舰桥指挥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不管怎样,我必须赶在黑暗军团得手之前找到我的铁臂矛斗士。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巴拉契亚家族的家主低声自语道。 正文 第675章 防线 浩瀚星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些肉眼难以觉察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兹克星系外沿小行星基地的观察员终于看清,那是数以千计的光点,距离应该在十亿公里之外。 这位弗莱冈值班员已经无心去看扫描仪上的详细分析报告,因为,那些数据只会让他感到更加绝望。 隶属于元老院的黑暗军团舰队,大小舰只合计三千五百十一四艘,正在高速逼近这个荒凉星系的前哨小站。基地所在的这颗小行星直径不过两百公里,和那支庞大的舰队比起来简直就像浪涛中的一块礁石。 在半小时前的紧急会晤中,兹克娱乐董事局已经做出了顽抗到底的决定。其实,这也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无论投降还是抵抗,黑暗军团都不会放过这个星系的所有生灵,这些元老院的杀手们要做的最后一件事,铁定是摧毁整个兹克星系。即使是董事局里最想息事宁人的胆小鬼,也不得不承认这种预测的兑现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 因为,黑暗军团一直就是这么干的。 和满带着死亡气息逼近的黑暗军团舰队比起来,兹克星上的角斗奴大暴动已经不算什么大事。董事局所掌握的武装部队只能先放弃对兹克星暴动的镇压行动,转头全力对付来自星系之外的更大威胁。 董事局的紧急会晤还邀请了红眼·巴拉契亚男爵列席,男爵大人悲痛地当众宣布了董事局主席,乌姆勋爵不幸被内奸杀害的噩耗。从乌姆的高加利卫队长口中,红眼获悉了关于那位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的一切。在紧急会议上,男爵把所有这些内幕尽数抖了出来,十一名董事局成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位来历不明的角斗奴,竟然就是招致这场劫难的真正源头! 作为星系外沿的小行星基地,势必成为阻挡黑暗军团进攻的第一道防线。 而埃玛司令官指挥的那支由十九艘大小船只组成的增援舰队,也将转头飞向星系边缘,尽一切可能与黑暗军团周旋。 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努力争取时间,挡住或击退黑暗军团几乎是不可能的。 整个兹克星上的董事局武装都接到最高级别命令,马上暂停针对暴动角斗奴的军事行动,全力搜索一位从锡兰逃走的角斗奴,原本隶属于乌姆家族的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要辨认那个逃奴其实很容易,他的脸上有九百二十三号的编码烙印。 如果能抢先找到这位奴隶,大家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如果找不到的话,那肯定是绝无生还的可能。 红眼男爵也自告奋勇地参加了这场搜捕。他清楚记得当初那位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是和自家的铁臂矛斗士一同逃走的,鉴于这两个角斗奴属于同族生物,他们结伴逃亡的可能性会很高。这意味着,找到那位九百二十三号逃奴的同时,他也很可能找回属于自己的铁臂矛斗士。 那是这场生死较量中,他唯一翻盘的机会。 到现在为止,男爵的坏运气似乎出现了意料之外的转折。他已经接管了原本属于乌姆的勇敢号飞船,也接收了原本属于乌姆的高加利侍从部队。董事局甚至做出了郑重承诺,如果能顺利解决这场危机,巴拉契亚家族将与董事局平分乌姆家族的所有财产和股份。 此时此刻,勇敢号正在转头高速返回兹克星。唯一让红眼男爵感到不快的是,那位杀害乌姆爵爷的多哥内奸、原污水镇角斗学院训导师西诺还没有找到。勇敢号上的高加利侍从们一直在搜寻这个卑劣的叛徒,可是,要在一艘长逾千米的弗莱冈星舰上找到一名体形瘦小的多哥人,那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西诺擅长近身格击,对弗莱冈人的各种搜索手段了如指掌,自从袭杀乌姆并逃走后,这个家伙就像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踪迹。 西诺可能通过循环管道爬到了发动机舱里,等到着陆后从船体外实施同步搜索,或许能够逮住这个弑主通敌的逆奴。但是现在,男爵不得不把这只讨厌的蟑螂先暂时放到一边,他还有许多更重要的麻烦亟待解决。 当勇敢号正朝着兹克星方向全速掠去的同时,小行星基地指挥中心的弗莱冈值班员也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数亿公里外那些闪动光点组成的舰群骤然间变亮了许多! 那当然不是超新星爆发的太空盛景,那是黑暗军团的战斗舰开火了! 无数五颜六色的光束争先恐后地汇向小行星基地所在的位置,有如携带着恐怖能量的死神之涎。 “敌火射击!三千五百四十六秒后抵达!”值班员大叫起来,他参加过第二次遮莫星系战争,知道这样的集火打击力度完全可以将整个小行星融为气态。 “护盾系统准备启动!”值班员背后的指挥官用更大的声音嘶吼着,这种时候,他必须让所有属下保持足够的信心和希望。“幸好,乌姆大人之前早已有所准备!让我们来看看,这帮黑暗军团的狗崽子们是否能过得了我这一关!” 指挥官背后,一位体形纤细的雌性弗莱冈火控手立刻做出了回应:“近防火力点关闭,护盾能量回路闭锁完成。长官,随时可以开启护盾,预计重置冷却时间九百秒!” 小行星基地外围的全向近防炮塔一个接一个关闭了射击孔,一座圆球状的能量护盾激活器从指挥所顶部缓缓升起。在激活后的三十秒内,这东西将生成一个半径两百公里的光球,足以屏蔽来自四面八方的能量射线攻击,用来抵御来自星舰群的远程火力打击再合适不过。 “三千五百零八秒!”值班员持续发出死亡的警告。 “时间还早,不能让他们光看我们表演。六门主炮,充能准备!” “射线炮蓄能完毕,长官!” “瞄准最大的敌舰,开火!” 伴随着弗莱冈指挥官的命令,六束黑暗射线突然出现在同样背景色的太空中,如果不是周围的背景星辰出现异样的扭曲和抽搐,几乎不会有人觉察到它们的登场。 “射线炮抵达目标时间,五十九秒!” “咯咯,我们这也算是后发制人,看看狗崽子们的战舰能有多硬。”指挥官眯缝着凸出的双眼,完全陶醉于战士特有的情绪中。每一位战斗中的弗莱冈人,都会不自觉地散发出迷人魅力。 六束黑暗射线像六条摇曳的毒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遁越空间,扑向数亿公里外黑暗军团的星舰群。 “我有一个问题。”那名雌性弗莱冈火控手举起了一只触须。 “说!”指挥官厉声道。 “黑暗军团为什么要用慢得多的能量光炮发动第一波轰击?据我所知,他们的战舰上也有射线炮,发射功率不比我们的小。可是为什么……?” “这很简单,他们不打算摧毁小行星基地!黑暗军团的目标是一个角斗奴,但这些蠢货并不知道那个角斗奴此刻在哪里。也许,他们以为那个角斗奴就在我们身边。” 因为算准了对方投鼠忌器的心态,董事局防卫军指挥官显得格外得意。 但是,那位雌性火控手却睁大了粉红色的凸出眼球:“如果这样的话,他们肯定会想办法登陆小行星,那我们……” “长官!快看!”首席值班员发出一声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主界面,六条黑暗射线掠过之处,只有一片空寂星空。失去了目标的射线,带着意犹未尽的狂暴力量,继续奔向太空深处,但它们的愤怒注定将在无尽时空中消亡殆尽。 刚才那团光点涌动的战舰群,不知何时居然消失了?! 这可不是单艘小型侦察舰常玩的机动隐形战术,而是整整三千艘大型战舰同时消失! “敌舰群呢?这……这是什么技术?”指挥官彻底呆住,八条触须不知所措地耷拉在地板上。 “扫描显示,原先位置空无一物,那不是隐形技术,重复一遍,那不是机动隐形技术!” “啊!”角落里的一位高加利技师发出丧心病狂的尖叫:“他们在我们后面!在小行星基地内侧!” 主界面上的图像微微一颤,直接切换到兹克恒星系内侧方向。整个画面上充斥着成千上万艘巨型星舰的尾部,一艘灰黑色的运输舰舰体甚至遮挡了大半个镜头。 “他们用某种技术直接越过了我们,三千艘战舰!”首席值班员挥动着触须,声音中充满了惊恐。 “现在,他们就在我们背后!贴得太近了,最近一艘距离小行星……只有六百万公里!如果我是他们,这可是最好的攻击机会!”雌火控手迅速计算出射击数据。 死亡的恐惧瞬间攥住了董事局防卫军指挥官的意志,让他的思维变得混乱:“开启能量护盾!快!” 在这个距离上,不要说黑暗射线,就是一轮光束炮齐射,都能让连带着基地在内的整个小行星灰飞烟灭。 雌性火控手迅速摁下了控制键钮,指挥所顶部的球形护罩内突然爆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一团有形有质的蓝色光晕宛如爆炸的冲击波般四散张开,仅仅一眨眼功夫,这团蓝光就膨胀成一个半径两百公里的淡蓝色光球,正好将整个小行星护在其中。 但是,指挥官期盼的能量武器轰击却没有出现。 十五个柱状黑色抛射物从靠近小行星的几艘战舰上呼啸弹出,这些东西旋转着,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小行星飞来。 “登陆舱?混蛋!我明白了!敌袭,准备战斗!”指挥官的惊愕很快变成了恍然大悟。 说时迟那时快,十五个登陆舱轻松穿过了仅对能量武器有效的蓝色光球护罩,像十五颗陨石一样砸向小行星。 “轰隆!” “轰隆!” “轰隆!” 接二连三的巨震从远处传来! 虽然指挥官没有亲眼看见,但他知道,那些落地后弹开的柱状登陆舱里,一定会涌出无数身穿黑色精钢甲的黑暗军团步兵,这些完全由最精锐的弗莱冈老兵组成的突击队将很快杀入基地。 “对方用光束炮齐射,为的是让我们关闭近防火力,以便让登陆舱顺利突防!可是,谁能想到,他们居然可以实现瞬间短程跃迁……?”雌性弗莱冈火控手用极度惊惶的声音喃喃自语。 在座所有的人,无论是弗莱冈人还是高加利人,无论官职高低,全都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他们都知道黑暗军团这个名字的含义,也明白自己的大限已至,无人可以例外。 指挥官抓起了墙上的一柄短矢弩枪:“现在,我们剩下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像个真正的弗莱冈人那样战斗到死!诸位,你们自己选吧!” 雌性火控手猛力拉开了储物柜,堆在上层的便携式呼吸面罩滑落下来,滚得满地都是。 角落里的高加利技师站起来,想冲出门外夺路而逃,一阵几乎能把内脏抖碎的剧烈爆炸把他掀飞回来,撞到操控台上当场昏厥。 手持弩枪的值班员站到门边,立刻被一连串来自门外的射线击中,大半个身子当场溶解坍塌下去。 指挥官看到门口外的通道中有触须晃动的影子,立刻毫不犹豫地扣动了弩枪扳机,接连飞射出的合金短弩打在走廊钢壁上,爆出一串串火花。 他听到了几声同类特有的闷哼,立即发出欢呼:“我打中了!狗崽子们,来啊!” 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圆球跳动着,滚进了指挥大厅。 “气压弹!”雌性火控手在背后尖叫起来,指挥官就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将自己推飞到半空中。 当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两个弗莱冈人的影子出现在门口。 两个身穿黑色精钢板甲,外罩宇航服的弗莱冈人踩着值班员的尸体冲了进来,特制的泡形头盔挡住了它们的眼珠,但这两个家伙的触须上拿了不少武器,双管突击枪、撞门锤和板斧,样样都是近战利器。 雌性火控手用两条触须抓住鼓椅抛了过去,然后她用另外两条触须扣动了短矢弩枪。冲在最前面的那位黑暗军团突击队员连中三矢,虽然钢甲挡住了短矢,但巨大的冲击力却把这家伙掀得倒退回去,摔倒在走廊上。 第二名冲上来的突击队员挥动利斧,斩断了雌性火控手支撑身体的一条触须,当即让她发出凄厉惨叫,连弩枪都丢掉了。 第三名出现在门口的黑暗军团突击队员扣动了双管突击枪的扳机,一蓬黑暗射线直接将雌性火控手打成了一堆模糊血肉。 指挥官正要瞄准第三名突击队员,飞来的一根撞门锤砸在他的呼吸面罩上,差点没把他的头都砸裂。几柄利器像从空气中突然出现,顶在他的眼珠下方,把他推到了墙上。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淹没了指挥官的意识,紧接着他看到自己的两截触须在地板上翻滚抽动着。他开始惨叫起来,可惜根本无人倾听。 指挥大厅里涌进来更多身穿黑色钢甲,外罩宇航服的黑暗军团士兵,他们的触须探寻着房间里每一个可能藏有敌人的角落。 突击队员们突然向两边让开一条路,一个臃肿的身影出现在指挥官面前。他用残存的力量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打量着那位弗莱冈同胞。 那确实是一个弗莱冈人,臃肿的原因不是因为过度肥胖,而是因为他穿着一件绿色的纤维袍子,有把所有触须都收在袍内,所有显得格外臃肿。 “告诉我,那个角斗奴,在哪里?”穿绿袍的弗莱冈人声音尖锐高亢,包含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奇异魔力。 “咯咯……”被俘的董事局防卫军指挥官当然清楚自己说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所以他只能惨笑着吐出一缕鲜血。 “求你了,告诉我吧。拜托。”那绿袍弗莱冈人和蔼可亲地劝说着,他的一条触须从袍子下面伸出来,攥紧了指挥官的头部:“这样,我可以省点事,也可以给你个痛快。” “走狗!”疼痛难忍的指挥官尖声骂道。 嘭! 一团污血从越盘越紧的触须中爆出,直接溅飞到指挥大厅的金属墙上。 绿袍弗莱冈人的触须在指挥官的军装上擦拭了一下后,迅速收回袍内。 一名肩头镶嵌着红条军衔的突击队军官从门外走进来,向这位绿袍弗莱冈人报告:“库伯大人,我们已经占领基地,消灭乱党六十九名,全都是弗莱冈人和高加利人,没有发现我们要找的目标。” 操控台上光芒一闪,黑暗军团团长柯希的头像默默地注视着指挥大厅里。 “库伯大人,我们还是尽快赶往兹克星吧。根据我的线人的最后汇报,那个家伙应该还在那颗行星上。” 绿袍弗莱冈人对柯希的话恍若未闻,环视四周一圈后,低声道:“把整个基地再仔细搜索一遍,然后返回运输舰,全速赶往兹克星。” “遵命!”突击队军官大声应道。 绿袍弗莱冈人缓步滑出指挥大厅,临出门时,他的一条触须从袍子下面弹出,毫不经意地在昏厥在门边的高加利人脖子上勒了一下。那可怜的生物颈中发出喀拉一声脆响,随即瘫软着倒了下去。 “嗯?”数亿公里之外,安秉臣脑中的诺瓦突然哼了一声。 “嗯?怎么了,诺瓦?”正在树猿袋囊中混混欲睡的安秉臣立刻觉察到诺瓦的异动,立刻惊醒过来。 “有一个弗莱冈人来了,在很遥远的星空中,正在朝这里靠近。”诺瓦像在说梦话一样低声道。 安秉臣笑了笑:“光这个星球上,让我们心烦的弗莱冈人都不少了,还需要去担心一个星空中的弗莱冈人吗?” “那个家伙和其他弗莱冈人完全不同,他更危险也更狡猾,尤其在精神领域的能力远远超出了陶图格联盟的生物。” 听到诺瓦这么一说,安秉臣顿时明白了,来的是一个弗莱冈异能者。这个家伙的强大实力,令寄居在自己头脑中,早已虚弱不堪的诺瓦也立刻感应到他的存在。 地球上也有各种各样的异能者,甚至还有灰山疗养院之类的异能者团队,看来这种生物族群突变者并不是仅有地球才存在的现象。安秉臣好奇地问:“在陶图格联盟各族中,还有比你们达文巴人更强大的精神异能者吗?” “达文巴人是天赋异禀的超能者,但包括真知者在内,我族的异能大多局限于对星团引力子的感应和操控,这类天赋仅适用于太空导航和星际旅行,并不能让我们在其他方面超过别的种族。早在纪元之前的黑暗时代,陶图格联盟就出现过许多超级异能者,他们来自不同的种族,也是最早响应造物主号召的第一批星空探索者。但随着联盟委员会的建立和发展,这些异能者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他们曾经创建的一个叫星光圣殿的跨种族异能者组织也随之解散。” 听到星光圣殿这个名字,安秉臣立刻联想到灰山疗养院。与在苦寒之地藏头露尾的地球异能者们相比,陶图格联盟的异能者们看来要风光得多,不但是协助造物主建立统一政权的元老,甚至还有这么个高大上的霸气名称。 “星光圣殿?怎么会解散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记得那好像是十六个引力子潮汐周期之前的事情,星光圣殿受到证据确凿的密谋叛乱指控,几位异能者领袖似乎想推翻联盟委员会,建立一个由异能者占统治地位的阶层社会。但是,得到消息的联盟委员会率先发动了武装进攻,许多优秀的异能者被杀死,剩下活着的全都接受了从死刑到流放的严惩。唉,那真是一场悲剧。从那之后,所有的异能者都必须接受联盟委员会的审核和监控。当然,伴随着委员会权威的逐渐衰落,这条法律后来也成了摆设。” 诺瓦回味着四十五亿年前的那桩叛乱事件,话音里充满了遗憾和惆怅。 “星光圣殿。”安秉臣反复念叨着这个奇怪的名字,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地平线上一丛黑色的险峻山脊。 正文 第676章 湖底 黑火山脉,是西大陆通向兹克星北极地区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 经年积累的玄武岩交错纵横,将延伸到地平线之外的群山染成了黑灰色,看到山头那些冉冉升起的黑烟,安秉臣立刻明白,这里必然是活火山聚集的地质活跃地带。 崎岖陡峭的山壁对树猿来说形同虚设,从山脚攀爬到山顶,四只树猿仅用了半个小时。 抵达峰顶之后,安秉臣才看清脚下这条黑色的山脉以北,居然是一片银白的冰封世界,而山脉以南则是绿意盎然的丛林和灌木。在山顶的小憩期间,他从树猿背上爬了下来,伸出手掌轻轻触摸了一下脚下的黑色火山岩。 地面竟然是温暖的,根据手指皮肤传来的感觉,至少有十几摄氏度。 自带温暖效果的活火山带,加上从火山中不定时喷出的岩浆,居然遏制了北方冰川的南侵。看到朝北的山脚下散布着斑驳成片的绿色植株,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像兹克星这样大气层过于稠厚的固态行星,可能因为云层挡住大量日照光芒而导致行星环境温度偏低,也可能因为云层阻隔地表反射的热辐射而导致环境温度偏高,这两种情况在类地行星中都极为常见,具体的成因牵涉到许多环节,并不单纯以大气层厚薄而决定。 就安秉臣了解的情况来看,这个被弗莱冈人开发的角斗奴世界应该是趋于第二种情况。无论是西大陆还是东大陆,很少听说过兹克人或波金人挨冷受冻的情况,茂密的丛林从赤道线上一直延伸到高纬度地区。只有到了眼前这种非常接近极区的地方,才能看到大规模的冰雪盛景。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兹克星的地表温度将会越来越高,最终高到无法令任何生物存活。但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上百万年,甚至千万年,对于寿命仅有百年不到的波金人或兹克人来说,那是一个无法触及的遥远未来。从一千年前弗莱冈人降临这里的情况来看,整个兹克星的气候环境并未发生显著变化。在这个比地球大三倍的固态行星上,所有的环境变迁都放慢了速度。 “你的朋友,他们在哪里?”脸上扣着呼吸面罩的玄咕哝着走了过来。 “沿着黑火山脉,一直向东,他们就在东大陆那边的山脉北侧。”安秉臣看着这位东张西望的速烈奸商:“你对这个世界还知道多少?” “我用藤绳和石块做的测量仪估算了一下,这个星球的直径应该在三万二到三万五千公里左右。本地生物明显属于碳基有氧族群,海岸边的潮汐现象微乎其微,证明这个行星没有太大的卫星。但是,过厚的云层遮挡了我对天空的观察,如果能脱离大气层,我应该可以认出一些熟悉的参照星群,那样的话或许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回家?”安秉臣苦笑了笑,像来的时候那样,找一个黑洞穿过去?那还要正好能返回远处的定向虫洞才行,这宇宙间有这样顺理成章的好事吗?即使找到了深渊号,要返回银河系恐怕还得大费一番周折。以当年诺瓦的非凡能耐,都经历了漫长的跋涉才来到地球。 “按照能量线对称理论,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星团或星群的另一侧。你拥有达文巴人的飞舟,跨越空间距离应该不成问题。”玄那张没有五官的水晶脸上反射出北面的无尽冰原,看上去似乎无动于衷。 安秉臣望着东面层峦叠嶂的群山,抑制住对故乡的思念:“回家的事,等找到了飞舟再说吧。告诉我,玄,贸易公会的任务委托人到底是谁?” 速烈人行事诡秘,整个陶图格联盟几乎没有人见过他们,可这个奸商一族却对联盟内部事务了如指掌。唯一的解释,就是陶图格联盟内部有速烈人的眼线,或者秘密合作者。这个合作者必定就是请速烈人寻找造物主的委托人,对方能以将来陶图格联盟的航运市场份额作为回报,联系到最近联盟委员会的政局变动,幕后委托人的身份已昭然若揭。 玄根本没想到安秉臣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作答。 看到安秉臣咄咄逼人的目光,速烈人往后退了一步:“夏尔库大人,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往的恩怨一笔带过吗?” 安秉臣嘿嘿一笑,掖了掖皮甲里面开裂的衬褂:“委托人是弗莱冈人对不对?” 玄的水晶身体猛然间僵硬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弗莱冈人认为可以很快攻占大都会,整个联盟都将落入他们的手中,所以他们向贸易公会许诺了联盟未来的航运市场份额,因为他们认为联盟早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乌姆已经得到了我的组织体液样本,那个奴隶贩子肯定去找人检验这些样本,结果,现在更多的弗莱冈人朝着兹克星涌来。”根据手头掌握的各种线索,安秉臣毫不费力地推断出整个事情的轮廓。 “你想得太多了,夏尔库大人。”玄又往后退了一步。 安秉臣紧逼上前,抓住了对方的水晶胳膊:“原先由多哥人把持的联盟政权正在衰落,你们的第一艘飞船偷袭并摧毁了辛克人的巡航舰,这件事反证了你们的委托人不可能是辛克人。辛克人、达文巴人,都不是热衷于政治的种族,他们不可能在将来的联盟政权中占据主导地位。因此,唯一有资格给你们承诺航运市场份额的只剩下雄心勃勃的弗莱冈人,对不对?如果贸易公会能找到造物主的下落,并将这份功劳转到元老院手中,弗莱冈人入主联盟委员的合法性就更不会有人质疑了,对不对?特兰星系出现的大引力子源流波动,让弗莱冈人和贸易公会都看到了希望,所以距离最近的你和灵相继赶往地球,为的就是找到造物主的下落,对不对?” 接连不断的几个对不对,把速烈人砸得晕头转向。 “我真的不清楚……我只是个临时工……”玄用力甩了一下胳膊,却没能挣脱安秉臣的手。 李克逊、亚伯和阿昆从旁边围了上来,堵住了速烈人的去路。 “把他交给俺,马上让他说实话。”李克逊狞笑道。 天空中一道阴影落下来,映在安秉臣脸上。 他抬起头来,看到天空中有个巨大的身影在盘旋,那东西一边盘旋一边向着这边俯冲下来。 五秒钟后,塞巴多提在众人的惊愕注视中收翅落地。萨雷斯人的动作潇洒利索,看上去有一种毫无矫揉造作的自然之美。 “塞巴多提大王!”安秉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原先黑袍金眼的萨雷斯外王塞巴多提现在只剩下一对金色圆眼,身上的黑袍变成了树叶和藤蔓编制的蓑衣,不过看上去气色还是挺不错的。速烈人的飞船坠落在兹克星之后,安秉臣和这帮旧友分开了差不多将近半年,此时再次重逢正是惊喜交加。 “咕…咕…!”两米多高的塞巴多提展开翅膀走上来抱住安秉臣,直接给了个热情的长喙搭颈礼。 然后,塞巴多提斜着脖子,满怀戒备地注视着站在后面的玄。很显然,他还记得这个家伙。 萨雷斯外王随即抬头,带弯钩的长喙探向空中,同时微微张开。安秉臣虽然什么都没听到,但能猜到塞巴多提正在发出次声波鸣叫。 不久后,山脊南面的天空中飘来一大团黑影。塞巴多提的十一只伙伴,十一位萨雷斯猫头鹰人全都闻声赶来。 塞巴多提的翼爪中多了一枚转动着映出幻象的光球,几只形如猫头鹰的萨雷斯人伴随着大量飞船碎片从天空落下。在下坠的过程中,这些萨雷斯人先后展开翅膀滑翔,最终稳稳降落在地面上。安秉臣看得瞠目结舌,他没想到塞巴多提居然这么快就聚拢了所有部下,看来天生拥有飞行能力的萨雷斯人就是占优势。 他可没有塞巴多提的光球神通,只能从地上捡块硬石,就着旁边的一面石壁勾画起来。 他画的是深渊号飞舟,画完之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塞巴多提等十二名萨雷斯人,最后指向天空,手指头划出一条极长的弧线。 塞巴多提显然看明白了,他伸出翼爪指着山壁上的深渊号。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安秉臣,一双金眼瞪得溜圆。 安秉臣犹豫了一下,用手虚指了一下黑火山脉的东面,丛丛群山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方向。 在这个荒凉原始的星球上,丛林之子的消息渠道是他所能获得的最可靠的信息来源。在东大陆北部出现的那伙没有毛发的异邦人,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部下。至于还剩多少人,何昌发等核心成员是否活着,现在还真不好说。甚至,深渊号是否就在他们附近,也不好说。 但是,只要能把大家聚集起来,剩下的事都好说。 塞巴多提的翼爪搭在了安秉臣手腕上,萨雷斯外王用了比刚才更大的力量摇动着,安秉臣不解地望着塞巴多提,他随即发现对方的另一只翼爪也抓住了自己皮甲上的束带。 “喂?……”安秉臣正想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身体一轻,居然升到了空中。 塞巴多提抓紧了他,展开翅膀飞了起来! “兀那贼厮鸟,你这是要作甚?”李克逊见状大惊,攥紧手中的木制长矛冲了上来。 “李兄,这是我的朋友,不必惊惶!”安秉臣怕他出手伤人,赶紧喊了一句,摆手止住这位暴脾气的大宋军汉。 塞巴多提也不解释,直接拎着安秉臣向黑火山脉北面的冰原飞去。虽然萨雷斯人的块头比人类高大不少,但一米九的安秉臣终究不是什么可爱清新的小兔子,飞出没多远后塞巴多提就降低了高度,甚至越飞越慢,显然相当吃力。 飞升到空中后,安秉臣并没有惊慌失措,他估计塞巴多提可能是想带自己去看什么东西,这种时候再费唇舌盘问,萨雷斯人也无法解释清楚,于是索性抓紧了塞巴多提的藤蔓腰带,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 一鸟一人,飞过平滑如镜的冰原,最终来到一壁陡峭挺拔的冰峰前。 那冰峰高耸入云,看起来怕有数千米之高,整个山峰包在冰雪中,银装素裹宛如仙境。只是,山峰顶部往下一点的冰壁上却有个巨大的倾斜坑洞,碎裂的冰柱和岩层组成了一个灰色的圆形疤痕,彻底破坏了整个山壁的完美。 安秉臣定睛细看,这山壁上的坑洞似乎有十多米深,从坑心到边缘的半径不下百米,像是被某种自天而降的东西生生砸出的窝坑。 可是,看那坑洞底部,除了乱石和冰屑,并无更多的东西。 他的目光往山壁下方望去,平整的冰原上有一个巨大的星状豁口,隐隐约约露出下面的幽蓝湖水。 这下面居然是一片冻结的冰湖! 在山壁上砸出窝坑的那东西,最后又掉了下去,破开冰层落到了湖底深处! 塞巴多提将安秉臣轻轻放在湖面的豁口边上,翼爪上随手捏了个光球,用力抛入水中。 那光球入水之后,一边快速往下沉,一边膨胀变大,同时光芒变得更为明亮。最后,当光球膨胀到有人脑袋那么大时,它的亮度也达到了顶点。 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安秉臣已经模模糊糊看清了湖底深处。 他看到了一片熟悉的黑色影子,梳状的光滑外壳,静静地躺卧在湖底。 没错,那是深渊号飞舟,他一直在找的深渊号飞舟!舟体外壳上,甚至还带着当初速烈人捆缚它所用的粗大铁链。 安秉臣抬起头来,看着塞巴多提。 塞巴多提也看着他,咕咕咕哼了三声,那应该是代表不,否定的意思。 塞雷斯人的外王要否定什么?安秉臣看了一眼重新归于黑暗的湖底,突然明白了。 这湖至少有两三百米深,要把深渊号从冰冷幽深的湖底捞起来,仅凭塞巴多提等十二名萨雷斯鸟人徒手操作,那肯定玩不转。猫头鹰们从速烈飞船的毁灭陨落中侥幸逃生,什么高端工具和武器都没有。而且,根据安秉臣对他们的了解,这些萨雷斯人也不喜欢将自己的羽毛浸入水中。 可是,深渊号就在这冰湖底部。 安秉臣伸手摸了一下豁口边的湖水,那冰寒浸骨的感觉立刻让他打了个冷颤。湖面的水温应该在零下十度左右,往下温度还会更低。别说萨雷斯人,就是自己跳下去,潜到百米左右也铁定完蛋。即使有互助会的防护服,他也没有把握能安然无恙潜到两三百米深的冰湖底部。 极度冰寒的湖水,以及湖底的巨大水压,会立即夺走潜水者的性命。 安秉臣思忖片刻,听到身边传来扑啦啦的扇动翅膀声,抬头看时居然是塞巴多提的伙伴们将李克逊、玄和阿昆拎着飞了过来。 听了安秉臣的解释,这三位也同样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对这种事,李克逊基本就是废的。习惯了温暖炎热气候的阿昆在冰原上早已冻得直哆嗦,真要让这兹克小猿人下水,那简直等于谋杀他。玄这家伙看到安秉臣充满期盼的目光,赶紧解释称自己这样的硅基生物下去的结果也是冰冻成砣。 可是,总得有人下去,将一根牵引绳拴在捆缚深渊号的铁链上吧? 帕舍陀还在深渊号的操控台上,没有了这个工具,安秉臣根本无法通过心灵感应召唤这艘生物飞舟自行浮出水面。 如果有一只卡鲁就好了。安秉臣无不遗憾地想着。 可是,在被劫持来的路上,玄这个狡诈的家伙剥光了他们所有人的衣服,连带着各种缴获的武器装备全都抛入了茫茫太空。 所以,卡鲁就不要想了。 安秉臣突然顿住。 他想起了自己去过的花果山空港,在那座弗莱冈人的宇航基地中,在着陆平台上倒是有不少担任维护工作的智能机械人。如果能弄来一台,下到湖底去挂住铁链,剩下要做的事就简单了。 只要能让他的手触摸到深渊号的有机船体,一切问题都将烟消云散。 “我们现在必须返回花果山空港,只有那里才能找到打捞飞舟所必需的机械人。”他用多种语言向三位同伴解释了自己的决定。 给塞巴多提的解释要复杂一些,但萨雷斯人拥有很高的智商,最少是明白了安秉臣需要到某处去取打捞飞舟的工具。 “那我们还得回去?”阿昆听到要回到温暖的森林,脸上神情如释重负。“可是,庇卢将军已经说了,空港那里还在弗莱冈人的掌控中。指挥进攻空港的仙柏将军打了好几仗,都没有取得决定性胜利。” “那我们就去帮助仙柏将军,拿下那座空港,端掉这个弗莱冈人设在西大陆的基地。”安秉臣淡然笑道。 正文 第677章 空港 花果山空港外,喊杀声震耳欲聋,偶尔响起的爆炸声让附近的地面也在颤栗。 满头银发的仙柏将军焦急地眺望着前方战线,心中充满了期盼。她记不清自己总共发动了多少次冲锋,前面树林边上,靠近那座空港入口的地方早已堆满了角斗奴们的尸体。 这些勇士是为兹克人的伟大解放事业而牺牲的,他们死而无憾。 当最后的时刻来临之际,她也会亲自上阵冲锋,就像二十五年前,自己的父亲贤者荷夫那样。如果自己也在此倒下,她的孩子,还有孙子,也会继续走上这条充满荆棘和鲜血的自我救赎之路,直到所有的兹克人重获自由。 这座空港是弗莱冈人在西大陆仅存的最后堡垒,以锡兰为核心的二十五座大型城镇早已系数落入丛林之子掌控。拿下这座空港,弗莱冈人的魔爪将被迫缩回北极要塞,从极地出发的敌方飞行器将无法再钳制整个西大陆领空,丛林之子才能顺利汇集手中所有的力量,对北极要塞发动最后猛攻。 枪炮和爆炸声渐趋稀落,仙柏的脸色沉了下来,她知道这意味着又一次失败。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义军增援部队,加上自己原先带来的人马,合计共有一万两千人。 但是,现在空港外的灌木丛中,堆积了至少三千具尸体,这还没算撤退下来的轻重伤员。 “将军,这样打……恐怕不行吧?” 仙柏将军回过头,冷冷地注视着发出这句挑衅话语的那位无毛人,那个带了一大群乱七八糟同伴来到这里的异邦客。 如果不是有休曼和庇卢的推荐信,如果不是有丛林之子信使阿昆的担保,她早把这帮人当成弗莱冈人的奸细抓起来处决了。 “兹克人如何战斗,从来不需要别人来指手划脚。更多的我方增援部队,正在源源不断地赶往这里。”仙柏将军的声音随即变得冰凉而尖锐:“阁下曾经向休曼承诺过,由你来解决天外的弗莱冈人。但是,到现在为止我没有看见阁下展现的任何成果,弗莱冈人的飞行器仍在进进出出。” 仿佛为了印证仙柏的指控,一艘圆盘状飞船从残缺破裂的空港顶部呼啸掠出,很快就钻入云层消失不见。 那应该是运送撤离人员的运输舰,自从锡兰的角斗奴暴动席卷整个西大陆后,但凡有点门道的贵宾观众和游客们全都汇集到这座空港,等待着从这里撤离兹克星。 安秉臣估计,这些撤退的飞船应该会前往恒星系边缘的小行星基地,然后再在那里中转前往其它星系。 兹克娱乐董事局的弗莱冈老板们做事还是很有章法的。整个西大陆都打成这样了,空港内仍在有条不紊地组织宾客撤退。也许,指挥着高加利人与波金人联军的奴隶主们真有把握守住这座空港。 但是,安秉臣并不看好那帮奴隶主。 花果山空港现在已经成了一块死地,守军的兵力和弹药都在持续消耗,而他们的对手是悍不畏死的兹克义军,不但在兵力上拥有绝对优势,士气方面更是满到爆棚。 尽管已经多次进攻受挫,但仍然有数十名义军头领前来主动要求参加下一次突击,这些猿人军官大多伤痕累累,但却没有任何人表现出畏惧和退缩情绪。他们的部队装备了各种冷热兵器,队形和战术也混乱不堪,唯一值得骄傲的只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够了!”安秉臣忍不住大嚷一声。 这突然的爆发,把正围着仙柏将军主动求战的义军将领们吓了一跳。 “你们只是在白白送死!让兹克勇士们一个接一个冲上去,顶着敌人的火力送死!那些勇士们本来不该死,该死的是你们的敌人,弗莱冈人,高加利人,波金人!”安秉臣甩开亚伯阻拦他的胳膊,冲到仙柏将军面前咆哮起来:“你怎么指挥这场战斗,根本和我无关!但是,我需要现在就进到空港里去,我需要里面的工具才能取回自己的飞船,然后,我才可以履行自己对休曼的承诺。听着,弗莱冈人的增援部队正从天外异界赶来,如果我不能赶在他们抵达兹克之前挡住他们,到时候我们都会死,整个星球的生物,都会死!” 他相信弗莱冈人不会摧毁整个兹克星,但那帮章鱼肯定有办法扼杀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生物,这对他们来说完全就是小儿科。 此外,还有诺瓦提到的那位恐怖的弗莱冈异能者。这个家伙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安秉臣心头,让他感受到无比巨大的压力。 他需要马上把深渊号从冰湖底部捞上来,他需要知道兹克星大气层以外的情况。 周围的义军将领们同时退后了半步,纷纷拔出腰间的短剑,怒瞪着这位胆大包天的冒犯者。他们都是最优秀的角斗奴出身,近身技击的行家,可以在瞬间放倒三米之内的任何敌人。 仙柏将军愣了一下,随即挥手止住拔出短剑的众将,目光却停留在那个丑陋的无毛异邦客脸上:“异邦人,抱怨谁都会,可惜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有什么建议?如果没有,请退到后面去休息,等我们拿下空港以后自然会通知你!” “我当然有办法!今天天黑之前,就能占领这座空港!”安秉臣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 周围那些义军将领投向这位异邦客的目光中,有质疑,有蔑视,也有震惊。但是,所有人手中的短剑,都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请说。”仙柏的一个请字,当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位异邦客扫视着仙柏将军身边的义军将领们:“我的计划需要所有勇士的帮忙。但我不负责指挥部队,我只向仙柏将军负责。” 看到豁口外的叛军迟迟没有发动再次进攻,镇守空港的董事局防卫军军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八条触须耷拉在坑坑洼洼的地面,松弛一下绷紧得几乎要断开的神经。 那些疯狂的猿人叛军几乎每隔半小时就发动一次人海冲锋,豁口外面的灌木丛中堆满了被炸碎的弹痕累累的尸体,这种高强度的冲锋没有给港区内的守军带来多大伤亡,但却让他们的精神几近崩溃。 叛军曾经五次越过豁口突入港区,那些丑陋猿人的毛脚板甚至踏上了着陆起降区的平台。数以百计手持各种武器的兹克猿人一度杀入飞行器停泊区,防卫军花了很大代价才把这些突破防线的敌人全部消灭。原本用于保养维护飞行器的机械人在豁口两侧临时架设了更多自动炮塔,这才彻底遏制了叛军对豁口的冲击。 防御阵地稳定下来,但弹药紧缺的问题却越来越大,随着临时架设的自动炮塔数量增加,弹药的消耗量也越来越大。射线长矛的电池,以及短矢弩枪的钢矢存量都屈指可数,所有防卫军的士兵已经接到命令,没有足够的命中把握绝对不允许开火射击。 但是,叛军一波又一波的冲锋,依然让防卫军的弹药加快消耗。从极地要塞飞来的补给运输舰至少要到晚上才能抵达,在这之前能不能挡住对方的人海冲锋?对于这个问题,谁都不敢给予任何保证。 现在,叛军终于停止了疯狂的冲锋突击,怎能不让从防卫军上上下下大松一口气? “把剩下的弹药分发给大家,我们的补给运输舰很快就到。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安全撤退了!”弗莱冈军官低声宣布。他的话,给周围魂不守舍的士兵们带来了一丝希望。 空港内的守军现在只剩两百不到,加上空港内的技术和地勤人员,能够拿起武器战斗的总共不过三百人。原先,这位指挥官还在为补给舰只能搭载两百五十人的运送量而发愁。现在,他已经不再为这个问题而烦恼了。等到运输舰抵达的时候,这里还能不能剩下两百人都值得怀疑。 因为,外面的猿人叛军兵力至少有上万人。对方的人海冲锋对己方士气影响很大,叛军们用简易抛石机投射的工程炸药包,更是给缩守空港内的防卫军造成了很大伤亡。 此时此刻,空港的山体豁口外,却是一片寂静。 “他们撤退了吗?”一位头上缠着绷带的高加利军士长犹豫着问道。 弗莱冈指挥官摇摇头:“不知道,但你可以帮我们去看看。对,就是你,带两个人,到豁口那边去看看。” 被触须指到的高加利军士长一脸沮丧,无可奈何地领着两名波金人朝豁口那边摸过去。 指挥官远远看到这三名手下安然无恙地翻过豁口的断墙,甚至进入了外面尸横遍野的灌木丛中。 难道那些猿人叛军真的撤退了? 一阵冰雹般的枪炮爆炸声从豁口外传来,之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但那三名派出去的侦察者,却再也没有回来。 弗莱冈指挥官分派人手增修两翼防御阵地,以便对方再发动人海冲锋时可形成梯形纵深火力,逐层削弱叛军冲锋力量。 到下午时分,叛军仍然没有发动冲锋,被派出豁口外打探情况的防卫军士兵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一艘熟悉的飞船从云层中降下,最后缓缓降落在着陆平台上。 那是董事局主席乌姆大人的座舰,勇敢号。 指挥官记得乌姆大人已经带着红眼男爵登船前往小行星基地,但是,现在怎么又折返回来了? 当他正在疑惑之际,舱门洞开,红眼男爵独自一人蠕动着滑了出来。 “怎么回事?男爵大人,乌姆大人呢?”指挥官心中隐隐感到不妙,不顾礼仪地迎上去问道。 “乌姆大人被一名黑暗军团的奸细杀害,星系外沿的小行星基地也已被黑暗军团攻占,我们需要立刻找到从污水镇角斗学院逃走的那名角斗奴,那名编号九百二十三的奴隶!”红眼男爵扫了一眼着陆平台边上,靠近豁口的自家座舰。 不久前,离开的时候,这艘星舰只是被炸坏了尾部引擎舱。但是,现在它几乎变成了一堆看不出原貌的残骸。从附近地面上数米直径的弹坑,以及散落在弹坑周边的尸骸碎片来看,这里的战斗一定格外激烈。 “黑暗军团要找那名逃奴,我们必须抢先找到他。否则,整个兹克星都会被摧毁。包括我们,也包括外面的那些叛军,甚至包括极地要塞!我需要一艘完好无损,加满燃料的飞行器,我现在就要!”红眼男爵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大声地命令道。 “男爵大人……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着陆平台上所有的地效飞行器和运输船都在战斗中被毁,刚才冲进来的叛军甚至破坏了燃料库。我建议大人直接登上勇敢号,尽快离开这里,去极地要塞!” 红眼男爵扫视了一下整个港区的狼藉景象,立刻判断出眼前这位军官并未夸大其词。 “外面那些叛乱的奴隶们已经不算什么了,真正的危险正在降临,我们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男爵望着即将变黑的天幕,气急败坏地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泥潭。不管他是来空港这边,还是去极地要塞那边,如果找不到那名角斗奴,找不到自家的铁臂矛斗士,最后的结果都大同小异。 轰! 正在和男爵交谈的防卫军指挥官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身边所有东西,从构筑防御工事的沙袋、钢板,到防卫军的官兵们,到着陆平台的地板,全都升到了半空中! 慌乱中,指挥官挥舞着自己的触须,居然勾住了对面的红眼男爵。 紧接而来的是失重的感觉,所有飞到半空中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当防卫军指挥官看到着陆平台中央新出现的那个近百米款的大坑时,他才恍然大悟。 外面的叛军们从中午开始停止进攻,竟然是为了挖掘地下甬道,他们在空港正下方埋设了巨量炸药! 一块从天而降,足有半吨重的钢板狠狠砸在指挥官的头部,立刻结束了这位职业雇佣兵军官的所有思维。 无数高举武器的兹克猿人呼喊着,叫嚷着,从豁口外的断墙,以及地下坑洞中涌出来。 “开火,挡住他们!让我先撤退!快来人,帮帮我!”红眼男爵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他被一堆倒塌的沙袋压住了三条触须,而他的高加利侍卫们在刚才地动山摇的巨爆中死伤殆尽,根本无人听到他的命令。 一群手持长矛的兹克猿人围了过来,他们手中的射线长毛似乎已经耗尽了电池,只能当作冷兵器使用,矛尖上沾满了各种颜色的鲜血和组织液,那应该是捅扎高加利人和波金人时留下的。 一名忠心耿耿的高加利人从边上爬了过来,想要挡在男爵面前,但他立刻被一杆飞来的铁头投枪穿过胸膛刺死。 “杀了这个弗莱冈猪猡!” “杀了他!” “杀!” 几柄锃亮的短剑立刻向着男爵刺来。 红眼男爵挣扎着,但被压住的触须让他无路可逃,甚至无法闪避躲开那些致命的凶器。 情急之下,男爵咬紧了口器中的全部碎牙,两粒凸出的眼珠骤然变得更加血红。 “嗡——!” 硝烟弥漫的空气中突然爆出一团紫色的涟漪,靠近男爵的几名兹克义军被这水样波纹一触,立刻瘫软倒下,口鼻中不住溢出污血。 “弗莱冈猪猡的脉冲灵言!”四周的兹克义军们见状大惊,有人立刻发出愤怒的吼叫,更多的人拔出武器冲了上来。 弗莱冈贵族之间,可以通过这种紫色的精神脉冲进行超越声波语言的深层次意识交流。但这种交流,对于大多数寻常有机生物来说,却是一种超乎想像的致命攻击。 当初,弗莱冈众神在锡兰高原之巅降临时,就曾用这种哗众取宠的手段消灭过不服从号令的波金人。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弗莱冈人与当地土著的交流迅速增加,越来越多的兹克人和波金人最终明白了这种被命名为神怒天谴的本质。 弗莱冈人的脉冲灵言并不能持续太长时间,距离也非常有限。作为武器,它的实用性还是太差了。 但是,这个顽冥不化的弗莱冈奴隶主,居然敢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来攻击义军,所有目睹这一切的角斗奴们都愤怒地朝红眼涌过去。 他们要用手中的利剑和双刃斧,为自己死难的战友,为那些冤屈的灵魂讨还一个公道。 “住手!”伴随着一声大喝,一个头戴怪异式样草帽,手持长矛的身影出现在红眼面前。 生死垂于一线的红眼男爵难以置信地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的李克逊,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在梦幻中。 “你们不能杀他!”李克逊不会说兹克语,但他神情,他的肢体语言,和他所站的位置,已清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是怎么回事?自称是我们的朋友,却要保护杀害我们同胞的敌人!”全身铠甲的仙柏将军分开人群,大步走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站在男爵面前的李克逊,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安秉臣,眼神中再次充满了猜忌和戒备。 李克逊是安秉臣带来的人,从两者同样无毛而光滑的脸上,不难判断出他们属于相同的种族。 “你们,究竟算我们的朋友,还是我们的敌人?”仙柏将军的话音中,已经没有了顺利攻克空港的喜悦。 “这个弗莱冈人,他的父亲,他的祖父,都曾有恩于我!你们要想杀他,须得从我尸体上迈过去才行!”李克逊瞪大了眼睛怒吼道。他手中提着一根能量耗尽的射线长矛,这东西的长度和重量都与他丢失的铁矛相差不多,挥舞起来比原先那根自制的木矛感觉更好。 安秉臣倒吸了一口凉气。李克逊看来在巴拉契亚家族中果然地位不低,这紧要当口突然跳出来要护主报恩,令自己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好在李克逊是用汉语嚷出这番话的,他也不敢直接转译给兹克人听,否则一帮义愤填膺的义军们还不立刻把自己和李克逊都剁成肉泥。 他正在搜肚刮肠,想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化解眼前这场危机时,被沙袋压在地上的红眼男爵却抢先开口了。 “你就是污水镇角斗学院的那名角斗奴吗?九百二十三号?”男爵死死盯住那个奴隶脸上的编码烙印,仿佛一个看到了救生圈的溺水者:“你知道吗?弗莱冈元老院出动了大半个黑暗军团,三千多艘全副武装的战舰摧毁了小行星基地,兹克娱乐董事局防卫军的增援舰队也已灰飞烟灭。此刻,黑暗军团正在向兹克星赶来,知道这些屠夫的目标是什么吗?” 安秉臣点了点头。他早已猜到了这一切,只是没有想到对方的动作会如此之快。 “找到你之后,他们会摧毁整个星系,整个兹克星,所有的生物,董事局、高加利人、波金人、兹克人,全都无法幸免。”红眼男爵喘息着,仿佛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每次脉冲灵言的释放都会消耗巨量体力。 “所以,就算你们能杀了我,最多也只有两天时间可以苟延残喘。” 两天。 弗莱冈元老院派出的黑暗军团舰队距离兹克星仅有两天的航程。 安秉臣瞪大了眼睛,转身望着仙柏将军:“我们不能杀死这个弗莱冈人。” “为什么?他说了什么?”仙柏已经恢复了冷静,这位满头银发的雌性兹克猿人将领紧紧盯着面前那位异邦客。 “有更危险的敌人正在逼近兹克星,他们来自遥远的星空,有成千上万艘可随意出入云层的飞船。他们要摧毁这个星球上的一切,包括弗莱冈人,包括兹克人,包括波金人,也包括我们。”安秉臣伸出手指,划拉了一下李克逊和自己。 仙柏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开口:“丛林之子将决定你的话真假与否。” 安秉臣苦笑起来:“将军,我恐怕没有时间等候丛林之子的裁决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解决。”安秉臣走到了红眼男爵面前:“请把这个弗莱冈人暂时交给我,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再对你的人造成任何伤害。在这种时候,我需要更多人的帮助,才能对付那些来自天外的危险敌人。” “不要忘记你的承诺,异乡人!”仙柏将军在他背后喊道。 “我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将军。”安秉臣回过头来:“如果我们还能活下来的话,我会亲自到锡兰去接受丛林之子的裁决。” 正文 第678章 复苏 平滑如镜的冰川上,扁平外形的勇敢号有如一片落叶,安详而宁静地横卧在冰面。 从高空看下去,只能看到这片落叶的旁边,靠近那冰湖裂口的地方,有几个缓慢移动的小黑点。 站在冰面裂口的安秉臣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望着脚下那两条慢吞吞滑动的环节钢链。每条钢链都有他的大腿粗,钢链的尽头连着一根金属缆绳,而缆绳的尽头则挂在两只维修机械人的前臂上。 那两只从花果山空港弄来的维修机械人经过了玄的临时改造,足以胜任深水潜水员的使命。 而全身伤痕累累的红眼·巴拉契亚男爵,则扮演了勇敢号船长的角色。如果没有这艘原本属于乌姆勋爵的飞船,安秉臣等人肯定无法将维修机械人弄到黑火山脉以北的冰湖边。树猿的运载量无法承担体重逾四百公斤的维修机械人,分拆运送再组装的方式也因为时间关系而毫无意义。 李克逊和红眼男爵的两名高加利侍从站在飞船底舱的绞盘那里,监控着环节钢链的滑动。等到维修机械人用两条钢链将深渊号系紧后,他们将启动绞盘,试着把深渊号拉上冰面。如果绞盘拽不动的话,那就要再加固定钢链,然后直接用飞船引擎的力量将深渊号拉出来。 小猿人阿昆跪伏在冰面裂口旁,好奇地向着那深不见底的湖中张望。他的视力极佳,但依然无法看清安秉臣所说的湖底隐藏的东西。不过,远处玄正在摆弄的控制器屏幕上,却清楚地显示出维修机械人传回的探测回波信号。湖底有个长达五百多米的庞然大物,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安秉臣看了一眼东面的天空,那是塞巴多提他们离开的方向。他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去东大陆了,只能把寻找同伴的任务委托给拥有双翅,机动性一流的萨雷斯人。 他需要尽快聚集手中的力量,当然,更重要的是把深渊号从湖底捞上来。 而时间,只剩下两天不到了。 “飞舟上原先的固定铁链已经接好,可以让绞盘开机试拉一下。”玄打断了安秉臣的思绪。 虽然来的是贸易公会任务委托人背后的正主势力,但对方未必会在意像玄这样的跑腿角色,和整个兹克星一道灰飞烟灭恐怕只在旦夕之间。为了求个活命机会,这位速烈奸商也不得不站到安秉臣这边来,任劳任怨地出工出力。 叶子脑袋亚伯朝勇敢号那边挥手示意,几秒钟后,飞船底舱内的绞盘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两条钢链发出吱吱溜溜的声音,在坚硬的冰面上刮出一条凹槽。安秉臣拉住了想凑上去看热闹的阿昆,让好奇心过剩的兹克小猿人退开一些。他们所站的地方是结冻的湖面冰层,拉动的钢链完全可能像链锯一样切开冰层,冰面随时可能发生坍塌和裂解。如果失足掉入冰湖中,这种温度下基本就是个死。 “危险,再退后一些!”安秉臣拉着阿昆,退到了玄的身边。 两条钢链渐渐绷紧拉直,裂口附近的冰层很快被磨出两个数十米深的缝口。与此同时,勇敢号那边的绞盘电机发出的轰鸣声越来越低沉,表明这场角力并不轻松。 “起来了……”注视着控制器屏幕的玄刚说完,旁边的亚伯马上怪叫起来,同时伸手指着后面。安秉臣转头望去,发现勇敢号居然在向裂口这边缓缓滑移! 在湖底的深渊号拉拽下,三百多米长重达十八万吨的勇敢号,居然撑不住了! “停!停!”安秉臣赶紧挥动手中绑着红旗的金属长矛,底舱里的绞盘电机声嘎然而止。 勇敢号歪斜着身子,最前方的起落架停在了距离裂口不足两百米远的地方。红眼男爵和一名弗莱冈驾驶员从乘员舱区冲了出来,查看飞船底部的受损情况。 问题出在勇敢号的起落支撑架上。这种设计用于在复杂地形着陆的精巧起落架,在光滑的冰面上根本吃不住力,加上湖底的深渊号也不是个小物件,绞盘没有被拉断已经算运气了。 “现在,我们只能用勇敢号从垂直方向上拉了。”男爵跑到安秉臣面前,用联盟通用语大声道。虽然红眼始终保持着弗莱冈贵族的矜持和骄傲,但在具体做事方面,这位男爵还是一点不含糊的。 “那样的话,我们需要再加至少一根钢链,否则无法形成一个三角稳定面,拉起的过程中会有太多变数和危险。”安秉臣扭头看了一眼玄的控制器屏幕,刚刚被从湖底拉起来一点的深渊号,现在又落回了原先的位置。 “那就抓紧时间再放一条钢链下去!”男爵摆动着受伤的那条触须,看着安秉臣:“另外,我已经联系上了兹克娱乐董事局的剩余全体成员,他们正在线上等着你,请阁下现在就跟我到驾驶舱来。” 自从董事局主席乌姆死后,兹克娱乐董事局的其余十一名董事面前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 黑暗军团已经占领了恒星系边缘的小行星基地,那里是兹克星通向外界的唯一中转站,除了像勇敢号这样的远程星舰,大多数恒星系内摆渡飞行器就像近海小舢板,是无法进入深空区域完成跨星系旅行的。 基于这个原因,兹克星上的董事局成员,以及仍然散布在各地的游客和观众们,都被困在了这个遭到毁灭诅咒的角斗行星。以往黑暗军团的行事风格已经证明,即便他们合力将安秉臣五花大绑献给黑暗军团,他们自己以及兹克星的命运也不可能有丝毫改变。 所以,和垂死挣扎的红眼男爵一样,董事局成员们只剩下一种选择。 “愿空间与时间与诸位同在。”当那位卑贱的角斗奴用流利的联盟通用语按照古老的习俗向十一位董事打招呼时,通过全息浮空界面打量着他的那伙弗莱冈破落贵族们全都呆若木鸡。 这句礼貌用语是造物主时代的流行问候语,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人用了。那位角斗奴的通用语也很纯,完全没有近来常见的大量本族土语混杂现象,即使是从小接受严格教育的弗莱冈高层贵族也做不到这点。 “愿空间与时间与你同在。”十一位董事结结巴巴地给予了同样回应。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来自特兰星系的安秉臣。我拥有夏尔库的头衔,是由于很久以前造物主大人拜访过我的故乡,而我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造物主大人留下的星台,并有幸与造物主大人建立了某种超越寻常能力的联系。” “特兰星系,那是在哪里?以我的博学多才,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拥有星台的异邦夏尔库?这年头可不多见,啧啧。” “他知道造物主大人的下落?难怪……” 惊讶声,叹息声不断从董事们那边传过来。 “但是,这些事情现在都不重要了!此刻,我们正面临着弗莱冈元老院派来的黑暗军团舰队进攻,头已经听红眼男爵详细介绍了这些屠夫的光荣事迹,相信各位董事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们的嘴脸。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放下以往的所有恩怨,联手合作,共同对付威胁我们生存的黑暗军团!我希望,兹克娱乐董事局立即停止对暴动角斗奴们的军事行动,保留兵力准备应对即将登陆兹克星的黑暗军团部队!角斗奴那边,我也会尽快去沟通协商,让他们放弃对董事局武装力量的攻击。” 一位穿绯红色长袍的弗莱冈董事率先发言:“这位异邦夏尔库大人,我必须提醒阁下,董事局在这个贫瘠荒凉的行星投入了不计其数的人力物力,祖孙几代人经营了上千年。****们的暴动,给我们带来了巨大损失,这个损失该由谁来补偿?如果阁下不就此事给我们一个公平合理的说法,我们恐怕很难精诚合作,共同对付黑暗军团!” 这位董事的发言立刻赢得了其他成员的赞同,不少章鱼奴隶主们都在点头。 “生命生而自由!兹克星从来就不是董事局的私产!弗莱冈人在这里奴役和虐杀当地人上千年,害死了多少兹克人,波金人?还有许许多多像我一样从异邦强行劫持来的角斗奴,这些智慧生物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满足了你们的邪恶欲望,死后却连个埋葬尸骨的地方都没有!这笔帐,又怎么算?”安秉臣猛地一拍桌子,怒声质问道。 这位异邦夏尔库前一秒钟还表现得彬彬有礼,此刻却突然摇身变成了一头咆哮的雄狮,这种匪夷所思的变脸功夫令所有弗莱冈董事目瞪口呆。 “如果你们认为通过抢夺和劫掠就能拥有对生命的主宰权,那些角斗奴们会用手中的武器给你们一个更真实的回答!”来自异邦的夏尔库冷笑着道:“但是,那不是我们现在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无论是你们关心的资产损失,还是角斗奴们渴望的自由,都必须等到对付了黑暗军团之后再做计较。如果,在座各位妄想以这场危机为要挟谈条件,那我劝你们还是洗干净脖子,等着黑暗军团来劈砍吧!” “是死,是活,自己选择!要想死,我绝不勉强,敬请自行其是。要想活,跟紧我,大家杀出一条血路!但我提醒一下大家,如果各位爵爷到现在还在犹豫摇摆,那就是自寻死路!” 安秉臣的眼中露出了决然精光,被这强大气场笼罩的董事局成员们全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那位红袍董事打破了沉默:“来自特兰星的夏尔库阁下,据我们所知,你只有一艘达文巴人的飞舟。以这样的实力,如何应对黑暗军团的三千多艘星舰?” 以一对十,可以称为骁勇;以一对百,那算是疯狂;以一对千,只能称为愚蠢;以一对三千,那简直是同时突破了智商上限与下限的脑残行径。 达文巴人从来不以能征善战而著称,就算这位异邦夏尔库拥有三千艘达文巴飞舟,也未必能击败相同规模的黑暗军团舰队。 董事局能把所有赌注,都押在一个脑残的疯子身上吗? 安秉臣望着那一双双充满质疑的凸出眼球,微笑着用缓慢而有力的声音道:“三千艘星舰,虽然数量很多,但和整个兹克星相比还是少了点。如果黑暗军团的目标是直接摧毁这颗行星,我们还真没有办法。但是,他们的目标是我,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我。这就是我们的诱饵,也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相信我,我有绝对的把握,因为我来自一个战乱的世界。在我的故乡,以多对少甚至势均力敌条件下取得胜利根本不算武者的至高荣誉,我的祖先们尤其擅长在极为不利的劣势下赢得最终胜利,这种胜利来之不易,它的精神已永远融入了我的血脉之中,映照着我族的生存之路!而今天,在这遥远的异邦,我将重现遥远祖先们的荣誉,我发誓会击败让你们闻风色变的黑暗军团,我也发誓会庇护整个兹克星系!这就是我,来自特兰星系的夏尔库安秉臣,今日在此立下的席楚华之誓言!” 听到最后这句话,所有的董事局成员都瞪大了原本就凸出的眼珠。 席楚华在陶图格联盟通用语中是恒星、太阳的意思,以恒星为证的誓言,是最为郑重庄严的誓言。席楚华之誓言,已经是一个被现今世人所遗忘的古老传统,但这种承诺的份量,远远超过了所有世俗法律的约束。 “那么,需要我们做什么?”十一名董事局成员异口同声地问道。 当说完这话,他们才惊愕地看着左右两侧的同伴,发现居然所有人都在异口同声地发出这句问话。 升空的勇敢号始终保持着两百米高度,它的下方,用三根粗大的钢链悬挂着一个扁平弧形的庞然大物。 那庞然大物通体黑色,不是那种暮气沉沉的黑色,而是反射出镜面亮光的黑色。 冰渣和湖水从深渊号上哗啦啦坠下,安秉臣一边避让那些从空中落下的冰水,一边用力挥动着绑着红旗的长矛,示意正在驾驶勇敢号的红眼男爵将深渊号移到南面远离冰层裂口的湖岸位置。以深渊号的巨大自重,如果贸然放在冰冻的湖面上,很可能会压塌冰层,甚至重新落入湖底。 那不是安秉臣想要的结果。 最后,深渊号被放在距离作业点千米之遥的一片冰川上。这艘达文巴人的飞舟平躺在冰面上,宛如一条僵硬的比目鱼,一点没有安秉臣初次在月球基地见到它时的生机勃发。 难道,深渊号生物体飞舟,也被这深不见底的冰湖冻僵了? 安秉臣扔下红旗,扯掉手套,把手轻轻放在黑色船体表面,然后又立刻缩了回来。 飞舟的外壳依然有微微的弹性,不过温度却低得寒彻刺骨,手放在上面竟然会有强烈灼痛感,也许是因为在湖底浸泡了半年的缘故。 他捕捉不到那种熟悉的感觉,那种第一次在月球基地外与深渊号的意识产生接触的感觉,冥识之中再也没有散发着柔和五彩光芒的光团。 “诺瓦,深渊号怎么了?”安秉臣充满担忧地问。 “你需要耐心,湖底的低温环境可能让飞舟进入了休眠状态,这也是达文巴飞舟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夜幕降临,他们退到黑火山脉北坡,生起了一堆篝火。 在火光的照映下,躺在远处冰川上的深渊号发出了黑曜石一般的光芒,宛如一块刚刚发掘出来的宝石。 在从湖底爬上来的两只维修机械人帮助下,安秉臣切断了捆缚在深渊号上的铁链,随后带着一身疲惫昏昏然睡去。 在梦里,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看不见边际的无尽黑洞中,向着未知的方向快速坠落。他挣扎着,挥舞着手臂和腿脚,但却显得徒劳无益。绝望之中,他低头看脚下的幽深虚空,目力所及之处,居然有一盏微弱的星光。 安秉臣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天光大亮,身边的篝火已经熄灭,所有的同伴们都不见了。 他们没有跑远,一个个都围聚在远处的冰川上,仰望着那艘悬浮在寒风中的飞舟。 深渊号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恢复了竖立的半月梳造型,五百多米高的船体笔直地屹立在极地呼啸的寒风中,下端离地面仅有半米不到。从安秉臣的角度望去,这艘黑色的飞舟更像一根擎天之柱。 安秉臣走了过去,一直走到这艘巨大的飞舟下面,再次把手放到了船体表面。 船体下端,悄然开启了一个直径两米的圆形舱门,舱门边缘有大量充满褶皱的暗红色肉质结构,看上去更像某种有机生物的脏腑器官。 从未见过这一幕的李克逊、亚伯、阿昆、红眼等人纷纷向后退去,众人中只有玄没有挪窝,相反还往前走了半步。 安秉臣没有在意大家的反应,两步就跨进了那扇貌似狰狞的舱门。 还是舱底那个百米见方的暗红色超维大厅,头上脚下都是肉质结构体。 但在大厅中央的地板上,却多了两个像蚕茧一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这是……?”安秉臣凑了过去,打量着这两个从未见过的不明物体。 “好像是被飞舟内部防御系统制服的外来闯入者。”诺瓦的声音里也流露出罕有的惊讶。 真知者的解释令安秉臣大吃一惊,就这认熟不认生的超维生物体飞舟,居然还能有外来闯入者? 他拔出了腰间短剑,小心翼翼划开了那层灰色的厚厚蚕茧,却喜出望外地发现了蚕茧里的一张面孔,一张熟悉的面孔。 何满桂的脸。 安秉臣伸手摸了一下小桂子的脸,还有温度,再摸他的颈部,动脉依然在强有力地跳动。人还活着,只是处于某种诡异的昏迷状态。 他激动起来,跳到另一堆蚕茧旁同样如法炮制,果不其然,茧内包裹的是小强,白毛小强。 这两个在速烈人突袭事件中莫名其妙失踪的家伙,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安秉臣心思一转,已经隐隐猜到了原因。在萨雷斯旗舰锋芒号上的混战中,小强肯定是拉住何满桂施展自己最拿手的遁越空间神功,径直逃到了深渊号内。可是,深渊号却将这两位逃难者当成闯入者,直接发动内部防御系统将两人制服并包成了大粽子。 所以,无论是后来赶到锋芒号残骸中打扫战场的互助会救援队,还是被速烈人掳走的安秉臣等人,都始终没有找到白毛小强与何满桂。 切开包裹全身的蚕茧后,何满桂慢慢睁开了眼睛,随即坐起来一通咳嗽呕吐,他的脸上全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但看到安秉臣后却是眼中一亮。 “会……长?战斗结束了?”何满桂的记忆显然还停留在锋芒号之战的那一刻。 旁边的白毛小强也嘟嘟囔囔着坐起来,奋力拉扯着黏附在双腿和尾巴上的蚕茧:“什么鬼东西!” 安秉臣微微一笑:“已经结束了,很久之前就结束了。” “很久?”何满桂咀嚼着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字眼。他的目光惊疑未定地扫过安秉臣身上那套角斗奴皮甲,又扫过安秉臣放在地板上的短剑,最后停留在安秉臣面颊上,一动不动盯着那个角斗奴特有的编码烙印。 “我们被速烈人劫持,来到了一个遥远的世界。这里距离地球也许有几万光年,也许有几亿光年,反正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而你和小强,在这深渊号飞舟中,沉睡了整整大半年。”安秉臣的话语中,充满了沉甸甸的沧桑感。 “大半年?这不可能!就在刚才,小强拉着我闪进深渊号,准备把咱们的人一个接一个都弄进来。但我们才进到舱中,那些肉质舱壁立刻喷出的丝线一样的东西,还有一种甜甜的气味……我就失去了知觉……”何满桂的脸上掠过一丝震撼神色,他无法想象自己一闭眼再一睁眼,时间就过去了大半年。 “跟着我,出去看看,我再给你详细解释。”安秉臣伸出手,把何满桂从地上拉了起来。 战术防护服的头盔咕噜噜从蚕茧底部滚了出来,割开的断口处,还能看见长弓电磁步枪的半截枪身。 安秉臣把小强也拉了起来,蜥蜴人起身的动作猛了一点,站起后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差点又摔倒下去。 “来,认识一下我们的新朋友,有些可能会让你们感到不太适应……”安秉臣拉着何满桂与小强,迎着外面的惊愕目光踏出了舱门。 正文 第679章 联合 烟雾缭绕的锡兰城,早已没了昔日的繁华景象。 燃烧的房屋废墟,弹痕累累的墙壁,街道地面残留的血渍,都在追述着这里的激烈战斗。 一队全副武装的兹克义军拎着红色的油漆桶,在主干道建筑墙面上刷写各种鼓舞义军斗志的宣传标语。 在他们身后的大角斗场入口广场那边,一排义军士兵同时扣动手中短矢弩枪的扳机,将跪在墙角的几名高加利人和波金人射倒在血泊中。这些人是在军事行动中被捕获的可疑分子,经丛林之子成员审问后确定为弗莱冈人走狗,无一例外地接受死刑处决。 尽管庇卢将军领导的义军部队最终占领了城西的守军兵营,但这座城市里仍能不时听到枪声,天黑之后街面上就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丛林世界。在进攻兵营的战斗中,庇卢将军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二的兵力,这也直接导致了他无法控制整座城市。 庇卢将军占领的其实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兵营,弗莱冈人的地效飞行器送走了大部分董事局防卫军。这些危险的敌人没有走远,地效飞行器的航程不足以将他们送到北极要塞,所以对方一定就蛰伏在附近的丛林中,随时可能会发动反扑。 根据一位高加利俘虏的交待,逃走的董事局防卫军不下五百人,这些漏网之鱼对于仅有千人不到的锡兰城中义军来说,无异于一个巨大的威胁。如果是五百名分散逃遁的游兵散勇倒还好说,问题是,这五百人中还有弗莱冈军官,他们的建制并未被打乱,武器装备都在,又有地效飞行器,没准什么时候又会杀回来。 庇卢一直在提心吊胆,他不得不把主力部队集中在自己手上,同时尽可能向周围丛林中派出大量侦察队。这样一来,他就更没有多余力量关注城内的治安。 中午时分,带着两千多义军抵达锡兰的休曼让庇卢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好好清理一下城内连番激战之后的残局,将这座城市的控制权彻底攥入手心。 休曼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开丛林之子成员会议,作为这个角斗奴抵抗组织的创建元老之一,休曼完全有资格发起这种号召。即使在普通角斗奴心目中,休曼老师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在大角斗场主席台召开的会议刚开始就被打断,原因是北面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艘所有人从未见过的飞行器,那东西散发着幽深黑光,只一眨眼功夫就从天边掠到大角斗场上空,随即以垂直角度缓缓降落在角斗场内。这东西其实并没有真正降落,它只是悬浮在空中,下端离地不足一指。 当在天空中时,这艘飞行器看起来还不怎么显眼,但当它真的悬停在沙地上空后,五百多米高的巨大尺寸顿时让在座所有丛林之子成员们瞠目结舌。 “这不是弗莱冈人的飞船……”即使是见多识广的休曼老师也陷入了疑惑中,他站起来,望着那艘半月型的神秘飞行器喃喃自语道。 丛林之子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那艘飞行器底部突然螺旋绽开了一扇舱门,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正是那位自称夏尔库的异邦人,那位原本属于乌姆家族的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 休曼和庇卢都松了口气,同时走下台阶,向着那人靠拢过去。此时,舱门中又走出了阿昆,李克逊以及穿着全套防护服的小强。 “对于阁下在花果山空港战斗中的贡献,丛林之子深表感谢。”最先走到安秉臣面前的休曼伸出双臂,掌心向前摊开,与对方双掌掌心轻轻一触,算是做足了见面礼。“但是,阁下当初的承诺仍未完全兑现,呵呵……” 安秉臣对这种开门见山的催促并不介意。二十五年前失败的那场角斗奴暴动已经让丛林之子知道了弗莱冈增援舰队从小行星基地抵达兹克星的大致时间,只是,当前的局势已经完全脱离了当初的预料。所以,即使休曼不先提这事,他也会抛开客套直入话题。 “休曼老师,我来,正是为了这事。”安秉臣一边和庇卢将军行过触掌礼,一边继续道:“情况发生了变化,比我们当初的设想更糟糕,我们的计划也必须立即调整。” “哦。”休曼只是动了一下眉毛。 和这位丛林之子元老相比,旁边的庇卢明显有点沉不住气,脸上神色一变,瞪着安秉臣:“到底怎么了?” “我们边走边说吧。”休曼看了一眼主席台那边,转身吩咐阿昆去通知参加会议的丛林之子成员们先去用午餐,不用等自己和庇卢。 “董事局防卫军的增援舰队已经被击溃,他们永远也来不了兹克星。” “这……应该是好消息吧?”庇卢将军骤起眉头问道。 “这是个坏消息。击溃防卫军增援舰队的是来自弗莱冈元老院的黑暗军团舰队,你们也许听说这支屠夫军队,总共有三千五百十一四艘黑暗军团星舰进入了恒星系,他们占领了董事局设在星系边缘的小行星基地。这支庞大的舰队此刻正在向我们飞来,预计八小时后抵达兹克星大气层外缘。” 安秉臣没有去看目瞪口呆的休曼与庇卢,他适当地保持了一段时间沉默,以便让两位丛林之子从震惊中恢复。 “为什么?”休曼问得很简单,但却直击要害。 “弗莱冈元老院想要抓住我,但是黑暗军团不打算留下任何知情者和证据,包括我们脚下的这颗行星,甚至包括整个兹克星系。和那三千多艘星舰的火力相比,只有十几艘的防卫军增援舰队简直不值一提。” 休曼的脸色变得凝重:“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兹克星已经注定灭亡了?” 安秉臣摇了摇头:“不,我们还有一点机会,虽然看起来比较渺茫,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只要黑暗军团还没有抓住我,他们就不会贸然动手。” “听起来,你好像已经有了新的计划?” “我们需要和董事局合作。在黑暗军团的无情碾压下,他们同样是一只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和兹克人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董事局的主席,我们那位乌姆老爷已经被黑暗军团的奸细,同样是我们的老熟人西诺干掉了。董事局的弗莱冈奴隶主们人人自危,我来这里之前已经和他们谈过。如果要想活下去,要想保住兹克星,我们必须联手战斗,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选择。” 安秉臣说完话,观察着两位丛林之子的表情。休曼的面容静若止水,庇卢的脸上却交织着惊愕、愤怒和恐惧等不同神色,他的拳头也握得紧紧。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瞬间与宿敌握手言笑。 “时间紧急,丛林之子必须在一小时内做出决定。”安秉臣回望着主席台上依然朝这边张望的丛林之子们:“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好,我们立刻商量。”休曼往回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头来,望着安秉臣:“你已经得到了自己的飞船,为什么不逃走?” 安秉臣没想到这位老角斗奴会提出这个问题,愣了足有两秒钟才回答:“我没有逃走的原因有两条。第一,当初和我一同来到这里的同伴还没有全部找到,我不会丢下他们独自逃命;第二,黑暗军团是因为我而来的,我宁愿把麻烦解决掉,也不愿被麻烦追着跑。” 休曼听完,什么也没有说,快步走了。 庇卢临走之际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安秉臣:“你有办法对付三千多艘星舰?” 他的表情,分明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安秉臣没有说话,仅报以一个淡然微笑。等两位丛林之子离开后,他背着手在被炸得满目苍夷的大角斗场内转悠。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这里作为一名角斗奴为生死而奋力拼搏。即便是现在,他仍然记得那些狮头犬口中喷出的腐臭气息,以及对手的鲜血溅落在自己皮肤上带来的诡异温暖。 一阵喧哗声从入口外面传来,安秉臣从倾塌的几根立柱缝隙中望出去,看到外面的义军押着一群即将被处决的囚犯经过广场。 令他错愕的是,这些囚犯并不是常见的高加利人或波金人,居然有一大半是兹克猿人?! 然后,他的目光猛然呆住。因为,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司康!没错,就是司康,在污水镇的角斗奴学院里,总是和他搭档对练的那位猿人角斗奴司康。 司康的角斗奴编码是第九百二十四号,正好排在安秉臣的后面一位。这位年轻敏捷的角斗奴身手不凡,他的绰号“弹簧”准确地描述了他的战斗风格。 此时此刻,司康可不是在负责押解的义军队列中。但见他一身褴褛破布,脸上伤痕累累,双臂也被反绑在身后,怎么看都像是要送去枪决的造型。 “丛林之子在上!请等一等!”安秉臣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拦在这队人前,跟带队的义军头目搭话:“这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处决他们?” 那位身材魁梧的义军头目不屑一顾地瞪着安秉臣:“他们是兹克人中的叛徒,宁可向弗莱冈人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肉体,也不愿为自己的同胞而战斗!我奉丛林之子的命令,要将这些危险的败类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去!嗯……你又是什么人?” 在那位头目警惕的目光下,四周的义军官兵全都握紧武器,向着安秉臣围过来。后面的李克逊和小强立刻站上来,护住安秉臣的左右。 这个时候,义军队伍里有位角斗奴打扮的兹克人突然嚷了起来:“我认得他,这不是那个领着我们与庇卢将军汇合的异邦客吗?看他脸上的烙印,他也是我们的人!我亲眼看见他杀过弗莱冈人!” “他是污水镇来的角斗奴,我在大角斗场里看到过他表演!”另一位裹着皮甲的兹克人也大声说道。 剑拔弩张的义军官兵们这才松弛下来。 “他是丛林之子的朋友。”休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安秉臣转过头,看见休曼正注视着自己。 “但是,那些叛徒不是丛林之子的朋友,从来不是。”休曼看着那些被押解的死囚,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憎恶:“如果我们不现在解决掉这些叛徒,等我们转过背去的时候,他们就会帮着弗莱冈人杀戮我们的兄弟姐妹。” 安秉臣听得莫名其妙,他指着五花大绑的司康问道:“这个兹克人也是角斗奴,他曾经和我们一同承受着西诺的皮鞭,现在怎么成了叛徒?” “这些都是西大陆本地角斗奴的后代,他们已经彻底堕落,他们忘记了兹克祖先的苦难,只记得要讨好弗莱冈人。弗莱冈人给了他们一点小恩小惠,他们就像癞皮狗一样摇头摆尾,一心只想要讨好他们的主子。”休曼的声音中隐约有怒火在滚动,他毛茸茸的胸膛在急剧起伏:“你眼前的这些兹克人,他们甚至不愿参加对俘获的高加利人和波金人的处决行动,这样的败类,既不配作为我们的同胞,也绝不可能是我们的朋友。所以,我们只能将他们当作敌人来处理。” 安秉臣的目光扫过那十几名被休曼宣布为叛徒的兹克猿人,除了有两位是自由民的短褂打扮,其他脸上全都有角斗奴的编码烙印。 “你不能处死这些人,请把他们交给我。”安秉臣扭头望着休曼。 休曼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怒目瞪视着安秉臣:“丛林之子从来不会向敌人妥协,也绝不放过一个叛徒……” 安秉臣打断了休曼的咆哮:“处死他们没有任何意义,我需要这些人,我们可以公平地交换。如果你愿意把他们交给我,我的人将教会你们如何操控弗莱冈人留下的那些飞行器。这样的话,兹克人也能拥有自己的天空作战力量。” 安秉臣最后的那句话让休曼陷入了沉思。 处于低技术水平的兹克人虽然通过暴动从弗莱冈人手中夺取了大量高科技武器,但天空对他们仍然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二十五年前的那场失败暴动,正是因为起义的兹克角斗奴们遭到了来自天空的致命打击。如果义军的武装力量能向天空拓展,哪怕是微小的一步,都会对未来产生深远影响。这一点,包括休曼在内的丛林之子成员,当然是再清楚不过。 “来自特兰星系的夏尔库,你能信守自己的承诺吗?”丛林之子的领袖低声问道。 安秉臣点了点头:“我当然会信守自己的承诺,但你必须把所有死囚都移交给我。从现在开始,立刻取消所有的处决和行刑,同时停止针对董事局防卫军的所有进攻,把武器和弹药分发到士兵们手上,准备迎接新的敌人。” 休曼很快恢复了原先的宁静,他的眼中再度浮现出睿智的光芒:“我来是要告诉你,丛林之子已经决定,哪怕仅有一丝希望,我们也要为生存和胜利而战斗。从现在开始,我们将与你,以及那些散发着毕塔铜臭味的奴隶主们并肩战斗。” “这是我这两天中听到的唯一好消息。”安秉臣激动之余,向休曼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但对方只是不解地看了看,然后把自己的手伸过来,和他触碰了一下掌心又缩回去。“另外,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马上组织部队撤离锡兰城。因为我们的敌人将从天而降,聚集在城镇中的人群势必成为他们首选的轰击目标。” “庇卢将军已经在集结部队了,我们的大部分兵力可以在两小时后撤离锡兰,只留下一些人马操纵弗莱冈人留下的重武器。现在,是否可以向我们透露你的全部计划?” “我准备在三十分钟后召开一个远程军事会议。丛林之子,董事局,以及我伙伴们都将出席这个会议,我们将安排所有人的分工……” 休曼点点头,嘱咐了两句,那队义军士兵们立刻散开向四面八方跑去。 安秉臣从腰间抽出短剑,轻轻一挥便割断了捆住司康双臂的麻绳。 司康望着这位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昔日搭档,死里逃生之余既有惊喜,也有疑惑和惊恐。 “谢谢。”司康嘶哑着嗓子道。 “为什么会这样?”在安秉臣的记忆中,他的这位搭档可不是什么狠不下心杀人的圣母。角斗奴的工作本来就是杀人,而司康应该是这行当中的佼佼者。 “他们杀死了我的父亲,没收了他的所有粮食,现在城里已经没有粮食了……我不愿和杀死父亲的人并肩战斗,所以,我就成了叛徒……”司康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他的精神看起来也并不好。 安秉臣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从身后的小强腰间摘下水壶,拧开盖子递了过去。 他的目光扫过司康背后那些松绑的死囚们,这些人的神情与他的搭档如出一辙,脸上写满了绝望和麻木。 “我必须要告诉你们,有一支弗莱冈人的舰队正在朝这里开来,那是臭名昭著的黑暗军团,这些屠夫将毁灭整个兹克星,包括这里的森林、山川、湖泊、海洋,以及兹克人、波金人、高加利人,甚至董事局的弗莱冈老爷们!” 那些面孔上多了一些恐惧,刚刚获得自由的一些死囚开始向后退缩。 “你们可以逃跑,跑出城去,跑进森林,跑到群山之中。但是,你们躲不掉。董事局防卫军的部队只会杀死造反的角斗奴,但黑暗军团却从一开始就打算要毁灭这个世界,这种事情他们已经干过很多次,没有一次例外。当整个兹克星遭到毁灭时,你们无论躲在哪里,结果都一样!” 大街小巷中的枪声已经消失,派出去的义军士兵们带回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死囚,这些人听到了安秉臣的话,几乎个个面如死灰。 “现在,我们必须停止所有的无谓冲突,为自己也为这个世界的生存而战斗!黑暗军团不需要你们的投降,也不在意你们的逃跑,他们不但要摧毁兹克星,还将毁灭整个恒星系!要想活下去,我们必须消灭黑暗军团舰队,不惜一切代价地消灭他们!而我,将站在你们的最前面,和你们一同并肩战斗!如果战斗,我们还有希望,如果逃跑,我们注定灭亡!” 安秉臣望着那些惊惶不安的面孔,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各位,我给了大家一个选择的机会,但最终的决定必须由你们自己做出。是勇敢地和我们共同的敌人战斗,还是躲起来等待世界毁灭的降临?请相信我的人,跟随我来!” 说完这句话,安秉臣头也不回地朝着大角斗场里走去。 司康跟了上来,然后是几名脸上有烙印的角斗奴,细碎的脚步声渐渐变得沉重杂乱,更多的人迟疑着加入了跟随的队伍。 从头到尾,安秉臣根本没有回头去看是否有人悄悄离开,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回到深渊号内后,一脸挫折的何满桂迎了上来。 “怎么样?”安秉臣问道。何满桂一直在试图通过防护服内置的四元相位通讯模块联系地球。 何满桂摇了摇头:“我呼叫了至少上百次,但根本没有任何回复信号。我试着接收附近的四元相位通讯信号,也仍然没有任何收获。” “四元相位模块也有作用范围的限制?”在安秉臣的印象中,这种来自智库的技术几乎可以跨越无尽空间。至少在从地球到南门二的四点三光年距离上,四元相位模块的数据通讯从来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认为正是这样,否则,造物主的星塔完全没有必要采用大引力子技术。”何满桂做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推测:“但是,我刚刚收到一个好消息。” “嗯?” “塞巴多提他们在东大陆找到了何昌发等四人,他们和当地的一个兹克族小部落建立了盟友关系。”何满桂突然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诡异的调侃微笑:“昌发哥太能打了,那个部落的酋长女儿看上了他,希望招他当个上门女婿。” 想到何昌发身边可能会出现一位母猿人,安秉臣也禁不住瞪大了眼睛:“居然有这么狗血的事情?” “红眼男爵的勇敢号飞船此刻正在去接他们的路上。不过,仍然还有一位保卫局队员下落不明。” “让他们立刻回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等打完这一仗,我们再继续寻找自己的伙伴。” 正文 第680章 对局 锡兰城外,撤退疏散的人群汇成了一条宛如巨龙的洪流。这条巨龙,一端连着锡兰城,一端消失在密林中。 在人群经过的道路旁,有两个人影拥抱在一起。 “会长!” “昌发!” 何昌发憔悴了许多,脸上有许多新旧伤痕不说,眉眼之间也多了无数沧桑,三十岁不到的年纪,看上去像是有四十多岁。这也难怪,自从跟着安秉臣走出十里铺以来,何昌发可没少受苦,作为互助会会长的贴身侍卫长,他以身作则从来是冲杀在前享福在后,说吃苦受累都是轻的,轻伤重伤几乎是家常便饭,性命更是经常悬于一线。 最初在十里铺成立时的十二位老民兵,搏杀到现在连一半都没剩下,这职业的高风险由此可见。 “你辛苦了,昌发。”安秉臣拍打着何昌发的后背,这位比他大了六岁的保卫局局长一直在用生命庇护他,两个人的情谊早已融进了岁月时光中。 安秉臣的视线越过何昌发的肩头,落在了对面人群中那位明显是兹克人的女猿人身上。 这位酋长的女儿五官倒还端正,只是脸上的那层绒毛太挑战人类的审美观了,安秉臣只瞄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这姑娘身形苗条,修长的双臂双腿看起来充满了敏捷的力量。让安秉臣感到微微惊愕的是,她的背后居然背着一件像反曲弓一样的武器。 难道,这位酋长的女儿是丛林中的神射手?但是,那好像应该是长耳朵的女精灵的专有职业吧?如果何昌发带回一位女精灵妹子,他也许更容易接受一些。 “会长,你的脸怎么了?”何昌发的询问打断了安秉臣的遐想。 安秉臣摸摸自己脸上的角斗奴烙印,笑了笑:“那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纪念。” 自从速烈人的飞船把大家带到这个星球后,散落在不同地点的伙伴们经历了不同的遭遇,安秉臣也许是其中运气最糟糕的。 何昌发的运气要好得多,他也是在海滩上醒来的,但一醒来就找到了不远处的胡安·巴萨尼奥。两人随后进入丛林,很快又找到一名挂在树上的轻伤同伴。这个发现误导了何昌发,让他认为包括安秉臣在内的其他人可能都散落于森林中。于是,他们稍作休整之后继续向森林深处进发,很快与当地的多个兹克部落产生了接触。 与在西大陆饱受弗莱冈奴隶主煎熬的安秉臣不同,何昌发等人根据自己的观察逐步建立了对这个世界的印象,他们推测这是一个原始蛮荒阶段的猿人星球。初期的人肉探查表明,在他们的临时营地附近,一天路程之内居然有三个彼此征战不休的猿人部落!其中一个猿人部落,甚至囚禁了一位同样从天而降的保卫局战士! 何昌发略施手段便与另两个部落建立了战略同盟关系,很快便完成了对孤立之敌的军事征讨行动,不但成功救出受困的那名同伴,同时也赢得了两个盟友部落的敬重。其中一位老兹克酋长的女儿,也自然而然地瞄上了他这个无毛异邦客。 “这是菲碧,白溪部落酋长的女儿。”何昌发招手让那女猿人过来,向安秉臣介绍。 原生态的兹克人信仰多神教,山川河流草木畜兽皆可成神接受膜拜,甚至每个村子每个部落都可能崇拜不同的神灵,所以当初弗莱冈人降临后才会有以天神教统一兹克人信仰体系的如意算盘。经过千年的不懈努力,西大陆这边土生土长的兹克人基本上都成了天神教信徒,而东大陆那边仍然和一千年前没有什么两样,真正的原因还是弗莱冈人心有余而力不足,顾不上了。 白溪部落,看来这个村子很可能建在一条白色的小溪附近,而且以这条白溪为崇拜图腾。 菲碧很大方,跨上前两步,主动伸出右手握住了安秉臣的右手。她的手纤细而温暖,指节处明显有厚厚的茧壳,果然是个射手。但是,握手根本不是兹克人的传统见面礼,看来是何昌发教的地球习俗。仅凭这点,安秉臣就断定这两位的关系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高度。 “你好!”安秉臣努力做出笑容可掬的造型,在众多兹克族角斗奴同伴的熏陶下,他的兹克语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但那位白溪酋长的女儿也只是朝他一笑,并没有开口应答。 “她……天生不能说话,但是能听。”何昌发凑上前来,低声解释道。 “哦?”安秉臣愣了一下。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位酋长的女儿,居然是个哑巴! “因为这个缘故,菲碧在部落里并不受待见。在她的族人眼里,像我这样的无毛异邦人极其丑陋,所以我们俩正好是乌龟配王八,合适。”何昌发笑了笑,并不以为然。“不过,她的箭术可是相当厉害,真正的百步穿杨,好几次救了我的性命。” “呵呵,看得出,很好,很好。”安秉臣松开菲碧的手,走过去握住了紧跟其后的胡安·巴萨尼奥。 “色鸟儿!”个头矮小的胡安咧着嘴傻笑着,他的上门牙少了一颗,那应该是在参加兹克人的部族战争中蒙受的损失。 “色鸟儿!”安秉臣也用西班牙语回应了这位一直跟随自己的灰山疗养院异能者,同时大笑着将胡安抱住。能在这遥远的异世界活下来,还能再次重聚,这种交情已经无需多言。 自从跟着阿方索教授来到互助会,胡安以自己的实际行动逐渐赢得了安秉臣的信任,他的身份定位也从一名人质侍从的身份转变为保卫局核心成员。至于互助会与灰山疗养院,到底哪一个在胡安心目中的地位更重要,这也许还有待于时间的考验,但安秉臣对最终的结果充满了信心。 另外两名保卫局成员,一名叫傅青山,是当初跟着安秉臣潜袭关岛美军基地营救昌尼的资深老兵,另一名叫熊大海,是何昌发亲自从卢长安手下的电磁步兵中选出的精锐。 安秉臣逐一与两人拥抱,随后把跟在自己身后的李克逊、阿昆、亚伯等一干新伙伴逐个介绍给何昌发等人。 双方都见过后,安秉臣开始就西大陆这边的情况,以及黑暗军团入侵危机做出详细介绍。 他这一讲就是一个多小时,所有人都在认真倾听,何昌发等人虽然听得脸上不时浮现惊讶神色,但从头到尾没有人打断过安秉臣的讲述。 道路边组织疏散的义军们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北面天空出现了十多艘地效飞行器。它们以极低的高度贴着森林飞来,最后徐徐降落在锡兰城中。 安秉臣抬头看了一眼,他估计那是从极地要塞赶来的董事局防卫军部队。根据与丛林之子和董事局达成的临时合作协议,弗莱冈盟友们将从北极要塞中分出部分兵力,协助各大城镇的守卫。当初防卫军留下的各种重武器需要有人来操作才能正常运作,而这种事情对于兹克义军来说难度仍然高了些。 不久后,锡兰城的义军领袖休曼和庇卢也出现在路边。他们是来找安秉臣道别的。 “丛林之子在上,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庇卢忧心忡忡地说道。 庇卢的精神压力很大,二十五年前失败的那场角斗奴暴动给所有兹克人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当时那还是董事局防卫军的增援舰队一手所为,现在兹克星所面临的敌人数量更多,实力也远远超出董事局防卫军。 “城里的作战部队和平民大部分都已经完成疏散,我们也要走了。”休曼的神色还算平静,只是声音里偶尔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焦躁。 按照合作协议,所有义军都必须放弃城镇进入森林,在化整为零的同时,尽可能以游击战术拖住即将登陆的黑暗军团地面部队。义军的任务,说起来很简单,但要避免被敌人分割击破,又要保持持续吸引火力,绝不容易。 不仅义军要放弃城镇,在安秉臣的强烈建议下,兹克娱乐董事局也做出了弃守极地要塞的决定。 否则的话,位于高原之巅的锡兰城,以及北极的董事局要塞,势必成为黑暗军团先遣部队的首要打击目标。把己方部队集中在易受攻击的露天区域,那简直就是给手握大规模杀伤武器的敌方指挥官直接送功劳。 “一切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多保重吧。”安秉臣握了一下休曼粗壮有力的手掌。 休曼临走时看了一眼跟在安秉臣背后的小猿人阿昆:“阿昆还是跟着你们。愿丛林之子保佑我们赢得最后胜利!” “我们必定胜利!”听到安秉臣从容不迫的语气,休曼和庇卢眼中的神色稍定,两个人点点头,带着人马跟在疏散队伍后面走进了莽莽丛林。 “那我们做什么?”何昌发问道。 每个听完情况简介的人,心里要说不发怵是不可能的。三千多艘星舰,就算往最小算,平均每艘舰上出一百人,那也是三十多万的精锐部队,远远超过了总兵力不足万人,并且掺杂了大量未经过正规训练义军人员的兹克联军。 “还是我们的老战术,擒贼先擒王。”安秉臣边说边往城内走去,他已经看见一名带着高加利侍卫的弗莱冈人正朝这边走过来,那只章鱼身上套着一件带有董事局防卫军徽记的制服,看来是从极地要塞过来的军官。“等到地面开打,我们就直扑敌方舰队的核心,黑暗军团的旗舰决心号。” “好!”何昌发想也没想就大声应道,仿佛那只是吃完饭后出去散个步的差事。 下午时分,天空中浓密的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翻涌起来, 将兹克星地面与外部星空彻底隔绝的大气层变成了一锅突然沸腾的开水,云层在转动翻滚中四散裂开,不经意地露出一些尺寸巨大的黑色不明物体。 当这些搅乱了云层的庞然大物最终以全貌出现在天空中后,所有地面上抬头仰望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数以百计的巨型星舰,几乎每一艘都超过了数千米长度。尽管外形各不相同,但所有的船体外壳却都无一例外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陨石撞击凹痕,那是在星空中长途跋涉必然留下的沧桑,是每一艘星舰的荣耀标记。 从这上百艘星舰开启的舱门中,不计其数的球体无人侦察机有如洒落天际的蒲公英种子,呼啸着飘然坠下,随即自行掠向四面八方,开始为自己的主人收集所有信息。 紧随侦察机出现的是弗莱冈人的地面投送飞艇,这些集装箱形状的运输艇争先恐后地向地面俯冲下来,数量至少有上千之多。当它们接近地面时,安秉臣才发现这种运输艇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小,它的长度肯定超过了三十米,似乎比互助会的精卫飞行器还要长半截。 自带动力的投送飞艇以极快速度冲近地面,几乎快要一头触地时才猛然拉起,随后轰然坠地,一边滑行着一边打开了两侧的舱门,里面涌出无数身穿黑色钢甲的黑暗军团突击队士兵。 这些八条触手的武装章鱼比兹克星上常见的弗莱冈贵族们要灵活敏捷得多,他们至少有三条触须紧攥着各种武器,同时还能伸出其余空闲触须勾住身边可利用的一切物体以保持运动中的身体平衡。 “这……这些章鱼是马戏团里来的吧?”安秉臣从望远镜里看着一群着陆在山岗上的黑暗军团突击队,对方的敏捷动作比他们触须上拿着的那些怪异武器更让他惊叹不已。 “我们必须走了。”何昌发拉了一下他。 先前从星舰中释放的无人机已经有两三只在附近天空中徘徊,这些刺探者的速度很快,估计侦测范围也相当可观。 它们搜寻的目标肯定是一位原本属于乌姆爵爷所有的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一旦找到并俘获那位逃奴,黑暗军团舰队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大半。至于剩下的事情,很短时间内就可以全部结束。 已经不幸身亡的乌姆爵爷只做了一件好事,他在把安秉臣的血样送到蓝旗学院检验时并没有透露这位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的具体形容相貌。所以,黑暗军团对自己搜寻的目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生物,并没有直观的数据。 “好!”安秉臣应了一声,放下望远镜跟在何昌发后面冲下了山坡。他能看到的仅仅是锡兰城外的一个场景,类似的画面此刻正在兹克星的各地上演。 深渊号就停在山坡东面的一片树林中,安秉臣气喘吁吁泡近飞舟时,山后锡兰城方向传来了剧烈爆炸声。隐藏在城中的董事局防卫军终于开火了! 按照事前商定的联合行动计划,这些弗莱冈盟友将利用重武器对黑暗军团的投送飞艇发动轰击,然后尽可能赶在敌方步兵靠近之前逃走。与此同时,早已潜伏在城外的小股兹克义军部队,也会从不同方向对靠近锡兰城的黑暗军团突击队发动袭扰作战。 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吸引黑暗军团的注意力,为以安秉臣为首的敢死队争取时间。 “走,走,走!都上船,离开!”安秉臣高喊着,招呼在树林边上放哨的傅青山和熊大海赶紧上船。 “等一下!”有个沙哑的声音从树林里传来。 安秉臣猛地刹住脚,扭头看见久违的猫人武士断牙慵懒地坐在一株大树树桠上。 安秉臣咧开嘴无声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错过这场好戏。” 在速烈人的飞船坠落之后,他最不担心的就是这位没心没肺却又胆大包天的超能武士。 “你居然有达文巴人的飞舟……这倒是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之外,我现在真是很想听听你的故事。”断牙背倚树干,眯缝着眼睛,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远处的爆炸声。 “这个没问题,不过我也想听你说说自己的故事,另外,你还得先帮我个忙。” “我对除你之外的事情不感兴趣。” “这个世界马上就要被弗莱冈元老院派来的黑暗军团摧毁了,我不想死,更不想落在他们手里,所以只能拿起武器战斗。” “黑暗军团?”断牙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呼地一下坐了起来,背后的尾巴也竖了起来。 “熟人?”安秉臣笑着问道。 断牙点了点头,眼中精光大盛:“我断掉的这颗牙,全拜黑暗军团所赐。” “既然这样,挑日子不如撞日子,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去找他们聊聊?”安秉臣极其露骨地挑逗着。 断牙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完全就像丛林中的某种猫科食肉动物。 “就算为了体验达文巴人的飞舟,我也要陪你走一趟。为了我的那颗牙,我也得去讨个说法。”断牙迈着悠闲的步伐,一直走到安秉臣面前:“但是,请你记住,我可不是你的部下,也不会对你俯首帖耳。” 安秉臣莞尔一笑:“行,没问题。那我们就算是谈妥了?” “不成!你还必须答应我,等这事完了,你必须跟我走一趟。”断牙瞪起一双大眼睛,摆出一副讨价还价的嘴脸。 “那可不行,我也不是你的部下,干嘛要对你俯首帖耳?你说什么,我就得听?”安秉臣也学着他就地还钱。 断牙愣了一愣,最后讪讪道:“那我这次就给你当回打手,你说什么,我就干什么。等事完了,请你跟我走一趟,去见几个人,行不行?” 说到后面,断牙一贯大大咧咧的语气委婉多了,几乎快接近哀求了。 安秉臣忍不住快要笑出来了,因为他觉得这位不可一世的猫人兄实在是太可爱了。 “你到底要我去见什么人?”上一次在速烈人的飞船上,两人联手夺船成功后,断牙也说过要带他去见什么人。只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加上猫人说话的语气很难让人感觉良好,所以安秉臣直接是听了就扔到脑后。 断牙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星光圣殿,你听说过吗?” 安秉臣心中猛然一抖,同时意识到自己脑中深处的诺瓦也惊讶地嘶了一声。 转瞬之间,他已经明白了。原来,断牙的背后,居然是昔日的星光圣殿,陶图格联盟中的跨种族异能者联合体。 远处的一声爆炸巨响,让安秉臣清醒过来。 他拉住断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深渊号的舱门:“这里危险,我们先赶紧离开!我保证,只要你用心帮我,我可以跟你走一趟。” 断牙并不擅长说服别人,但在他的经历中,仅以口舌功夫能这么容易说服对方却是相当罕见的。惊喜得意之余,他也没忘记板上钉钉再补一锤:“好!我们可就这么说定了!” 深渊号飞舟在树林边上抖动了一下,随即突然消失不见,仿佛魔术师手中的戏法道具。 一千多公里外的海湾,水面突然爆出高达百余米的滔天巨浪。一个比音速还要快许多倍的东西,疾如闪电般斜掠而来,瞬间遁入海中。 “行星地表发现一个超高速飞行的不明物体!”决心号舰桥上,一名弗莱冈船员将探测器扫描到的模糊轮廓图隔空拨送到主控台的显示界面上。 黑暗军团团长,柯希注视着那个不是很清晰的轮廓图。 “这好像是一艘达文巴人的飞舟……怎么回事?难道达文巴人也卷进来了?”柯希用一种疑惑的语气自言自语道:“这个来历不明的角斗奴,看来不简单啊。” “在这里看到达文巴人的飞舟并不奇怪。从蓝旗学院得到的血样分析表明,这个生物有百分之六的达文巴人遗传特征。”站在舰桥窗口前,身穿绿袍的元老院特使库伯没有转头过来看主控台上的那个飞行物体轮廓图。“让你的手下尽快找到他,然后我来解决剩下的事。” “那艘飞舟怎么办?如果那个家伙就在飞舟里呢?我们的舰队好像没有携带足够的水域作战单位。” “这种可能性存在,但并不是绝对的,而且我相信他们不会永远躲在水里。让你的舰队封锁行星大气层,谨防他们趁乱逃走。”库伯顿了一下:“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很可能会主动来找我们。” “是吗?如果那样的话,事情就容易得多了。”柯希狞笑起来。 兹克星的汪洋中,深渊号继续向着海底深处高速游动,达文巴飞舟在水下的运动速度甚至超过了音速。 正文 第681章 搜寻 黑暗军团旗舰决心号,舰桥中控台上有近百个悬浮全息屏幕实时显示着来自地面的战况。 “攻占锡兰的先头部队发来报告,城内的守军数量很少,而且被击毙的抵抗者中居然有董事局防卫军成员……”黑暗军团团长柯希注视着那些频繁跳动的画面,其中大部分都是突击队员在搜索和奔跑,很少有战斗交火场面。“看起来,我们的敌人不但有所准备,而且他们似乎还建立了某种合作关系。” 站在舰桥边上,耷拉着眼脸似乎在养身的元老院特使库伯用一种深邃的声音回应着黑暗军团团长的分析:“柯希团长,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那些卑微的生物算不上我们的敌人,他们只是挡住我们前进步伐的灰尘微粒而已。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自己早已注定的宿命。” “话虽这么说,但我们的行星搜索行动可能会花很长时间。蓝旗学院得到的血样分析无法推演出目标生物的具体形态容貌,我们现在连那个该死的角斗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锡兰城已经变成一片废墟,董事局的那些懦夫们又毁掉了所有记录数据,总不能让我的士兵挨个给那些被抓住的兹克猿人验血吧?无人机的扫描统计显示,这个星球上光兹克猿人的数量就超过了一亿!”柯希满腹牢骚地抱怨道。 “我们要找的那个奴隶绝对不是兹克人,他的血样已经证明了这点。所以,我们的搜索范围会缩小许多。弗莱冈文明的未来,此刻就在我们手上,耐心一些,柯希团长,我们的努力最终将赢来丰厚的回报。”库伯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话,始终没有去看那些全息画面。 一名身穿钢甲的弗莱冈军官滑进了舰桥大厅,这个军官的胸章上有两根红条,表明他的军阶身份是瓦丹度,弗莱冈武装部队编制中的中级军官,高于仅有一根红条的诺撒赫贵,但又不如三根红条的布纳坤塔。 红条旁的细小金色海石花徽记,表明这是一位来自某个贵族世家的弗莱冈军官。金色海石花,到底是维根塞家族的家徽,还是茨达达尔家族的家徽,库伯已经记不得了。数以万计的弗莱冈贵族世家,以及他们的支系旁亲创造了不下二十万个家徽标志,即使是元老院的资深掌笔书记官们,有时候也分不清这些乱七八糟的家族徽标。 那位黑暗军团的瓦丹度一开口,立刻让库伯抛开了对那个家徽的思考:“柯希团长,特使大人,我们的登陆部队在锡兰城外抓住了一名多哥人,但这个多哥人自称是为团长大人工作的秘密间谍。” “他叫什么名字?”柯希冷冷地问。 “西诺。这个多哥人还说,他曾经在董事局主席乌姆勋爵手下当过角斗奴教官,他认得我们要找的那位角斗奴。” “哦?”库伯和柯希同时闻言动容。 库伯马上发话:“立刻把这个多哥人带来,带到这里来。” “是!”那名军官应了一声,躬身退后离去。 “柯希团长,我说的果然没有错,我们的耐心和努力终将获得丰厚回报。”元老院特使的声音因为兴奋变得有些高亢。 柯希充满暴戾的一双凸眼中也泛起几丝喜悦:“很好,看来我们很快就可以彻底解决掉这个该死的星系,踏上返回故乡的旅程了。” 片刻之后,库伯透过舷窗看到一艘从兹克星大气层中飞出的投送飞艇缓缓靠近了群舰拱卫的决心号。他平心静气地用意识触摸了一下那艘飞艇,没有发现任何危险的征兆。 柯希派出了一百二十艘重型战舰进入兹克星大气层,其余三千多艘大小战舰已将这颗行星围得水泄不通,任何试图以高速突围的空间飞行器都将遭到定向引力波束和大功率射线炮的交叉拦截。 众所周知,达文巴人的飞舟速度极快,但弗莱冈战舰上的新型黑暗射线炮还是有很大机率追上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生物体飞行器。由于处在行星重力作用范围之内,达文巴飞舟无法借助引力子瞬间逃之夭夭。这意味着,即使那名奴隶真的就躲在那艘达文巴飞舟中,他也照样逃不出黑暗军团的手心。 一位多哥人跟在两名弗莱冈军官后面走了进来,一进门看到端坐在舰桥中央的柯希,那多哥人的眼睛立刻亮起来,皱皮褶子的圆脸顿时被热诚填满。 “柯希大人,能为您这样的传奇英雄效力,是我毕生最大的荣幸。” 西诺谦卑地躬身到几乎以头触地,丝毫没有昔日在污水镇角斗奴学院中的趾高气昂。 “为了能活着来见到您,我可是差点……” 一条触须从侧面伸过来,迅速攥住了身高不足一米的西诺,然后把他凌空拎起来。 西诺只觉得身体一轻,眼睛一花,随即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名身着绿袍的弗莱冈人。对方那双幽光闪烁的凸眼,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不安。 “多哥人,给我详细描述一下,那名特兰角斗奴的模样。” 西诺没有见过这位绿袍弗莱冈人,他犹豫着扭头瞥了一眼柯希,见黑暗军团团长没有任何表情,顿时醒悟眼前这位弗莱冈人的地位肯定不低。 “他长得像兹克人,个头也差不多,双足直立行走的碳基哺乳动物,但是这个特兰****身上几乎没有体毛,脸上的皮肤也很光滑,看到他的人绝对不会认为他是个兹克人。嗯,那家伙脸上还有乌姆家族的角斗奴编码,第九百二十三号烙印……” “还有呢?多哥人,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一些什么?”库伯的触须稍稍攥紧了一些,西诺的脸上立刻显出怪异的痛苦表情。 西诺的身体其实并没有受到什么挤压,但他的大脑却突然感到某种尖锐刺痛,像有许多隐形的小人正在用针尖猛力戳扎着他的大脑。 “嘿嘿,你和他交过手?还没有站到上风?啧啧,这对于一位角斗奴学院的训导师来说,真是太丢脸了,我都为你感到由衷的羞耻。”库伯用自己的意识挤压着多哥人的大脑,努力从中榨取更多信息。但是,来自对方神经系统深层的某种反弹阻碍,堪堪挡住了他的肆意窥探。 “嗯?原来你也不简单啊,还是个异能者,肢端脉冲放电?唔……在纯自然变异的多哥人当中,确实非常少见。”库伯把被他几乎揉成一团的多哥人放在舰桥甲板上,敏捷地松开了触须:“今后,跟着我当个侍从,怎么样?” 西诺喘着粗气,惊魂未定中又看了一眼柯希。 柯希这才开口:“这位是弗莱冈元老院的特使,库伯大人。” “咳……咳,原来是库伯大人,西诺愿意跟随大人,为弗莱冈元老院效力!”西诺眼珠一转,立刻仆身跪倒。 比起威名赫赫的黑暗军团,弗莱冈元老院最近可是风头正劲。如果元老院最终能攻占大都会,整个陶图格联盟就成了元老院的天下。跟着元老院特使混,怎么说都比刀口舔血的黑暗军团更有前途。 此外,黑暗军团这次气势汹汹杀入兹克星系,按这支弗莱冈精锐部队以往的行事风格,兹克星甚至整个星系都危在旦夕。西诺不想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更不想被黑暗军团卸磨杀驴,所以才坚持闹着要面见团长柯希禀报军情,其实心里想的是尽快离开这个危险之地。至于为到达目的要付出什么代价,他全都认了。现在有这样好的机会在眼前,哪里还能不甘之如饴地奋勇跪舔? “为元老院效力?你还不配!”库伯冷笑起来:“你只是我的私人侍从,我的一条走狗而已。” 跪伏在地的西诺连声应道:“是!是!西诺就是库伯大人的一条走狗,今后西诺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报效大人的知遇之恩!” “不错,今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但是,现在,仔细想一想第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的模样,细节越多越好。”库伯一边命令着,一边把一根触须搭到了西诺的额头上。 西诺闭眼皱眉,努力在自己的脑海中浮想那名****的音容相貌。 “很好。”库伯喃喃自语着,把另一根触须伸到主控台全息屏幕上充当画笔,转瞬间就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三维肖像图。 “立刻把这个传给所有地面登陆部队成员,让他们加快搜索进度,不要一味纠缠于毫无意义的战斗。”旁边的柯希立刻对舰桥操控台上的一名操作员下令:“还有,再联系一下进入大气层的水域作战部队,问他们是否找到了那艘达文巴飞舟。” 十分钟后,由兹克星登陆部队指挥中心转送的水域作战部队回复来了。 由两艘轻型打击舰和一艘中型巡航舰组成的水域搜索队已经潜至海底万米深度,下潜沿途的扇面搜索扫描均未发现任何类似达文巴飞舟的可疑物体! “我们疏忽了兹克星的地形,没有考虑到水域作战问题,整个舰队里能够在水域执行侦察和作战任务的单位不足以组成有效的搜索网。”柯希感慨着自己的失策,同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中控台下面的那群私养幕僚谋士。等这件事完了,他肯定要好好收拾一下这帮不中用的废物。 兹克星的海洋占了行星总表面积的百分之五十八,据董事局勘探队在两百多年前的一次地质勘探,位于海底中央的一条海沟深度超过了二十万米。海底地形崎岖复杂,光透性很差,能见度低不说,海水中还有大量阻碍扫描波侦测效果的金属杂质浮粒。 谁能想到,那名角斗奴居然会借助达文巴人的飞舟逃入深海躲避? “现在还没有可靠证据证明,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达文巴飞舟上,这也许是一种吸引我们关注度的谋略。吩咐地面登陆部队,继续按原计划展开搜索,不要漏过任何可疑人员。只要我们封锁了兹克星大气层,他就别想逃走,除非那家伙愿意在海底呆一辈子!” 库伯的分析让柯希的心情好了许多,黑暗军团团长再次派出第二批五百艘中型巡航舰,作为配合地面搜索的空中机动支援单位。首批进入兹克星大气层的一百二十艘重型战舰已经完成步兵投送任务,目前都分别部署于各处城镇和关隘上空,扮演空中火力压制平台的角色。 考虑到地表城镇中几乎没剩下多少人口,这种威慑性的部署也许是一种作战资源的巨大浪费。但柯希不打算轻易放弃原定计划,他很清楚,在这个原始蛮荒的星球上,城镇仍然是文明的枢纽节点,只要控制住这些节点,就能最大限度钳制敌方武装力量的活动。 几小时之内,各地的黑暗军团登陆部队遭到了数百起伏击和偷袭,伤亡数字不断增加。好在战场上实时统计的交换比尚在柯希的接受范围之内,他还能忍受,只是对那些雇佣兵和角斗奴组成的敌人居然有如此战力感到微微惊愕。 这位在遮莫星系会战中升上来的弗莱冈老兵虽然为人脾气暴烈,但却有丰富的大型战役指挥经验,深蕴兵法之道,紧要关头沉得住气,该出手时也毫不犹豫,所以他才能在围攻大都会的战役中先后三次击溃多哥人与辛克人的联合舰队。 空城,伏兵,偷袭,种种迹象暗示着,这些临时拼凑乌合之众的背后似乎有一位指挥者。 柯希的口器中发出呼呼的闷响,他变得略微有些兴奋。能遇到值得一搏的对手,那也不枉他率领庞大舰队长途跋涉来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偏荒之地。能与值得对弈的敌人较量,这是所有军人期盼的荣耀。 黑暗军团团长的激动情绪让安静矗立在舰桥角落里的西诺感到胆战心惊,正在这个时候,一位三条红杠的布纳坤塔急步冲进了舰桥大厅。 “库伯大人,柯希团长,我们的登陆部队在七五七地区发现了疑为搜索目标的生物!” 随着那位布纳坤塔的汇报,主控台上的悬浮全息画面微微一抖,瞬间切换到兹克星的三维地表图。被分割成上千块编号地区的陆地表面,位于北极附近的一片土地呈现出醒目的闪烁红色。 从红色区域弹出了一个窗口,周而复始地播放着球形无人侦察机拍摄到的一段视频。 一群兹克猿人在冰雪覆盖的丛林中挣扎前行,他们抬着的一具担架上,赫然躺着一位和兹克人截然不同的生物。那生物看似兹克猿人,但面部光滑,洁净无毛,躺在担架上的他还在蠕动,向周围的兹克人说着什么。 “是他!正是那个特兰角斗奴!”西诺一眼就看到了那张脸,随即失声大叫起来。 画面上,一名手持射线长矛的兹克人显然发现了球体侦察机,他朝着镜头方向举起了手中的武器,这是无人机拍摄到的最后画面。 “这是正在进攻极地要塞的突击分队拍摄到画面,我们立即分出了一半兵力对那片雪林进行了搜索,但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发现。”那名布纳坤塔一板一眼地汇报道。 盘在鼓椅上的库伯没有搭理那位布纳坤塔,只是转身面向西诺问道:“我的侍从,你能确定吗?” “库伯大人,绝对没错,就是他,他脸上的烙印编号就在那里!即使这个****烧成灰,我也认得他的样子!”西诺咬牙切齿地说着,仿佛和那位特兰角斗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柯希大人,看来我必须亲自到下面去看看。”库伯说着话,从鼓椅上滑了下来。“请你务必注意保持对兹克行星大气层外的封锁,并随时与我保持联系。” “好,特使大人请保重!”柯希质疑地望了一眼信誓旦旦的西诺,弗莱冈人的敏锐直觉告诉他,他们要找的目标生物很可能就在那艘潜入海底的达文巴飞舟内。但是,己方无人侦察机拍摄到的这段画面,以及西诺的证词又表明,那个角斗奴居然在北极地区! 这当中的矛盾令黑暗军团的团长感到困惑,他本能地对元老院特使的新仆从产生了怀疑。但出于对特使大人能力的信任和尊重,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能目送着库伯和西诺走出舰桥大厅。 感觉到黑暗军团团长那极不友好的目光,西诺有如惊弓之鸟般急步蹿出大厅,紧紧跟在库伯的后面。和大多数有高加利侍从前呼后拥的弗莱冈贵族截然不同,库伯这位元老院特使的身边居然没有其他侍从。所以,跟在他身后的矮小西诺显得格外醒目。 舱区过道里的黑暗军团官兵们都好奇地注视着这对奇怪的主仆,没有人敢正面抬眼瞪视库伯,所以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了西诺。在西诺眼中,那些武装章鱼们个个看上去全都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从内心来说,他自己是根本不愿回到下面那个注定要毁灭的行星上去,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他说了算数的。 最后,他只能低着头,眼角余光死死锁定了库伯的绿袍后摆。 滑进投送飞艇舱门之际,库伯低声问:“告诉我,西诺,如果你是那位特兰逃奴,你会选择躲在这颗行星上的什么地方?” “我……我不知道,库伯大人,但如果是我,我会在最短时间内主动向大人以及黑暗军团投诚。” 库伯发出一声冷笑,对西诺的回答不置可否。 气密舱门啪嗒一声扣上,投送飞艇像一枚炮弹那样被决心号右舷的弹射器抛了出去,弧形轨迹线的前方,直指兹克星北极地区。 “能不能让我下来?”躺在四名兹克义军担架上,化作安秉臣外形的玄低声问道。 为了弥补速烈人与安秉臣的身高差距,何满桂在玄的身上搭了一张厚厚的毛毯,并坚决要求他一直躺着,没事不许起来。一根贴在下巴处的软管,为速烈人提供了呼吸所需的二氧化碳,这根软管看上去更像是为担架上的伤员提供的某种医疗设施。 “不能。”何满桂斩钉截铁地回答。 速烈人能够扭曲光线改变身体外形的秘密,是在玄试图变成亚伯从安秉臣口中套话时暴露的。一向沉默寡言的亚伯和玄的身材差不多,而且玄通过观察发现,这位尼泽兰心语者与安秉臣的关系相当密切。 玄一直想知道,安秉臣是怎样得到一艘原本仅属于达文巴人的生物体飞舟。对这个巨大秘密的渴望促使速烈人铤而走险,他找了个机会变成亚伯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套话,不料刚一开口就被安秉臣脑中的诺瓦识破。尼泽兰人的身畔时时刻刻都笼罩着某种精神感应场,诺瓦对这种奇特的信号极其敏感,一旦没有了当然马上发现蹊跷。 玄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白安秉臣是如何识破自己的伪装的,但这次他可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通狠揍,先是被安秉臣一脚踹到深渊号的舱壁上,随后又被闻讯赶来的其他人用拳头和靴子招呼了足足半个小时。 被打得满脸黄血乱飙的玄最后被安秉臣从地板上拎起来,以便闻讯赶来的正版亚伯对这个速烈人进行意识深处的记忆盘查。本来安秉臣是不打算迈出这一步的,但速烈人的无耻行径激怒了他,因此他决定把这个导致自己背井离乡的狡猾家伙彻底攥在手心中。 “我们原先的合作协议必须重新改写,当然那,这都要归功于你无休止的折腾。”安秉臣一边说着,一边把速烈人牢牢地摁在地上。 亚伯宛如一根插入生物头脑中的泄流管,瞬间暴露了玄的所有秘密,其中也包括速烈人的变形技能。 最后,安秉臣给了玄一个选择的机会,要么死,要么帮忙吸引弗莱冈人的关注。 对于这道选择题,几乎被心语者榨干的玄满怀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苦,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他唯一可能的答复。 惨痛的教训让玄隐隐约约猜到,眼前这位来自特兰星系的夏尔库还有一张他根本不知道的底牌,而这张底牌与对方能驾驭达文巴飞舟的秘密有必然联系。 可是,现在的他,除了心甘情愿去当吸引火力的炮灰,又能有什么选择呢? 正文 第682章 计谋 白茫茫的层层冰川群山中,一座黑黝黝的棱形城堡傲然屹立于雪峰之巅。。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ww. 。 那正是兹克娱乐董事局设立于极地的军事要塞,这里既是董事局成员安置家眷随从的地方,也是兹克星防卫军的总指挥部所在。 整整一千年来,这个地方仅允许弗莱冈人和高加利人进出,别说寻常的兹克猿奴,就连紧随弗莱冈人马首是瞻的‘波’金人也从来没有一个能靠近这座基地要塞。 一艘五千多米长的暴君级重型战舰静静地悬浮在要塞上空,一动不动。 下面那座要塞中的大多数弗莱冈人早已逃遁一空,仅有小股董事局防卫军部队仍缩守在庞大的山体地下防御工事中,徒劳无益地抗击攻入要塞的黑暗军团突击队。 登陆作战刚刚开始时,敢在地面‘露’头的董事局防卫军无一例外遭到了天空中那艘暴君级重型战舰的毁灭‘性’轰击,从投送飞艇上跳下的黑暗军团突击队清剿了残余的防卫军部队,这之后的战斗焦点迅速转移到要塞地下防御工事中。 方圆百里之内,在重型战舰的‘射’程覆盖范围下的地表区域,再也没有爆发任何大规模战斗。 自从攻击要塞的步兵发现可疑目标生物之后,第二‘波’进入兹克星大气层的五百艘中型巡航舰里有超过三分之一朝着极地方向围拢过来。尽管黑暗军团已派出六百多艘战舰进入行星大气层,但要完全无缝覆盖这颗巨型行星表面依然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任务,只要有缩小搜索范围的机会,那当然是绝对不容错过。 当库伯乘坐的投送飞艇掠近要塞时,他看见天边地平线上分布着六个大小不一的模糊黑影,那是六艘领主级中型巡航舰,它们正在按既定的划分片区搜索要塞周围的近万平方公里冰川。 将体形庞大的星舰派入大气层引力圈内执行战斗和搜索任务,这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是极度不划算的。不过,黑暗军团现在根本不需要考虑划算不划算的成本问题,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个知道造物主下落的特兰人,这就是直接来自弗莱冈元老院院长图喀琉的命令。 跨越数万光年距离,在整个恒星系范围内搜索一名生物个体,这个任务动用了三分之二的黑暗军团舰队兵力,图喀琉甚至毫不犹豫地下令撤销了对大都会业已完成的合围之势。 找到造物主,名正言顺地继承众神之神的衣钵法统,远比消灭盘踞在大都会里的那些窝囊废们更加重要。 作为图喀琉的头号心腹,库伯非常清楚元老院院长的深谋远虑,所以他才不惜屈尊降临兹克星地表,亲自去寻找那名来历蹊跷的角斗奴。 早在离开决心号的舰桥之前,库伯已经预感到这个发现很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以黑暗军团三千多艘星舰的兵力,即使全部撒到到这颗直径超过两万八千公里的行星表面也未必能实现完全控制。所以,库伯不怕圈套,就怕没有圈套。高明的渔夫擅长利用‘诱’饵将鱼儿钓出水面,但如果那水下的鱼儿比岸上的渔夫更加强大更加睿智,同样也可以沿着‘诱’饵顺藤‘摸’瓜找到渔夫。 这就是他听到来自极地要塞的蹊跷发现之后,马上迫不及待赶下来的真正原因。 先前莫名其妙出现的达文巴飞舟,也让库伯隐隐感觉到不安。 达文巴人在陶图格联盟中一贯独来独往,很少介入政治纠纷,联盟委员会十二名执政官中,达文巴人仅有一个席位。即使是这个席位也是出于对达文巴人在联盟星际旅行事务中的卓越贡献而特别设立,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 如果,达文巴的真知者们也对造物主的下落有浓厚兴趣,事情将会变得更加复杂。 弗莱冈人接管整个陶图格联盟政权的道路上,又会凭添一个实力强劲的对手。 这究竟是一个因为巧合产生的误会,还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行动?库伯需要亲自去调查清楚。 每一种可能‘性’背后掩藏的真相将决定未来的不同走向,而他正好是那个拨动陶图格联盟历史琴弦的幸运英雄。 陶图格联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齐心协力的联合政权,联盟委员会在庸碌无为的多哥人把持下日趋堕落,敏感癫狂的辛克人,特立独行的达文巴人,因为自身固有的‘性’格缺陷,都注定无法让这个政权重振昔日的光辉。 唯有英勇善战的弗莱冈人,才是历史‘潮’流的众望所归。 猛然间,投送飞艇抖动了一下,随即开始剧烈‘抽’搐摇晃起来。 惊鸿一瞥之际,库伯已经看到,在右前方的一座冰峰下面,有一道黑‘色’的闪光一显即逝。 那应该是地面零星残敌用‘射’线长矛向投送飞艇发动的偷袭! 这些懦弱的鼠辈,他们不敢挑战雄踞在要塞上空的重型战舰,居然瞄上了自己乘坐的这艘小型投送飞艇。 剧烈的抖动中,投送飞艇的中控系统发出死神‘逼’近的预警:“主发动机动力正在快速消失,预计十六秒后完全停止工作,中控系统正在重新设定迫降轨迹,我们将在二十秒后着陆!” 数百吨重的投送飞艇失去动力后迫降在冰川表面上,巨大的撞击力有很大可能压塌船舱,然后把舱内乘客挤成‘肉’酱。 库伯淡然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战战兢兢的西诺,他们俩是这艘飞艇上仅有的乘客。 “打开两侧的投送舱‘门’!”库伯给中控系统下达命令后,又换联盟通用语告诉西诺:“你,跟着我,跳出去!” “是,库伯大人。”看到两侧投送舱‘门’徐徐打开,西诺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西诺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菜鸟,他也知道以当前速度直接坠地肯定死多活少,但如果能在艇体触地之前就跳离船身,生存的希望明显会大得多。 当然,这种高难度的逃生方式,对身负重装备和各种武器的弗莱冈突击步兵来说难度稍大了一些,但对于他西诺,对于身手矫健程度远胜于他的库伯大人,应该不过是闲庭信步而已。 一分钟后,库伯和西诺站在光滑如镜的冰川上,呆呆望着冲到对面山脚被挤压成渣的那艘投送飞艇。 极地的寒风吹拂着库伯的绿袍,‘露’出了原本隐藏在下摆中的灰褐‘色’触须。但元老院特使没有挪动,只是静静看着冰川那边靠拢过来的五个身影,应该正是偷袭他们并导致飞艇不幸迫降的抵抗军。 五个兹克人,居然能深入到猿人鲜有涉足的极地要塞周边来活动,看来敌人的准备相当充分。 西诺跳出飞艇时在冰面上滚出近百米,把肩头撞得生疼,痛得他不住咧嘴呻‘吟’。当看到那五名远走越近的兹克猿人手中拿着‘射’线长矛和短矢弩枪后,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伏击者发现了跳船逃生的两名生还者,随即围过来想要抓活口。能抓住黑暗军团俘虏,既可以作为将来吹嘘的资本,也能在‘激’战中充当护身的‘肉’盾。 那五名脸上带有角斗奴烙印的兹克义军,握紧了手中武器,带着警惕而又兴奋的表情,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弗莱冈人,如果不想变成一团又黑又焦的烂‘肉’,最好把所有的触须都伸出来,放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为首的猿人咆哮着,端平了手中的长矛。 “我说,这是个大人物,看见没有,这家伙穿的是长袍,不是盔甲,咱们捞到大鱼了!”说这话的义军士兵见过些大场面,知道弗莱冈贵族习惯穿长袍,而不是像普通士兵那样的钢甲。 “那么多触须,看着都恶心,依我看,直接宰了算了!一了百了!”这是个满脸仇恨的兹克猿人,双眼中透‘射’出凶悍无情的光芒。 西诺犹豫着望向自己的新主人,如果对手只有一两人,他还有奋起反抗的决心,但对方有五人,而且都拿着致命的远程武器。尤其‘射’线长矛发‘射’的‘射’线,没有任何凡胎*能够挡得住,西诺自忖躲不开,他相信库伯也未必能扛得了哪怕一发。 “我愿意投降,请别杀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让西诺惊愕的是,库伯居然说起了流利的兹克语,并且缓缓将触须从长袍下面伸了出去,袒‘露’在凛冽寒风中。 跟着主人有样学样,西诺也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你是个贵族,对不对?”刚才领头咆哮的那名猿人走到库伯面前三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手中的‘射’线长矛一直没有放下。 “对,我是个弗莱冈贵族,如果能饶过我一命,我会竭尽全力保证你们的安全,甚至安排你们解脱奴隶身份,成为自由民。”库伯缓缓地开出了条件,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怪异,让西诺感觉到莫名地不适。 “兹克人的自由不需要弗莱冈人来赐予,只有丛林之子才能拯救我们!这个弗莱冈猪猡在故意侮辱我们,杀了他!”刚才执意要动手杀人的第三名猿人再次喧嚣起来,他对弗莱冈人的仇恨几乎全部写在了脸上。 “嗯……你是个弗莱冈贵族,我会饶你一命,你也会竭尽全力保证我们的安全,让我们成为自由民……”为首的兹克猿人突然发出梦呓一般的话语,手中的长矛出人意料地放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该死的!你们……”那名满怀杀意的义军听到战友说话有蹊跷,赶紧扭过头来看,却惊愕地发现身边四位战友全都闭上了双眼,口中默默重复念诵着那名绿袍弗莱冈人说过的话。 汗‘毛’倒竖的仇恨者在惊慌失措中举起短矢弩枪,准备‘射’穿那个会玩‘弄’妖法的弗莱冈俘虏。 库伯似乎早已预料到对方的反应,他张开了自己的口器,一串淡紫‘色’的冲击‘波’悄无声息地划破空气,那名猿人义军立刻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原本在他手中的短矢弩枪滚到了很远的地方。 “脉冲灵言?”西诺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弗莱冈人的异能,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 不过,与这瞬间杀人的异术相比,库伯大人居然隔空同时控制住四名兹克猿人的神智,这更让西诺感到匪夷所思。 “现在,告诉我,你们的指挥者是谁?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一个一个来,慢慢告诉我。”库伯的声音变得和刚才一样单调而空‘洞’,他伸出自己的四条触须,分别搭在那四名义军额头上。 最先开口的还是那名为首的义军头目:“我们遵循丛林之子的命令,但那位来自异邦的无‘毛’客,他让我们与董事局并肩作战,他策划了所有的战斗,他说我们必将赢得最后的胜利……” 库伯敏锐地觉察到对方的情绪有些不稳,立刻低声附和着,同时稍稍增大了‘精’神控制的力度:“没错,你们将赢得最后的胜利。所有的兹克人,都将获得永远的自由。” “现在,告诉我,那位来自异邦的无‘毛’客,他在哪里?他在什么地方,引领着伟大的兹克人走向荣耀和胜利?” “他就在东面的雪林中,昨天晚上,我们看到过他。他似乎受了伤,躺在担架上,向雪林深处而去。”第二名兹克人缓缓回忆着,他脑海中的回忆画面瞬间通过触须传入弗莱冈人的神经系统。 这幅画面和库伯在决心号舰桥上见到的无人侦察机拍摄片段差不多,但是,一个新的细节却让元老院特使猛然间怔住。 在那名兹克人的记忆画面中,库伯看到了担架旁有一个穿着怪异盔甲的人。那应该是一个类似兹克人的双足直立行走生物,但遮蔽了全身上下的灰‘色’护甲掩盖了这个生物的所有体表特征。 而且,库伯从未见过这种风格怪异的盔甲。他曾经认真研究过整个陶图格联盟全部二十九个种族的所有武装部队,没有任何一支军队穿戴过这种盔甲,即使是风格相似的也没有。 丑陋的猪鼻头盔,颈部和手腕脚踝处的合金栓环,以及背后那个流线型的囊包。 库伯注意到,那副盔甲的‘胸’前,有一个蓝‘色’的徽标,上面好像是两条‘交’叉的臂膀,分别握着一件明显是武器的东西,以及一件他不认识的工具。 徽标上的两条臂膀看起来很像兹克人的上肢,但是没有‘毛’,是光滑的,无‘毛’的臂膀。 “真是非常有趣……我对那个特兰人越来越感到好奇了。”库伯松开了自己的触须,四名兹克猿人梦游一般举起手中武器,相互开火倒毙。 “库伯大人,您真是神勇睿智无比,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西诺望着地上的五具猿人尸体,不要钱的马屁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而出。 这个时候,三艘低空飞行的投送飞艇迅速从西面疾驰而来。飞艇减速贴地滑行的同时,大批手持武器的黑暗军团突击队员从打开的投送舱‘门’中跃出,这是黑暗军团团长柯希发现他们的飞艇失事后派来的搜救支援队。以库伯的身份,发生了坠机事件,柯希不可能坐视不理。 “大人,那个特兰奴隶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到极地来送死……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隐隐感觉到不妙的西诺犹豫着,向自己的新主人提出了警告。 “嗯,我更希望这个圈套能尽快捆住我,把我拉到那位狡猾的渔夫身边。”库伯用左侧凸眼的余光扫了一下并不省油的多哥‘侍’从:“我们现在去雪林,一定要找到那个担架上的特兰人。” 无尽雪林中,徒步行进的何满桂累得气喘吁吁。 突然,前面担任斥候的司康举起了右手,手指摊开示警。 队伍里所有人都立刻蹲伏下身体,甚至屏住了呼吸。 天空中传来低沉的轰鸣声,一艘弗莱冈人的投送飞艇几乎是贴着十几米的树梢顶端疾掠而过。 他们已经在雪林中一直向东行走了两天,但仍然没有脱离黑暗军团的搜索网。从树林顶端的缝隙中,仍然可以不时看到附近天空中徐徐掠过的黑‘色’巨舰,这些星舰‘射’出的流星之火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一座冰山炸平大半。何满桂亲眼看到,一艘带有董事局徽记的地效飞行器试图沿着森林边上的空地向南逃遁,结果被一艘巨舰‘射’出的流星之火轰成了凌空爆炸的超级大礼‘花’。 那种舰载抛‘射’兵器速度不算快,何满桂甚至能以‘肉’眼看到空中飞掠而过的球形炮弹,不过这东西的爆炸覆盖范围和威力却相当惊人。当时的炸点距离地面大约二十米,周围三百米内的树林全部被冲击‘波’吹拂掀翻,形成了一个向外的辐‘射’环状带。爆点正下方的地面上,甚至留下了一个深达两米的大弹坑。 何满桂坚信,他身边的这二十多人,百分之百经不起一发那种抛‘射’爆炸物的灭绝轰击。 他们必须在今天晚上到明天天亮之前的这段时间内赶到雪林尽头的冰崖峰。 红眼男爵和李克逊,正在冰崖峰的秘密基地中等待着他们。早已隐藏在‘洞’腹机库内的勇敢号飞船,将负责运送以何满桂为首的‘诱’敌队伍撤离北极地区。 大多数人都认为,兹克星是一个以角斗娱乐为主营项目的偏荒世界,但很少有人知道,这里同样是陶图格联盟走‘私’者们完成秘密‘交’易的乐园。 来自不同星系的货物装载在不同标志的走‘私’飞船上送抵兹克星,最终汇集在冰崖峰基地进行以货易货的原始‘交’易。这种‘交’换贸易原本在恒星系外沿的小行星基地进行,但自从六百年前受到一次星际海盗的突袭劫掠后,董事局决定将库存地点和‘交’易场所都转移到兹克星极地。虽然‘交’易步骤变得麻烦了许多,但安全‘性’却大为增加,因此往来的客流量和‘交’易额也逐年稳步攀升。 在前一个行星公转周期中,由董事局主持的所有走‘私’贸易净利润甚至达到了全行星角斗娱乐行业盈利总值的百分之五十三。 这意味着兹克星正在逐渐变成一个商业贸易枢纽,兹克娱乐董事局的注册名称很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更改为兹克贸易董事局。 遗憾的是,亲手缔造了这一系列辉煌的董事局主席乌姆爵爷永远也看不到这个未来。他下令修建的冰崖峰秘密基地,现在却成为抗击黑暗军团入侵的重要据点,惨死于西诺之手的乌姆爵爷如果泉下有知也许会稍感慰藉。 从极地要塞撤离的董事局成员,以及他们的家眷‘侍’从大都转移到了冰崖峰。这里地方虽然狭窄了一点,但安全‘性’却比极地要塞要高得多。当初在修造这座基地时,弗莱冈工程师们采用了源自辛克人的某种隐形技术,在基地夹壁中敷嵌的一种新型涂料能够吸收绝大多数陶图格联盟星舰装载的远程探测仪扫描‘波’。 这项设计原本是为了最大限度保障走‘私’犯客户们的人身和货物安全,没想到现在却正好用来屏蔽黑暗军团舰队的远程扫描。 辛克人发明的隐形涂料可以暂时欺骗舰载探测仪的扫描‘波’,但却未必能瞒得了靠近观察的地面部队。在极地区域数万名黑暗军团突击队的‘交’叉搜索下,也没有人知道冰崖峰基地能保持多久不被发现。但是,何满桂押着玄已经完成了在极地区域逗留两天吸引黑暗军团关注的目标,天空中越来越多的弗莱冈星舰也间接证明了这种策略的成功。 剩下的事情,就要看安秉臣那边了。 何满桂知道安秉臣等人已经乘深渊号遁入了兹克星的深海之中,但他并不清楚他们具体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他们何时发动针对黑暗军团舰队的斩首袭击。 在地球上的岁月,让他习惯了做好自己份内负责的工作,而不是去胡思‘乱’想。哪怕倒在行进的路上,也绝不会退缩或犹豫。 前面突然传来的枪声,以及‘射’线撕破空气的短促呜咽,让何满桂心中猛地一惊。 他一把将想从担架上爬起来观望的玄摁回‘毛’毯里去,随后提着自己的长弓电磁步枪向前疾步奔去。--32669+dsuaahhh+25353407--> 正文 第683章 接应 前面是一段上坡地形,透过树梢可以清楚看到绵延不绝的雪林像一张摊开的白色毛毯,覆盖在冰凉的大地上。 这是何满桂从头盔内屏中通过微光强化模块看到的夜景。屏幕界面右下角有个红色圆环状图标一直在闪烁,让他心烦不已,那是当前防护服中控系统与智库主数据库断开的标志,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这里是距离地球遥远到超乎想象的陌生异世界。 尽管他的生物本能还在质疑,怎么可能自己一闭眼一睁眼之间就跨越了数万光年,和小强一道来到了这匪夷所思的地方?但对安秉臣发自骨子里的无保留信任,身边那些奇形怪状的兹克族猿人,以及天空中掠过的那些巨大飞行器,都在迫使他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想起了自己在首次登月旅途中认识的那个航天三组的女孩,刘香。自从吴刚号登上月球后,他们一直保持着亲密而微妙的联系,两个人都在心照不宣地等待感情的酝酿达到一个合适的高度。 何满桂藏在头盔里的脸浮起了一缕惨然微笑。他此刻的心中,充满了无穷的懊悔。 也许,自己永远都无法回到故乡。 也许,他本该更主动一些,让自己的生命不再有任何遗憾。 从外接光缆输入的红外数据转入中控系统,随即在头盔内屏上显出一个酷似章鱼的模糊身影,那是一个弗莱冈人的身体轮廓。 威胁他们生存的敌人,来自弗莱冈元老院的黑暗军团突击队成员。 何满桂在辅助瞄准系统完成锁定的瞬间扣动了长弓电磁步枪的扳机,这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一种下意识的职业习惯。 “啵!”熟悉的爆鸣声通过震荡传感器传入头盔内,显示屏上那只蠕动着的庞大生物被电磁步枪弹丸的冲击力直接掀飞出去,狠狠砸在一棵树干上。 “停!”何满桂大喝道,习惯性地伸手摊掌示意身边同伴们别再开枪。 但是,以司康为首的兹克小伙伴们根本没有注意到何满桂的指令,他们仍然兴奋地扣动着射线长矛和短矢弩枪,向树林中肆意泼洒着死亡。拿惯了短剑和盾牌的角斗奴们,对于新到手的远程武器充满了新鲜感,一有机会就想疯狂扫射。他们没有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对于纪律的概念完全是一片空白。 躺在担架上扮作安秉臣的玄忍不住咯咯尖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之意。笑完之后,玄还瞥了何满桂一眼,低声道:“他们就是一群蛮子,根本不算合格的士兵!” “停止射击!”何满桂用尽全身力气咆哮着,气急败坏地伸手推了一把司康。 司康这才松开手中的短矢弩枪,如梦初醒地看着何满桂,同时用兹克语向旁边的同伴们叫嚷起来。这个动作让何满桂好歹感到了一点欣慰,看来,这帮兹克人并不是真的木头脑袋瓜,只是缺乏训练而已。 何满桂推开众人疾步冲到林中,很快找到了两具被击毙的弗莱冈人尸体。 黑色钢甲下散出的八条触须正在变得僵硬,蓝色的污血让林间雪地凭添了几分浪漫气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遮掩了那蓝色斑驳造就的变得触目惊心,但却无法阻挡拥有视效强化模块的何满桂洞悉这一切。 他用枪口拨动着第二具尸体,也就是被自己开枪解决的那名弗莱冈人。 口器正上方一点的位置,有个拳头大小的弹洞,电磁弹丸就是从这里穿入对方头部的。何满桂看的不是这个,他仔细观察了那套宛如龟壳一样的厚重钢甲,最后仍然无法确定长弓电磁步枪是否能洞穿这护甲。 毫无疑问,这是黑暗军团突击队的两名士兵,阴差阳错撞上了诱敌分队。自从何满桂故意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后,他已经做好了遇敌准备。但没想到,一路过来都平安无事,在即将进入冰崖峰之际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战斗。 他可没有幼稚到认为干掉了这两名弗莱冈士兵就平安无事,这两条章鱼仅仅是一个庞大组织中的两个节点,敌方指挥官很快会发现士兵的异常失踪,并派出更多人马涌向这里。 在安秉臣交待任务时,何满桂在心底已经没想过要活着回去,要想在掌握完全制空权的黑暗军团眼皮子下把这支队伍成功带到冰崖峰,那需要非常罕见的运气。 没想到,他还真撞上了这份运气。 可是,这场小遭遇战意味着己方行踪已经彻底暴露,而且是在最不该暴露的时候暴露。 继续向冰崖峰撤退很可能会把即将尾随而来的黑暗军团大部队引过去,从而危及那里隐藏的更多盟友。如果现在就改变行进路线,最后能不能把追兵引开尚难定论,但这支二十多人小分队肯定会因此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们已经在雪林中摸爬滚打行军了整整两天,耗尽了所有干粮和淡水,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遭到拥有绝对优势兵力的黑暗军团包围,最后的结局即便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刚才的仓猝混战中,何满桂带的兹克猿人死了五个。问题是,还是己方先发现那两名弗莱冈人的。第一名弗莱冈人开了两枪,射倒两人后随即被射线长矛和短矢弩枪的交叉火力击毙,被何满桂打死的那名弗莱冈人先后开火三次,同样弹无虚发射杀这边三人。如果不是何满桂及时干掉了这个危险的敌人,那只钢甲章鱼也许还会给这支队伍造成更多伤亡。 由此可以看出,黑暗军团的单兵战斗力不容小觑。 何满桂在两具尸体上搜索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无线通讯工具之类的东西,除了两件龟壳造型的精致钢甲,以及丢在雪地上的两支射线枪,他没在这两名弗莱冈士兵尸体上找到任何东西,甚至连个背包或行囊也看不到。 “我们走!”何满桂把拾起的射线枪递给司康,做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不管怎么样,尽快离开这里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明智决定。 虽然语言不通,但司康等兹克人还是能看明白他的手势,如果他们能看见的话。当需要谈论一些细节抽象问题时,担架上的玄就是最好的翻译。 “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玄忧心忡忡地问道。这个速烈人知道安秉臣的计划,也明白这场小遭遇战可能引发的巨大危险,但他可不想葬身于这片莽莽雪林之中。 何满桂扭过头盔,看了看玄,没有回答。 “即使让我们这些人全部去送死,冰崖峰仍然会暴露。”玄坐了起来,他所幻化出的安秉臣的上半身与毛毯里依然晶莹透亮的下半截水晶躯体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荒诞滑稽。“黑暗军团的指挥官肯定会质疑我们到这里来的动机,然后他们会派来更多步兵搜索附近区域,只要这些章鱼靠近到冰崖峰基地千米之内,他们就会发现蹊跷。” “等到那时候,会长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何满桂不屑一顾地答道。对于这个速烈人话语中隐藏的意图,他非常清楚。 “既然这样,那我们为什么不撤到基地去?在那里我们至少还有盟友,还有补给和弹药,可以跟追兵决一死战。如果夏尔库大人失败了,我们当然是个死。但是,如果他成功了,我们就可以活下来。这样做,难道不比被弗莱冈人包围灭杀更好吗?” 玄说的是汉语,旁边的兹克人听不懂,但却隐隐猜到这些话和队伍的前途命运相关,于是忍不住纷纷抬头向何满桂望来。 这支队伍里的兹克猿人,包括司康在内,都是安秉臣从锡兰义军手中解救的待处决囚犯,被丛林之子宣判为全民公敌的数百名角斗奴叛徒中的成员。 何满桂也很清楚,这些有幸死里逃生的兹克猿人,此刻是除了萨雷斯人之外安秉臣身边最忠实的支持者。如果能争取让他们活下来,再花点时间训练打磨,绝对是一支可用劲旅。但是,刚才那场小战斗的交换比已经充分证明,现在就让这帮猿人正面硬扛训练精良的黑暗军团,那绝对是个死字。 对于安秉臣的命令,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执行,去冲锋陷阵,去牺牲。但是,让这些宝贵的未来种子去送死,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想到这里,何满桂的心中开始犹豫起来,脚下的步子顿时放慢了一些。 精明似鬼的玄,立刻看出了何满桂的犹豫。事关自家生死,速烈人没再像刚才那样冷嘲热讽,只是放低声音委婉劝说道:“我们的诱敌任务已经完成,撤往冰崖峰只是为了保存实力。所有人全部死光,对夏尔库大人也没有任何好处吧?” 何满桂回望了一眼没有星辰的天空,咬紧牙关下令:“加速前进,尽早赶到冰崖峰!” 如果能在黑暗军团增援部队赶到之前抵达冰崖峰基地,对方也许要花更多时间搜索,才能发现他们的踪迹,进而发现冰崖峰基地的秘密。 时间,现在是双方共同的敌人。 躺在担架上的玄转脸打量着四周被冰雪覆盖的丛林,低声提醒了一句:“根据我对弗莱冈人的了解,他们的部队编制通常都是以八为基数。” “你是说……”何满桂心中一惊,伸手就到背囊里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只改进版零号机体。 因为与智库主网断开连接,所有外沿设备虽然还能相互衔接运作,但能量补充却成了一个大问题。在没有解决这个问题之前,何满桂只能选择关闭所有工作设备,尽可能降低能量损耗,尤其像自己背囊里的那只零号机体,不到非常紧急时刻绝不开启。如果不是因为环境温度太低,他甚至想关闭战术防护服的主控系统,把能耗率降到最低。 玄暗示这附近可能还有敌人,虽然安秉臣一再警告何满桂要当心这个狡猾的速烈人,但他也同样告诉过何满桂,对于玄的建议也应仔细倾听。像玄这样的宇宙老混混,无论阅历还是经验都比初出茅庐的何满桂要丰富得多。况且,这家伙现在也是和他们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 刚才他们干掉的那两名弗莱冈人,现在想起来数量确实少了点,任何部队的指挥官都不会把仅仅两名手下派到这种冰天雪地的复杂环境中来执行任何任务。两名尖兵被灭,后面藏在暗处的同伴见敌人众多,只能按兵不动,或呼叫等待后方增援,或耐心等待时机再发动致命偷袭,打对手一个猝不及防。 这种貌似懦弱的行为,却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人的不二首选。 直属弗莱冈元老院的黑暗军团身经百战,自然不是什么初生牛犊,完全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如果玄的猜测是真的话,那他们这支小队周围的雪林中,就还隐藏着更多危险的敌人! 想到刚才二比五的凄惨交换比,何满桂背后冷汗都冒出来了。对方两个人在猝不及防中还干掉了己方五个,如果周围密林中还有六名潜伏的黑暗军团成员,那自己这队人岂不是还要再损失十五个人? 他用力挥动右臂,将掌中的零号机体斜向上抛了出去,盘曲着足肢的零号机体像个手榴弹一样飞了出去,机体内置的中控系统感应到运动速度和行星引力效果,随即腹部的袖珍电离子引擎喷出一束蓝光,机身微微一坠后立刻进入爬升姿态,准备为自己的主人提供周边地区的四元相位扫描数据。 “嗞!”一束射线从林中飞来,将才跃到两人多高的零号机体烧成了一堆废渣! 何满桂只愣了半秒钟,随即大喝道:“趴下,战斗!” 话音未落,他自己整个人已经匍到了雪地上。走在后面的兹克人虽然性子野,但并不是傻瓜和白痴,见状也立刻呼啦啦一下全扑下去。走在何满桂前面抬担架的四名兹克人扭头一看,不约而同丢下担架就地卧倒。与此同时,又有几道黑暗射线从林中闪出,准确无误地击倒了走在前面的四名兹克人。 丛林里真的还有弗莱冈人的漏网之鱼!对方一眼识破何满桂抛出的侦察机体,立刻果断出手将其摧毁,同时向他们发起进攻!这份决断力,这股子狠劲,不是黑暗军团的突击队还能是谁? 趴在雪地里,听着前后传来一片哀号声,何满桂心里这个悔啊! 前两天在行进途中时,他还开过几次机,扫描过空无一人的雪野,后来因为眼看着能量这么白白损耗觉得太浪费,索性关机收回背囊中。刚才那场小型遭遇战之后,他认为己方已经胜出,侥幸心理作祟,根本没有想过要搜索清理战场,结果却把更大的危险埋藏在自己身边。 早知如此,他就该把零号机体一直开着的! 短矢弩枪的清脆爆鸣声在夜空中回荡着,趴在地上的兹克猿人们开始了杂乱无章的反击,有人甚至三下两下攀到了树上。 一缕刺眼的闪光从树丛中冉冉升起,那是弗莱冈人发射的某种像照明弹一样的东西,这玩意儿沿着弧形轨迹向天空中不断攀升,同时将四下里照得通明。 何满桂突然醒悟过来,这东西不仅仅是照明弹,同时也是一种信号装置! 他们在向附近的友军发出警讯! 何满桂抬起电磁步枪,锁定了那光源的核心位置开了一枪。 那明亮的光团瞬间消失,被照亮的树林顿时又恢复了黑暗。 紧接着,他感到自己头顶上有某种像静电一样的空气颤栗,那是致命射线贴身掠过的动静,敌人正在在朝他开火!只不过,漆黑的夜色,以及枝叶繁茂的树林都阻挡了双方对射火力,不时可以听到噼啪哗啦的碎响,那是树枝受到高温炙烤爆裂或被狂暴力量撞击折断时发出的悲鸣。 有一名兹克猿人兴奋地高声叫嚷着,刚抬起半个身子就被一道黑暗射线击中头部,一声不吭地滚落在雪地中,再也没有爬起来。 “他说他打中了一名敌人……”玄已经回复了本来面目,手脚并用地爬到何满桂的身边。枪林弹雨中的速烈人爬得非常小心,脸始终贴着被踩得乱糟糟的雪地。 “趴下!不要站起来!”何满桂心急如焚地吼道,照这样打下去,他这边的兹克猿人再多都不够死。 玄立刻把他的话转译成兹克语,竭力喊叫着,向四周传送。 弗莱冈人又发射了一枚光球,那东西很快就爬到树丛顶端,再次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清晰。 “跟着我,从边上绕过去!”何满桂提着长弓电磁步枪,对着不远处的司康疯狂打着手势。 司康看懂了他的手势,把刚从弗莱冈人那里缴来的射线枪甩到背上,手脚并用地跟着何满桂在雪地里匍匐前进。 黑暗军团配备的这种射线枪长度不足一米,却能发射和射线长矛完全相同的黑暗射线,也算是一种便携性极佳的远程单兵武器。司康等兹克角斗奴大多有过使用射线长矛的经验,转而使用这种尺寸更紧凑的新武器几乎没有任何困难,所以,自从何满桂把这支射线枪丢给他之后,这名年轻猿人一直紧握着这件武器。 何满桂没有再开枪摧毁对方发射的光球,就算他像上次那样开火击毁光球,弗莱冈人可能还会继续发射照明信号弹。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他已经猜到,对方并没有什么高技术含量的侦测设备,所以才会如此坚持不懈地发射照明信号弹,一方面可以照亮整个战场,另一方面又能向远处的友军报警求援。 这个新发现让他感到莫大欣喜,也让他嗅到生存的希望。 如果能尽快消灭这支讨厌的弗莱冈人小分队,他们还有希望遁入安全的夜色中,最终顺利抵达冰崖峰。 何满桂爬出了至少两百米,然后绕了个圈子又兜回来。 当他抬起头并打开内屏上的视效强化模块时,正好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一株大树树杈上,有一团盘起的阴影,那阴影的前方伸出一截明显是射线枪的方棱形枪管。 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从来没有想到,宛如章鱼的弗莱冈人也会爬树,而且还会爬到树杈上阴险地潜伏着,等待着自己撞上去! 对方早已料到自己会从侧面迂回包抄,甚至还找了个好地方准备打截击! 一声犹如霹雳般的暴喝划破夜空! 几乎同时,何满桂感到自己的头盔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内屏闪烁了两下,所有屏幕上的操控界面瞬间熄灭。肯定是防护服的中控线路被毁了! 他朝边上滚了两圈,伸手拨开防护屏,一股冰凉刺骨的寒风呼啸而入,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借着已经开始下降的光球照明,他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树杈上跃下。那人戴着一顶宽大的形如毡帽的东西,他手中的长矛刚从树杈上的弗莱冈人身上拔出,矛尖几滴蓝色污血溅落在雪地上,浸出一个蓝色的小凹坑。 “怎么……是你?”何满桂当然认得李克逊,只因安秉臣的这位新朋友有太多匪夷所思的亮点。不过,李克逊不是应该在冰崖峰基地等着他们吗? “俺担心你们迷路,所以过来接应一下,没想到正好撞上。”李克逊大声说着话,头却没有扭向何满桂这边,只见他突然一个侧身动作,手中那杆长矛有如闪电般飞出,将数米外躲在树后的一名弗莱冈人扎了个头颅洞穿。 弗莱冈人抛射的光球没有落回地面,那东西卡在一根树枝上,继续向四周发出无比明亮的光芒。 黑暗已经不复存在,但宁静却随着所有枪声的消失而重新笼罩林间。 “正好有六具弗莱冈人的尸体……我就说嘛!”玄从树林中冒了个半个水晶脑袋出来,话语中神机妙算的得意溢于言表。 何满桂没有理会,走过去仔细查看每一具弗莱冈人的尸体,并收走敌人的武器。当他把自己的头盔解下来查看时,发现头盔左上方有一条深深的凹槽,那是黑暗射线划过头盔表面留下的印记。如果不是李克逊及时出手,那名潜伏在树上的黑暗军团突击队员完全可以轻松干掉自己。 “多谢李兄救命之恩……”何满桂靠近后发自内心地道谢。 范阳笠上沾满碎雪的李克逊微微一笑,回道:“何兄弟不必客气,此时大家同舟共济,正该相互照应。你们跟着俺走那边,有条小路可更快抵达冰峰崖!红眼男爵已经启动了飞舸,正在等候大家撤离!” 当这支队伍再次集结上路时,何满桂痛心地发现,自己这边又少了七个人。 正文 第684章 求战 数以百计的黑色庞然大物划破了兹克星浓厚的云层,缓缓出现在极地区域的天空,舰体外壳上的外置信号灯大致勾勒出各种截然不同的几何体外形,并向所有能看到它们的眼睛宣告着令人震撼的尺寸。 透过那些转瞬即逝的云中缝隙,地面上的人们居然可以窥探到云层之外闪烁的星辰。这是兹克星上千年罕有的壮观景象,一些位于极地边缘,而又听说过天神教教义的兹克猿人部族陷入了空前未有的恐慌或惊喜,部族中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无一例外仆地跪倒,向着再次降临的异界天神们顶礼膜拜。 恐惧者希望以自己的忏悔消除往日误入异端的危险,惊喜者则为与传说中的真神再次重逢而无比欢悦。 这种异常的天象没有打动呆立在冰崖峰雪地中的何满桂,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那名穿绿袍的弗莱冈人身上。 时近拂晓,天光微亮。一片洁白的雪原中,矗立着一个身裹绿袍的弗莱冈人,确实相当醒目。 这个弗莱冈人与何满桂见过的红眼男爵,以及雪林中那些凶悍致命的黑暗军团精锐战士截然不同。它的身材高大,一对凸出的巨眼看上去冰冷无情,八条触须蜷缩在宽大的衣袍内,因而整个体形显得有些异样的臃肿。 见惯了身穿精钢铠甲的黑暗军团战士,猛然间看到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异类,队伍中每个人的心中都是一紧,第一反应就是举起手中武器瞄准,随时准备开火放倒这个充满着危险气息的弗莱冈人。 可是,包括何满桂、李克逊、司康在内,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两条胳膊像灌满了铅水,颤巍巍怎么也抬不起来,至于手中原本紧握的各种枪械,也都在不知不觉当中掉落。 某种看不见的强大场效应,笼罩了方圆几百米内的空间,强横无比地切断了所有生物个体的上肢神经控制系统,让十一名全副武装的战士连手腕都抬不起来。 “那位特兰族夏尔库,他在哪里?” 所有人的脑中,响起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但是,那位绿袍弗莱冈人,自始自终都没有张开隐藏在腹下的口器。 库伯的目光反复扫过面前的十一头猎物,最终确认这些猎物中确实没有那位特兰人。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他感到太多意外,和之前预料的一样,这是支诱饵部队。但是,队伍里有个身形矮小,面无五官,体表晶莹透亮的异类直立行走生物却吸引了他的些许关注。这个生物,在之前侦察机体拍摄的画面中没有出现过。 “你是什么人?” 伴随着库伯的问话,一条长满吸盘和暗斑的触须倏地从绿袍下****出去,闪电般飞向人群中的玄。 见势不妙的玄想转身就跑,只可惜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一下身体。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紧,整个人已被触须卷住,随后眼前景物一花,居然被扯到了那对冰冷的凸眼之前。 特使大人的触须在玄的身体上绕了两圈,触须末端轻轻搭在了速烈人的额头。 库伯的意识宛如通过针尖注入体内的药剂,瞬间涌入对方的神经系统。 这种陌生的矮小生物居然是一种硅基生命体! 硅基生物体内的非网状神经系统让库伯感到新鲜,但他的意识仍然凭借着丰富经验迅速找到了记忆区域,凶残无情的攻击很快突破了对方记忆区外壳壁垒,奔涌而出的大量信息马上淹没了库伯的意识。 他熟练地遨游在那些由文字、声音和画面组成的洪流中,一目万行地浏览并甄别着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果然是个圈套……原来,这种来自天龙星的硅基生命体居然可以改变体表光线的反射效果,从而实现变形的效果……” 一个潜藏在速烈人记忆深处的熟悉名字随即让库伯惊叹不已:“达赤?秘密任务委托?堂堂元老院副院长,居然暗中勾结贸易公会?” 想到那位达赤副院长与自己的主人、元老院院长图喀琉一向针锋相对,对方这样做的理由似乎就很好理解了。贸易公会虽然是陶图格联盟的公认之敌,但敌人的敌人总意味着合作的机会。 库伯继续向着速烈人记忆区域的深处游去,他很快看到了一个发光的东西,那是一面形如镜子的对称六边形,这东西看起来与周围游离徘徊的记忆碎片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库伯的意识预感到莫名的危险,但强烈的好奇心仍然驱使他靠近了那个仅有二维尺度的六边形。这个潜藏在速烈人记忆深处的东西,一定包含了某个更加重要的秘密。 他看到了自己的映像。 六边形镜面里有一条巨大的章鱼形生物,充满皱褶的八条触须没有了绿色长袍的遮盖,显得如此苍老。 “镜面六边形?!”库伯突然感到一丝惊慌。在他采用暴力方式榨取各种智慧生命记忆的传奇经历中,他从未如此惊恐过。 当看到镜中映像的同时,他的意识突然感应到一股强烈的吸引力,原本在信息碎片中可以自由遨游的意识立刻被拖进了那面仅有二维尺度的六边形镜面。 这是个陷阱! 有人在这个速烈人的记忆深处埋藏了一个危险的陷阱,捕猎的目标正是他! 被困在镜面中的库伯可以清楚看见周围飘荡而过的记忆碎片,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脱离这个二维的囚禁之所,他开始愤怒地尖叫起来,挥动着一条触须狠狠拍在镜面上。 镜面在触须撞击的瞬间碎裂,变成了两片。 但是,每一片中,都各有一个库伯的完整真身映像。 库伯感到,自己的意识也被分割成了两半。巨大的惊恐让他疯狂挥舞着所有触须,将已经裂成两半的镜面击碎化作更多残片。 但是,每一块残片,仍然各有一个他的映像。 分裂的意识碎片,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镜面的禁锢。 在无数的意识碎片中,有一块碎片在发出悲鸣:“我想起来了,这是尼泽兰人的……精神陷阱!该死的,他们中间,有一个阴险的尼泽兰人!” 雪地上,所有恢复了行动自由的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位一动不动的绿袍弗莱冈人,以及在他面前同样一动不动的速烈人。 这两位,似乎变成了两尊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雕像,静静地矗立在冰原上。 看到司康满脸愤恨地举起手中的短矢弩枪,何满桂赶紧冲过去拦住了这位兹克同伴:“不!不要开枪!” 普通的武器攻击,未必能杀死这个可怕的弗莱冈异能者,但却更有可能将他从意识禁锢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那不是何满桂,以及安秉臣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那边还有一个!”一名兹克人大叫着,同时朝冰原尽头的岩壁开了一枪。 短矢弩枪发出的爆鸣在极地的天空中回荡,晶莹光滑的岩壁上炸开一团白色的碎屑烟雾。 一个矮小的身影蹿了起来,左晃右荡地冲刺着,很快消失在另一端的冰崖边缘。 “那好像是西诺!逮住这个混蛋!”司康找到了新的目标,他发出兴奋的喊叫声,带着几名同为角斗奴的战友,向昔日导师逃走的位置追去。 如果能找到这位污水镇角斗奴学院的恶魔导师,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射成一摊焦肉。这是对西诺在污水镇角斗奴学院所作所为的答谢,同时也是对这个多哥人投靠黑暗军团助纣为虐的正常回应。 远处的天边亮起了一抹鱼肚白,悬停在天空中的巨型星舰腹部撒出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那些应该是黑暗军团的投送飞艇。 他们终于发现了冰崖峰的秘密基地! 端坐在舱壁走道上的亚伯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个弗莱冈人,他被困住了!” 亚伯的声音并不大,但立刻被旁边的安秉臣听到。 安秉臣一个箭步冲进驾驶舱,跳到了那堆肉山中间,驾轻就熟地坐在了球形体软椅上。 顷刻之间,他与深渊号合为一体。方圆几千公里内,细如草芥,微若鱼虾,但凡一举一动,尽在洞悉之中。经过帕舍陀和深渊号的放大之后,他的意识甚至能清楚感应到数千公里外,正在海底深处展开徒劳无益搜索的三艘弗莱冈星舰。 “现在,该我们上场了!”互助会会长的声音在深渊号飞舟的船舱里回荡着,让所有原本昏昏欲睡的船员们精神为之一振。 为了等待出击的时刻,他们已经在深海之中蛰伏了整整两天多时间。 直立梳状的深渊号从一条深不见底的海沟中缓缓浮出,速度变得越来越快,几秒之内就突破了音障。 大洋中部海面上,一蓬滔天巨浪骤然炸起,翻涌的水花飞升到千米之高。一个黑影从水下****而出,转瞬即消逝于云层之中。 兹克星大气层之外,所有严阵以待的黑暗军团星舰舱中同时警讯大作。 深渊号的速度虽然可用风驰电掣来形容,但弗莱冈人精心编织的警戒网也不是纸糊的。在深渊号脱离水面的刹那,包括决心号在内的黑暗军团多艘战舰也发现了这艘达文巴飞舟的踪迹! 当深渊号还未穿出兹克星大气层之际,黑暗军团舰群中的数百艘重型战舰和巡航舰已经开启了舰载定向引力波束捕捉系统,准备用交叉拦网的方式抓住这条从池塘中突然跃出水面的猎物。对方速度虽快如闪电,但要逃出黑暗军团以逸待劳的拦截却并不容易。 在行星引力圈范围之内,达文巴人的生物体飞舟无法启动引力子谐振航行模式。这意味着,在聚变引擎驱动的常规航行模式下,达文巴飞舟即便能达到每秒六千万公里的惊人速度,它同样会受缚于定向引力波束的强制牵引。 决心号舰桥上,黑暗军团团长柯希默默注视着控制屏上,以无数道引力波束编成的大气层外拦截网,这片红色的大网准确无误地挡住了达文巴飞舟逃遁的方向,没有任何有质量的物体可以从拦截网中突围而出。只要猎物触碰到引力波束网,它就别想再逃之夭夭。 “舱门开启!”安秉臣的声音在肉质舱壁中回荡着。 深渊号底部的环状舱口瞬间开启,巨大的风压将何昌发等四人一股脑掀翻推入走廊通道。就在何昌发身不由己飞出去的刹那,他挥剑砍断了底舱中的一根系留绳,放置在舱门前的一个一米多高的金属圆锥体立时呼啸而出。 “相位脉冲启爆器出去了!”胡安·巴萨里奥竭尽全力呐喊道。 驾驶舱里的安秉臣显然听到了这声呼喊,因为底舱舱门马上应声关闭。被强风抵在走道舱壁上的何昌发这才咕咚一声掉了下来,在落地的瞬间,他手疾扶住了旁边同样落下的菲碧。 “那东西真的有用吗?”也许是因为被速烈人坑苦了,胡安对这些硅基水晶生物制造的任何东西都充满了深深的怀疑。 “如果没用的话,那就大家一起完蛋吧。”何昌发抱住了菲碧,同时侧头避开她背上扫过来的半截弓梢。 安秉臣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感应到了那枚飞出舱外的金属圆锥体,那东西正在逐渐远离深渊号。 那是在花果山空港基地,由玄亲自制作的相位脉冲启爆装置。 速烈人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东西能够让方圆百万公里之内的所有电磁设备瞬间陷入瘫痪。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玄的话,但安秉臣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深渊号飞舟突然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急弯,紧贴着兹克星地表切角的方向,以聚变引擎所能达到的最大速度疾掠而去! “警告!目标投掷了一个无动力装置的金属物件,随后转向返回行星大气层——不,他们没有返回,它们在试图从大气层另一侧突围!” “启动所有战舰的舰载引力波束捕捉系统,抓住那艘达文巴飞舟!”柯希团长有条不紊地命令着,他的声音有一种天然的魔力,使得身边的船员们自觉自愿地遵从每一条指令。“决心号火控系统,瞄准那个无动力金属物件开火,摧毁它!” 就在决心号舰首的黑暗射线炮台完成充能准备喷射致命一击的瞬间,那枚从达文巴飞舟上掉落的金属圆锥体突然化作一团蓝色光焰! 那团光焰几乎是在瞬间扩展到整个星空的每一个角落,把所有的星辰,包括整个兹克星的地表轮廓都染上了一圈蓝色。 从蓝光的膨胀到消失,总共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但这一秒之后,整个世界都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大气层外,原本光芒闪烁的数千艘弗莱冈战舰,立刻变成了一团团黑乎乎的影子。所有的灯光,以及各种动力、武器和通讯系统,瞬间陷入瘫痪! 柯希感觉到脚下的甲板在微微摇晃,眼前的悬浮全息显示屏早已全部熄灭。 恒星的光芒从舷窗中照进来,勉强照亮了失去光明的舰桥大厅,失控的舰体开始出现了轻微的旋转。柯希看见操控台尽头的导航员从鼓椅上站了起来,那家伙用两根触须抓住了稳定杆,张开的口器似乎在大喊着什么。但是,内部通讯系统已经停止了工作,所以他无法听清对方在吼叫的内容。 导航员扯下了自己口器旁的无线送话装置,冲到了总控台的前面。这一次,柯希终于听清了他的咆哮。 “飞船引擎停机!重力系统也完全失效!还有所有的武器和通讯系统!我们将在半小时内坠入大气层!” “我们的敌人投掷了某种脉冲失能爆炸装置!这种东西我们从未见过!”枪炮长的声音从操控台另一侧传来。 “我们周围的星舰也失去了动力,目测观察判断,它们都在向地面坠落中!” “团长大人!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必须立刻撤离决心号!” “投送飞艇舱室无法开启,救生舱发射平台也瘫痪了,我们该如何撤离?” 各种乱糟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黑暗军团团长淹没在绝望之中。 混乱之中,柯希突然想起了元老院特使离去之前的叮嘱。 柯希站了起来,伸出两条触须,稳定了自己的身形。 透过舷窗,他看到太阳光照射的兹克星大气背景下,有一个半月形的影子正在朝着决心号飞速靠近。 那正是刚才逃走的那艘达文巴飞舟! 对方去而复返,目标显然是决心号。 这些胆大妄为的混蛋,竟敢主动向黑暗军团的旗舰发动进攻?! 柯希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的笑声让舰桥大厅里那些惊慌失措的手下恢复了冷静。所有黑暗军团的精锐们,都扭过脸来注视着自己的团长:“大家不要惊慌,我们的敌人即将对决心号发起真正的进攻!所有人拿起武器,准备战斗!” 受到鼓舞的船员们纷纷从操控台边站起来,向着武器库涌去。停止工作的重力模拟系统让船舱中所有未来得及固定的物体都飘了起来,但弗莱冈人的八条触须使他们在失重情况下仍然能敏捷地移动。 在黑暗军团中,几乎每一名船员都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船员们叫嚷着,在军官的组织下迅速领取了武器和装备,准备对胆敢杀上门来的敌人予以迎头痛击。 “我们的船体正在下坠,不过我可以带几名船员,到各舱区用手动模式打开应急减速伞,这样可以将最终的坠落速度降到最低。如果能够在水域着陆,我们损失的也许只有飞船……”导航员自告奋勇的请命给柯希带来了更多希望。 长达一万五千米的决心号是弗莱冈武装力量序列中最大的星舰之一,过于巨大的尺寸使它无法在任何行星表面着陆,大多数时候只能停泊在外太空船坞进行补给和检修。但是,决心号在设计之初还是配备了数百套应急减速伞,以防有朝一日真需要在行星表面着陆时可用于控制降落速度。没有想到,这个从来没有用过的应急功能居然会在今天派上用场。 柯希拿起了一支双管突击枪,他的声音在舰桥大厅中轰然炸响:“让所有人穿上宇航服,随时准备损管抢修!” 虽然,决心号的厚实舱壁可以抵御大多数动能冲击兵器的破坏,但对方既然有备而来,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 不过,一向以骁勇善战而闻名的弗莱冈勇士们,又怎么会惧怕与敌人展开贴身搏斗呢? 大厅通向走廊的门开了,通道里也站满了手持各种武器,身穿精钢板甲的黑暗军团战士,他们的触须紧紧挂住走廊的护栏,最大限度抵消了震动和失重带来的影响。 柯希看着这些面色沉毅装备精良的手下,心中仅存的惊惶情绪立刻被强大的自信所取代。 他曾带领着他们在遮莫星系与辛克人厮杀了近百年,他也曾指挥他们包围了陶图格联盟的政治中枢大都会,他原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与这些同族勇士血脉相连,过去、如今、将来,都与他们生死与共。 “珈兰,你带人立刻去起降平台和舱室通道口架设重武器!剩下的人,跟着我,大家一起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听到黑暗军团团长的战斗指令,大厅里和走廊上的弗莱冈人全都兴奋起来,纷纷发出激动的吼叫声: “对,杀死他们!消灭黑暗军团的敌人!” “干掉他们,夺下那艘达文巴飞舟!” “让他们看看,黑暗军团的真正实力!” 走廊上晃动着被触须紧攥的双管突击枪、撞门锤和板斧,柯希在精锐突击队员的簇拥下走了出去。每当他经过一片舱区,总会引来更多的船员追随其后。 在那种怪异的脉冲武器轰击过后,舰上所有的操控设备和技术人员都失去了用武之地。但是,每一位弗莱冈人,都是天生的战士。即便是蓝旗学院的资深学者,也同样渴望着在近战中品味敌人的鲜血,这是弗莱冈人血脉中的荣耀本能。 决心号上的在编船员和突击队员,共计有两万四千余人。 就凭这些人,即使不用任何武器,一拥而上也能把外面那艘达文巴飞舟上的对手挤死踩死。 “手动模式开启左舷起降平台舱门,放他们进来!” 早一点开始战斗,早一点解决掉对手,对于这艘正在向着行星地表加速坠落的星舰来说,无疑是一个高明的决策。 柯希主动求战的号令激发了身边所有弗莱冈人的血性,突击队员们爆发出一片穷凶极恶的咆哮。 正文 第685章 接舷 在宇宙繁星的背景下,数以千计的星舰悬浮在灰白色的兹克星大气层上,宛如一群安静的黑色家畜。 但安秉臣知道,那只是一种假象。这些失去了动力和灯光的庞然巨物,正在以肉眼不可觉察的速度向着行星地表坠落,也许再过十几分钟,它们的下落速度会变得更加明显。 一小时之内,整个黑暗军团的三千五百一十四艘星舰,都将无一例外地陨落于兹克星。 已经进入大气层内活动的那些星舰,无论它们的尺寸有多大,无论它们的舰载火力有多猛,无论它们的动力有多强劲,此刻也许已经抢先体验了一把以嘴啃地的滋味。 想到数千艘巨型星舰像陨石一样砸落在兹克星上,安秉臣的整个人都开始激动得微微颤栗。 创造这个奇迹的,首先是速烈人玄的功劳,水晶奸商在花果山空港拼凑制造的那枚相位脉冲爆炸装置瞬间摧毁了百万公里半径内的所有电磁设备和四元相位仪表。 其次,当然要归功于兹克行星的天然引力。 但是,他并不打算呆坐在深渊号上观看这出大戏的高潮部分。 弗莱冈星舰群的集体陨落,意味着舰上人员的末日。 但智慧生物的求生本能必定促使那些章鱼们展开各种自救行动,此刻安秉臣已经看见不少歪斜下滑的星舰舰体两侧绽开了巨大的圆形伞花。弗莱冈人在竭尽全力降低星舰的下落速度,这样当那些庞然大物最终落地时,舰上的黑暗军团精锐们可以存活更多人。 然而,这可不是安秉臣以及他的所有盟友们想看到的结果。 三千五百一十四艘星舰,搭载着上百万的黑暗军团精锐,这些久经战阵的弗莱冈老兵即使只能存活十分之一,对整个兹克星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要想瓦解这样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最有效的办法当然是摧毁其指挥中枢。 就安秉臣所知,这支宇宙军团的大多数高级军官,几乎都聚集在决心号上。 这艘外形宛如一把长柄扳手的弗莱冈重型战舰,不仅是这个庞大舰群的指挥中枢,也是全体黑暗军团的精神寄托。 所以,他必须集中手上仅有的力量,对这艘巨舰实施最猛烈的攻击。 无论决心号上有多少弗莱冈人,他都要尽最大努力消灭他们,绝不让那些充满致命危险的黑暗军团高阶军官活着抵达兹克星地表。 安秉臣看了一眼身边的猫人武士断牙,这位一向满不在乎的特立独行者,此刻眼中也只剩下惊愕和兴奋。不知为何,深渊号没有受到相位脉冲炸弹影响,驾驶舱中的全息浮图清晰地展示了飞舟附近所有弗莱冈星舰的失控姿态。 “这真是一种绝妙好武器,我喜欢。”断牙感叹着,伸出舌头又舔了一下自己的鼻头。 “现在该我们上场了,走!”安秉臣的最后这个字是给走到他面前的白毛小强说的。 背负着祖传直刀的坦顿人身上穿的是互助会的战术防护服,这套专为小强量身定制的盔甲不仅缩小了尺寸,还多了一截容纳尾巴根部的额外部分,甚至头盔也根据坦顿人的颅骨特点做了较大修改。 “走!”小强一手抓住了安秉臣的右手,一手握紧了断牙的左爪。 跨越空间特有的眩晕过后,安秉臣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大厅中,恒星的刺眼光芒从三角形舷窗中照射进来,加上舰体失控后的缓慢旋转,逐一照亮了原本黑暗的角落。 这个大厅里布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操控设备,显然是这艘星舰的主控中心,但此时此刻竟然空无一人。 安秉臣只觉得自己的手指一松,白毛小强已经瞬间消失。 他还在犹豫之际,猫人断牙已经朝着大厅出口那边蹿了出去。 “等一下,等着我们!一起行动!”安秉臣的话音未落,断牙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走廊中。 白毛小强再度闪现,他的左手牵着何昌发,右手攥紧了何昌发的那位兹克族女友菲碧。 然后,蜥蜴人又消失了。两秒钟后再度出现时,小强带来了塞巴多提和另一名萨雷斯人,两位萨雷斯人平生第一次体验这种奇妙的超空间遁行,当他们看清身边环境后,都忍不住发出了惊讶的咕咕声。 由小强主持的这套流水摆渡进程越来越快,原本空荡荡的大厅里出现的闯入者也越来越多。一分多钟后,安秉臣身边已经汇集了三十多名不同种族的武装者,其中差不多一大半是手持弗莱冈武器的兹克角斗奴。 相位脉冲炸弹瘫痪了弗莱冈星舰上的所有技术兵器,这种情况下,正是擅长近战肉搏的角斗奴们大显身手的时刻。 一声闷雷般的怒吼从走廊入口那边传来,几乎所有人都侧头朝那边望去,那应该是弗莱冈人特有的咆哮声。 听到这声音,安秉臣立刻明白,冲在最前面的断牙已经和黑暗军团交手了。 “上!大家记住,尽量不要散开!”安秉臣拎着从何满桂那里借来的破甲锥,大步跨入了走廊。 何昌发和菲碧紧跟在他身后,再往后是胡安、傅青山和熊大海三人。 弗莱冈人的星舰舱室设计风格讲究高大宽敞,即使是走廊通道顶高也超过了十米,五六人同时并肩行进也没有丝毫局促狭窄的感觉。在如此宏大的空间中,以塞巴多提为首的萨雷斯人自然而然地展翅腾飞起来,猫头鹰人们才扇动两下翅膀,马上超过徒步行进的安秉臣等人,抢到了前面去。 安秉臣赶上两步,冲过走廊转弯处。借着舷窗射进来的阳光,他看到了一具瘫软在地的弗莱冈士兵尸体,对方穿着黑暗军团特制的精钢板甲,头颅上原先是两只凸出眼球的部位只剩下两个蓝渍斑驳的空洞。这两个触目惊心的空洞深透入颅,甚至能看到里面被捣得稀烂的脑组织。 毫无疑问,这是断牙一贯的手笔。 死去的弗莱冈人的一条触须上还倒握着一柄双管突击枪,这位黑暗军团士兵显然是把这件失去功效的武器当作近战兵器来使用,安秉臣甚至可以想象出这家伙看到断牙突然出现时的震惊。 安秉臣踢开那柄双管突击枪,继续往前大步而行。 前面的舱区路口地板上散落着不少武器,几乎全是黑暗军团专用的射线枪之类的远程兵器,这些高技术兵器现在已经和废铁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被它们的主人果断抛弃。 “小心!”后面的何昌发推了一下安秉臣,后者本能地缩头,正好躲开一柄擦耳飞过的撞门锤。 这种全金属的圆头镶钉铁棍造型相当奇葩,不过在落到自己身上之前,很少有人能正确认识到它的真实威力。作为弗莱冈人常用的两种近战兵器之一,它的持续存在必然有着非同寻常的道理。 身后传来一名兹克人的惨呼声,安秉臣根本来不及回头,只能一猫腰冲了上去,刚好看见左边一间舱室门口有条触须缩回去。 他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进门就看见迎头落下的一抹寒光!一个把身体紧贴在舱壁上的弗莱冈人,正挥动着手中的利斧,准备将第一个闯进来的敌人劈成两片。 弗莱冈人的斧头是双刃斧,斧面很宽,斧刃弯曲度也很大,刃尖几乎抵及斧柄,这样一件杀气腾腾的兵器,即使仅从视觉效果来看也极具威慑力。 安秉臣可不想被这样巨斧切成两半,所以,在看到寒光的刹那,他不退反进,往前加速猛冲了两步,差点一头撞到那名弗莱冈人脸上。 目标的突然变速让利斧砍了个空,这名弗莱冈人的反应也快,斧子尚未砸到舱门门框上,握住斧柄的触须一歪,顺着劈剁的方向马上变成了斜向下的横斩,而且是朝着安秉臣背后扫来。 这种匪夷所思的攻击角度变化,也只有柔软无骨的触须才能耍得出来。 与此同时,又有两条触须分别从不同方向冒出来,准确无误地缠住了安秉臣的双腿,令他动弹不得。 成功限制了目标的行动,再补上致命一击,这位黑暗军团的士兵就能立下大功。 但安秉臣手中的破甲锥在双腿被缠住瞬间也发动了攻击,合金锥尖带着风声锲入那名弗莱冈人抓握利斧的触须。 黑暗军团的士兵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嚎。 虽然弗莱冈人的触须以柔韧灵活而著称,但这些柔软而强大的肢体上同样也布满了丰富的神经,并不能做到对任何伤害性攻击都熟视无睹。 咣当一声,那柄巨斧轰然坠地。吃痛不已的弗莱冈人疯狂乱甩其余七条触须,安秉臣双足站立不稳,直接被掼到舱壁上摔了个眼冒金星。 他挣扎着爬起来,手里的破甲锥也不知道甩飞到哪里去了,仓促之下本能地拔出腰间角斗奴短剑,用力劈砍着脚上的触须。 弗莱冈人翻滚着,张开口器怒吼着,另外几条触须同时向着安秉臣劈头盖脸扫过来。 安秉臣现在只穿了半件角斗奴的皮甲,根本没有防护服的合金栓环遮蔽颈部。那些布满吸盘的柔软触须,一旦缠住他的脖颈后用力猛勒,后果不堪设想! 危险临头,安秉臣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心跳频率也骤然提升。与此同时,在他眼中的弗莱冈人动作却莫名其妙慢了下来,他可以清楚看见每一条挥向自己颈部的触须,并毫不费力地避开每一记致命扫击。 经历了初期的恐惧和害怕,他开始适应这种有条不紊的招架,并渐渐发现自己在从容闪避之余,还有足够时间继续挥舞手中的短剑刺向对手。 他想起了当初乌姆对自己的评价:超乎寻常的神经反应速度。 那位不幸死于西诺之手的兹克娱乐董事局主席,也许真有一对识货的利眼。 难怪,以他为首的人类会在月球上与坦顿人的战斗中感觉那些蜥蜴战士动作呆板木纳。现在,眼前这只张牙舞爪的弗莱冈人虽然扮相比蜥蜴人更夸张,但那些毫无章法乱舞的触须同样有迹可循。安秉臣双足被缠,双手中仅有一柄短剑,一瞬间仍然躲过了六条触须接连不断的十多次横扫竖击。 他为自己的这种难以言状的独特天赋倍感自豪,但在短时间内却仍然无法摆脱那六条触须密如雨点的攻击。 最后,从门外进来的何昌发和胡安给安秉臣解了围,两人手中拿的都是射线长矛,这种长杆武器虽然已经不能发射黑暗射线,但将锋利的矛尖插入敌人身躯还是很容易的。 遭到背后袭击的弗莱冈人闷哼一声,变成一滩烂泥,八条触须全都失去了力量,松弛着瘫软散开。和它近在咫尺的安秉臣清楚看到,对方那双凸眼中的凶悍光芒溘然消逝。 尽管对手已死,但安秉臣仍然花了很大力气才割开那些几乎勒破皮肤的触须,让自己的双脚重获自由。 当安秉臣离开那间舱房回到走廊上时,原本在后面的兹克角斗奴们已经冲到前面去了。在前面的一个六角形小广场上,兹克猿人们用短剑和长矛与十多名弗莱冈人展开了激烈搏斗。 除了这些近战武器,兹克角斗奴们手中居然还有六支能够正常发射的短矢弩枪。由于深渊号生物体船壳的未知屏蔽效果,这些远程武器并未失灵,每次这边扣动弩枪的扳机,就会有一发合金短弩洞穿弗莱冈人的身躯。 不断有更多弗莱冈人涌入了这个小广场,原本前往起降平台迎敌的他们得知中控大厅出现敌人的消息,立刻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增援。然而,六支弩枪的排射,立刻让冲在最前面的弗莱冈人倒下一片。 混战中安秉臣看到,何昌发的兹克族女友菲碧,那位东大陆部族酋长的女儿,此刻正站在战团之外的一个角落里。但见貌似纤细的她轻松一展臂,便拉开了那件比她本人身高还要长的弓形武器。 这件武器的弓弦有安秉臣的小指头那么粗,但在中线位置系着一个像弹射器的木质底座,底座后带有手指勾拉的一排铁环,前面有抵住箭尾的固定槽。搭在弓上的箭,倒是和地球上人类使用的羽箭相差不大,木质箭杆指头粗细,长度约为人类一肘那么长。 弓弦拉满的瞬间,菲碧左手一抬,那羽箭便飞了出去,正中一名跨入广场的黑暗军团军官眼部。 咄的一声,羽箭近半没入对方头部。那弗莱冈人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触须上握的利斧和撞门锤全都滚落在地。 安秉臣正在疑惑为什么这一箭威力竟有如此大,却很快看见倒地的那名黑暗军团军官全身体表泛起一层诡异的青色光泽。 看到这里,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兹克女猿人的弓箭,居然淬有剧毒。 一通连射过后,六支短矢弩枪很快耗尽了弹仓中的短矢。当射手们弯腰更换弹仓时,又一排身穿精钢板甲的弗莱冈人涌了上来。 傅青山大喝一声,将手中的射线长矛奋力掷了出去。他身边的战友们也有样学样,纷纷将手中长矛、利斧和撞门锤向着对面的弗莱冈人扔过去。 被各种兵器击中的黑暗军团官兵们又倒下一半,剩下的章鱼们跨过同伴的尸体,挥动着攥紧武器的触须冲了上来。 一名兹克角斗奴朝着敌人抛出了一张大渔网,那是角斗场上常用的武器,此时用来对付拥有众多触须的弗莱冈人正是颇具奇效。 被大网缠住的弗莱冈人怒吼着拼命挣扎,后面赶上来的同伴也被它们狂乱舞动的触须挡住去路,整个进攻变成了一场触须缠绕的拉扯。 最后一排挤上来的兹克猿人们用长矛把困在网中的弗莱冈人一个接一个戳死,蓝色的污血从网眼和尸体中不断流淌渗下,很快淹没了整个广场地面。 更多的弗莱冈人从对面通道里冲出来,第二轮弩枪的排射有不少打中了这些敌人身穿的精钢板甲,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指挥这些新到生力军的那名弗莱冈军官一直躲在人群后,但最终还是被菲碧一箭射入口内,瞬间毙命。 然而,就这么短短片刻,蜂拥而入的弗莱冈人还是突破了渔网防线,他们踩踏着同伴的身体迅速逼了上来,两名黑暗军团士兵挥斧瞬间劈倒三位兹克猿人。 “长矛顶上去!给射手争取时间!”安秉臣声嘶力竭大喝道。 何昌发和熊大海都听懂了他的意思,两人从尸体上各自拔出长矛,向前斜挺矛尖列出一个最简单的枪阵,不住捅刺靠前的敌人。很快,有四名兹克人也拾起了地上掉落的长矛,加入到这个枪阵中来。 “波——拉!”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熟悉狂嚎。 安秉臣扭头一看,居然是白毛小强领着近百名兹克角斗奴增援赶到。 将这么多人从深渊号传送到黑暗军团旗舰上,小强没有感到丝毫疲倦,当看到眼前冒出这么多敌人,他的双眼立时充血发红,久违的狂热战意直接现场爆发! 与弗莱冈人咆哮时发出的雷鸣般重低音相比,蜥蜴人的嘶哑战吼带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沧桑和悲凉,甚至让星舰船舱中的空气也为之颤栗摇晃。 长啸未止,小强已挥舞着直刀,宛如一道旋风卷入黑暗军团阵中,刀锋所过之处,一截截触须掉落在甲板上。 看到这名新敌人如此凶悍,周围几个弗莱冈人立刻围过来,至少十多只触须紧攥的斧锤从四面八方狠狠砸下。看这阵势,安秉臣自忖就算自己上去,恐怕也很难逃过被乱锤乱斧捣成肉酱的命运。他的神经反应速度虽然快敌一步,但在这种毫无缝隙的混乱围攻中也占不到太多便宜。 小强的吼声嘎然而止,整个人也突然从群敌视野中瞬间消失。 叮当!哗啦!轰隆!各种撞门锤和巨斧全部砸到了甲板上,一心要夺人性命的黑暗军团老兵们卯足了力气,却砸得甲板上火星乱迸。 只是,注定要在他们的斧锤之下化作齑粉的那名敌人,却怎么会突然不翼而飞? 又一声撕心裂肺的战吼从弗莱冈人阵线后面响起! 从群斧乱锤之中消失的白毛小强,不知何时居然出现在敌人的后面! 在惊呼声和咆哮声中,安秉臣看见了更多被斩断切飞的触须漫天飞舞。 “杀!”他大吼着,高举起手中的破甲锥,正面迎着一名弗莱冈军官就冲了上去。 避开对方当头劈下的利斧后,他的破甲锥尖轻松钉入对方凸出的右眼,直接撼进了这名军官的头部。 受到鼓舞的兹克角斗奴们发出雄壮的吼叫声,一个个奋不顾身地全都扑了上去。 安秉臣看到,紧跟在自己身边的何昌发脸上沾满了蓝色血沫,看上去无比的狰狞和恐怖。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许多黏糊糊的东西正在往下流淌。经过嘴角时,有一丝渗入唇中,竟然有淡淡的甜味。 难道这弗莱冈人的蓝色鲜血,居然是甜的? 他借着舷窗外的阳光扫视着小广场上的战斗,自己这边已经明显占了上风。放眼整个战场,倒下的兹克猿人不到十名,但趴窝不再动弹的弗莱冈人却至少有五六十人。 小强的横空出世,以及他奇葩到极点的遁形打法,彻底瓦解了黑暗军团最后的战斗意志。 从前面兜了一圈又杀回来的塞巴多提等十二名萨雷斯人,更是让失去了远程武器的弗莱冈人全线崩溃。这些长着巨大羽翼的鹰人从天而降,以长喙加长矛对只能在地面蠕动的黑暗军团发动了精确的点刺打击。 弗莱冈人凸出体表的那对巨型眼球,成为了萨雷斯人最青睐的攻击目标。 在如此无节操的空地助攻之下,何昌发带着愈战愈勇的前锋部队,一举将溃不成军的弗莱冈人赶出了小广场。 安秉臣的登舰突击队,向着决心号侧翼的起降平台势如破竹推进! 正文 第686章 袭杀 气密栓砸开之后,二十名突击队老兵分成四组奋力摇转着手动绞盘,粗大的钢链发出吱呀吱呀的痛苦呻吟,决心号左舷起降平台的舱门缓缓开启。 黑暗军团团长柯希满意地看到,自己身边的精锐士卒们早已占据了有利地形,静静等待着敌人的出现。在遮莫星系与辛克人的漫长战斗中,他和他的手下们也曾遇到过类似情况,弹尽粮绝的黑暗军团勇士们以利斧和撞门锤证明了自身的荣誉。 而这一次,决心号上共有两万多弗莱冈百战精锐,怎么会害怕那艘小小的达文巴飞舟? 柯希充满自信的目光掠出开启的起降平台舱门,牢牢锁定了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那艘飞舟。 那艘达文巴飞舟靠近决心号左舷后,在距离近百公里的位置上突然停了下来! 这里所说的停止,当然只是一种相对概念。 决心号正在向着兹克星地表逐渐加速坠落,而那艘达文巴飞舟似乎刻意保持了与黑暗军团旗舰相同的下降速度和角度,所以看起来正好与决心号处于一种相对静止的位置。 但是,它为什么不直接冲进来?冲进黑暗军团为它打开舱门的起降平台? 从内心深处来说,柯希是极其盼望看到这一幕的。决心号已经彻底失控,正在加速坠向行星表面,如果能夺取这艘送上门来的达文巴飞舟,他至少可以拯救十分之一的决心号船员,当然,这些有望获救者中肯定也包括他本人。 虽然有上百套应急减速伞,但失控的决心号仍然无法保证舰体在降落地面时毫发无损。作为一位富有经验的星舰舰长,柯希非常清楚,在星舰失控的情况下实施大气层外迫降,最终损失一半船员都算是最理想的结局。 所以,他主动下令打开舱门迎击这艘胆敢主动上门挑衅的达文巴飞舟,一方面是为了鼓舞士气,另一方面也是存了点捞救命稻草的心思。 然而,敌船却悬停在左舷外不远不近的距离上踯躅不前,这到底算什么意思? 柯希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周围的黑暗军团军官们,但他发现他们都在看自己,凸出的双眼中充满了相似的困惑。 起降平台后侧的入口走廊里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咆哮,一位布纳坤塔步履蹒跚地冲了进来,他胸章上的三条红杠沾满了蓝色鲜血,看起来似乎才经历过一场混战。 那名高级军官看到了柯希,当即不顾体统地嚎叫起来:“团长!有敌人出现在舰桥大厅!他们已经登舰!” “什么?!”柯希闻言大惊失色,他相信自己的手下不会谎报军情,但却无法想通敌人是如何登舰的,并且还直接杀到了舰桥大厅? “他们有多少人?” “一百多人,有大量从未见过的陌生物种……”那位布纳坤塔的话都还没说完,就摇晃着昏倒在地。 旁边的人这才注意到,这位高级军官的背后有一道深邃的贯穿伤口。此外,他的一只眼珠也瘪了下去,深蓝色体液正从破裂的眼眶中缓缓流出,那只眼球显然受到了某种锐利武器的袭击。 “拿起武器,准备战斗!”柯希拨开挡在通道口的军官尸体,一对触须用力握紧了两柄双刃斧,那是他惯用的近战兵器。 既然真有敌人从背后杀来,那就只先对付眼前危机,然后才可能考虑其他问题。 舰内通讯设施的全面瘫痪,再次让柯希感到痛苦。他根本不知道舰桥大厅那边发生了什么状况,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敌人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艘巨舰的核心位置。 但是,只要有敌人,那就是战斗的信号。 柯希身边一群诺撒赫贵发出兴奋的呼喊声,他们没有等柯希发出命令就高举着利斧和撞门锤涌进了起降平台出口走廊,这些处于底层的低级军官永远比他们的上司更加渴望战斗。 不知为何,柯希总觉得心头怪怪的,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当猛然间抬头看到走廊穹顶上倒挂着的那只异族生物时,他终于才恍然大悟。 那是一种比多哥人还要高大半个头的陌生生物,双手双足,圆头尖耳,竖瞳瓣唇,嘴畔有几缕白色长须,身上却是毛发稀疏,弓着的腰看起来充满了爆发力,后面一条尾巴紧紧钩住穹顶上的维护栏杆。 那生物的一对绿森森眼眸,直愣愣地瞪着黑暗军团团长,仿佛一只在打量着猎物的捕食兽。 对方的眼神与柯希的视线狠狠碰撞在一起,却没有因此产生任何慌乱和不安。 双方就这样对视了足有三秒钟,柯希注意到那生物的一对前爪上沾满了蓝色的污渍,那应该是弗莱冈人的鲜血。 看到那些蓝色的血迹,柯希像触电一样,壮硕的身躯颤栗了一下,随即发出愤怒到极点的咆哮:“敌人!杀了他!” 吼出这句后,黑暗军团团长已经冲上前去,同时甩出了手中的一柄利斧。 这一声怒吼,像炸药库里燃起的一簇火星,瞬间引爆了周围所有的弗莱冈人斗志。 附近的黑暗军团官兵们在听到团长的咆哮同时,也顺着柯希的目光看到了那个倒悬在走廊穹顶上的入侵者,几乎所有弗莱冈人的第二个动作都是朝着那异族生物掷出手中的兵器。 刹那间,数十柄利斧和撞门锤,带着风声同时飞向了走廊穹顶。 可谁也没有想到,那名敌人居然尾巴一松,直接从穹顶上落了下来! 这一落,看起来毫无美感,但却准确无误地避开了所有飞来的兵器。最诡异的是,那名敌人落地时,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黑暗军团,也不过如此……”那生物用陶图格联盟通用语喃喃道,虽然才躲过一轮冷兵器的掷射围攻,但他的声音里却没有任何恐惧的意味。 柯希听对方居然能说联盟通用语,心中更加惊愕,当即不假思索问道:“你是谁?” “来杀你们的人。” 那生物的一对竖瞳中,绿莹莹的精光向外四射。 柯希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双眼睛不知怎么就到了自己面前!他眼角的余光,甚至看到了对方探向自己头部的爪子! 可惜本能地抡起利斧,朝这胆大妄为的敌人当头劈下。身边跟上来的黑暗军团士卒们,也呼喊着涌上来挥斧齐剁! 嘭的一声微响,所有的兵器都被弹开。 那名敌人身畔,突然闪出一圈蓝色的光芒,而那光芒组成的有质有形护罩,居然生生弹开了所有挥砍而来的兵器! 蓝光一闪而逝,反弹回来的兵器四散飞舞,那名敌人的踪影也突然从柯希眼前消失。 从未见过如此迅捷身法的柯希暗叫不妙,对方那圈护体蓝光已经让他目瞪口呆,他不是没有见过类似库伯的超级异能者,但天赋异禀的神通者们通常都有某种与生俱来的肢体缺陷,但像眼前这样兼具异能和敏捷的另类却是绝无仅有。 这位貌不惊人的矮小对手,既然敢孤身迎战数百名黑暗军团的勇士,必定拥有匪夷所思的本钱。无论如何,黑暗军团团长可不想用自己的身体去验证对方的真正实力,他从最底层的一名小小杂兵爬到如今的位置上,已经付出了太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当然不愿半途而废。 这些琐碎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柯希同时侧身往后一滑,打算退入人群中避开致命的危险。 身后那群黑暗军团的百战悍卒,就是他最好的掩蔽所。 可是,断牙早已盯死了他,哪里会轻易放虎归山。 刚才断牙在走廊穹顶上挂了很久,其中一多半时间都用来搜寻和辨认这群章鱼战士中的指挥者。此时此刻,断牙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个身穿精钢板甲,但胸前却没有任何职衔标识的弗莱冈人绝对就是黑暗军团团长柯希。 消灭一支军队,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瓦解这支军队的指挥控制体系,简单来说,就是干掉指挥官,对核心人物实施斩首战术。 猫人将腰一弯,几乎是贴着地面疾步前冲,骤然缩得更短的身高让一柄从右侧横扫过来的利斧砍了个空。断牙后腿猛地一蹬,掠过的地面上不断砸下试图拦截的撞门锤和利斧。 他根本不怕围攻,尤其不怕像弗莱冈人这样体形庞大的对手围攻。体型过于庞大的对手,只意味着对方能从四面八方同时发动的进攻数量有限。四名弗莱冈士兵,就可以把断牙前后左右的空间封得死死,后面的军团战士即使想把触须伸过来助战也要见缝插针才能做到。 黑暗军团的战士们没有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断牙的前面有一个正在拼命往人群里钻的柯希替他开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断牙的动作实在太快,虽说是在追赶柯希,但他的移动轨迹却几乎无规律可寻。即使有个别弗莱冈人挥出的武器或触须恰好蒙对了断牙的行动路线,他身上瞬间迸出的那圈蓝色护罩也会立刻将对方的兵器和肢体反弹回去。 无论是想用兵器击中他,还是用触须缠住他,每一次努力都以失败而告终。 这简直就是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 起降平台上的搏斗焦点,变成了一场引发混乱的无序追逐。 眼看已经逃到起降平台开启的舱门前,再往前跑,那可就要冲出舱门,直接掉落云霄了。 决心号已经深陷灰白色的兹克星大气层笼罩中,因为高速降落中的空气摩擦效果,舱门边缘向外的那些凸出部位,已经开始呈现出微微的红色。 柯希能听到身后黑暗军团官兵们的呼喊声,也能听到那些钝利兵器砸在甲板上的乱响,他很清楚,那名敌人一直尾随在自己身后紧追不放。 数百名黑暗军团的精锐战士,居然没能拦住这个该死的敌人! 柯希的心中感到一丝羞耻,弗莱冈人与生俱来的荣誉感把这丝羞耻迅速发酵为愤怒。 他在舱门前猛地停住逃跑的步伐,返身的同时狠狠挥斧回斩,他精心选择的横扫高度极低,绝不至于让对方低头躲过。 与此同时,他也伸出两条原本用来滑行的触须,贴着地面蹿了过去,试图在利斧横扫的同时偷袭对方下肢,将对手牢牢缠住。只要能缠住对方两秒钟以上,无论自己上面那一斧是否能够命中,周围同伴们乱刀齐下都能把这个讨厌的敌人剁成碎片。 他已经发现,对方的蓝色护体光罩并不能持续存在,也就是刹那间一闪即逝的效果。 只要能成功缠住对方,自己人来一通乱劈乱剁,对方怎么都是个死。 断牙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就看到一柄锋利的双刃斧斜着迎面扫来,对方扫击的高度和角度都拿捏得很刁,恰好是他无法低头躲避的致命一击。 从地面像两条毒蛇一样盘绕过来的两条触须也落在猫人的眼里,断牙双脚一蹬立马跃起,整个身体在空中完成了半个翻滚动作,随即落下的双爪从上面抱住了双刃斧的斧柄上端,他顿时变成了一只挂在斧柄上的伶俐老猫。 敌人以极其敏捷的身手跳到了柯希的兵器上,让他的利斧横扫和下盘缠绕全都落空,但这并没有让柯希感到意外,因为他还藏有后招。 黑暗军团团长张开口器,喷出一串紫色的涟漪波纹,目标正是挂在斧柄上的猫人断牙! 弗莱冈人的脉冲灵言,可以在近距离内直接震碎敌人的内脏器官。 能否准确把握发射脉冲灵言的时机,直接决定一位弗莱冈勇士的真正实力。这一记杀手锏在千钧一发时用出来,几乎总是无往而不利。 那只挂在斧柄上的猫人抬起脸,呆呆地望着黑暗军团的团长。 柯希耐心等待着,等待污血和体液从对方眼鼻中缓缓渗出。根据他的经验,从内脏器官的瞬间破裂,到真正的死亡,往往要花一段时间。 看着对手在惊愕中满带着不甘的表情轰然倒下,那将是多么惬意的一种享受啊! 柯希继续耐心等待着,直到他看见对方将一柄造型奇特的细长短剑从自己身上拔出。 从口器到神经脊髓一线传来的铺天盖地剧痛,瞬间淹没了他。 怎么回事? 眼前这生物究竟是个什么妖孽,怎么可能对脉冲灵言的近距离轰击置若罔闻? 在无比的惊愕中,柯希满带着不甘表情轰然倒下。 目睹军团长被敌人刺倒,整个起降平台上的所有黑暗军团官兵们全都陷入了石化状态! 堂堂的黑暗军团团长柯希,居然在数百名弗莱冈精锐勇士的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名主动杀入重围的异族生物轻松干掉?! “这是个卑鄙的刺客,杀了他!”一名胸前镶有两条红杠的瓦丹度一边高声叫着,一边向后退去。 刚才的追逐混战中,几乎所有的布纳坤塔都被断牙顺手解决了。除了这些死者,几乎没有人看到这位猫人手中的那柄细长短剑,如果不是刚才放倒柯希的那一幕,在场的弗莱冈人甚至不知道这个敌人手中也有武器。 听到这位中级军官的呼吁,恢复了理智,不,应该是恢复了狂热的黑暗军团钢甲战士们立刻涌了上去。 断牙纵身向上一蹿,蹦到舱门上方的滑槽顶端,随即用力一蹬,居然向着密集如林的斧尖和锤头直扑而来! 那些气势汹汹的弗莱冈人中,有将近一半争先恐后地向两侧退让开。这个情不自禁的动作,充分暴露了他们的恐惧。 蓝光一闪,断牙身上再度迸现护体光罩! 借着光罩与各种武器交抵反弹的力量,断牙已经从军团众人头上飞越而过,最终轻轻落到了通向走廊的出口前。 在猫人的身后,赫然站立着两排手持短矢弩枪和长矛的兹克人。安秉臣手持一柄短剑,面带微笑地站到断牙旁边。 “你干得不错,多谢了。” “记得你答应的条件。” “当然。不过现在我们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安秉臣用短剑指点着眼前那群惊惶不安的弗莱冈人:“让我们把这些家伙全部解决掉,怎么样?” 绝大多数黑暗军团的官兵都懂陶图格联盟通用语,听到眼前这些敌人竟然要斩尽杀绝,看着地上军团团长柯希的尸首,再想想决心号正在快速坠向地面的现实,不少人再也无法鼓起勇气继续战斗。有人开始向起降平台另一侧的走廊逃去,有人直接从开启的舱门跳了出去,落入莽莽云层之中消失不见。当然,也还有少数人朝着这边不屈不挠地冲过来,试图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 短矢弩枪的排射和长矛的捅刺杀死了冲在最前面的第一批坚决抵抗者,逃向起降平台另一侧走廊通道的那些弗莱冈人很快又逃了回来,因为有个身穿灰色护甲,带着猪鼻头盔,拖条长尾巴的敌人从走廊里杀了出来。 对方手中的那柄方头砍刀并不算犀利,但这名敌人比刚才让他们闻风丧胆的猫人还要恐怖。因为那家伙居然可以凭空消失,然后闪现在对手身后,手起刀落便完成了致命一击。没有人能预测这名敌人下一秒钟会出现在什么位置,也没有人能挡住他突如其来的砍刀。 失去指挥的弗莱冈勇士们稀里哗啦倒下一大片,等到更多长有巨大羽翼的萨雷斯人从走廊穹顶下飞出后,起降平台上的黑暗军团官兵们终于陷入了全面崩溃。 越来越多的弗莱冈人对如何从这些凶残对手面前逃脱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他们中有不少直接转身从开启的着陆舱门中跳了出去,跃入了灰色的云层,宛如一枚枚划过天际的流星,径直坠向兹克星的大地。 安秉臣没有再去管追逐逃敌的手下,他走到开启的着陆舱门前,往下俯瞰着兹克星的西大陆。 远处的地平线上,冒起了一堆又一堆的火焰和烟尘,那是已经坠落地面的黑暗军团星舰。 放眼望去,厚密云层的下端,不时有更多的庞然大物先后翻滚坠下,这场星舰雨肯定会给兹克星上的居民们留下难以忘却的深刻印象。也许,这场战斗甚至会载入兹克人的历史,成为这个星球文明内容的一部分。 “这艘船上有两万多条章鱼,我们真要全部解决掉吗?”何昌发忧心忡忡地问。他也看到了越来越近的地面,更不敢想象这艘长达一万五千米的巨型星舰狠狠砸在地面上会有什么样的壮观场面。 “刚才,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安秉臣收起了短剑:“我们赶紧撤退吧,让重力来帮助我们解决剩下的敌人。这之后,还要仰仗兹克人在整个行星范围内搜剿那些在坠落中侥幸活下来的弗莱冈人。如果他们愿意投降,收缴武器偶都押到锡兰高原去。如果他们仍然顽冥不化,那就坚决消灭。” 对于这支杀欲过重的弗莱冈武装部队,他可没有什么劝降招纳的心思。如果俘虏人数不多的话,他甚至想转交给兹克娱乐董事局代为看管,那些世代相传的奴隶主们应该更擅长发掘这些俘虏的潜藏资源。 意犹未尽的小强提着半截直刀赶了回来,他的武器在奋力劈砍中不幸折断了。坦顿人用复古式锻造工艺制造出来的直刀,终究还是太粗糙了。 “我向你保证,小强,我们将很快实现武器和护甲的自行生产。到那时候,我一定会优先给你打造一柄更坚固也更锋利的直刀。” 白毛小强感激地望了一眼郑重做出承诺的安秉臣,情深意切的欢呼顿时从喉间滚出:“霞——碧!伟大的夏尔库,小强爱你!” “……咳咳,你就不能用我们的语言表达一下对我的赞意?”安秉臣仍然不习惯获得这个令人尴尬的昵称,他甚至无法认同这是一种善意的褒扬。 几名萨雷斯人展翅掠出了起降平台的舱门,在大气层内飞行滑翔对他们来说是一件相当惬意的事情。在他们身后逐渐远去的决心号上,紧握着小强的安秉臣突然凭空消失。 当最后一名兹克战士登上深渊号时,安秉臣已经稳坐在飞舟的驾驶舱里,以自由延伸的意识观察到坠落于锡兰高原山谷中的决心号。 那艘一万五千米长的巨舰,铲平了两座山头,最终断裂成五截,滚落到山谷底部。 和另外三千多艘相继陨落于这颗行星的星舰相比,决心号还算幸运,它在近百套减速伞的作用下勉强保住了舰体外形轮廓,而不是摔得粉身碎骨,或在爆炸中灰飞烟灭。 “你胜利了。”脑中的诺瓦发出了由衷的祝贺。 “也许吧。”来自遥远世界的夏尔库大人充满不确定地回答道。 正文 第687章 碑法 “只有当一个人真正认识到自由的意义时,他才会勇敢地站出来,为自己,为整个族群而战斗。” 这是一块足有二十米高的锥形石碑,石碑经过仔细打磨,通体光滑,仅在正面有这么一段用陶图格联盟通用语文字铭刻的箴言。 安秉臣辨读着这段似曾相识的箴言,他在这句话的下面找到了发言者的名字:丛林之子大导师,休曼。 锥形石碑的后面,还有呈弧形排布的十八块长方形石碑,它们的上面,都密密麻麻刻满了通用语文字。 这里是兹克新政权的碑法圣地。 那场席卷整个星球的起义风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以丛林之子为首的兹克角斗奴们终于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政权。 虽然包括锡兰在内的大多数城市都还处于满目疮痍的状态,虽然坠落在各地的黑暗军团星舰中仍有侥幸存活的弗莱冈武装人员在活动,虽然东大陆的大部分兹克部族都还不清楚西大陆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长期以来一直渴望自由的角斗奴们终于获得了新生。 新政权立足于锡兰旧城,它的最高权力机构也被称为丛林之子,为首者正是昔日与安秉臣同在污水镇角斗学院为奴的休曼,此外还有庇卢、仙柏等十二名义军领袖人物担任各种重要职务。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称呼休曼为老师,在众多义军的眼中,休曼已经是仅次于丛林之子创始人贤者荷夫的伟大智者,他们发自内心地称呼休曼为大导师,并自觉自愿地团结在他周围,服从他的所有命令,保卫他不受任何敌对势力的伤害。 丛林之子颁发的第一条政令,就是在这锡兰城外的山巅平台上,建造了一处碑法圣地。 这片没有围墙和栅栏的圣地只有一座锥形纪念碑,以及十八块五米高的长方形石碑。而那十八块方碑上,篆刻着由丛林之子拟定的两百零七条法规,这些法规的内容将伴随这个新政权万世永存。 整个碑法圣地,就是兹克人的法典圣堂。 按照之前安秉臣与休曼的约定,他承诺将为丛林之子培养三批总共两千一百人的飞行器驾驶员。今天,他原本是到锡兰城来接兹克人的第一批飞行学员。不过,才从深渊号上下来,他就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偷偷跑到临近着陆场的这处碑法圣地来一睹为快。 每一块方碑的顶部,还有红色字迹标注的一句话,据说那是现任丛林之子们留下的警句。在这段警句之下,才是逐条列出的法规内容。 第一块方碑顶端的警句,依然是大导师休曼的话。 “所有的权力与荣耀,都属于全体兹克人民——大导师,休曼。” 安秉臣点点头,表示不能再有更多赞同。 然后,他沿着下面的法典条文开始逐条阅读。 “丛林之子拯救了整个世界,拯救了全体兹克民众,他们是美德、正义与力量的化身,所有兹克人都必须无条件遵循丛林之子的指引,无条件服从大导师的圣谕,为兹克人的福祉和未来而贡献自己的一切,直至那天上的乐园在人间重现……” 看到这一句明显是从天神教教义中摘抄出来的段落,安秉臣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全歼黑暗军团舰队后,他在闲暇之余曾经拜读过弗莱冈人极力推行的天神教典籍,感觉也就是那么回事,和地球上的宗教游戏差不多。 根据董事局的统计,活动在西大陆地区的兹克人总数大约在十一亿九千三百万左右,东大陆丛林中的兹克人口应该比这个数字要少得多。一千多年前,弗莱冈人的降临虽然人为扭转了本地文明走向,但凭着发达的先进科技,这些心怀不轨的天神也有意无意改善了西大陆的生存环境,让整个西大陆的人口稳步增长,而不是像东大陆那边那样,每年每个部落中都有接近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于饥馑和疾病。 当黑暗军团的舰队宛如漫天冰雹落下过后,兹克娱乐董事局主动提出了撤离西大陆,弗莱冈奴隶主以及他们的家眷、随从和防卫军部队全都退到了北极要塞和冰峰崖基地一线。义军方面因此大为兴奋鼓舞,并将此视为兹克人自由斗争的里程碑,丛林之子的声望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点。 但安秉臣却心底透亮,董事局那帮人很可能要放弃兹克星上的角斗娱乐生意了。 角斗奴们席卷整个西大陆的暴动,以及随后而来的黑暗军团扫荡,令董事局损失惨重,几乎难以为继。不光董事局主席乌姆也被黑暗军团的内奸杀害,防卫军部队在抵御黑暗军团地面部队入侵的军事行动中也死伤殆尽,剩下的十二名董事局董事中又有一半战死在黑暗军团突击队对冰峰崖基地的进攻中。此外,董事局还失去了设在恒星系外沿的小行星基地,以及由埃玛统领的防卫军太空舰队。 新成立的兹克人政权,已经让往日的角斗奴经济体系失去了运作的基础,加上董事局各方面实力的大幅缩水,往昔的奴隶主们根本无法重振兹克星上的角斗娱乐产业。董事局最后会有什么样的决定,安秉臣还猜不到。但他已经能预见到,黑暗军团主力舰队的离奇覆灭,必然使兹克星这个偏荒之地迅速成为陶图格联盟各方关注的焦点。 风头正劲的弗莱冈元老院肯定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因为利益关系百分之百会卷进来的多哥人,辛克人当然也不会落人之后。未来的兹克星,势必还会重燃战火,而且战争的惨烈和残酷程度,肯定还将超过不久前与黑暗军团的厮杀。 安秉臣看到了这幅未来前景,董事局的那帮老狐狸肯定也能看到,这大概才是他们主动收缩兹克星角斗娱乐业务的真正原因。这些精明的奴隶主都是足以媲美速烈人的重量级奸商,虽说在对抗黑暗军团时为保命还能勉强做到同仇敌忾,但现在与安秉臣和兹克义军的蜜月期已过,面对有可能危及自身而又毫无利益可言的战争,当然是有多远就跑多远。 两周之前,董事局甚至组织了一支以勇敢号为核心小型舰队,前往被黑暗军团破坏的恒星系外沿小行星基地。在临时成立的三方联席会议中,董事局方面代表宣称此举是要修复那里的空港设施,以便为即将开始的宇宙采掘作业提供补给和靠泊中继站。 这话说得天衣无缝,但安秉臣还是嗅到了一丝安排后路的味道。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董事局肯定已经在暗中着手执行家眷和财产的撤离计划了。目前硕果仅存的冰峰崖基地的走私贸易业务,其实完全可以转移到临近的星系去继续经营。 董事局的这种行径算不上背叛,他也没打算要责怪他们。不过,照这样算起来,真要遇上弗莱冈人的再次来袭,自己这边唯一能依靠的,恐怕只有丛林之子统领的兹克义军了。 基于以上这些原因,安秉臣对兹克角斗奴们建立的这个新政权充满了期盼。当危险即将来临时,有谁不希望自己身边站着一位强大的盟友? “……所有的波金人,都是威胁兹克人生存的不共戴天之敌。因此,每一位兹克人都有义务和责任彻底清除这个瘟疫种族,直至整个世界恢复洁净的本来面目……” 看到第三条法规内容时,安秉臣的眉头已变成了紧锁。 波金人是这个星球上不可忽视的一股本土力量,在弗莱冈人降临之前,这些三臂三足的高大生物成功击败了兹克人的祖先,并将落败的猿人们驱逐到东大陆的密林中。 董事局入主兹克星后,对原本处于强势地位的波金人采取了不择手段的屠杀和瓦解措施,最终将这个农耕民族变成自己的附庸。即便经历了如此残酷的洗涤,西大陆上的波金人也仍然有十亿出头的人口。 作为弗莱冈奴隶主们的走卒,加上长期以来两个本地种族之间的血海深仇,波金人在收拾兹克人时从不手软,有时甚至比弗莱冈人还要更加变本加厉。这些新仇,加上可以追朔到数万年前的旧怨,不可避免地发酵出一锅无解的剧毒浓汤。 因此,当丛林之子领导的义军发起暴动后,几乎所有波金人都站到了董事局一边,协助防卫军镇压各地举旗起事的兹克角斗奴。而义军占据上风后,也毫不犹豫地对参战的波金人实施了各种令人发指的报复屠杀。战斗中被俘虏的波金人,无论老弱妇幼一律就地处决。 经过安秉臣斡旋后,为对付强势来袭的黑暗军团,董事局不得不与兹克义军站到了同一阵营。这种情况下,波金人的地位顿时变得无比尴尬。不过,即使再怎么尴尬,也仍然阻挡不了兹克义军对他们的残酷清算。原先还有董事局罩着他们,现在董事局打酱油靠边站,兹克人当然要大杀特杀,把这几千年来的血债一次讨个够。 安秉臣完全能理解这种铭刻在遗传基因中的仇恨,但却无法赞同在公共法典中把灭绝一个种族作为基本国策。 这完全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圣母情节,此刻尚有强敌在外,一味沉迷于内斗实属不智。弗莱冈人,多哥人,辛克人甚至速烈人的舰队,随时都可能出现在兹克星系,这些外部势力最终是敌是友,现在还真的很难说。 要把西大陆上多达十亿的波金人全部屠杀殆尽,绝非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小事情,这种纯以发泄仇恨为目标的滥杀,也不是理智和文明的正常举动。才刚刚在襁褓中诞生的兹克政权,如果不能明智和客观地处理与波金人的关系,不但可能会把这个同在一片天空下的邻居逼到敌方阵营中给自己添堵,甚至更可能会为将来的失败埋下伏笔。 但是,作为一名外部世界的过客,安秉臣自认没有必要介入兹克星上的这场古老冲突。 用他的心里话来说,那就是这个星球最终是死是活,与我安某人有毛相关? 他已经夺回了深渊号,又与何昌发、何满桂、白毛小强和塞巴多提等失散伙伴重聚,还成功招揽了来自星光圣殿的猫人武士断牙,来自地球北宋时代的侍卫步军将虞侯李克逊,以及失去家园和故土的尼泽兰心语者亚伯,外加司康等数百名兹克猿人角斗奴。 当然,最后还少不了那位导致他与同伴们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玄。 由于临战之前玄竟变成亚伯的模样试图从安秉臣口中套取深渊号飞舟的秘密,所以尽管这位水晶奸商在诱捕那位弗莱冈元老院特使的战斗中帮了大忙,但安秉臣仍毫不犹豫地把这位速烈捣蛋鬼软禁起来,仅让他担任一个技术顾问的虚衔,同时命令胡安·巴萨尼奥不分昼夜地对其实施全天候监管。 安秉臣已经完全明白,对这种不靠谱的家伙,只可以控制利用,绝不能放手委以重任。 如果不是至今尚未找到的那名失踪人类队员,安秉臣可能早已离开兹克星,踏上了返回地球之路。 即便是出于一位局外旁观者的角度,他也无法赞同兹克新政权对波金人的无脑屠灭政策。 在弗莱冈人降临之前,擅长农耕的波金人可是一直压着以渔猎为生的兹克人打,这个现象本身就证明了波金人的内在实力。如今董事局高层已萌生退意,波金人一旦失去束缚,完成内部重整组合后未必不能再度击败兹克人,重新成为这个星球的统治者。 “嘿嘿……喔喔……”正在看后面几块石碑的何满桂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笑声。 安秉臣身后的何昌发极为不满地瞪了何满桂一眼,但安秉臣却已经听到了笑声。 “小桂子,你傻笑什么?”安秉臣一边问着,一边迈步走了过去。 “会长,你来看看这个……”何满桂指着面前那块石碑,脸上仍带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充满了调侃和不屑。 安秉臣凑到那块石碑前,仔细看了起来。 “……作为兹克星的伟大拯救者,丛林之子所有成员均享有延续其光荣血脉的神圣权力,每位成员可选择一名嫡子传承其成员资格,传承者职务由现届全体成员协商议定……为确保光荣血脉的顺利繁衍,丛林之子成员可拥有不受数目限制的妻妾,并拥有高于其他兹克人的择偶优先权。此项权力不得以任何缘由剥夺,并可由各丛林之子成员的所选嫡子全权继承……” 看到这里,安秉臣已经是目瞪口呆。 权力的集中,必然带来腐败,这是不争的事实。安秉臣所见过的大多数聪明政客们,通常都会采取只做不说的闷声发财方式为自己牟取利益。可是,像这样不堪入目的吃相,真不知是太过于自信,还是太过于脑残? 他索性跳过了后面两段,转到下一块石碑前细看碑上列出的法典条文。 “……丛林之子成员的妻妾子女,以及他们的血缘亲属,均享有高于其他兹克人的尊荣优先权,任何肆意冒犯者必受包括死刑在内的最严厉制裁和惩罚……” 安秉臣一目十行地扫视下去,发现后面的内容愈发奇葩,不仅详细罗列了兹克民众必须定时上缴的税赋粮食种类和数额,甚至还要求民众自备兵器口粮参加武装训练和军事行动。 他既没有看到丛林之子对未来建设的规划,也没有看到他们对自身义务和责任的注解。 “什么叫做择偶优先权?”站在第一块石碑前的何昌发疑惑地抬起头来,望着安秉臣。 安秉臣没有回答,他的脸色变得阴气森然,何昌发接下来的更多问题顿时噎在喉咙里。 “昌发哥连这都不知道,就是可以随便玩女人呗。”何满桂冷笑着道:“这些家伙,看起来要建立一个世袭贵族的新社会。” “分饼人的乐园。”安秉臣的话语中充满了难以言述的冰凉寒意。 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他扭过头来,恰好看到几名穿着统一制式皮甲的兹克武士站在碑法圣地入口外面。那种皮甲是丛林之子近卫军的统一着装,此刻这些近卫军士兵正围着何昌发的那位女友,白溪部落酋长之女菲碧吵嚷着什么。这些年轻的士兵全都是参加过实战的角斗奴,一个个脸上都有昔日奴隶主留下的编码烙印,他们的表情古板而严肃,似乎是在执行某项庄重的任务。 “你们想干什么?”安秉臣大步走过去,抢在何昌发之前大声问道。 领头的一名近卫军军官看到了安秉臣,以及这位无毛异族生物脸上的编码烙印,当即猜到了他的身份。军官说话的音调降低了一些,但脸上的桀骜之色却依然如故: “我们是丛林之子近卫军,这名兹克女人必须跟我们走。一位伟大的拯救者看中了她,这是她的无上荣耀和福份,因为她很可能会成为宗达将军的第六名妃子。” 军官说着话,侧头回望了一眼。顺着他的视线,安秉臣看到了树林边上站着的一名身材高大的兹克雄性猿人。那兹克汉子披着一件模仿弗莱冈人风格的紫色长袍,锡兰高原上的劲风撩起了袍角,露出里面银光闪闪的特制锁子甲。从这家伙的穿着打扮,以及他身后那十多名近卫军士卒来看,这应该是位丛林之子的核心成员。 安秉臣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宗达将军,丛林之子的十二位掌权核心成员他都没认全。 何昌发的双手已经垂了下来,自然地放在身体两侧,这个姿势可以更加迅速地抽出背后的那柄破甲锥。但是,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安秉臣。 “会长,我在所有的石碑上,都没有找到那场战斗中关于我们,或者是董事局防卫军的描述。”何满桂刺耳的话音从背后传来。 安秉臣微笑起来,他推开了那名近卫军军官,慢条斯理地走到那位宗达将军面前。 “大胆!还不速速退下!”两边立刻冒出四名手持长矛的近卫军士兵,冲着安秉臣狂吠着。 宗达扬起粗壮的右臂,止住了手下的叫嚣。他的目光从远处的菲碧身上收了回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安秉臣。 “你知道我是谁吗?”宗达的嘴角抿着一根细草棍,仿佛全身都处于一种懒洋洋的放松状态。但安秉臣看到,他的手臂已经轻轻向身体两侧摊开。这家伙的腰间,悬着一柄角斗奴短剑。从这位将军脸上的烙印来判断,他应该也曾是角斗场中的好手。 安秉臣直愣愣地瞪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这让宗达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寒意,他听说过这位来自外部世界的无毛角斗奴,但对于那些明显是夸大其词的传说从来没有当真。 “……这是我的神圣权力,”宗达将军又看了一眼远处的菲碧,接着习惯地舔了舔自己脏兮兮的嘴唇:“我们拯救了这个世界,所有兹克人都欠我们的恩情。” 安秉臣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宗达见对方点了头,他把这个动作当作一种肯定,脸上立刻露出一丝善意的笑容。 然后,他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无毛异乡客突然身形一矮,整个人往后一缩,紧接着又像一根收紧的弹簧那样迸了出来。 那张没有毛发的脸庞出现在宗达面前,淡然地看着他。 宗达伸手抓住了腰间的短剑,但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拔剑出鞘的力量,他的咽喉中似乎卡了个什么东西,硌得自己全身发软,甚至让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旋转起来。 安秉臣抽剑回鞘,转身就走。 “杀光他们,全部。”这是他最后的命令。 宗达后面,一名领队的近卫军军官最先反应过来,这位昔日的角斗奴拔出短剑,往前跨了两步。没有人知道,这位军官是想追赶杀死宗达将军的凶手,还是要发布战斗命令。 一枚从远处呼啸而来的羽箭,从这名近卫军军官的口中直接射入,箭头上的剧毒瞬间带走了这个曾经为自由而战斗的灵魂。 何昌发高举破甲锥,迎着涌向菲碧的近卫军冲了上去。他身后的何满桂早已半蹲下来,平端着长弓电磁步枪开始点射那些愤怒的士兵。 安秉臣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更没有理睬身后那些枪声和哀号声。他一直走到那些石碑前,抬起右脚,用尽头最大力气踹向了第一块方碑。 他当然没能踹倒那面石碑,仅仅是在碑上留下了一个脚印而已。 “回去之后,把司康叫来见我。” “是!”混战中扫翻了两名对手的何昌发居然听见了他的话,马上回应了一声。 正文 第688章 清除 收到安秉臣的命令后,正在黑火山脉南麓训练士卒的司康带了两名随从,一路小跑来到海边的临时营地。 进门的瞬间,他先看见了端坐在营帐正中脸色铁青的安秉臣,也看见了安秉臣周围满身血迹的何昌发、何满桂等人,这幅从未见过的景象让司康目瞪口呆。 十分钟后,司康以同样的速度跑回训练营地,他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集合队伍并分发武器。 自从深渊号在行星轨道上引爆那枚速烈相位脉冲炸弹后,兹克星方圆百万公里半径内的所有电磁能量设施都在瞬间失去了功效,唯有深渊号挡住了这种无孔不入的软性攻击,飞舟里装载的从弗莱冈人那里缴获来的远程武器最终全部转交给了司康统领的角斗奴军。 安秉臣原本打算离开兹克星时带走这支被丛林之子唾弃的队伍,这些兹克人已经不容于新政权,唯一的出路是跟着他浪迹星空。不过,最让安秉臣头疼的问题不是这支小队伍的装备补给,而是近乎空白的纪律观念。 早在义军大暴动以及后来对抗黑暗军团的战斗中,他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兹克人的骁勇善战是优点,但配合上他们无组织无纪律的散漫个性就变成了致命缺点。在反击黑暗军团地面登陆部队的战斗中,百人以下的小规模混战中大多是义军获胜,但百人以上的大型战斗中,兹克义军从来没有赢过一次,不是遭到全歼就是被击溃后四散逃窜。 所以,安秉臣让司康在傅青山和熊大海的协助下狠狠操练这帮猿人。 既然要跟着自己混,他就必须对他们负责,让这些猢狲们拥有最低的自保能力,不至于在今后的战斗中被敌人像杀猪宰羊一样屠灭殆尽。 然而,安秉臣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柄完成磨砺的利剑出鞘的时机居然会来得这样快。 碑法圣地的所见所闻,促使安秉臣做出了一个貌似冲动的决定,他要把那些正在萌芽中的分饼人连根拔起。 一个小时后,集结完毕的三百六十四名角斗奴分乘八台地效飞行器出发。他们的目标,是锡兰城。丛林之子的成员们全部在锡兰城内办公,这座昔日的都城虽然历经战火摧残,但仍然不失为一座繁华城市,生活和交通条件比丛林中的蚊蝇盘绕的泥泞沼泽要好无数倍。 这些原本在脉冲轰击中瘫痪的地效飞行器现在全都换上了新引擎。在玄的协助下,以塞巴多提为首的萨雷斯人在东西大陆交界的半岛上建立了一座大型工场,专门翻修各种在脉冲风暴中失效的装备和武器。现在已成为红眼男爵座驾的勇敢号飞船,正是经过塞巴多提等人维修后恢复正常运作的第一件作品。 从飞行器上跳下的角斗奴军与保卫丛林之子的近卫军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激烈交火。虽然司康是这支部队的名义首领,但实际上真正指挥战斗的却是安秉臣指派给他的那两位助手,担任日常训练指导的傅青山和熊大海。 来自信息部外勤行动处的傅青山,与来自互助会电磁步兵的熊大海,原先在地球时都算不上能领兵打仗的将领,但指挥这一场突袭战对他们来说却并没什么难度,原因就是他们的对手实在太渣。 从举旗造反到黑暗军团的闪电崩溃,兹克星义军登记在册的总兵力累计已达百万之众,但这百万兵马却散布在西大陆上千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大地,平摊下来并不算多,机动能力几近于零。经过相位脉冲炸弹的无差别洗涤后,各部众之间的通讯联系,以及丛林之子的指令文书,全靠类似信鸽的鸥鸟或树猿信使传递,其效率和可靠程度都不理想。 锡兰城中的近卫军人数大约在两千五百人左右,城西二十公里处的山脚隘口还驻扎有两支总兵力约三万人的义军部队,这两支部队在武器和装备上都远远不如近卫军,但却是守卫锡兰入口并保证城内物资供应的主力军。 三万多人不算多,不过就这点兵力,已经是目前锡兰城勉强能保证粮食供应的最高上限。丛林之子们倒是想召个四五十万重兵来镇守这座刚从弗莱冈人手中夺下的圣城,可叫四五十万部队来很容易,但要保证这么多士兵的后勤供应就难了。 锡兰城地处高原之巅,山高路陡,早在董事局主政时期就以运送物资艰难而著称。不过那时候弗莱冈奴隶主们有强大的地效飞行器,外加数以万计的牛车和驮运奴,好歹算是把这个人口百万的山巅之城撑了起来。 一直在角斗场中挣扎求生的丛林之子们对这些细节并不清楚,等到他们当权执政后才痛苦地发现,要维持这座天神教徒眼中的圣城正常运转,远没有看起来那样简单。 兹克角斗奴们的新政权失去了地效飞行器的助力,惨烈的战争也把牛车队和驮运奴们吓得不知所踪,现在整个锡兰城的物资供应全要靠新政权组织人手到山下谷口去搬运,来回二十公里长途跋涉不说,还都是崎岖陡峭的山路,每天出动的人次数以万计,参与搬运的每个人都累得苦不堪言。 丛林之子中也有人认识到后勤运输力量的重要性,所以才一再催促安秉臣尽快开始承诺的地效飞行器驾驶员培训。但他们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却大多用来讨论如何划分革命胜利后的红利份额。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驻守在城内的两千五百名近卫军又按丛林之子核心成员的要求分编为二十多组,分别担当新贵及其随员们的保卫侍从和勤务人员。 如此凌乱分散的兵力部署,完全是一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无戒备姿态,当然不会被傅青山和熊大海放在眼里。这两位临时指挥官都是互助会武装力量中的骨干成员,跟着安秉臣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天资再差也把偷袭闪击那套老把戏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也正是因为对锡兰城的防务情况了如指掌,所以安秉臣很快就下了动手的决心,虽然可以说是一时冲动而为,但这个决定却并非没有经过认真衡量和考虑。 傅青山和熊大海率部跳下地效飞行器后首先做的第一件事是解除城外警戒哨兵的武装,锡兰城外的司康按照两位高参的建议将三百多名角斗奴军分成两队,两队人马保持百米间距齐头并进突入城中。很快,他们遭遇了城内负责巡逻的近卫军小队,双方旋即爆发交火对射,激烈的枪声惊动了整个锡兰城。 城内近卫军防卫部队仅有半数配备了火药动能远程兵器,如果不考虑山下义军中装备的投石器和标枪的话,这是相位脉冲风暴过后丛林之子拥有的唯一单兵远程武器。与他们相比,司康的角斗奴军装备堪称精良,每人都有一支短矢弩枪或黑暗军团的短管突击枪,外加剑盾一副或弗莱冈双刃斧一柄,身上穿的皮甲也是上下都有的全套,此外每个人还有一双崭新的皮靴。 这是当前环境下,安秉臣能为这支部队弄到的最好装备。 如果能有更多时间和资源,塞巴多提在东西大陆交界半岛上的那座大型工场将会制造出更好的武器和护甲。根据已失去自由的特别顾问玄的提议,塞巴多提正在策划某种行星级自动资源采掘机,如果这台采掘机能够投入运作的话,他们甚至可以建造大型地表飞行器,甚至小型宇宙飞船。 在这样的宏伟蓝图背景下,安秉臣又怎么可能会去觊觎丛林之子碗中的那点发霉稀粥? 在对抗董事局甚至黑暗军团的战争中,虽然安秉臣和他的伙伴们为赢得最终胜利起到了关键作用,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把这当成个多大的事,也压根没想过要争什么功论什么赏。 因为,他在内心深处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位误经此地的异乡客,他其实真正想要的是尽早离开这个世界,返回自己的故乡。 然而,丛林之子们终究还是跨过了他所能容忍的底限。 按照那十八块法典方碑上描绘的方向,他不用多想就能推测出这个世界的未来是什么模样。这类狗屁倒灶的低劣把戏,其实不需要多高智商就能推测出结果,就像一加一必定等于二那样简单而乏味。只是,他对那清楚可见的结果总有宛如过敏一般无法克制的厌恶。 他可以不要兹克星救世主的不朽荣誉,也看不上董事局在这颗行星上留下的巨量物资,甚至不屑于去回收陨落在地表各处的黑暗军团星舰残骸。但是,他无法坐视分饼人们在自己面前卖弄愚蠢并谋害生灵。 他从来不是爱心过剩的圣母,但也绝不会坐视邪恶滋生。否则,他的心中肯定会种下一株剧毒之花,那花的毒芽不但会玷污他的灵魂,也将腐蚀他的肉体,让他的生命凭添增加遗憾和后悔。他是个自私的人,他无法忽略这种对自己灵魂的亵渎。 “唉……我本来只想当个旁观的过客,但是我发现,自己把问题考虑得太简单了。”安秉臣站在城外群峰中的一处小岗顶端,举着一个简陋的望远镜眺望着锡兰城内弹痕累累的残垣断壁。 那些厮杀的人群,飞舞的火光,都在他眼中化作地图上的标签和箭头,直指向最终的目标——剩下那十一名丛林之子领导层成员。 “无论我怎样试图绕开这些臭虫,他们最后总会爬到我的脸上来。所以,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自从刺死宗达将军的瞬间起,他就打定主意要把这些人全部拿下,生擒还是击毙都无所谓,只要能碾碎这座刚刚竣工的分饼人大厦就行。他既然迈出了第一步,那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一直走到底。 司康的角斗奴们推进得很快,那两支联手并进的部队交替掩击冲杀,挡在他们面前的近卫军没有一股能撑住三分钟以上,总会有来自侧翼方向的迅猛突击将试图稳住阵脚的守军冲得四散崩溃。这三百多名角斗奴接受正规军事训练还不到一个月,虽然离真正毕业尚有距离,但就组织纪律水准来说早已超过了丛林之子掌控的义军。 安秉臣相信他们不会让自己失望,丰富的军事斗争经验早已让他对战争的本质了然于胸。他甚至相信,今天即使没有武器装备上的优势,司康和他的伙伴们也一定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曾经有一位精于此道的前辈说过,战争胜负的决定因素是人而不是武器,武器仅仅是重要因素。但是,有太多自诩聪明的人,压根就没有明白这句话。 “天黑之前,战斗就能结束。如果我们也上去,说不定还可以更快一些。”何昌发拎着一支从黑暗军团突击队手中缴获的射线枪,跃跃欲试地看着安秉臣。 由于这事的源头牵连到何昌发的女友菲碧,如果不是对安秉臣的安危实在放不下心,这位保卫局局长早就带人冲上去了。 听到这个充满诱惑的建议,后面的何满桂、白毛小强、李克逊等人立马精神为之一振,纷纷叫嚷着要上去“帮把手”,以便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回头扫视一圈这帮手痒的兄弟,安秉臣想想,最后还是摆了摆手:“三百多人已经够了,再派人进去,徒生变数,容易乱中出错。” 刚才他已经看得很清楚,傅青山和熊大海带的两队角斗奴始终保持着阵形,没有人临阵退缩踯躅不前,也没有人丢下伙伴奋不顾身杀入敌群。这样的队伍,已经依稀有了职业军队的面目。 相比之下,近卫军的表现完全可以用不及格来形容。 四个小时前宗达将军及其随员被全部歼灭于城外的碑法圣地,这个消息应该早就传到了锡兰城中,但丛林之子们的神经反应速度似乎太慢了一点,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指示近卫军做出任何应战准备。当司康的角斗奴部队出现在城外时,义军哨兵们居然大眼瞪小眼地凑上前来,似乎还想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安秉臣亲眼目睹的街头激战中,近卫军的表现也差强人意。几十人的队伍,有人叫嚷着前冲也有人脚底抹油后逃,完全看不出什么章法。两通轮射火力过后,前冲者被密集短矢射杀,后逃者也早已不见人影,整个队伍须臾间作鸟兽散。 他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兴趣。胜利,只是个时间问题。 一艘地效飞行器从北面山脊后冒了出来,它摇摇晃晃地停在小岗下的平地上,萨雷斯外王塞巴多提从舱门里跃出,然后展开双翅朝这边飞来。 安秉臣赶紧向自己后面那群人中的亚伯招了招手,裹得严严实实的尼泽兰人快步跑了过来,他把自己枯瘦的左手递给安秉臣,然后又向尚在空中扑打着双翅的塞巴多提伸出了右手。 没有了信息部的次声波转译器,仅靠数咕咕声显然无法与萨雷斯人进行深层次交流。得知这个情况后,亚伯当即向安秉臣展示了他拥有的另一项鲜为人知的异能。原来,心语者不但能窥人心扉中的隐私,也可以作为不同种族生物之间的心灵沟通桥梁,说白了就是人肉通灵机,让两位拥有成熟神经系统的异族生物直接以精神相互沟通交流。 第一次测试过后,无论是塞巴多提还是安秉臣,都对这种新奇而高效的沟通方式赞不绝口。想想看,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把自己的思想和念头通过亚伯传递过去,就能让对方在瞬间领悟明白,既不用担心语言模式的障碍,也很少会出现解读错乱的误会。 正是因为语言交流有诸多不便,塞巴多提才毛遂自荐带着同族伙伴去了东西大陆交界的半岛搞工场。现在有了心语者提供的更为便捷的沟通方式,他每次来见安秉臣商量事情时几乎都离不开亚伯协助交流。久而久之,一见塞巴多提出现,亚伯通常也会主动上前为两人牵线搭桥。 塞巴多提在落地的同时,羽翅内的爪子也握住了亚伯右手。安秉臣当即感觉到,从亚伯左手灌送过来的情绪充满了不安和焦急。 “我的夏尔库大人,杀人事小,但这之后,又该如何收拾残局?”塞巴多提一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兹克星上的战火才刚熄灭没多久,此刻安秉臣又突然大开杀戒,事前却并未与身为盟友的塞雷斯人沟通协商,颇有单方面行动之嫌。如果由此事引发了什么不测后果,最终却很可能要萨雷斯人来一同承担。从这个角度来看,安秉臣的行为不仅过于冲动,对盟友也有失礼数。 安秉臣微微一笑,当即把事情的大致经过,以及自己的打算简单介绍一遍。 “……塞巴多提兄弟,不好意思,这事情也怪我考虑不周,不过也是因为时间仓猝,来不及通知你们。当时形势迫人,我只能走这一步,可一旦跨出第一步,后面就必须得步步紧跟。” 塞巴多提瞪圆了金色眼瞳,各种念头滔滔不绝地如江河湖海一般猛灌过来: “先前丛林之子们至少还能勉强维持整个文明系统的运转,你摧毁了这个新政权,西大陆的十多亿兹克人怎么办?他们会怎么看我们?我们又如何向那些猿人解释我们的动机?还有,躲藏在森林雪原里的那些黑暗军团的漏网之鱼又该怎么办?我们现在根本抽不出多余的人手来管理整个西大陆,更别提去清剿那些危险的残敌了!你不要想指望董事局那边,我听说红眼男爵一直在劝说董事局全体成员移居索瑟姆星,然后合伙重新开拓他们的角斗娱乐业务。看来董事局是打定主意要远走高飞,不管去不去索瑟姆,他们都肯定不会再来接这个烂摊子。” 安秉臣听完后把头乱摆:“塞巴多提兄弟,你搞错了吧?这个新政权,包括丛林之子们,仅仅是十多亿兹克人身上盘绕的寄生藤蔓。应该说是十多亿兹克人养活了他们,而不是他们养活了十多亿兹克人。自从新政权决定搬入锡兰以来,丛林之子们一直在忙于从西大陆各地征敛粮食物资,用来喂饱他们和他们的随员侍从,以及效忠于丛林之子的武装部队。我自己动手砍掉这些寄生藤蔓,没准还为那十多亿兹克人减轻了遭受盘剥的负担。” “稳定的运转有赖于稳定的结构。那些寄生藤蔓虽然吸血,但好歹能起到支撑结构的作用。如果突然砍掉这些藤蔓,我们如何保证这个生态系统不会崩溃?” “这个系统其实已经处于崩溃的过程中。与其等待他们朽烂崩坏,和我来动手砍掉并没有太大区别。”安秉臣稳定了一下情绪,试图避免将抑制的愤怒传递给自己的朋友。“我本来也打算当一个围观的过客,敷衍到离开这里的那一天就够了。如果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也许我还能继续装着看不见,假装对所有已经发生并且即将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但我没办法再忍下去,我过不了自己这关。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这就是我的宿命,这就是为什么星台选择了我的原因。我真正要拯救的,并不是这个星球上的无数生灵,而是我自己。” 塞巴多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在咀嚼安秉臣的心声自白。 “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位经历了漫长星空漂泊的萨雷斯人总是更倾向于解决实际问题,而不是高谈阔论。 “我将不再扶持任何傀儡政权掌管这个星球,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决定。”安秉臣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但是,无论是兹克人,还是波金人,或是董事局的老爷们,他们都可以自由地选择,是和我站在一起,还是努力离我远一些。如果他们中的某些人一定要当我的敌人,我也会很乐意接受这种挑战。” 塞巴多提立刻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应:“萨雷斯人将永远和阁下站在一起。” 两个人同时松开了亚伯,安秉臣大声笑了起来,塞巴多提则轻轻扇动着巨大的羽翼,那是萨雷斯人心情放松的肢体语言。 锡兰城中的枪声,渐渐变得微弱。 正文 第689章 挡路 司康所部押回来的第一位丛林之子成员叫奈冒,此人素以勇武而著称,十年前曾蝉联三届锡兰城年度角斗大赛冠军。 奈冒是在自己的新府邸中被捉到的,当时他的床上还躺着两只妙龄雌猿,一张迎头撒下的绳网立刻瓦解了他所有的抵抗。这位新贵老爷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角斗奴突击队押着他出城的途中才渐渐回过味来。愤怒的奈冒一路边走边破口大骂,骂的是身后这帮突然翻脸反噬的奴二代,骂的是背信弃义的“无毛人”,连董事局的弗莱冈奴隶主们也顺带骂了个够。 当被推到安秉臣跟前,奈冒的怒火也升华到了顶点,不假思索地朝着眼前这位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无毛人”首领吐出一口浓痰。 安秉臣淡然地看着这名半癫狂状态的昔日角斗奴,又看了看飞出两米远后依然落在自己脚下的那滩唾沫。 对方说的兹克方言,他一句不落都听明白了。奈冒坚信这场兵变的真正原因,是卑鄙的“无毛人”想要夺取兹克星的控制权,成为继董事局之后剥削兹克民众的新压迫者。 安秉臣根本不屑于解释,也没想要以长篇大论驳倒对方,他从何昌发手里接过一支短矢弩枪,直接瞄准奈冒的脸部扣动了扳机。 咄的一声脆响,那位一直在大骂不休的义军领袖当即恢复了宁静。 安秉臣看了一眼那具壮硕的尸体,吩咐道:“把他拖到碑法圣地那边,随便找块方碑,挂起来。” “是!”何满桂立刻上前接了这差使。 “还有,告诉所有人,不得破坏碑法圣地那边的一草一木。”安秉臣放下弩枪,转头望向小岗下又一群押着俘虏靠近的己方突击队。 奈冒的猜测只对了一半,他是要攫取这个世界的控制权。但在那之前,他一定要把丛林之子所有十二名核心成员的尸体全都挂在那些方碑上。 他做事情的习惯,是解决问题的根源。虽然粗暴而直接,但他自信有这个实力。他不需要忍辱负重韬光养晦之类的把戏,他能让这世界按照自己的意志瞬间变色。于是,他就动手做了。 三百六十四名角斗奴组成的军队不算多,但用来击溃一个弱鸡政权却是绰绰有余。 他根本不担心义军新政权所谓的百万大军,如果对方把人凑齐开到锡兰城来,他甚至可以省下到处搜剿的时间。玄能用弗莱冈人剩下的边角料造出相位脉冲炸弹,要造核弹之类的大杀器应该也是手到擒来。即使不正面硬拼,他还有深渊号飞舟,带着这三百来人哪里不能去?以义军当前不堪入目的行政管治和后勤保障能力,只怕那百万大军聚齐后没几天就会自行崩溃。 被押来的第二位被俘领袖居然是仙柏将军,这位丛林之子创始人大贤者荷夫的女儿,曾经与安秉臣在攻克花果山空港的战斗中合作过。现在的她和一个月前的形象截然不同,原本杂乱斑驳的满头银发现在被修剪梳理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金色的带子束扎着,肮脏的角斗奴皮甲也换成了做工精致的紫色长袍,这种宽大的袍子是模仿弗莱冈人的新政权官员制服。 安秉臣惊讶地发现,在这位女将军的押送队伍里,居然还有一位穿黑袍的弗莱冈人。 亲自押队的傅青山两步走到跟前,低声道:“这个弗莱冈人自称是兹克娱乐董事局的谈判代表,我们在进攻仙柏府邸的战斗中抓到了他。” “哦?”安秉臣愣了一下。 傅青山凑得更近了一些:“我审问了这个弗莱冈人,他来锡兰的任务是与丛林之子洽谈一项秘密合作协议。红眼男爵已经成功说服了董事局迁移索瑟姆星,但董事局还需更多优质角斗奴才能维持经营,丛林之子表示愿意定期提供质量可靠的角斗奴,作为交换,董事局将向新政权提供他们急需的远程武器和地效飞行器。” 傅青山回过头看了一眼队伍里的仙柏:“仙柏将军,是丛林之子担任这项谈判的负责人。” 安秉臣点点头,微微一笑。 丛林之子领导义军发起大暴动的最初动机,就是要反抗董事局对兹克人的奴役。现在,这些新上台的统治者,为了获得急需的物资和装备,居然开始出卖自己曾发誓要保护的民众。以推翻奴隶制为己任的革命者们,为了巩固已到手的政权,现在却要和昔日的奴隶主们联手合作。 这真是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笑话。 “为什么?”走到安秉臣跟前的仙柏将军问道。 安秉臣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背后的那位弗莱冈人。 仙柏将军似乎有些醒悟,大声争辩道:“兹克人民有权力选择属于自己的发展道路,我们不需要外来的异邦人对我们指手画脚……” 安秉臣没有回答,仅仅做了个手势,然后直接朝那位弗莱冈人走了过去。 “董事局准备什么时候撤离?”他用流利的联盟通用语问道。 那位长着八条触须的谈判代表显然认识安秉臣,他的回答里充满了弗莱冈人少有的圆滑和恭敬:“尊敬的夏尔库大人,董事局的全体成员一致认为,这个昔日的角斗乐园已经不再安全。我个人相信,阁下也应该有相同的看法。应高贵的红眼男爵之邀,董事局准备在十六个行星自转周期后开始撤离,所有人员分批转运到小行星基地,再从那里转道前往索瑟姆星。” “为什么董事局没有通知我就采取单方面行动?”安秉臣眯缝着眼睛,看着对方。 他的背后传来一阵短矢弩枪的爆鸣,紧接着是何满桂与傅青山交接的低语声。 那名弗莱冈人的触须哆嗦了一下,但还是鼓足勇气回答道:“我们与大人的关系,是平等的合作。董事局的行动,不需要请示尊敬的夏尔库大人,正如大人的一举一动,也不需要告诉我们一样。” “放肆!”听懂了这话的何昌发马上发出一声怒叱。 安秉臣挥手止住何昌发,盯着那位弗莱冈人:“不打招呼也就算了。要运送大批人员和物资,紧靠勇敢号飞船应该不够吧?”自从相位脉冲炸弹的洗礼后,董事局同样损失了所有的飞行器。在塞巴多提和玄的友情技术援助下,勇敢号飞船才勉强恢复正常运作。 即便如此,前往小行星基地进行修复的那支袖珍舰队中,勇敢号飞船都算尺寸最大的头舰。这样的舰队,在恒星系内逛逛没问题,但要运送数以千计的人员和物资,完成跨越星系的长途旅行肯定不靠谱。董事局能下决心搬家到索瑟姆星,难道是已经解决了运输问题? 弗莱冈人望了一眼安秉臣,犹豫着没有说话。 安秉臣指了一下自己身后的亚伯:“这位尼泽兰心语者,你应该听说过。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我自己来动手,不用麻烦阁下。” 那位弗莱冈谈判代表果然精通利弊权衡,一瞬间就做出了明智决定:“我说,我说,尊敬的夏尔库大人……在黑暗军团舰队向兹克星推进之际,董事局增援舰队其实并未在战斗中全灭,司令官埃玛指挥的旗舰擅自脱离编队逃到了恒星喷流辐射圈外围,那里有一座废弃但却完好的远古太空站。埃玛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这座太空站,并利用职务之便将其改造成自己的秘密据点,他在此藏匿了一艘小型运输舰,准备用于应急情况下的个人逃亡。大人应该知道,我们在兹克星上的业务并不为联盟的法律所接受,所以有人偷偷为自己安排一条后路是很常见的做法。但是,当抵达太空站后,埃玛却得知兹克星上的局势发生了突然逆转,这个家伙又改了主意,主动联系董事局要求将功补过。这样算下来,埃玛的旗舰,加上那艘小型运输舰,以及红眼男爵的勇敢号,已经足够胜任董事局的撤离任务。” 这番话让安秉臣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当那位弗莱冈人正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深感担忧时,他听到了夏尔库大人的声音: “你回去告诉红眼男爵和董事局,他们可以安全地离开。在没有受到武力威胁的情况下,我不会做出任何敌对行动。不过也请你提醒一下他们,不管他们逃到索瑟姆星,还是别的什么世外桃源,我衷心希望弗莱冈元老院和黑暗军团最终能放过他们。” 兹克星之战,黑暗军团全军覆灭,兹克娱乐董事局和丛林之子的义军都起到了很大作用。如果弗莱冈元老院为此恼羞成怒的话,要找一个来路不明的异邦人很难,但要找董事局和兹克星进行报复,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容易。 虽然董事局这帮奴隶主把自己精心装扮成天降兹克星的众神,又创建了天神教什么的自抬身价。但在弗莱冈主流社会那边,他们仅仅是一些不入流的破落贵族而已。在元老院眼里,要下决心收拾他们真和捏死一只苍蝇没什么区别。 “夏尔库大人……这是要放我走吗?”弗莱冈人猛然醒悟,一对凸眼鼓得几乎要掉落出来。 “对。”安秉臣回过头来,看见何满桂领着两名角斗奴猿人,正拖着仙柏将军的尸体往碑法圣地那边走去。 “好,我一定将大人的话带给红眼男爵和董事局。”那弗莱冈人死里逃生,如蒙大赦一般摊开八条触须,匆匆行个礼后转身就溜。 又处决了三名俘获的丛林之子后,天色见黑的时候,司康带着一群伤兵把庇卢将军的尸体抬了回来。根据安秉臣的命令,丛林之子的十二名核心成员,一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使炸成了碎片也要扫拢了抬到自己面前来查验。 这位曾经与安秉臣在锡兰城中并肩奋战的义军首领已经死了,他的尸体被弹矢和爆炸物撕扯得凌乱不堪,伤痕累累。沾满污渍和鲜血的脸上,两只空洞的眼睛愤怒地瞪视着阴郁的天空。 “这家伙躲在原先董事局防卫军的城西兵营里,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们用了采矿炸药轰倒院墙才拿下来……”司康带着几分尴尬神色描述了自己指挥的这场惨胜。 安秉臣挥了挥手,对司康的汇报根本不予评价:“先挂起来。” 庇卢算是丛林之子中为数不多的能征善战猛将,要拿下他当然得费点功夫。司康的角斗奴突击队要成为一支真正精锐的部队,光有严格训练远远不够,还得多参加实战,多见识见识各种强敌悍敌,在刀光剑影中能挣扎着活下来,那才有希望成为未来的沙场强者。这支角斗奴军是安秉臣现在手里唯一的赌本,不过既然要上桌子掷骰子,那就要有亏损折本的心理准备,既不能缩手缩脚,更不能受不得一点挫败和失利。 次日天亮之后,熊大海率部将大导师休曼押送到碑法圣地,这位新政权的头号人物是突击队最后俘获的丛林之子核心成员。在休曼之前的十一名领袖,包括前一天被安秉臣出手刺死的宗达,全都已经高高悬挂在碑法圣地。 经历了一夜的战斗和逃亡,休曼身上那件崭新的红色长袍早已污痕累累,刮擦破损的裂口随处可见。这位老角斗奴毛茸茸的面孔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疲倦和惊恐,那是从权力巅峰突然跌入绝望深渊后的人脸上常见的表情。 “两千五百名近卫军,看来并不能保护大导师阁下的安全。”安秉臣屹立在圣地入口前,他相信休曼应该能够看见自己身后,那些高大的方碑上悬挂的尸体。“山下闻讯赶来的增援部队,也已被我派人轻松击退。” 休曼看了看身边那些手持武器,穿着全套皮甲的角斗奴士兵。包括司康在内,这些人他都认得,因为正是他当初签署了这些人的行刑令。他本打算趁着起义的神圣风暴将这些异己者斩草除根,但最终却受诱于安秉臣提出的为义军培训飞行员条件选择了妥协。 如果当初坚持己见,果断解决这些跟义军同床异梦的角斗奴,也许现在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休曼用嘶哑的嗓音发问。 他已经一昼夜水米未进,但角斗奴的健壮体魄还能勉强支撑神智保持正常运转。此时此刻,他只想弄明白一个问题。眼前这位曾经支持过他的盟友,为何要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你们的愚蠢,令我感到无比震惊。本来,我曾经对你和你的同伴们寄予了莫大的希望。但是,我等来等去,最后只看到你们拉出一堆臭气熏天的屎。现在我准备把这堆屎,还有你们,一同铲丢到粪坑里去。”安秉臣伸出一根拇指,点了点身后的那些方碑。 “可是,我们有合作的协议,你怎么能违背自己的承诺?” “不,在我动手之前,你们早已背叛了我们的协议精神。” 休曼深深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你不能用极端的手段去解决所有问题。” “既然这样,你们当初又何必起来反抗董事局的奴役?嘿嘿,大导师什么时候也变成了精通人情世故的智者?是不是坐上了权力的宝座后,看这个世界的眼光也变了?原先的受压迫者,现在变成了新的奴隶主。只要我还活着,我就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我面前发生。” “难道我们就不能坐下来商量一下,以另一种有益于双方的新方式继续我们的合作?”休曼手法娴熟地试探着。 “就像你们准备和董事局合作那样?”安秉臣冷笑着狠狠砸了一句过去。对于这类的谈判话术,早在地球上时他就听过太多太多。 “本来,你们要拉屎让大家吃,我作为一个来自异乡的外人似乎是没有资格评价的。”安秉臣的笑容突然凝结在脸上:“但是,宗达将军主动挑衅我的卫队长,并调戏了他的妻子,这给了我一个充足的理由。现在,我就要借这个理由把你们连根拔起,你对此有意见吗?” 面对这种近似于流氓无赖的口吻,休曼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他甚至无言以对。有意见,或者没有意见,都不是他能说的话。 “杀了我们,这个世界将会崩溃,会陷入彻底的无序混乱……” “省省吧!”安秉臣立刻打断了大导师的话:“在我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几条真理中,就有这么一条: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崩溃,过去不会,将来也不会。甚至包括我,也在此列。所有自诩为神的家伙,大多是些顾影自怜的蠢货,世界从来不会因他们而存在,当然也不会因他们的消失而毁灭。” 他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瞪视着休曼,令后者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 “杀了你们,这个世界当然会有动荡。但是,不杀你们,这个世界将来仍然少不了灾难和痛苦。你说,我该选择怎么做呢?”安秉臣充满讽刺的口吻令休曼感到大事不妙,后者开始意识到这场兵变的真正动机。 “你的要求不切实际,没有人可以做到,永远都不可能有人做到,这不公平。”休曼试图做出最后的抗辩。 “没有人强迫你们做道德完人,那不过是你们掩人耳目的自娱自乐游戏。我只要你们从别人前进的路上滚开,不要挡着大家。长痛不如短痛,千家哭不如一家丧,求求你们做点好事,去死吧。” 休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异乎寻常的坚决凶光,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摊开,那是兹克人之间表示臣服的肢体语言:“我愿意效忠夏尔库大人,从今往后唯大人马首是瞻……如果能给我十年时间,我保证会让整个西大陆变一番模样。” “那时候,恐怕要收拾你就会更难了。”安秉臣轻轻一笑,转身走开:“把他挂起来。” 突如其来的枪声惊飞了碑法圣地附近盘旋的大群灰鸦,最近这里散发出的诱人气味吸引了不少这种食腐禽类,越来越多的它们呼朋唤友齐聚此地,准备参加一场生命中难得一见的盛宴。 回到黑火山脉,负责搜剿黑暗军团残部的白毛小强已经在营地门口等候安秉臣了。 相位脉冲炸弹横扫一切的瘫痪风暴过后,坠落在各地的黑暗军团星舰上肯定有相当数量的幸存者,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老兵都是隐藏的巨大祸患,其中甚至包括了那位一度落入精神陷阱的元老院特使库伯大人。在相位脉冲风暴过后,那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弗莱冈异能者居然从关押他的铁制囚笼中神秘消失,两位负责看守的兹克角斗奴全部被杀,他们的尸体上有强电流灼烧的焦痕,这让人立刻联想到污水镇角斗奴学院的那位多哥导师西诺。 安秉臣打定主意要在这些漏网之鱼凝聚成一股自己无法遏制的力量之前将他们逐一消灭,而拥有跨空间移动能力的白毛小强正是完成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 “我们找到了决心号的残骸,搜索中共击毙八十六名黑暗军团武装人员,俘获三人。”在和安秉臣交流时,小强一直说的是流利的汉语,他所拥有的独特语言天赋令自己在跟随安秉臣的所有异族生物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安秉臣停下了脚步:“我不是说过,不留俘虏吗?” 跟董事局那帮奴隶贩子和商人不同,坠落星舰上幸存的黑暗军团成员都是极度危险的军人,安秉臣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下这些杀戮者来供养。 “这三个弗莱冈人,是蓝旗学院的研究者,他们都受了伤,弃舰逃跑时被黑暗军团抛弃。” “蓝旗学院?”安秉臣从董事局那边听说过这个弗莱冈人最大的科研机构,当初他在兹克星的行迹暴露,正是因为乌姆爵爷将自己的血样送交蓝旗学院申请分析,而蓝旗学院又把这件事捅到弗莱冈元老院那里,从而引发了黑暗军团来袭事件。 “你做得对,我会亲自审问那三个弗莱冈人,但不是现在。”安秉臣大步走向停放在山脚下的深渊号飞舟:“你,还有小桂子,现在跟着我走一趟。” “我们去哪儿?”刚从飞舟上下来的何满桂问。 “董事局的舰队司令官在本地恒星附近占据了一座远古太空站,我需要立刻去看看,那里可能有我们感兴趣的东西。” 正文 第690章 鬼站 兹克星的恒星名为赫兰纳,这个名字还是弗莱冈人降临之后起的名字,意为光明。在浓厚的云层遮盖下,行星地表上的土著居民们从未见过这颗恒星的真容。 赫兰纳是一颗光谱型为k3v的主序星,深渊号的扫描已经证实它的半径约有两百多万公里,金属元素光谱测定法进一步表明它的岁数不会超过三十亿年。这颗年轻的恒星拖拽着三颗仅有的行星,永无休止地围绕着上一级星系的质量核心盘旋。 兹克星是三颗行星里居中的那一颗。最靠近赫兰纳的那颗行星叫巴旭,这颗气态行星的尺寸比兹克星还要大五倍,但巴旭却拥有十六颗卫星组成的豪华同伴阵容。最外沿的那颗行星块头最小,所以它的名字叫杜夫,联盟通用语中小个子的意思。 有如一抹黑色闪电的深渊号轻盈地掠过巴旭的公转轨道,以每秒六千万公里的不可思议速度将所有光线抛在身后。因为巴旭的引力影响,来自兹克星的它航行轨迹线带有明显的弧度,但飞舟的行进方向始终朝着恒星系中央那个巨大的火球。 “能在恒星系深处建造一座太空站,无论有多么远古,都绝不是可以等闲视之的存在。”闭着眼睛,以纯意识延伸状态驾驭飞舟的安秉臣,只能将自己的感想抒发给脑中的诺瓦倾听。 在这种状态下,安秉臣不但可以像掌控自己的身体那样随心所欲地驾驭深渊号遨游于群星之间,同时还能敏锐地觉察到周围数万亿公里内所有活动的生命体。这种难以言述的奇妙感觉令他陶醉不已,每一次驾驭深渊号都是一次极度愉悦的体验,他深深地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从兹克星到赫兰纳外沿区的直线距离约为四百亿公里,这对深渊号来说不过是十多分钟的路程,就像开车到郊外兜风一样轻而易举,所以安秉臣才能在瞬间决定说走就走。 只带何满桂和小强的原因也很简单,身边人中只有他们俩的战术防护服基本完好,可以胜任外太空环境下的舱外行动。在塞巴多提和玄主持的半岛工场能够造出类似的仿制品之前,他也只能依靠何满桂和小强执行未知环境探索任务。 “在那里!”飞舟的导航界面上,有一片星空高亮闪烁起来。 深渊号通过轮廓扫描识别找到了董事局防卫军舰队的旗舰长矛号! 过了几秒钟后,安秉臣才勉强在橘红色的恒星背景下看到一个难以觉察的小黑点,那黑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如果没有导航系统的高亮提示,他可能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天知道那位防卫军舰队司令官当初是怎么发现这个太空站的? 深渊号开始减速,那个黑点逐渐变得越来越大。 安秉臣很快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那黑点原来并不是太空站,而是一艘星舰!随着距离的拉近,他渐渐看清了这艘纺锤形星舰的轮廓,以及舰体外壳上兹克娱乐董事局的醒目徽标。 “长矛号。”安秉臣皱起了眉头:“但是,怎么没有感应到舰上有生命活动迹象?” 按照那位弗莱冈谈判代表的供述,首鼠两端的舰队司令官埃玛决定将功补过之后,他应该早就集结人马出发了。长矛号还在这里的事实,已经证明了弗莱冈谈判代表所言不虚,但深渊号的生物感应扫描却没有发现这艘星舰上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 感觉到驾驭者的深深疑惑,深渊号在距离长矛号数百公里外将速度降到最低,随后开始绕着这艘三千多米长的中型星舰实施盘旋观察。 当绕到长矛号头部一侧时,安秉臣才看到,在这艘星舰的左舷果然有一座球形太空站! 这太空站的另一侧,还靠泊着一艘长度不足千米的箱体式运输船。安秉臣在花果山空港时曾多次见过这种模块化结构的星际飞船,想来应该是弗莱冈人用来运送人员和货物的主力载具。 不过,这两艘庞然大物,都没有被夹在中间的那个球形物体醒目。 不仅是因为它布满各种刮擦撞击痕迹的外壳,也不仅是因为它与旁边两艘飞船格格不入的风格,这座直径三百米左右的球形太空站散发出一股苍凉幽远的诡异气息,令深渊号上注视着它的安秉臣也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安秉臣才猛然意识到,这东西到底怪异在什么地方。 长矛号星舰,以及那艘弗莱冈箱体运输船,全都在赫兰纳的橘红色烈焰映照下反射出刺眼红光。唯有这浑圆的球形太空站,居然在恒星的强力照射下没有任何反光!这表明,它的外壳,似乎并不是由金属构成。 在距离恒星如此近的位置上修建这样一座太空站,外壳不采用反射率镜面材料以尽可能降低热辐射吸收,而且还用的是吸光性貌似很强的非金属材料,它的建造者究竟要有多强的技术实力才敢行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疯狂举动? “长矛号上没有一个弗莱冈人,那艘运输船上也没有任何生命体的活动迹象。但是,两艘飞船都在这里,那些弗莱冈人能去哪儿?” 橘红的恒星烈焰背景下,这套两船一站的诡异组合静静地悬浮在太空中,没有对他的疑问给予任何解答。安秉臣试着用四元相位信号以及电磁波发出询问呼叫,但那两艘飞船始终保持着缄默。 “既然来了,怎么也过去看一看吧?”穿戴整齐的何满桂把一个装满工具的鞍袋搬到机器人背上。这台从花果山空港弄来的八足维修机械人,经过半岛工场的改装后已变成一台多用途机器助手,可以在在各种环境下兼任搬运苦力、侦查先锋和维修技师等不同角色。 “或者,我们可以先把它放过去探探情况。”安秉臣指着何满桂身边的维修机械人。 “这东西应付不了复杂情况,只能当个跟班。”何满桂能理解安秉臣对那两艘空空如也的星舰的忧虑,他拍了一下身边同样整装待发的白毛小强:“万一真有什么不对劲,我们随时可以撤离回来。” 能够跨越空间的小强,可以带着何满桂和那台机械人直接进入太空站,而不需要通过寻常的外接气密舱通道。正如何满桂所言,如果真有什么危险情况发生,只需小强一个念头,他们就可以瞬间返回深渊号。 “这样,你们先进入长矛号,看看舰上的情况,然后再通过气密舱通道进入那座太空站。如果长矛号舰体没有出现破损,舱室气密性保持完好的话,我也想过去看看。”安秉臣对探索计划作出了最后的临时调整。 也许,通过观察长矛号上的船员们留下的蛛丝马迹,可以推测出他们集体消失的真正原因,从而对空间站内潜藏的未知危险提前做好预防。 何满桂重新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对安秉臣做了个胜利手势,随即握住小强的右手。 眨眼之间,两个人以及那台机械人全都从安秉臣眼前消失。 两秒钟后,何满桂的声音从四元相位通讯频道里传来: “我们已经抵达长矛号舰桥,这里空无一人,没有发现任何战斗的迹象,所有的舱室和走廊看起来都很干净。” “我检查了舰桥上所有的系统控制台,全都处于自动维持运转状态。我看到通讯平台上,董事局一直在重复呼叫长矛号,不过好像根本没有人回答他们的呼叫,第一次呼叫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长矛号的四台主引擎完好无损,舰体监控图上也没有看到任何破损警告,感觉似乎像是一次有组织的撤离。” “嗯?等等,我好像嗅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嗅觉远超人类的白毛小强在通讯频道里嘀咕着。 “拜托,不要吓我!那应该是弗莱冈船员们经常吸的水烟的气味,喏,看到没有?在舱室门口那里就有一根水烟蒸馏器。”何满桂的声音里充满了怨艾,其实他的神经同样也绷得很紧。 水烟蒸馏器,是大多数弗莱冈人闲暇时光的必备消遣品,对于飞船上的船员们来说,这东西更是打发无聊时间消除精神压力的绝佳工具。相比强刺激性饮料和寻衅斗殴,所有的星舰船长们更宁愿接受这种不那么暴力的消遣方式。 “我们现在正沿着主通道前进,如果在前面的岔口左转,再经过三个路口,我们就能抵达下层舱室的气密舱通道入口。舰桥操控台上显示,那里的舱门处于开启状态。” “那就是说,长矛号上的船员全都通过气密舱通道入口去了太空站?” “目前看起来是这样。” “长矛号上一切正常吗?” “除了没有船员,空气、温度和湿度等一切数据都正常。” “现在,小强你过来,把我也弄过去。”早已按捺不住的安秉臣从肉山般的驾驶座椅上浮了起来。 他的心中,不仅有疑虑,也有一点希望。 能在恒星之畔建造这么一座太空站,难度风险之大固然不用多说,建造者的用意更值得推敲。 第一次从弗莱冈谈判代表口中得知这座空间站的同时,安秉臣立刻联想到互助会在太阳系建造的太阳使团基地。这座空间站,会不会是兹克星系中的远古文明生物留下的类似设施?又或者,这个边荒之地的星系,同样曾经存在过一位星台操作者? 五秒钟之后,安秉臣站在何满桂和小强前面,望向气密通道中已经开启的双层螺旋扇叶门。 沿着这条宽敞的气密通道爬过去,就能进入太空站,弄清楚那些弗莱冈船员的失踪之谜,或许甚至能知道这座太空站的渊源来历。 整个通道大概有十米长,但太空站那头没有灯光,只能从通道里看到一片黑乎乎的景象。 何满桂卸下了维修机械人背上的鞍袋,通过一台无线控制器驱策着八足机器人爬进了气密通道。 前面情况不明,还是先让这东西过去探探路比较稳妥。 机器人的头灯在通道中晃动着,宛如一只照亮黑暗海域的灯塔。不过,所有的灯光很快就消失在通道的尽头。十米多长的通道,八足机器人根本没用多少时间就就爬过去了。 “那边好像是一个半圆形广场……等我开启激光扫描仪,测量一下空间站内的布局。”何满桂在控制器上连续摁动了几个按钮。 在空间站哪一头,位于维修机械人头部的一个球状晶体设备立刻泛出刺目红光,数十条赤色光束向着随机选择的方向****而出,这些非攻击性的测距光束将在遇到障碍物后反弹回来,为机械人携带的测量仪所捕获,并据此计算出周围空间结构的三维节点。 通过多次重复的随机发射测距光束,机械人将获得更多有关周围空间结构的三维模型,测量次数越多,获得的模型就越发精确和细致。 “没有发现活动物体。”控制器凌空投射的全息界面上,逐渐显出完整形态的三维空间模型。 那是一处空旷的弧形大厅,光滑平整的地板和墙壁上没有任何凸出或内凹的设施,整个大厅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几何形态。 “那里有扇门,让机器人过去看看,持续扫描沿途的空间结构。”安秉臣也在注视着机器人发回的扫描数据。长矛号的气密通道连接着这座太空站底部,也许,上面还有更多的分割空间或舱室。从这个大厅三维模型的尺寸来判断,这里绝不可能是整个球形太空站的全部内在空间。 看到身边的白毛小强已经有点跃跃欲试的模样,安秉臣赶紧劝阻道:“在没有完成对整个空间站的扫描之前,我们先不忙过去。” 长矛号与兹克星已经失去联系长达七个小时,看起来舰上的一百余名船员全都消失在这座远古空间站内。无论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他们三个人如果不想步那些弗莱冈人的后尘,应该还是要格外谨慎一些才对。 出于对安秉臣的绝对信任和服从,小强立刻倚着舱门坐了下来。但坦顿人并没有打算闲着,他伸手到后腰皮带上掏出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摸来的水烟蒸馏器,开始研究如何像弗莱冈人那样体验这种消遣道具。 对于各种没见过的新奇物品,小强的好奇心总是格外浓厚。自从离开月背地下世界后,这位坦顿人的身上已经有了许多不易觉察的变化。除了语言方面的惊人天赋,小强学习和领悟新知识的速度也总是领先于包括何满桂在内的其他侍从人员。种种细微的变化让安秉臣开始怀疑,坦顿人先祖因为文明衰落而退化的各种遗传特质是不是正在小强身上逐渐苏醒? 机械人对太空站的全局扫描于十五分钟后结束。 整个球形空间站共有上中下三层,下层和中层又分别隔断为四个对称的弧角形大厅,最上一层却没有隔断分割,竟然是一个直径将近两百米的完整环形大厅。球体中轴位置有一道巨大的方形螺旋梯,通过它连通了三层空间。 所有的大厅中,墙面和地板统统是光滑平整的几何面,墙上和天花板上没有任何饰品,地板上也看不到任何零碎物件。 唯一的例外是顶层的环形大厅,在大厅中央上有一座十米直径的椭圆形台子,圆台上笔直矗立着两根一米高的柱状物体,它们的位置似乎正好是椭圆的两个圆心点。 “没有看到尸体和血迹,也没有发现防御武器系统之类的东西……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进去了。”何满桂回过头来,望着安秉臣。 安秉臣犹豫着,没有回答。 球形空间站直径在三百米左右,那最上层的环形大厅却只有两百米宽,这意味着整个空间站的舱壁厚度差不多有将近五十米。这样大的空间,足以藏匿各种动力能源和武防设施,当然,也完全可以用来存放尸体或伏兵。 小强抬起头来,两个鼻孔里冒出一缕缕蓝色青烟。经过短暂的揣摩,他还真学会了怎么享用弗莱冈人的水烟。 “要不,先让我过去看看?”小强砸吧着水烟的铜头吸管,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安秉臣拉过铜头吸管,放在鼻子边上小心翼翼地闻了一下,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水仙花香味。 “不,我们一起过去,遇到什么情况也好处理。”在未知的险恶环境中,小强拥有的生存优势比他和何满桂要大得多。但是,地球人无可匹敌的快速神经反应在某些极端情况下更容易化险为夷。 安秉臣跨入底层大厅的第一感觉是浸骨的冰凉。他身上只套了一件高加利战术服改制的背心,里面是角斗奴们常穿的粗布短衫,下面一条粗布长裤外加一双露趾凉鞋。这身打扮在四季温暖的兹克星上没有太大问题,但到了这座漆黑一片的陌生空间站里,立刻就有点支撑不住。 “咯咯……”他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发出了颤栗的声音。 “什么声音?”跟在后面刚跨出通道口的小强嚷了起来。 “有点冷,我的牙齿在打战。”安秉臣解释。 大厅里的温度大概只有摄氏五六度左右,在距离恒星如此近的地方,还能维持如此低的内部温度,看来这座空间站的建造者能耐不小。 突然间,伴随着他的话音,四面八方突然生出一片浪潮般的光明。 那些亮光仿佛是从墙壁、天花板和地面凭空生出来的,瞬间便将整个大厅填满。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刚才还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突然这么一下强光降临,没有人的眼睛能承受这种极端变化。 “这灯光开关,是声控还是热辐射感应?”何满桂四下打量着墙壁和天花板,试图找到类似探头的侦测设施,但他的努力最后以一无所获而告终。 当何满桂转过头来时,正好看到失重状态下的安秉臣飘出了大厅,向中轴位置的旋转梯滑去。 “我要到顶层去!你们也快上来!”互助会会长大声宣布。 “什么?为什么?”小强紧跟在后面问道。 “这个地方让我想起了月背地下的金属球形基地!顶层圆台上的那两根柱状物,它们会不会和我们在南极找到那些高密度圆柱体有某种联系?” 安秉臣说着,像一条剑鱼一样蹿进了顶层大厅的入口。 他的脸上立刻映出了一片橘红光芒。 这座大厅的穹顶舱壁,居然真实地显映出近在咫尺的赫兰纳,燃烧着的巨大恒星几乎占据了全部画面。 安秉臣在入口的门边上用力蹬了一脚,借着这股反作用力摇摇摆摆地飞到了椭圆台上方。然后,他的双手抓住了那两根仅有一米高的柱状物。 他快速地尝试了往外拔,摇动,用力往下压,以及平面旋转等方法,但那两根柱状物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它们的表面圆润光滑,同样不反射任何光芒,仔细摸起来和南极洲找到的那七根超高密度圆柱体并不相同。 紧接着,何满桂和小强也先后滑进了顶层大厅。两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安秉臣有如蚍蜉撼树一般试图摇动那台子上的两根柱状物,随即凑上来搭手帮忙,三个人合力拔摇推转一番,照样没有半点效果。 “会不会需要某种控制器才能激活?”何满桂想起了地球上那套摩天轮系统的矛形控制杆。 “可这空间站里什么都没有,如果是落到了兹克星上,那可就得有好一番找了……”安秉臣沮丧地将双手按在柱状体顶部。 突然,他感觉到一阵异样的抖动! 这抖动不是来自手掌下那两根柱状物,而是直接源自整个顶层大厅的地板! 两根原本黑色的柱状物底座同时亮起一圈刺眼绿光,那两道绿色光圈沿着柱状物一层接一层往上跳动,眼看跳到最顶层快要靠近安秉臣手掌的位置时,骤变突生! 整个空间站猛地一动! 安秉臣从舱壁屏幕上看到,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空间站下方劲射而出,径直向着散发橘红色光芒的恒星疾奔而去。 尽管那东西的速度极快,但他还是看清了。 那好像是一只卡鲁! 久违的卡鲁。 正文 第691章 爆发 “卡鲁?!”安秉臣身后,何满桂和小强同时发出惊呼。 他们也同样看见了那只飞掠而出的卡鲁,对这种构筑了互助会基石的神奇机械精灵,就算烧成了灰他们也认得。同样纤细的菱形躯干,同样修长的反曲足肢,甚至连头部那闪烁蓝光的三角体目器都一模一样! 那不是卡鲁,还能是什么? 在这距离地球不知多少亿万光年的地方,居然能重新看到卡鲁,包括安秉臣在内的三人全都大喜过望。 这份喜悦当中,不仅仅有他乡遇故知的激动,还有绝处逢生的狂喜。 卡鲁意味着什么?机械文明的自我繁殖因子!只要有一只,哪怕仅有一只,就足以重建整个星台族群帝国。 深知这个道理的何满桂第一个动作就是低头就去看自己的腕式终端,紧接着,他失望地抬起脸来看着安秉臣。 “仍然没有任何连接信号……它好像不属于我们的智库系统,这是本地星台操作者留下的遗物吗?”何满桂摆动了一下脑袋,立刻否定了这个不符合逻辑的推测:“不!本地星台操作者应该还活着,否则所有这些设施都会自动重置消亡!” “那么,那家伙会到哪里去?”小强疑惑看看何满桂,又看看安秉臣。 安秉臣笑了起来:“就算本地星台操作者没有死,他去了哪里,消失了多久,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你看,我这个星台操作者,不也没有留在太阳系吗?我们的当务之急,可不是寻找本地星台操作者的下落,而是赶紧弄到一只卡鲁!” 他走下椭圆台子,望着穹顶舱壁构成的巨大环幕屏,那只卡鲁已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这个太空站绝对也是一个类似太阳使者基地的设施,从这里射出的卡鲁径直飞向恒星,为本地智库系统补充异能量。 兹克星系的这位星台操作者,显然也走上了和安秉臣一样的能源补充之路。 安秉臣无意中同时压到那两根柱状物上,居然阴差阳错激活了手动发射太阳使者的开关。 “那我们再来一次!小强,你准备好,闪出去把它拖回来!”何满桂学着安秉臣的样子,把双掌向下压在两根柱状物顶部。 只要太空站再射出一只卡鲁,小强就能瞬间跨越舱壁和星空的障碍把那只卡鲁捉回来。至少,在坦顿人所能达到的一百六十公里极限传送范围内,这个动作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伸手到鱼缸里捞出一只金鱼那样简单。 “我准备好了!”小强放下手里的水烟蒸馏器和武器,甚至把背后的直刀也解了下来,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怎么回事?”何满桂怪叫起来。无论他的双掌如何用力按压,那两根柱状物始终无动于衷,它们的底部既没有绿色的光圈,空间站地板也没有出现刚才那种抖动。 小强满脸嘲弄地看着这位挚友:“很简单,这东西不认你。” 何满桂悻悻地把位置让给了安秉臣,后者刚把双手压在柱状物顶端,大厅地板立刻传来一阵颤栗,两道绿色光圈也从柱状物底端泛起。 见此情景重现,何满桂顿时将自己所受的挫折全部抛在脑后,大声嚷了起来:“来了!” 空间站猛地一抖,又一只卡鲁被射了出去! 大厅中的白毛小强瞬间消失! 半秒钟不到的时间,坦顿人怀中抱着一只卡鲁重新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上! “当心!”安秉臣突然大喝道。 他看见,那只在小强怀中挣扎不已的卡鲁挥动着锋利的左前足肢,居然向坦顿人的胸口刺去!这台隶属于本地智库系统的卡鲁,显然把抱住它强行拖拽回来的小强判定为有威胁的敌人! 小强撒手丢开了这只机械精灵,但他的动作仍然晚了半拍,锋利的前足肢扎穿了防护服后又刺透了坦顿人坚硬的鳞片,绿色鲜血像箭一样飙射出来。 小强已经开始往后退的动作避免了被当胸洞穿的惨剧,当感觉到胸口传来剧痛时,他立刻本能地选择了闪遁。 倏地一下,小强直接发动空间跨越技能闪到了大厅边上! 那只卡鲁的头部往前探了探,显然对敌人突然从眼前消失感到困惑。不过,就这么一探,它的四条反曲足肢也完成了着地站稳的动作。 一只视他们为敌人的卡鲁? 何满桂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受到卡鲁的攻击,他吓得全身毛发倒竖,手里的长弓电磁步枪也握得紧紧。如果开枪的话,高速电磁弹丸能够制服这只失控的卡鲁吗?他完全没有信心。 安秉臣往前站了一步,注视着那只卡鲁。 “你们都退开!不要开枪!” “会长,危险!”何满桂和小强同时惊呼,两个人不约而同向安秉臣扑去。 小强有坚硬的鳞片,还有跨越三维空间的闪遁异能,但安秉臣可没有这些护身保命的绝技,一旦那只卡鲁锋利的前足肢戳过来,只能有一个结果。 “住口!发射系统既然能认得我,它应该也可以。”安秉臣挥手止住两名手下,又向前迈出了一步:“我们需要它。” 趴在地上的卡鲁抬起头部,三角体目器中散发出一缕幽深蓝光,似乎在打量着逼近自己的这个陌生生物。 安秉臣慢慢伸出右手,手掌摊开,轻轻摸向卡鲁的头部。 虽然安秉臣的蜘蛛车被留在了地球,他也没有随身携带任何能证明自己星台操作者身份的物品,但这座空间站的手动发射装置仍然能辨认出他,这个铁一般的事实让他充满了勇气。 他甚至想起了塞巴多提在提及萨雷斯人历史时提到的那个名为“矩阵”的智库之库。 矩阵汇集了所有万千世界的智库信息,唯有造物主掌握着开启它的钥匙。 就目前情况来看,这个来自萨雷斯人的传说很可能是真的。而且,矩阵内不同智库之间显然有某种形式的数据交流,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仅有安秉臣能激活手动发射装置的奇异现象。 在何满桂和小强的紧张注视中,安秉臣的手轻轻搭在了那只卡鲁的头上。 完全相同的手感,让安秉臣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地球。 那只卡鲁没有刺出致命的锋利前足肢,只是抬起头部,用三角体目器呆呆望着他。 开始,他们都认为那是在发呆,但很快他们发现自己错了。 静立在原地不动的卡鲁身上泛出一层微弱的蓝色光芒,这层蓝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最后整只卡鲁几乎变成了一轮蓝色的太阳。两百米见方的顶层大厅,变成了一片蓝光的海洋。 当蓝光最终渐渐散尽之后,那只卡鲁依然纹丝不动地趴在原地,三角体目器中的光芒黯淡到几近熄灭。 突然,那只卡鲁动了一下,它的目器中重新发出蓝光。 “卡鲁,等候指示。” 三个人同时听到,卡鲁清晰地吐出了一句陶图格联盟通用语。 紧接着,卡鲁挪动起来,以安秉臣为圆心转了一圈,然后又走向何满桂和小强,边绕人兜圈边抬起头来打量观察,似乎在审视他们的真实身份。 安秉臣抑制住胸中澎湃的激动,用颤抖的声音做出了回应:“我是谁,卡鲁?” “星台操作者。” “请立刻向我汇报当前系统情况,卡鲁。” “远端主系统无法连接,当前工作范围总共找到两个智库节点,临时子系统框架正在构建中……”卡鲁的目器中射出几缕锥形蓝色精光,迅速勾勒出一幅三维全息图像,画面上正是何满桂与小强的战术防护服。 在互助会的每一件防护服中,都有内置的四元相位模块。 “临时子系统?子系统的储能百分比是多少?” “当前储能百分比为零点零三,子系统即将停止运作。” 安秉臣想了想,又问道;“告诉我,临时子系统共有多少台卡鲁?” “一台。” 安秉臣立刻明白了。他得到了一台由矩阵临时分配给自己的卡鲁,但整个临时子系统的异能量储备却无法从原先的本地系统中获得分享。 “小强,准备再来几次!” “好,准备完毕!” 抖动、闪烁、蓝光依次再过一遍。 五次循环之后,太空站顶层大厅里增加了五只卡鲁。 “临时子系统,现在共有六台卡鲁。” 听到这悦耳的声音,安秉臣满意地笑了,他抓起一只卡鲁,轻轻放到小强的怀里。 “准备,再来最后一次。” “嗯?”小强不解地看着安秉臣,又看看自己怀里的卡鲁,猛然醒悟过来:“夏尔库,你是要我把这只卡鲁放到飞出去的太阳使者身上吗?” “当然,要不我们的临时子系统就会因为没有异能量而停止运转。” 安秉臣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压下那两根柱状物,再次从太空站未知的部位抛射出一只卡鲁。 小强把这套动作已经玩得娴熟至极,一闪再度出现在原地,只是手上拎的那只卡鲁却不见了踪影。 “太阳使者预计七百一十五秒后抵达恒星外层。” “很好。”安秉臣从两根柱子上把双手抬了起来。 重新获得卡鲁,比夺得整个兹克星的控制权更令他欣喜若狂。 因为,那小巧而优雅的机械精灵,是他作为星台操作者的超级力量之源泉。 有了卡鲁,又有了这座太空站,其它的根本不是问题。浩瀚星空中到处是资源,富含各类矿藏的小行星比比皆是。只要再多一些时间,他很快就能造出一支属于自己的机器人军团。也许,直接融解了外面那艘董事局防卫军的星舰是个不错的主意。 大事解决了,安秉臣的心中豁然一松,这才想起自己到这里来的最早初衷。 “现在,让我们到箱体式运输船上去看看,没准那些弗莱冈船员们就在那里。” 五只卡鲁像五条忠心耿耿的宠物犬一样簇拥着三人,一路飘浮滑动着钻进了空间站底层另一侧大厅的气密舱通道。 有卡鲁加入己方阵营之后,小强的底气立刻壮了许多,他没跟在安秉臣后面钻气密舱通道,直接一个闪遁蹿到了运输船舱中。 这种运输船结构简单,船头驾驶舱,船尾引擎舱,中间一溜串接的模块化箱体舱室,两舷是通道和舱壁。这艘星舰在弗莱冈人的运输船中算小号的,总共只有上下两层,加起来也只有二十四间中置舱室。 安秉臣带着何满桂仔细查看了每一间舱室,他找到了大量的密封食品和饮水,以及超过运输船燃料箱标配容量六倍的备用燃料,这些极度危险的液体都被封存在厚厚的金属瓶罐中,一排排用固定栓架牢牢锁死在舱室地板上,彼此之间严格保持着至少半米的间距。 看来,董事局防卫军的那位舰队司令官为自己私下置办了一条相当可靠的应急逃生船。 只是,那位司令官和他的船员们现在又在哪里? 安秉臣带着这个疑问,走完了所有的舱室后依然一无所获,别说驾驶舱和引擎室,就连厕所里他也仔细看了个遍。除了如同鬼魅般不时从自己面前闪过的白毛小强,他和何满桂瞪大了四只眼睛也没能在这艘运输船上找到一个活物。细心的何满桂甚至爬下来仔细查看了船舱走廊的地板,也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一百多名弗莱冈船员,既不在两艘飞船上,也不在空空荡荡的空间站里,那么他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这外面的茫茫太空可不是大海,可以直接跳出去游回家。就算不考虑呼吸的问题,近在咫尺的恒星赫兰纳也会以巨大引力将所有小质量物体拖进自己的燃烧地狱。 安秉臣的视线扫过那一箱箱堆积如山的补给品,又转回到旁边的五只新随从身上。 “卡鲁,几个小时前是否有生物闯入空间站?” “错误……查询问题溢出数据许可时间边界……”被问到的那只卡鲁怔立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用说,这些卡鲁在被转入新系统前都被洗去了原先智库系统的所有记忆数据。 “算了。现在立刻扫描整个空间站,包括两艘飞船,搜索所有可疑生命体。” 安秉臣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弗莱冈船员们大概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也许无孔不入的四元相位扫描能够找到这些躲猫猫的家伙。 但是,卡鲁很快给了他一个令人失望的回答:“空间站以及飞船扫描搜索完毕,除包括星台操作者在内的三名友方生物外,卡鲁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生命体。” 一闪之后出现在何满桂身边的小强也撇了撇嘴:“没有人,夏尔库,所有舱室里都没有新近活动的痕迹。” 安秉臣皱起眉头,从对面两位伙伴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疑惑。 十五分钟后,抵达了赫兰纳恒星深层的那只太阳使者将异能量源源不断传送回来。 在安秉臣的指示下,五只卡鲁毫不客气地开始了对长矛号旗舰的拆卸工程。 最先被融解的是飞船引擎和内舱主体结构,半个小时后,新诞生的上百只卡鲁四散奔向星舰各处,有条不紊地继续分割和融化舰体上所有的金属部件。 一小时后,两千五百只卡鲁诞生。长矛号变得如同一只被蛀虫啃噬过的玉米,到处是融解的破洞和断裂的支架,大量的豁口像病毒一样在舰体外壳上滋生蔓延,逐渐扩大,越来越多的卡鲁加快了整艘星舰消失的速度。 最后,这艘三千多米长的中型星舰彻底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爬满空间站外壳和大厅的上万只卡鲁。 三个人像放牧的羊倌一样,把这些机械精灵统统赶进了深渊号底部的舱口。 深渊号飞舟中,暗红色的肉质舱壁和走道上挤满了卡鲁。当数以万计的卡鲁拥挤在狭窄的空间里时,即使连安秉臣也无法再感受到它们原有的优雅灵动之美。他和何满桂、小强一样忧心忡忡地望着船舱里铺天盖地的机械昆虫。 “我们得赶紧回去,不然,我真担心它们会把深渊号也给拆了。” 深渊号匆匆关闭了舱门,转眼便化作一道流星,沿着来路向兹克星飞去。 黑火山脉脚下,目睹着深渊号从天而降的人们好奇地围了过来。当飞船底部的舱门一开,里面立刻涌出无数长有六条反曲足肢的机械小精灵,被吓坏的兹克猿人们怪叫着纷纷退后闪避,唯有认得这些宝贝的何昌发等老人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塞巴多提立刻从半岛工场那边赶过来,一开口就要去了四千只卡鲁。安秉臣立刻答应了他,没有半点犹豫和不舍的神色。 向四面八方展开扫描搜索的卡鲁很快在十九公里外的冰层下六百米处找到一处铁矿矿脉,差不多三千只卡鲁立刻像浪潮一样涌了过去,它们很快消失在白雪皑皑的冰层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但安秉臣知道,在冰层下面的矿脉区,此刻已经变成一个沸腾的王国。 天色完全变黑之前,一座十多米高的,完全由合金无缝打造的要塞在临时营地原先的位置拔地而起。 次日天亮时分,位于要塞后方,紧贴着黑火山脉山脚的二十八条模块化生产线也同时宣告竣工。不计其数的卡鲁从地下冒出,它们为这些生产线送来了源源不断的合金锭。 各种原型武器、无人战车、步兵机甲的部件宛如树上熟透的果实,叮零当啷滚落在生产线出料口。另有数以千计的卡鲁动作麻利地拾起这些掉落的成品部件,然后随便找块空地就开始令人眼花缭乱的组装拼接。 在傅青山和熊大海的协助下,司康把所有凑过来围观的兹克同胞们从这座全力运转的兵工厂边上驱赶开,不知所措的角斗奴们被赶到用小篱笆栅栏分隔开的露天教学地点,在卡鲁投射的全息图像引导下开始接受如何操纵和驾驭这些新兵器的简单培训。 安秉臣亲自审定的武器装备设计图并未直接照搬地球上的方案,受教育程度极低的兹克人当前还不具备驾驭足肢战车并指挥无人机群作战的能力,因此他不得不在原先走你双足步行器的基础上,根据兹克人的生理特征进行了大幅改造,增加整套外骨骼机甲防护能力的同时也将电动引擎功率提升了整整三倍。 在高速运动的身体适应性方面,来自丛林的兹克人确实可以把地球人甩出八条街之外。所以,当司康驾驭着名为“天魔”的全方向测试机在丛林树枝间以超过八十公里的时速狂奔时,安秉臣除了感叹之外也只能自愧不如。 从冷兵器的原始社会一步跳入能量兵器的未来时代,这是一次匪夷所思的疯狂跨越。 但安秉臣已经没有时间等待了,他甚至没有时间来说服队伍里的每一个人。 接近百分之七十的惊人淘汰率并没有让这支军队日趋萎缩,因为有更多饥寒交迫的兹克人从南方成群结队涌来,这些猿人中的大多数在得知有食物和安全保障后,立刻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了这支名为武装者军团的军队。 自从丛林之子在安秉臣的雷霆重击下灰飞烟灭后,加上董事局的彻底袖手旁观,西大陆果然陷入了无序混乱状态。原先一座座繁华的城市变成了各派武装势力争斗的战场,死亡和饥饿逐渐成为平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兹克人和波金人因为饥饿和疾病悲惨死去。 四处寻求生路的西大陆难民们听到北方有这样一支可以吃饱穿暖,还不用担心生命安全的军队,全都不由自主朝着东西大陆交界的黑火山脉汇集而来。甚至,一些东大陆的兹克部落猿人,也扶老携幼前来投奔。 “现在,你们可以跟随我,为生存为食物而战斗!”那位自称夏尔库的无毛异乡客在寒风中注视这些瑟瑟发抖的猿人:“但总有一天,我将离开这里。到那时候,你们将决定是继续跟随我前往你们平生未见的异界,还是留在自己的故乡?更重要的是,到那时你们必须选择,是为我而战斗,还是为你们自己而战斗?” 一座巨大的飞行平台从夏尔库的背后缓缓升起,最终消失在云层中。 那是构筑太空船坞的第一部分组件。 正文 第692章 烦恼 安秉臣站在要塞最高一层的落地窗前,望着下面正在接受训练的武装者军团新兵们。。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w. 。 生‘性’好动的猿人们进步很快,大部分很快就掌握了远程武器‘射’击的要领,不过在纪律‘性’和组织‘性’方面的表现简直一塌糊涂,许多人到现在都分不清左和右,更不要提什么十点钟方向之类的专业指向术语。三万多志愿报名者一层层筛到现在只剩四千,落选者也不遣返劝退,统统编入辅兵‘性’质的二线部队。 但是,就那千挑万选筛出来的四千人,依然存在很多让人头痛‘欲’裂的问题。以傅青山和熊大海为首的教导队不得不把一拨又一拨完成‘射’击训练的猿人学兵们又拖回来,反复对他们进行基础教育回炉重温。一些脾气暴躁的兹克教官,经常会对那些没有及时跟上口令的学兵饱以老拳,或以教鞭伺候。 兵源素质的低劣是个短时间内无法改变的既成事实,为了尽可能缓解这种教育不足带来的缺陷,军团训练内容中又加设了相当比例的文化课,包含有天文物理数学化学等基础学科的入‘门’知识,所有授课内容尽可能通俗易懂,并且全部由教员通过全息画面当场讲解消化。 整个军团内部的职衔提升、福利待遇全都与文化课成绩挂钩,所有新学兵一律强制参加文化课,最终考核未能满分通过者全部打回重学。 这种高强度的身心摧残给这支新成立的武装部队带来了大量非战斗减员,不少原本龙‘精’虎猛的学兵们被折腾得萎靡不振,几近神经错‘乱’。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跌跌撞撞跨过这道‘门’槛,迈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安秉臣把视线从那个被教官一脚踹翻在地的猿人学兵身上转开,回过头来看着会议大厅中央的环形巨桌。 桌面上悬浮着一艘星舰的全息结构图,这个虚拟模型缓缓自行旋转着,向坐在桌边的所有眼睛展示着每一个角度。 这是萨雷斯人设计的星舰,彗星号。 彗星号是一艘多用途的大型综合飞船,所有构筑材料全部由卡鲁回收各地陨落的黑暗军团星舰残骸后融化缔造。累计将有超过八十万块部件分批送到兹克星自转轨道上的太空船坞,它们将在那里完成最后的拼接组装。 这艘飞船全长超过一万米,预计竣工净质量超过六千万吨,舰内有七十二个大小不等的模块化舱区。此舰采用十六台萨雷斯人独有的超大功率聚变冲压发动机为动力,在脱离星体引力范误即可进入跃迁模式,能瞬间跨越数十光年不等的物理空间距离。 靠着这种跃迁航行模式,‘浪’迹四海的萨雷斯人曾经多次逃脱星空中凶恶之敌的追杀。但跃迁模式的唯一缺点是无法‘精’确定位跃迁结束时的目的地座标,有时误差‘精’度最多可能会达到十个天文单位以上级别。因此,尽量选择荒僻星空作为跃迁目的地是降低这种不确定‘性’所隐含的巨大危险的唯一途径。 在安秉臣眼里,这艘飞船的外形怎么看怎么像地球上的蓝须鲸。流线型的舰体看起来确实像一条丰满的大鱼,光滑外壳上没有任何外凸的炮塔或舱‘门’设施,但在舰腹位置却布满了贯通首尾的多条沟槽。据塞巴多提解释,那些宽度长达百米的巨型沟槽可用于在航行中收集散布在星空中的氢元素。 “武器?武器从来不是一艘星舰最主要的问题!我们现在面临的真正麻烦是,从哪里找到足够的合格船员来驾驶这艘巨舰?” 桌面上一台新崭崭的次声‘波’转译器中,发出了塞巴多提的声音。 萨雷斯外王烦躁不安地晃动着翅膀,一双金眼瞪着刚刚在议题中询问舰载武器设施的何昌发。 “彗星号的标配船员是两百六十人,请注意,这仅仅是负责‘操’控的坐班船员数字。如果按我们萨雷斯人的传统标准,平均一名‘操’控者搭配十名技术后勤服务人员,那这艘星舰至少需要两千八百六十人的团队才能保持正常运作,而这个数字里还没有包括船坞或星港的工作人员!” “可是,我们现在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合格人手!我带的十一位萨雷斯人基本都是战士,他们并不算合格的技术人员,夏尔库阁下,您的伙伴我看也差不多,可我们的人加起来都还没有二十个。至于外面那些‘毛’茸茸的猿猴,这些家伙连分清自己的左手和右手都要想半天,把彗星号‘交’给他们,那简直就是自杀!” 坐在末席位置的玄抬起头来,用那张没有五官的水晶脸扫视了一圈,最后朝着安秉臣的方向定住:“这个问题,我倒是有办法解决。” “哦?”塞巴多提立刻被吸引住了:“什么办法?” “这个问题对我们贸易公会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我们那边有数以万计的闲赋船员找不到工作……” “够了,玄,你住嘴!”安秉臣恨恨地瞪了一眼那位速烈人:“我现在最后一次重申,除了技术上的具体细节,你没有资格提出任何建议!” 对这位不怎么靠谱的水晶‘奸’商,安秉臣一直没给好脸‘色’。如果不是拜玄所赐,他和塞巴多提等人也许现在还在太阳系呢。虽然迫于无奈,让这个速烈人在塞巴多提的半岛工场里当了一个顾问,但安秉臣仍然指派了胡安全天二十四小时贴身监控。而且,由玄设计建造的各种装备设施,一律由玄自己进行现场测试。 让贸易公会的那些水晶脑袋来驾驭军团的星舰?这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长么?稍有不慎恐怕就是个巨大的悲剧。安秉臣所接触过的速烈人都以实际行动完美证明了自身的节‘操’,他可不想一觉醒来脑‘门’上顶把枪,然后被人当成奴隶猪仔转卖到某个荒凉世界。 听到安秉臣极不耐烦的呵斥,那位速烈人马上收声保持缄默。 “那我们……只有向董事局求助?”何昌发望了一眼安秉臣,随即自己也摇了摇头。 董事局派来的两名特使才刚刚离开,他们来是想了解长矛号星舰船员失踪事件。虽然安秉臣自认和船员的失踪无关,但他也不愿坦承自己为了造卡鲁而融解长矛号的真相。这样一来,在董事局方面的眼中,整艘星舰连人带船的失踪谜案,怎么看都觉得跟安秉臣脱不了关系。 所以,那两位董事局特使的语气始终充满了质疑和猜忌。 董事局、义军与安秉臣三方的临时合作关系本来因黑暗军团而起,现在头号敌人已经不复存在,安秉臣又突然对义军下毒手,早已打算撤离兹克星的董事局对这边还剩多少香火情,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这种情况下,再去向董事局求助,很难会得到令人满意的答复。 如果还在地球,这根本不是个事儿。 自从吴刚号升空后就开始在各处基地全面开‘花’的航天学院计划,到现在也该培养出四五千名人类宇航员了,这些人都是互助会的核心骨干,可靠程度自然不言而喻。专业技术水平上的差距可以通过学习培训来弥补,但任何技能的学习都未必能提高人的忠诚度。 通过对蓝旗学院三位弗莱冈学者的审讯,以及在诺瓦帮助下对董事局星舰导航系统的研究,安秉臣已经知道,兹克星系距离陶图格联盟控制的星域边疆尚有八万光年之遥。进入联盟控制星区后,还要经过如今由辛克人全面占领的遮莫星系,再飞上十多万光年,然后才能抵达以大都会为核心的陶图格联盟主干航线区域。 当年前往地球探寻造物主圣迹的诺瓦,正是从陶图格联盟主干航线区域出发的。 当年乘坐深渊号飞舟的诺瓦,以超乎寻常的引力子跃迁技术跨越了数以百计的星团,辗转航行了近千年才最终抵达银河系所在的室‘女’座超星系团。 这意味着,就算拥有了深渊号飞舟,要再走一遍当年诺瓦的足迹重返地球,那也得要‘花’上千年的时间。 可是,作为一名普通的灵长目人类,他有上千年的时间吗? 每当想到这个无解的问题,安秉臣的心中就会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强烈沮丧。 隔在他和地球之间的,不但有难以计数的空间距离,甚至还有他所无法逾越的时间。 难道,他和伙伴们这辈子已注定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 那些熟悉的音容笑貌,自己一手创建的互助会,都将成为另一个世界的梦? 安秉臣突然一拳砸在桌面上。 所有与会者都惊愕地注视着这位脸‘色’铁青的主事者。 “我们还有卡鲁!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它们就是最好的船员!” “可是,人工智能的天然缺陷决定了它们不能独立掌控像星舰这样的大型系统!”塞巴多提争辩道。 流亡星空的萨雷斯人对人工智能的研究也持续了上千年,塞巴多提的话就是他们自己的血泪教训和经验。 “我没有说过要让人工智能完全控制我们的星舰。”安秉臣看着萨雷斯人:“一艘星舰的船长,必须由我们的人出任。船长以下的船员、技工、后勤甚至作战士兵,全部由卡鲁包揽。” “这样的话……”何昌发被这个近乎疯狂的想法震撼了。 “一个人,一艘星舰。”塞巴多提喃喃自语道。 安秉臣笑了起来:“我们虽然连二十个人都不到,但也足够组成一支小型舰队了。” 包括塞巴多提和何昌发在内,所有与会者都呆呆地望着安秉臣。 “黑暗军团给我们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我们可以再增加卡鲁的数量,把那些残骸都回收利用起来,打造我们自己的舰队!兹克星轨道上的船坞,很快就能排满像彗星号一样的战舰!” 互助会会长站了起来,伸手去握那全息投影中的飞船虚拟像。当然,他捞了个空,但脸上的笑容却依然如旧。 自从刚才郁闷之际脑中闪现这个念头后,安秉臣的思路顿时豁然开朗。卡鲁,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虽然这些机械‘精’灵的综合素质还不足以完全取代智慧生命,但作为非创造‘性’职业的星舰船员,机器人在纪律‘性’和组织‘性’方面拥有更大优势。 只要发号施令的船长还是生命体,机器人船员潜在的错误就能得到最大限度遏制。即便在航行中发生了某种不可预见的灾难,集体行动的舰队中,其它船只也能迅速给予施救援助。 这样的超级舰队可以将后勤补给的压力降到匪夷所思的水平,星舰航行的动力可直接从星空中散布的氢元素获得,只要有恒星的地方就能获得扩编卡鲁所需的异能量。至于生产卡鲁所需的金属,那是拥有足够技术者最不担心的问题。太空中几乎每一颗固态行星或小行星上都有不计其数的金属矿藏,对于富有经验的宇宙采掘者来说,这些资源不过是弯腰就能拾起的贝壳而已。 甚至,伴随着旅程的延续,舰队的规模也将越来越大。 安秉臣根本没有注意到,大家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当何昌发把他从沉思中摇醒时,窗外的天空已经是漆黑一片。 “断牙和小强回来了。”何昌发低声道,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好像什么都没找到。” 这两位安秉臣麾下的强力战将被派出去执行秘密搜索任务,他们的目标不是丛林中那些黑暗军团的散兵游勇,而是一位特殊人物。 那位相位脉冲风暴后不知所踪的弗莱冈元老院特使,库伯大人。 这个弗莱冈异能者极度危险,种种迹象证明,他现在还在兹克星上。库伯的成功逃脱,肯定是因为那位前角斗奴导师西诺的帮助。安秉臣坚信,这位身负异秉的特使大人在适合条件下能产生的破坏效果恐怕不亚于整众暗军团舰队。 对这样一枚隐藏在自己卧榻旁的致命炸弹,他必须不择一切手段予以翦除,所以才派出了猫人断牙和白‘毛’小强组成的豪华阵容,给他们的命令也是直接消灭目标,不需要生擒。为了增加搜索和战斗的胜算,安秉臣甚至让他们带上了两只卡鲁。 但是,长达十天的搜索,最终仍然以一无所获而告终。 和往常一样,断牙大大咧咧地走进了会议室:“我们搜遍了整个东西大陆,没有发现那家伙的踪迹。我也查了黑暗军团星舰坠落在各地的残骸,所有的投送飞屯救生船都没有遗失。我们的目标没有‘弄’到飞行器,他绝对跑不出兹克星。” “只要他敢起飞,我就能把他捅下来。”安秉臣自信地道。 以小型飞行器逃离兹克星,只怕还没有脱离大气层就会被深渊号赶上。 那位弗莱冈元老院特使,会不会也想到了这一点呢? 一直埋着脑袋的小强突然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他会不会和夏尔库大人您一样……?” “嗯?”安秉臣没听明白小强的意思,疑‘惑’地哼了一声。 “他很可能藏在水里,就在东西大陆之间的深海中,正如夏尔库大人您当初躲避黑暗军团时的情况。” “完全有这个可能。”安秉臣若有所思道。 弗莱冈人的远古祖先是生活在水底的某种软体动物,虽然如今大多数时候都在陆地上的空气中活动,但它们仍然能轻松适应水下生活。 “走,我们坐飞舟下水去转转。小强,把亚伯叫来,那弗莱冈人中了他埋设的意识陷阱,应该会带上陷阱留下的‘精’神烙印碎片。只要靠近到一千公里范围内,亚伯就可以感应到对方的大致位置,比深渊号上的生物扫描仪更灵敏。” 有水里火里都去得的深渊号,几万公里外的大洋深处也不过是一场说走就走的短途旅行,再加上亚伯这个扫描半径高达一千公里的人‘肉’搜索仪,安秉臣简直找不到不立刻出发的理由。 关闭舱‘门’后的深渊号呼地一下瞬间消失,地面上只留下几道若隐若现的旋风。 因为有夜幕的掩护,加上速度极快,很多在营地周围活动的兹克猿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它的突然离去。事实上,基地里的兹克人们也早已习惯了这艘达文巴飞舟经常会莫名其妙消失的诡异情况。在教导官的皮鞭和怒骂下痛苦挣扎的学兵们,也根本没有更多时间和‘精’力去关注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现象。 “你已经改变了这个星球的发展方向,这是违背联盟文明保护法的,这种行为必然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当安秉臣驾驭着深渊号飞舟以超音速切入海面之际,脑中突然传来诺瓦的声音。 “文明保护法?”安秉臣淡然一笑:“嗯,董事局的弗莱冈人比我干得更出‘色’,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还有,就算是诺瓦阁下您,不也在地球随手创造了我的族群?这些举动,又算不算违背了联盟的文明保护法?” 诺瓦尴尬地支吾了一声:“嘶……我只是提醒你,今后这个星球的命运,势必将与你密切相连。” “当然,我明白这一点,诺瓦。”安秉臣点点头:“我也必须承认,没有当初你的改变,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作为一名地球人,我对您是充满感‘激’的。” “但你最好不要指望将来的兹克星人会对你报以感‘激’之情。救世主,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诺瓦幽幽地总结道,不知是否想起了自身被第六代星台‘操’作者逆袭的往事。 “当然不会。我现在需要他们的帮助,他们也同样需要我的帮助,我们之间目前是一种互利的合作关系。至于之后的千秋功过,谁愿意去评价,谁就去评价吧。我发现你最近似乎变得有些伤感,怎么了,诺瓦?” 自从抵达兹克星以来,诺瓦主动说话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少得多。 “不知为什么,穿过黑‘洞’的旅行似乎加快了我仅存意识的衰退,好像时间的流动突然变得更快了。我感觉自己正在加速崩溃,宝贵的信息正在流散……我们可能需要尽快赶回达文巴,否则我担心会来不及……” “不要担心,我的创造者,我们将很快出发。”安秉臣耐心地安慰着寄存在自己脑中的那一缕意识:“但在那之前,我必须解决一些棘手的事情。” 他可以对丛林中尚存的义军部众和黑暗军团残兵视而不见,但却无法容忍那位元老院特使的存在。那是个对他直接构成严重威胁的危险角‘色’,他不能容忍这种威胁的持续存在。 深渊号的底舱中,一台刚诞生不久的苏别丁蜷伏在角落里,宛如一只慵懒的猫咪。 驾驶舱的悬浮界面上,出现了无数大小不一的彩‘色’光点,那些是飞舟生物扫描仪探测到的海洋生命体。 亚伯已经闭上了双眼,静静地梳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意识涌流,期盼着能从中找到带有自己印记的那个信号。 坐在驾驶舱通道口的小强忍不住伸出前爪,去拨动那些悬浮在空中的光点。它惊讶地发现,光点居然是可以拨动的,这并不完全是全息投‘射’的虚拟幻像! “如果要躲藏的话,应该会在很深的海沟里。”何昌发推测道。 飞舟瞬间掠入更深的海底沟谷中,但无论是闭目冥思的亚伯,还是深渊号的生物扫描仪,都没有发现可疑目标。 时间在一分钟又一分钟地流逝,很快,两个小时过去,他们的搜索依然一无所获。 “各位,我感觉我们似乎找错了方向。换位思考一下,假如我是那位元老院特使,我才不会躲到这些海沟里来。那个弗莱冈人真正该做的是尽快离开兹克星,如果我是他,我肯定会想办法逃走……比如说,‘混’进董事局撤离兹克星的迁移队伍中。”何满桂从另一侧走廊冒出头来,给出了一个全然不同的看法。 “你是说,那个家伙此刻就躲在董事局?这不可能。黑暗军团要摧毁这个星球上的一切,其中也包括了董事局,那帮奴隶主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何昌发骤起眉头。 “没有什么不可能。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何满桂继续拓展着自己的推论:“黑暗军团已经不复存在,但董事局还想继续经营他们的买卖,与元老院方面达成某种相互谅解的秘密协议,这难道不是双方都想要的目标吗?” 坐在‘肉’质驾驶座上的安秉臣被这句话打动,突然睁开了眼睛。--32669+dsuaahhh+25914995--> 正文 第693章 价钱 “什么?移交所有尼泽兰人?” 兹克娱乐董事局代理主席,查布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位不久前还是个下贱角斗奴的异乡客。 不光查布本人,旁边的红眼·巴拉契亚男爵、乌姆爵爷的唯一继承人乌索,以及经过冰峰崖战斗后硕果仅存的五位董事局成员,全都被对方提出的这个条件惊呆了。 自从尼泽兰人的母星被弗莱冈人设计摧毁后,幸存的宇宙心语者很快被董事局奴隶主们以家庭为单位瓜分殆尽。能在自己家中蓄养几名尼泽兰人,迅速成为一种贵族荣耀和地位的象征。对于这些被排挤到元老院之外的非主流小贵族们来说,这更是一种值得炫耀的身家资本。 因为这个缘故,尼泽兰家庭生养的婴儿一直供不应求,一名尼泽兰新生儿在董事局贵族的小圈子中至少能卖出两万毕塔的价钱。有一些贵族甚至将这些珍稀的商品通过秘密渠道出口到其他联盟种族的世界,换取弗莱冈人匮乏的各种核心技术,对兹克星的本地建设做出了极大贡献。 但现在,这个才冒头没几天的暴发户竟然找上门来,向董事局索要所有的尼泽兰奴隶? “夏尔库大人如果对尼泽兰人有兴趣,完全可以考虑出个合理的价钱,我们肯定会……” 查布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那位恶客打断:“我没有说过要买,代理主席阁下。我到这里来,是以合作者的身份要求你们无偿移交所有的尼泽兰人!” 这种无礼至极的表态让会谈室里的空气也瞬间凝固。 这个混蛋,纯粹在以武力要挟和抢夺贵族们的合法财产。 查布觉得一股怒火从自己心底蹿了上来,他那对外凸的眼珠鼓得更大更圆。坐在他身边的红眼、乌索,以及那五位董事局成员也都是差不多的愤懑表情。 “凭什么?”几乎所有董事局成员内心深处都不约而同地跳出了这三个字。 刚刚从亡故的叔叔手中继承了勋爵爵位的乌索恶狠狠地紧盯着那位正襟危坐的恶客,这位角斗奴出身的异乡客身上穿着一套式样怪异的黑色铠甲,尽管表面采用了某种亚光处理,但乌索还是看得出那套铠甲绝对是金属质材的东西。铠甲尺寸相当贴身,看起来是量身定做的,关节和脖颈等要害部位都有兼具柔软和韧性的合成纤维包裹,从那些纤维的缝隙中偶尔可以看到里面依稀闪烁着金属的冷光。 恶客的身后屹立着两名穿相同铠甲的卫士,唯一不同的是这两名卫兵都戴着头盔,系着黑色的宽大披风,完全隐匿了自己的本来面容和体态。从他们的动作和肢体摆动幅度来看,这套铠甲似乎并不是很重,至少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细微动作。 他们的头盔不是常见的浑圆球形,而是在脸部正前方有一个前倾向下斜掠的标准菱形凸面,这片尺寸巨大的凸面几乎占了头盔三分之二的前面积,沿着竖立中线微微向两侧倾斜的曲面让乌索隐隐猜到,这块金属凸面的主要作用是战斗防护。这种新奇的设计完全取消了传统肉眼观察孔或透明防护罩,充分表明对方已经完全掌握了四元相位技术。 比这身铠甲更醒目的是两名卫士身边各有一只像宠物一样的小型六足机器人,所有董事局成员都是些见多识广的人精,他们全都认得,那是卡鲁,每一位夏尔库身边永远存在的侍从。那些杂乱无序的传说居然都是真的,这个角斗奴,竟然真的是一位如假包换的夏尔库! 夏尔库的头盔放在桌面上,露出了一张带有九百二十三号角斗奴编码烙印的年轻脸庞。这张脸此刻正毫无表情地注视着所有董事局成员。 “如果按联盟的法律,董事局的奴隶买卖是重罪,在座的各位都是罪人。”安秉臣用一种缓慢而有力的语气说着,他的联盟通用语(千进语)在交流方面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如果让我们抛开法律来解决这个问题的话,我相信各位董事局成员肯定不会喜欢最终的结果。本着对我们之前合作事实的尊重,所以我今天才来到这里,心平气和地向各位提出我唯一的要求:把所有尼泽兰奴隶都交出来。” 两只卡鲁嗖地一下蹿到了宽大的桌面上,挥舞着各自锋利的前足肢,让会谈室边上的高加利侍卫们紧张起来。 “我听说,你们已经决定要离开这里,到红眼男爵的封地索瑟姆星去开辟新天地。路途遥远,飞船上的空间有限,为什么不精简一下迁徙队伍,减轻各位的负担呢?”安秉臣循循善诱地劝说道。 他今天来冰峰崖基地讨要尼泽兰人,一是为了完成当初对亚伯的承诺,二也是为了找个理由上门,寻觅那位元老院特使库伯的踪迹。 年轻的乌索按捺不住,首先跳了出来:“夏尔库大人是在讹诈我们吗?当年可是我们好心好意收养了那些无家可归的尼泽兰人,众所周知,他们的母星卡兰丹的毁灭是一场意外天灾,与董事局并无直接关系。这些年来,我们对尼泽兰人始终厚养优待,他们享受的待遇甚至超过了我们忠实的战略伙伴高加利人。既然大人今天来张口就要人,那这笔帐怎么也该算一算吧?” 见到终于有对手应战,安秉臣冷笑一声,问道:“算账?好,我问你,我们向董事局无偿提供飞船和通讯设施维修服务,又为你们建造了一座新反应堆,维持整个冰峰崖基地的正常运作。这些账目,诸位准备什么时候和我来算一算?” 速烈人制造的相位脉冲炸弹瘫痪了整个兹克星上几乎所有的电磁设备,如果没有之后塞巴多提的半岛工场鼎力协助,董事局所在的冰峰崖基地现在应该还是个寒气渗骨的大冰窟。 这些鼠目寸光的奴隶主,骨子里都是些见钱眼开的龌龊货色。伸手讨要时心安理得,从他们包里拿一个子儿都跟要他们命差不多。如果不是考虑到之前双方曾有过露水姻缘的合作,加上还有更多更危险的敌人需要应对,安秉臣完全可以像对丛林之子那样以雷霆手段收拾了这帮弗莱冈奴隶贩子。 只不过,他还没有真正动杀心而已。 包括亚伯亲人在内的尼泽兰人尚在对方掌控中,董事局方面是否藏匿了元老院特使库伯现在也是个未解之谜,敌我形势昏暗不明。这个时候,并不是翻脸动手的最佳时机。 被这番话问得呆住的乌索等人当场愣了半晌,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还是代理主席查布讪讪地接过话头:“夏尔库大人的恩情,我们当然都记的,也决计不会赖账。只是……无论是飞船和通讯设施维修,还是新建的那座反应堆,都是有价可询的东西。但是,尼泽兰人,在当前市场上,每一个都是无价之宝,这您也不能否认吧?” “说来说去,还是想要跟我讨价还价?”安秉臣一听就明白对方打的什么主意,砍价是这帮奴隶贩子们拿手的绝活,只要陷入这个充满诚意的圈套,他们就可以尽情拖延时间。“那这样吧,我今天也带了不少人来,我们先拆掉反应堆,把先前免费提供给你们的所有四元相位模块也全部回收,然后我们改天再坐下来慢慢谈,谈多久都可以。” 说着话,他拿起桌上的头盔,同时也站了起来,做出一副要摔门而去的姿态。 楼下大厅中站了一百二十名穿着同样特制铠甲的武装者军团精锐,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兹克角斗奴们都装备了新生产的电磁步枪,他们的黑色盔甲与披风组成了一团令人感到极度压抑的不祥乌云。 当看到安秉臣出现在天桥走廊上时,这些士兵立刻不约而同地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翻转过来重新系上。这时候附近的弗莱冈人和高加利人才注意到,那黑色披风的内里,居然是刺眼的殷红颜色。这一百多人一解一系,整个大厅中央立刻燃起了一片火焰般的海洋。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百二十名士兵发出了整齐如一的怒吼。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把周围的弗莱冈人和高加利人都吓了一跳,不少人已经跑到了掩蔽物后面,同时摸出了自己的武器。万一真要发生火并,没有人想最先倒下死去。 “这……这又是何必呢?夏尔库大人,为了这点小事,伤了我们之间的和气,不值得,不值得啊!来,来,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查布搓着自己的触须,忧虑地望着下面混乱的场面。 “慢慢谈?我事情挺多,改天再聊吧。”安秉臣冷哼一声,压根没理会对方惯用的捣浆糊敷衍:“大家都听好了,给我抓紧时间,一个小时之内把东西都拆了!” “是!”一百二十个声音同时回应着他的命令。 查布和跟出来的董事局成员们快速嘀咕了一圈,最终在楼梯口尽头赶上了安秉臣。 “夏尔库大人,我们可以交出所有的尼泽兰人!”查布大声道:“但是,请大人再给我们一艘大型运输舰作为运力欠缺的补偿,您知道,长矛号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它到哪里去了,我们原先前往索瑟姆星的运输计划也因此受到很大影响……很多货物,都找不到运送舱位……我听说,贵军团在行星轨道上的那座船坞,似乎已经造出了两艘千万吨级的星舰,看来那些散布在兹克星各地的黑暗军团舰队残骸,果然是最好的造舰材料……” 查布一边说着,一边用颇值得玩味的眼神望着安秉臣。 对于长矛号与埃玛等董事局防卫军船员的莫名其妙失踪,他是相当怀疑这位武装者军团的首领的。不过,怀疑归怀疑,他没有任何证据,只能用这种旁敲侧击来表达自己的态度,同时也作为讨价还价过程中抢占优势的心理筹码。 安秉臣停下脚步,回过头注视着查布,也不说话,一直看得这位代理主席心头发毛。 “现在把尼泽兰人全都交给我,我保证在十天之内提供两艘千万吨级的大型运输舰,并承诺你们安全地离开兹克星。”安秉臣缓缓地开出了自己的条件,他的声音通过菱面头盔的扩音器传出来,依然清晰洪亮,没有丝毫走样:“但是,代理主席大人,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们在背地里玩花样。否则的话,丛林之子那帮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查布闻言大喜过望,顾不上再看别的董事脸色,当即毫不犹豫地敲定了这笔买卖。 两艘千万吨级的星际运输舰,在主星区那边的价格大致抵得上五百名尼泽兰幼婴,但董事局贵族们手上的尼泽兰人连老带幼也不过三百多人,不用算都知道这笔买卖绝对是赚翻了。 “给你三个小时,把人都带来,就在这里逐一清点。”安秉臣走到楼下大厅中,直接在一口金属箱子上弯腰坐了下来。 跟在他身后的何昌发做了个手势,那些武装者军团的士兵们,立刻又翻转了自己的披风,重新变回一团安静的黑云。 “大人今天所做的一切,尼泽兰人将永远铭记。”穿着全套黑色铠甲,原本混在队伍中的亚伯走到安秉臣跟前,满怀感激之情地深深鞠了一躬。 “亚伯,真正拯救你的族人的是你自己。你曾帮助过我,我也必然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安秉臣望着这位尼泽兰人,为他量身定做的武装者铠甲比人类的版本更加纤细消瘦,全封闭式头盔遮住了尼泽兰人那椰子壳一样的丑陋脑袋,不过却挡不住他们对附近精神源流的敏锐感应。 亚伯往前凑近了两步,声音略微低了半分:“那位元老院的特使,我找到他了。” “他就在这里?”安秉臣的脸上顿时露出狰狞杀意,但旁人从外面只能看到冰凉如水的菱面头盔。 “不,我感觉到他在原先的极地要塞附近,应该在那些地下工事废墟中。”亚伯低声汇报。 黑暗军团入侵之际,第一批登陆部队攻击的首要目标就是董事局设在极地的要塞,虽然防卫军主力主动撤离了那座树大招风的军事基地,但仍然留下了不少小分队隐匿在地下工事中阻击来犯的黑暗军团部队。 这些防卫军中的大部分人都已战死,仅有少数人存活到相位脉冲风暴力挽狂澜的时刻,他们曾经战斗过的极地要塞地下工事,如今也变成了一片荒坟鬼冢。 潜逃的元老院特使躲在这片工事废墟中,确实不失为一个隐匿踪迹的好去处。那地方既远离西大陆人烟稠密的繁华区,又紧挨着董事局目前所在的冰峰崖基地,甚至还能轻松躲过只在丛林地区巡弋的搜索队。 如果那位弗莱冈异能者真躲在极地要塞,安秉臣也无法判断他是得到了董事局承诺的庇护承诺,还是自作主张选择了这个绝佳的藏身地点。 不过,这种细节上的小问题,从来不会给安秉臣带来太多纠结。 “等我们接收了你的族人,就去极地那边逛一圈。”安秉臣对亚伯低声说道,同时侧过头来转向何昌发:“昌发,你马上联系营地那边,让断牙和小强他们立刻坐地效飞行器赶过来。” 只要能找到那位元老院特使,他就绝不会放过这个危险的家伙。 战力逆天的断牙,神出鬼没的小强,加上擅长心灵交流的亚伯,以及体内驻有达文巴真知者的自己,应该能联手把这个祸患给解决掉。 杀死他是最简单的,但是,如果能捉住这位元老院特使,让亚伯从对方大脑中榨取更多有关弗莱冈人的信息,这才是最完美的胜利。这个家伙既然能代表元老院伴随黑暗军团远征兹克星,他所知道的,必然远远超过寻常的黑暗军团军官。 武装者军团已经成立,安秉臣迫切需要知道更多有关陶图格联盟政局的核心情况,董事局的那帮奴隶贩子们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信息。 想到至今仍然有数万名黑暗军团官兵在充斥着猛兽毒虫的丛林中挣扎求生,安秉臣的心情顿时变得愉快起来,他解开了自己的头盔放在脚下,站起来迎着第一批送来的尼泽兰人走过去。 “欢迎你们,卡兰丹的子民们!从今天开始,你们将获得渴望已久的自由,但正如你们所知,由别人赐予的自由永远是昙花一现!加入武装者军团后,你们将获得武器和装备,你们将学会为捍卫这来之不易的自由而战斗!” 一位脸上带着角斗奴编码烙印的陌生人,言谈举止之间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信,他给每一位看到自己的尼泽兰人都留下了毕生难忘的印象。 当喜笑颜开的三百四十五名尼泽兰人分批登上前来接送的地效飞行器离开后,安秉臣看了一眼从跟船过来的人员中留下的两个身影。和何昌发与何满桂一样,奉召而来的小强已换上了崭新的武装者军团铠甲,但旁边的断牙却没有穿铠甲,他自称无论如何都不想把自己套在铁罐子里。 为了遮人眼目,隐匿自己那过于突出的形象,猫人武士不得不裹了一件后摆齐地的黑色兜头长袍。在他的腰间,斜挎着一柄何满桂赠送的细长佩剑,那是来自地球原产的机动骑兵佩剑。自从得到这柄佩剑之后,断牙就一直把它带在自己身边。 “我们走。”安秉臣朝两人招了招手,向着底舱洞开的深渊号大步走过去。何满桂和亚伯紧跟在他身后。 “小桂子也跟你们去。”留在原地的何昌发大声道,他要乘最后一艘放空的地效飞行器返回营地,担任居中坐镇指挥的角色。出于对安秉臣安全的考虑,他坚持让何满桂跟着这支小型猎杀队一同出征。 安秉臣在钻进舱门之前转过身来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保卫局局长的建议。 “夏尔库大人,请记住我们的两艘运输舰!”冰峰崖基地大门前的望台上,查布热情地朝这边挥舞着自己的六根触须,这是弗莱冈人送别时最隆重的个人礼仪。代理主席的身边,站着红眼男爵和乌索等一帮董事局成员,所有弗莱冈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期盼的神情。 安秉臣举起手,朝查布做了个一切放心的通用语手势。 “为什么不直接宰了这帮臭气熏天的章鱼?”进舱之后,断牙一个翻身,已经坐到了屋顶一根用途不明的肉质软管上。猫人喜欢找个高处栖息,在放松自己全身的同时,也能很好的观察四周的情况。“这样可以省不少事。” “没有必要。”安秉臣直接从那根管子下面走了过去:“我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杀光。” “对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去星光圣殿?你不会是找个拖延借口,一直在利用我吧?” 安秉臣停下来,回头抬起头盔望着已经处于仰躺姿态,懒洋洋摇动着尾巴的断牙:“如果你能指出返回陶图格联盟主星区的航道,我倒是很愿意立刻就跟你走。问题是,从这里到遮莫星系,依然有很长一段距离。在我们的舰队没有做好充足准备之前,我不会让自己和手下去白白送死。” 从兹克星系前往遮莫星系的直线航程长达十万光年,途中要经历数以百计的星团,因为不同星团之间的引力位移作用,舰队的航线不可能保持直线运动,甚至永远不可能有两条完全相同的航线。 这就需要有一幅足够精确的导航星图。 星际旅行中的导航识途,从来不是弗莱冈人的长项。不仅董事局没有足够精确的航道数据,就连不久前来袭的黑暗军团舰队也是一路稀里糊涂误打误撞闯过来的,从多艘坠毁星舰残骸上采集到的导航数据,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安秉臣也只能模仿黑暗军团舰队,努力扩大远航舰队的规模,以此提高冲破星空迷途的成功率。只要人多势众,就算半途绕迷了路,也可以很容易地实现休整补给,远比单舟独行要稳妥得多。 正文 第694章 蛰伏(上) 坍塌的坑道,扭曲朽烂的尸首,还有那些被泥沙和尘土弄得污渍斑斑的金属武器,宛如一幅静态油画上的各种元素,暗示着不久之前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激战。 曾经不可一世的元老院特使,库伯大人,正把自己的身躯努力盘进一个半米高的水池内,全然不顾水中的混浊泥浆和熏臭异味。 他身上那件做工精致的绿色贵族长袍,现在已和碎布条没有什么区别,但此刻的特使大人已经根本不在乎这些了。库伯如饥似渴地潜入了那池泥水中,缓缓闭上了外凸的眼球,进入了一种类似入定的放松状态。 他已经整整五天五夜没有在水中休息了,远远超出了寻常弗莱冈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每一位弗莱冈人,每隔二十四小时都需要在水池中休憩一段时间,才能获得全身心的彻底放松,否则就会精神疲惫神智不清,这是他们来自深海的祖先遗传下来的独特生活习惯。即使是在黑暗军团的运兵舰上,每个舱区都有公共水池可供船员们放松休息。但凡有点职务的军官和贵族们,私人舱房内也有属于自己的小水池。 但一直处在逃亡状态的库伯,又能去哪里找休憩水池? 极地要塞的地下工事内,还有为数不少的董事局的防卫军在活动。同为弗莱冈人,他们不但可以为库伯提供天然掩护,而且这里肯定也修建有休憩水池,此外还有各种适合弗莱冈人的生活补给设施。 这才是他选择董事局极地要塞作为临时藏身地的真正动机。 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撕碎了坑道中的宁静,被惊醒的库伯勉强睁开双眼,就看见几条触须在空中挥舞着,朝自己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来的是一位防卫军军官,对方身上的高强度碳化复合盔甲和胸口的徽标证明了这点。不过,此时此刻,他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军官愤怒地发现,原本由自己独享的休憩水池,现在居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同类窃取了! 这种鹊巢鸠占的事情,对于弗莱冈人来说,简直不亚于人类的杀父夺妻之仇。 疲倦不堪的库伯感受到对方的滔天怒火,他知道这个同类起了杀心。如果换作是他自己,肯定也会这么做。为了生存,为了水池的神圣控制权,库伯也怒吼一声,打起精神张开了所有的触须,和对方裹缠扭打在一起, 两位弗莱冈人相互用尽全力扭扯着,各自的八条触须都紧紧攥在一起,争斗中双方都努力不让对方抽出哪怕一条触须,否则就会给自己毫无防护的致命部位带来灾难性打击。 “卑鄙的混蛋,黑暗军团的小偷,我要杀了你!”那名防卫军军官发出了怒槽爆棚的脉冲灵言之咆哮,库伯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位对手居然是个有黄金血脉的小贵族后裔。 唯有黄金家族血脉的正宗贵族,才能发出脉冲灵言。 但是,对于要杀死自己的黄金血脉贵族后裔,库伯也会毫不迟疑地干掉对方。因为,元老院特使的身上,同样也流淌着黄金家族的高贵蓝色血液。 对方也已从衣服着装上判断出自己是敌非友。黑暗军团来兹克星干什么,防卫军的军官当然是再清楚不过。因此,无论是为了延续尚未结束的那场战斗,还是为了争夺眼前这个水池的所有权,两个弗莱冈人都要置对方于死地。 因为长时间的奔波逃亡,没来得及休息,加上他的年龄已经不小,库伯原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迅速透支,触须上的力量渐渐变得越来越弱。 极度疲惫不堪的精神状态,也让他无法像平时那样优雅从容地施放各种超能力,否则这个粗鲁的小军官根本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就在这个时候,库伯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位角斗奴学院的前导师西诺,拖着一根比他身高还要长的长矛,从坑道口边上悄悄摸了过来。 这位他新收的侍从,似乎打算从背后潜行靠近,给那名防卫军军官来一记致命偷袭。 但是,多哥人显然低估了弗莱冈人在战斗中的敏锐直觉。 那位防卫军的小军官怒吼一声,弹出一条触须,瞬间抓住了西诺,一挥一甩就把多哥人抛出去数米,狠狠地砸在坑道墙壁上。 西诺贴着布满弹坑的墙壁滑了下来,整个人当场昏迷。他手中的那根长矛,甚至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但库伯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对手弹出一条触须去抓西诺的同时,他也有一条触须获得了解放。 那条被解放的触须瞬间变得坚硬无比,然后从一堆纠缠不清的触须中间穿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刺入了那名军官的右眼。 库伯狠狠地搅动着那根深深戳入神经中枢区域的触须,让对方的惨叫声变得更加回味悠长。 他几乎搅烂了对手的全部脑部神经组织,当抽出那根五颜六色的触须时,他感觉自己也已处于虚脱和崩溃的边缘。 满脸是血的西诺从地上爬了起来,呆望着这场已经分出胜负的战斗。 “我忠心的侍从,你干得很好,我一定会好好奖励你。”奄奄一息的库伯甚至没有力气推开那具流淌出蓝色污血的尸体,他的眼皮都已经耷拉下来。“但是,我现在要休息一会儿,休息一会儿……” “如您所愿,尊敬的库伯大人。”西诺恭谦地欠了一下腰,正想再说点什么动听的表忠话语,但那位元老院特使却已闭上双眼,和那具尸体一道滑入了污秽不堪的水池深处。 西诺看着水池边上那些已经分不清楚到底谁是谁的触须,他悄无声息地溜到坑道入口,犹豫再三后最终决定还是留下来。他已经在这位特使大人身上投下了毕生重注,没有理由在最关键的时刻半途而废。 拿定主意后,西诺在坑道入口旁的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打算趁主人入睡的机会也打个盹,恢复一点精神和体力。刚才,他借口出去打探消息,在要塞废墟中找了些食物充饥,终于结束了长达五天忍饥挨饿的地狱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浸在水中的库伯睁开双眼,失望地发现自己仍然身处黑暗脏污的水池里,梦中那座装饰风格金碧辉煌,散发出新鲜水草植物芬芳的豪华水池已经不翼而飞。 那些曾经困扰他的疲惫和虚弱感荡然无存,他又感觉到了力量,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一柄磨得锋利的双刃战斧,足以劈倒所有的敌人。 但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饥饿感却差点吞噬了他的全部自我意识。 库伯饿了。 尊贵的元老院特使大人居然有五天五夜没有进食。 在他的心智作出判断和反应之前,弗莱冈人的肉体已经抢先行动。 库伯狠狠咬住了水池中那具军官的尸体,在对方溃烂的口器边缘撕开一道大小合适的裂口,然后从那里开始吃了起来。 他用触须上的吸盘利索地掏出对方坚韧表皮下的肌肉和内脏,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当精神抖擞的库伯心满意足地从水池里爬出来时,他看到了正蜷伏在坑道口呼呼大睡的西诺。 西诺的面前,放着一堆应该是他收集来的肉类食物。从那些食物的灰暗颜色来看,它们已经不再新鲜。不过,库伯仍然有些感动。这位忠心的侍从显然知道,弗莱冈人是纯粹的肉食动物,在他蛰伏于水中休息时,西诺到外面寻来了这些食物。 完全恢复的库伯不自觉地散发出强大的精神力场,这种场效应立刻被同为异能者的西诺感应到。尽管尚在睡梦中,但多哥人还是渐渐睁开了眼睛。 看到正在注视自己的元老院特使,西诺立刻一骨碌爬了起来:“主人!” 库伯伸出一条触须卷走了那堆食物最上面的一片肉干,然后轻声问道:“地面上的情况怎么样?” “主人,外面正如您所料,董事局的武装飞艇一直在用高音喇叭和无线电台呼叫散落在地下工事各处的防卫军残部,看起来他们似乎真要撤离这个星球。”西诺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和弗莱冈人一样,多哥人的视觉系统也天生具有夜视功能。 “有没有发现我们的人?”库伯指的是黑暗军团的溃兵。柯希的那些手下,是他目前在这个星球上唯一可以仰仗的力量。如果能把这些散兵游勇聚集起来,完全有可能改变整个局面。 西诺摇了摇头:“董事局的武装炮艇杀死了很多黑暗军团的勇士,要塞里堆满了尸体,我只看到有少部分勇士逃进了西面的雪林中,不过根本没办法追上他们。” 听到这话,库伯陷入了沉思。 那种闻所未闻的脉冲武器爆炸过后,整个星球的工业机械设施全都陷入了瘫痪。 但董事局现在还能派出武装飞艇,并有扩音器和无线电台这些装备,这表明那种致瘫所有机械的脉冲武器和董事局有密切关系,至少他们不是受损最惨重的一方。 正文 第695章 蛰伏(下) 库伯立刻联想到自己来这个世界的目标,那个长得宛如兹克猿人但却体表无毛的怪异生物,那位传说中的异邦夏尔库。 但是,库伯无法想通,如果这位异邦生物真的是传说中无比强大的星台操作者,如果他真拥有如此匪夷所思的行星级脉冲武器,那他又怎么会落到兹克娱乐董事局那帮奴隶贩子的手里?根据忠心的西诺描述,他还是一位身价不菲的角斗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董事局那帮上不了台面的废物贵族们,居然随手就能抓到一位夏尔库来摆弄?按这个逻辑,黑暗军团主力出马,岂不是能逮到成千上万的夏尔库? 没有人知道这位夏尔库是怎么出现的,但对方在这场毁灭了大半个黑暗军团的战斗中显然起到了非同小可的作用。那枚行星级别的超级脉冲炸弹是在库伯抵达北极地区后才爆炸的,这种调虎离山的阴谋诡计,以及那位装扮成目标的水晶生物体内暗藏的精神陷阱,都证明了对方一直在潜心积虑地对付自己。 这位神秘的夏尔库,不仅有能光学变形的水晶生物以及一位精通心语术的尼泽兰人作为帮手,他甚至还有一艘达文巴真知者的引力子飞舟,这表明达文巴人很可能也介入了这桩阴谋。 库伯感到一阵惊悸,一向保持低调与世无争的达文巴人,为什么会突然卷进来?难道他们也在暗中觊觎大都会所象征的陶图格联盟至高无上的权力? 黑暗军团舰队的覆灭是个恐怖的噩耗,这个消息可能会让元老院中近一半的老成员们晕厥,剩下的元老们肯定会围住自己的恩主、元老院院长图喀琉,或者理直气壮地要求立刻派出更多军队展开报复,或者深谋远虑地呼吁增加下一财政年度的军费预算。当然,最后他们肯定会要求严惩指挥作战失利的军事主官。 这只替罪羊,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自从被西诺救出并逐渐恢复神智后,库伯始终感应不到黑暗军团团长柯希的生命信号,那表明这位星际屠夫已经死亡。赫赫有名的黑暗军团的团长,居然死在了自己的猎物手上。而柯希的座舰决心号,肯定也和其他飞船一样,陨落在这颗边荒行星的丛林山谷中。 已经死亡的柯希,正好可以充当这次惨败的替罪羊。 如果库伯能够完成自己的使命,生擒那位异邦夏尔库并带回元老院,他就会瞬间从一名背负耻辱的失败者变成一位荣耀环围的胜利者。他带回的不仅是一名夏尔库,而且是一名知道造物主下落的夏尔库。 这样一来,不仅图喀琉可以在元老院中获得绝对票数的支持,彻底击败那位始终在觊觎院长位置的副院长大人达赤。整个弗莱冈帝国也将因此获得造物主传承的正宗法统,从而光明正大地驻军大都会,将那些愚蠢而无用的多哥官僚们赶出联盟委员会,让整个陶图格联盟重现造物主时代的辉煌! 当然,那个该死的副院长达赤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会不惜代价地勾结贸易公会的敌人,委派那种水晶身躯的硅基生物来做下三滥的勾当! 只要自己能回到弗莱冈的母星博瓦奈,在元老院中以黄金家族血脉的资格当众作证指控达赤,这个家伙绝对会被当庭逮捕。 希望的泉水从库伯心底涌出,他现在已经恢复了体力和精神,又变成了强大的,无所不能的元老院特使。 “我休息了多久?”库伯问道,同时把最后一块肉干卷进了口器中。 “大人在水池了休憩了差不多……三天。”西诺翻起眼睛,快速地算了一下时间。 “现在,地面上还有董事局的飞艇在活动吗?” “昨天还有,但今天早上我出去的时候,那些飞艇都不见了。” “我们现在出去,看看外面情况。” 一种危险的微弱预感盘桓在库伯的心头,但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处阴暗熏臭的坑道。只有到了外面,才能找到离开这个星球的机会。董事局即将撤离兹克星,那正是他千载难逢的逃逸机会。否则,留在这颗行星上,无论躲在哪里,敌人迟早会找到自己。 以他现在的精神和体力状况,完全可以无视普通异能者的威胁。众所周知,达文巴真知者根本就不是战斗向的异能者,而那位阴险的尼泽兰人,只要自己谨慎小心一些就不会重蹈覆辙。除此之外,库伯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任何使用远程武器向他发起攻击的敌对意图,都会被他在第一时间内感应到,并能立刻做出化险为夷的规避动作。至于近距离肉搏,那更是生有八条触须的弗莱冈人最擅长的领域。 西诺把水池里那位防卫军军官残骸上的护甲捞了出来,小心翼翼伺候着库伯穿戴完毕,然后两人才一同沿着迷宫般的坑道走出了地下工事。 迈出坑道口看到灰色天空的同时,库伯也看到了悬挂在东面天空中的那艘达文巴飞舟。 通体黑色的镜面船身,没错,那是一艘如假包换的真知者飞舟。而且,它就是自己曾在决心号舰桥上看到的那艘飞舟。 他们发现了自己,居然还找上门来了! 库伯心中泛起一阵浓烈的战意,他伸出一条触须,轻轻推开了西诺,示意这位忠心的随从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随后,他在要塞院子里的尸堆中捡起一柄尚未卷口破损的双刃斧。他的触须攥紧了这件沉重的兵器,试着挥动了两下。还行,他还没有真正老到要完蛋的程度。 紧接着,库伯疑惑地又望了一眼那艘达文巴飞舟。 那艘飞船就悬在大约一千多米的高度,静静地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 突然,他感觉到一阵冰凉的颤栗沿着神经中枢直冲到大脑,那是致命危险降临的直觉预警! 库伯的两条触须弹出去,闪电般缠住旁边的一根仪仗旗杆,直接将自己的身躯横拽过去。 当的一声脆响! 他回过头来,看到一个矮墩粗壮的身影矗立在自己刚才站的位置上,那家伙穿着全套黑色护甲,带有一块菱形凸面的头盔遮挡了所有头部细节,身后那根布满鳞甲片的锥形尾巴看起来似乎也有相当的攻击力。虽然对方的形体大都隐藏在盔甲之中,但库伯相信他从未见过这种生物。 这位袭击者的两条上肢紧握着一把直头长刀,长刀刀锋斩入地面半尺! 如果不是库伯及时躲开,这一刀肯定能把他劈成两半。 擦肩而过的死亡威胁让库伯感到既惊又怒,他发出狂暴的咆哮,挥舞着那柄双刃战斧迎了过去。与此同时,他有两条触须也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滑向了对手,只要能再挨近一些,他就能感应到对方的神经中枢活动信号,接下来的是干扰、谐振和控制,直至他彻底破坏对方神经系统对躯体的指挥。 他对这一套早已驾轻就熟,完全可以做到本能地走完全部流程。 “波——拉!”那生物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吼,挥舞着直刀狠狠剁向地面伸过去的两条触须,对迎头而来的双刃斧却置若罔闻。 库伯看不懂这是一种什么战术,但自己的两条触须却不能不保,当即闪电一般缩了回来。 双刃斧顺势毫无悬念地砸在对方头盔的菱形凸面上,咣的一声巨响,斧刃沿着装甲斜角弹开,但斧刃传递过去的巨大力量仍然把那生物推得连退了好几步,最后用尾巴撑地才勉强站稳脚跟。 库伯明白了,这个矮小粗壮的敌人仗着自己身上的铠甲,压根不惧双刃战斧的进攻,拼着硬扛一砸也要击退那两条触须的致命攻击。 那才是库伯真正的杀招!但是,眼前这个素未平生的敌人,居然一闪念间就看出了端倪,并且立刻做出了选择。虽然这个选择貌似鲁莽了一些,但却不失为一种果断的选择。 只有久经战阵磨练的老战士,才能有这样临场判断的经验。 这是个沙场老手。 问题是,这个危险的家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库伯回头又看了一眼那艘达文巴飞舟,它还悬挂在天空中,仿佛一只眯缝着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 “你是什么人?”库伯假装问话,看到对方握刀的手腕一松,立刻扑了过去。 除了两条支撑身体所需的触须,以及紧握双刃战斧的那条触须,他剩下的五条触须全都怒张着,快速伸向了这名陌生的敌人。 只要能裹住对方,或者把任意一根触须搭上敌人的额头,他就赢了。 “以博瓦奈幽冥之洋的名义……”库伯在心中默念着,双眼盯紧了对方手中的那把直刀。那东西对他的触须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他必须小心。 “嗡——!”对手的黑色铠甲表层突然绽放出一道金色的耀眼光芒,让库伯所有怒张的触须立刻感觉到一股强烈刺痛!所有弥散在空气中的意念全都下哀鸣着,抽搐着,缩了回来。 与此同时,库伯看到了这名敌人背后隐匿的另一个敌人。 第二个敌人穿着同样款式的铠甲,不过库伯却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那纤细羸弱得略显佝偻的身形,以及那枯瘦修长的指节,不是尼泽兰人又能是谁? 尼泽兰人的双手微微向前探出,散发出一圈似曾相识的金光。 库伯恍然大悟,原来,那矮子身上的金光护罩,竟是后面这个尼泽兰人搞的鬼! 正文 第696章 合战(上) 面对这两名突然出现的劲敌,库伯没有再进攻,而是果断地滑到旗杆另一侧。 那粗壮矮子身上的金色光芒还在,但弥漫在空气中对自己意识的那种刺痛感已骤然减轻。他顿时明白了,这是拉开的距离在起作用。 尼泽兰人居然拥有精神防护加持的能力?这可是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新鲜事!很显然,这帮擅长心灵交流的丧家之犬暗地里留了不少私,根本没有把自己的全部忠诚奉献给弗莱冈主人。 想起之前让自己吃了大亏的精神陷阱,再看看披着金色光芒扑上来的持刀矮子,库伯的心中涌出一股愤怒。他要干掉躲在矮子后面的尼泽兰人,那条椰子脑袋的丧家之犬才是威胁最大的敌人,眼前这个疯狗一般的矮子应该只是个肉盾而已。 矮子手中的那柄直刀看起来相当慑人,不过他的动作并不快,刚才库伯避开了来自天空的那致命一劈时就注意到了这点。从对方冲过来的速度以及那柄直刀划出的弧线来判断,库伯自信有绝对充足时间选择格挡或闪避。接连成功挡住了对方砍来的三刀后,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测,这个鲁莽的矮子真是个无足轻重的炮灰。 但是,对方为什么会让这样一个肉盾矮子和尼泽兰人搭档出战? 库伯立刻猜到了答案。 对方推出这样一对奇葩登场,目的正是引诱他去进攻那位貌似虚弱的尼泽兰人。 在决定生死的战斗中,如果被敌人牵着鼻子走,最后肯定只能步入死亡的陷阱。 如果尼泽兰人是引诱他的香饵,那么谁才是真正的收网人? 是眼前这个鲁莽的矮子吗?是那位仍未出现的异邦夏尔库?还是另外的他所不知道的更危险的敌人?或者,就是那个阴险的尼泽兰人? 库伯大致猜中了对方的计划,但他仍然没有放弃自己最初的目标。 他必须尽快干掉那个尼泽兰人,在对方施展出更多闻所未闻的异能之前干掉他。库伯自己本身就是一位强大的异能者,如果灭掉对手阵营中能与自己抗衡的异能者,那胜利的天平必定会向自己这边倾斜。 库伯一边避开那矮子的左劈右砍,一边继续向后退缩。他这番举动的用意,也是为了诱使矮子逐渐远离尼泽兰人,一方面可以让两名对手无法相互援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即将发动的致命偷袭做准备。 在这个过程中,他惊讶地发现,矮子身上的那层金光一直没有褪散消失的迹象。因为这层金光的存在,他尝试着放出去的触摸意识总会感到剧烈难忍的刺痛,这种挫折感令他既惊又怒,好几次差点被贴身劈过的直刀削掉触须。 “死!”元老院的特使发出一声怒吼,他不再试图用自己的异能去进攻对手,而是直接挥舞着双刃战斧,斩向那矮子持刀的手腕。对方的重甲能够有效阻挡锋刃的刺捅切割,但弗莱冈双刃战斧的重量决定了它同样是一件威力不容小觑的砸击型兵器。 矮子往后缩手,把刀背提起来,试图挂开劈下的战斧,让锋利的斧刃和巨大的冲击力都随着斜掠的刀背偏移。 这个防御动作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在于矮子的速度在库伯眼中慢了至少半拍,而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巨大的战斧没有劈下,而是直接从紧攥它的那条触须中脱手飞出,向着十多米开外的尼泽兰人呼啸而去! 库伯这一掷,用尽了全部力量,选择的时机和角度也都恰到好处。 他不相信,那动作迟缓反应更慢的尼泽兰人,能够躲过自己精心准备的致命一击。 只要能解决掉那个讨厌的尼泽兰人,整个战场局面就能瞬间扭转。 倏地一下,眼前的炮灰矮子突然瞬间消失。 咣! 飞出去的双刃战斧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它击中了目标,不过并非目瞪口呆的尼泽兰人,而是突然出现在尼泽兰人面前的矮子! 那矮子不知弄的什么玄虚,居然能一闪就回到尼泽兰人身前,硬生生替自己的同伴挡了这一斧! 巨大的冲击力将小强和亚伯同时掀翻,两个人抱在一起,像两个布娃娃玩偶一样横滚出去两三米远。 本来,小强是打算抱住亚伯之后闪遁逃走。但斧子飞掠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足以媲美炮弹的冲击力直接震得他五脏欲裂,当场失去身体平衡,不得不顺着这股力道往前狼狈翻滚。 尾巴在地上一弹,小强伸手抓起滚落一边的直刀,站起来挡住了身后的尼泽兰人。 从腹部传来的撕心裂肺剧痛,让坦顿人挺胸屹立的动作僵了一下。他不得不腾出左手打开菱面头盔护盖,往外吐了一大口墨绿色的浓血。 不过,即使这样,坦顿人的右手仍然一直紧紧握着那柄直刀。 从头盔下露出来的那张蜥蜴人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长有两排利齿沾满绿色血渍的长嘴再次张开,发出一声沙哑而低沉的长嘶:“波——拉!” 库伯喜出望外地注意到,矮子身上的金光终于不见了。原来,决定这层精神防护屏障的关键要素,不是时间,是矮子背后尚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尼泽兰人! 那名炮灰矮子居然也是个异能者,他能在一闪之间跨越惊人的距离,似乎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所在! 但是,库伯不会再让他们有发挥本领的机会了。 特使大人一个急冲,已经扑到矮子和尼泽兰人中间,切断这两名敌人联系的同时,四条触须也分别向着他们****而出! 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库伯居然还来得及见缝插针瞥了一眼那艘依然悬挂在天空中的达文巴飞舟。 他看到了一枚明亮的蓝色流星,正向着自己头顶上空飞速掠来。 那流星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瞬间变大,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只库伯同样从未见过的陌生生物。 圆脸,尖耳,短小精干的四肢,毛茸茸的长尾,以及那柄闪着寒光的短剑! 对方只用一秒不到的时间就掠过了近千米距离,随后从天空中向着位于地面的库伯直接俯冲而下! 那生物周围的空气因为承受不了如此巨大压力而纷纷爆裂炸开,其人所过之处留下一道白色的水雾烟渍,并逐渐向四周扩散,化作片片宛如羽毛的白色云屑。 这样惊人的速度和声势,是库伯从未见过的。 所有伸出的触须全部中途转弯,弹向地面用力将硕大的身躯撑移开。库伯的直觉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硬接那来自天空的雷霆一击。 “轰隆!” 要塞的院内原本用花岗石拼砌的地面直接炸开了一个两米见方的大坑,飞扬扑出的碎石沙砾铺天盖地,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库伯只来得及拾起地上的战斧,就见一个小巧的影子破开漫天的灰土尘雾扑面掠来。 那影子前方的一点寒光让他立刻认出了对方。 新出现的敌人一连刺出六剑,一剑比一剑更猛,攻击速度之快更是库伯平生未见。 叮!叮!叮!叮!叮!噗! 手忙脚乱中,他舞动着双刃战斧,以斧面为盾,勉强挡住了前面五剑,却被最后一击洞穿了身上那件防卫军护甲,深深刺入口器左下侧的躯干。 虽然库伯及时往后缩了一下身体,有效降低了创口的深度。但对方拔出剑锋的同时,他感觉自己的力量也被随之抽空。 “呜——哇!”浸入心扉的剧痛让库伯的身体猛烈颤栗起来。弗莱冈人与生俱来的狂暴气质令他不假思索地挥动战斧,向那个只看得见模糊影子的敌人疯狂乱斩! 嘭嘭嘭嘭!他感觉自己的斧子似乎都斩到了某个富有弹性的躯体上,无论如何拉割也无法切开那层东西,那显然不是敌人的身体! 他拼命地砍剁着,却看见飞砂走石中有蓝光一闪即逝,紧接着一缕寒光再度夺面而来! 这名敌人速度极快,下手也狠,和刚才的那名炮灰矮子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库伯挥动战斧,卷起一道金属的光泽,勉强将来袭的剑尖连推带卸砸飞出去。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脸上凉了一下,紧随而来的是火辣辣的剧痛,有什么热乎乎的液体流了出来。他连退两步,这才看到从自己面颊上滴落到地面的蓝色鲜血,一条触须转回来轻轻抚摸,顿时发觉脸上多了五条深深的沟槽。 “我要杀了你,我发誓,一定要杀了你!”库伯狂嚎着,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他这一辈子遇敌无数,身陷重围的情况也不可胜数,但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大亏。 背后传来的低沉怒吼让他转过身来,堪堪架住炮灰矮子扫来的一刀横斩。 只是,那矮子斩出一刀后立刻连人带刀消失,紧接着头上又传来利器劈空的尖锐呼啸,这一次库伯已经看准,直接触须弹出缠住了凭空出现的坦顿人,拎着对方的脚朝不远处的要塞城墙用力掷去。 如果能把这讨厌的矮子摔在城墙上砸个粉身碎骨,那当然是最好的。 但是,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被扔出去的矮子连城墙都没有触碰到就再次凭空消失! 正文 第697章 合战(下) 消失的矮子就这么不见了,库伯环视一圈,没有再看到那柄大得夸张的直刀。 难道,矮子就这么逃了?这是个见势不妙就溜的胆小鬼吗? 噗!背后又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痛,但这次比上一次还要痛彻心扉。皮肤上传来的锐物穿透感让他立刻猜到,是刚才那名拿短剑的尖耳敌人。那家伙在他脸上挠一爪后逃进了旁边一座坍塌的兵营里,没想到马上又杀了回来。 库伯来不及转身,直接挥动斧头向后横扫,那名比闪电还要迅捷的敌人毫不吃力地一纵跃起,带着风声的斧刃从脚下一闪而过。对方居然还能伸出剑尖点了一下斧面,然后借着这股弹力翻身跃出三丈开外,如此轻灵敏捷的身法完全是库伯闻所未闻。 就在这时,库伯看见了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的尼泽兰人。 在刚才库伯的飞斧轰击下,虽然有炮灰矮子的全力遮护,但尼泽兰人似乎还是受了伤,他挣扎了半天才从地上站起来,颤巍巍地伸出双手,眼看又要施放异能为友军助力。 想到尼泽兰人的金光护罩可能带来的巨大麻烦,库伯立刻往那边滑了两步,正好避开落地的短剑客暴风骤雨般刺来的接连三剑。 库伯的触须灵活地摆动着战斧,挡住自己身体的同时,张开口器向着地面发出一道聚集了所有意识的闷吼! 伴随着那震彻天地的怒哮,弗莱冈人身畔的空气中突然爆出一团暗红色尘雾!那团尘雾蔓延出无数条细长烟絮,这些烟絮所及之末端却不消失,竟然又再度爆开化作更多红色浑浊云团! 那些云团氤氲缭绕,颜色红中带黑,黑中透红,无比妖异,瞬息之间便由一变百,由百变千,将前后左右甚至头顶的天空也都尽数笼罩。 这正是弗莱冈脉冲灵言的最高阶形态——脉冲怒言! 同样正打算施放异能的亚伯被这有形有质的怒言红云裹住,整个人当时就被几股狂暴力量搓揉掀飞,落到十余米开外,摔得昏死过去! 原本追赶在库伯身后的断牙反应敏捷得多,一见对方张嘴,身上立时本能地迸射出一道蓝莹莹的护体光圈。 遗憾的是,猫人的护体蓝光一沾到无限膨胀炸裂的怒言云团便像肥皂泡那样砰然破灭,猝不及防的断牙同样被巨大而狂乱的冲击力临空吹飞出去! 猫人在空中连转数圈,最后轻轻踩落到城墙上,总算没有被摔个头破血流,但狼狈之态却显露无遗。 看起来,断牙刀枪不入的护体蓝光居然挡不住这犀利无比的弗莱冈脉冲怒言! 挂在城墙上的猫人一动不动,一双绿色的眼眸紧盯着广场中央盘开八条触须的库伯。断牙没有急于发动进攻,因为他无法确定这个弗莱冈人是否能立刻再次发动这种恐怖的异能攻击。如果对方在近距离内故技重施,他可保证不了自己还能像这次一样勉强全身而退。 库伯正在暗自得意之际,心中突然警兆萌生。微微侧头一瞥,弗莱冈人接近两百七十度的视角已经看到自己身后冒出两个黑影,一左一右各持武器杀来! 这两名敌人都身着菱面铠甲,看不清面容。左边那位从身高、尾巴以及手上的标志性直刀来判断,显然是刚才消失逃遁的炮灰矮子无疑。右边那位身量要高得多,手里拿着一柄似锤非锤似钩非钩的金属武器,狠狠向着库伯脸上抡来。 库伯这才明白,原来那炮灰矮子不是逃走,而是去搬来了救兵! 这家伙能够瞬间移动,还可以带人携物往来穿梭,难怪那首达文巴飞舟悬在空中并不靠近,他们根本就不需要靠近! 看到右边那位新出现的高个头敌人,库伯的神经节中突然泛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那种感觉源于弗莱冈人特有的直觉。 直觉告诉他,那个形态酷似兹克人的生物正是自己的目标,整个黑暗军团来到兹克星系的目的,那位来历不明的异族夏尔库! 想不到,这家伙居然亲自上阵了! 库伯心中一阵狂喜,挥动战斧挡住左边矮子劈来的缓慢一刀,两条触须同时弹出,一条搭向新敌人的武器,另一条则从地面探过去,打算绕住对手的脚。只要能缠住这名对手,他就绝不会让对方轻易脱身。 他已经看出来,这位异族夏尔库手上拿的是某种尖锥型钝器,只要绕住那件武器,让他无法大开大合地挥舞,对自己就没有太大的威胁。 然后,库伯的触须会将这名对手从头到脚死死裹住,一直勒紧到对方窒息昏迷。敌人身上的那套铠甲根本不是问题,他不需要穿刺也不需要钝击,只要找个关节和血管丰富的柔软部位,耐心而持续地用力勒紧就行。 当年在弗莱冈的内乱中,他跟在元老院院长图喀琉麾下征东伐西,用这招不知勒毙了多少背壳比钢铁更坚硬的高加利叛匪。 如果能压碎对方盔甲的脆弱部位,能让他的触须从裂缝中伸进去,够到敌人的额头,那就最好不过!那样的话,他可以直接将这个所谓的夏尔库变成自己的精神奴仆! 当库伯的触须刚挨近对手的刹那,他发现这个敌人突然毫无预兆地一跃而起,双臂抡的那件武器换了个角度斜掠而下,攻击目标也变成了自己从地上探过去的那条触须。这套动作的起承转合疾如闪电,快得不可思议,正好让库伯伸向对方兵器的另一条触须扫了个空。 左侧被挡住的矮子再次消失在空气中,库伯不用想都猜到那家伙闪遁到了自己背后。几个回合的交手中,他已经大致摸清了这个敌人的底细,并不觉得对方是最大的威胁。 他的眼角余光瞄向了城墙那边,那名挂在墙上的持剑对手已经化作一道蓝光,掠向自己的头顶。 三个敌人,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来攻,选择的角度也恰到好处,彻底堵住了库伯的所有退路,让他根本无处可避! 地面上蜿蜒行进的触须突然盘了个圈,当的一声,对方的破甲锥落地有声,可惜却砸了个空。敌人双足尚未踏到地面,这条触须的末梢却像苏醒的冬眠之蛇一样弹起来缠住破甲锥顶端,随后一旋而上,裹住了安秉臣的手腕。 库伯一招得手,精神大振,信手挥出战斧准确架住背后斩来的那柄直刀,张嘴对着空中来袭的劲敌狠狠吐出一串波纹涟漪。 威力强大的脉冲怒言虽然无法在顷刻之间故技重施,但他却可以发射低阶脉冲灵言,对无法抵御精神攻击的快剑客依然有不可低估的杀伤力。 果然,那道蓝色流星挨了一下脉冲灵言的波纹涟漪,长着一对尖耳的快剑客当即身形一晃,不但护体光圈瞬间消失,整个人也从天空中摔了下来,落地后打了个滚,勉强再爬起来时动作慢了许多。 库伯看到,对方的口鼻中都溢出了细细的殷红鲜血。 他大笑起来,盘紧了眼前那位夏尔库的手腕,全力往自己这边拖拽。 “尊敬的夏尔库大人,你应该还有一位达文巴朋友吧?不如叫出来,让我也见识一下。”库伯的嘲讽挑衅中掺杂了刺探的意图,他不知道对方还有多少帮手没有露面,但那艘飞舟以及它背后的达文巴人,却是一个令他寝食难安的潜在危险因素。 达文巴人从来不是战斗的民族,但要在战斗中击败甚至消灭他们,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以精神攻击而见长的库伯,在侥幸击晕了那名威胁最大的尼泽兰人后,当然不希望再遇上一位达文巴真知者。 那位夏尔库没有回应库伯的挑逗,他从破甲锥上松开右手,拔出腰间的角斗奴短剑,紧贴着锥柄猛削过来。库伯尚未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的触须末梢带着一抹蓝血滚落在地。 元老院特使惨叫了一声,满腔的得意之情旋即被痛苦和愤怒所取代。 血淋淋的教训让他终于发现,这个夏尔库的动作快得有点异乎寻常。 陷入狂暴的弗莱冈人甩动着五条触须,像鞭子一样从不同方向朝安秉臣发动猛烈进攻。安秉臣努力避开了三条触须,却被第四条抽中大腿,身体失去平衡旋转起来,第五条触须狠狠扇在他背上,将整个人打飞出去。 安秉臣挣扎着从地上爬坐起来,他感觉自己全身的筋骨都散了架。在不远处的旗杆下,皱着眉头的断牙捂着腹部,手上的机动骑兵短剑已经垂了下来,看起来他也受了不小的伤害。 “丑陋的异族人,你只有两条胳膊,而伟大的弗莱冈人有八条触须!”库伯一边说着,一边向安秉臣靠近。受创的那条触须已经缩紧了表层皮肤,堵住血管的同时也将伤口自动包裹起来。他仅仅轻伤了一条触须,却成功将四名对手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安秉臣望着这名得意洋洋的弗莱冈人,似乎有些出神。 看到广场尽头涌出的无数六足机械精灵,库伯猛然醒悟对方不是在出神,而是在倾听那些名为卡鲁的机器人靠近的异响! 正文 第698章 主仆 库伯曾经走过许多地方,也见过一位多哥族的夏尔库,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那种纤细优雅的机械精灵。四百多年前,当第一次见到这种充满灵动的机械造物时,他甚至误以为这是一种裹着金属外壳的六足生命体。 然而,那种名为卡鲁的东西此刻看起来一点也不优雅,足有两百多只,从广场对面像潮水一样气势汹汹地涌过来。 多哥人有五位货真价实的夏尔库,辛克人好像有两位,达文巴人据说也有一位,但弗莱冈人……居然一位也没有!尽管向联盟委员会申报了多达五位夏尔库的名额,但作为元老院核心成员的库伯内心很清楚,那场闹剧纯粹是弗莱冈人民族自尊心作祟的结果。 二十万年前,弗莱冈人曾经有过一位夏尔库。但那位英雄很快就在层出不穷的内战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如今的弗莱冈人,只有通过虚张声势,编撰一些捕风捉影的证据,比如伪造出类似卡鲁的六足机器人来证明弗莱冈人也有自己的夏尔库。 反正,百病缠身的联盟委员会根本顾不上这些虚荣闹剧,那些一百个毕塔就能收买的底层官僚们更不可能有耐心核实每一份申报名额。 库伯没有见过这么多卡鲁同时出现。他现在相信了,眼前这个坐在地上的对手,真的是一位夏尔库。 “弗莱冈人,能有上千条触须吗?”安秉臣打开了头盔,伸手抹掉嘴角边的一缕血渍,冷笑着问道。 库伯看清了头盔里的那张面孔,他所有的触须本能地一抖,差点就要扑上去尝试控制对方。 但这位异族夏尔库身后快速逼近的卡鲁群令库伯的瞳孔剧烈收缩起来,他原先估计有两百只,但现在看来仅仅出现在视野里的就超过了三百只,更多的卡鲁仍在持续不断地从废墟后面涌出,这些疯狂的机械精灵宛如瀑布洪流般淹没了周围地面。 它们的行进方向,无一例外地都指向了库伯。 “既然这样的话……” 库伯说完了前半句,突然张开口器,向那坐在地上的夏尔库吐出一道脉冲灵言。 仅仅十多米的距离,足以让对方神经中枢严重受损,内脏和血管破裂。 安秉臣看到了迎面而来的紫色锥形涟漪,它们看起来就像穿行于空气中的一排热浪,如果不是因为有非常醒目的颜色,或许根本不会被受攻击者觉察到。 库伯亲眼看到那道紫色的涟漪一点不漏地打在对方裸露的脸上,心中立时浮起一阵骄傲和自豪。 虽然弗莱冈人没有夏尔库,但他能亲手干掉一名货真价实的夏尔库,这份战绩恐怕可以成为余生中值得炫耀的记忆。 但是,那位夏尔库并没有像库伯预料的那样口鼻溅血后倒下去。 对方仅仅无动于衷地注视着元老院特使,甚至连嘴角的微笑都没有变样。 夏尔库终于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的话音里充满了嘲讽:“库伯,你不是想认识一下我的达文巴朋友吗?如果你真有这个打算的话,请不要再往后退。留下来,让我们好好聊聊,其实,我对弗莱冈文明还是很感兴趣的……” 库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在自己的脉冲灵言轰击下毫发无损的生物,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却在瞬间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貌似平凡的家伙也是个异能者! 一位异能者,同时还是一位夏尔库? 这个突然出现在脑中的念头让库伯第一次感到恐惧。 他的身体迅速而果断地向后退去。如果再不想办法逃走,那些已经展开队形逼过来的卡鲁就会把他封堵在这个广场上。 第一波卡鲁的浪潮已经接近到库伯身前五米以内。 弗莱冈人毫不犹豫地再度张开口器,对着那群疯狂的机械精灵喷出一团暗红色尘雾。 “轰——!”“轰——轰!”地面二十米范围内,一片片红云竞相绽放。 巨大的冲击力将冲在最前面的卡鲁掀翻在地,后排紧贴着跟上来的卡鲁挡住了前面翻滚摔倒的同类。库伯悲哀地发现,在金属海洋的波浪攻击中,他的脉冲怒言威力减弱了至少一半。绝大多数受到冲击的卡鲁虽然都出现了站立不稳甚至跌倒翻滚的情况,但这些六足机器人很快又爬了起来,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波——拉!”库伯的头顶上,伴随着一声怒喝,直刀的致命寒光凭空闪现! “当!”库伯抬斧挡住蜥蜴人的劈头一斩,驾轻就熟地伸出一条触须裹住对方的右腿奋力甩了出去。 小强毫无形象地跌落在安秉臣身边,直刀也哐啷啷滚出去老远,虽然被对手一回合就拎住甩出来,但他并没有失败。这招突袭成功拖住了库伯的步伐,为两翼包抄过来的卡鲁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十多只张牙舞爪的卡鲁,成功斜切到元老院特使的身后,不但堵死了对方逃路,同时也完成了第一道包围圈。 “如果不是会长你想留个活口,我们早该让卡鲁先上!”安秉臣头盔内的通话器里,传来了留守深渊号的何满桂的声音。 安秉臣随手将小强从地上扶起来,他抱歉地看了一眼提着机动骑兵佩剑手按腹部的断牙,以及远处仍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亚伯,抬头对已明显处于仓惶茫然状态的库伯厉声喝道:“弗莱冈人,你认为自己还能逃得掉吗?” 库伯环视身畔四周,全都是挥动着一对锋利前足肢的卡鲁。他明白,自己今天肯定是杀不出去了。 城墙上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声,一艘双人地效摩托艇跨过墙头蹿了出来。 这种董事局防卫军用来巡逻侦查的交通载具以体型小机动灵活而著称,原先的极地要塞附近经常可以看到它的身影。驾驶座上的那个瘦小身影却是西诺,前污水镇角斗学院训奴导师,如今的弗莱冈元老院特使侍从。 “主人!快!”西诺大叫着,驾驶着摩托艇从卡鲁群头上一掠而过。巨大的气流让下面的机械精灵们发出阵阵怪叫,它们徒劳地挥舞着锋利的前足肢,但却够不到离地三米多高的艇底。 卡鲁并不是战斗机体,它们的极限跳跃高度连两米都到不了,在这空旷的广场上又没有可供借力助跳的建筑或树木。仅仅一息之间,那摩托艇就冲到了卡鲁包围圈的核心区。 库伯伸出四条触须,挂住摩托艇后座把自己拉了上去,同时挥动战斧拍落了两只试图刺扎自己的卡鲁。 “又是这个混蛋!”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不约而同齐声怒骂起来。 上次亚伯以玄为饵活捉了这名神通广大的弗莱冈异能者,但却被西诺趁乱劫狱救走了库伯。 现在,眼看又是瓮中捉鳖的稳赢局面,那为虎作伥的多哥侍从却又再次跳出来搅屎,怎能不令包括安秉臣在内的所有人气愤填膺。 电光火石之间,库伯已经攀上了摩托艇后座,弗莱冈人的体重不轻,原本悬空的摩托艇被压得猛然一坠,整个车身都剧烈摇晃起来。 这种地效摩托艇本来不是为弗莱冈人设计的,通常都由高加利武装侍从驾驶它巡视要塞周边。 安秉臣身边的小强从自己背后摘下一柄改装过的短矢弩枪,瞄准摩托艇上的两人扣动了扳机。 一枚钢矢伴随着脆响破空而去,因为艇身的摇摆,它没有击中驾车的西诺,也没有命中尚在后排座位上挣扎的库伯,它击中了艇尾的两台引擎之一! 钢矢从左侧引擎的进气口钻了进去,立刻导致左引擎爆发出一阵宛如咳嗽的抖动,黑烟和火焰立刻冒了出来。西诺没有抓稳方向杆,那艘摩托艇像一批失控的野马,开始在空中打圈乱转起来。 “消灭他们!”安秉臣见局面又突然发生了戏剧性逆转,当即毫不犹豫地下令攻击。 听到安秉臣的命令,小强丢开弩枪,提着直刀倏地一闪便消失在空气中。 另一侧的断牙也强打精神,一个箭步跨出五六米,脚尖连点地面拥挤不堪的卡鲁背部,带着残影的身形三纵两跃就到了摩托艇下方。 “搞什么鬼?!”库伯看到两名强敌同时杀来,所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化作绝望。 “主人,左引擎停止运转!动力不够了!我……” 西诺正在声嘶力竭大叫着,突然感觉自己身体一轻,居然飞了起来。 他居然离开了摩托艇的前座,向着左上方那名划破空气出现的持刀敌人径直飞去! 这是怎么回事? 西诺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了正在收回的两条触须,这才明白自己被主人扔了出来,朝着左上方来袭的敌人,像一件垃圾那样抛甩出去。 西诺没有来得及回头再看高速掠近的敌人,他也没有来得及重新思考主人与仆从的责任与义务,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回顾自己的一生,因为坦顿人的直刀轻而易举地就将他劈成了两半! 减轻了些许重量后,摩托艇猛然往上一蹿,在新车手的驾驭下对着城墙那边冲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加速冲刺的艇身应该能在三秒钟内越过城墙。 啪!轰! 一团蓝色的血雾在半空中炸开!碎裂的触须和肢体、器官漫天飞舞,将地面上的卡鲁们淋得浑身污渍。 空无一人的地效摩托艇失控后直接撞上城墙,立刻变成了一堆扭曲的废铁! “苏别丁微当量攻击完毕。”何满桂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末了又补上一句:“我们不能让他再逃了,对不对?” “可惜……”安秉臣长叹一声,但他并不是在惋惜那位弗莱冈异能者的结局。他需要一扇能窥探陶图格联盟高层现况的窗口,他需要宝贵的信息。但是,现在那些信息都散落在漫天飞舞的蓝色血污中。 “营地那边有两件事。” “说。” “阿昆,就是我们的那位兹克小猿人朋友,他带来了一个消息,丛林中有几股义军部队希望投入我们麾下。” “没问题,告诉他们规矩,打散接受训练,按标准考核,坚持不了的遣散。” “还有,营地里来了一位自称知道前往陶图格联盟主星区航线的游商想要见你,但他坚持要和你面谈。” “有意思,等我马上回来。”最后这个消息立刻让安秉臣眯起了眼睛。 正文 第699章 地球 “哇——!哇——!” 新生婴儿的有力啼哭声打破了海参崴要塞的静谧之夜,将生命的呐喊传递到这座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各种金属巨塔的走廊上,半埋式堡垒的入口处,有无数双被头盔遮掩的惊奇目光四下张望着,搜寻着这啼哭声的来源。 林子风站在市政厅顶层的露台上,他穿着机动骑兵的战术防护服,胸口有一个醒目的互助会徽标,蓝色的枪锄双臂交叉图案。林子风没有戴头盔,一脸兴奋神情,两只眼睛精光灼灼注视着自己手中的那名新生婴儿。 那是他的外甥,安秉臣与林子云的结晶。 “哇——!哇——!”襁褓中的婴儿闭着双眼,握紧了肉乎乎的小拳头,用尽了整个肺部的力量,向整个世界宣告自己的诞生。 “我们的理想,终于有了接班人!这是我们的未来!当我们摧毁了旧世界之后,将由他们来创建一个更美好的新世界!” 林子风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大,他身边那些身穿黑色防护服的保卫局卫士们听得热血沸腾。 “互助会万岁!”一名黑甲卫士振臂高呼。 “自由万岁!”所有阳台上的人,包括林子风在内全都呐喊起来。 掺杂了婴儿哭声的合力呼喊,宛如一道狂暴的旋风,直冲云霄。 “安会长万岁!林院长万岁!我们的未来,万岁!”市政厅大楼的下面,负责值巡的一支机动骑兵战术小队停了下来,机舱中的那位机动骑兵透过扩音器发出了嘹亮的呼喊声。听那声音,正是机动骑兵中的资深成员,现任机动骑兵第一佰佰长的严易轩。 听到这呼喊声,远近的值守哨兵们这才明白过来:身怀六甲的枢密院院长林子云,终于在今夜分娩产下了会长安秉臣的孩子。 “子风,林院长吩咐了,赶紧把孩子抱回去吧,夜里风大,小心着凉!”出现在露台门口的章蕙兰焦急地望着林子风怀里的孩子。 林子风笑了笑:“惠兰姐,放心吧,这天气风不大。我这外甥结实着呢,看他那小胳膊,将来一准比我厉害!” 负责监督整个分娩的章蕙兰瞪了林子风一眼:“刚生的孩子,娇嫩着呢,见不得一丝风。你这当舅舅的,不让外甥先吃第一口娘奶,就抱到这外面来大呼小叫,万一惊着吓着孩子怎么办?赶紧回去吧!回去,回去了!” 林子风见章蕙兰生了气,不敢较真,赶紧把孩子递还给这位江口医院的院长,跟在她背后回到了市政厅办公区。 原先人来人往的办公室现在已经变成了病房,到处是跑来跑去的医生和护士,每一层走廊,每一条楼梯,都有身穿黑色防护服的保卫局卫士值守。 田建明站在产房外走廊上,正与专程从盘古基地赶来的向文迪交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正好看到林子风。田建明刚要张嘴说什么,就听得楼梯下面又是一通乱响,卢长安带着一帮步兵将官,风尘仆仆地冲了上来。 “惠兰,孩子是男还是女?”卢长安也是一脸喜色,看到妻子章蕙兰抱着个襁褓急匆匆走来,赶紧凑上去围观。 “带把的,儿子。”章蕙兰丢下一句,抱着孩子就进了产房。 开门的是工程部部长沈莉,她的身边还有专程从南门二基地赶回来帮忙的顾秀秀。从微微开启的门缝里,可以看到产房里站了不少护士。 走廊上的一帮大老爷儿们不好追进去,全都尴尬而自觉地停步于门外。 卢长安看看田建明,又看看坐在走廊休息椅上的江欢和袁平平,挠挠后颈笑了起来:“男的好,很好!大家伙儿,都放心了!” “会长的娃,就是咱互助会的指望!”纪友富不习惯坐椅子,老汉蹲在地上,放下手里的烟锅,突然冒出一句感慨。 自从被来历不明的速烈飞船劫持后,互助会会长安秉臣已经失踪了七个月,至今生死未知。 这七个月里,互助会内部人心动荡,全靠林子云以及执事团众成员努力维持局面。 三枚超巨型相位脉冲炸弹对整个地球表面的冲刷,再加上之后上万枚小型相位脉冲爆炸装置的逐片地区洗涤,以美露两国为核心的地球联邦(ef)势力遭到沉重打击。尤其露西亚政府所控制的乌拉尔山脉以西地区几乎已被融成地狱,原本人烟稠密的东欧平原地区在千万吨级核弹的地毯式轰炸下一夜化作鬼域荒原,周边邻国乌克兰、白俄罗斯、罗马尼亚以及波兰都惨遭殃及池鱼之祸,南面的土耳其因为辐射尘埃过境沾染导致边境居民猝死上万人,但安卡拉政府自始自终连外交抗议都没敢提。 在这场浩劫中唯一奇迹般幸免的是莫斯科,那种诡异的外星藤蔓植物拯救了这座毛子的都城,但同时也把整个莫斯科方圆百里之内变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藤蔓丛林。 虽然互助会成功击杀了露西亚总统尤里,但仍有上百万露西亚军民躲在地铁隧道中苟延残喘,这些幸存者中的抵抗者不时会爬出地面对影武士无人机和机动骑兵们发动自杀性进攻。枢密院对这种无关痛痒的攻击行为采取了无视态度,除了以两台十号蠕虫机体为核心的无人机联队留在莫斯科近郊保持存在感外,其余所有部队全部分散到东欧平原搜剿实力尚存的露军武装部队,以及各种足以构成威胁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北美战场方面因存在有日方盟友,互助会没有投掷大当量核弹洗地,被打回到一战水平的美军失去了各种技术优势,作为先头部队的第一零一空中突击师和第八十二空降师在互助会与日军的大规模反击中灰飞烟灭。 日军在陆军元帅浅野雄介指挥下收复温哥华后又继续跨境前推。五月十一日,西雅图沦陷。到五月底时,蒙大拿、爱达荷、怀俄明等洛基山脉以北地区尽数落入日军掌控。 日军气势如虹,越打越顺,虽然战线拉长到两千多公里,但后勤补给却比反击之初更加充裕,原因是互助会工程部仅用三天就重建了位于帕德莱的核聚变反应堆。 在帕德莱新安装的女娲八型常温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正常运转功率高达十万兆瓦,这座巨塔能向周边两千公里半径内所有安装了无线供电接收装置的设施或载具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日军后勤运输量甚至一线部队机动能力由此获得百倍提升。虽然从温哥华到西雅图的交通线上仍不时有美军特种部队和本地民兵伏击日方车队,但这些零星敌人造成的实际破坏效果完全不值一提。 对于美加边境地区活动的美军,只要超过百人以上并持有重武器,影武士无人机总会在十分钟内抵达并不遗余力地给予毁灭性打击。 在如此巨大的军事压力下,从联邦政府机构到中南部各州行政部门都先后开始了战略疏散,以新任总统麦凯恩为首的白宫团队早在四月底就悄悄撤离了华盛顿,别说大多数美国国民,就连互助会信息部也没能找到他们。麦凯恩总统通过自己委派的特使不定期不定点向全国民众宣布最新国策,这种严重阻塞的信息渠道体制很快引来了各种别有用心者的关注。 浅野雄介的北美前敌指挥部特战课策划了一系列谍报活动,成功鼓动了内华达州以及科罗拉多州州政府先后宣布独立,犹他州境内甚至建立了一个印第安切诺基帝国。这些动荡的根源是日方美籍特工假扮麦凯恩总统特使发布的《战时应急自治法》,这份捏造的联邦法律允许各州政府为保护本地区人民生命安全或财产利益而采取中立立场。这个口子一开,中部各州州政府纷纷宣布进入中立状态,同时暗地里开始日军以及互助会进行秘密接洽。 一些平素早有野心的政客甚至跨过了中立自治这条红线,果断地走上了独立自主的不归路。这些宦海浮沉多年的老家伙轻松看破了《战时应急自治法》的真伪,不过只要能为自家利益服务,即便是假的也完全可以当作真的。反正,联邦政府已经名存实亡了。 麦凯恩总统先后三次派出特使,准备公开宣布《战时应急自治法》纯属敌方杜撰,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但这三位特使都未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前两位直接遭到互助会信息部的无人机伏击身亡,后一位经历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抵达内华达州,但他刚结束了与州长的秘密会晤便被两位来历不明的枪手当街射杀。 五月底,时任地球联邦(ef)议长的前美国总统梅隆在印度发表公开讲话,要求所有热爱民主与自由的人类都联合起来,放弃一切过去的成见,共同携手对抗以互助会为首的新形态恐怖主义组织。 当一小时后,满载影武士无人机的精卫飞行器抵达新德里发动突袭时,梅隆等人早已不知所踪。 梅隆的演讲内容通过各种渠道流传到世界各地,五十多个有相当实力和影响的国家先后宣布加入地球联邦(ef)。深受战祸之苦的西欧诸国最先投入地球联邦怀抱,与互助会结盟的英国当即显得形影孤单,正在法国境内作战的英国远征军甚至遭到德国与意大利联军的联手阻击,挪威、瑞典、芬兰、丹麦四国的海军战舰于六月开始实施对北海航道的封锁。 继欧洲之后,南美和非洲也相继爆发了抗击互助会入侵的战斗。 董千里的大通公司在大通物流保安部队(dtls)协助下成功粉碎了南美诸国的反抗,但在非洲,大通公司分部及互助会外派工作人员频繁遭到原始部族武装偷袭,人手装备损失惨重,最终不得不关闭反应堆,暂时撤离这片充满敌意的土地。 七月初,又一个坏消息突然传来。 以薛世杰为首的第二共和国广州政府宣布加入地球联邦(ef),南方几份国办报纸上刊出了地球联邦议长梅隆与薛世杰握手合影以及签署战略同盟协议的巨幅照片。薛世杰出任地球联邦副议长,另外原先露西亚名下的百分之三十五的议会席位也归属南方政府所有。露西亚已经被互助会啃得连渣都不剩,第二共和国政府悄无声息地接管了毛子遗产,一跃成为地球联邦中排名第二的实力者。 翌日,突然出现在杭州地区的上千台四足战车碾碎了魔都人民纠察队设立于湖州至嘉兴的永备工事防线。这些体形巨大的钢铁怪物外壳上印有鲜红的第二共和国国防军徽标,它们装备的聚能光束武器随后击溃了驻守在g60公路两侧的魔都快速反应部队,汹涌兵锋直抵魔都城墙脚下。 迅速赶来增援的互助会苏沪杭垦荒区民兵部队在驻守崇明岛的影武士无人机战术大队配合下勉强挡住了潮水般涌来的国防军战车。互助会的足肢战车在技术上有明显优势,机动灵活来去如风,国防军的四足战车重达五十多吨,机动性能落了下风,但搭载的双联聚能光束炮威力惊人,加上数量逾千,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来,光看阵势都能吓死人。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体形巨大的铁象甚至装备了某种能够抵御相位脉冲干扰的新型被动式电磁防御系统,一旦遭到相位脉冲轰击时所有系统能够瞬时自动停机,等待冲击波过后又重新启动所有系统,迅速恢复正常运转状态。没有人知道国防军是如何获得这种技术的,但靠着这个横空出世的优势,那些五十多吨的庞夯巨物渐渐夺取了整个战场的主动权。 互助会的机动骑兵以及无人机只能在靠近到射程之内后以电融弹轰击这些对手的脆弱部位,致使其陷入无法移动的瘫痪,但对方的双联聚能光束炮显然也有某种人工智能火控系统,很少会漏放敌对目标进入两千米范围之内。 这场前所未有的激烈战斗持续了将近二十多个小时,双方都使用了包括小当量相位脉冲炸弹以及战术核弹在内的各种尖端兵器,各自均有不下千人的伤亡。 最终,国防军的重型战车编队主动后撤退回到嘉兴地区。信息部和枢密院参谋部先后派过去的上百台零号机体被悉数击毁,没有一只能够靠近嘉兴城郊。 虽然勉强守住了魔都,但从头到尾指挥了这场战斗的杨道明心里明白,这座高墙之城已经危在旦夕。 魔都是否会落入国防军之手,他并不关心,但江口码头却是互助会难以割舍的一块嫩肉。 医疗中心和港务局的疏散都已接近尾声,崇明岛上的聚变反应堆塔和远程雷达站也都无足轻重,但设立在原先难民安置营的特种物流货场却是个大问题。摩天轮系统的六根超密度圆柱体安放在那里无法转移,因为与安秉臣同时被劫持的深渊号带走了达文巴人的反重力仪帕舍陀,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移动这些单根重量高达四万吨的巨物。 利用摩天轮系统独特的远程传送功能,互助会能在瞬间将人员和物资瞬间投送到四光年之内的任意空间点上。 这种仅在科幻小说中才出现过的质量传送技术对已经迈入太空时代的互助会至关重要。所以,执事团对突然爆发的魔都战事格外关注,给杨道明的指示也是不惜一切代价保证江口码头的安全。 执事团甚至秘密商议了最后的应急措施。如果江口码头最终难保,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摩天轮系统的中控模块,那根从澳大利亚地穴中找到的金属控制杆不能落入敌手。只要这根被命名为朗基努斯之枪的控制器还在互助会手里,无论谁来占领特种物流货场,都只能面对那六根环绕货场矗立的超密度圆柱体望洋兴叹。 互助会已成功将超过一半的正式成员以及自由民转移到月球基地和南门二基地,地球上原先的核心据点,如十里铺和盘古基地的重要性正在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淡化。如果有需要,执事团都能毫不犹豫地放弃这些地方。但安放在江口码头的摩天轮系统,却是无法舍弃的重要战略设施。 如果当初把它们全部移到月球上,也许现在就不会这样被动了。 杨道明心中无不遗憾地咀嚼着这个念头,同时站起身来向行至面前的卢长安行礼致敬。 “道明啊,魔都那边怎么样?需不需要我派部队增援?”卢长安是从叶卡特琳娜堡连夜赶回来的。作为执事团核心成员,远在万里之外的电磁步兵总指挥对魔都的战况同样很关注。 杨道明看了一周围,两人身边几乎都是执事团成员或核心层将领。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选择了直接实话实说:“卢指挥,情况不太妙,这不是援兵可以解决的问题。依我看来,魔都早晚保不住。我们恐怕……只能采用那个应急计划了。” 他所说的应急计划,指的就是带走朗基努斯之枪控制器的撤退方案。 因为顾忌魔都城墙内的近千万民众,杨道明不敢在百公里范围内投放大当量核弹。似乎是基于同样的原因,进攻嘉兴的国防军部队也没有动用战略核武器的迹象。 这样一来,双方的过招均受到不同程度限制。国防军战车数量众多,又不惧相位脉冲干扰,火力上还有明显优势。这战局继续下去,互助会只能渐落下风。 对于这些细节情况,卢长安当然心知肚明。 “奶奶的,这些家伙到底从哪里得到的那种防护技术?”无可奈何的卢长安只能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连笑带骂地评价着。 看到他脸上神情的无关人员,都会觉得这也许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挫折。但像杨道明这样知道内幕情况的核心人士,肯定不会有这种乐观情绪。 乌拉尔山脉反击战中,互助会军工工程师贾承业意外发现了以物理手段阻断供电线路可使电磁设备免疫相位脉冲轰击的秘密。为保住这项核心技术,执事团执事、步兵第三仟仟长高怀亮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即便如此,工程部目前也只能做到事前预先切断供电线路才能保证承受轰击时的免疫效果,而且还只对电磁设备有效,对四元相位设施则无药可救。 原先曾经是互助会手下败将的南方政府国防军,怎么会突然间就拥有了重型四足战车?而且数量还如此众多,更可怕的是,他们还掌握了瞬时反应的相位脉冲被动防御技术?如果说南方政府加入地球联邦可以从侧面证实,他们的战车和聚能光束武器技术来自美国人,那么连美国人都没有的相位脉冲被动防御技术又是从哪里来的? 根据信息部掌握的情报,不光美国、露西亚、德国在抓紧研究自己的战车技术,就连跟在互助会后面的日本和英国两位盟友也都在紧锣密鼓地研发全地形足肢战车。 这些举动背后包含的心态和意图,互助会方面都能理解。此次魔都之战中,国防军亮相的新型四足重战车在设计概念和制造工艺方面都表现得很粗糙,但这些战车装备的相位脉冲被动防御系统却远远超过了工程部所能理解的范畴。 工程部负责军工研发领域的六个技术小组给出的评估意见首次出现了空前统一的罕见情况,所有军工专家都认为,南方政府获得了某种常规范围之外的技术援助。 调查这种突破性技术背后真相的任务,理所当然落到了信息部头上。 信息部部长李均亲自策划并指挥了一系列秘密行动,因为公务繁忙的缘故,他甚至无法抽空到海参崴来庆贺安秉臣之子的诞生。 正文 第700章 元首 杨道明在袁平平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二楼的走廊休息椅上几乎都坐满了人,全是互助会军政核心成员。 他回过头向一楼大厅中望去,下面的人更多,既有加入人类共同体(thc)的外交公使,也有互助会各垦荒区的头面人物,端着酒水点心的保卫局便衣特工穿梭于人群中,个个跑得汗流浃背。 杨道明看到了原联合国秘书长詹姆斯·奎恩正与英国公使卡登激烈争论着什么,后者本来是英国驻联合国大使,自从联合国总部被美军一锅端后很快将办公室从纽约搬到了海参崴。他还看到了亚洲航运集团总裁东查拉着大通公司董事长董千里低头耳语,跟着田建明一同过来的日本公使佐藤阳挤到这两位跟前努力想搭上话,可惜始终没能成功。 在逗得几位女士哈哈大笑的马绍尔总统鲁珀斯的后面,是哈萨克斯坦外交公使卡里莫夫。这位身材魁梧的牛津大学法学博士不时向楼上投来小心翼翼的目光,他的视线恰好与杨道明撞在一起,卡里莫夫的脸上马上多了一份客套的笑容。就那么一瞬间,杨道明从这位公使眼中读出了几缕忧虑。 杨道明知道卡里莫夫在担心什么。这位哈萨克斯坦公使并不是这个大厅中唯一持有这种心情的人。 虽然都打着热烈庆贺安秉臣之子诞生的名头齐聚此处,但下面大厅里的大多数人可不是真来看望产房里那位呱呱落地的新生婴儿的。 以美国为首的地球联邦(eu)与互助会创建的人类共同体(thc)的正面冲突已经势不可免,种种迹象表明三枚巨量相位脉冲炸弹对地球的洗涤仍未彻底瓦解某些工业大国的基石,最近在中国嘉兴杭州地区爆发的大规模战车交锋充分证实了这一点。 互助会意外找到了抵御相位脉冲轰击的方法,但这份幸运显然并不只属于他们,否则无法解释南方第二共和国政府居然还能秘密生产上千台重型四足战车的事实。如果新南方政府都能有这份运气,那么美国人会不会也有暗藏的底牌没亮出来?甚至看起来几乎奄奄一息的露西亚,是不是仍有反扑噬咬的能力? 如果这场规模超过了前两次世界大战的全球冲突蔓延开来,有多少人,多少国家,多少民族可以活到最后?席卷整个世界的战争很少会有传统意义上的赢家,最后生存下来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每一位因为切身利益而牵涉其中的投注者们,都想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来摸一摸情况,试一试水深。 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改弦易帜,投入到他们所认为的胜利者的怀抱中。 这就是政治家及其背后所代表势力的生存之道,简单而残酷,不以个人好恶为转移,只以求生为目的。 这样的盟友,完全可以理解,但也只能待在一楼大厅里,享受与自己态度相等的待遇。 “你的目光中有明显的鄙视神情流露。”杨道明的耳边响起了田建明苍老的声音,这位互助会的老人侧头注视着影武士总指挥,叹了口气:“你终究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外交家,看来只能在枢密院继续待下去。” 杨道明笑了笑,对于这位曾经引领自己走进机动骑兵大门的老人,他一直都很尊重:“我确实不适合当什么外交家,军队更适合我。我愿意以武装者的身份保卫自己所信奉的生存秩序,只可惜我的身体无法胜任足肢战车的座舱,否则我一定会成为一名最好的机动骑兵。” 田建明淡然地注视着年轻的军官,老头的微笑中包含了赞赏:“你已经是我们最好的军事指挥官,没有必要非得去当个冲锋陷阵的机动骑兵。” 田建明的赞扬并不是胡吹瞎捧,虽然因为体质敏感容易眩晕而无法担任机动骑兵,但年龄刚过二十的杨道明已经算是互助会枢密院中身经百战的宿将,几乎所有的对外军事行动中都有他指挥的影武士战斗群出场。对于无人机群的各种战术战例,整个互助会再没有人比杨道明更内行,他自己本身就是一本活辞典。影武士学员的训练大纲和各种教科书,也大都基于他的个人经验和心得体会编撰而成。 下面原本喧哗的大厅中突然一片寂静,杨道明看了一眼从开启的大门中走进来的两个人,苦笑起来:“我恐怕还谈不上是枢密院最好的军事指挥官,真正最好的指挥官来了。” 穿着一套老式蓝色棉布制服的机动骑兵总指挥辛旭,跟在光彩耀人的政务部部长潘紫烟身后,像个老头一样背着手踱了进来。 这两位执事团成员的出场,立刻引来了无数关注的目光。 潘紫烟的娇艳容颜,丝毫没有因为她身上那件朴素至极的黑色短裙而稍减半分,她的身材玲珑剔透,比起刚到互助会时又多了几分成熟韵味,只是全身上下看不到任何珠宝和金银首饰,和在场的各位显贵女宾们比起来简直寒酸得掉价。 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那些目光中看不到登徒子的垂涎,也几乎没有嫉妒或鄙夷,最多的还是好奇和期盼。 这位互助会的政务部部长,有权决定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对各盟国的输出配额与顺序,所有垦荒区的年度发展规划最终都由她拍板而定。潘紫烟还掌管着由江口码头医疗中心演变而来的昆仑号舰载医学研究所,这座研究所汇集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医疗资源和技术,除了不能把已死的人医活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包治百病。 由潘紫烟亲手创建的十里铺公立学校现在已经升级为人类共同体(thc)教育中心,秃头黑眼镜的老赵校长现在可又成了货真价实的校长,他手下有一千多名经过智库严格挑选甄别的教育精英。这些老师大多不是什么高学历的双料博士,但却擅长因材施教,引导学生自立自学。 出于安全的考虑,教育中心同样也搬迁到了昆仑号上。这座居无定所的移动学府通过星网和互助表为全世界所有人全天候无偿提供远程教育服务,表现出众的优异者甚至有一定几率获得真人入读这所太空学府的资格。 最后,直辖于政务部的各垦荒区数百万武装民兵,同样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武装力量。 简单来说,这位美女部长手中的权势,比起一楼大厅里所有国家元首和公使们加起来的总和,还要高出那么几倍。 与她掌握的资源与权力相比,这位潘部长所拥有的美貌天赋简直不值一提。 跟在潘紫烟背后的辛旭更加低调,他甚至没有什么帅酷的造型,但大厅里的每一位宾客都认得他,认得这位貌不惊人的机动骑兵总指挥。 发展至今始终没有逾越千人规模的机动骑兵,依然是互助会麾下各武装序列中最具战斗力的超级精锐。虽然有第一佰佰长任真在贝加尔湖与友军火并的大丑闻,但自从辛旭正式接管这支元老级部队后,类似的情况再也没有发生过。在每年与影武士、电磁步兵以及武装民兵的模拟自由对抗竞赛中,机动骑兵团队始终保持着十战八赢的超然优势。 不足千人的机动骑兵,却拥有超过十万台各型机体,从最新的二代版零号机体到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三号战车一应俱全,其中数量最多的还是担任运输任务的一号六足机体。这是一支高度机械化和智能化的精锐部队,所以没有人比它更有资格充当互助会全球战略机动部队主力。 在西伯利亚冰原,在东欧的核辐射废墟,在北美的日美边境上,在中国的苏沪杭地区,到处都能看到无处不在的机动骑兵战术小队。那些外壳上涂有蓝色互助会徽标的反曲足肢战车,总会给苦战中的友军带来难以形容的精神振奋。即便是以数量见长的白标影武士战斗群,同样也喜欢与机动骑兵协同作战。因为有太多实际战例早已证明,一位亲临火线的合格机动骑兵,在对战局变化和敌军动向的把握判断方面,始终拥有远程遥控者无法超越的优势。 如果说杨道明的影武士这边擅长疯狗缠斗和人海机群淹死对手,那么辛旭执掌的机动骑兵就是一柄精准锋利的合金手术刀,不多不狂不焦不躁,准确地在敌人最薄弱的命门轻轻划上一刀,从而优雅地结束整场战斗。 互助会最拿手的远程奔袭敌方指挥部的擒王斩首战术,几乎全是机动骑兵的独角戏。 经历过无数次失败与挫折的辛旭,不仅是互助会军中资历仅次于安秉臣和卢长安的元老,他还是唯一一名同时对机动骑兵、影武士无人机以及电磁步兵三大武装部队都有极深造诣的全能型将领。早年在国防军装甲部队担任低级军官的卑微出身,以及加入联合国武装部队参与利物浦平叛的血战经历,都让辛旭变得更加内敛和低调,看不到半分颐气指使的张狂气息。 不过,当出击进攻的时刻到来之际,这位机动骑兵总指挥可从来不会有任何犹豫。 “辛旭那家伙,就是一只装睡的猎豹。”一贯总是嘻嘻哈哈的电磁步兵总指挥卢长安,曾经这样在背地里评价过辛旭。 打过了无数次招呼,与无数双手握过之后,政务部部长和机动骑兵总指挥终于沿着台阶走上了二楼,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 就在这时,杨道明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清晰可辨的口水吞咽声。他转过头,正好看到袁平平垂涎欲滴地盯着走在前面的潘紫烟。江口码头港务局总经理的一对眼珠子,几乎都要挂到政务部部长的那双黑色丝袜上了。 “妈的,居然被辛旭这老小子抢先了!”袁平平面带自嘲苦笑,低声喃喃道:“我还说,既然都是政务部的,不妨肉烂在锅里算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嗨!” 杨道明回头仔细再看,果然发现走上台阶的潘紫烟与辛旭肩并肩挨得很近,两个人的手指仅有几毫米的间距,似乎刚才上楼梯时还相互牵扯了一下,临上二楼才松开的样子。 政务部部长……与机动骑兵总指挥?嗯,这是个值得探讨的超级大八卦。 杨道明笑了笑,跟在田建明、向文迪、卢长安身后,迎着辛旭和潘紫烟走了过去。 辛旭的右手有力而温暖,他看着杨道明的目光多了一点业内人士的询问意味:“国防军怎么会造出那么多四足战车?嘉兴前线怎么不试着缴获一台那种战车?” 如果能缴获哪怕一辆国防军的四足战车样本,工程部军工组的专家们也许就可以迅速搞清那种免疫相位脉冲轰击的被动防御系统原理。以互助会现有的工业水平,甚至还能立即仿制甚至给予提高改良。 杨道明抱歉地摇了摇头:“我们试过,都没有成功。他们的步兵一直紧跟着那种战车,所有失去行动能力的敌方战车都被他们用烈性炸药彻底摧毁。” “这事不能全怪他们,第七仟的步兵也没有打好。”旁边的卢长安听到讨论当前最热门的军事话题,马上插了进来:“薛世杰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这帮南方兵,打起仗来个个不怕死,前面机枪榴弹响成一片照旧嗷嗷叫着往上冲。” 杨道明看了一眼辛旭,从机动骑兵总指挥眼中确实没有看到责怪的意思,心中这才稍定。虽然他与对方在职衔上是平级关系,但辛旭的资历比自己高太多,真要叱责几句,他也只能侧耳倾听。无论怎么说,仗打得不好,就是他这个最高指挥官的失职。 “从杭州方向来袭的敌军步兵为国防军第十三集团军,打头阵的新三军军长叫宋英,这个人据说是原青年军副总司令宋新的弟弟,带兵很有一套。” 辛旭眼中顿时一亮:“宋英?就是那个在绥中六股河大破国防军装甲部队的宋英?他可是南方政府中难得一见的猛将啊。” 虽说薛世杰主持的南方新政府以镇北军班底起家,但李大同那帮旧部将领中还真没几个人能被辛旭视为劲敌。用刻薄的话来说,这伙军头能不在关键时刻拖薛世杰的后腿就算是帮大忙了。跟着徐庆邦从炎黄军投过来的宋英,却是与镇北军诸将截然不同的一个异类。 宋英年龄不到三十,但却以胆大心细手狠而著称,他的战场风格跳脱灵活,尤其擅长主动出击抢占上风,即便处于劣势也很少会呆守原地被动防御,算是个进攻进攻再进攻的无畏猛将。 薛世杰派这样一头猛虎来打头阵,第十三集团军近十五万精锐之师,加上千余台免疫相位脉冲的重型四足战车,与魔都的互助会军及周行远所部总兵力相比超出三倍不止。看来,南方政府对魔都果然是志在必得。 三位总指挥都想到了这一节,不约而同都沉默下来,各自思忖对策。 “薛世杰这王八蛋,早知道他现在这样翻脸无情,当初会长在拜科努尔就不该舍命救这小子,哼!弄到现在是养虎为患。”旁边的袁平平立刻跳出来打抱不平,眼睛却依然恋恋不舍地瞅着走进产房的潘紫烟背影。 田建明微微一笑:“没有薛世杰,也会有张世杰王世杰跳出来,这个时代注定要有这样的人物出现。如果设身处地站在他的位置,恐怕我们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一直蹲在地上的纪友富开腔道:“我听说南方政府新成立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搞得挺热闹,成天忙着分地划田免租减税,国防军军人福利比以前提高了五倍,如果立下战功还能受封荣誉称号,家人可享多种实惠待遇。” “难怪他们的士兵在战场上奋勇争先,死战不退……”好不容易找到个发言机会的工程部副部长江欢及时发表了自己的评论。 田建明点点头:“为自己的利益而战,当然是只进不退,有死无生。” 白发苍苍的向文迪叹息了一声:“等到将来天下太平海清河晏,恐怕又是分饼人现世当道的时节了……” 田建明握住了电力工程师的手,动容道:“老向,叹息什么呢?咱们如今要做的,不正是要永远打破这个死循环,让我们的后人,让整个人类不再重蹈覆辙吗?” “可是,同室操戈,骨肉相残,这又算是个什么事儿呢……”向文迪再次叹了口气,又摆摆手:“算了,怪我多嘴,军事上的事情,我根本没有资格发言。” 说着话,老电力工程师走到走廊边上的长椅前,坐了下来。 这几年来,担任资源部部长的向文迪衰老了许多,原本佝偻的腰更加弯曲,精神也变得越来越差劲。在执事团高层会议上,向文迪已经不止一次提出要辞去现任所有职务,像徐鲁生那样退隐养老。 但是,自安秉臣被劫持失踪后,老工程师再没有提出过这种要求。因为他知道,这时候正是凝聚人心保持团结的关键时刻,自己作为最早加入互助会的老人,无论如何都不该带头拆台。 同样作为年过六旬的老人,田建明对向文迪的想法心知肚明。 可是,除了扼腕感叹,他又能做什么呢? 互助会会长安秉臣不知所踪。从目前智库始终保持正常运转来看,这位年轻会长显然还活着。但是,劫持他的可是拥有能量线引擎技术的速烈人,从最保守的技术观点来推测,这些水晶硅生物完全可能已经把安秉臣绑架到了上万光年之外,没准上亿光年也难说。 安秉臣生死未卜,但互助会在地球上的自由解放事业依然还要继续。 能挑起这副重担的,当然不可能是垂暮老矣的向文迪,也不会是仅比他小几岁的田建明。 田建明的目光扫过正在低声交谈的枢密院三位将帅,又划过江欢、袁平平、纪友富、林子风等人的面颊,最终落到了那两扇象牙白的办公室门页上。 不知是否巧合,就在田建明望向临时产房的同时,那两扇门页忽然轻轻打开来。 林子云坐在一张轻巧的合金轮椅上,由沈莉和潘紫烟两人共同推了出来。 枢密院院长的头发用一条天鹅绒巾裹住,但发际线上的汗渍却依稀可见。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咿咿呀呀的新生婴儿,那孩子睁大了一双眼睛,手舞足蹈的同时衔着母亲的****用力地吮吸着。 这一刻,林子云脸上涌现的母性光辉,掩盖了所有的疲惫和劳累。 “怎么……出来了?”田建明一时间呆住,他看了看楼下尚在喧哗的人群,立刻明白了林子云的心思:“可以让他们等着。你刚生了孩子,保养身体要紧。” “人心不能再等。”林子云的目光透过走廊的护栏缝隙,望向了一楼大厅。大厅里的所有人看到了这位母亲和她怀中的婴儿,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小风,推我下去。” 台阶下的人群自动散开来,给轮椅让开了一条通道。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新生的婴儿,以及轮椅中带微笑的母亲。 “鉴于目前的种种情况,鉴于互助会当初与各位的盟约,鉴于我们,在座各位,以及整个人类的未来……”林子云的声音沉缓有力,完全不像一位刚从病床上下来的产妇。“我,林子云,互助会会长安秉臣的妻子,互助会枢密院院长,在此宣布——我,将出任人类共同体临时元首,承担起引领所有志同道合者,为争取我们所信仰的生存秩序,为争取人类最大的福祉而战斗的神圣使命。” “我将以我的孩子的生命发誓,互助会以及人类共同体绝不会抛弃和背叛今天所有站在这里支持我们的朋友,我们将站在同一面旗帜下,向着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前进!任何阻挡我们的对手,戕害我们的敌人,都将承受我们雷霆般的愤怒,最终灰飞烟灭!” 林子云的话让大厅里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先是足有十秒钟的沉默,随后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立刻淹没了整个大厅,让整个市政办公大楼都微微摇晃起来。 “这孩子真可爱啊。”英国公使卡登的夫人,一位长相富态的爱尔兰老妇弯下腰,轻轻触摸了一下婴儿的脸蛋:“尊敬元首大人,他有名字了吗?” 林子云低下头,望着怀中吸吮乳汁的儿子。母子眼神相对,整个寰宇之间一片和谐宁静。 “我自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作安祖龙。”林子云微笑着回答道。 正文 第701章 接应 橘色的火焰染红了夜空的一角,不时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绿色光束划破天际。 空气和大地都在身不由己地震颤着,那是国防军大口径火炮在耕耘着魔都外围防线的动静。 第十三集团军不但拥有五十多吨的重型四足战车,还装备了以这种战车底盘为框架改装的大口径自行火炮,这种四足自行火炮可以在开火十秒后迅速撤离发射阵地,紧急情况下甚至能一边低速行军一边开火射击。 有国防军基石之称的炮兵部队经历了中露战争的磨砺,又经过第二共和国政府的精心调理,不但没有衰落,反而在结合新的全地形底盘技术后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魔都外围战线上,203毫米口径的高爆榴弹像雨点般一阵接一阵落下,掀得方圆数公里内的地皮宛如筛糠一般乱抖,小轿车大小的永备工事碎片被暴烈的冲击波抬升到天空中四散飞舞。至于那些蛰伏在工事中的人民纠察队守军,能在爆炸过后留下一点残肢剩肉就算祖上有德了。 “赤佬,都给老子滚回防炮洞去!”一名纠察队军官气急败坏地朝天鸣枪,同时对着堑壕中有如无头苍蝇般乱蹿的士兵们骂道:“这个时候跑出来,就是找死!” 遗憾的是,他那两声警示枪响,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简直就是沧海一粟,完全没有起到任何震慑效果。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过后,整个世界突然回归于宁静。战壕中奔跑逃窜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停了下来,面面相觑。比起惊天动地的炮弹巨响,这份陌生的宁静反倒让他们暂时恢复了理智。 “停了伐?”军官身后的一名下士问道。 军官摇摇头,表示并不认可这种看法。如此剧烈的排炮轰击,从今天黄昏时就开始了。以他的经验推测,国防军很可能会在明晨佛晓左右发动新的一轮进攻,在此之前敌方炮兵肯定会永无休止地继续耕耘,让嘉兴以东的地表上不再留下任何防御工事或火力点。 “都给我藏好了!除了当值的观察哨,天亮之前谁都不许出来!”军官咬牙切齿地下令。 “那……天亮之后呢?”一名没有眼力劲的年轻士兵怯生生问道。 军官骤起眉头,差点把手里的望远镜径直砸过去,但看了看那张沾满污泥和血渍的稚嫩面孔,他在心中黯然的同时也放下了手。同为沪上子弟,他也是这么混过来的,算了。 “天亮以后,他们的那种重型战车会上来。到那时候,你们要往前或是往后,都随意吧。但是,记住,别在我面前做这些……” 往前,是冲向迎面而来的国防军重型战车群。如果选择战斗,那几乎是自杀,他们手上所谓的反装甲武器,对那种五十多吨的四足钢铁巨兽最多只能起到挠痒的效果。如果选择投降,那还得看对方有没有接收俘虏的心情。 往后,是逃回魔都的路线。但是,在他们身后还有一道防线,那是周行远派来押阵的快速机动反应部队,这些家伙现在可一点都不讲究机动,他们扮演的是督战队的角色。 魔都人民纠察队总指挥洪秀琳已经再三严令,任何敢于逃向最后防线的纠察队官兵,都会遭到毫不犹豫的射杀。 四周的士兵们听完了这道奇怪的命令,心领神会地散开来,退回到各自的防炮洞中。 “你跟着我干什么?”军官发现,刚才问话的那名下士并没有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徐连长有仁有义,兄弟们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下士趋前一步,低声道:“但小弟我既不想往前,也不想往后。” 军官停下脚步,注视着这名手下:“那你想去哪儿?” 下士脸上浮现出高深莫测的微笑:“我就想跟着连长,谋条生路。” “去去去,少tm跟我来这套,现在咱们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明白不?”军官冷笑道。 他这个上尉连长职衔,本来也是用钱买的,喝兵血捞偏门早已赚得盆满钵溢,只是没想到时运不济赶上了这场战斗。虽然是个不务正业的老兵痞,但对自己,对这帮手下,对这个世界的本质,他还是完全心知肚明的,并没有发昏到认为自己真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 “小弟天资愚鲁,又不想在这乱哄哄的战场上吃生活。”下士靠得更近了一些,把话也说得更明白了:“还望徐连长不要嫌弃兄弟,大家一道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军官瞥了一眼对方递到自己手里的那根小黄鱼,会心地笑了:“你倒是个机灵人。” “还望徐长官成全!只要能逃出去,今后无论上山下水,兄弟都任由长官差遣,枪林弹雨刀山火海,绝不皱一皱眉头……” “你我好歹袍泽兄弟一场,说这些客套话作甚。”军官若有所思后摆手一扬,掌中金条早已不知去向:“你跟我来。” “去哪里?”下士低声问。 军官别有意味地看了对方一眼:“你不是要跟我走吗?” 两个人钻进地下指挥所,里面还有一名换好便衣的同行者在安静等候,他是徐连长手下的一个排长,平日里形影不离的心腹。进来的两人与其眼神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军官与下士迅速换上平民衣裳,掖了短枪在腰间。等到又一轮火炮再度落下之际,三人在地动山摇中溜出指挥所,佝偻着腰贴着地,沿着空无一人的战壕向北面战场边缘鼠窜而去。 如果能沿着太湖沿岸地区穿过苏州抵达无锡常州,那他们就可以彻底脱离交战区域,保住自己珍贵的性命。 然而,在吴江附近的某段废弃公路旁,目光锐利的下士率先发现了一个拎着大皮箱的身影。 从对方的衣着打扮来看,这显然是一个试图趁夜逃离战火的男性平民。 这样的难民,他们沿途遇见不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过,对方独自一人,加上手里的皮箱,立刻让三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做不做?”下士回头,低声问那位才脱掉纠察队制服的徐连长。 “做!等做了这票,一过无锡咱们就把枪扔了。”徐连长的话证明了他更是个精于此道的江湖老手。 打头的排长听到这话,立刻抽出腰间的手枪,从草丛里跳出去:“嗨!******站住!说你呢!” 两分钟过后,李均背着手,面无表情地望着公路边的三具尸体。 两具尸体额头中弹,第三具脊背上有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那两具尸体是他开的枪,三十米距离上连珠弩电磁突击手枪的威力并不逊色于火药动力的自动步枪。每天严格按照互助会武装训练标准执行的锻炼现在看来成果显著,他几乎是一抬手就干掉了这两个蟊贼。但是射向第三人的电磁弹从对方肩头上歪过,没有命中,好在从公路路基下面翻上来的余坤及时补上了致命一枪。 一直蹲在尸体边的余坤站了起来,他的脚下放着三把手枪,那是死者留下的遗物,他仔细端详它们,立刻辨认出具体的型号。 “李部长,从武器型号上来判断,他们很可能是从嘉兴那边溜过来的人民纠察队逃兵。要不要联入智库核查一下他们的身份?” “不用,我们还有任务。这三个人已经不再有威胁,把他们拖到路基下面就行。”李均回答着,关掉了连珠弩电磁突击手枪的保险,把枪重新塞回自己腰间。 这枪尺寸不小,鼓鼓囊囊的感觉让他一路过来都很不舒服。但是,如果没有这枪,他多半已被这三人放倒了。他记得很清楚,当时走在前面的两人已经把手伸到腰间,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摸枪行凶了。按照时下流行的做法,截道的匪贼通常会朝受害者腿上先开一枪,既可以从心理上震慑对方,又能有效降低对方机动力,将受害者事前逃跑或事后追击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对于这类身怀利器又穷凶极恶的敌人,李均从来不抱任何幻想。 他带着余坤深入到嘉兴以北的危险战区,为的是接应从杭州地区执行侦察任务归来的两名情报工作人员。能让信息部部长亲自迎接的不是别人,正是主管外勤行动的副部长许志刚,以及经验丰富的女特工甘凤兰。 在对部署于杭州至绍兴一线的国防军第十三集团军实施多次机器人侦察失败后,信息部副部长许志刚毛遂自荐前往杭州,准备实施真人近距离观察评估。为了让许志刚的身份更显真实,李均又指派了甘凤兰陪同,两人以夫妻名义混在难民人潮中顺利抵达了余杭地区。 许志刚没有携带任何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武器和通讯工具,他唯一的要求是希望能在约定时间段内在平望镇附近提供接应增援。 平望镇原先是苏沪杭垦荒区辖下的水产农耕试点种植区,从前曾因触发过互助会与国防军的猛烈冲突闻名。这次新一轮魔都战争爆发后,国防军的重型战车集群特别关照了这座村镇,将镇上包括无土栽培养殖场在内的所有建筑物统统夷为平地,留守平望镇的十六位武装男女民兵全部战死。 摧毁这座无险可守的小镇之后,国防军没有留下驻守部队,就这么任由它变成一片荒无人烟的鬼冢,平时也没有人再去探访那些布满裂痕的残垣断壁。所以,许志刚选择了这样一个地方作为接头撤退地点。 李均帮着余坤将三具尸体抛入路基下的排水沟中,随后继续拎起自己的箱子赶路。 濒临太湖的平望镇附近没有国防军重型战车活动的迹象,至于那些来来往往的敌方零星步兵,李均相信自己完全可以避开。附近是交战区域,国防军的陆军主力部队不可能会在没有重型战车的掩护下贸然出击,在战术核弹和相位脉冲炸弹的双重威胁下,双方都不敢在交战热点地区一次性投入太多兵力。 “李部长的枪法真棒,三十米移动靶能打出三发两中,而且两发都是头部命中,我看就算老许来也未必能打出这样的水平吧?”余坤跟在后面,由衷地称赞道。 “三发两中有什么值得吹的?没有你救命那一枪,我现在恐怕也躺在路基排水沟里了。” 李均看了余坤一眼,对这名部下的奉承并不买账。 余坤是当初从救国委员会战备基地指挥部逃出来投诚到互助会这边的国防军军官,这位昔日总参谋部战略规划部的上校开始在步兵营干了很长一段时间参谋,接着又在驻苏沪杭垦荒区的步兵第七仟担任副佰长,两年后因病申请转到垦荒区武装部担任民兵培训工作,经过多次申请后通过审核成为信息部编外人员。 余坤的做事积极主动,交际广人缘好,虽然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耀眼成绩,但却仍然赢得了穆永全等垦荒区主官的一致好评。 李均这次亲临平望镇接应许志刚,正需要一名熟悉当地地形的随行同伴,军事农耕成绩双优的余坤在本地信息部编外人员中立刻显得鹤立鸡群。 当然,这个人也不是没有问题。对此,身为信息部部长的李均洞悉如火。 在那些光鲜的表面之下,余坤也参与了苏沪杭垦荒区愈演愈烈的管控品走私活动,而且还赚了不少。所谓管控品,主要是指互助会明令不得外流的武器装备,例如双极电池、小型电动引擎等等。 随着这些智库产品在垦荒区民间的广泛普及,一些唯利是图的自由平民很快打起了利用这些免费装备牟利的算盘。从南方过来的各种商人和黑市贩子都愿意出高价收购哪怕是引擎上的一个零件,这个地下市场在蓬勃膨胀的需求中迅速扩大,并理所当然地引起了信息部的关注。 李均本来打算严惩所有环节的当事人员,但执事团的联合决议阻止了他的雷霆手段。因为从法理上讲,那些自由民出售的是自己的私产,虽然是免费获赠,但赠送时并没有什么不得外卖转让的附加条件,所以互助会无权对他们做出任何惩戒处置。执事团成员田建明甚至认为,对这个迅速扩大的地下黑市,与其竭尽全力堵死不如诱导梳流,甚至可以充分利用起来,作为人类共同体对外部世界的一个工作渠道。 这个建议立即得到了林子云的赞同,因此信息部不得不重新考虑对地下黑市的态度。 开始黑市里用来交易的货币是美元,美元大崩盘后又传来了人类共同体准备重新启动黄金作为标准货币的小道消息,一夜之间黑市上全都在狂抛美元,囤积待售的自由民们在喜出望外之余一致声称只收黄金,金块金币金砂统统来者不拒。 各种金属的品质检测、外形重铸,对于互助会辖下的大多数自由民家庭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在九号机体的协助下,几乎每个自由民家庭中都有一套甚至多套电力驱动的金属加工处理装置,能够以十五微米的公差精度自行生产和制造包括自动武器在内的各种金属工具。黄金这东西虽然貌似高端,但依然不过是金属而已,自由民们的家庭工作台可以在瞬间将输入进料口的金砂金条重铸成纯度更高的金饼。 等到人类共同体的黄金货币规划出台后,这些金饼就能变成各种标准货币。鉴于黄金的天然稀缺性质,政务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垄断新货币的铸造权,只要是足够法定标准纯度的黄金,都可以作为市场流通的标准货币。 早已衣食无忧的自由民们仍然有各种各样的欲望,有人准备像那位技术富翁万志旭那样自造飞行器环游世界,也有人想要买下一个海岛,建立自己的私家王国。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是有越多的黄金就越能靠近自己的梦想。 人类共同体与地球联邦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对已经从土地上解脱出来的互助会自由民并未构成严重威胁。 这个世界其实很大,大到足以让所有人远离战争。对于那些志愿报名前往南门二和月球基地的第一批太空移民们来说,地球上的战争更是一个只存在于互助之光资讯频道中的遥远故事。 在这个宇宙时代初萌光芒的大舞台上,苏沪杭垦荒区日益猖獗的地下走私活动,真的只是一则微不足道的插播小广告而已。 趴在一处坍塌屋顶上的李均深深吸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夜视望远镜。 公路尽头那边没有出现人影,许志刚说好的撤离时段长达二十四小时,他们也许还要在这个荒废的镇子上耐心守候很长一段时间。 趴在他身边的余坤仍然握着手里的夜视望远镜,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漆黑一片的原野。 太湖的湿润气息乘着夜风,徐徐从北面飘散过来,吸入肺里顿时有一种清新舒畅的感觉。 “我们能挡住他们吗?”余坤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他的望远镜转向西南方,显然在眺望嘉兴方向。那边的夜空,一派沉沉暮色。但趴在屋顶上的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只是火山爆发之前的宁静。当橘红色的火光再度点亮地平线之际,那很可能就是魔都的末日。 “那取决于魔都对我们的重要性。”李均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余坤的手腕上戴着互助表,他还不是互助会正式成员,有些事情李均不可能给他说得太细。比如互助会辖下将近六百万不知所踪的自由民。大多数像余坤这样的外围成员通常认为,那些人口多半已被疏散到西伯利亚之类的新垦荒区去了。他们的推测选对了方向,但距离真正的答案仍然有不小的距离。 互助会并不在乎魔都,但魔都旁边的江口码头,以及大通公司特种物流货场的安危却至关重要。从南方政府的姿态来看,他们对魔都基本上是志在必得。为了周行远,彻底站到第二共和国的敌对面,似乎并不值得。但如果放弃魔都,谁也无法保证第十三集团军会不会在攻陷魔都后一鼓作气拿下江口码头,让这座互助会控制的深水港“重新回到人民的怀抱”。 李均很清楚,对魔都取舍的犹豫,反映出执事团无意于扩大地球战事的心态。 互助会目前正值多事之秋。会长安秉臣被劫持失踪已近半年,目前生死未卜。南门二与月球两处地外基地的初期建设也刚拉开序幕,由此产生的对人口、物资、能量的惊人需求给各个部门都带来了巨大压力。更糟糕的是,新成立的以美国为首的地球联邦(ef)也在磨刀霍霍地狞视着全面转入防御姿态的互助会。 那种神奇的相位脉冲炸弹,一举改变了原来互助会独占鳌头的军事优势。 化作地球联邦(ef)急先锋的南方政府国防军,又莫名其妙拥有了反制相位脉冲干扰的先进技术。 这样一来,地球上这两大武装团体的优劣对峙立刻出现了戏剧性逆转。本来就不占人数优势的互助会,以及以互助会为核心的人类共同体(thc)立刻落入下风。 仅仅一周之内,各地就有上百万垦荒区自由民主动脱离了互助会辖制,迁徙转向南方地区躲避战祸。面对即将爆发的全面战争,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坚定地与互助会站在一起。毕竟,保全身家性命,才是大多数民众的真实想法。 余坤小心翼翼的询问,正是暗流涌动下大多数人忧虑心态的体现。 “可是,如果放弃了魔都,我们只能退守海参崴,甚至永远也回不来了。”余坤从信息部部长的回答中听出了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执事团也在考虑放弃魔都。 “放心吧,耽误不了你的黑市走私买卖。” 李均的话,像一道突然出现的雷击,瞬间将余坤整个人冻僵在原地。 正文 第702章 往事 余坤的嘴唇哆嗦着,脑子里像挨了电击,瞬间只剩下空白。 “李部长,我……”他本来打算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考虑到对方可能掌握着更多的信息,这种当面耍赖不仅毫无意义,而且还可能会让自己处于更加被动的地位。 因此,在话到嘴边的刹那,他明智地放弃了矢口否认的态度。 “我……只是帮朋友做点收集运送而已。” 李均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中看着对方,感受对方身上传来的紧张气息。 在互助会辖下的自由民家庭中收购多余工具和电池,然后把这些稀缺物件运到外界转手倒卖,这种行为执事团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也绝无支持的意思。且不说利用免费发放物资牟取私利是对互助会扶助民众初衷的侮辱,关键是这些流转出去的东西很多都落到互助会的敌人手里,并被制成武器用来对付互助会的军队。例如大名鼎鼎的双极电池,很容易就能改装成一枚手持式电融弹,砸到任何足肢车上会立刻融出一个大洞,对人员和机体造成严重创伤。 也就是说,每一枚流转出去的双极电池,都可能会变成一枚威胁机动骑兵的电融弹。 基于这个原因,李均并不喜欢那些倒卖内部物资的家伙,这些聪明人也许还谈不上吃里扒外,但为私利而弃公义于不顾这个罪名是跑不掉的。其实,这也是余坤多次申请加入正式会员资格未或批准的真正原因,当然,他自己对此并不知情。李均打算趁今天这个机会好好敲打一下这家伙,以免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甚至跨出无法回头的红线之外。 “告诉我,你们要赚到多少才会收手?你们攒了那么多黄金,准备用来买什么?” 根据李均掌握的情报,以余坤为首的这帮黑市骨干,已经通过长时间倒买倒卖积累了两百多公斤黄金。这几人还算齐心,从未因为分赃不匀出现纠纷矛盾,甚至所有的黄金都统一由余坤负责保管。 这些隐藏在幕后的真相让李均感到好奇。一方面,他渴望知道这个黑市走私团队到底想干什么。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借此警告一下余坤,让他及时悬崖勒马。毕竟这个家伙在情报工作方面的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如果能通过审核进入正式编制,无论放到内务数据还是外勤行动都是一把好手。 互助会需要人才,信息部更需要专业人才。 “交易,是智慧生物的本能。投机,比山岳更古老。”沉默片刻后,余坤低声回答道。他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扭头看着信息部部长:“我们并没有违反互助会的规矩吧?事实上,我个人认为,我们的行为完全符合安会长亲自拟定的三大原则。” “你倒是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呢,想拿会长来压我,嗯?虽然说三大原则是我们的信仰基石,但我相信安会长也不会赞同你们把双极电池卖给互助会的敌人吧?三大原则只针对接受我们信仰的志同道合者有效,对于那些只想从互助会这里捞好处,却不想付出劳动的人,他们没有资格享受三大原则的优待。” “李部长,我和合作伙伴们的生意从未影响到我的公务。我这个人,对工作一向尽忠尽职,问心无愧。我所有的任务行动记录都能证明这一点……” 这是个擅长绕弯子的家伙,他似乎在隐藏什么,但李均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辩解:“说吧,你们打算用那些黄金做什么?” 黄金货币计划是人类共同体初步拟定的金融体系基石,但习惯了用资源点数结算的互助会正式会员对这个新货币政策并不感兴趣,因为黄金货币和他们的关系确实不大。余坤等人囤积巨量黄金,看起来更像是打算对人类共同体的未来下注。这些人想要追求的,是更多的财富,还是更大的权力? 更多的财富,不过是资源的集中。更大的权力,不过是信息的垄断。 这些东西,对于像李均这样的互助会正式成员来说,都是一些颇为滑稽的动机。面对蕴含了无限资源的太空,一个人即便穷尽一生就连太阳系内的珍稀矿藏都未必能搜刮干净。而传统意义上的权力,对于生产力获得巨大飞跃的新人类来说,同样也成了裹脚的布条,迟早会被抛入历史的垃圾堆。当奴隶们随时可以离开奴隶主,并能靠自己的劳动获得温饱,所谓的奴隶制也就自行崩溃了。 余坤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来并不打算回答李均的询问。 李均叹了口气,对这个自己曾寄予厚望的手下倍感失望:“你有没有考虑过,你们想要的东西,可能远远比不上你们正在失去的另一些东西?” “所有的选择都是这样的。每当你选择了一件东西,一个方向,你就失去了另一件东西,放弃了另一个方向。”余坤的回答让李均愣在当场,对方显然对自己的选择有过深思熟虑。 李均抑制住心头的怒火,竭力放缓了语气:“你也清楚,执事团现在还无法对你们采取行动,因为根本没有相关法规禁止你们的买卖。那么,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就当是我们在工作闲暇之余的聊天,好歹也满足一下我本人的好奇心。” “这个事情说起来有点长,不知道李部长是否有足够的耐心?”余坤用一种奇怪的腔调反问道。 李均脸上现出不屑一顾的笑容。 别说耐心和时间,就算余坤因为担心秘密泄漏而暴起动手,他也有足够准备。 “说吧,反正趴在这屋顶上也挺无聊的。”李均晃动了一下腰部,清晰地感觉到插在后腰上的电磁突击手枪。所有信息部的外勤任务,都有详细的备案记录。无论余坤最终想做什么,他都绝对跑不掉,只要他还在这个星球上。 这也是李均始终能保持平静心态的真正原因,他自信能够迫使对方放弃使用武力。除非这个余坤,是个热血冲脑的亡命徒。但从各方面来看,这个家伙显然是个很理智的人。这样的人,虽然貌似很可怕,但在摆明的利害关系前通常都只有束手待擒的份儿。 余坤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摘下自己手腕上的互助表,朝着远处的草丛中用力抛出。 对于这个举动,李均倒是没有太在意。显然,对方知道互助表的真正作用,这么做只是为了要说一些隐藏在心中的秘密而已。 编织的罗网正在收紧,猎物只剩下挣扎的余地。 李均很熟悉这种感觉,但却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得意和激动,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例行公事。 这之后,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李部长,是开封人氏吧?”余坤突然问道。 “嗯。怎么了?”李均不动声色地回答。 “那咱们算是半个老乡啊。我家里是兰考的,正好紧挨着开封城边上。”余坤的话音里多了一缕笑意:“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自从我来到互助会以后,一直对李部长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我这个人,打小就喜欢看英雄的故事,对于身边活生生的英雄,更是敬仰有加。” 李均抬起望远镜,看了一眼公路的尽头,那里仍然没有人影出现。 “李部长身为刑警,能在乱世中以一己之力击毙七名夺枪杀人的囚犯,这身手可真是不简单。以我从前在总参和国安局的经验,在双方都有枪的情况下,能够以一敌三就已经是少有的奇迹了。” “我不是一个人。当时还有三名同行的武警和一名司机,但是……他们都被那些穷凶极恶的囚犯杀害了。我正好在服务区下车吸烟,听到枪声就知道出事了。我跑到停车区,看到了尸体和血迹,他们抛尸之后打算驾车逃离。我先开了一枪,打死了驾车的囚徒,囚车撞到服务区入口的石柱侧翻倾覆。” “犯人们爬下车来,用抢夺的步枪和手枪朝我扫射。我从厕所绕了过去,先后开枪击倒三人,剩下三名歹徒见势不妙越过公路跑到了对面田地里。我马上追了过去,在交火中被流弹击伤腹部和左臂。但是,最终我还是把他们全撂倒在麦田里了。” “事后我检查了囚车,发现车上的两名武警和司机都已被歹徒们杀害。我想,也许是他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我完成了复仇。我带着枪伤,流了很多血,沿着高速公路迷迷糊糊也不知走了多远……最后,我昏倒在公路边,互助会的一支巡逻队发现了我。” 李均缓缓地讲述着这段回忆,仿佛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听起来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余坤由衷地感叹道:“李部长大难不死,现在也算是得享后福了。但是,我有两个问题。第一,当时您为什么要朝东走,而不是向西面返回开封?第二,您刚才说过,受伤的是腹部和左臂,可您脸上的这道伤疤又是怎么来的?” 空气在瞬间凝固,李均的语气立刻变得冰冷:“你,这是在审问我吗?” “我只是有点好奇,我崇拜英雄,喜欢研究有关英雄的一切。”余坤继续用一种玩味的语调说道:“但经过这么一研究,我却发现了不少奇怪的地方。” “我知道,当时战争已经爆发,露西亚人的一枚核弹落在封丘,摧毁了g30公路,也瘫痪了周边近千公里的电磁通讯。但在当时,您作为一名押解犯人的刑警,应该不可能知道这些。如果我是您,发生这种事情后第一时间想的肯定是向西返回开封。就算手机和电话都打不通,无论是走是爬都得回去给上面一个交待,这是吃公家饭的人应该有的起码觉悟吧?” “好吧,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均望着这位话突然变多的对手,眼神里流露出一些复杂的情绪。 余坤笑了起来:“信息部无所不能的监控网一定让您以为我在工作之余四处奔走只是为了收购那些电池和引擎吧?当然,我也顺路收购那些东西,但这并不是我的真正目的。” 他坐了起来,向李均的方向挪了一下身体,以便让自己越来越低的声音能被对方清楚听见。 “有一天,我抽空去了一趟g30公路,去了您说的那个高速公路服务区遗址。我在公路边上找到了一堆无碑荒坟,确实有十座坟头。然后,那天夜里,我一口气把它们都刨了。” 余坤的声音在夜空中变得摇曳不定:“您看,每一个人都能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奇迹来,对不对?您一个人干掉了七名武装歹徒,而我,一个人连夜刨了十座坟头。至于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对了,也许李部长还不知道,我在人民公安大学读书时学的是法医专业,五年枯燥乏味的日子,想起来都让人觉得郁闷,唉,不说了。现在回到我说的主题上,那些坟应该是路过的好心人为死者挖的,它们都很浅,深度仅在一米左右,这让我省了不少力。” “因为时间隔得并不久远,那些尸体上的衣服和饰品并未完全朽烂。所以,我很容易就辨认出来,那十座墓坑里一共有了十具尸体,其中四具身上穿的都是警察或武警的制服,另外六具穿的是监狱囚服。”余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从肺部里吐了出来。 “我担心自己弄错了,因此又专门去了一趟开封。在开封市第一监狱的出入登记表册上,我幸运地查到,那天负责押解这辆囚车的确实是四个人,两名武警,两名刑警,其中一名刑警是司机。至于被押送囚犯,也确实是七名重刑犯和死囚,和李部长您说的情况完全吻合。” 余坤顿了一下,眼睛突然眯缝起来:“唯一不太吻合的是,坟头里我怎么找也只找到六具囚犯的尸体。而且,还多出了一名刑警的尸体。这件事让我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李部长,您能否帮我分析一下吗?” 李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对方。 “自从两年前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后,我对李部长就更崇拜了。基于这种特殊的感情,我更加时刻都在关注您的一切信息。当然,我不能像您那样随时对每个人的一切活动都了若指掌,我只能尽可能听别人说,然后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去比较。” “我发现,虽然是信息部部长,但您对互助会的无障碍信息渠道还是有抵触情绪的。您从来不佩戴腕式终端,也不喜欢拍照摄影,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甚至拒绝了进入执事团成为一名执事的宝贵机会。工作勤勉,一丝不苟,但生活上仕途上却无所追求,这很难不让人感到疑惑。” “看来,我还是太蠢了。”李均自言自语道。 “不,您很聪明,而且也有能力。如果没有能力,安会长和田部长又怎么会看上您呢?”余坤摇摇头,表示不认可这种说法:“但您知道,进入执事团后虽然可以大权在握,但却要承受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的智库监控。对您这样习惯了保持低调隐匿自己的人来说,这种监控当然是无法接受的。或许,您担心有一天会有某个从前的熟人认出自己。根据我不负责任的揣测,您脸上那条伤疤,大概也是为了去除原先脸上的某种纹身或印记才弄出来的吧?” 李均发出了一阵奇怪的笑声:“想象力真是丰富啊,你不去写小说实在太可惜了。或者,这个信息部部长的职位应该由你来坐才更合适。” “呵呵,李部长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当然是付出了常人所不能比的艰辛。属下无德无才,哪能当此大任。顶多,我也就是跟着李部长混份差事而已了。” “这算是你开的条件吗?”李均的声音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余坤摇了摇头。 “李部长此刻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既然今天大家都把话说到了这一步,我也不妨做一个真正的自我介绍。”余坤轻轻把腰上的配枪解了下来,递到李均身边。 “我原先是国防军总参谋部辖下战略规划部的上校副主任,第二届救国委员会在南方当政时期奉命潜入互助会见机行事。但是,您知道,我过来之后南边又发生了很多事,救国委员会的委员们不是成为阶下囚就是亡命天涯。现今薛主席主政的第二共和国政府人心所向,兵锋横扫西域北指江浙,整个国家的统一指日可待。这种情况下,我希望为祖国的未来做点有用的事,也希望李部长能够认清大局,出手帮助我,同时也是帮助互助会走向一个更辉煌的明天,而不是和南方政府陷入同室操戈的悲剧。” “这么说,你是一位爱国者?”李均冷冷问道。 “我始终效忠我的国家,效忠我的民族。其他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我自己的生命,全都排在这些之后。”余坤迎着对方的目光,眼神中充满了决然的坚毅。 李均叹了口气:“我大概是听明白了。你打算用我的秘密来要挟我,完成你潜伏计划最终的目标,对吗?” “那不是我个人的目标,是这个国家前进必然的方向。在国家民族的大义面前,你我个人的私德,还有那些不堪承负的过往,全都不值一提。这一点,希望李部长能够明白。”积心处虑的潜伏者坦然地回答。 “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你就会让我身败名裂,生不如死,对吗?”李均继续追问。 余坤望着对方脸上那道抖动的伤疤,低声道:“我并不想对您做这样的事,李部长。但是,如果您打算让我闭嘴,让这个秘密永远消失,那同样也是痴心妄想。” “我明白了,你的那些收购物资的自由民合作伙伴,他们大概也是你的潜伏伙伴吧?你们所有的活动,都是为了吸引信息部的关注,同时误导我们,让我们认为你们的每次聚会碰头都是为了倒买倒卖牟利?”李均的呼吸变得更加沉重。他没有看错,这个余坤确实是一个人物。只是对方的份量,似乎已经超越了他早先的招纳计划。 “我的那些伙伴们,并不全都是我的潜伏伙伴。但是,用一个污点,来掩盖另一个更大的污点,这本来就是谍术中常见的手法。以李部长冒充刑警的身份,能无师自通明白这一步,确实足以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怎么样,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余坤微笑着,用一种最大诚恳的语气继续道:“如果李部长愿意的话,我和我的伙伴们将鼎力相助。放心,我们绝不会要求你戕害互助会的同事,这个国家已经不能再有更多内战了,中国人不该杀中国人。” “那你们想要什么?”沉思中的李均挤出一句话。 余坤咧开嘴笑了:“信息。我们需要知道有关互助会更多的信息。我们的人始终无法渗透到正式会员的圈子里,那些会员们都像中了邪魔,跟我们这些圈外人总是格格不入。但是,我相信所有的情报对李部长您来说肯定不是问题。您根本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全,如果您愿意合作的话,我们就算是自己牺牲也会全力保证您的个人安全。想想看,安会长的三大原则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保证信息的无障碍流通本来就是互助会的神圣使命。难道,你不该为自己的信仰出一把力吗?何况,南方政府的薛主席,与安会长从前也是同生共死的伙伴,如果大家最后能走到一起,又何尝不是华夏史书上的一段佳话?” “照你这么说,我似乎已经没有选择了。”李均似乎在喃喃自语。 收紧的罗网中,猎人在痛苦地挣扎扑腾,而原先的猎物,却从容地站在网外静观其变。 正文 第703章 摊牌 远处的夜空突然迸发出一簇明亮的火焰,那团光芒瞬间化作无数光明,照亮了黑暗笼罩的大地。.访问:. 。伴随着这道亮光,原本沉睡的世界突然被唤醒,西面地平线上很快亮起一团又一团火光,紧接着爆炸声持续不断传来。 李均朝天边的亮光瞥了一眼,却没有抬起望远镜观察。 “说到自我介绍,想必你也肯定对我的真正身份充满了好奇。其实,我年轻时也是个好学上进的孩子,只是运气不佳,高中没念完父亲就患上了‘尿’毒症,一家人负债累累,拖了三年最后依然是个人财两空的结局。我妈为了供我上学,跟着朋友到广东去做生意,但我知道,她们做的是皮‘肉’生意。现实生活的残酷让那时候的我无所适从,而堕落总是比上进要快得多,不到半年时间,我就从一个品学兼优的高中生变成了开封城黑帮老大的小弟。学校把我开除之后,我就经常跟着大哥们去打架砍人,闲时赌钱溜冰玩小姐,可惜十多年来始终没有‘混’出什么名头……” “进入互助会对我来说纯粹是一个偶然事件,巡逻队救了我的命,十里铺的人们对我也很好,我小心翼翼地隐藏了原来的身份,准备在‘乱’世中生存下去。也许是因为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的刻意低调和勤勉表现得鹤立‘鸡’群,等到我发现自己装得有点过了头的时候,老田已经把我当成可造之才直接调进了信息部。” “在老田的手下,我很快明白了智库到底意味着什么,互助会要打造一个透明的信息体系,一种全新的人类社会形态。但是,我无法去拥抱这个伟大的理想。懊悔和恐惧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主题,几乎每天早上,我都在身份被揭穿的噩梦中醒来。我不得不在无数双眼睛下努力隐藏自己,同时还要远离那些内嵌有四元相位模块的各种设施,这样的畸形生活让我疲惫不堪。” “直到某一天,我无意中发现,自己竟然成了信息部的中流砥柱。老田‘交’代下来的一些繁琐工作,大多数人都会知难而退,但我总是毫不犹豫地接下来,而且总能干得很好。这种与别人对比的差异让我感到惊愕,但也让我认清了自己的天赋,逐渐树立的自信终于让我熬过了心理上的难关。后来老田遭到全体会员弹劾,我顺理成章接替了他的位置。就在执事团任命我为信息部部长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我也想明白了,我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像一个沉重的包袱,既让我承负着恐惧和痛苦,也使我拥有了超乎寻常的力量。对我来说,所有发生的这些事情更像是一场梦,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有大气运的福人,这也不是老天爷对我格外青睐。如果没有互助会,我就是一个死人,和‘乱’世中的那些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区别。互助会赐予我生命,让我看清了自己的本质,也让我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这比黄金和美‘女’更吸引人,也远远超过了你空口白牙的伦理大义,你明白吗?可是现在,你想说服我背叛互助会,出卖我自己的灵魂?” 听到这番话,余坤往后退了一点,他的手臂也软软地耷拉下来,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腰间。 “李部长,你被他们洗脑了。你只看到了自己个人的得失,却忘记了整个国家民族的至高利益。” 李均无声地笑了起来:“对于这个话题,我比你更有发言权。知道吗,尽管我肩负着监督整个信息部运作的重担,但却依然能‘抽’时间完成自己中断了二十年的学业。当然,这要感谢政务部的远程教育服务,也要感谢互助会责权分明的分工制度。五年不到的时间里,我学完了哲淹政治经济学的所有课程,还先后取得了人力资源和工业管理的硕士学位,甚至没有耽误执事团严格要求的农耕和军事考核。” “现代民族主义国家,甚至现代文明的最大特点,是所有成员对这个国家政权或这个文明存在的自发由衷认可。在一定的人口基数前提下,达成认可的成员占总人口比例越大,这个国家或文明的平均实力就越强,而不是取决于人口和国土的绝对总量,也不取决于武器装备和技术的高低。有先贤们将这种体制称为民主,意为人民当家作主,可惜这个词早已被玷污成了一个冷笑话。” “至今为止,人类历史上仍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真正实现了全体国民当家作主的境界。垄断了话语权的分饼人们依然在不断明争暗斗抢夺着主宰一切的权力,为满足自己永远无法填满的‘欲’壑一步步走向丧心病狂。但凡有利于他们自己的恶行,他们总是能巧立名目找到光面堂皇的借口和托辞,对于有利于大众的义举善行,他们却可以拖上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几千年都不愿迈出哪怕一小步。这些将自己凌驾于集体、民众和国家利益之上的败类,他们尤其擅长于恬不知耻地将自己装扮成全体民众的福祉代言人,篡改歪曲着各种繁文缛节编织的圣典神法,以为公众服务的名义代替大家分饼。只要一有机会,他们总会肆意劫掠边吃边泄,偶尔也会狗咬狗一嘴‘乱’‘毛’,无论他们做什么,倒霉垫底的永远是普罗大众。这些‘混’蛋,他们才是只顾自己个人得失,置整个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问的畜牲。” “我从来没有想到,李部长您居然还是一位愤世嫉俗的理想主义者。做大事的人,没必要这么极端吧?其实,薛主席的南方政fu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再说,无论怎样的改良,总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看到成效,对不对?” 李均望着对方,摇摇头:“衡量的标准,不该是时间。” “那应该是什么?” “我说了,每一位成员自发的由衷认可。而互助会的智库技术,可以毫无悬念地实现这个目标。” 余坤忍不住冷笑起来:“如果真像李部长您说的这样,那互助会应该早就征服全世界,统一整个地球了,怎么现在却越‘混’越走下坡路,眼看连江口码头都要保不住了呢?” 李均漠然地注视着对方充满嘲讽的笑容,嘴角挤出一句话:“因为,人的‘私’心。” “咳,咳……‘私’心?难道,人不该有‘私’心吗?” “公‘私’的界限需要一种足够强大的力量予以监督,这种力量必须超越人类自身。个人的道德修养和所谓的公众舆论监督早已被证明是笑话,暴力的血腥杀戮和恐吓也注定无法持久,唯有智库保证的信息全透明体制,才能让所有分饼人以及他们的邪恶后裔无所遁形。” “人类……难道终究无法监督自身吗?” “历史书就在那里,你随时可以去看。黑格尔曾经说过,人类从历史中所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从来不记取历史教训。” 余坤用力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让那些‘混’‘乱’的思绪和念头飞了出去。他必须专注于自己的使命,而不是和这个明显有‘精’神分裂症的信息部部长展开一场哲学辩论。 很明显,自己的‘诱’降劝说并没有取得预料中的成功。西面天空中出现的火光表明嘉兴地区又爆发了新的战斗,他必须赶在战火烧到平望镇这一带之前结束这场失败的对话。 “现在,咱们也都摊牌了,李部长打算怎么收场呢?”余坤似笑非笑地望着李均,右手的手指轻轻搭在枪套上。 他虽然早就做了预防李均杀人灭口的安排,如果自己今天不能活着回去,一名同样潜伏的伙伴就会将这件事上报智库。可是,他没有想到,对方态度如此坚决。这种坚决态度之下隐含的果断和狠辣表明,无论余坤最终举报与否,李均恐怕都不会让他活着离开平望镇。余坤现在完全相信,对方根本就不在乎他的举报威胁。 如果能杀掉自己,李均以手中的权力或许能以雷霆手段迅速收拾掉所有知情人,包括那名负责举报的潜伏伙伴。否则的话,自己只要活着,对李均来说就是一个永远的致命定时炸弹。 所以,对方的唯一选择,就是干掉自己。相互‘交’换一下身份来考虑,余坤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但是,余坤当然不愿束手待毙。 所以,他和这位信息部部长两个人,肯定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你怕我杀你灭口,所以想先下手为强?”李均淡定地望着已退到屋顶边缘的余坤,捅破了最后的那层窗户纸。 “也许,我太冒昧了,根本就不该跟李部长说这些……” 余坤还没有说完,就看到火光映照下李均的手微微一动。他不假思索地从屋顶边上翻落下去,同时‘抽’出腰间手枪朝着对方开了一枪。 这一枪根本就没有准头可言,恐吓阻止的意味远大于命中杀伤。在落下去的瞬间,余坤也看到李均的身体趴了下来,显然没有被子弹打中。 这栋坍塌的旧屋顶部距离地面不足两米,余坤落下来后直接打了个滚,连冲带爬跃起,三步两跳蹿入旁边的废墟中。 屋顶的另一侧传来咕咚一声巨响,像是有人从那头跳下去了。 余坤背贴着一面低矮的石墙,屏住呼吸倾听黑暗中的脚步声。 他的身手一直不错,但对方也不是菜鸟。在接替田建明出任部长之前,李均在信息部内的绰号叫“万‘精’油”,意思是什么工作都能干,而且干起来还都能像模像样地独当一面。 余坤‘摸’了一下‘裤’兜里揣的两条备用弹匣,心中流过一丝懊悔。 他不应该这么急着亮出底牌,现在却‘弄’得自己和对方都没了退路。 也怪互助会的中二风气太盛,这帮人做事不怎么讲究策略,横来直去‘弄’惯了,从上到下都是死心眼,包括这个难缠的信息部部长,还有那位莫名其妙失踪的会长,都一样愣头愣脑。 “刚才谁说的中国人不杀中国人?你朝我开枪的时候,好像没有犹豫吧?”黑暗中的远方随风飘来了李均的声音,好像还带着一点奚落的语气。 “事已至此,其实谁先开枪都无关紧要了。我不先开枪,恐怕李部长也会先开枪吧?余某人不想死在李部长手里,我还想再多活几年。” 余坤猜到对方在评估自己的位置,说完话后立刻猫着腰换到了小街对面的大树下。 他的手枪弹匣里还有十一发子弹,两条备用弹匣共有二十四发子弹,加起来总共三十五发,以自己的‘射’击水平,对付一名敌人绰绰有余。 但是,对方手里的连珠弩电磁突击手枪威胁也不容小觑。 这种小冲锋枪一样的短兵器在尺寸和重量上都不太讨便衣特工们喜欢,但它却能在十秒内喷吐四十发五毫米合金弹丸,三倍音速的膛口初速,五十米内‘洞’穿军用钢盔没有任何问题。威力巨大的连珠弩同样可以单发‘射’击,这种武器的设计初衷是想弥补长弓电磁步枪近程火力密度严重不足的缺点,除了远超过普通手枪的尺寸和重量,它基本达到了军工组工程师们原先的目标。 所以,在武器方面,余坤完全不占优势,对方的火力和‘射’程都远胜于他,这也是他当初毫不犹豫从屋顶上翻下来夺路而逃的真正原因。一支十二发弹容量的九毫米手枪,注定无法在两米不到的距离上与四十发弹容量的高‘射’速突击手枪抗衡。如果刚才他不主动逃走的话,即便开枪打中李均,自己也很可能会死在对方暴风骤雨般的扫‘射’中。 他用过那种叫连珠弩的电磁突击手枪,那枪的威力给所有使用者都留下了深刻印象,但作为一名经典学院派的谍报工作者,他从内心深处是相当抵触这种不易携带的连发武器的。 他现在只能隐匿在小镇的废墟中,耐心等待着机会。一个足够近的,可以扣动扳机的机会。 “你就是个傻‘逼’!你们全都是二货!”余坤突然情不自禁地大怒吼起来,他甚至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你为什么就不能假装同意和我合作,然后在回去的路上找个机会动手干掉我?为什么,你要这样不留余地地‘逼’我?不给别人留条活路,难道还能指望别人给你活路?你们这些傲慢的,自以为是的蠢猪!” 余坤一边破口大骂着,一边沿着围墙蹑手蹑脚绕到镇子东面。愤怒情绪不受控制的爆发,更多源自破釜沉舟后却铩羽而归的挫折和失望。 他为了自己的祖国,已经在互助会潜伏了四年多,尝尽了各种难以想象的艰辛和苦难。当初,他个人并不看好缩守在零九号基地内的救国委员会委员们,所以才主动接受了这个由国家安全局副局长石友安一手安排的卧底任务。 在心底深处,余坤自认效忠的是自己的国家,而不是任何坐在台面上发号施令的大佬。他是这样认为的,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第二共和国政fu的强势崛起,终于让他看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他联系了所有的潜伏伙伴们,准备来一次大的豪赌。如果能够成功说服李均,进而影响到互助会高层,没准可以实现像当初镇北炎黄合流那样的惊天壮举,而他余坤的名字,将作为名载史册的英雄永存人间。 然而,他的急于求成再次遭遇了失败的挫折。 对方一意孤行的顽冥不化,令他感到疑‘惑’,也感到愤怒,最终不得不为自己的生存而战斗。 回‘荡’在夜空中的咆哮和怒吼会让李均认为他正在向东退缩,但实际上,余坤准备从镇口木桥下的河沟‘摸’回去,那条干涸的河沟可以很好地隐藏他移动的踪迹,直到他神不知鬼不觉靠近对方身边。如何在高速运动中尽可能降低脚步踩踏地面带来的噪音,是特种作战训练中的重点课程。而他余坤,是这‘门’课程的专业级大师。 为了掩盖自己并不光彩的过去,这位信息部的部长刻意舍弃了许多互助会的机械工具,这种怪癖给李均本人笼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同时也给了余坤足够的施展空间。 否则,他才没有勇气面对面单挑那种名为卡鲁的六足机器人,假如李均带有哪怕仅仅一台零号机体,他也绝不敢像刚才那样贸然摊牌。无处不在的互助会之眼,全天候监控记录着周边十米半径内的风吹草动,正如那些邪魔会员经常念叨的:智库见证一切。 现在,他只要让这位疯狂的信息部部长永远消失在这座废弃的小镇里,事情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嘉兴周边地区,已经成为‘混’‘乱’的战场。李均的失踪,可以归咎为沿途敌军的突然伏击,或是缘由不明的‘迷’路后遭遇盗匪,或是心血来‘潮’的自发投敌。所有这些说法,都可以根据实际需要,由余坤这位唯一的幸存者进行润‘色’加工。 关键是,他必须保证自己是两个人中唯一的幸存者。 他还没有忘记,两个人来这里的任务,是接应侦察回撤的许志刚和甘凤兰。 那个许志刚,比这位信息部部长更不好惹。所以,余坤必须赶在他抵达之前解决掉李均,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余坤一边盘算着,一边在泥泞的河沟里小心翼翼地弯腰潜行。 他听到了左侧河岸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吱吱‘乱’叫声,那应该是某只饥饿的老鼠,也许李均无意中闯进了它的家园。紧接着他又听到有人的脚踢到空罐头盒发出的脆响,哗啦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伸出头来,正好看到李均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断墙后。信息部部长同样也弯着腰,右手紧握着那支电磁突击手枪,丝毫没有意识到敌人已经‘摸’到自己背后。 远处的爆炸声越来越近,掩盖了李均的脚步声,两只黑‘色’的老鼠贴着墙哆哆嗦嗦溜进了沟里,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浓烈腐臭味道让余坤皱起了眉头。 余坤埋下头,又沿着河沟往前走了一段。当他再次从沟边探出头来时,终于借着一簇爆炸火光看到了蜷缩在断墙后不断朝东面张望的李均的大半截身子。 他估算了一下,沟边到断墙大概有五十米,这样长的距离并不适合他的手枪发挥最有效杀伤力。如果冒冒失失开枪的话,他很难保证首发命中对方。但李均只要转过头来,他手里的那支电磁突击手枪倒是可以瞬间泼洒出大片致命火雨。 余坤沿着河沟边缘爬了上去,他四肢贴地匍匐着,把‘胸’口和脸都贴到地面,一点一点向着那堵断墙靠近。 四十米,三十米,他都能看到对方的小‘腿’了。 他知道,自己终究会成为最终的赢家。 就在这时,余坤突然感到,寂静的夜空中突然多了一种尖锐呼啸声。这声音悠长而持久,迅速变得越来越响。 他停止了爬行,向空中张望,试图搜寻这声音的来源。 更糟糕的是,断墙后面的李均也探出头来望向天空。很显然,他也听到了这声音。 “轰隆!” 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余坤身前炸开!狂暴的气‘浪’推倒了河沟边上的一栋平方,并将余坤从地上掀飞起来,像个布娃娃一样吹入河沟中。 余坤的双耳瞬间失去了听力,他的眼睛只能看到漫天飞舞的碎泥尘土,他的身体感觉到了爆炸的颤栗。 他这才明白,那是一枚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炮弹。 虽然听不见,但身下‘乱’石嶙峋的河沟依然在震颤不已,他开始以为那是更多炮弹落下的爆炸所致,但河沟边缘持续的剧烈抖动,以及接二连三滚下的碎石子儿让他恍然大悟。 整个河沟和地面都像筛糠一样晃动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影出现在沟边,四条长而粗壮的机械‘腿’中有两条先后踩到沟中,随即一跨而过。 机械‘腿’卷起的淤泥和尘土溅了余坤一头一脸,但他一直睁大着眼睛,呆呆地仰望着那黑影前方‘露’出的一根炮管。枪炮的闪烁火光中,这辆巨型战车的侧面护甲板上隐现一个红‘色’五星徽标。 那应该是国防军的重型四足战车,无论是装备了一百五十毫米主炮的标准型,还是装备了双联聚能光束发‘射’系统的强化型,这种重达五十多吨的钢铁巨兽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玄武。--32669+dsuaahhh+26707494--> 正文 第704章 玄武 标准型玄武重型四足战车战备质量五十八吨,一门150毫米口径多用途主炮可发射包括制导导弹在内的十九种不同类型的炮弹,为此巨大的储弹舱占据了整个车身后部的中央位置,将四名车组乘员的活动空间压缩到最低限度。 口径150毫米的传统主炮、加强版的双联聚能光束炮塔、两挺车载机枪以及一座全方向榴弹阵列发射器,都不是玄武最大的亮点。 四条异常敦厚的粗壮行走机械腿让这种战车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越野能力。和互助会的反曲足肢战车不同,玄武的行走机械腿没有任何反曲关节,它们如同四条象腿一般支撑着整个战车,车腹底部距离地面的高度超过两米五,不但能轻松无视战场上的各种反坦克障碍,甚至可以跋涉大部分江河溪谷。 两米五的高度对于一名步兵来说显然属于只能仰望的级别,但对于一辆体长接近十六米的庞然大物来说真心不算什么。从机械腿足底到炮塔顶端,玄武的总高度超过了六米二,一举成为人类历史上最为高大的陆战兵器。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只令人胆战心惊,望而生畏的钢铁巨兽。 但仅凭那霸气的外表,仍然不足以说明这只巨兽的实力。 玄武最薄弱部位的装甲厚度,都在一千毫米以上。 玄武拥有大功率车载雷达、红外光学观测设备、数据链火控辅瞄系统,以及保障各种车载电磁系统正常运作的相位反制模组。后者是一个一米见方的黑色厚金属箱,安装在储弹舱底部,紧紧贴着车载裂变反应堆炉。所有玄武车组乘员都必须牢记的一条纪律是,在万不得已需要弃车的情况下,务必首先炸毁车载相位反制模组。 玄武的动力,来自于一座外形酷似巨龟的车载裂变反应堆炉,这座袖珍反应堆的峰值输出功率可以达到上万千瓦,理论工作寿命为十年。和那个神秘的相位反制模组一样,没有人知道这套高输出比的反应堆系统是怎么来的,但凡对这个问题表现出过多好奇心的官兵,最终都会被请到国防部情报局去喝茶,据说还是由局长黄正龙亲自招待。 当然,玄武并不完美。 这种重型战车的最大缺点是速度,即使在坡面地形向下冲锋时,它的行进时速也从未超过四十公里。但对于大多数国防军将领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大缺陷。真正带过兵打过仗的人都知道,在战场上装甲单位必须与步兵协同推进才能最大程度保障自身安全。就这个大前提来看,每小时四十公里似乎都稍微快了一些。 经过与互助会部队的数次正面交锋后,第十三集团军辖下的玄武战斗集群不仅打出了第二共和国的威风,也打出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在前锋主将、新三军军长宋英的极力说服下,集团军总司令文宏达上将同意对魔都实施战略包围,即以宋英的新三军部分兵力携两个中队的玄武特种战斗群(约两百八十台)沿太湖东岸推进,抢占苏州、无锡、常州一线,彻底堵死整个魔都半岛通向外界的陆路途径,从而完成对这座巨城的封锁。 第二共和国政府内部,从薛世杰主席到新成立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已经达成共识。对于魔都要尽可能实现和平解放,不能让这颗东方明珠毁于无情战火。完成对魔都的战略包围,可以最大限度打击互助会与人民纠察队联军的士气,断绝对方基层人员的最后希望,为下一步的政治和军事行动抢占先机。 而李均与许志刚约定碰头的平望镇,恰好位于新三军前锋部队的突击穿插路线上。 “怂逼!”玄武战车内,通过微光夜视仪审视着镇内废墟的车长兼射击手狠狠骂着。 他是个脾气不大好的北方汉子,只要一上战场,脏话就止不住地往外冒,但因为这位车长确实有点能力,所以同车的其他三名乘员渐渐也习惯了。 就在刚才,车长通过远焦镜头已经看到了河沟附近活动的两个人影,两个佝偻着腰的红色人影,手里还都拿着明显是武器的东西。这附近没有国防军的侦察分队活动,所以他们只能是敌人。车长果断地在千米之外开火射击,但那发高爆弹还是打偏了,没有命中他原先瞄准的沟沿,居然擦着沟边飞过去击中了一座平房废墟。 好在150毫米口径高爆弹的威力从来没有令人失望过,原本趴在地上的那名敌人直接被掀起来倒飞落到河沟中,被爆炸冲击波轰塌的那面断墙直接把躲在后面的另一名敌人埋在碎砖瓦砾中。这两个刚才还在鬼鬼祟祟活动的家伙,现在全都一动不动。 然而,因为没有像自己预料的那样直接命中,所以车长怒火中烧,习惯性地张嘴乱骂,发泄着对自己对风向对运气的一腔愤慨。 车长根本没有时间判断这两个人是否真的死了,开火之后驾驶员立刻加大马力,战车以三十五公里的最高时速跨过河沟,四条巨型机械腿践踏着平望镇的残垣断壁,朝东北方向勇往直前地推进。他们的后面,还跟着十一台同样的钢铁巨兽,其中有六台是装备了双联聚能光束炮塔的加强版。这样的一群钢铁雄狮,完全没有理由为两名敌方武装人员停下脚步。 “镇内发现有敌方武装人员,正在搜索附近可能存在的重火力点,请后继步兵立刻展开搜剿,确保主力部队安全通过。”通讯员是个动作麻利的眼睛小伙,他立刻向全队发出警告。 断裂的公路上开来七辆履带式装甲车,全副武装的国防军步兵们纷纷跳下车,拉开横向搜索队形后朝着平望镇方向涌来。接到战车警讯的他们,将负责清剿玄武突击过后遗漏的敌方步兵和轻火力点,同时为重型战车后方提供屏护保障。 前进的步兵队伍里几乎没人说话,但稀里哗啦的杂乱脚步声,以及自动步枪和皮带、水壶、战术防护背心的碰撞声,加上此起彼伏的急促喘息声,立刻让仰躺在河沟里的余坤清醒过来。 在发现自己又恢复了听觉的同时,他也听到了那些声音。根据经验,这应该至少是连级以上的部队在行动。是国防军的部队,是自己人。 他的右腿膝盖疼得钻心,怎么也站不起来,所以只能手足并用,向沟边朝镇外一侧奋力爬上去。他本想大声疾呼,但却只能发出嘶哑漏风的喉音,咽喉部位火辣辣的疼,看来是被刚才爆炸的碎片划伤了颈部。 一群人从横贯河沟的木桥上冲了过去,这些步兵无法像刚才的玄武战车那样两步轻松跨过河沟,所以他们更愿意走桥上。 “我……自己人……”余坤伸出手臂,用尽全力呼喊。 但在桥上杂乱的脚步声中,他自己都听不清楚自己喊了些什么。 冲过桥的步兵像捕猎的狮群一样散开,很快,班用机枪沉闷而急促的扫射声在夜空中炸响。 一个戴着军用钢盔的黑影出现在沟边,惊愕地注视着爬到一半的余坤。 “沟里有人!”那个满脸稚气的年轻士兵叫嚷起来。当看到余坤拿着手枪的同时,他立刻端起一六式自动步枪瞄准了余坤。 余坤赶紧举起双手,指头一松,让那把还剩十一发子弹的手枪掉到沟内泥泞中。他努力做出一个放松的笑容,再次用嘶哑的声音解释:“我是自己人……我是忠于第二共和国的国防军军官!” 那士兵警惕地注视着他,带有潮汕人特征的面孔看上去有些紧张,这应该是个初上战场的新兵,他的年龄大概还没有到二十岁,枪口因为情绪的不稳定甚至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抖动。 “报出你的部队番号!”年轻士兵的身后又冒出一位同样戴着钢盔的中尉军官,他穿着一件邋遢的迷彩野战服,靴子脏污不堪,自动步枪紧握在手中。另外两名士兵的身影,同时出现在河沟边。 “我是总参战略规划部的余坤上校,我有绝密重要情报需要立即向你们的团长以上级别主官汇报!另外,互助会的信息部部长李均现在也在这座小镇里,千万不要让他逃掉了!这个人穿着便衣,脸上有伤疤,手持武器,极度危险!” “总参?战略规划部?”那中尉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余坤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救国委员会时代才有的部门,它们现在早就不存在了,你当老子是傻子吗?赶紧毙了他,继续前进!” 旁边那年轻的士兵听到指令,立刻再度举起手中的武器。 余坤举着双手,大叫起来:“慢着,我真不是奸细!我叫余坤,是国安局副局长石友安派到互助会的卧底!” 那中尉噗哧一声笑了:“娘卖x的,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石友安那个大贪污犯,上星期才在广州被公审处决。这种喝兵血的老杂碎,什么时候会想起派卧底去互助会?你小子要编,至少也得编个靠谱的吧?算了,等下辈子吧。” 中尉手上的无线步话机里,传来已冲入镇内的友军部队催促呼叫。他匆匆做了个手势,兴趣索然地转身就走。 余坤还想伸手去抓那军官的衣袖,但却捞了个空。一直盯着余坤的那名年轻士兵上前一步,枪口直接顶到他的胸膛,同时大声吼道:“滚回去,跪下!” 余坤抓住枪管往怀里一带,右手已经摸出靴子里的匕首顺势往对方左颈一划,那支一六式自动步枪就到了他手里。 倒在地上的年轻士兵手舞足蹈地疯狂扭动着,鲜血像喷泉一样从被割开的颈动脉涌出,慷慨地泼洒在脏污的河沟中,与那些沉寂的泥土混为一体。 “我丢你个——!”沟边上的两名国防军士兵目瞪口呆,手忙脚乱地举起步枪。 余坤朝着最近一人奋力甩出那柄尚带血滴的匕首,那人本能地举枪格挡,匕首砸在扳机圈上,当啷一声弹开。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余坤已经把手里的自动步枪转了过来。 他敏捷地弯下腰,躲开了第二名士兵扫来的一梭子弹,枪口微抬的同时扳机一扣,那士兵的清秀脸庞顿时炸裂开来,分散成无数的血肉和骨片,向四面八方飞舞。 侥幸挡开匕首保住性命的那名士兵被吓得魂不附体,连枪都顾不得开,直接连滚带爬冲上了河沟边缘。 “杀人了!救……救命啊!救命!” 凄厉的呼喊声立刻让四周突然陷入一片沉寂,紧接着就是人群炸窝的骚动。 等到那名中尉带着人马重新冲回到河沟里时,泥泞中只剩下两具血肉模糊的士兵尸体。 “找到那个****的,老子要亲手剥了他的皮!”手下士兵遭遇的噩运彻底激发了中尉排长的滔天怒火,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疯狂地吼叫着:“看到就开枪,打腿,都给老子打腿!老子要活剐了这个杂种!” “沟那边有响动,他跑到镇子里去了!”一名机警的步兵指着河沟另一侧。 “走,追!”陷入暴走状态的中尉蹦出两个字,带着众人呼啦啦冲上了河沟的另一侧。 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从一具尸体身下的黑泥中,余坤狼狈不堪地钻了出来。 早在动手的那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想好了退路。那种巨型四足战车跨过河沟时踩出的泥坑,正是用来障眼的绝妙藏身点。在他毫不犹豫跳入泥坑将自己彻底掩埋之前,没有忘记顺手把被他割断脖颈的士兵尸体拖过来充当掩蔽物。混乱中,仓惶逃走的那名士兵不可能记住第一名同伴倒下的准确位置。 全身掩埋在烂泥中余坤屏息了十多秒钟,终于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出来,混蛋!你出来!”伴随着零星的点射声,暴走中尉的吼叫不时从镇子里传来。 余坤一瘸一拐地沿着河沟往西爬行,他没有拿自动步枪,而是拾起了自己刚才丢在烂泥中的那把手枪,又拽走了死亡士兵的急救包。没有爬出多远,他就感到体力在快速消退,但他仍然必须尽快远离这个战场。 否则,无论哪一方逮到他,都绝不会有他喜欢的结果。 余坤顺利地从河沟西侧爬出沟边,随即钻进一片桑树林中,借着镇内传来的爆炸火光包好了右膝上的那条大血口子。 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捂住了他的嘴。 与此同时,一件冰凉坚硬的东西顶住了他的下巴,直接引发了咽喉部位的伤口一阵剧痛。 “别动。”有个声音在耳边说道。 “老许?”余坤认出了这个声音,他的全身一下变得冰凉。 那件冰凉坚硬的东西瞬间抽走,余坤的脸扭过来,看到许志刚正在注视自己。他们以前见过面,老许的特殊天赋之一,就是记得自己见过的所有人。 “就你一个人?李部长呢?”许志刚问道。 余坤眼角的余光发现许志刚身后五六步远的地方,还蹲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那应该是和他一同行动的甘凤兰,外勤行动部的第一干将。 “李部长……他……”余坤一阵哽咽,难过无比地低下了头,脑中诸般念头却转得瞬间超过光速:“敌军突袭平望镇……李部长为了掩护我逃走……唉,都怪我,是我不好,走路响动太大,暴露了行踪……” 许志刚的一对眉毛立刻拧了起来:“李部长被围在了镇子里?还是,他已经……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种情况下怎么可分散力量,单独行动?” 余坤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对不起,许部长,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李部长命令我沿着河沟冲出来,他自己向镇东去了。” 镇内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枪声,以及模糊不清的喊叫声,在爆炸的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到,打前锋的十二台玄武重型战车早已跨过平望镇,继续向着东北方向推进。它们的使命是加速前进,摧毁沿途遇到的所有重火力点,步兵们搭乘的履带装甲车速度要快得多,完全可以在十多分钟内赶上这些钢铁巨兽。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余坤脸上。 老许瞪着这位精神状态不佳的编外特工:“你给我振作一点,现在跟着我们,回到镇上去找李部长。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大家今天都交代在这里,也绝不能丢掉他!” “是!许部长!”全身泥污的余坤强打起精神,挺直了身体,他脸上的疲惫可不是装出来的。 许志刚身后的黑影靠了过来,那是一个穿着平民衣服的女人,不过看她敏捷无比的肢体动作,还有腰间用帆布带斜垮着的那支连珠弩电磁突击手枪,怎么都和平民挂不上钩。 她就是甘凤兰,信息部外勤行动处的资深特工。 一种深深的绝望情绪,从余坤心底涌了出来,差点就淹没了他仅存的所有理智。 他咬紧了自己的牙关,跟在老许身后,再次爬进了那条臭烘烘的河沟。甘凤兰跟在后面,距离两人有十多米远距离,仅从这点就能看出,她确实是个经验丰富的沙场老鸟。 “看他们的徽标,应该是第十三集团军新三军的部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老许一边喃喃自语道,一边回身将余坤拉上了河沟另一侧。 紧接着,他就地仆倒,同时将余坤也摁在地上。 正要从河沟里爬上来的甘凤兰见状,立刻毫不犹豫地趴在了烂泥中,蜷缩成一团完全和人类轮廓毫无联系的东西。 公路上灯火辉煌,数十辆军用卡车和履带装甲车风驰电掣般驶过,向着那十二台玄武战车消失的方向追去。 几分钟后,又有十二台玄武战车出现在公路南面,这些庞然大物迈动着巨大的机械腿,踩得地面不住摇晃,最终也消失在同样的方向上。 “他们这是要去嘉兴……第十三集团军打算包围整个魔都!”如此大规模的行军阵仗绝不可能是什么巡逻侦查,身为行家里手的老许马上猜到了真相。 更多的卡车和装甲车从西面涌来,平望镇外一片喧嚣。好在这些络绎不绝的车队全都是向着东北方向急驰而去,并没有任何人打算在这座废墟小镇停留。 “走,我们进去!没有必要,绝对不许开枪!”老许推了一把余坤,率先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钻进一处房屋废墟。 余坤发现,自己和李均谈话时趴的那处房顶,居然就在右侧不远处。他紧张地望了一眼玄武战车炮弹的爆炸点,隐约看到了坍塌的断墙,却没有看到李均的身影。 那枚炮弹的威力相当大,直接把他吹飞到河沟里。也许,炸塌的断墙已经把李均埋了起来,或者,信息部部长已经死了。 余坤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在绝望中看到了一律希望的曙光。 他回过头来,正好和自行爬出沟边的甘凤兰目光对视。 甘凤兰的目光中有一种奇怪神情,过了几秒钟,余坤才明白过来,那是蔑视。 “你这人怎么搞的,不拉我一把就算了,怎么蹲在这里发愣?是不是怕了?”甘凤兰小声质问道,语气中对对方极不专业的表现充满了不屑。 能跟着李部长来接应他们的人,本该是这个行当中的一把好手。但这位浑身烂泥遍体鳞伤的同伴,怎么看都好像有点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意思,他的种种表现,似乎还不如垦荒区的武装民兵。 甘凤兰皱起眉头,决定尽可能拉远与这个家伙的距离。 如果万一被镇子里那帮大呼小叫的敌人发现的话,她还能有足够空间发挥火力优势,为老许的撤退赢得宝贵时间。 这真是个奇怪的人,李部长怎么会带这样的废物出来? 甘凤兰一边想着,一边往前碎步挪动。 然后,她发现自己踩到了一件东西。 正文 第705章 结局 甘凤兰踩到的,是一只装在皮套里的手枪。 那是余坤在屋顶上时为表现自己的诚意,从腰间解下来递到李均面前的配枪。 余坤有两只枪,递到李均面前的是其中一只。当李均从屋顶上跳下来时,不小心一脚把它踢落下来,滚到街面上的砖石堆中。 甘凤兰用两根手指拎着枪套,借着路口燃烧的一簇火光仔细端详着这件武器。 那是一只露制九毫米手枪,但枪套的风格看起来更像是手工制作的皮革,而枪套上挂的系带居然又是另一种颜色的皮革,这种混搭拼凑风格绝不会出现在正规军队里。所以,这只枪肯定不可能是镇内的国防军丢下的。 “这是我的枪。”余坤看到这女子的目光扫过来,仓促突然想起枪套系带内侧有自己的姓名缩写字母,如果矢口否认万一被发现恐怕要坏事,脑中一闪念马上认了下来。“不好意思,当时敌人来得太快,我跑得有点狼狈……” “你是到底有多害怕?战场上,能把枪都丢了……”许志刚盯着余坤,脸上阴晴不定。 余坤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接过枪后只能垂下头做出一副羞愧尴尬的样子。 不知是因为神差鬼使还是那里的位置较高,许志刚居然也爬上了那片坍塌的屋顶。余坤心中一紧,看到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望远镜来才松了口气。 许志刚爬上去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而是想找个高处观察镇内的国防军部队。 三个人溜进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光听到镇内国防军大呼小叫,却没有交火的枪声。这让许志刚感到大事不妙,难道,李均已经遭遇不幸?现在敌人仅仅是在打扫战场? 天边曙光渐亮,平望镇里进来的国防军大约有一个连白来号人,闹哄哄把镇子梳了一遍后却一无所获。带兵的连长无心在此逗留,带着两个排登上履带式装甲车继续向前赶路,只留下那名中尉带的一个排继续在镇内盘桓。 那中尉平白折了两名手下,恨不得能捉住余坤生吞活剥,瞪着一对红眼珠子翻来覆去到处找人。遗憾的是,废墟里始终也没有出现任何晃动的身影。 东北方向肉眼不可见的远处传来了爆炸的巨响,那应该是打头阵的国防军玄武重战车集群遭遇了某种抵抗。天边闪过一道刺目的银色光芒,那光芒化作一圈空心圆环,一闪即逝,也不知是哪一方发射的小当量相位脉冲炸弹。 许志刚皱着眉头,他不明白这二十多名国防军官兵还要留在镇上干什么。但只要他们还在,他就无法从容搜寻李均的踪迹。 “我去把他们引出镇外,北面。”甘凤兰毫不犹豫地毛遂自荐。 她不是第一次和许志刚出来执行任务,看到这位上司的脸色也能大致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小心一些,他们人多。” “我有这个,直接下水就能摆脱他们。”甘凤兰从背包里摸出一张宛如面膜的透明薄膜晃了一下。 那并不是女性专用的美容面膜,而是工程部研制的名为“水肺”的水下呼吸装备。这个像万圣节硅胶头罩一样的东西只要往脸上一扣,拴好脑后的系带,就可以从水中以非机械运作的方式直接滤出氧气,保证佩带者的正常呼吸。只要不是潜得太深,戴上这东西基本可以做到像鱼儿一样自由往来于水中。虽然实际佩戴的感觉并不是太舒服,但无论如何总比窒息溺毙要好得多。 “好!三个小时后,我们在陶庄高速公路立交桥下等你。”许志刚习惯性地抬腕要看时间,却发现自己手上空空荡荡。 这次任务本是便衣出行,加上身处战场,参战各方都在毫无节制地频繁投放相位脉冲炸弹,所以腕式终端和零号机体这两大信息利器都失去了用武之地,随时可能在银色光芒的笼罩下变成废铁。 甘凤兰点头而去,临走前又用那种奇怪的表情瞥了余坤一眼,同时伸出手来:“你现在的枪借我用一下,以免我的连珠弩让他们起疑心。” 许志刚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女伴的目光,只顾对余坤道:“等人引开了,你直接带我到你和李部长分手的地点去。” “好,好。”余坤连声应着,把从泥沟中捡回的那只枪递给了甘凤兰。 这个厚嘴唇,高颧骨,长了一对招风耳的信息部女特工给了他一种针刺般的压力,但是,现在可不是考虑舒服不舒服的时候。 甘凤兰接过余坤的手枪,却把自己的连珠弩电池突击手枪递给了许志刚。 几分钟后,从西面传来砰的一声枪响,当即让那位中尉排长重新进入癫狂状态。这位重新找到猎物的国防军军官咆哮着,驱赶着手下士兵散开队形,向枪声传来的方向迅速包抄过去。 第二声枪响紧随而至,子弹呼啸着从士兵们头上掠过,最后射入一座农舍的山墙上,砸得水泥涂层哗啦啦下坠。听出对方是在用手枪射击,而是似乎只有一只手枪,士兵们都愤怒了,很快至少有五支自动步枪朝着枪响的方向开始扫射。 经验丰富的中尉大喊着命令手下停止毫无意义的射击,他更希望士兵们加速前进,只有围住了那个开枪的人,这场较量的胜负才能算是最后定音。 更多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听明白了军官的意图,他们猫着腰加快了步伐,沿着从子弹飞来方向的两侧迅速包抄过去。 天色渐亮,拂晓的微光下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在数百米外飞奔。 有人停下来瞄准开火,但距离太远,加上对方跑动速度极快,接连几枪,子弹连脚边都没挨到。 “妈的,他朝湖边去了,追上去,两边堵好了!”中尉见状大喜,他感觉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排长,这家伙好像要下水吧?” “不怕,湖边有不少小船,再说天也快亮了。****的就算水性再好,只要一露头就休想跑掉!”中尉对太湖边上的情况很熟悉,他认为在遭到二十几条长枪围追堵截的情况下,跳入水中绝不是一条逃脱捷径。这一带水草稀疏,水面宽阔,就算能一口气潜出去百米,照样跑不出自动步枪的射程。 他唯一担心的是,手下的乱枪齐射会打死浮上来换气的逃跑者。那样的死法,对这个令他咬牙切齿的对手来说,实在是太便宜了。 哗啦! “他跳水了!真他妈下去了!” “那边有三艘小船,追上去,抓活的!” 中尉踌躇满志地带着几名精干兄弟,三下五除二登上船离岸追赶。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着浑浊不清的太湖湖面,所有人都在不停扫视着周围水面,屏息静听着,期盼着那名泅水之敌上浮的动静。 但是,他们最终得到的只有失望。 那个跳入湖中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宁静的水面,宛如一面完好无损的镜子,除了三艘小船带来的涟漪,其他什么异样都没有。 很快,十多分钟过去了,周围几百米的湖面依然平静安详。没有人可以在水里闭气这么久,即使是专业的潜水高手也做不到。 “排长,那小子不会是淹死了吧?”一名中士犹豫着问道。 “真他妈见鬼了!”中尉把自己的军帽摘下来,狠狠砸在舱底。 “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许志刚跟在余坤背后,望了一眼后者指的那座烧成废墟的小院子,不急不慢地问道。 余坤叹了口气,一脸羞愧:“许部长,我很久没有上战场,平时里大概是追求安乐享受久了,训练中也没有严格要求自己,心理素质下降严重。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听到枪声居然慌了神,满脑子想的都是撒腿逃命……回去以后,请你处分我吧。” 许志刚凝视着这位吐露心声的忏悔者,摇了摇头:“人类,尤其是成年人,通常是不会也不愿意自我检讨的,即使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顶多是走走过场而已。大多数人的自我批评,如果不是应付差事的话,通常只是为了遮掩更大的问题。” 他说出这番话以后,余坤的脸色立刻变了,两只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你的心事很重,状态明显不正常。我看过你的考核记录,能被信息部看中的人,不该是这样的。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噗通! 余坤直接跪了下来。 许志刚仍然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余坤的脸上涌出两行热泪:“许部长,得救救我,我……我冤枉啊!” “嗯?什么?” “李部长想要杀我!他是真心打算要在这座小镇上干掉我,真的!我发誓!” 许志刚从来没有想到,居然会从对方嘴里听到这么一个真相:“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你?” 跪着的余坤大半个身子都瘫软下来:“我和几个朋友平常做点小生意,两个月前去了开封那边一趟,顺道拜访了一下李部长当初一战成名的地方,因为他也算是我家乡人,感觉特亲。但回来跟李部长说起这事,他的脸色当时就不怎么好看。这次专门叫了我一同来接应许部长,我还以为是部里想重点培养我,满心欢喜跟着就来了。” “可是……可是到了镇上,李部长跟我聊了几句后,突然拔出枪来对着我,还说什么我太爱管闲事了,应该永远闭嘴……他笑得很可怕,接连开了两枪,幸好都没打中,不过把我吓坏了,连枪也没顾上拿就拼命跑,一直跑到镇外,直到遇上许部长你们……” 正文 第706章 结局(下) “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许志刚跟在余坤背后,望了一眼后者指的那座烧成废墟的小院子,不急不慢地问道。-- 余坤叹了口气,一脸羞愧:“许部长,我很久没有上战场,平时里大概是追求安乐享受久了,训练中也没有严格要求自己,心理素质下降严重。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听到枪声居然慌了神,满脑子想的都是撒‘腿’逃命……回去以后,请你处分我吧。” 许志刚凝视着这位吐‘露’心声的忏悔者,摇了摇头:“人类,尤其是成年人,通常是不会也不愿意自我检讨的,即使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顶多是走走过场而已。大多数人的自我批评,如果不是应付差事的话,通常只是为了遮掩更大的问题。” 他说出这番话以后,余坤的脸‘色’立刻变了,两只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你的心事很重,状态明显不正常。我看过你的考核记录,能被信息部看中的人,不该是这样的。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噗通! 余坤直接跪了下来。 许志刚仍然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余坤的脸上涌出两行热泪:“许部长,得救救我,我……我冤枉啊!” “嗯?什么?” “李部长想要杀我!他是真心打算要在这座小镇上干掉我,真的!我发誓!” 许志刚从来没有想到,居然会从对方嘴里听到这么一个真相:“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你?” 跪着的余坤大半个身子都瘫软下来:“我和几个朋友平常做点小生意,两个月前去了开封那边一趟,顺道拜访了一下李部长当初一战成名的地方,因为他也算是我家乡人,感觉特亲。但回来跟李部长说起这事,他的脸‘色’当时就不怎么好看。这次专‘门’叫了我一同来接应许部长,我还以为是部里想重点培养我,满心欢喜跟着就来了。” “可是……可是到了镇上,李部长跟我聊了几句后,突然拔出枪来对着我,还说什么我太爱管闲事了,应该永远闭嘴……他笑得很可怕,接连开了两枪,幸好都没打中,不过把我吓坏了,连枪也没顾上拿就拼命跑,一直跑到镇外,直到遇上许部长你们……” 许志刚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你是说,李部长想要杀你,只是因为你去了一趟开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离开救国委员会,一心跟着安会长,想的就是远离肮脏的政治斗争漩涡,为国家为民族做一点实事!可谁能想到,现在却差点连‘性’命都丢了,如果不是正好遇到国防军进攻部队经过,我余某人肯定已经成了枪下亡魂!呜呜……许部长,你要救救我,我真的是冤枉啊!” 余坤趴在地上,深情并茂地翱着,只差要爬过来抱住许志刚的‘腿’。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倒还真不是完全假装出来的。 许志刚扫视了一遍四周,还是那个空‘荡’荒凉的废弃村镇,根本看不到李均的影子。北面隐约传来几声枪响,那应该是追赶甘凤兰的国防军士兵在开火。 出于职业本能,他无法全盘接受余坤的说法。他想不通李均为什么要在这种情况下动手干掉作为手下的余坤,这在逻辑上根本说不通。但是,一些原本熟视无睹的记忆却像照亮了黑夜的灯光,让他头脑深处的某些角落瞬间豁然开朗。 李均对各种四元相位设备的抵触情绪,是所有互助会成员都知道的。在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大多数人都仅仅把李均的这种怪癖视为一种无伤大雅的摆谱,一种自我个‘性’展现的特殊姿态。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位信息部的一把手在试图隐藏什么。 对于李均的背景,许志刚也是很清楚的。他是来自开封市公安战线的资深刑警,战争爆发时正赶上押解重刑犯移监,翻车后以一己之力击杀七名成功夺枪的武装犯人,自己也身受重伤只剩下半条命,最终幸运地遇上了互助会的民兵巡逻队才获得救治。 “你去开封,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只是到g30公路上那个废弃的加油站服务区,瞻仰了一下李部长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加油站对面有个山坡,有人把当初死在那场战斗中的十具尸体都埋在山坡上,十座无名无姓的荒坟。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我给每座坟头都点了一根香烟,算是打个招呼,尽个礼数吧。其他,就没什么了……可就为这点事,李部长就对我起了杀心,这我也太冤屈了吧?” 余坤说话的时候,许志刚一直在注意他的眼神。 这个人确实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那种濒临崩溃的恐惧和茫然绝不是假装出来的。 前往杭州执行侦察任务归来的许志刚和甘凤兰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反倒是负责来接应的两名同事却出现了原因不明的突发情况。原本应该被接应的两位信息部特工,现在却成了解困援助的主力。 湖边已经很久没有传来枪声了,追赶甘凤兰的国防军官兵们随时可能回来,如果让他们发现镇上还有形迹可疑的人员在活动,他们恐怕就不会再轻易离开这座荒废的小镇了。 “你说的话,前后矛盾。刚才你说李部长和你遇敌后失散,现在你又说李部长莫名其妙想要杀你,我应该相信哪一种说法?还是两种都不相信?最重要的是,你的陈述,全都是难以确立的孤证。”许志刚说着话,把手搭在了电磁突击手枪握柄上。 “所以,在找到李部长之前,你最好把武器‘交’出来,由我负责保管。” 许志刚说出这句话时,眼中的光芒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可是……李部长,他要杀我,他真的要杀我……” “无论是互助会还是信息部,都不是某个人自家开的澡堂饭馆。无论李部长和你之间存在什么样的未知矛盾,无论李部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无论你是不是在虚构和编撰真相,你们两人现在的所有行动,都必须严格按照我们的组织原则来解决。凡是无法以实际行动认同这一点的人,肯定是我许志刚的敌人。余坤,你同意我的话吗?” 余坤心领神会地把自己仅有的那只手枪从枪套里取出来,递给许志刚:“武装者不能允许被剥夺拥有武器的天然权力,这是互助会的三大基本原则。但是,许部长,我相信你一定会给我一个公道。” 许志刚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位失态的候补特工:“三大原则吗?我希望你是真心实意拥护互助会的三大原则,而不是需要的时候奉为圣旨,不需要时直接当成擦脚布丢开。”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痛苦呻‘吟’声。 两个人说话的嗓‘门’不大,因此都听到了这呻‘吟’声,当即不约而同顿住身体屏息不动。 余坤一下子就听出这声音的主人,似乎正是失踪的信息部部长李均。刚才经过那堵坍塌的断墙时他特地扫了两眼,那里已经变成一片砖瓦砾石的废墟,玄武战车的大口径主炮轰塌了所有障碍物,就算李均没被炸死,估计也应该是埋在废墟下面。 但是,现在这呻‘吟’声,却似乎是从地下某处传来。余坤整个人被吓得汗‘毛’倒竖,瞪大了双眼,不住向四面八方张望。 “李部长?”许志刚提高声音,轻轻嚷了一嗓子,但眼睛始终盯着面前的余坤。 “我……在你们脚下,地道里……”李均的声音听起来极度虚弱,似乎是受了重伤。 许志刚弯下腰,终于发现声音是从街边排水沟的栅栏盖板下面传来的。 苏沪杭垦荒区民兵接管平望镇后对此地的排水系统进行了大规模施工改造,以应付每年梅雨季节可能出现的洪涝灾害,只是谁都没想到,这扩建的排水沟渠里居然还能藏人? 许志刚用力撬开生铁铸造的栅栏盖板,布满黑‘色’油污积垢的井口中,依稀可以看到一张脏污的脸庞。 “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他伸手下去,立刻握住了一只沾满淤泥和脏水的胳膊。 被拽出井口的李均直接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连站都站不起来,他身上的衣服覆盖了一层排水沟中的黑‘色’污泥,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不说,下巴和前‘胸’还有新鲜血迹,似乎是受了伤。 “那一炮,直接把我轰进了排水沟里……” 李均握着许志刚的手,目光转向余坤,随即愣住。 就在刚才许志刚拨开栅栏盖板救人的时候,余坤悄悄拾起了他放在地上的连珠弩电磁突击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两位信息部的负责人。 “我希望,你还记得几秒钟前我说过的那些话。”许志刚一脸漠然地看着这位重新获得武器的候补特工,眼中没有丝毫恐惧神‘色’。 “他是……南方政fu的人。”李均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右‘胸’的那滩血渍仍在扩大。一根手指粗细的弹片,斜‘插’在血迹的中央位置。 余坤脸上的肌‘肉’‘抽’搐扭动着,他努力想扮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笑容,但却没有成功,整张脸因此显得格外狰狞恐怖。 “李部长,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条件?时间不多了,麻烦痛快点,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 他手中的电磁突击手枪,可以将眼前这两位信息部的大佬打成两团‘肉’酱。打成一团‘肉’酱,还是打成两团‘肉’酱,完全取决于李均的选择。 只要这位蓄意隐藏自己出身的部长大人同意合作,许志刚完全不是个问题。至于事后该如何解释,余坤马上就能想出一百多种办法。如果李均能够同意合作的话,或许余坤连这一百多种办法都不用考虑,因为下了水的李均会帮助他摆平一切。 杀掉许志刚后,他控制李均的筹码甚至还会更多一些。只要自己的潜伏伙伴还在,李均就永远都在他的掌心里。一旦掌握了信息部,整个互助会都将成为南方政fu筷子下的一盘小菜。 而他余坤,将因此名垂青史,彪炳千秋。 如果,对方的回答仍然是拒绝。那他将毫不犹豫干掉这两位互助会的核心人物,然后只身南逃。杀掉李均和许志刚,无疑会给信息部带来巨大的地震效应,甚至可以让互助会的情报部‘门’陷入全面瘫痪。这是余坤能为自己的祖国,为自己的民族所做的最大努力,至于他个人的安危,早已不在考虑之中。 许志刚叹了口气:“通常,一个人的真实面目,总要在最危险的时刻才会暴‘露’无遗。” “许部长,这种时候我希望你能闭上嘴,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你就开枪干掉我?但是,反正你都打算杀了我,对不对?”许志刚眯起眼睛,望着这位突然从语无伦次状态变成手持武器主宰他人命运的潜伏者。“究竟是什么,能让你有足够的自信认为自己代表了正义,代表了大多数人?是你手中的武器,还是你自己的想当然?” 余坤扣动了扳机。 连珠弩电磁步枪却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喷‘射’出猛烈的火力,将许志刚打成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下意识地去‘摸’了一下‘射’击保险,打开着的,再扣扳机,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一圈汗珠立刻从余坤的额头发际线周围浸了出来。 许志刚笑了起来:“刚才的相位脉冲爆炸,已经毁了这件武器的中控系统。” “现在唯一还能用的武器,就剩下这把手枪了。”许志刚说着话,掏出了余坤‘交’给他的手枪,缓缓瞄准了对方头部:“你也算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但是,我从来不以自己的好恶来评价他人的本质。我真正讨厌的,始终是那些心口不一的家伙,他们天生是分饼人的忠实盟友。” 余坤惨然一笑,丢下了手中的那块废铁,准备勇敢地迎接自己的宿命。 然而,李均的手轻轻搭在许志刚据枪的右腕上。 “算了,放他走吧。” “为什么?”许志刚又一次皱起眉头。 “杀了他,又能怎样?生命终归只有一次,倘若不能醒悟,从生到死不过还是一场糊涂梦。让每个人得偿所愿,这不正是我们追求的目标吗?” 李均的视线从放下枪的许志刚身上,转到了余坤脸上。 “你现在可以走了,到你想要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 本来已经准备好迎接死神的余坤完全糊涂了:“你……你不怕我……?” “我说了,你可以走了,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你自以为能够要挟我,绑架整个互助会,伤害所有相信公理、公平和正义的人们,那你不妨继续试试看,看看最后你会伤害到谁。” 余坤看了一眼李均,又看看许志刚放下的手枪,扭头转身跑了。 “就这么放他走了?”许志刚低声问。 李均点点头,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让他活着,比杀了他更好。” “他打算用什么来要挟你?”许志刚蹲下来,撕开了李均脏污的外衣,开始给他拔除创口的弹片。 “等你成为部长之后,你会知道的。” “什么意思?我成为部长?那老李你呢?你这是怎么了?” “我累了。也许,到南‘门’二基地去当个自由移民,才是真正适合我的归宿。”信息部部长望着东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太阳,喃喃低语道。--32669+dsuaahhh+26984500--> 正文 第707章 苏州(上) “怂逼!”脾气火爆的头号车车长怒吼着,用力踩下了控制主炮射击的脚踏板。 五十八吨的玄武战车陡然一震,一发150毫米的高爆榴弹从主炮炮膛中呼啸而出,须臾之间飞出两千多米,狠狠砸在一条小溪旁的树林中化作大团耀眼火光。 树林里晃动的人影在地动山摇的爆炸中崩成无数细片黑点,因为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哪些是人体的残肢,哪些是武器装备的碎块,只能看到一片宛如灰尘的东西在灰蒙蒙的天空中迎风飞扬。 右前方八百米左右的一处丘陵下,斜躺着一辆标准版玄武重战车,它腹下的四条巨足中的三条都被敌方电融弹熔断,扭曲变形得不成样子,唯一仅存的第四条巨足仍然在空气中徒劳无益地挥舞着。战车左侧朝天的壳体上有一个边缘光滑的椭圆大洞,即使隔得很远也能清楚看到洞内犬牙交错的强化钢板和管线,以及隐现的火光和黑烟。 大洞对着的一片水田里,俯卧着一具半截烧焦的车组乘员尸体,这个不幸的人显然是挣扎着从熔化的弹洞中爬出来逃生的。他虽然成功逃离了毁灭的战车,但却因为伤势过重未能摆脱死神的最终拥抱。 这是接近苏州地界后,车长看到的第三辆被击毁的玄武战车。 他和他的同伴们早已弄清楚,这些被摧毁的己方战车并非互助会的足肢战车的功劳,而是敌方步兵发射的一种叫电融弹的近程兵器所致。 这种由双极电池改装的电爆杀伤兵器据说有环保迷你核弹的美誉,因为重量不大,又可以借助多种单兵武器系统抛射,所以在敌方步兵中几乎成了和相位脉冲炸弹一样的常见配置。 互助会的两种主力战车,对玄武都构不成严重威胁。装备了可变口径电磁炮的三号机体,已经在嘉兴附近的多次实战中被证明很难洞穿玄武厚达两米的正面复合装甲层。至于敌方的二号机体,智能攻击的自动步枪压制轻步兵还可以,对付皮粗肉厚的玄武连挠痒都算不上。二号机体的电磁弹射器倒是能抛射电融炮弹,不过那也得靠近到至少千米以内。而在这个距离上,玄武的双联聚能光束炮或150毫米主炮都能轻松点杀那些跳蚤一样的反曲足肢战车。 即便偶尔有侥幸突破火网的敌方战车逼近到千米之内,玄武还有最后一招保命绝活,那就是投掷空爆相位脉冲弹,立刻能让对方的所有电磁引擎和武器系统陷入瘫痪。在横扫一切的相位脉冲风暴中,玄武因为装备有反制系统可以免疫瘫痪,继续保持正常运作,而那些中了招的敌车就成了最佳的固定射击靶。 为了保证足够的推进速度,包括他们在内的两个战车小队不得不在己方步兵尚未抵达的情况下抢先对苏州城外的人民纠察队防区发动进攻。 亲自指挥这场穿插作战行动的新三军军长宋英坚信,当玄武战斗群一举突破敌方防线后,滞后五公里赶来的步兵正好可以投入对苏州城的攻击。 宋英敢如此不按常理地下注,凭的就是对苏州城防情况的了解,以及他对玄武战车实力的绝对相信。 在先前嘉兴地区与互助会战车的惨烈较量中,玄武战车竟然打出了平均一比四点六的交换比。虽然这份骄人战绩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相位脉冲炸弹与车载反制系统的联合作用,但能把曾经不可一世的互助会足肢战车打成这幅惨相,其战略意义已经完全超越了攻占嘉兴城的战术胜利。 果然,两个小队共二十三台玄武一出现在苏州城外,魔都人民纠察队的阵线就陷入了全面性崩溃。这种巨大的钢铁怪兽无论是火力还是尺寸上都具有前所未有的震撼效果,足以让那些没见过大场面的赤佬兵们吓得手足发软,一门心思想的都是转身撒腿逃跑。实事求是地来说,互助会的那些反曲足肢战车虽然动作敏捷灵活,但在玄武面前真有点猫咪对狗熊的无力感。 在这场势如破竹的战斗中,唯一不和谐的声音是敌方步兵利用各种火药反装甲武器发射的电融弹。这种电爆兵器虽然无法击穿玄武的厚重铠甲,但却能在特定条件下损毁战车腹部的四条巨足,让这种五十多吨的庞然大物陷入无法移动的尴尬境地。当玄武瘫痪之后,持续的电融弹轰击终将熔穿它厚重的护甲,正如那辆倒在丘陵脚下的战车一样。 树林和山丘后面神出鬼没的单兵伏击者,渐渐成为令玄武战车组人员大感头痛的威胁。战车上的机枪和集束榴弹抛射器虽然能有效压制这些轻步兵,但这些讨厌的苍蝇总是令人防不胜防,他们经常会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射击死角里,向着玄武腹部的四条机械巨腿肆意发动攻击。 车长已经估计到那座小丘后面肯定有名堂,不过当他看到从山坡后面蹿出的一只菱形身躯的反曲足肢战车时,还是被吓了一跳。他原先认为山丘后面藏着步兵,没想到居然是一辆互助会的足肢战车! 从它背部两翼打开的武器舱来判断,这无疑是一辆二号机体。这家伙的电磁抛射器可以投掷电融弹,也就是说,它对于玄武仍然是个不小的威胁。 “妈个怂逼!机动闪避!穿甲弹!一千一百米!”车长发疯一样咆哮着,同时用力拍打着左腿下方的驾驶员肩头。 保持时速三十五公里前进的战车当即身躯一歪,开始了左摇右晃的蛇形曲线动作。 与此同时,车长身后的弹药手疯狂地扳动着控制杆,液压机械臂瞬间将一枚长杆式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填入炮膛,发射药包在两秒后推入,炮闩咣当一声锁死。 “又发现两只!”通信员大叫道。 车长低头看了一眼观察屏,果然发现山坡后又出现两只二号机体的身影。 从山丘后冲出来的同时,三只敌机分别朝着不同方向腾空跃起,两束来自后面的黄色聚能光束掠过平原上空,其中一束逮住了一只凌空稍滞的二号机体,瞬间将它切成两半,哐啷啷滚落下来变成两堆废铁。 “怂逼!”车长斜眼看到火控屏幕上闪烁着锁定目标的红光,不假思索地用力一跺脚。 座舱内猛地一震,一个肉眼可见的黑点风驰电掣划破江南水乡的空气,狠狠砸在第一辆正好落地的二号机体上。 金属高速碰撞爆出的漫天火花一闪即逝,那台敌机像触电了一样翻着跟头,向后滚出十多米远。当它在一片稻田中停下来时,车长这才看清,这台敌机的整个右侧武器舱部位已经不翼而飞。 躲过首波攻击的第一台敌机再次跃起,它背上的武器舱中飞出一个模糊黑点。 “敌方抛射武器开火!”通信员习惯性地发出警告。 没有谁能在事前准确判断,从那台二号机体武器舱里飞出来的,是相位脉冲炸弹,还是战术核弹。 如果是前者倒不用担心,反制系统会帮助他们顺利渡过难关。但如果是后者,在这一千米左右的距离上,车长和他的三名车组乘员伙伴都将难逃一死。 这里位于苏州城郊,对方也许会投鼠忌器,也许不会。 “呲——呜!”一道银色光环在空中缓缓绽放。 舱内灯光突然一起熄灭,所有车载电磁设备在反制系统接管下瞬间停机,除了以光纤为信号传输渠道的生物神经节计算机中控系统尚在工作,从裂变反应堆引擎到火控辅瞄雷达全都进入紧急避险状态。 “相位脉冲,小把戏!”车长松了口气,一颗揪起的心这才放下。 “穿甲弹手动填充完毕!”背后传来弹药手粗喘的声音。 “不用了,继续前进!不要上那座小丘,从左边绕过去!” 从光学观察镜里,车长已经看到那辆侥幸抛出一枚相位脉冲弹的二号机体立刻被后面友方战车射出的黄色聚能光束切成一团青烟缭绕的钢铁残骸。 他现在是头车,身后还有四台玄武,其中两台是装备了双联聚能光束发射器的加强型,另外两台是和他一样的150毫米主炮标准版。同属于这个小队的另外五辆战车,位于右侧两千米外,同时向苏州城区发起冲锋。 熄灭的灯光突然重返人间,操控台上所有的屏幕又亮了,巨大的玄武再次迈开脚步,向着山丘右侧推进! “这里是第一小队,我们已经进入城区,三辆战车严重损毁。”战术通讯频道里传来了第一小队的呼叫声,他们是从城西率先发起进攻的。 两个小队的进攻战车队伍将阵型间距拉到最大,为的是提防对方随时可能发动的战术核打击,这是目前唯一能对玄武战斗群造成灭顶之灾的首要威胁。 “步兵装甲车终于赶到,他们正在进入战场,预计五分钟后抵达城区边缘!”这是战场指挥中心值班参谋的声音。 听到步兵终于出现的好消息,车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转动着炮塔边上的集束榴弹发射器,对准山丘后面嗵嗵嗵一口气打了六发反步兵榴霰弹。 正文 第708章 苏州(下) 每一发榴霰弹都会在距离地面十米高度上自行爆开,同时以三倍音速向四面八方射出两千五百枚高强度合金钢钉。如果那山丘后面还有敌方步兵埋伏,无论是趴在草丛中的,还是躲在树背后的,这通从天而降的狂轰乱炸肯定会给他们留下终身难忘的印象。 车长得意地嘿嘿狞笑着,玄武的巨足踏过第一辆被聚能光束切断的二号机体残骸,很快转到了山丘侧面。 山丘后面的斜坡上果然挖有井字形反斜面防御工事,但从红外热像观察仪目镜中,车长没有发现人员活动迹象。五六具余温尚存的人形躯体,全都躺在壕沟中一动不动。从周围掉落的美式头盔和武器装备来看,这些人应该是魔都快速机动反应师的士兵,他们是周行远手上仅存的能战精锐,也是宋英等国防军将领一再强调要重点打击的抵抗主力。 又一道银光在苏州城上空绽放,那是已进入城中的第一小队投射的相位脉冲空爆弹。 这种软杀伤兵器可以最大限度压制周围的敌方重火力威胁,所以在从嘉兴到苏州的战场上,双方都在反复不停地使用。在同一水准的对等干扰情况下,当然是拥有反制系统的玄武战车一方更具优势。 中午时分,太阳从云层中钻了出来,给冰凉的战场带来了一丝暖意。 足有两个营的国防军步兵乘坐履带装甲车从后面赶上来,下车后以连为单位分头攻入城中。体形庞夯的玄武战车没有跟着进去,反倒是运送步兵的履带装甲车卸完人后继续跟着进了城,用车载武器为步兵提供压制火力。 参与突击苏州的两个小队玄武战车留在城外,各自寻找地势较高处,为城内友军步兵提供远程压制火力和战术防空警戒。在像电磁炮和聚能光束这样超高精度远程武器出现后,空军战机的重要性直线下跌。 即便是能够贴地飞行的武装直升机,在一名装备了电磁步枪的轻步兵面前都很难讨到便宜。更不要说双方都在无节操狂抛的相位脉冲弹,只需要一发,冲击范围内的飞机甭管多先进多快都得噗噜噜掉下来。地面的战车可以通过反制系统临时停机站住,但天上飞的玩意儿却压根没法瞬间悬停在空气中纹丝不动。 空中远程火力打击?在一个互扔相位脉冲炸弹的混乱战场上,没有远程雷达的精确制导,空中火力的优势根本无从发挥。昔日自由翱翔蓝天的天之骄子们,如今却连自己是被来自地面的什么武器击中的都不知道就命丧黄泉。 因为这个显而易见的原因,各方都没有派出己方军机加入战团。 下午三点后,更多的步兵运输车队,以及更多的后继玄武战车集群抵达苏州。此时,城中已经听不到多少枪声,能在敌方优势兵力围攻下继续死守的人民纠察队残部不足百人。这些已经注定没有未来的人早已被攻入城中的国防军部队分割切开,持续的激战让他们弹尽粮绝,灭亡指日可待。 接着抵达的是集团军直属的弹药补给车队,它们给城外驻留的玄武战车带来了各种配套的枪炮子弹,以及损耗最大的相位脉冲炸弹。 正趴在玄武脊背上用一支红色漆笔描画击毁敌机数的车长惊讶地发现,这支补给车队的后面还跟了几辆侦查突击装甲车。穿着全套迷彩作战服的新三军军长宋英,正从车尾后门中走下来。 一贯豪气万千的宋英此刻却表现得小心谨慎,只见他轻轻推开装甲车尾门,将一位穿黑色军用雨衣的男子恭恭敬敬迎了下来。车长的眼力不错,一眼看到那雨衣男子背后还跟着个女人,模样挺俏身材极佳,可惜不认识。而那女人后面,一派笑容可掬的,不是第十三集团军总司令文宏达上将又是谁? 等到那雨衣男子摘下兜帽,露出脸庞打量周围环境时,车长手中的红色漆笔直接掉了下去,滚动着在粗厚的装甲外壳上连弹几下,最后落在正在检修四条机械巨足的驾驶员脚边。 “了不得啊,是薛……薛主席来了!”车长感觉自己宛如在梦中。 “老张,你tm发什么神经,念叨什么呢?”下面的驾驶员抬起头,大为不满地质问道。 “薛主席亲临前线,来看咱们来了!”车长顾不得身旁那罐打开的红色油漆,撕扯着喉咙大声道:“赶紧的,都给我把军容军姿整理一下,薛主席来了,没准要来检阅咱们呢!” 车长的话音里带着激动的颤抖,和他一样同为镇北军第四军老人的弹药手听到喊声,立刻从舱门里沿着折叠舷梯滑了下来。落地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扣上油腻腻军装的风纪扣,第二个动作是用手里的一团沾油的棉纱擦掉军靴上的污垢。跟着弹药手爬下来的是通信员,然后是车长本人,就连驾驶员也停止了检修,捋了捋头发后挺胸静立在早已站得笔直的三名同伴身边。 从几辆装甲车里跳下来更多手持武器的国防军军官,这些人下车后全都迅速向外散开,警惕的目光始终扫视着周围。 正如车长预测的那样,薛世杰一眼就盯住了这边这台想不显眼都不行的玄武战车,以及战车下面以横队队形立正等待检阅的四名车组乘员。 第二共和国国家主席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身边的各色人等立刻形成了一个围绕他运转的星系,自发地调整了自己的速度和方向,以保持与这位南方政府第一人的同步姿态。 薛世杰走过来,逐个仔细端详了每一位车组乘员。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寻常年轻人所没有的和蔼笑容。 “你们辛苦了。”薛世杰说着话,居然抬起并拢五指的右掌,向四人敬了一个军礼:“向你们致敬,共和国的伟大军人!我代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向你们表示由衷的感谢!” “为国而战,赴汤蹈火,生死不辞!”四人异口同声回答,齐刷刷抬臂还礼。 想起那些奋勇捐躯的袍泽,想起那些过去的艰难岁月,车长的眼眶中忍不住泪光翻涌。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能向这几个卑微小卒行礼致敬。此时此刻,便是让他们迎着刀山火海赤手空拳冲锋,恐怕也无人会退后一步。 薛世杰望着战车背后的苏州城,朗声道:“你们配合新三军步兵的突击,打得很好,打出了我军的威风。” 四人听到这来自最高统帅的赞扬,脸上都自然而然流露出骄傲和自豪。 “但是,我们的战斗还远没有结束!共和国的勇士们,你们必须继续前进,拿下无锡、常熟,直到第十三集团军彻底完成对魔都的包围!” 薛世杰的手臂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最后停顿在指向东面的方向。 “直到我们收复魔都,让先辈们的荣耀和辉煌重现这片土地,重现整个世界!等到那一天,我将亲手为你们每一个人戴上共和国之剑勋章,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的英勇战绩,让你们的名字与这个国家一同彪炳千秋!” “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主席的期望!向主席致敬!”车长用尽全身力气回答,再次率领整个车组向亲临第一线的国家主席行礼。 薛世杰后面的唐婉珍举起手中的相机,记录下了这幅注定将载入史册的画面。 “你是第四军的老兵吧?还有你,我好像在哈尔滨时经常能看见你在市政厅站岗。”薛世杰微笑着,握住了车长的手,同时打量着站在第三位的弹药手。 “对,我们俩都是第四军的老人,从库伦之战后就一直跟着主席您!”弹药手激动地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薛世杰的手。 薛世杰大笑起来,扭头又看了看旁边那台庞然大物:“怎么样,这玩意儿好使不?有没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让国立军工研究所那边立刻改进。” “挺好的,比我们之前开的履带式主战坦克牛多了。”车长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说说自己的心里话:“要说问题嘛,近程反步兵火力还是弱了点。我们小队的绝大部分损失,都来自敌方步兵的电融弹伏击。第一小队和我们第二小队的全部五台折损车辆中,只有一台是被敌方二号机体曲射火力击毁的。” “嗯,好好,老赵,都记下来,把一线将士的意见尽快反馈给包永春工程师,好让我们的共和国之剑磨砺得更加锋利,随时可以斩断那些妖魔鬼怪的邪恶之爪!”薛世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站在文宏达上将身边的共和国后勤部部长赵振宇。 赵振宇心领神会,手中当即走笔如飞,将所有字句都记在小本子上。 薛世杰再次眺望东面,他看到了阳光下隐约可见的魔都巨墙,深吸一口气后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宜将剩勇追穷寇,怎可沽名学霸王?” 当晚,亲临苏州一线视察的共和国主席薛世杰突然下令逮捕并公开处决了第十三集团军后勤系统三名校级以上高级军官,其中为首的关元忠上校系国防部上将农修竹的妻弟。这三名后勤军官的罪名是谎报运输折损,贪截军资自肥。 农修竹连夜通过军用光纤专线打电话到前线为妻弟求情,但仍然未能保住关元忠上校的性命。事后,三位被处决军官的家属痛哭流涕,四处找门路鸣冤并抱怨共和国政治黑暗,公民权沦丧。薛世杰返回广州后没过几天,农修竹上将突然毫无预兆地宣布辞去国防部副部长职务,这些纷乱的声音立马消失。 正文 第709章 岌岌(上) 新三军占领苏州次日中午,后面赶上来的国防军玄武战车合计三十多台越过苏州突击战的前锋友军,率先向无锡、常熟一线发动猛攻。 守卫魔都西北防线的人民纠察队两万余守军早已听到苏州失陷消息,他们的战备工事阵地大多以常州、南京为假想进攻方向,压根没想到国防军部队会沿着太湖东岸冒险穿插出击,并且来的还是在嘉兴之战中威名大振的玄武重型战车。 镇守无锡的人民纠察队八千余人不战而降,但在东面常熟昆山一线,周行远的侄儿、魔都快速反应部队的总司令周星尺率部拼死抵抗,周行远的老婆洪秀琳带着魔都的内卫精锐与大量走私双极电池改装的电融弹前往增援。 激烈的战斗一直持续到深夜,玄武战车集群三次突破外围防线,进入到常熟城区,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敌方步兵不断向这些钢铁巨兽的四条机械腿投掷电融弹,先后击瘫重创十二台玄武,打死打伤协同进攻的国防军官兵六百余人。 新三军军长宋英在送走前来视察的薛世杰一行后立刻赶往常熟前线亲自督战,这位年轻的将军以赌徒的豪迈激情再次一气投入一百零五台玄武,从常熟到昆山之间大约二十公里的战线上同时由西向东列阵推进。与此同时,整个新三军近半兵力也全线出击,绕开常熟与昆山城区,重点打击城外活动的敌方有生力量。 江南水乡的平原上,随处可以看到玄武的巨大身影,这种恐怖的钢铁怪兽跨过战火的硝烟,将水网稻田踩出无数深达一米的大坑,让每一个试图靠近它的敌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胆战心惊。 在玄武的150毫米口径主炮和双联聚能光束发射器面前,周行远从美国人那里高价买来的轮式突击炮车和自行火炮都成了笑话。碗口粗的黄色光束和150毫米口径的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像篦子一样不厌其烦地梳理着大地,在没有天然地形障碍物的情况下,两千米到五千米之内的敌方大型目标通常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被秒割成切片状的整齐残骸,另一种是被火药的狂暴力量炸得粉碎。 在这场钢铁与死亡交织的疯狂厮杀中,徒步行动的魔都步兵反倒成了幸运儿,只要不靠近那种钢铁巨兽千米之内,只要不在开阔地界围聚成一堆,国防军那些恐怖至极的毁灭火力就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如果只听到机枪和迫击炮的爆鸣,人民纠察队的步兵们脸上都会露出幸福的笑容,但如果地面突然出现震颤和抖动,每一个人立刻会变得面如土色。 蓬头垢面的洪秀琳声嘶力竭地将突击敢死队的赏金提高到每人一百两黄金,但这种时候金钱的力量似乎弱了许多,完全没有平日里那种一呼百应的效果。 为了一百两黄金,抱着电融弹在开阔的田野中,冲向那种堪比魔都城墙高度的巨型钢铁怪兽,这是正常人该干的事吗? 更多的人心里很清楚,在这种情形下,丢掉武器逃跑,显然是最好的求生选择。 “平日里,要什么给什么,周市长也算给各位兄弟绷足了面子!现如今,我们的背后就是魔都千万父老乡亲!就算不看在钱的份上,为了保卫我们的家,保卫我们的亲人,难道我魔都就没有真正视死如归的好男儿?” 洪秀琳愤怒地尖叫着,将手掌上的一堆小金条直接扔了出去。那些黄橙橙的东西滚落在混杂着黑色鲜血的泥土里,看上去并不比附近的空弹壳和带血的脏污绷带条更显眼。 令她意外的是,最后还是有几个人站了出来。这些遍体凌伤的纠察队官兵无一例外都拒绝了丰厚的赏金,他们对她带来的两大箱金条同样连看都不看。他们唯一的共同要求是,如果魔都不保,希望周市长和洪司令能优先让他们的家人亲戚撤离。 得到洪秀琳的郑重承诺和对天发誓后,这八个人各拿了两枚电融弹,义无反顾地冲出战壕,消失在黑夜里。 趴在沟边的周星尺放下望远镜,低声问自己的婶娘:“洪姨,如果真守不住,咱们……能往哪儿撤?” 常熟至昆山一线的失守势不可免,届时魔都通向外界的所有陆上通道将被国防军彻底封锁。魔都东面,是辽阔的太平洋,但南方政府的南海舰队群早已在舟山群岛以东的海面上虎视眈眈,如果坐船从海上撤离的话,生存几率恐怕比刚才冲出去的那八名死士高不了多少。 从空中乘飞机逃离魔都?神州大地上目前随处可见相位脉冲炸弹的银色光环,最小当量的脉冲致瘫半径也超过了千米,如果不担心从半空中摔下去变成肉饼的话,倒是可以尝试一下自己的运气。即便是互助会的精卫飞行器,除了起飞降落或执行某些特殊任务之外,通常都不会在二十万米高度以下飞行,原因就是为了提防无处不在的相位脉冲灾难。 “撤?水陆空全部封锁,我们已经无路可撤了。”洪秀琳面沉如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低声答道。 周星尺第一次从自家婶娘脸上看到绝望,心中也不由得慌了:“那……那我们……?” “你害怕了?怕大伯和婶娘不管你了?”洪秀琳用一种难以捉摸的诡异眼神盯着周星尺。 她和周行远没有孩子,这个侄儿模样俊秀不说,更难得的是胆识才学也都一流水准,因此从小就被他们夫妻俩当成亲生儿子看待。周行远以大量资金苦心打造的魔都快速反应师,也毫不犹豫地交到周星尺的手里,对他的信任程度简直是无以复加。 可现在,大难临头,人心还靠得住吗? 周星尺的喉头跳动了一下,尴尬笑着道:“婶娘这说的是哪里话,我手上还有三千多人,再不济也能护住大伯和婶娘,向西杀开一条血路突出去!” 他早已看出来,国防军的合围攻势虽然凌厉,但并非无懈可击。对方那种巨型战车最高时速不过三四十公里,攻坚突防作战中锐不可当,但用来野战追击显然力有不逮。只要能想办法在国防军合围之前脱离战团,雇一辆互助会的足肢载具撒丫子狂奔,他就不信对方上千台重战车外加十多万人还能紧追不放? 只是,离开了家族赖以为生的魔都,他,婶娘,还有曾经不可一世的大伯,就算活下来也都会成为无依无靠的丧家之犬。 所以,突围的话,也就是说说而已。 洪秀琳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见到侄儿当场表了态,她的脸上也终于浮起了一丝温暖笑意:“星仔啊,算你还有点孝心,还记得我和你大伯,也不枉我们这些年来疼你。” “那是当然,大伯和婶娘待我有如亲子,我就算舍了这条性命也要保住你们安全……”周星尺信誓旦旦的话语被急促的机枪扫射声打断,那应该是伴随玄武战车逼近的国防军步兵火力。 片刻过后,一阵有如鬼嚎的凄惨叫声划破了昆山防线的夜空,那声音似哭似笑,夹杂着零碎沪语的嚎骂,半夜里听起来让人全身直起鸡皮疙瘩。听这口音,大概是冲出去的八名死士之一被国防军机枪击中,受了重伤,瘫倒在水田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没有人敢爬出去救这个倒霉的家伙,无论是对面的国防军,还是这边的人民纠察队,全都在一线部署了大量装备红外夜视器材的狙击手。别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只要敢在开阔地界上露头的,就要有迎接暴毙下场的自我觉悟。但有时候,一枪毙命已经算祖上有德的结果,不走运的,就像这受伤哀嚎的苦主。 那鬼哭狼嚎的凄厉喊声让周星尺哆嗦了一下。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少说多做的道理,更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所以不打算在表忠心上再啰嗦,当即换了个话题:“互助会那帮混蛋怎么还不动?他们不管我们了?《魔都防御条约》,难道就是一张废纸吗?” 周行远之所以能在长江入海口盘踞魔都屹立多年不倒,互助会驻守城外的雇佣防御部队功不可没。 嘉兴一战中,杨道明投入了魔都外围的全部影武士部队,甚至还以指挥使名义临时征调了两支机动骑兵战术小队。国防军的玄武战车给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巨大伤亡,仅仅开战三十六小时内,影武士就损失了八百多台无人机,零号侦察机体两百四十五台,配合足肢战车协同作战的电磁步兵第七仟伤亡过半,苏沪杭垦荒区民兵部队阵亡上千,甚至两支外围配合行动的机动骑兵战术小队也全军覆灭。 战争永远是残酷的,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嘉兴受挫之后,互助会余部全收缩到魔都北面崇明岛至江口码头一线,貌似打算转入被动防御的模样。但凡稍懂兵法的人都知道,这平坦富饶的江南水乡,哪有什么可供据守依托的天险?就算是钢筋混凝土修建的大型战备防御工事,能挡住那种数百吨重的钢铁怪兽吗? 如果魔都落入国防军手中,互助会设在崇明岛的远程雷达站、垦荒区、江口码头、大通公司的特种物流货场等设施全都面临着倾巢之下岂有完卵的危险。可是,如果挡不住国防军,他们退到江口码头去干吗? 正文 第710章 岌岌(下) 人民纠察队的治安观察员已经多次汇报,嘉兴之战开打以来,江口码头上空往来的精卫飞行器数量比平时多了三倍有余。这些昔日最可靠的盟友,准备乘坐那种碟状飞行器脚底抹油?还是登上那艘传说中的巨型潜水舰仓惶撤退? 互助会的人可以退回海参崴,可以退回西伯利亚继续经营他们的神秘王国。但是,失去了魔都的周行远家族,又该何去何从?一想到这些问题,作为周氏家族核心成员的周星尺就忍不住怒不可遏,对嘉兴之战后明显不作为的互助会充满了滔天怨气。 本来,由周行远夫妻主宰的魔都,在将来的某一天也许就是属于他的王国。但是,那个原本美好的未来却因为国防军的大举进攻而突然消失。作为周行远的心腹,周星尺很清楚互助会的真正实力,他本能地感觉到这帮盟友没有全力帮助大伯帮助魔都,他们似乎有不可告人的打算。 听到侄儿由衷的抱怨,洪秀琳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她的声音变得更低,低到两步之外的纠察队和快速反应师的军官们都无法听清。 “星仔啊,婶娘这里先给你交个底,你可千万要记清楚了。”洪秀琳抓紧了周星尺的手腕,几乎把嘴唇贴到他的耳朵上:“你大伯正在和袁平平他们交涉,临走前他吩咐过,要我们做好随时远走高飞的准备。” “走?怎么走?”周星尺瞪大了眼睛。 “当然是跟着互助会走。小丽明媒正娶嫁给了袁胖子,咱们好歹也是她娘家人,跟着互助会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不吃亏。” “那……魔都就这么不要了?”周星尺一听,当时差点跳起来。 “你以为你想要,就能稳稳留在手里?”洪秀琳白了侄儿一眼,对他的执迷不悟感到不屑。 “婶娘,有道是宁为鸡头不做牛尾,一旦离开魔都,咱们可连根毛都不是了……”周星尺痛心疾首地叹息道。 “赖着不走,只怕连命都保不住。”洪秀琳冷哼一声:“南方政府那帮人,你以为都是好相与的?那姓薛的上台不到一年,自己手下的人先杀了一大半。对自己人都这么狠,还会对咱们客气?” 周星尺闻言愕然。他早已知道,进攻嘉兴的国防军对战场俘虏执行了严格的甄别措施,互助会和人民纠察队的俘虏都被押往后方统一看管,但只要发现是魔都快速反应师的人,一律全部就地枪决。他作为这支部队的主官,前途可是大大的不妙。 他已经听出来了,互助会似乎有舍弃魔都的打算,而周行远和洪秀琳好像也在做最坏的打算。但是,出于无法抑制的愤怒和不甘,他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互助会,也未必是什么好鸟。跟着他们,我担心最后也是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星仔,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你大伯和我对你视如己出,从来没有想过丢下你不管,更不会让你落个任人宰割的下场。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可就这张嘴,得小心别惹祸上身啊。眼前这局面,根本不是咱们能决定的,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你说我们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 周星尺呆呆地望着夜空,凝听着黑暗中传来的凄厉呻吟。那声音像腐蚀灵魂的无形之磨,碾压着阵地上每一个人的心魄。 一名纠察队军官终于按捺不住,他背了支狙击步枪爬到树上,一枪了断了那位在痛苦中挣扎的伤兵。 半秒钟后,一发从三千多米外飞来的150毫米高爆榴弹砸在树梢上,让那名冒死行善的军官,以及等在树下要接应他的两名同伴瞬间粉身碎骨。 “我的亲爷啊,能不能有个准信……或者,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给老哥哥我一个小小的暗示也成啊……” 周行远的脸几乎要贴到袁平平腮帮子上,平时一尘不染的金边眼镜也沾满了油腻和酒水。茶几上的那瓶据说是战前存货的二十年拉菲红酒还有三分之二,消失的三分之一绝大多数都灌进了他自己的肚子,一向矜持优雅的周市长今天完全没有仔细品味到这瓶绝世佳酿的心情,他的手一直牢牢拽着江口码头港务局总经理袁平平的胳膊,想方设法要从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女婿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赶走美军顾问团后,周行远与洪秀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认了洪秀琳的贴身侍女小丽为义女,然后又以相差无几的速度把她嫁给了袁平平。原本由田建明强行指派给袁平平的公配妻子杜鹃上尉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随即以离婚为公开托辞离开了江口码头港务局,转调到苏沪杭垦荒区民兵大队从事她最擅长也最喜欢的军事工作。 重新变成孤家寡人的袁胖子迅速钻入了小丽精心设置的温柔陷阱,很快弄大了人家肚皮。在小丽深明大义地表示可以接受他的其他五位女友之后,袁平平毅然宣布正式迎娶这位周行远的义女。 “唔……一点小意思。”周行远伸出右脚,狠狠用力踢了一下沙发边的一个硬皮箱。他用了最大力气,但那箱子却纹丝不动,里面的东西显然极其沉重。 袁平平眼睛一下瞪得老大,手里捏的那杯转了半天也没喝一口的红酒差点落到地上去。 港务局总经理可不是见猎心喜的激动,就在那一瞬间,周行远居然在这平常总是死皮赖脸的胖子眼里看到了恐惧,源自内心的恐惧。 “妈……哎,我的老丈人,你这是嫌女婿我命太长了?”袁平平痛苦地哀叹道。 “这里又没有外人,咱们翁婿之间,还讲那些个干嘛?”周行远看看紧闭的房门,努了努嘴,示意不用担心。 港务局总经理捋起自己左手袖子,露出小臂上的腕式终端,一双眼睛却看着周行远:“该吃该拿的,我什么时候跟岳父您客气过?不过,小婿我要真吃了不该吃的,真拿了不该拿的,出了这港务局的大门,恐怕立马就有人要送我进鬼门关。” 周行远咬紧了嘴唇:“可你不是那执事团的执事吗?一言九鼎,也不算为过吧?” 袁平平郁闷地一咧嘴笑了,笑容中掺了些自嘲的苦涩:“一言九鼎倒不假,可盯着我这位置,等着小婿我掉井里的人也不少呢。” 周行远看他目光总在扫那手腕上的东西,猛然间恍然大悟。 “……你做什么,说什么,他们都知道?” “知道。” “那小丽的事……” “都知道。我娶小丽,操婊子,玩妹子,他们都知道。这些事,他们不管,可我要是真以为他们什么事都不管,那就是快掉脑袋的时候了。” 周行远猛地喝光了自己杯中的红酒,白皙的脸上顿时泛红一片,酒劲壮胆之下也开了黄腔: “我的好女婿嘞,你他妈这哪是什么狗屁的一言九鼎,整个一个坐牢保外就医的囚徒嘛。” “这边规矩多,不过弄清楚了习惯了也挺轻松。保外就医就保外就医,囚徒就囚徒,不还有人送干闺女来让我自投罗网吗?”袁平平眯缝着眼,同样嘲弄地瞥了一眼魔都的主人。 周行远却没有为这些口角生气,他放下酒杯,也放开了袁平平的胳膊,把整个脊背和后脑都放到了柔软的沙发靠背上,眼神飘飘悠悠地注视着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天花板。 尽管他表现得从容不迫,但一股冰冷的凉气却依然从尾椎骨渗了上来,迅速浸透了全身四肢百骸。 那个猥琐的胖子在他眼角的余光中变成了一团摇曳的黑影,那团黑影不断缩小,最终成了一个黑点。 他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追求花天酒地生活的猥亵胖子,可能已经不算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人。他可能只是一台庞大而复杂的机器中的一个零件;或者是一头天地洪荒巨兽身上的一根鞭毛或触须;又或者是一个超级程序系统中的一段代码。 这种荒诞不经的想法,让周行远感到一阵不寒而栗的恐惧,那种面对非人类对手时的惊悚。 “我明白了,袁总一直在逗我玩吧?” “唉,你看看,看看这话怎么说的?你我翁婿二人都不是外人,大家彼此彼此。”袁平平痛心疾首地摇着脑袋,把高脚酒杯也放到了茶几上。 周行远的眼珠转了几圈,目中光芒变得更亮了一些。酒精的力量非但没有让他的意识陷入低迷,反而加快了他的思维,让他在一瞬间明白了更多。 “你在这里拖着我,迟迟不给个说法。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执事团那边也没有最后拿定主意吧?其实,你就是个傀儡,也在等上面来的声音,对不对?” 周行远的声音变得渐渐冰冷,不再有刚才攀交情套话时的亢奋和激昂。 袁平平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甚至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一声爆炸的巨响,从西面遥远的地平线上传来。这些日子里,这种声音已经为魔都的市民们渐渐熟悉。根据一些不怕死跑出去看热闹的后生们带回的消息,这是南方国防军的某种巨型战车发射的炮弹,那种长着四条钢铁巨足,高度足以媲美魔都城墙的怪物。 “魔都,对于你们来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对吗?”周行远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他是多喝了几杯,但心里却变得越来越清醒。这种偶然因素导致的豁亮,却让他看到了更多让自己绝望的真相。 他现在终于明白,坐在自己对面的并不是这个姓袁的好色胖子。别看这胖子平日里牛气哄哄,装神弄鬼的手段有多高明,但他终究只是一个提线傀儡。在他的背后,还有无数双眼睛和耳朵,无数个周行远认识的或者根本从未见过的个体意识。 “互助会并不欠魔都什么,周市长,我们之间仅仅是一种平等的合作关系。”袁平平用一种荒诞的外交口吻回答道。 正文 第711章 谴责(上) 隆隆炮声划破空气,穿透钢筋混泥土墙体,甚至传到了江口码头附近的原机动骑兵军事学院地下庇护所中。 这座坚固的要塞型建筑现在已经不再是机动骑兵军事学院的主楼,杨道明的影武士本部人马早在半年前就搬进来,将这里改造为影武士全球指挥中心。地下庇护所中的两层匀给了信息部,作为信息部魔都分站的办公区。 毕竟,江口码头那边目标太大。所有重要部门全部集中在港务局大楼里,需要承担的风险大大超出了执事团可以接受的损失预估。 地下第五层,两名手持唱功电磁步枪身穿黑色战术防护服的保卫局士兵静立于走廊尽头的两侧,虎视眈眈扫视着所有试图从眼前经过的人员。对于未佩戴红色通行证胸牌出现在走廊里的可疑人员,这两名卫兵有直接开枪后再盘诘问话的权力。 走廊东头的角落里,一只零号机体瘫软在角落里,一名工程部的技术人员正在拆卸这个小东西的主控系统,准备换上一套完好无损的备用件。这只零号机体原本才是这个走廊的值守者,但它十五小时前不幸被一枚在魔都近郊引爆的相位脉冲弹弄得生活不能自理。 在走廊的第二间会议室里,许志刚和甘凤兰坐在环形会议桌边。他们的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更换,脸上和手上依然带有长途跋涉的疲倦和污垢。此刻两人手里各捧着一个制式合金饭盒,狼吞虎咽地咀嚼保卫局卫士端进来的热食,一边吃一边汇报着此次南方之行的所见所闻。 这张宽大的环形桌边,除了这两位毫无仪态的饕餮男女外,还坐了五个活生生的真人,以及六位全息投影的远程人像。 “这么说,你们从头到尾都没能亲眼看到那种战车的内部情况?”端坐于首席的林子云蹙眉问道,以全息投影出席这次绝密会晤的她,怀中还抱着自己的孩子。 “国防军戒备森严,前所未有。”许志刚放下了手中的饭盒,嘴角犹带两抹油渍:“从杭州到金华一路上,我们见到了至少上千辆这种巨型战车,每辆周围全都有国防军重兵把守,闲杂人等一旦靠近会立刻遭到开枪射杀。临时停放的战车,机身外都会被盖上一张像防雨帆布的东西,开始我们真以为那是防雨帆布,但我们用带去的零号机体一扫描才发现,那是某种免疫四元相位扫描的屏蔽材料制成的覆盖布。” “一点机会都没有?”来自温哥华的田建明同样以全息投影出席了这场密会。 “没有。国防军选择的战车停放点都远离交通干道和人口密集区,他们的巡逻队甚至装备了猎犬和红外夜视器材,见到可疑人员靠近后会直接开枪,我和小甘靠近到千米之外准备实施通宵观察时差点被对方潜伏的狙击手点名。” “怎么不用零号机体趋前侦察?”坐在他边上的杨道明忍不住问。 “经过杭州时,我们带的两台零号机体都被国防军随意空爆的相位脉冲弹毁了。”许志刚无奈地解释道。 自从相位脉冲爆炸装置通过互联网在全球普及后,这种造价低廉的软杀伤武器谁都可以高兴了扔两发出来逗乐。对于靠近魔都前线的杭州,当地国防军更是经常不定时不定点地投掷空爆相位脉冲炸弹,洗涤所有可能暗中靠近的互助会侦察机体。 “无处不在的相位脉冲轰击,又是屏蔽四元相位扫描的特种材料覆盖层,看来他们对我们的优势非常了解啊。”工程部部长沈莉的全息头像也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通过远距离观察和清点,我们可以确认,国防军在杭州一线汇集了上千台这种名为玄武的重型战斗机体,目的就是为大举进攻魔都做好军事方面的准备。文宏达的第十三集团军共计十五万余人,已经全部完成了以杭州为核心的弧形包围圈部署。”许志刚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温茶,继续道:“由于无法直接靠近观察,我们只能走迂回路线,想办法从侧面收集这种新战车的更多数据。” “虽然带的两台零号机体全部损毁,但我们同时带过去的一批双极电池却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在长江以南的广大区域,这东西仍然是相当抢手的硬通货,连黄金都比不了它,更不用说南方政府控制地域内发行的新币。” 在未接入工作系统成为正常运转的一部分前,单独置放的双极电池并不构成闭合电路,所以能够免疫于相位脉冲风暴的毁灭性扫荡。 早在相位脉冲武器出现之前,以互助表、小型电动引擎、足肢摩托等玩意为代表的各种智库工具仍然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源源不断流入南方。甭管每个人嘴上喊的是什么口号,好东西永远是好东西,到哪里都大受欢迎。 第二共和国政府多次明文严令禁止民间人士使用来自互助会的任何器具,可惜不光老百姓对这些禁令置若罔闻,就连南方政府中的许多高级官员也经常以能拥有那些神奇的东西而自夸。 这种情况下,为各种智库工具提供动力的双极电池,当然享有堪比黄金的身价待遇。 “两块微型双极电池,和一个北方游商的身份,就让我搭上了第十三集团军军需总长关元忠上校的路子。这家伙穿的是国防军军装,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两场推心置腹的酒宴,二十块委托出售的双极电池,加上今后独家代理销售的授权协议,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你这投入可不小啊。”坐在环形会议桌另一端的辛旭笑了起来。 “呵呵,反正都是生意。我是砸了血本进去,可收获也不小。”许志刚也得意地笑了起来:“我从他嘴里打听到,这种名为玄武的重型战车是从去年年底的时候开始投产的。一些细节他也不清楚,只大概听说是原南方兵器工业公司设计的,战备质量超过五百吨,有150毫米动能主炮和双联装聚能光束发射器两种不同版本,实战测试表明越野性能完全超过了我们的反曲足肢战车,唯一的弱点是行进速度,最大时速不超过四十公里。此外,主控系统和动力装置方面的信息,这位关上校也是两眼一抹黑。” “这不可能!南方兵器工业公司那点家底我太清楚了,救国委员会时代研究所的老人们就散得差不多了,被美国人找来的雇佣兵抢夺电动引擎那次更是死伤惨重。新南方政府成立后倒是重新收罗了一帮年轻人,才两年不到的功夫就能搞出这么个惊世骇俗的东西来?我本人是绝对不相信的。”远在盘古基地的工程部副部长江欢用手指头敲打着自己面前的桌子,表达了自己对此事的看法。 受邀列席参加这次会议的军工专家肖连胜眼中精光大盛,不假思索地大声道:“五百多吨,还能以四十公里的时速前进作战,我们的星网始终没有发现杭州到金华一线有新建的国防军油料补给站。那么,它必定是以核反应堆作为动力源泉!” “武器和动力系统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林子云再次发言:“嘉兴战事已经表明,这种兵器不受相位脉冲风暴影响,这才是它最可怕的地方!我们的战车瘫痪如泥,他们就算没有装备任何武器,也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许志刚点点头,继续自己的陈述:“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现在的总负责人叫包永春,是薛世杰从哈尔滨带过来的老工程师,此人系原北方工业集团东北分公司总工程师。我请信息部的同仁通过智库核查了这位包工程师的所有公开活动和论文,没有发现他在自动化和机械工程方面有什么独到建树。他最近五年唯一做的大事,似乎就是在南方地区推广军用光纤数据网络的建设。我们得到的相关情报表明,这位包工程师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广州政府的战备指挥所中闭门不出,别说研究所,就连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的试验场都很少去。” “那就是说,这个包永春工程师,还有他的南方兵器工业公司,都只是个幌子。”田建明若有所思。 “我通过关元忠结识了一名国防军驻金华部队的少校,他的部队正好负责看管那种战车的停放场地。我扮成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酒后装疯打赌,逼他带我到那种巨型战车里去转一圈。我们说好了,只要能进去开开眼,我就输给他两块双极电池,并且跪在地上管他叫三声亲爹。” 环形桌边,所有人都静静倾听着,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笑声。 “成功了吗?”卢长安低声问。 “差一点点。那位少校想趁着深夜带我进场,他让我先在他的办公室里等着,两百米外就是那种战车的停放场。但是,我们的运气太糟糕。共和国国防部情报局的人听到了风声,赶过来直接逮住了他。我知道那些穿着黑色皮风衣的人是什么来路,看到他们出现后缴了少校的枪,我连双极电池都顾不上要,直接翻窗户逃走了。当天晚上,我带着小甘连夜离开金华。后来我听说,从那位少校到我认识的关元忠上校,全都被捕了。” 一片沉默,代表了所有与会者的心情。 正文 第712章 谴责(下) “但是,那位少校进过战车内部。他在一次酒醉后向我透露,战车里面的空间其实很窄,甚至还把他的额头给刮蹭了一下。根据他的描述,战车的驾驶舱里最多只能坐四五个人。” “这样来推测的话,这东西的装甲厚度可不小。”沈莉冷静地分析着:“但是,仅靠提升外壳厚度,并不能抵御四元相位扫描波的透视,也决计挡不住相位脉冲风暴的轰击。” “嘉兴之战,我们严重受挫,最后打扫战场的是敌人,那些被摧毁的四足战车内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也无从得知。这两天的苏州战场上,我们影武士指挥部动用了超过三十台零号机体试图以各种方式靠近国防军战车阵地,但都未能取得成功。对方的车载远程火力异常精准,加上伴随步兵不断投掷相位脉冲炸弹,我们的侦察机体很难靠近到有效范围以内。”杨道明低落的声音表明,他现在的情绪也不是太好。 “对敌方新武器的侦察工作总结先到此为止。许副部长,甘侦查员,谢谢你们的努力。”林子云看了一眼两位出生入死的特工:“现在,请除执事团成员以及两位侦查员之外的人离席退出会场,谢谢。” 一些人站起来,走出会议室外。在走廊两端的卫兵警惕注视下,他们将走向升降电梯,返回地面,继续自己的工作。 几个全息投影的人像也在一颤之后凭空消失。 当一切都重新安静下来后,林子云的声音轻轻响起:“那么,李均的事情,该怎么收场?” 听到这貌似柔和的询问,许志刚和甘凤兰两人的眼神全都瞬间凝固。 许志刚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他看了看自己的老上级、此刻举目望天的田建明,又看了看身边脸色煞白的甘凤兰,忍不住咬紧了牙关。此时此刻,他真心希望自己是一个天生的哑巴。 这样就不用由他来自暴家丑了。 自从回到江口码头后,信息部部长李均被停止一切职权,由林子风掌管的保卫局收监看押。 在平望镇时,余坤与李均的交谈已经披露了足够多的信息。 紧急派往开封的信息部外勤人员也发回了绝密消息,在那座废弃的服务区对面的公路山坡上,确实有十座无名荒坟,坟堆内一共找到十具高度腐烂的尸骸。尸体身上的纤维碎片表明,其中有四具穿着警式制服,另外六具穿的都是监狱囚服。 信息部部长李均,居然并非像他自己在简历中所述的那样,是一名勇毙暴动犯人的英武刑警。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一名弑警之后潜逃的囚徒! 这个真相,像一颗在人心中爆开的核弹,震撼了所有人。 这是互助会内部有史以来最惊天动地的丑闻。相比之下,老部长田建明在全员公议大会上被当众弹劾,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作为信息部的一份子,无论是当初看好并推荐李均的田建明,还是一直兢兢业业出生入死的许志刚,还是才刚成为正式会员并对未来充满期盼的甘凤兰,全都被这个消息震得六神无主。 紧随六神无主的巨大震撼过后,当然是无地自容的羞愧。 身为这个星球上拥有最为逆天信息情报手段的强力部门,其一把手居然是个亡命天涯的罪犯和死囚?这件事不光是信息部本身的奇耻大辱,甚至对于互助会所提倡的新世界理想,同样也是一记不容忽视的沉重打击。 穷凶极恶的囚犯杀警逃跑,这样的事情无论放到哪个国家哪个时代都是大案要案。一向以追求生存秩序为己任的互助会不是毫无节操下限的政党团队,不会为了彰显自身政权合法性而肆意捧吹赞颂对手阵营中的刑事杀人犯。 获悉真相后,许志刚立刻第一时间向执事团递交紧急提议,要求迅速封锁这个消息,仅限于执事团内部商议。 但是,资源部部长向文迪,以及工程部部长沈莉都坚决反对这个保密提议。执事团甚至为此进行了紧急表决,现存的十位执事投票之后,执事团出现了史上第一次弃权票大潮。 林子云、田建明、江欢、辛旭、袁平平五人投了弃权票,这是执事团创建以来最多的弃权票决议;向文迪、沈莉、潘紫烟三人反对保密提议,要求按常规在正式会员当中公布这个爆炸性新闻;卢长安与纪友富坚决赞同保密协议。 卢长安特地专门发言,他认为这事影响太坏,公开后明显弊大于利。当前互助会面临着地球联邦(ef)与南方第二共和国政府的双重夹击,总体形势已经不太乐观,这种时候再来这么一个消息,无异于自捅一刀,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投票结果是三比二,一切按程序执行。 不出所料,信息部的调查报告在公议大会上披露后,果然让两万八千三百五十五位互助会正式会员瞬间炸了锅。 “信息部,甚至执事团的老爷们成天都在睡觉吗?”一名来自西伯利亚的电磁步兵在内部公告板上用最大号的红色字体发出愤怒抗议。 “谁能告诉我,我们当中是否还有更多的叛徒和潜伏者?”昆仑号上的一名船员同样在公告板上表达了忧心忡忡的疑虑。 月球基地的一名电磁弹射器操作员的发言让田建明失眠了好几个晚上:“李均虽然没有给互助会直接造成重大损失,但举荐提拔他的相关责任人是否应该因为失察渎职受到严惩?安会长一再重申的言必行,行必果是否已经成为纸上空谈?” 濒临失控的愤怒淹没了一切质疑的声音,直到此刻,公告板上的新发言仍在以每秒十多条的速度刷新着,宣泄着。 许志刚的喉结艰难地蠕动了一下,他像个被当场扭住的超市小偷,全身都充满了不自在的尴尬:“我认为……我个人认为,这件事是比较麻烦,但并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李部长,哦,不,李均并没有出卖互助会的利益,也没有伤害到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是个杀人犯,还对我们撒了谎,这你总不能否认吧?”老工程师向文迪发出了严厉的质问。 许志刚低下了头,他更希望自己面对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也不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李均肯定完蛋了,但这样一来,自己的位置就显得很微妙了。老田受到了全员公议大会的弹劾,绝对不可能再出任信息部部长。那么,自己这个三把手势必会成为执掌信息部的第一人。可是,这种时候妄加恶语落井下石,既不符合许志刚个人的道德观念,也难免会让自己在大家眼中的形象变得低贱猥亵。 机动骑兵总指挥辛旭的发言解救了陷入尴尬的许志刚:“我虽然投了弃权票,但我个人反对把这件事继续闹大。闹大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也不利于解决问题。在对于这件事的处置上,我们应该坚守以理性为原则的基础,努力将影响范围和冲击效果降到最低。李均,逐出互助会就行了。那个潜逃南方的叛徒,也要尽快找到并处决。” 谁也没有想到,向文迪却仍然不依不饶,老工程师咄咄逼人的目光紧盯着已经汗流浃背的许志刚:“就算暂且不提李均,那我想问一下,李均私自放走潜伏的敌方卧底,这事又该谁来承担责任?如果说执事团授予李均的合法权力在他身份曝光的那一刻已经自行取消,那么,许副部长,还有甘侦察员,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允许他放走互助会的敌人?我们的纪律,我们所提倡的生存秩序,是否在你们眼中一钱不值?” 这顶帽子扣得忒大了点,几粒汗珠顿时从许志刚头上滴了下来。坐在他旁边的甘凤兰,甚至都要把脑袋垂到会议桌下面去了。 向文迪环视了周围一圈,继续加重了语气:“你们可不要怪我老头子说刀片子话,我饶了你们,全体会员可不会放过我们。公告板上正式会员已经上百人要求执事团全体成员辞职,还有人实名建议我们全体自杀谢罪!” “这是谁狗胆包天,胡说八道什么呢?”卢长安忍不住跳起来骂道。 向文迪举手止住了他:“人家说什么,只要就事论事,就该耐心认真听着。心眼和胆子一样小,堵嘴不让别人说话,那就只能等着别人用枪来发表意见,这样的道理,安会长已经说了很多,难道还需要我老头子重复?” 林子云点点头,打断了有可能变成争吵的讨论:“那么,在这件事情上,向工是否有什么意见可供大家参考?” 向文迪看了一眼田建明,继续发言道:“我个人认为,信息部自从建立以来,始终没有强调纪律和组织原则。作为互助会的核心机要部门,这个机构虽然拥有无可比拟的对外监控能力,但对于内部人员的控制却是有严重问题的,信息部的内务科不但没有起到监察监督的职能效果,相反还变成了唯部长李均马首是瞻的私家打手。各位,我们需要一支由内到外都支持我们的信仰,拥护新世界生存秩序理念的情报工作团队,而不是一个以各种利益纠葛缠结起来的小山头。” “所以,我建议立刻暂停信息部的一切工作,所有人员全部交由保卫局控制,等待审核调查清楚后再重组编制,重建一个全新的,更可靠也更健康的信息部。” 向文迪说完最后这句话后,包括许志刚和甘凤兰在内的所有其他与会者,全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正文 第713章 决策(上) 暂停当前所有工作,查办全体在职人员,这是要把整个信息部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来一次大清洗! 信息部当前包括编外人员差不多有将近五千人,对这五千人来一次全面审查甄别,即便有智库的配合,这个工程也绝不是件小事。 向文迪当然看到了那些充满各种表情的眼神,但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却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然。 “如果不这么做,信息部的各种问题还会继续存在,并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发酵变质,导致更为严重的后果。而我,今天如果不站出来说这番话,我就对不起安会长,对不起互助会,更对不起两万八千三百五十五名相信我支持我的正式会员!作为执事团成员,我的使命不是讨人喜欢,更不是当个一团和气的老好人,否则的话,这个职位的存在根本毫无意义,一个泥塑木雕的玩偶可以做得比我更好。” 卢长安咳嗽了一声,接下了老工程师的话头:“老向说得对,从十里铺走到今天,我们内部已经积累了大量旧疾沉疴。李均事件,仅仅是这些问题发酵之后冒出的一个表象而已,需要我们所有执事和全体会员的关注和重视。” 位于叶卡特琳娜堡的步兵总指挥环视着那些惊愕的面孔,及时扭转了话题:“但是,以我个人的意见,眼下这种时候搞内部清洗和审查,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当前互助会所陷入的军事斗争局面并不乐观,我们在全球战场上的优势正在迅速减弱。” “露西亚人,仿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已经没有正规武装力量与我们直面对抗,但仍然有层出不穷的抵抗分子在广袤的西伯利亚以及东欧平原上蠢蠢欲动,尝试着各种破坏活动。东亚,第二共和国政府突然兴兵魔都,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最糟糕的是,我们现在根本无法遏制他们的那种巨型四足战车。北美,最新的情报表明,美国人似乎也有类似于南方国防军的巨型四足战车,只是数量还不够多,尚未对北美驻军以及我们的日本盟军构成严重威胁。” “种种迹象表明,我们的敌人正在暗中纵横联合,他们即将在地球联邦的旗帜下对我们发动全面进攻,他们不仅要摧毁我们的基地,还将破坏我们建立的新世界,以及在智库见证之下的新生存秩序。这种时候,作为互助会眼睛、耳朵和鼻子的信息部如果全面停工接受审查,那不正是我们的敌人求之不得的局面吗?” “那么,卢指挥的意思是,对我们的内部隐患只能暂时姑息?”向文迪从老花镜片后投来两道目光异常锋利,尽管隔着千山万水,但卢长安在心里仍然也禁不住咯噔了一下。 “这个……老向,我不是建议姑息,也不是想要纵容。咱们的家底子薄,人手紧张,月球和南门二基地都未能实现独立运作,既要忙建设又要忙打仗,再把眼睛耳朵一蒙,那能有个好吗?我的意见很简单,等过了眼前这道坎,咱们再腾出手来整顿内部,行不?” 卢长安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提高,显然这个话题也触动了他的心事:“审查和整顿的事暂且不提,我们目前的整体战略方向也成了一个大问题。魔都战事,表面上是我们与周行远跟南方政府的对抗,但实际骨子里是以互助会为首的人类共同体与旧传统势力的地球联邦的较量,这一点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否认吧?” “那么,对于地球联邦,对于南方政府,甚至对于魔都,我们究竟该采取何种态度?是坚决予以军事打击消灭,还是竭力控制冲突规模,或者是求同存异争取和平?这些问题迟迟悬而不决,枢密院下面的各军事部门就没有一个清晰的方向指引,我们的指挥使自己都是满脑袋浆糊,我们的武装者也无法凝聚成一个有战斗力的团队。所以,我郑重提议,整肃信息部的事情大可以暂缓一时,但是,对魔都取舍的决定不能再拖了。” 卢长安说完,长吁一口气,面带郁闷地坐了下来。 自从嘉兴之战爆发后,执事团已经对魔都的问题进行了三次协商及投票,但都没有得到任何有意义的明确结果。高怀亮在乌拉尔山脉牺牲后,执事团成员缩减为十人,而这十人在对魔都问题的表决上恰好分成五对五的势均力敌两派。 无论是坚守魔都,扩大战争规模,彻底击退南方政府辖下的国防军进攻,还是放弃魔都,退守海参崴和西伯利亚,完成向月球和南门二基地的大规模战略转移,两种方案都有道理,也都有毋庸置疑的切实可行性。 每次协商,双方都在据理力争。遗憾的是,双方都无法说服对方。 国防军对常熟和昆山防线的进攻已经陷入白热化状态,即使不懂军事的人也能看出来,一旦魔都包围圈的这最后两道锁扣关闭,接下来的事情可就不会以执事团的意志为转移了。 失去魔都,失去江口码头,失去周行远这个半吊子盟友,都不算什么。 势必被殃及池鱼的大通公司特种物流货场,以及货场内的六根摩天轮系统超密度圆柱体,是目前地球方面向南门二基地投送物资人员的唯一渠道。 距离地球四点三光年的南门二基地,恰好位于摩天轮系统远程投送的四光年极限半径之外。由萨雷斯人协助建造的六艘摆渡货轮,将轮流把投送到指定星空区域的模块化集装箱群收拢并拖拽回南门二引力圈,这些货轮装备了萨雷斯人设计的聚变冲压发动机,这种引擎在没有星体引力干扰的外太空环境下表现极佳。 昆仑号上由速烈人提供的能量线引擎已被证明是包藏祸心的特洛伊木马技术,能量线引擎全面停用之后,这艘仅有电离子引擎的水空巨舰也只能在太阳系里散散步,帮着给月球基地运送物资什么的。南门二那边的后勤保障,现在只能依靠摩天轮系统加六艘摆渡货轮的轮番运作。 如果江口码头附近的大通公司特种物流货场落入国防军之手,通向南门二的后勤渠道将被彻底切断,已经抵达那座炎热地狱的两百多万武装者和自由民们,随时可能会陷入孤助无缘的绝境! 反对坚守魔都的执事有沈莉、向文迪、纪友富、卢长安、辛旭等五人。他们中有三人曾在国防军中待过,或多或少都对继承了救国委员会国祚的南方新政府有一定感情,也许是无法忘却当初与薛世杰并肩战斗的友谊,也许是看在同胞情分上不愿同室操戈。总而言之,要让他们与那支头顶红五星的军队正面对抗,从心理情感上来说还是有很大难度的。 对于大通公司特种物流货场,持反对意见的执事们也有不同看法。他们认为,南门二目前已经初步实现太空采矿作业,虽然在扩建方面还需要地球支持,但也算是勉强走出了独立运作的第一步,并不是摩天轮系统一停就只剩下束手待毙的份儿。 在智库的模拟演算中,即使摩天轮系统完全停止运作,南门二基地也能继续当前项目建造,并在五年后完成全部首期工程。 只要带走名为朗基努斯之枪的摩天轮系统中控模块,留在江口码头的六根超密度圆柱体对南方政府而言完全毫无意义,最多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胜利观景点罢了。如果有一天,带走帕舍陀反重力匣子的安秉臣重返地球,互助会可以随时取走这些质量惊人的天外神器。 反对派并不认为自己的观点倾向于绥靖妥协,因为安秉臣之前多次说过,互助会应尽量控制与南方政府的矛盾,必要时甚至可以考虑支持和协助他们。 可谁能预料到,安会长才失踪一年不到,南方政府就突然挥兵北上直取魔都,同时威胁到江口码头和特种物流货场的安全。情况有变,安会长原先的指示还需要继续忠实不移地执行吗?或是随机应变,根据具体情况灵活变通? 反对派与赞成派的争论,最后总会回落到这个核心焦点上。十名执事,没有人有足够权威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所以,愈演愈烈的魔都战事中,互助会方面一直保持着诡异的缄默,或称为尴尬的被动更合适。 第四次投票,仍然是五对五。 隆隆炮声透过通风管口,传到了地下庇护所的会议室里,即使是以全息投影参会的执事,也通过音频信号听到了这种战争机器的喧嚣。 林子云抱着襁褓中的婴儿,霍地站了起来。 “我受不了了,这样下去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目光扫过桌边的那些执事们,胸口在剧烈地起伏。 “阿臣还活着,智库一直在继续运转。但是,我们的兄弟姐妹,那些发誓捍卫新生存秩序的武装者们却在逐渐死去!如果我们迟迟不能拿出一个决定来,他们最后会全部死去!因为我们的愚蠢,因为我们的无能,因为我们的渎职!” “如果我们坐在常熟和昆山的战壕里,敌人的炮弹飞过我们的头顶,死亡距离我们每个人只有咫尺之遥,我们还会这样犹豫不决吗?如果,武装者连自己的生存都无法保证,我们又如何捍卫我们引以为傲的信仰?”林子云的眼中充满了怒火。 正文 第714章 决策(下) “我现在郑重提议,在执事团迟迟未能做出有效决议的情况下,将这一议案立即转交到全员公议大会申请裁决。由那些面临着真正死亡威胁的人,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枢密院院长以及人类共同体(thc)新任元首的声音惊到了襁褓中的婴儿,那孩子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开始大声啼哭,一只肉乎乎的手臂在空气中无助地挥动着。 “附议!”政务部部长潘紫烟也站了起来,这位平日里很少发言的年轻女执事此刻也因为激动而浑身颤抖:“无所作为的拖延,同样是在杀人,害的都是自己人。我们没有资格挥霍他人的生命,更不该辜负全体会员对我们的信任。和我们有着共同信仰的武装者们,他们已经退到了江口码头,再往后退,就是滚滚的黄浦江水,是整个太平洋!” “我也同意林院长的提案,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就是对魔都地区所有互助会军政人员的生命不负责任!”田建明也站了起来:“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越快越好!” 林子云抚弄着怀中哭闹的婴儿,竭力让孩子平静下来,但她接下来说的话却比刚才还要更加锐利:“如果,下面的人拼着命在打生打死,上面的人却在换着花样交易和出卖,这样的一个戏班子,还会有人愿意加入吗?” 环形桌边的真人和虚拟影像们轮番交换了一阵眼神,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大约半个小时后,由互助会部队控制的江口码头突然骚动起来,吊机货车轰鸣作响,港口货场上人头蹿动。与此同时,从嘉兴撤回来的第七仟余部也开始紧急集合,这些电磁步兵的战术防护服从老远就能辨认出来。大通公司特种物流货场那边也像突然从沉睡中苏醒一般忙乱起来,大约有数百台隶属影武士的无人机从地下武库通道口涌出,径直冲向西面,随即鸟兽散一般顷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直守候在魔都城墙上的人民纠察队治安观察员立刻向上面汇报了这个异常情况,周行远与洪秀琳闻讯后甚至亲临城头眺望,但看了半天两人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最后,周行远还是决定再走一趟江口码头港务局,在没有其他消息渠道的情况下,继续去死皮赖脸磨一磨袁平平还是能做到的。 当天下午一点过六分,常熟防区遭到国防军成功突破,新三军前锋部队在二十台玄武战车协助下占领了常熟,并先后两次成功击退魔都快速反应师的拼死反扑。至此,新三军总算是彻底控制了常熟。 等再顺势往南一推,拿下昆山、太仓一线,魔都包围圈就大功告成。 被胜利前景所鼓舞的玄武战车集群主动放弃了在常熟休息补给的机会,它们分成三波以标准横队战斗阵形马不停蹄赶往昆山,准备一鼓作气突破全面崩溃的敌军防线,缝上魔都包围圈的最后一道口子。 得到常熟大捷消息的第十三集团军本部也及时指示驻守在嘉兴东线的新九军一部迅速由西向东朝昆山方向推进,意图向昆山敌军侧翼施加压力,以配合新三军主力的进攻。 新九军是第二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成立后组建的国防军部队,从上到下一水儿的新人,求战求功格外心切,眼看着新三军从太湖沿岸发动的侧翼突击打得热火朝天,早就羡慕得望穿了眼睛。 来自集团军本部文宏达将军的命令一下,很快有两个重装团自告奋勇抢先出击,特地赶来为己方步兵提供增援的十二台玄武战车于十分钟后追上了运送步兵的履带装甲车,这时他们已经抵达昆山防区西线外围。 人民纠察队的远程火炮当即开火压制出现在阵地前的敌军,不过这些龟缩在防御沙坑中的自行火炮几乎立刻被紧跟在国防军步兵后面的玄武战车摧毁,150毫米口径的高爆弹和黄色聚能光束反反复复划过大地,引发了一团团明亮的爆炸火焰,或是将冰冷厚重的钢铁瞬间切开。 紧接着,来自第十三集团军直属火炮阵地的密集阵火箭炮弹呼啸着从天而降,将昆山防线炸得分不清白天黑夜。 “北面,北面也上来了,这边更多伐!”一名纠察队士兵惊声尖叫着,不住用哆嗦的手指戳点着烟雾弥漫的战场北面。 风吹散了硝烟,很快让后面的人看清,北面遥远的地平线上冒出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身影,这些钢铁怪兽保持着至少三百米的间距,有条不紊地迈动着四条长腿,将死亡的颤栗准确无误地传递到每一个人心底。 “轰!”一发150毫米高爆弹从远处飞来,精准地落入隐匿在两条战壕之间的团指挥所,将里面已经不知所措的军官和卫兵们炸得血肉模糊。 “大难临头,周市长的恩情,有机会再报答吧!”一名少尉喊了一声,丢下手中的自动步枪,扭头便跑。 “混蛋,如果没有周市长提携,你们什么都不是!****!都不许跑,谁跑老子毙了谁!”站在远处钢筋混凝土工事边上的人民纠察队连长一边怒骂着,一边朝远去的少尉背后开了一枪。 因为距离太远,那一枪没有命中。连长接连扣动扳机,第二发子弹居然卡壳了! 当连长再抬起头来时,他惊讶地发现,身边所有人都跑了个精光。这一次,他不再犹豫,丢下保养失修的手枪,一边脱掉上半身军装,一边跳入工事下面的交通壕,向着南面方向疾奔而去。 兵败如山倒,树倒猢狲散,这是连长脑中仅存的念头。 他突然感到脚下的地面在不住颤抖,整个人被吓得肝胆俱裂,难不成,国防军的那种巨型战车三下两下就追上了自己?想到被那四条钢铁巨足轻轻踩一下的后果,他的三魂六魄都差点飞出体外,全身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沿着壕沟狂奔。 “哗啦啦……!” 前面的钢筋混凝土战备掩体突然土崩瓦解裂开,一只口器中长满锋利獠牙的钢铁巨物从地下冒了出来,这东西身体的两侧长满了对称排列的反曲足肢,看上去完全像一条放大了一万倍的毛毛虫。在破土而出的同时,这东西体表上那些明显金属材质的杂乱茸毛突然变成了刺眼的红色,而且根根挺直怒张,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有好事发生的预兆。 “妈呀!”人民纠察队的连长被吓得魂飞魄散,生命潜能瞬间超水平爆发,双腿一蹦跃起近两米高,直接跳出崩塌的壕沟,沿着弹坑累累的地面向南如离弦之箭飞掠而去。 “呜——嗡——”战场上的空气开始出现了诡异的荡漾,仿佛有一位看不见的巨人正在吹响魔法号角。 在那巨大的金属蠕虫周围,出现了一圈又一圈隐约可见的环形气浪,如果不是时值白昼,可能根本就看不到。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第一辆玄武战车中,最先看到这个怪物的通讯员大叫起来。 他操纵的地表雷达瞬间得出数据,这个东西长约十八米,拥有三十六对反曲足肢。那些绷直的金属鞭毛在红外探测仪中呈现出非同寻常的橘红色,表明它们的物理温度正在快速提升。这,这难道是某种自爆武器? “你报告情况,我来开火,大不了打烂了这j8玩意儿!干!给老子加速前进!” 车长踢了一脚前面的驾驶员,在火控系统完成辅瞄锁定的同时狠狠踩下了射击踏板。 “咚!”一发150毫米高爆弹呼啸而去,砸在那怪物头部爆出一大团火光。车长看到了漫天飞舞的破碎金属件,也看到对方的口器崩塌了一个大洞。 “只要能打得动,怕都不用怕!上穿甲弹,快!快!” 车长心急火燎地叫嚷着,疯狂摇动着瞄具指向器,以便火控计算机能够更快地完成瞄准和锁定计算。 “装甲弹填装完毕,预备!——”弹药手狂嚎着。 “怂逼!”车长习惯地发出了自己标志性的咒骂,同时踩下发射踏板。 地动山摇的爆炸和抖动过后,他得意地大笑起来。 观察镜中,那只巨大的金属蠕虫被玄武战车主炮射出的一发穿甲弹轰入口器内,似乎恰好击中了主干结构部位,整个张牙舞爪的头部突然一震之下崩散垮塌开来,后面的身躯立刻瘫软着轰然倒塌。 紧随而至的一道友军黄色聚能光束,将那虫子的残存的后半截金属躯壳切出一条贯通全身的大沟。 短暂的笑容很快凝聚在车长脸上,因为他看到了那只虫子残骸的左边,大约一百米远的地方又冒出了一只同样的金属蠕虫,而在右边偏后的方位上,也有两个巨大的土堆在崛起。 “后面还有更多,前方肉眼视野范围内发现七只敌方巨型金属蠕虫!”通讯员嘶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这次我们的战绩星徽可以翻一倍了!”车长发出兴奋的吼叫。 “呜——嗡——”划破空气的尖锐长啸再度响起,整个昆山防线上空笼罩着这种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声音。 车长匆忙瞄准了最近的一只蠕虫,锁定之后立刻踩下击发踏板,但却发现根本踩不动。 就在他低头查看的刹那,整个舱室的地板、墙壁和顶盖开始收缩坍塌,他像坐在融化蜡烛上的玩偶,瞬间半个屁股陷进了正在分解的座椅中。 “怂……”车长想再次猛踩一脚击发踏板,但他发现自己的腿动不了了,座舱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烤肉香味,让他想起自己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这是暴脾气的玄武战车车长最后的意念。 正文 第715章 地狱 后面第二三排的玄武战车车组乘员们惊愕地看到,前面第一列的友军战车如同不慎跌入热汤的巧克力模型,纷纷垮塌解体。 先是四条粗壮的钢铁巨足融化,然后是庞夯的身躯滑落下来,短短几秒钟内数百吨质量的巨型战车就化作一滩金属渣泥! 造成这种异象的罪魁祸首,当然是那些从防线战壕后冒出的巨型蠕虫!每当它们体表的金属鞭毛绷直并呈现出触目惊心的殷红颜色时,千米之外的玄武战车就会像烈日下暴晒的冰淇淋,原本刀枪不入的钢铁躯壳迅速融化,然后坍塌下来,将周围四五十米半径的地面灼烧出一个焦黑巨坑。 被这一幕惊得肝胆俱裂的玄武车长们当即用150毫米主炮和双联聚能光束发射器对这些邪恶的蠕虫实施轰击,在十多台玄武的集火攻击下,很快又有三只金属蠕虫被击毁。 但是,剩下的五只蠕虫以令人难以相信的敏捷钻入地下,迅速消失在瞄准框中。 方圆数千米内的地表土层和植被都出现了异乎寻常的颤动,一堆又一堆的泥土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从下面拱起来,冒出到地表之上。从这些一垄垄凸起的土龙来判断,地下显然有许多移动的东西在向玄武战车群逼近。 一只沾满泥泞的四足机器人率先从土壤里蹦了出来,这东西的个头仅有一米多高,无论是设计风格还是做工质量都充满了粗制滥造的意味。不过,当它一低头躬腰,从背后的电磁弹射器中飙出一枚黑乎乎的东西时,几乎所有目睹的玄武车长们都失声叫了起来。 “电融弹!” “战术机动闪避!” 一道愤怒的黄色聚能光束扫过地面,将那小战斗机器人切成两半。 但这祸害的残骸还没有落到地面,土壤里又一下子涌出十多台同样的金属战士。 在接下来的三秒钟之内,第一排玄武战车的残骸黑坑附近,又冒出了近百台这种脏污不堪的小型战斗机器人。 嗵嗵嗵嗵!密如雨点的电融弹在抛射器的作用下划破天际,飞向了三百米外的玄武战车。 “开火!”一台标准型玄武的大口径主炮绽放出耀眼火光,当场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三只小机器人炸得粉身碎骨。 然而,就在弹药手重新装弹的这段时间里,至少有六枚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电融弹击中了这台庞然大物。中弹玄武战车右侧的两条机械腿同时被电融弹爆开的蓝色光团吞噬了大半部分,整个车身一歪,不由自主地向着右侧翻倒下来! 几乎同时,投掷电融弹的六台战斗机器人有四台被玄武战车的聚能光束扫过切断。 “敌人数量太多!目测估计有上千!它们从地下围过来了!”不同车长的喊声在彼此的耳机中回荡着。 终于,有机灵的人想到了对策:“发射相位脉冲弹,快点!” 横扫一切电磁设备的相位脉冲炸弹,不正是用来对付这种机器人海战术的吗? 所有听到喊声的玄武车长立即放弃了用主炮或双联发射器轰杀那些小机器人的努力,即便准确命中摧毁,这种以大击小的攻击显然也得不偿失。那种小型战斗机器人的单台造价,或许还没有一发炮弹或一抹聚能光束所需消耗的资源成本高。 “咚!”“咚!” “兹——!”“兹——!” 一团又一团银色光环在战场上空接连爆开,在一闪即逝的光环映照下,那些疯狂涌来的小型四足战斗机器人成群成片瘫软下去,就像被初升旭日之光照射到的暗夜吸血鬼一样,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嘭!”影武士指挥中心内,正通过全息基台观看战况直播的杨道明忍不住一拳砸在合金桌面上。 “混蛋,又是这招!”负责总督魔都战事的年轻指挥使愤怒地咒骂着,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冷静,迅速从全息界面上划出了一条新的通话频道。 “潜伏的影武士无人机战斗群,是否已经出发?” “指挥使大人,我们的机群已经离开太湖水面,此刻已全部从西岸登上陆地。” “大通货场,你们那边是否都准备完毕?” “报告指挥使大人,摩天轮系统与星网数据链衔接完毕,战场四元相位座标正在读取中,十五秒后即可开火。” “准备就绪后不用再向我汇报,立刻开火,摧毁所有靠近昆山及魔都一线的敌方重型战车。” “遵命!” 出现在昆山前线的十号机体战斗群只是为了缓阻国防军战车推进的步伐,杨道明其实自己也很清楚,单凭十号机体的金属海洋战术,肯定挡不住对方重战车加相位脉冲风暴的突击。 对方玄武战车的厚重护甲和犀利火力不足为虑,但他们频繁投掷的相位脉冲弹却是最为棘手的障碍。这种扫荡半径在千米左右的软性兵器可以瞬间瘫痪互助会现有的各种原型和本地机体,工程部紧急研发的自动物理断路模块可靠性堪忧,迄今仍无法实施大规模列装。 所以,当下魔都城外的激战中,只要靠近对方战车千米之内的己方机器人部队,随时都可能会遭到相位脉冲风暴的毁灭性打击。 基于这种不利情况,枢密院参谋部的统一意见是,充分利用摩天轮系统的诡异投送能力,对逼近魔都的敌方战车实施超远程火力打击。在敌方的相位脉冲干扰半径之外,将这些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予以摧毁! 此刻的大通公司特种物流货场边上,堆满了上百个装有大口径电融弹的板条箱,数十只卡鲁混在往来奔忙的技术工人当中,协助将一枚枚电融弹运送到发射场中央。 而在太湖西岸的长兴地区,两百多只影武士的无人机从湖底涌上了岸边,这些反曲足肢战车浑身水迹斑斑,跨过公路后迅速向南蜂拥而去。 在国防军兵分多路夹击昆山之前,杨道明就提前在太湖湖底部署了这支影武士突击队。尽管执事团对于魔都取舍的问题迟迟悬而不决,但他却从未放弃大打一场的准备。听到新三军穿插到苏州一线后,对方合围魔都的意图昭然若揭,当时杨道明就把江口码头剩下的大部分影武士机体全塞进了太湖湖底。现在,这支蛰伏的奇兵将再次重演互助会最擅长的远程奔袭战术——它们将对杭州的第十三集团军指挥部发动一次不惜代价的突击! 攻击的目标,自然是以陆军上将文宏达为首的第十三集团军指挥体系核心个体。 “我们的前锋战车已经进入昆山防线,魔都城墙就在眼前!”第一辆突入昆山防御阵地的玄武战车向后方指挥部发来骄傲的呼喊声。 “为了共和国,前进!”第二辆玄武跨过一条两米多宽的反坦克壕沟,冲进了人民纠察队的火炮阵地,三脚两跺就把一门被丢弃的美式榴弹炮踩成了钢渣。 持续发射空爆的相位脉冲炸弹同样会严重影响到玄武战车的行进。重达五百八十吨的钢铁巨兽会在爆炸瞬间被迫停步一到三秒钟,等待反制系统重新将引擎控制权交还给中央主控计算机后,玄武才能继续迈步前进。 从远处看来,这些庞然大物仿佛是在跌跌撞撞中步履蹒跚地向前挪动。但是,所有试图靠近它们的各种互助会战斗机体,无一例外地在相位脉冲的银色光环下人仰马翻。 掩体和战壕中的人民纠察队步兵们只剩下抱头鼠窜的份儿,面对这种可怕的战争机器,要想保住性命,最好的方法是钻入防炮洞内躲起来,同时还得不停向上苍祈祷,但愿那四条巨足不要正好踩到自己藏身的地方。 天空中突然莫名其妙暗了下来,像是要下大雨大雪之前的沉沉雾霭挡住了阳光。 紧接着,一些像是雨点的东西从天空中洒落下来。 当这些东西落到接近地面的高度时,下面抬头张望的人们才看清,这哪里是什么雨点,居然是无数从天而降的电融弹! 它们仿佛是突然出现在空中,一团团一簇簇,朝着地面的国防军玄武战车劈头盖脸砸下。 留给惊愕的时间总是很短,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十多台奋勇前进的玄武战车全都被地狱光焰所淹没,大半个昆山防线在刹那间只剩下一片蓝莹莹的光芒海洋。 将近有一半数量的电融弹因为空气和风的干扰没有击中目标,而是落到了旁边的地上或树林中,爆发出一蓬蓬耀眼但却毫无战果的蓝光。 即便是这样,仍然有平均十枚的电融弹击中了十六台玄武战车,多枚大口径电融弹的持续轰击融穿了它们的背部和侧翼护甲,将这些钢铁巨兽烧成了一摊摊严重变形的残骸。 战车冲锋阵形后面大约一千米距离上,紧随而至的国防军步兵们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全都不由自主停止了推进。 刚才还锐不可当的整整十六台玄武战车,怎么能说没就没了?还有,刚才从天空中密集落下的电融弹雨,又是怎么回事? 玄武的车载防空预警雷达并未发现空中有互助会的精卫飞行器出现,这些电融弹也绝不是从魔都那边用远程集束火炮投射过来的。 “抵达吴江的两个战车中队全部给我压上去,今天必须拿下昆山!”杭州城外的第十三集团军指挥部内,国防军陆军上将文宏达咬紧了牙关。 二十分钟后,昆山防线内正在重整阵地的人民纠察队官兵们惊恐地看到,西面地平线上出现了数以百计的巨大黑影。 两百多台国防军玄武重型战车,列成六条散兵横阵,铺天盖地朝着昆山涌来! 正文 第716章 地狱(下) 两百多台战车,听起来好像不算多,但那都是十六米长,小七米高,五百多吨的庞然大物,拉开在十多公里的战线上,排成六列涌过来。面对这样的钢铁兽群冲锋,战壕里的纠察队步兵们很难保持稳定心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丢下武器四散逃走,原先缩守在堑壕中的上万人很快只剩下两千不到。 关键时刻,两支步兵增援部队及时出现。首先赶到的是互助会苏沪杭垦荒区武装民兵,带领这支五百多人队伍的是苏沪杭垦荒区民兵队大队长杜鹃,她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将国防军进攻锋锐挡在昆山以外。 其次赶来的第二支援军是魔都快速反应部队,周行远的侄儿周星尺返回魔都后将卫戍市政办公厅的仅存精锐全部抽调出来,加上驻守城墙关口的老兵,好歹凑出近千名敢战死士,洪秀琳给他们的命令同样是拼死守住昆山。 互助会的武装民兵带来了大量旧式反坦克火箭筒,这些改装过的老古董都换上了电融弹弹头,免疫相位脉冲风暴的增程火箭助推器可将电融弹头推送到千米之外,在这个距离上能否精确命中目标很大程度上要看人品和运气。 人民纠察队此前花大功夫在昆山防区挖掘了星罗棋布的战壕网,现在这些沟渠为互助会的火箭射手们提供了绝佳的移动和攻击掩护,三人一群的战斗小组潜伏在战壕中,等待敌方四足战车抵近到五百米左右时才突然探头开火射击。 第一辆国防军玄武战车接连吃了五发电融弹,两条前腿被打断,整个车身向前倾覆翻倒,再也没有能爬起来继续冲锋。 后面的玄武战车纷纷向壕沟中到处跑动的敌步兵开火射击,虽说150毫米主炮和双联聚能光束发射器的威力对付这种步兵目标绰绰有余,但总有高射炮打蚊子之嫌,而且对方步兵人数太多,这边轰一炮,那边又冒出两个。因为车体结构的原因,玄武上的两挺车载机枪存在着不小的射击死角,很难逮住战壕边缘一闪而过的步兵身影。 冲锋的玄武战车群一直在投掷空爆的相位脉冲弹,但对于手持旧式火箭筒的徒步步兵,这种高科技软性武器完全不起任何作用,反而让整个战车阵形的推进速度越来越慢。 看到己方战车群居然被敌人散兵缠住,原本跟随在玄武后面的国防军新九军步兵们义愤填膺,三个团的兵力当即掩杀上来。 步兵对步兵,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优势立刻体现出来。武装民兵的反装甲小组一个接一个遭到歼灭,玄武战斗群承受的压力骤减,身材高大的四足钢铁巨兽在己方步兵掩护下再次突入防御阵地。 天空中又一次洒下密集如雨的大口径电融弹,最前面两排的五十多台玄武全部被击中摧毁,和它们同时倒霉的还有伴随冲锋的数百名国防军步兵。在钢铁都能融烧灼穿的电爆光弧中,人类的碳基躯体更是不堪一击。前沿阵地的斜坡上,躺满了焦黑变形的国防军官兵尸体,和那些在蓝光中尸骨无存的同伴们相比,他们也许是幸运的,或者更为不幸。半截身躯被烧焦的士兵们惨呼着,冲出壕沟四下狂奔,随后相继倒毙在敌方战场狙击手的枪声中。 在文宏达将军的直接命令下,瞬间少了四分之一的玄武战车群开始向后退却,第十三集团军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损失。如果再往前冲,估计还冲不到魔都城墙脚下就会全军覆灭。那样的话,就算顺势拿下魔都,绝对也是一次伤亡惊人的惨胜。 为了掩护撤退的战车群,英勇的国防军步兵们留在昆山防线外围的堑壕中,与投入反攻的武装民兵和魔都快速反应部队展开了殊死搏斗。魔都武装部队总指挥洪秀琳亲自上前线督阵,她命令手下将抓捕回来的人民纠察队逃兵们重新赶上战场,胆敢再脱队逃跑者一律就地处决。 “今天能与我并肩战斗的人,都是我周某人的兄弟!只要能活过今天,大家一起同享富贵,共坐天下!冲啊!”头上裹着染血绷带的魔都快速反应师师长周星尺挥舞手枪高声疾呼着,听到他的呐喊声,站起来跟随冲锋的人越来越多。 太阳落下地平线之前,国防军突入昆山前沿阵地的三个团兵力全部死伤殆尽,所有堑壕和永备工事都被武装民兵和魔都部队尽数夺回。 西线撤退的国防军玄武战车集群损失惨重,阵前冲锋就损失了五十多台,在向嘉兴方向退却过程中,又被持续不断从空中莫名其妙落下的电融弹先后击毁五十余台。从北面发动进攻的新三军集群更惨,孤注一掷砸进来的二十多台玄武全军覆灭,配合进攻的步兵也死伤逾千。宋英的反应非常果断,不但当即放弃才到手还没焐热的常熟和苏州,甚至一口气连夜退到无锡才停住脚步。 几乎就在文宏达将军的收兵回撤命令抵达前线同时,位于杭州德清的国防军第十三集团军指挥部遭到一支来自北面的互助会无人机部队袭击。两百多台反曲足肢战车闯入堆满车辆和物资的指挥部大院,一发从窗户钻进去的电融弹就端掉了会议室中正在讨论前线军情的大半个参谋部。文宏达将军因为连夜操劳导致痔疮发作,正好去医务室看病才堪堪躲过这一劫。 混战中,集团军指挥部的通讯兵们奋力投掷单兵相位脉冲弹,才算勉强遏制住了那些来去如风的无人机攻势。巡防指挥部东侧的一支玄武战车小队闻警匆忙赶来,经过一番激烈交火最终全歼了这支突袭部队。 战斗结束后,陆军上将文宏达呆望着一片狼藉的集团军指挥部大院,心中也不知是庆幸还是胆寒。最终,在向广州方面请示后,文宏达下令将第十三集团军指挥部迁往金华。金华附近驻有国防军玄武战斗群主力,相比杭州而言安全性提高了很多。 国防军在魔都城下铩羽受挫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然而许多人意料中的互助会与魔都联手反扑的场面却迟迟没有到来。 最先发现蹊跷的是一支国防军战地救护队。五名举着红十字旗号的卫生兵在靠近昆山防线的田野中收敛了上百具战场尸骸,他们很快发现那些原本应该趴满敌人的战壕似乎太安静了一点,远远望去居然连个晃动的哨兵脑袋都没有。 为首的上士挥舞着红十字旗,表明自己的来意同时,再次努力向战壕边上靠近。 他随即目瞪口呆地发现,那些战壕里连一个人都没有! 卫生兵们一直冲到了魔都城墙脚下,除了墙头无精打采耷拉着的一杆白旗,他们没有看到任何武装人员。不管是工装打扮的人民纠察队,还是五花八门的互助会武装民兵,或是全套美式装备的魔都快速反应师,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在这世界上存在过。 接到消息匆忙赶来的国防军侦察部队在城门下见到了一群形容憔悴的民间代表,这些举着白旗的本地名流人士告诉他们,周行远以及互助会的人马已于昨夜撤离魔都,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魔都附近两座机场的运输机一架没少,码头停泊的船只也一艘不少,但前天还在和国防军拼死战斗的那万余人马却不知所踪。 第十三集团军指挥部立刻通过国防部联系了空军与海军方面,调阅监控日志表明,四十八小时之内魔都上空并无大规模飞行器出现的记录,长江出海口外两百海里半径内也没有一艘万吨级货轮。 自从嘉兴战事爆发以来,魔都周边的民用航空和海运业务全部停顿,没有任何船东或航空公司的载具胆敢冒着被误击的风险让自己的财产靠近战场。 “这……算个怎么回事?”在众多卫兵环围下走进魔都高墙之际,文宏达将军似乎仍在半梦半醒之间。 对这座巨城周边展开长达三天的全面搜索之后,国防军的特种侦察兵们没有发现任何残存的敌人,但他们在江口码头附近一处像是货场的地方找到了六根神秘莫测的柱子。 这六根圆柱形物体有三米长,直径一米,宛如古代宫殿中的六根受力梁柱。 随后赶到现场的技术人员始终无法判断这些柱状物的材质和用途。他们费了很大功夫,动用了超声波探测仪,搬来了全套光谱分析器,才最终确定构成这些圆柱体的是某种密度惊人的铁同位素金属。 但是,这些柱子有什么用?没有人知道答案。在缺少证据的情况下,连推测都很困难。 望着六根圆柱,以及周边光滑空旷的广场,专程从广州飞来的南方兵器工业公司总工程师包永春只能报以一声叹息。 在南方政府的全国短波电台新闻中,第二共和国主席薛世杰郑重其事地宣布: “我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名义宣布:魔都,最终又回到了祖国人民的怀抱……” 正文 第717章 智慧(上) 魔都易主的消息传到迪化当天中午,西北战区指挥部的值班军官一路小跑着,冲进了郊外驻军兵营中央的紫英阁。 完颜永贵父子一大早都有事出去了,刚起床的独孤群一人坐在紫英阁前院里,手上捧着一盅延年益寿的养生补气汤,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 自从完颜永贵病愈之后,独孤群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也大病了一场,上吐下泻两个多星期,怎么打针吃药吊水都没用,原本红润的脸膛变得死灰,人也脱水走了形,眼看着就要不行。 最后,多亏苗文彬请到了号称西北第一圣手的蹇义安老先生,两幅方子开下去,立马药到病除。独孤群的性命之忧虽说是解了,但这人要完全恢复过来却不容易。他好歹也是站在七十门槛上的老人,又经历了从南到北的颠沛流离,加上迪化这边的环境和条件肯定也没法和广州那边比,调养起来就慢得多了,弄了整整大半年也没能恢复到当初的一半水平。 蹇老先生临走时留下话,让独孤群至少要静养两三年,否则病根断不了,必生后患。为避风寒沙尘,他现在只能尽量少出门,尤其见不得正午的刺眼阳光。出于对蹇老先生的由衷膜拜和信服,独孤群突然对中医变得热忱起来,一门心思四处寻觅养气补血的土方偏方,工作上的事几乎全撂到一边去。 就在他大病住院的那段时间里,迪化又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原任西北战区总指挥的苗文彬,在和自己的亲爹完颜永贵密议之后突然宣布,成立第三届临时救国委员会,委员会成员十一人,基本全部由新一军的上层将领充当。 完颜永贵任第三届临时救国委员会主席,苗文彬任副主席。这两个首位之后,一口气隔了八个座次,直到最后一位,也就是第十一位才是留给独孤群的席位。 从昏迷中恢复清醒意识的独孤群,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神色立刻阴了下来。 这一阴,就阴了整整大半年。 考虑到独孤群的病情尚不稳定,苗文彬甚至没有给这位滑落到最后一位的委员叔叔安排具体工作,只是叮嘱他多加休息,保重身体。 独孤群当面含笑春风着答应,同时没忘夸赞文彬大侄关心老叔的一片盛情。不过,等转过背去之后,独孤委员的老脸上却是愁容惨淡,夜深人静之际更是唉声叹气,百感交集。 想当初中露战争爆发之初,自己忠肝义胆一力抽扶完颜永贵登上第二届救国委员会主席宝座,那时这文彬侄儿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战区特派员,想不到如今翅膀硬了有出息了,居然会把自己一脚踹开,甚至当成傻子圈养起来。 愤怒而无望的独孤群委员有大把的时间,他把这些时间用来做两件事,一件是研究中医搜寻偏方,加快自家身体的痊愈;另一件是慢慢收拾身边狗眼看人低的侍卫及服务人员,以瑕疵必报的精细风格重新树立了自己的威信。 当然,他并没有彻底绝望。对于具有高超政治智慧和素养的人来说,他们的字典里没有绝望这两个字。一位真正成熟的政治家,永远不可能会被别人缴械,他们最厉害的武器,就是伴随着呼吸和心跳而存在的不屈不挠的斗争意志。 “在当前的特殊斗争形势下,继续沿用救国委员会传统体制,明显已经不再适合实际情况的需要。”在第一次参加全体委员军事会议的场合下,独孤群果断发出了与众不同的声音。 “哦?那么,独孤委员的意思是?”完颜永贵没有想到,这位昔日的老伙伴居然会毫无预兆地跳出来,他饶有兴趣地侧过头,准备仔细倾听对方的高见。 “西北边陲历来是兵家必争重地,如今南方伪政权气焰嚣张,兵锋横扫川藏,大有欲顺势席卷新疆之意……” 独孤群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与会众将脸上不由自主浮现的忧虑表情。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久前,第二共和国陆军中将胡潜率领的第十二集团军从川西秘密出发,将近六万人冒着恶劣天气连夜行军,直扑日喀则捣毁了新任****喇嘛撒布拉根建立的雪狮国。撒布拉根组建的雪狮护教军在国防军泰山压顶的强大攻势下迅速土崩瓦解,八千多名狂热青壮士卒在长达半月的日喀则战事中死伤殆尽。撒布拉根及其党羽,以及公开支持雪狮国的藏区地方豪强和宗教人物,全部遭到逮捕并公开处决。 一手操办了这场杀戮盛宴的胡潜名声大震,但谁都知道,这位铁腕将军背后的那位南方政府的大当家,才是真正举起屠刀的话事人。 西藏既定,青海南面洞开,第十二集团军必然北上抢夺河西走廊,进而威胁迪化。 以完颜永贵父子为核心的西北政权,虽然自称秉承战前共和国政府国祚法统,但却苦于自身实力的严重不足,不但无力问鼎中原,就连控制整个西域都有点勉为其难。 中露战争后期,苗文彬带领的新一军进驻迪化后迅速扩编到五万多人,这点人马听起来似乎不少,可撒到从迪化到银川的广袤西北地区简直只能用捉襟见肘来形容。经过多次权衡利弊后,苗文彬不顾顾辰、高士奇、邵永明等新一军将领的反对,毅然放弃银川以西的河西走廊,收拢兵力缩守嘉峪关外,构筑了以哈密为进出关隘,以塔克拉玛干沙漠为天然屏障的战略防御体系。 苗文彬执意要将新一军主力收入疆北,一方面是为了加强兵力集中度,准备迎接来自南方新政府的军事进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加紧剿灭新疆境内愈演愈烈的宗教武装暴乱分子。 自从露西亚人退出西域大舞台之后,以吐鲁番地区为核心的宗教武装暴乱层出不穷,始终未能得到有效遏制。苗文彬进驻迪化后施展霹雳手段强行拆毁清真寺,对那些非法传教信徒或杀或关,严禁在公共场合从事任何宗教活动,好歹让这座西域重镇安宁了一段日子。 然而,迪化城区之外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大量汉人聚居点频繁遭到武装分子攻击,从公路上经过的驻军车队也会遭到路边炸弹伏击或冷枪骚扰,排级以下小股部队根本无法在远离公路和兵营的地方安全活动。 新一军参谋长顾辰亲自组织了多次剿匪作战行动,击毙俘获狂热宗教武装暴乱分子超过千人,但仍然无法彻底平息燃烧在西域土地上的这股邪门妖火,就连顾辰自己也被一名腰缠烈性炸药的自爆亡命徒炸伤。 在明眼人看来,南方新政府兵出西域只是个时间问题。如果不能在此之前全力平息疆北地区的宗教武装暴乱,等到胡潜的第十二集团军杀上门来,那可就是内忧外患同时发作的最糟糕局面。苗文彬虽然自视为华夏当世第一名将,但也没有能在这样的双重夹击之下力挽狂澜的信心。 所以,听到一贯保持低调缄默的独孤群突然跳出来对西北政权的政治体制发言,苗文彬和他的父亲一样,也充满了好奇和期盼。 “迪化左近苦寒贫瘠,穷山恶水中土著刁滑悍顽,历来挟教自重而不服中土王化,只畏威而不怀德。人人争做泥雕木塑之行尸走肉,全无睁眼看世界之胸怀,也就是一帮史前未开化的蛮子罢了。纵观国朝古今,对付这等顽冥不化固步自封的无脑邪教徒,惟有以王道之法镇之。” “王道之法?”完颜永贵沉声低吟。 独孤群点点头:“非常之时,必行非常之事,否则不但不能立足于这乱世之秋,落个身败名裂,更为后世之人徒增笑料。委员会旧制虽然稳妥开明,只是一遇变乱陡生总嫌措手不及,等到诸位坐下来慢慢商定对策后,前线匪乱军情早已时过境迁。” “那依独孤委员之意,又该如何是好?”苗文彬睁大了眼睛,忍不住问道。 “于我等精英人物中,择一德才兼备者,独揽军政合一大权,行那王道故例,自然可以在这西北之地重振故国气象。” “啊?”堂下众人闻言,无不目瞪口呆。 “德才兼备?”苗文彬喃喃自语念着这四个字。 “这个择字,又该如何诠释?”完颜永贵眯缝着眼睛,不动声色问道。 独孤群微微一笑:“实不相瞒,座上诸君,除永贵外,再无他人可胜任此位。” “那又何来择字一说?”完颜永贵也笑了,继续问道。 “物尽天择,本是天道。但永贵你的资历,这里还有谁能比得过?你的能力,那是在上届委员会中也是首屈一指的。能总揽这西北局面,带着大家打出一片新天地的,除了你之外,我还真想不出第二人!”独孤群说得慷慨激昂,尽显忠肝义胆本色。 “嗯。”完颜永贵大喜,手捻胡须赞道:“独孤委员,真乃吾之管仲、孔明也。” 独孤群自觉地一摆手:“从今往后,哪里还有什么独孤委员?欲行王道旧例,君臣礼法当然是第一要紧的!” 完颜永贵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以苗文彬为首的堂下众将也全都开怀大笑。 是日夜,以完颜永贵父子为核心的第三届救国委员会宣布解散。完颜永贵自立为夏王,封苗文彬为世子,独孤群为国师,新一军从上到下人人官升三级,发双饷,酒肉犒劳。 对反复作乱的吐鲁番邪教分子,夏王发布的第一道政令只有一个字:杀。 正文 第718章 智慧(下) 紫英阁是夏王在迪化的临时住所,修在新一军105师驻地中央的一座百屋大院,从外面看还是很低调的,几栋楼房都没有超过三层的,只有进了院子才能从那些‘精’巧的亭台楼阁和人造塘溪中看出非同寻常的优雅。-..- 时近仲夏,天气已经相当炎热。但当独孤群放下手里的汤盅时,无论是前来报信的值班军官,还是他身后的两名卫兵,都清楚无遗地感觉到一股冰寒气息从国师大人身上传来。 “你是说,南伪政权已经有了像互助会那样的战车?”独孤群皱着眉头,用一种古怪的表情问道。 “不太一样,他们的战车好像比互助会的要大得多,据说有五百多吨,火力强度也提升了几个级别,一种是装备了150毫米主炮的,还有一种装有像是‘露’西亚人的聚能光束武器。”那少校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已经注意到国师的脸‘色’不太对劲,也大致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自己只是个送话传信的小角‘色’,这种时候如果不够谨慎触了霉头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这位新任的独孤国师,在夏王父子面前总是一派和气百依百顺,但对下面的人却有心狠手辣的赫赫威名。 “这些‘混’蛋,哪儿来的技术?”独孤群咒骂了一句,目光从少校身上挪开,转到了院中贴墙的一张地图上。 少校的喉结跳动了一下,没敢贸然去接这句充满了未知风险的话。 在互助会丧心病狂发动的全球相位脉冲风暴中,新一军所在的西域也遭受了重大损失。现代工业文明的丰硕成果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整个西域突然又回到了十九世纪的状态。所有电磁设施瞬间尽毁,机场、工厂、输电线路、车辆、电台、电机全部变成废铁,如果不是步兵们装备的传统火‘药’动能兵器没受丝毫影响,新一军甚至都不配再被称为一支军队。 最终,还是长期以来的军队纪律训练拯救了这支部队,也拯救了整个迪化和整个西域。 在独孤群亲自撰写的《告西域全体民众书》中,他郑重其事地宣称:夏王不忍见民众陷于水深火热之中,遂有改制崛起之万世不朽壮举,这完全符合时代的需要,也是历史选择的必然。从西域驻军官兵,到各地的少数民族同胞,都发自内心地支持夏王充满无畏气慨的锐意革新。 当然,退回到十九世纪的工业水准,仅仅是对当时那几天惨况的‘抽’象描述。 文明的种子,并没有那么容易就烟消云散。 名为大扫‘荡’的相位脉冲风暴当天,迪化城中就有三名无线电爱好者以纯手工工艺做出了简易式晶体管收音机,他们收听到了互助之光面向全球广播的音频信号,这些消息瞬间传遍整个迪化。 虽然这三名蓄意传播敌对势力信息的不法之徒最后被逮捕并处决,但他们制作的晶体管收音机还是留了下来,并成为新一军情报处的公产。 这之后,渐渐有来自中原甚至沿海地区的商人,用不知什么手段保存下来的各类电子电器产品换取西域本地居民们手中的黄金。当看到这些猥琐游商手里有互助表、电磁步枪,甚至还有那种足肢摩托,完颜永贵父子和独孤群才明白过来,并不是所有人的实力都在那场相位脉冲风暴中退回到了十九世纪。 西域一口气倒退回十九世纪,但南方伪政权却造出了连互助会都挡不住的超级重型战车,这种巨大的悬殊对比,怎能让独孤群以及完颜永贵父子心情舒坦? 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嘈杂声,完颜永贵领着一队卫兵,从正‘门’走了进来。 风尘仆仆的夏王脸‘色’并不太好看。 迪化立王改制的第二天,新一军106师师长邵永明带着忠于自己的千余人马,丢下全师两万士卒和哈密防区,径直向东逃入河西走廊。 在邵永明留给完颜永贵的亲笔信中,这位新一军的资深宿将自称无法接受前救国委员会委员长的“倒行逆施”,所以决意“另谋出路”。 邵永明大逆不道的反动言论立刻‘激’发了新一军官兵们的滔天愤慨,迪化城内到处都可以听到谴责这个卑鄙叛徒背信弃义的咒骂声。苗文彬和高士奇不得不率部四处巡察抚慰安定人心,竭力引导官兵们的‘激’动情绪,对于那些妄图借机滋事,甚至密谋哗变的军中危险分子一律就地处决。 完颜永贵也决定亲自带着卫队追赶上去,尽最后一次机会说服邵永明留下来。 此刻,从夏王的脸‘色’来看,这次说服显然不太成功。 独孤群站起来,丢下那名少校,一边朝完颜永贵走过去,一边问:“情况怎么样,夏王?” 自从立王改制后,他也不再称呼对方为永贵,始终一口一个夏王,而且从来没有叫错过。 完颜永贵脸‘色’‘阴’沉,摇了摇头:“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啊。” 独孤群冷哼了一声:“什么话?邵永明吃着夏王您的饭,端着夏王您的碗,现在还当众拆您的台,这又算是哪‘门’子的有志?” 完颜永贵瞅了一眼独孤群身后的那名少校,目光停在对方手中的军情文档夹上,走过来一把拿走文档夹,打开就看。 电文不长,夏王仅用十秒钟就看完了全文。 啪的一声,那份电文和文档夹一同被完颜永贵扔到了地上。院子里的人,立刻都屏住了呼吸,没人敢发出声音,也没人敢去捡那地上的文件。 “魔都沦入南方伪政权之手,下一步就该轮到咱们了吧?”完颜永贵悻悻地自问道。 “夏王未雨绸缪,料敌先机,果然高明。”独孤群翘起了大拇指。 “屁话少说,来点实在的,咱们该怎么办?”完颜永贵眯起眼睛,显然有点不耐烦了。 独孤群挥挥手,赶走了院子里的大部分人,只留下自己的两名卫兵,以及完颜永贵身后的四名贴身卫士。 “这世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争的不是兵不是粮也不是钱,人心才是最关键的东西。”独孤群‘抽’过一张梨‘花’木的椅子,让完颜永贵先坐下,又吩咐身后的卫士给夏王也来一盅延年益寿的养生补气汤。 “邵永明的心,咱们就没能拢住,野了,跑了,带了个坏头,下面的人有样学样,今后的事,只会更麻烦。” “你的意思,还是把部队开上去,削了他?”完颜永贵刚说完,自己也摇了摇头:“他带的那千把人虽然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过咱们这边也够呛啊。‘弄’来的几十辆汽车油料都不够,弹‘药’什么的现在还没有解决后勤,用一点少一点,既要到处剿匪又还得准备对付姓薛的,摊开来哪儿都不够用啊。” “正是这种时候,更要拢住人心。”独孤群低声道。“邵永明和高士奇不对眼,但参谋长顾辰还是‘挺’看重他的,军部那帮参谋和邵永明‘交’情也不错,现在只怕都有点心思了。” “说细点,时间不等人了。”完颜永贵接过卫士递来的养生补气汤,啜了一口,随即皱眉放下。 “立王改制,算是咱们走出的一大步,后面的步骤还得走下去,让更多的人得到好处,让手中握兵的军官们记着夏王的好。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在有事时拼死效力。” “好处?咱们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好处可分?”想起新一军后勤补给的巨大缺口,完颜永贵忍不住苦笑起来。 “夏王,您可不能这么说。这天下的诸般好处,有不少是看不见,‘摸’不着,可又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 “行了,你赶紧直说吧,该怎么办,别再跟我兜圈子了……”完颜永贵瞅着独孤群,一脸的期盼表情。 106师师长邵永明率众徒步跋涉河西走廊,五天后抵达兰州并向第二共和国当地驻军投诚。 就在当天,迪化夏王府发布第二道政令,以十五级爵位逐一册封新一军麾下数万官兵,以参谋长顾辰、107师师长高士奇等人为首的高级军官们不但获赏可世袭的顶级爵位,同时还获得了大小不等的土地封赏。 这些土地,同样可以世代传袭。只要效忠夏王就能永久享有封地所有权,并可自行决定封地的税赋和兵役比例。当然,土地的主人及其后代,也必须向带给他们这一切的夏王‘交’纳足够表达其敬意的税赋‘抽’成。在夏王及其后裔需要的时候,甚至有义务出动自家的武装力量协助勤王。 分封制一经推出,整个西域人心‘激’昂。大批新一军将校主动表示,一定要紧密团结在以夏王父子为核心的西北政权领导人周围,与‘色’厉内茬的南方伪政权继续展开漫长而持久的武装斗争。 得到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私’家封地后,中低层军官们的主动积极‘性’被完全发挥出来,剿灭极端分子和武装暴徒的效率大幅提高。沙漠中大量适合耕种居住的绿洲区域被突然出现的武装部队清空,无数来历不明的尸体倒毙在公路两侧,别说狂热教徒,就连长大胡子穿长袍的土著出‘门’转一圈都可能会被新上任的本地爵爷们逮住咔嚓。 一个月后,夏王府再度发布第三道新政令,大力推行《西域地区蓄奴试行条例》。这道法令立刻赢得了封地爵爷们的齐声欢呼和拥戴。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夏王麾下的武装部队总兵力,以及整个西域地区的税收,出现了有史以来罕见的井喷状态。--32669+dsuaahhh+27291304--> 正文 第719章 进步(上) 炎热的夏天眼看就要过去,从长‘波’电台里传来的一个又一个坏消息却让完颜永贵寝食难安。.访问:. 。 第二共和国西征主力,由胡潜将军率领的国防军第十二集团军在平定日喀则叛‘乱’后很快移师拉萨,随即大张旗鼓北上那曲,兵出唐古拉山口,据称拥有上百辆玄武战车的浩‘荡’队伍已经进入青海境内,眼睁睁看着向敦煌地区稳步‘逼’近。 就在第十二集团军跨出唐古拉山口当天,广州新政fu最高权力机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主席徐庆邦发表《告西域人民书》,要求以完颜永贵为首的武装集团尽快放下武器投降,争取宽大处理,同时呼吁西域各地民众以国家统一团结为重,自觉反对所有割据分裂的倒行逆施。 这份洋洋洒洒的万言通告书在文尾发出警告,所有试图阻挡时代‘潮’流的居心叵测者,最终都将消失在历史车轮的浩‘荡’碾压之下。 完颜永贵当然清楚,所谓的时代和历史都不会从书本里跳出来碾压自己,但第十二集团军的那一百多台超级重型战车却肯定会。 这些据说有五百多吨的钢铁怪兽是在第十二集团军攻克日喀则,全歼撒布拉根‘乱’党之后才进入西藏的。这些庞然大物参加了进入拉萨的军事行动,它们仅仅在那座雪山佛城之外展开进攻队形亮了个相,城内残存的撒布拉根余党们就吓得‘尿’了‘裤’子,纷纷丢下武器四散溃逃。 互助会发动的相位脉冲大风暴同样对拉萨产生了冲击效应,电力供应中断不说,民用‘交’通、无线通讯也陷入全面瘫痪。一贯坐吃供奉享受信众仰望的高僧活佛们突然发现,自己突然间又回到了一百多年前唯有佛法之上的理想时代,那些让人打搅他们清修悟道的邪‘门’外道秽物终于都消失了。 只是,这梦寐以求的清修好像又凭添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 寒天冻地中再没有可供取暖的电炉,烧炕虽好但干柴难寻,动用手下大半小喇嘛不说,那些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的柴火烧过之后却总有一股子动物粪便味,任你用最好的檀香玩着命烧也盖压不住。 探讨佛法,也再没有拿起电话通过网络就能轻松高谈阔论的便利,凑齐几位大师组织一次上档次的辩经会,至少得让下面的小喇嘛们跑上一两个月才能约定时间和地点。 至于出‘门’访友,不少大师们望着院子里已经变成废铁一坨的各型越野车和皮卡就心灰意冷,就算有胆量的打算骑牛骑马顶风冒雪出去搏一把,但想到一路上无数处失修垮塌的公路,以及那些躲在偏僻小径中的凶悍盗匪,大师们就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退堂鼓。 悟道修行固然高于一切,但总得先有‘性’命才能修行对不对?带电的机械玩意儿都废了,可盗匪‘乱’兵们手中的自动步枪却依然好使,在活人脑袋上凿个窟窿什么的完全无压力。拦路强人们最喜欢打劫的,当然是身价殷实的富贵之人。而在这净化人类‘精’神的高原佛国之地,绝大多数财货资源都集中在活佛大师们手上。高僧中的许多人虽然也素有乐善好施之美名,但穷急眼了的暴徒们可不认这个。 撒布拉根在日喀则举旗起事,还没来得及整肃地方治安就兵败身死,等到胡潜将军的第十二集团军进驻拉萨后,对这帮先前与撒布拉根眉来眼去的活佛高僧们压根不理不睬,更别提什么优惠照顾政策了。藏区内的电力和‘交’通线路都没有及时修复,垮塌了一角的布达拉宫也不赶紧修好,全副武装的汉军们就浩浩‘荡’‘荡’向北面那曲方向开拔而去。 “邪‘门’外道,终究不懂得佛法高深……”一位瘦骨嶙峋的小喇嘛屹立在自家寺院‘门’前,远眺着那支奇怪的行军队伍背影感叹道。 下一秒钟,背后管事大喇嘛劈头盖脸一通牛尾鞭‘抽’来:“狗东西,还不快去多拾些柴火,在这里嚼甚舌头?待会儿佛爷怪罪下来,看不剥你的皮‘抽’你的骨头做鼓哩!” “知道了!莫‘抽’,某‘抽’,我知道哩!”小喇嘛抱头鼠窜,连鞋掉落了一只也浑然不觉。 九月中旬,新一军107师两个团在青海北境的当金山口设阵迎击北上的西征大军。 亲自指挥这场阻击战的107师师长高士奇现在已是上将军衔,兼领敦煌公爵和哈密公爵爵位。这位新一军的福将打算借助海拔近四千米的当金山口挡住第十二集团军,这是他最后的胜利机会。一旦让敌人跨过这座阿尔金山与祁连山‘交’汇的山脉,之后从敦煌到哈密都是辽阔平坦的沙漠地形。高士奇很清楚,就算自己运气再好,兵力再翻十倍也无法在无险可守的沙漠地形挡住国防军的巨型四足战车。 所以,高士奇领军出征后立刻以最快速度南下抢占当金山口,并动用上万吨炸‘药’炸塌山口,以山崩谷裂后下坠的巨石构筑了一道高达二十多米的天然防线。 但是,高士奇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仍然低估了那种名为玄武的钢铁巨兽。 身高近七米的玄武战车出现在当金山口外的刹那间,阻击阵地上的107师官兵们就陷入了崩溃,无论是出征前夏王完颜永贵承诺的爵位晋升,还是高士奇亲口答应的家奴赏赐,都无法阻挡对死亡的本能恐惧。在连续枪决了两名带头逃跑的连长,以及二十多名士兵后,阵地上的‘骚’‘乱’终于平静下来。 然而,靠近当金山口的玄武战斗群并没有知难而退。第一批十二辆战车用150毫米主炮和双联聚能光束发‘射’器迅速压住了躲在挡路巨石后面的防守方火力,随后高士奇派出的几名敢死队员从山壁凹处‘摸’过去,以反坦克火箭筒对封住谷口的钢铁巨兽发动了侧翼偷袭。 遗憾的是,那些号称能够击穿全球最新主战坦克的火箭筒轰在玄武身上连个白印都没能留下,勇敢的死士们却一个接一个倒在伴随玄武‘逼’近的国防军步兵枪下。 这场短暂的‘交’火后,明显占据上风的国防军玄武战车群不但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却同时向后退却,一直退到谷口以外。 正当107师官兵们刚松了一口气之际,三十公里外,远眺祁连山脉的第十二集团军主力部队阵中突然红光大作,一辆经过改装的玄武战车向当金山口发‘射’了一枚战术核弹! 八千吨当量的明亮火光闪过之后,一股蘑菇云从谷中冲天而起,方圆百里之内清晰可见。 包括双料爵爷高士奇在内的两千余守军,以及那些高达二十多米的阻路巨石,统统在这核火之光中灰飞烟灭。 赫赫有名的当金山口变成了一个焦黑光滑的巨坑,山崖上没有被吹飞的峭壁闪烁着岩石晶化后特有的玻璃光泽,似乎真可以当成金银了。 在向广州大本营汇报北上进展时,胡潜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几句:“我们在当金山口遭遇微弱抵抗,不过还好,现在谷口已恢复畅通,我们正在跨越祁连山进入沙漠地区。” 得知当金山口的惨剧后,留守敦煌哈密的新一军诸部瞬间崩溃。无数大小爵爷们丢下刚到手的封地和奴隶,丢下了武器和军装,争先恐后地向着迪化以及阿勒泰地区逃窜。东面的国防军辅攻部队已沿着河西走廊向西缓步推进,北面跨过国境的西伯利亚中南地区也早被互助会的机动骑兵玩成了核辐‘射’荒原,南面是荒漠和雪山,还可能会撞上北上的西征大军,剩下唯一能逃的方向就只剩西面了。 夏王完颜永贵听闻前线守军溃逃后勃然大怒,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坐镇迪化捣鼓了大半年,出台了一项又一项鼓舞士气又有实惠厚利的新政,可费劲百般心血打造的军心却如此不堪大用,怎能不令他失望和愤怒? 完颜永贵痛定思痛,遂于九月二十八日在迪化城中称帝,国号为夏。登基当日,完颜永贵筑台祭天,焚罪己诏,颁七杀令,亲率万余‘精’锐部众拦截沿旧公路西逃的敦煌哈密军民。夏帝的本意是想收拢溃兵,集结人马将来犯之敌堵在哈密以东,然后以自己手中仅有的三枚百万吨级战略核导弹重创暴‘露’在沙漠旷野中的第十二集团军主力,再趁势发动反扑将敌人赶回祁连山南麓。 但他压根没有想到,原本出藏后一直缓慢移动的胡潜所部突然加快了行军速度。哈密不战而下之后,国防军玄武战斗群绕开公路和城镇,以每日六百公里的惊人速度直接穿越南部沙漠无人区,抢在溃兵难民之前靠近了迪化。 双方在吐鲁番以南的托克逊爆发了‘激’战,新一军105师在苗文彬率领下多次主动出击,但他们手中的武器明显不足以对抗那些重达五百多吨的钢铁巨兽。无论是从中原商贩手中重金购来的相位脉冲炸弹,还是传自老国防军的反坦克破甲火箭筒,似乎都对敌方玄武战车没有任何伤害或瘫痪效果。 国防军唯一损失的一辆玄武战车,是因为冲锋陷阵时不慎踩到了沙丘下的大坑,整辆车失去平衡倾覆翻倒。即便如此,在对方战车群的密集火力压制下,新一军这边的步兵依然无法靠近那辆瘫痪的敌方战车。 战斗僵持到黄昏时分,素有新一军的王牌部队的105师终于在近乎屠杀的巨大压力下支撑不住。悍不畏死的勇士们在敌方武器的狂轰‘乱’切中成片倒下,剩下的人如果不想死除了转身逃跑外根本无路可走。为了掩护父亲顺利撤退,新封太子苗文彬与十几名卫士在一发呼啸而来的150毫米高爆弹中同时粉身碎骨。--32669+dsuaahhh+27307578--> 正文 第720章 进步(下) 兵败如山倒,势去如洪涌。 抢在溃军之前乘卡车逃回迪化的完颜永贵一路以泪洗面,痛不欲生,如果不是几位忠心耿耿的卫士搀扶着,他完全可能在迷迷糊糊中向着国防军的玄武战车直接冲过去。 老年丧子,不能不说是人生的一大悲剧。虽然苗文彬下面还有一对弟妹,但那俩孩子从小就是纨绔子弟的命,亲娘含着捧着宠废了的掌上明珠,当不得大用,更没有像大哥苗文彬这样受到完颜永贵的悉心栽培和教导。 苗文彬,可是完颜永贵当成自己的生命继承者来培养的。 可是现在,儿子被国防军一发炮弹轰成了碎渣……完颜永贵感觉自己生命的一大半也被轰成了碎渣,整个脑海里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绝望。 整个迪化城早乱成了一锅粥,大街小巷到处是拖家带口逃跑的军人,以及一些不明就里的平民百姓也跟着瞎掺和要出城避祸。 紫英阁里也是一片狼藉,国师独孤群早已不知去向,梨花木的案台上只留下一页用大理石镇纸压着的信笺随风晃动。 “势不可为,我先去也。好聚好散,各自珍重。” 这个老家伙,见势不妙先溜之大吉,真是奸猾似鬼。完颜永贵不用想都能大致猜到,独孤群十有八九找的还是上次那位开民用足肢车的前互助会会员窦斯年,一个人坐那种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交通工具,应该很快就能穿过中亚抵达欧洲。 独孤群家的十二个儿女,有一半都在欧洲经营家族产业,金融风投房产电力玩得是风生水起,国内政局博弈失利的他远走高飞去与家人相聚,正是一个安度晚年含饴弄孙的美好结局。 完颜永贵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独孤群始终没有把儿女家人叫到迪化来共享富贵。原来,这老滑头,早就看出情形不妙,留了后手呢! 想到同样远在欧洲,但为了夏国大业已将华胜银行折价转手倒卖的妻子萧冠君,以及那两个永远长不大的二儿子和幺女,完颜永贵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这就是英雄末路的悲凉,他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做了那么多,现在只落得个如此下场。 完颜永贵抓起独孤群留下的那张信笺,撕了个粉碎,随手撒落在地。 原新一军参谋长、现夏国国防部部长、昌吉公爵顾辰带着几名亲信从院外匆忙进来。 “陛下,我弄到了几匹好马,咱们赶紧撤吧!”顾辰已经换上了便服,他带的三名亲信同样也换成了平民的穿着打扮。 完颜永贵苦笑道:“撤?咱们往哪里撤?” 国防军的西征大师不仅要整个西域,对自己也肯定不会放过。原先第二届救国委员会八位委员,除了他和独孤群及时逃离广州脱险,其余六人全都被薛世杰的镇北军逮捕。 六名被捕的委员中,原商务部部长拓拔力和原外交部部长纳兰冒顿因为有特长侥幸得以待罪立功,在武装卫兵监护下继续为第二共和国政府效力,其余四人全都吃上了新政府赏的免费牢饭,而且是无期的。 比起下面被枪决处死的近万名军政官吏,他们算是幸运的。但对于习惯翻云覆雨把玩权柄的政客们来说,在暗无天日的囚笼中度过失去自由的余生,那其实比杀了他们更加痛苦。 完颜永贵一点都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我们可以跨越边境逃到哈萨克斯坦去,然后去中东或者欧洲。”顾辰拿出了一叠早已准备好的哈萨克斯坦护照。 “然后呢?”完颜永贵笑了起来:“在那边摆个摊卖水果和点心?” 他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伟大政治家,怎么可能过平凡百姓的生活?或者直白一点说,他所从事的这个职业,除了指使手下折腾人心玩计谋看风向外还真没有什么别的谋生技能。 “陛下,当今正值寰宇天下大乱之际,不管中东还是欧洲都绝无独善其身之理。只要咱们还活着,就总有机会重新东山再起!”顾辰从身后亲信手中接过一套平民衣服,塞到完颜永贵怀中:“哪怕再不济,咱们还可以去投互助会!南方伪政府夺了魔都,和互助会结下深仇大恨,咱们过去肯定受欢迎。” 完颜永贵大笑起来,酸楚的泪花在眼眶中翻涌:“你啊你,老顾……玩政治,你终究还是嫩了点。互助会,那是好相与的吗?你难道不明白他们想要干什么吗?这么跟你说吧,我宁可被南方伪政权的兵捉住,拖回广州去关进死牢,也绝不会去投互助会!” 顾辰愣了一下,再次把衣服塞过来:“陛下,这些问题,咱们上路之后再考虑吧!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出城!再拖下去,南伪政权的战车,就要包围迪化城了!” 拉拉扯扯中,完颜永贵仓惶换上便服,跟在顾辰后面匆忙离开了紫英阁。因为他平日里对属下颇为体恤关怀,105师中有不少官兵都对这位夏帝心怀感恩,所以尽管敌方大军兵临城下,整个新一军人心涣散,但仍有数百名士兵自觉自愿跟了上来。 “陛下去哪儿,咱们就跟到哪儿!咱们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一位肤色黝黑的上尉挥舞着手中的短枪,大声疾呼着将前面挡路的乱兵们驱赶开。 这位105师的上尉当班长时曾参加过#tlf#地区的剿匪作战,因为兵败失利按军法本该吃枪子儿,是完颜永贵亲自下令赦免了他的死罪,并让他重新带兵打仗。感激涕零的小班长回到沙场后不要命地冲锋陷阵,因军功卓著连升三级爵位,军中职衔也迅速跳至上尉。 这样的事情并不只有一例,此刻还能簇拥在完颜永贵身边的,基本上都是这类知恩图报的军中勇士。这些官兵,加上他们携带的亲朋好友,等到出城时差不多有接近千人的规模。 顾辰压根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多的人自愿跟随完颜永贵一同逃亡。他看着身后纷乱拥挤的人群,忍不住感慨道:“这人心,终究还是在陛下一边的呀!” 虽然一直在奔波逃命,但完颜永贵此刻的精神面貌已经比刚从哈密逃回来时明显好多了,他看了一眼身后那些熟悉的面孔,也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唉,仗义每逢屠狗辈,负心最多读书人……” “陛下,既然民心尚可用,形势仍有回旋余地,我看咱们也别走了,就在这天山一带留下来,找个好地方继续经营。”顾辰小心看了一眼完颜永贵的脸色,放低了声音:“我听说,互助会有一支游击垦荒队也在天山附近活动,咱们只要联系上他们,即便不去投靠,彼此之间相互照应帮衬一下应该没有大问题吧。” 马背上的完颜永贵表情僵了一下,喃喃自语道:“你是说,留下来……重新来过?” “对!”顾辰看到有希望,立刻加重了语气:“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好,好一个从头越!我们做大事的人,就是要有这样的气概和胸怀!” 这段充满豪迈气息的诗句突然激发了完颜永贵胸中的斗志,兵败落魄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 是啊,失败了又怕什么,反正已经落到了谷底,如果再奋勇前进,转折上升的几率肯定要比继续下跌大得多!即便真又失败了的话,他又能损失什么呢? 占领迪化的国防军第十二集团军指挥部发回广州的密电称,匪首完颜永贵、独孤群、顾辰在解放迪化的战斗中率部逃离,不知所踪。 第二年开春时节,天山北麓出现了一个鲜为人知的武装部落。 这个一千多人的部落平时很少与外人接触,他们使用野兽皮毛制成的旗幡,自号大夏,平时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偶尔外出劫掠,抢夺周边牧民为奴。据侥幸逃回来的生还者口述,这个部落中,无论男女老幼个个骁勇善战,茹毛饮血,生食禽肉,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第二共和国授权设立的迪化市政府闻讯向当地驻军求援请剿,但进山搜索的国防军部队始终没能找到这个神出鬼没的大夏部落。带兵的军官从搜寻途中发现的各种迹象推测,这个部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自行迁徙转移,他们的生活方式或耕或牧,不拘一格。 一百多年后,一位地球联邦的美裔人类学者在天山东段的一个巨型石窟内找到了这个传说中的部落。 剩下不足百人的大夏部众已经失去了金属武器,他们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很多人已经进化到能够熟练地打磨各种石质工具器械,甚至还发明了骨针这样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生活用品。看到那位人类学者点燃的一堆篝火,部落中的男女老幼们激动得嗷嗷乱叫,手舞足蹈。 他们的眼中闪烁着泪花,他们****在外的发达肌肉群因为欣喜而颤栗。 明亮的火光照映着石窟中的一堵岩壁,岩壁上逐渐显出最后一位部落酋长留下的豪言壮语,只可惜现在的部众早已忘却了那些字符的用法,也完全不知道那段模糊字迹的含义。 “我们一直在进步,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 正文 第721章 荣耀(上) “新年的第一天,瑞雪初降,崇明岛上风景如画。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委员长、国家主席薛世杰在此接见了地球联邦议长梅隆以及美国总统麦凯恩等国际友人访问团,宾主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并对一些重大国际问题深入诚恳地交换了各自看法。” “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年逾六旬的梅隆议长不远万里,为茁壮成长中的新共和国带来了节日的祝福和良好的祝愿,这位德高望重的美国智者高度赞扬了共和国政府在政治、经济及军事领域方面取得的惊人成就,并对薛主席提出的在全球范围内进一步打击威胁人类文明的多元化恐怖主义的倡议表示由衷欢迎……” 一位容颜端庄秀丽的女播音员正襟危坐于直播台前,用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普通话大声诵读着手上的稿纸。她的声音将通过多个短波频道瞬间传遍全国,甚至覆盖整个亚洲。 当然,此时此刻的崇明岛上早已人去一空,洁白的雪野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脚印。除了留下来打扫现场的国防军士兵,整个崇明岛上只在互助会遗址那边还有几十名身穿白色野外工作服的不明身份者在忙碌。 这些人是包永春领导下的南方兵器工业公司技术骨干,他们冒着长江江口的凛冽寒风在崇明岛上已经忙碌了一个多星期,即便是不久前发生在数百米外的中美高层会晤秀,也没能打断他们的工作。 他们的使命,是全面调查崇明岛上互助会留下的远程雷达站以及可控核聚变反应堆遗迹,搜寻一切宝贵信息和技术数据。 在裹挟着周行远匪帮逃窜之前,互助会的工程部人员拆除并摧毁了崇明岛上的远程雷达站,还有那座宛如地标建筑物的巨型反应堆塔。对于民间人士来说,有没有远程雷达站对他们的生活影响不大,但那座“魔塔”一夜之间凭空消失后,周围两千公里半径内所有使用无线输电驱动的机械装置立刻陷入了永久的瘫痪。从各种不需要交电费就能正常运作的家用电器,到可以在复杂地形下以六十公里时速狂奔的足肢摩托,全都变成了死气沉沉的废铁。 救民于水火的第二共和国国防军进驻魔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紧急架设输电线路,将来自南方的救急电力输入到这座东方明珠之城,为数百万寒风中哆嗦的沪上居民重新带来光明和温暖。为了完成输电线路的架设,文宏达将军指挥的国防军第十三集团军麾下官兵们不顾各种艰难险阻连夜奋战,最终以牺牲十八名官兵的代价赶在五天内完成了魔都临时输电线路的建设。 数十万名魔都民众怀着感恩之心,自发参加了为这十八名英勇牺牲的国防军官兵出殡的下葬仪式。一时间,淮海路上处处白花,涕泪悲泣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混杂在市民当中的一小撮败类却在酝酿着灭绝人性的毁灭计划。这些周行远的走狗们并不甘心自己主子的失败,丧心病狂的他们使用小型土制相位脉冲炸弹多次破坏从嘉兴到魔都的主干输电线路设施,仅在十二月上半月就造成不下十次全城大停电,魔都城内的民生因此受到严重影响。 在薛主席的英明指示下,第十三集团军官兵紧密配合来自广州的国防部情报局工作组,针对魔都地区愈发猖獗的恐怖活动展开了声势浩大的严打行动。由国防部情报局副局长骆壮亲自带队的工作组在魔都城内紧密布控,严防死守,撒下天罗地网,仅三天时间就逮捕并处决了两百余名参加恐怖袭击和破坏活动的危险分子,工作组顺藤摸瓜又捕获了一千多名涉嫌参与恐怖袭击活动的外围人员,对周行远留下的潜伏力量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魔都的天空,终于又恢复了往日不曾有过的晴朗。 在这样一片大好的形势下,魔都人民又迎来了以地球联邦议长梅隆和现任美国总统麦凯恩等国际友好人士组成的外交访问团。这个百人规模外交团队的正式访华,充分表明了国际舆论环境对第二共和国的认可,也间接证明了南方新政府的强大实力和无敌人望。 原先属于周行远的魔都市政办公厅外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那些带有包边浮雕凸纹的奢华落地窗也被裹上了一层层银白色的电磁屏蔽铝箔。院外每个路口都停着一辆荷枪实弹的装甲车,八百米外的一所学校操场中还部署了两台辗转运来的玄武战车加强版,它们的首要职责是防备可能来自空中的袭击。 地下负二层的走廊上人满为患,穿着不同制服、佩戴各种标牌和徽章的不同肤色的男人和女人们一个个贴墙肃立,都在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走廊尽头那间最大的会议厅里传出的微弱谈话声。 “……在魔都战争之前,我们之间的合作一直是充满诚意并卓有成效的。” 分坐在长条会议桌左侧首座的梅隆一边说着,一边扫视着对面右侧的中方代表,那些面孔的绝大部分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会议桌正位主座上那位面带笑容的年轻人清洗了整个救国委员会之下的战后国家行政体系,现在能坐到这桌边的中方代表,无一不是他信任的心腹。 梅隆打开了自己面前的真皮文件夹,抽出一叠彩色照片,从画面来看,那应该是用远焦镜头在沙漠中拍摄的。 “但是,在最近的魔都以及西域战事中,我方通过密切关注发现,贵国从我们这里获得的猛犸陆地战斗兵器——当然,你们的叫法是玄武——与我们的产品原型有很大区别。” “感谢联邦提供的武器技术,但所有兵器都会在实战中不断进化改良,这本身就是军事科学所提倡的进步精神。”第二共和国国防部长赵振宇对联邦议长的话报以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 梅隆凝视着对方,用力摇了摇头:“不,尊敬的国防部长先生,车载智能主动防御系统的取消,以及裂变反应堆的输出功率改良,我们都能理解,这是贵国军工研究人员的自主决策。但是,我们的战场观察员已证实,贵国的猛犸,好吧,玄武战车竟然能在相位脉冲炸弹轰击下毫发无损,这表明贵国已经掌握了反制相位脉冲的关键技术!” 坐在梅隆身边的现任美国总统麦凯恩满脸怒容,瞪视着主座上的薛世杰。 “作为承诺加入地球联邦的核心成员盟国,你们的玄武战车在魔都和西域的战事中能顶着相位脉冲风暴勇往直前,而我们的猛犸战车却在进攻温哥华日军防线的苦战中损失惨重!请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请问,我们还是盟友吗?” 薛世杰依然笑眯眯地宛如一尊泥雕木塑的偶像,面对麦凯恩总统的愤怒无动于衷。 “面对互助会及其同盟阵营的技术恐怖主义势力,当初,我们在邀请贵国加入地球联邦,并向贵国提供猛犸战车关键核心技术时可没有考虑过藏私留一手。在这里,我不得不问一句,如果没有我们提供的猛犸战车技术,贵国是否能顺利夺回我们脚下的魔都,以及远在万里之外的迪化?难道,作为盟友,你们就是这样来报答我们的吗?” 麦凯恩总统的质问话音未落,坐在他下手的国防部长丹尼尔也满怀着忿恨怨念开口了: “我们两国拥有相差不大的工业产能,但在互助会及其帮凶的不断破坏下,我们的猛犸战车总数到现在也只有两百辆,而贵国在针对魔都的军事行动中居然一次就投入了两百多辆玄武战车!我不认为贵国最近一系列局部战役的胜利是战地指挥官的功劳,和那些玄武战车一样,你们在南方的生产基地必定也有反制相位脉冲的设施,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在互助会发动全球相位脉冲大扫荡后,你们的工厂和生产线为何还能保持高速运转?这是赤裸裸的背叛,是对地球联邦团结精神的公开亵渎!” 右侧中方席位中,胸佩战功勋章的新任陆军上将胡潜忍不住抬起头来冷哼一声:“好一个没有藏私没有留一手!那我想问问,在前年突袭并攻占纽约联合国总部之后,贵国从互助会手中缴获了一座完好无损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对于这座常温可控聚变反应堆,联邦内成员国多次询问相关研究数据,但为何贵国至始至终一直保持着语焉不详的含糊态度?!” “该反应堆位于纽约,那就是属于美国政府的财产!即便这样,我们也一直在与地球联邦方面协商,等到完成初步研究之后,我们承诺将与盟友共享相关数据和资料!难道,猛犸战车的核心技术,还不足以证明我们的诚意吗?”美国国防部长丹尼尔阴恻恻地做出了回应。 “关于地球联邦,我也要向来访的贵客和朋友们谈谈自己的看法……”主座上的薛世杰第一次开口,他脸上的笑容依然是那样温暖体贴。 “地球联邦成立的初衷,是联合诸国共同参与并裁决人类公共事务的空前盛举。加入的国家可以保留原有法律以及军队,但必须交出国家财务税收以及民政管理权,在重大事务上各成员国必须无条件服从联邦议会命令,不知道我这样的理解对不对?” 正文 第722章 荣耀(下) 梅隆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回答道:“薛主席的理解没有任何错误,但是,贵国政府一直在切实履行成员国职责和义务方面踯躅不前,令联邦议会倍感失望。战车的事情先撇开不提,到现在为止贵国仍然迟迟未交出国家财务税收以及民政管理权,对联邦议会一再重申要求进军西伯利亚,开辟亚洲战场的决议也置若罔闻。然而,薛主席当初对于加入联邦可是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了,你们索要猛犸战车的核心技术资料,我们也毫无保留地悉数相赠。薛主席当时的态度,与现今的实际表现可是完全不一致啊。” 薛世杰轻轻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尊敬的梅隆议长,地球联邦应该是代表了全体人类的共同利益,这是我们的共识。作为最先倡议建立联邦的贵国,拥有联邦议会百分之五十五席位,我没有任何意见。但露西亚占百分之三十五席位,而我国却占不到百分之八席位,这个安排我是有不同看法的。” “我们中国有句老话,明白自己吃几碗干饭,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拥有多大的权力,就该承担多大的责任,这也是世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公理。我的祖国历经战火动荡,国力损耗严重,在联邦议会中占个百分之八席位也算合情合理吧。但是,让我们这样占百分之八席位的小国弱国,去与占百分之五十五席位的贵国在承担责任和履行义务方面相提并论,议长先生,您觉得这是一个公平的对比吗?” “还有,露西亚南侵我国,杀我国民,掠我国富,这笔帐到现在都还没有算清。让我们加入联邦议会可以,但让我们与这个不共戴天的仇敌重新握手言欢,我薛某人拼着不要这张脸了或许可以做到,但我身后千千万万的中国老百姓却未必能答应。况且,露西亚现在只剩一张干瘪皮囊,整个西伯利亚改弦易帜,乌拉尔山脉以东尽是辐射鬼冢,全国人口不足一千万,大部分都缩守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藤蔓丛林中苟延残喘。试问,这样名存实亡的成员国,又有何德何能占据那百分之三十五的联邦议会席位?” 梅隆终于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与右手边的麦凯恩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 “联邦议会席位比例的事情,是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重新协商和调整的。”梅隆郑重其事地做出了许诺。 薛世杰微笑着,眼光飘向别处,却没有答话。 梅隆盯着桌面上的文件和照片,像发呆一样看了两秒钟后再次开口:“那么,你们想要多少席位?” “少于百分之五十,免谈。”薛世杰的回答非常简短,也极具诚意。 梅隆听到这个数字,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凉气:“百分之五十?那我们……那其他成员国怎么办?” 薛世杰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用一种认真的表情凝视着联邦议长:“梅隆先生,我一直很尊重您这样充满智慧的伟大政治家。以您的眼光,应该不难看出来,露西亚已经完蛋了。至于剩下的那些成员国,联邦议会里有他们,或者没有他们,难道有很大区别吗?” 旁边的麦凯恩总统按捺不住了:“百分之五十?你们……你们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分庭抗礼?猛犸战车以及小型核裂变反应堆的技术,都是我们给你们的!” 薛世杰一摊手:“如果议长大人认为我们不值得百分之五十的席位,那么好,我们可以自行滚蛋,马上退出地球联邦,让露西亚人和欧洲那些自顾不暇的废柴们来陪着贵国玩吧。” 这个赤裸裸的威胁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连大人物们背后不停做笔记的那些翻译和随从人员们也屏住了呼吸。 良久之后,梅隆用沙哑的嗓音表示了妥协:“行,百分之五十,按你说的。” 温暖和善的笑容再度回到薛世杰脸上。 但是,地球联邦议长却倾斜着身体,向薛世杰这边微微靠拢了一些。 “尊敬的薛主席,希望贵方也能及时表现出一个负责任大国应有的诚意,如何?” 薛世杰点了点头:“在联邦议会席位比例重新拟定后,我们将会立即向贵方无偿提供反制相位脉冲技术,以实际行动支援盟国在北美地区的军事行动,并尽快考虑开辟亚洲战场事宜。” “不。”梅隆用仅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着:“不,我亲爱的薛主席。这些事情我们都可以先放到一边去,有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驱使我必须向阁下寻求一个合理的答案。” “嗯?”薛世杰扬起了眉毛。 “前年,也就是互助会针对全球发动相位脉冲风暴扫荡的当天,我国一架军用运输机在贵国东海海域失事坠毁,我方人员在打捞起来的飞机残骸中找到了机组乘员遗体,但却发现少了一位名叫吉姆的黑人青年,不知道……这位年轻人目前是否在贵国政府监管之下?” 梅隆说这些话的时候,全神贯注地盯着主座上的那位年轻人。 薛世杰微微皱起了眉头:“是吗?我没有印象了,按道理说,这样的小事应该不会呈报到我这里来。赵部长?” 坐在会议桌右侧首位的赵振宇应声转头过来,不解地望着薛世杰。 “我们是否在东海海域的一次坠机事件中找到过一名黑人幸存者?” 赵振宇摇了摇头:“文宏达将军向我汇报过这事,当时飞机残骸和遗体都转交给盟国了,但我们根本没有发现什么生还者。” 薛世杰扭过脸,面带歉意地看着梅隆:“真是不好意思,议长先生,我回去以后会再找到当时的主管人员仔细询问一下,如果真有幸存者或是别的什么线索,我保证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梅隆注视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像是被胶水凝固了一般。 “薛主席,出于某种善意的动机,我必须提醒你一下。那位名叫吉姆的年轻人,他……他非常有才华,但是这个人也很危险。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他绝对不是一般的普通人。” 薛世杰侧头思索着,突然瞪大了眼睛:“等等,我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吉姆,吉姆,好像不正是贵国国防先进项目研究局局长的名字吗?在我的记忆里,那位局长似乎也是一位年轻有为的黑人青年吧?这样的国之栋梁,怎么会变成危险的代名词呢?” 梅隆咬紧了自己的嘴唇,继续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主席先生,这个人能带来的,绝不仅仅是反制相位脉冲风暴的关键技术。您大概不知道,让大半个地球陷入瘫痪的相位脉冲炸弹,同样也是他的发明。” 薛世杰感觉到梅隆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包围了自己的脸部皮肤,但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瞪大了眼睛: “更糟糕的是,半个月前,美国海军潜水员在墨西哥湾沿岸找到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牙科记录和dna谱图证明那才是真正的吉姆。一位有着三十年从业经验的法医用自己的脑袋赌咒称,这具尸体在水里已经泡了至少两年。” 外面突然传来的一阵喧哗声打断了会议厅里的优雅氛围,所有人都听到了怒骂声,以及人体撞击墙壁的闷响。 吵闹声越来越大,赵振宇瞪了一眼门口的一名上校,那上校会意点头,立刻开门出去。 会议厅里的双方护卫人员都紧张起来,一个个把手都伸到了衣服下摆处,全身肌肉绷紧。 喧哗声嘎然而止,出去打听情况的上校回来在赵振宇耳边嘀咕了一阵。 等上校走后,赵振宇抬起头来望着薛世杰:“一楼大厅里执勤的三名国防军尉官,和美方武装护卫发生了争吵和肢体冲突。” “胡闹!”薛世杰骤起眉头:“为什么?” 赵振宇犹豫了一下:“……美方护卫开玩笑,称今天的晚宴上应该尝尝薛主席您做的菜。” “这么说,是嘲笑我只能当个厨子吗?”薛世杰淡然道。 赵振宇没有敢接这话,他望着对面那一排贵客投来的疑惑目光,用英语大声宣布:“一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好了,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了。” 众人闻言,这才放松了绷紧的神经。 当晚,国防部长赵振宇代表国家主席薛世杰在市政办公厅院中设宴招待来访的外交使团。各种珍馐美味流水般轮番端上,宾主之间杯觥交错,相谈甚欢。 酒足饭饱之际,三名身着国防军制服的尉官列队踏步进入院中。 当看到他们手持短枪,宾客们脸上又出现了惊惶神色,周围的美方武装护卫立刻簇拥过来,闪电般护住梅隆议长和麦凯恩总统。 三名国防军尉官在几张宴桌前停了下来,一字排开。 他们的脸上,既没有凶光,也没有狰狞,只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宁静。 “我华夏乃礼仪之邦,泱泱大国,不行禽兽之事,不做无义之举。”三个人异口同声,有如学生念书一般整齐地念诵着完全一样的台词:“今我等三人,粗鲁失仪,冲撞贵宾,特来以命赔罪!” 言毕,三人同时举枪,对准自己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三声枪响过后,参加宴会的所有美方代表,把刚才吃的各种美酒佳肴全都连肝带肺呕了出来。 而宴席桌边的中方代表,无论军职民职,一律都铁青着脸,正襟危坐,不动分毫。 坐在最外侧的赵振宇常礼服肩头被溅了一抹血珠,但他压根没有去擦拭那血渍,仅用一种幽深空洞的眼神注视着对面哇哇大吐不止的梅隆议长和麦凯恩总统。 “我华夏武士的荣耀,岂是尔等鼠辈可妄加揣测……”国防部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将这句话收回喉中。 正文 第723章 战端(上) “现在,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薛世杰点燃了一根香烟,看着办公桌前那名六神无主的情报局中校。 他原先不抽烟,但现在烟瘾越来越大。有时候是为了缓解巨大的压力,有时候是为了抑制自己的情绪,转移注意力。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压在肩头的无形重担最终会让他神形俱灭。 “人到哪里去了?”薛世杰吐出一串烟圈,看着那位中校。 他撇下来访的地球联邦外交使团从魔都星夜赶回,想不到仍然还是晚了一步。 身处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研究所地下五层囚室中,被这名国防部情报局中校亲自率领的四十三名全副武装精锐老兵层层看管的吉姆还是逃走了。 甚至没有人知道那家伙是怎么逃走的。 研究所地下区那一系列足以媲美银行金库的实心不锈钢门没有破坏痕迹,通道和出入口的电子监控设备也没有出现故障,轮班值守的五组看押人员也无一人有玩忽职守的表现,然而,那位成天需要在自己脸上扣个呼吸面罩的黑人天才却真的销声匿迹了。 薛世杰慢条斯理地弹了一下烟灰,桌面上的大屏显示器上出现了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皮卡尤恩时报》的一条新闻,海军设备维护人员在墨西哥湾沙滩上找到了一具身份不明的非裔人士尸体,联邦调查局已经介入调查云云。 梅隆并没有说谎,所以他才心急火燎地赶回广州。 “我们……”中校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我们核查了所有的摄像头监控记录,发现在过去的十二小时内,只有一个人进出过地下第五层的囚室。” “哦,那个人是谁?”薛世杰问。 “是……是我。”中校的表情看起来很尴尬,也很诡异。 薛世杰瞪大了眼睛:“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但是,那个时段,我一直在楼上睡觉。”中校明显急了:“我已经连续值了四十八小时的班,累坏了,绝不可能睡熟以后又爬起来。” 薛世杰审视着这位情报局局长黄正龙手下的得力干将,这个人同样也是当初镇北军第四军里跟着自己打天下的老兄弟,他的忠诚经历了各种考验。 他闭上眼睛,手指在办公桌边缘轻轻敲击着。 “我看到囚室里还有电脑和书,对吗?” “主席曾经吩咐过,只要不违反安全条例,那位合作者需要的东西都可以提供。”中校的身体绷得笔直。 “给他的电脑能够上网吗?” 中校点点头:“一条专用线路,进出的所有数据,我们的专家都进行了审查和分析……” “够了!”薛世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中校吓了一跳:“告诉我你的直觉推断。” 中校再次挺起了胸脯:“他通过某种方式和外界建立了联系,有人从外面提供援助,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伪装成我的样子,穿过了重重关卡后逃之夭夭。” “伪装?仅靠伪装,能通过五道关卡的指纹锁和虹膜辨识仪?”薛世杰的嘴角浮起一丝嘲笑。但是,那嘲笑不是针对手足无措的中校,而是他自己。 他犯了一个大错误,在那位被俘的大帕局长同意合作并提供了多项惊世骇俗的技术后,他不该放松警惕。 那个叫吉姆的黑人小子,绝不仅仅是美国国防先进项目研究局局长那样简单的身份。 他的脑海中闪现出安秉臣的身影,还有在十里铺的那些岁月,互助会的那些神秘莫测的机器人。 这个表面上喧嚣的世界,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谁该为这件事承担责任?”他喃喃自语道。 中校深吸了一口气:“主席,作为研究所安保力量的主官,我个人难辞其咎。” 薛世杰看着他,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 “请主席照顾好我的家人,谢谢。”中校用哆嗦的手摸出腰间的配枪,站在薛世杰身后角落里的两名卫兵立刻举起冲锋枪,枪口对准了中校。 中校把那只手枪的枪口塞进了自己嘴里。 “停!”薛世杰举起右手。 中校顿住,呆呆望着这位他矢志不移追随的领袖。 “我不要你死。就这样死去,轻如鸿毛。”薛世杰摆摆手,让对方把枪放下。“那家伙应该还没有离开广州,你带着人去找到他,把他弄回来。” 中校闻言,感激涕零:“主席请放心!人带不回来,我自己把脑袋献上。。” “我不要你的脑袋,留着自己吃饭用吧。叫上曹刚和他的特种小队,还有,我授权你可以使用天网的数据协助。” “是!”中校立正,敬了个礼后转身就走。 “等等!” 走到门口的中校转过身,耐心地望着薛世杰。 “如果情况紧急,而你又没法把他弄回来的话……”薛世杰看着中校:“那就干掉他。记住,无论如何,不能让合作者落到敌人手里。” “是!”中校厉声应道。 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研究所的停车场,薛世杰带着乌斯满等四名卫士走出大门,看见共和国总理徐庆邦带着两名军官等在车队旁。 那两名军官风尘仆仆,穿的还是脏污不堪的作战服,靴子也没擦亮,一看就是远道归来,见到薛世杰后马上立正敬礼。 薛世杰还记得这两位上校军衔的国防军军官。一年前,在地球联邦议长特使首次秘密访华后,国防部应邀向北美派出了两名军事观察员,这两位正是当时选派的人员。 “我们上车,边走边说。”薛世杰和徐庆邦点头致意后,直接钻进了车队中的豪华装甲轿车。 特制的豪华装甲轿车前排有一名司机和一名卫士,后车厢有两排正对面的椅子,坐四个成年男人依然绰绰有余。 “北美战况如何?”薛世杰从车门储藏柜里取出一瓶红酒,给两位观察员和徐庆邦各斟了一杯。 两位上校接过酒杯时明显有些局促不安,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共和国的最高领导人,而且还是由对方为自己倒酒。 不过提到自己的任务,两个人脸上的表情立刻恢复了正常。 左边那位上校和右边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眼色,率先发言:“薛主席,我们是两头分工,我在前线参加了美军针对温哥华的军事行动全程,老李在华盛顿国防部五角大楼……” “根据你们的个人判断,美军能在月内拿下温哥华吗?”薛世杰打断了对方的工作汇报,直接了当地追问。 温哥华一直是日军向北美纵深推进的前哨桥头堡,日美双方针对这座城市进行过多轮残酷争夺。美军如果无法攻占这座昔日的加拿大名城,不仅反攻日军控制的加拿大西部遥遥无期,甚至自家本土的西北地区都可以说岌岌可危。 上校摇了摇头,不带一点犹豫:“很难。” “哦,为什么?” “原因有三。第一,自日军对西雅图和洛杉矶等西海岸重镇实施核打击后,美军西北疆域几成焦土,人员设备损失尚在其次,公路铁路交通接近瘫痪,物资运送率仅有战前的百分之二不到。日军同样在战线附近大规模使用各种当量的相位脉冲炸弹,甚至派步兵渗透到美方境内对各种工业和交通设施实施破坏,最多时曾一天内就导致二十六架美军军机坠毁。在这样的低成本破坏干扰下,美军原有的空中火力和运力优势根本无从发挥。” “第二,自从互助会发动全球范围的相位脉冲风暴后,根本没有准备的北美地区遍地哀鸿,许多学府、研究所、工厂、电站和交通枢纽损失惨重,西海岸地区甚至出现了长达十个月的停电期,因为互助会先前操纵的大规模非法移民浪潮,中南部地区甚至出现了百年不遇的饥荒。在这种情况下,美方的国家战争机器明显运转不灵。” 右边那位李姓上校见缝插针补充道:“根据我在五角大楼国防部联络处了解到的信息,自从第82空降师和101空中突击师在加拿大遭遇核辐射泄漏悲剧后,各地征兵工作难以开展,在南部德克萨斯州一些民风悍烈的地区甚至发生了民众暴力抗征的冲突事件。参议院有一帮子共和党人希望改动兵役法,实施强制征兵法案,但麦凯恩总统一直反对这个提案,几次表决都没有获得通过。” 薛世杰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仿佛入了定。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目前美方集全国之力所能达到的玄武——也就是他们自己的猛犸战车生产量,一个月仅有四十五台。”左边那位上校继续接过话头:“这样的数量级别,充其量只能补充温哥华前线的作战损耗,但是要对日军构成完全压制优势,收复加拿大西部乃至阿拉斯加的话……” 说到这里,上校摇了摇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左边那位上校双手攥着自己的酒杯,像抱着一个奖杯那样正襟危坐在真皮座椅上,他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美军官兵上上下下的士气令人堪忧。国计民生的大规模瘫痪让他们失去了稳定后方,引以为傲的空中火力和信息优势现在也荡然无存,开往一线的进攻部队中,逃兵开小差的占到了百分之五,临阵脱逃开枪自残的更是数不胜数。我私下统计过,在圣诞节前夕对温哥华发动的第四次进攻战役中,美军与日军的人员战损比居然达到了一点五比一。” 正文 第724章 战端(下) “与美军相比,日军在人数和装备上都不占优势,但在士气上的差异却非常惊人。我在前线曾多次目睹日军在反击中的自杀冲锋,他们的官兵身缚炸药手持自动武器,利用堑壕靠近对手后即拉燃引火索,短短数秒内高呼板载冲入美军群中自爆。这种敢死冲锋的实际杀伤效果并不大,但对本来就低迷的美军士气却产生了致命打击。” “美军依赖远程兵器火力压制已有近百年历史,这种依赖性让他们的单兵战术主动性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我甚至不止一次见到,连级规模的美军在进攻中遭到日军零星火力阻拦后立刻就地隐蔽并呼叫后方炮火或狙击手增援。如此缓慢的推进,每前进一百米平均要花两到三个小时,这还是在进攻的情况下,当遭到日军大规模反扑战线崩溃时,美军前线部队能在十分钟内退出一千米。” 对于上校亲临现场的介绍,薛世杰安静地倾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就是温哥华迟迟拿不下来的原因之一。”坐在薛世杰旁边的徐庆邦也开口了。“另外还有两个不容忽视的重大因素,第一是阿拉斯加战役前席卷全球的美元大崩溃,第二是互助会通过大通公司向北美中部地区偷渡投送的近七亿人口。前者彻底摧毁了包括加拿大和墨西哥在内的北美金融体系,进而引发了全球金融系统的崩溃,后者则把整个美国中南部地区变成了地狱。” “啧啧……七亿?他们是怎么办到的?”薛世杰沉吟着,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数以亿计的菜色饿殍以僵尸围城之势洗涤沿途所有城镇的壮观景象。自从执掌南方新政府以来,他对人口数量带来的巨大压力可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敏感。 但是,七亿这个数字也太匪夷所思了一点。就算两边海关和边检闭上眼睛敞开出入口,可着劲地任由来回横渡太平洋接送,即使是不计成本的大规模空运,没有十来年时间也做不到。 然而,互助会尽在一年不到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这个奇迹,关键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的侦察情报表明,互助会通过大通公司执行了一个名为乐土的计划。这个计划的核心部分,是将自愿报名的东亚移民汇集到魔都,从他们控制的江口码头运往世界各地。不过,根据美国人在相位脉冲风暴之前的卫星监控纪录,魔都附近海面从未出现过足以匹配这等运送量级的空中飞行器和海上舰船。而我们的侦查员报告,所有的自愿偷渡者都是被集中到江口码头一个叫大通公司特种物流货场的地方后突然消失的。” “哦?”薛世杰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发现了六根超密度不明圆柱体的货场?” 那个大通公司特种物流货场已经被文宏达将军下令隔离管控起来,在货场中找到的六根神秘圆柱体让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的包永春总工程师三天三夜没睡觉。这些充满诡异气息的东西不算很大,长三米,直径一米,但却把一辆试图搬动它们的重型吊车以及里面的司机瞬间碾成了两厘米厚的金属箔。 “国防部情报局的专业人员推测,很可能互助会已经掌握了某种远程传送技术,而那六根不明圆柱体,应该就是这项技术必不可少的关键。” “既然如此重要,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在撤退时带走这些东西?”薛世杰皱起眉头。 “包工程师用多种方法测定了这些圆柱体的密度,从而估算出它们的平均质量大约在四万公吨左右。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载具可以运走它们。我想,这大概就是互助会撤退时不得不抛弃它们的真正原因。” “四万吨?那么,当初互助会又是如何把它们造出来,并运到江口码头的?” 面对主席的质疑,共和国总理摇了摇头:“不知道,国防部情报局和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的专家们都无法解答这些问题。我已经下令封锁货场,把周围都圈起来,并在那里建造简易式对空遮蔽顶棚。现在,除了包工程师的人,其他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那里。” 薛世杰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他的目光,再度转向那位刚从北美战场返回的上校:“暂且先不提美军,那么日军呢?说说你们对他们的看法。” “日军装备略逊于美军,但远不足以构成代差鸿沟。前线日军同样也装备了大量自制的相位脉冲炸弹,甚至还有从互助会手里得到的少许电磁弹射器和电磁步枪,不过由于相位脉冲的潜在威胁,这些高技术含量武器的普及率并不高,对整个战局的影响也不大。” 上校的表情比刚进轿车时放松了不少,但坐姿依然笔挺如松:“自优仁天皇迁都阿拉斯加安克雷奇并更名为上京后,全日本大规模向北美移民,粗略估计数字在一亿五千万左右。天皇屡下御诏裂土分封有功将士,整个加拿大西部的广袤地区都被分割成无数区域,永久性赏赐给前线作战有功的官兵,这些土地的分封据说可以世袭继承。优仁甚至在上京中央广场勒石为碑,保证世世代代永不强制没收赏赐的封地。” 薛世杰蔑然一笑:“这不就是咱们玩剩下的土改吗?只不过是优仁拿抢来的地盘划蛋糕,激励人心的雕虫小技而已。” 右边那位李上校点点头:“但是,薛主席,日方北美移民在获得大量土地的同时又得到了互助会的无土栽培技术,仅仅去年上京地区的粮食产量就超过了中露战争前的全日本粮食产量的六倍。” 薛世杰闻言悚然,因为他清楚,这个数字意味着,占据北美的日本殖民地可以养活至少十亿人。 李上校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继续道:“但是,日方最大的短板是他们的上层人物,尤其是指挥军队的将领。优仁天皇算是有眼光的,但下面的文官武将就差太多了。自本土六二二兵变后,从讨逆军走过来的军方将领们一直保持着强势姿态,加上登陆阿拉斯加以及攻克温哥华的不世之功,以浅野雄介和堀内良斋为首的军部少壮派气焰嚣张,完全压制了以小林真辉和佐藤阳为首的天皇御前文官团队。” “浅野雄介的南方前敌指挥部甚至提出三年灭美,五年之内扫平南美的口号。但是,这些将领的战略和战术思维水准仍然停留在五十年之前,刻板的教条主义在四次温哥华争夺战中暴露无遗,大量日军有生力量因为将官的粗暴野蛮指挥风格而白白葬送。有些错误甚至是低级到荒唐可笑的,例如掩护进攻的炮火姗姗来迟,拖到进攻部队上去后才开火,结果敌人没消灭多少,自己人也倒下一大片。” 薛世杰嘴角微翘,冷笑起来。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历史片段,永远是无休止的重蹈覆辙。 “还有老王刚才提到的自杀冲锋,目前在日军诸部中颇为流行,现在已经隐约搞成了形式化套路,有点不搞这个就打不了仗的感觉。关键是参加自杀冲锋的士兵比例越来越高,军官越来越少,原先还能看到尉官佐官,现在连个军曹都很少见到,大多是刚入伍不久,渴望立功授田的新兵蛋子。他们就算战死沙场,他们的家人也能获得天皇恩赐的世袭封地。” 薛世杰点点头,突然问了一个问题:“那么,如果你是美军统帅,面对这样的敌人,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是美军,我会一口气退到洛基山脉南段,迫使日军拉长后勤补给线,并让对方高层的矛盾加速发酵激化,随后看准机会实施大纵深迂回战略,避其主力突袭温哥华,甚至上京!”李上校说完后,看看自己的同伴,又叹了一口气:“但是,目前美军的战略机动性和远程投送能力,已经无法和战前相提并论。在相位脉冲武器的威胁下,要完成这样的复杂计划,恐怕也只有我们的国防军可以勉强做到。” 薛世杰点点头:“你们俩,回去休息一下吧,辛苦你们了。后天中午十二点正以前,把工作报告交到我的办公室来。” “是!”两位上校放下酒杯,在狭窄的车厢里举手齐额敬礼。 每当这位年轻的共和国主席提到具体的数字或时间时,那意味着绝对不容许有任何的协商和退步。任何一位挑战这条不成文规则的人,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现在不是在牢里,就是已经死了。 下车之后,薛世杰也对两位告辞的上校立正行礼,直到目送他们离开。 徐庆邦关上了车门,同时挥手让靠近的梁安国、乌斯满等保卫人员走远一些。 然后,他靠近了薛世杰,放低声音:“文宏达的第十二集团军,已经准备好对十里铺发动进攻……” 说到这里,徐庆邦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下去。 薛世杰扭过头来,看着总理:“怎么了?老徐,心里有想法?有话直说嘛。” “薛主席,我个人的意见,是不是可以考虑暂停军事行动,尝试一下武力之外的手段?这么打下去,我感觉很不妙。” 薛世杰抿紧了嘴唇:“老徐,你这人心软,我知道。但是,我也得给你交个底。” “嗯。” “互助会也一直在加紧研制反制相位脉冲武器的技术,根据我的经验和判断,他们迟早会获得成功。所以,在那之前发动军事进攻,将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说到这里,薛世杰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无可奈何表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况,我们根本输不起。老徐,你明白吗?” 正文 第725章 调令 屋顶上的双排照明灯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整个休息区因此陷入一片黑暗。,最新章节访问:. 。 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的人们没有大呼小叫,有人已经‘摸’出打火机,点亮了餐桌上的蜡烛。 一根接着一根,休息区里很快亮起了十多根蜡烛。头顶上传来应急供电机的低沉轰鸣声,但照明电却迟迟未见恢复,相对于反应堆控制模块、远程雷达、通讯网组等要害军事设施,民用供电这一块的保障显然要排到最后了。 贾承业捏着剃须刀,下巴沾满剃须膏泡沫从卫生间里狼狈地钻了出来:“几位兄弟,劳驾,腾个位置!还有,谁带着镜子?借我用一用。” 一位步兵军官从护脊背囊里‘摸’出一块开裂的镜子递过来,贾承业礼貌地笑笑表示感谢,猪鼻头盔挡住了这位好心人的脸,他甚至看不清对方是男是‘女’,从防护服外表也看不出对方的职衔,但是他有很大把握确定这位好心人应该隶属于驻守十里铺地区的电磁步兵第八仟。 对方从贾承业的制服样式上立刻认出了他的隶属部‘门’,带有明显山东口音的问话立刻从扩音器里传出来:“乌拉尔山脉那边情况如何?” 贾承业穿的工作服是电磁步兵第六仟的山地‘迷’彩勤务服,那几乎是互助会乌拉尔山脉作战集群的公开标志。 这位军官提出的问题,也让贾承业瞬间明白了对方不是互助会正式成员。因为,正式成员从来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互助会的正式成员们大多是一群沉默寡言的人,他们在自由民的眼中几乎就是怪胎和奇葩的代名词。这些武装者中的‘精’英无论做任何事情时总是身先士卒,这种富于行动力的实干风格使他们拥有了任何宣传工具都吹嘘不出来的独特魅力。 “那边已经没有什么大规模战斗了,到处是充满致命辐‘射’的荒地……”贾承业咧开嘴,笑了一下。 在乌拉尔山脉以西的广袤地区,任何人不穿战术防护服外出会被值班军官骂到狗血淋头。迄今为止,已经转移到昆仑号上的互助会医疗中心尚无法保证能百分之百治愈致命剂量辐‘射’感染者,而且这种治疗所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成本也相当惊人,相比之下外出勤务前穿上战术防护服消灾避祸是最有效的选择。 但是,某些天生厌恶铠甲束缚和患有轻微幽闭恐惧症的家伙,总会有意无意地违反这项规定。他们更喜欢穿着绒衣驾着步行器,倾听着盖革计量仪的哔哔声,迎着东欧平原的威风驰骋在那片无人的荒原上。 “所以,你到十里铺来就再也不想穿防护服了?”军官话音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贾承业没有回应对方的善意调侃,他对着镜子,认真刮掉了自己仅存的胡须,然后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把下巴擦干净。 “我们会像对待魔都那样,放弃十里铺吗?”军官的头盔转动了一下,似乎正在漫无目的地望向周围。 这应该才是他最关心的话题。 贾承业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上的腕式终端,终于明白对方努力搭话的原因,是想从自己这里探听互助会高层对未来的规划。 每一位互助会正式会员,纵然没有参与决策的资格,也享有在任何时刻旁听任何一次执事团协商会议的神圣权力。也就是说,任何来自高层的风吹草动,都会被他们第一时间获悉。 元月初,原本驻守在郑州地区的国防军新六军一直在向东徐徐推进,攻克魔都后的文宏达第十三集团军也兵分多路向北分头而上。只要不是瞎子,都可以立刻看出,互助会的发源地十里铺,将成为国防军夹击的下一个目标。 如果拿下十里铺,南方政fu将连通从东北根据地到魔都再到广州一线的南北全境,这个国家将实现自中‘露’战争之后的再一次统一。 和周行远掌控的魔都不同,十里铺是互助会的发源地,互助会会长安秉臣崛起的第一个脚印,称其为圣地也并不为过。经过五年多的时间,这个毗邻q市的山脚小村早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仅地表建筑占地面积就扩大了五倍,地表以下加上透入南山山体内部的新建筑群落空间扩大了百倍都不止。 这里不仅有影武士全球最大的无人机机库,六十多条生产线,还有一座输出功率高达两万兆瓦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信息部指挥中心和十里铺垦荒区指挥部也都设在这里。驻守此地的武装部队包括电磁步兵第八仟,垦荒区民兵大队三千余人,以及四个什的机动骑兵。 十里铺的战略重要‘性’几乎没有,但它是互助会的‘精’神圣地,一旦失守,对所有互助会的武装者都势必产生比*伤害更严重的心理士气打击。然而,有魔都令人错愕的例子在前,再没有人敢断言执事团会下令死守这座毫无战略价值的海滨小村。 负责驻守十里铺地区的电磁步兵第八仟官兵,大多来自于周边几个相邻省份,算得上货真价实的本地土著,理所当然成为最关心执事团决定的群体。 就在前天中午,来自西面的国防军新六军一个师突然‘逼’近香炉镇,向第八仟第七佰的防区发动了进攻。新六军的火炮一直在轰击香炉镇到十里铺之间的‘交’通线,一些炮弹甚至落到南山西段和西站货场那边。十里铺从当天就进入战斗警戒状态,所有人员全部进入地下掩体,除有公务或参加军事行动外一律不得在地面自由活动。 遗憾的是,直到现在,对于是守是走,是战是和,执事团仍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指示。 贾承业愣了一下,怔怔地望着那位山东籍的军官。 不用说,这位第八仟的军官肯定还有家眷或亲戚在十里铺附近。 贾承业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恋乡情结,这两年无土栽培技术的大规模普及已经让种植业和土地彻底断裂开来。对于小型电动引擎和双极电池的流出,互助会职权部‘门’也保持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态度。这样的结果就是各种民间自制的高仿足肢车随处可见,虽然工艺上的差距非常悬殊,但即使是最差劲的山寨货也完全可以不依赖公路就能畅行于原野山川。 在这两个方面的因素鼓舞下,数以千万的自由民不断向西伯利亚甚至北极地区迁徙转移。 但是,仍然有眷恋故土家园,无论如何都不愿离乡背井的人。 在国人的传统观念中,只有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凄凄然走向陌生的土地,开辟一个新的世界。 因为这种独特的情结,所以才有誓死捍卫家园的决心,也才有叶落归根的古老传统。 “我相信,执事团应该很快会给大家一个明确的回答。无论放弃还是坚守,最后都将取决于我们的终极目标。”贾承业想了想,只能给予一个深奥的回答。按照会员保密法令,他实在无法透‘露’自己责权允许之外的更多信息。 军官望着贾承业,忍不住发出由衷的感叹:“香炉镇今天已经失守,新六军的远程火炮开始向南山地区远程投‘射’相位脉冲炸弹。西站货场那边,山坡上全是瘫痪的影武士无人机,靠过去拖残骸回收的卡鲁也倒了上百只,那场面把我手下的好几个新兵都吓得脸白脚软。这人心要是散了,想重新收拾局面可不容易啊。” 互助会的足肢战车曾有枪林弹雨中无坚不摧的威名,现在连敌人的面都还没看到就倒下了一片又一片,这情景任谁看了都会心里发怵。 “你就别缠着人家问东问西了,他是刚从西线调过来的,未必知道这边的情况。”军官的同伴,一位穿着同样战术防护服的‘女’军官走过来啦走了他:“再说,有些事,人家即使知道也不能说,这是纪律……” 周围几个竖着耳朵一直在倾听的民兵一哄而散,贾承业望着那位军官在烛光下摇曳的背影,抱歉地笑了笑。他不是执事团成员,无法决定十里铺的未来。而且,他此行的目的,也不是参加什么战略决策层会议。 一个人影从边上靠了过来,贾承业扭过头,看见姬少飞正注视着自己,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有一种锐利的光芒。 “人都齐了?”贾承业抢先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右手。 “嗯,请跟我来。”姬少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腕式终端,仔细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姬少飞没见过这位第六仟的技术总监,但早上那架‘精’卫飞行器送来的二十三名乘客中,仅有这一位穿着西线部队特有的山地‘迷’彩勤务服。在人来人往的地下基地休息区里,这位贾工的打扮也是相当醒目的,所以姬少飞毫不困难地就把对方认了出来。 “我们的行动,将在七十五分钟后开始。”走出公共休息区时,姬少飞用最低的声音通知道。 自从意外发现物理断开电源可以保住电磁系统的秘密后,贾承业负责研制的相位脉冲防御系统始终没有取得更进一步突破。 而国防军的玄武战车上,必然有能够反制相位脉冲风暴的某种系统。 针对十里铺的军事进攻中,国防军的这种超级兵器肯定不会甘居二线。 那么,剩下要做的事,就是想方设法搞到一辆完好无损的玄武战车。 这就是贾承业奉令紧急赶往十里铺的真正原因。--32669+dsuaahhh+27535899--> 正文 第726章 调令(下) 相对于十里铺的领土控制权,国防军玄武战车内的相位脉冲防御系统显然更重要。 失去的地盘,随时可以再用武力夺回来。但如果无法解决相位脉冲炸弹的潜在威胁,用武力夺回来就是个遥遥无期的白日梦。 基于对利害关系的清晰认识,以信息部牵头,工程部、电磁步兵、影武士、十里铺垦荒区民兵队等多个部门共同组织了这次特别行动。 行动的目标,是尽可能完好无损地缴获一辆玄武战车,由此弄清南方政府独有的相位脉冲免疫技术。 工程部军工组的专家们坚信,只要能搞到一辆玄武,剩下的都不是事儿。 可是,这种接近六百吨重的战争怪兽,根本不是说搞就能搞到的小把戏。首先,玄武的火力堪称人类历史上最强的单体战争机器,无论是装备了150毫米火药动能物理主炮的标准型,还是拥有双联聚能光束发射器的加强型,不管上步兵还是足肢战车都极难靠近到千米以内,更不要说这些家伙从来都是成群结队以十二只以上规模群体行动,从不落单独行,甚至两三只结伴而行的情况也非常罕见。 不过,新任信息部部长许志刚提出,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有不够尽力,畏难不前的人。 从西面来袭香炉镇的新六军,以及渡过长江北上的第十三集团军,全拥有至少百台以上的玄武战车。这些钢铁巨兽,无疑将成为进攻十里铺根据地的主力军,正如它们在魔都会战中的表现一样。 玄武战车最令互助会头疼的特点,并不是它们的强大火力和厚重护甲,而是它们免疫相位脉冲的独特优势。如果没有这个优势,足肢战车完全可以用数量和电融弹在混战中与这些巨兽斗个旗鼓相当。然而,只要玄武射出凌空爆炸的相位脉冲弹,作用半径内的互助会机械兵器,包括零号机体、无人机和机动骑兵座骑全都会在瞬间化为一堆瘫痪废铁。接下来,随便一辆玄武上投射的聚能光束,就能轻而易举地将那堆动弹不得的废铁切成碎片。 至于步兵,无论是装备了走你步行器的高速机动步兵,还是仅穿着战术防护服的轻步兵,在玄武的两门12。7毫米机枪面前全是渣一般的存在,车载集束发射器投出的空爆榴霰弹在车身周围一百到四百米半径内构筑的死亡火网更是血肉步兵无法穿越的障碍。 这种前所未有的软杀伤作战方式一度让互助会武装部队在从嘉兴到魔都的战斗中屡屡吃瘪,满腹郁闷。 解决这个困局的钥匙,正是贾承业发现的电源物理断路方法。 多次测试已经证明,如果能将长弓电磁步枪内置的双极电池预先取出,在相位脉冲风暴过后再重新装回,这支电磁步枪有百分之九十三的几率能不受影响地恢复正常运作。对于战术防护服、互助表、腕式终端、足肢战车等四元相位或电磁设备,这个实验的结果大同小异。 问题是,没有人可以准确预测敌人会在何时何地投射相位脉冲炸弹。 贾承业以及工程部军工组的高级专家们用尽了一切办法,始终无法设计出可以感应相位脉冲并抢先切断工作电路的反制系统。也就是说,除了人工手动拆除系统电源,互助会的战斗单位仍然无法对抗可瘫痪一切机械设备的相位脉冲炸弹。 这个唯一的解决办法原始到过于荒唐,显然根本不可能应用于大规模实战中。 不过,这种原始方法,用来伏击一支以相位脉冲炸弹开路的玄武战车小队,倒是足够了。 半个小时后,贾承业和姬少飞各自坐在一辆足肢摩托的后座上,以平均六十公里的时速沿着海岸线向南疾速奔行。 姬少飞前面坐的是个叫陈和平的年轻人,染着一头战前洗剪吹风格的金发,据说还是十里铺民兵队的队长。贾承业前面的足肢摩托驾驶者也是个有点斗鸡眼的年轻人,他同样是十里铺民兵队的人。 因为走的是跨山越岭的直线行程,不受公路和地形的局限,两辆足肢摩托仅用四十分钟就抵达了位于会稽山地区的指定地点。 三分钟后,他们在山中的一处凹谷内找到了早已在此等候的另外四位行动组员。 担任这次行动指挥的姬少飞仔细清点了一遍人数,又与五公里外隐蔽的一支机动骑兵战术小队取得了联系,随后与影武士指挥中心再次确认,他们操纵的六十台足肢战车已经在日照南面的海滨国家森林公园全部进入攻击预备阵地。 最后,他打开了自己的腕式终端,投射出一幅经过星网俯拍数据修正的全息战场图。 贾承业辨认了一下,通过地名才知道那是从赣榆到岚山的沿海公路,图上可以看到大约有二十多台隶属于第十三集团军的玄武战车沿着公路缓缓向北而来,车队行进的目的地只能是日照。 这些拥有四条巨足的钢铁战兽其实完全可以不用走公路,它们沿着公路移动的唯一原因,是为了与乘坐装甲运输车前进的步兵相互照应。 魔都战事已经多次证明,如果没有步兵的陪护伴随,玄武依然有很大可能会遭到敌方步兵的拼死攻击,一旦被电融弹击中机械巨足的关节部位,哪怕只命中一条腿,都会让这辆玄武面临着失去行动能力的悲剧。 基于对这种不利情况的考虑,国防军步兵们都接受过反复告诫,无论战斗还是行军状态,如果没有极其特殊的突发情况,一概不得擅自脱离伴随行进的玄武战车群。 这样的话,步兵们可以有效协助歼灭那些试图靠近玄武的敌方步兵,而玄武不但能为脆弱的步兵们提供遮蔽掩护,同时还可以对威胁己方步兵的敌重火力单位实施从容不迫的致命打击。这是源于二战时期的步坦配合战术的延续和发展,在魔都和西域的军事行动已经证明了这种战术的实用价值。 “两个小队的玄武,机械化步兵……应该有一个团吧,没看到火炮。他们将在一小时后抵达日照南郊,但我们的行动现在就要开始了!”姬少飞一边说着,一边瞥了一眼全息图像底部的时间。 自从进入行动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就全没有了。 在纽约联合国总部苦战被俘的那段经历,让这个原本一腔热血的年轻眼镜男多了几分成熟和专注,他不再沉迷于那些凸显男子汉气魄的大胆冒险,反而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两名来自工程部的技术人员开始收集所有人的通讯模块和电磁武器,然后就地拆除双极电池,实施物理断路。十多分钟不到,他们的工作就已完成。 陈和平和他的民兵同伴也没有闲着,他们把经过改装的十六枚电融弹头和相位脉冲手雷分装进两个帆布背包里,同时将八只火药手枪分发给大家作为应急自卫武器。 这个八人小分队中还有两人。其中一人贾承业认得,因为那家伙曾在第六仟颇有些名气,他是个藏人,姓旦名敏,号称第六仟的第一头等射手。 在可外接战术防护服辅瞄系统的长弓电磁步枪列装后,能从千米外首发命中一个鸡蛋的神枪手在电磁步兵中随便用左脚都能拨拉出一大堆来。但是,仍然有一些射手并未放弃对传统火药兵器的训练。智库合金在武器生产线上的大规模应用造就了性能更加优越的火药动能兵器,相位脉冲炸弹的出现也让一些不受干扰的旧式动能武器意想不到地焕发了活力。 旦敏,是摆弄火药动能兵器的高手,也是旧时代传说中的狙击手。 只不过,他背上那只模块化组合的合金狙击步枪,可以将12。7毫米的特种穿甲弹轻松投送到两千米外。这种本该退役的火药兵器,在相位脉冲炸弹疯狂肆虐的战场上,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立足点。 不过,对于旦敏后面那位穿着战术防护服,敞着头盔防护罩的年轻女人,贾承业就完全摸不着路数了。 他仔细观察过,这个女人举手投足的动作表明,她显然不是来自军队,至少绝不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电磁步兵和机动骑兵中的一员。她身上的那套战术防护服明显有别于电磁步兵配备的标准着装,四肢和躯干都显得略微宽大,脖颈、手腕、脚踝等细节部位看上去也更加厚实,就像是……像是一套真正的宇航服。 他猜测这个女孩应该是工程部航天组的人,没准还是从月球基地来的。 这女孩没有带任何随身武器,但接过陈和平递来的手枪时,她的手指表现得很灵活,也没有犯金手指之类的低级错误,看来对武器并不陌生。 这个明显是技术人员的年轻女子,出现在这里干什么? 贾承业望了一眼姬少飞,发现这位行动指挥正在大声呼叫影武士指挥中心的操纵员,要求按自己的设想重新部署埋伏在海滨国家森林公园的无人机。 “十四分钟后无人机群将接敌交火。”姬少飞看了一眼所有人,对蹲在山头上警戒的陈和平做了个手势:“我们现在也要转移一下位置。” 正文 第727章 猎龟(上) 日照南郊的海滨国家森林公园是一处休闲圣地,茂密的植被遮天蔽日,栖身林中远眺黄海,足以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此时此刻躲在树林中的姬少飞和贾承业等人却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他们一个个瞪大眼睛,紧盯着西侧公路上浩荡北进的国防军车队,连大气都不敢出。 每个人的身上,都裹着一件山地迷彩涂纹的大氅,这东西能有效遮蔽身体散发出的红外热源信号,躲过敌方红外侦测器材的扫描。 但是,随着战争的愈演愈烈,更多更先进的侦测技术一直层出不穷,例如可以觉察到千米开外活动人形物体的动态感应系统。如果稍不留神被公路上行进的国防军车队发现踪迹,他们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面对那上千名全副武装的精锐步兵,以及二十多台令人生畏的玄武战车。 “他们已经就位。”姬少飞低声说完,又对那名驾驶足肢摩托的十里铺民兵打了个准备就绪的手势。后者抱着一支一六式自动步枪,正趴在树林外沿的山坡下面。 姬少飞说的他们是指陈和平与旦敏两人,这两位没有跟着他们,而是早早就绕到公园对面的群山之巅,找了个合适的射击位潜伏起来。 贾承业知道,旦敏背后背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大包里装的肯定是模块化武器,那是他的吃饭家伙。但是,就凭这样一位狙击手,能够对抗多达二十台玄武战车?就算旦敏拿的是大口径电磁炮,也挡不住对方一发150毫米炮弹吧? 贾承业望了一眼蹲在树后的那位始终默不作声的女技术员,没敢贸然说话。 他本来想问姬少飞,但对方显然正忙着,而且敌人就在数百米之外,稍有风吹草动都可能暴露,令整个行动功亏一篑。 更何况,他的使命不是来这里问东问西,而是探寻玄武战车内的秘密。 姬少飞微微举起右手,捏掌为拳。 那是行动开始的信号。所有看到这个信号的人,立刻将身子尽可能埋低下去。 一旦行动开始,所有参与者在履行自己那部分工作的同时,也必须尽可能保持隐蔽,以免给同伴以及整个行动带来危险。 “轰!”车队经过的公路路基下面突然爆出一团火球,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崩裂的土壤中飞升而出,在目击者视神经将这东西的影像传入大脑同时,它已经飞到数十米高空并突然炸开。 银色的光环一闪而逝。 公路上所有的装甲运兵车同时熄火,相位脉冲炸弹的威力不容置疑。 国防军反应很快,装甲车车尾的舱门纷纷打开,手持武器的步兵们鱼贯涌出。 公路两侧的玄武战车也立刻减速,同时向空中投射了多枚相位脉冲炸弹。在任何情况下,开局先投射相位脉冲炸弹绝对错不了,这已经是国防军玄武战车组的默认战术。 银色的光芒接连闪耀,距离发射点较近的步兵们捂着自己的头盔,一边竭力遮挡来自天空的刺眼银光,一边用最大速度向公路两侧的基沟冲去。 在受到突然袭击的情况下,这些脏污不堪的沟渠往往才是救命的最佳掩体。只有充分保证了自己的安全,才可能消灭敌人,也才能为公路下的玄武战车提供掩护。 “轰!轰!轰!轰!轰!” 更多意想不到的爆炸声从公路两侧响起,但这次却没有醒目的火光,也没有熟悉的银色光环,一连串爆炸物飞到二十多米高的空中爆出团团黑烟,黑烟周围的步兵们纷纷人仰马翻,即使在树林里也能听到某种锐器破空的呼啸声。 “地雷!”有人狂叫起来,这声音很快被四周此起彼伏的惨痛呻吟淹没。 听到地雷这两个字,许多步兵都立刻停止了跑动,就地卧倒或趴下。但没有一个人向公路两侧盲目开火,这一点倒是让姬少飞吃了一惊,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些敌人的战斗素养。 每一枚榴霰地雷都会在起跳到预定高度后爆炸,并向下俯射出数以万计的合金钢钉,没有人可以在如此的死亡之雨中全身而退,但是能在如此巨大压力下继续保持严明军纪,不因为惊慌失措而胡乱开火,这可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了。 三个小时前,第八仟的工兵们在海滨国家森林公园西侧的公路边奉命埋设了近百枚榴霰地雷,这种空爆碎片武器对脱离装甲车行进的步兵具有致命攻击效果。 受到袭击的国防军队伍像一条受伤的蠕虫,猛烈地扭曲抽搐着身躯。各级军官们努力将手下聚拢到自己的身边,频繁炸响的榴霰地雷让他们不敢像原定的战术动作那样扑向路边的基沟,瘫痪的装甲车上,装有小口径速射炮的炮塔疯狂乱转,瞄具后面的眼睛焦急地搜索着地平线上每一个可疑的影子。 然而,他们没有看到任何出现的敌人。 终于,前方两千多米的山脊后隐约浮现出一群灰色的影子。 那是从西面赶来的影武士无人机战斗群。 这些足肢战车在山脊上一闪而逝,数十枚电融弹从二号机体背后的电磁弹射器发射腔中飞出,变成徐徐划破天际的小黑点,从弹道弧线来看应该是向着玄武战车群去的。 这边的二十多台玄武有一半都开了火。敌方足肢战车在山脊上露面的刹那,玄武的车载合成孔径雷达立刻发现了这些不速之客,当视网膜中出现熟悉的互助会战车轮廓之际,所有的车长当即毫不犹豫踩下了射击踏板。 六束瞬发即至的黄色聚能光束在百分之一秒内掠过山脊,轻松切开了四台足肢战车的背部,其中有三台当即人仰马翻,失去行动能力,唯有一台得以侥幸逃脱。 相形之下,随后而至的五发150毫米穿甲弹攻击效果就差得多,它们噼里啪啦相继砸在山梁上,除了将岩石炸得四散飞溅,制造出惊天动地的壮观视觉外,并未起到任何实际杀伤效果。 等到第二波聚能光束扫过山脊之后,互助会足肢战车抛射的电融弹才落到玄武战车群中。由于距离太远,飞行时间过长,几乎没有一发电融弹命中要害部位。 那些狡猾的敌方足肢战车,却再也没有从山脊后面现身。 右侧领头的一辆玄武朝着群山方向投射了一发相位脉冲弹,天空中银色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后,公路左侧的玄武小队开始迈步向前推进。如果那些动作灵活的敌人还躲在山脊后打算继续放冷枪,那它们现在肯定已经变成了一摊摊废铁。 攻上去的玄武小队会将这些瘫痪的战斗机器人彻底解决,让它们从颇具威胁的战斗兵器变成真正的金属废渣。 为了配合进攻的玄武小队,两个连的国防军步兵拉开散兵线跟了上去,他们的作用并不是真的冲锋陷阵,而是为了防备山后面可能隐藏的敌方步兵。 躲在林中的六个人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依然趴在草丛里保持着隐蔽姿态。 这一趴,就趴了大半个小时。 也许是收到了来自前面敌人扫清的好消息,公路上的步兵们终于放松了戒备,他们纷纷从隐蔽点站起来,重新回到路面上,整队集合后徒步继续前进。虽然损失了代步的装甲车,但日照已在北面不远处,徒步行进两三个小时就能抵达。 公路上的混乱渐渐落下帷幕,一群又一群步兵列队向北开拔。公路右侧的十多台玄武战车却迟迟没有动弹,看来它们是打算为己方步兵殿后压阵,以免失去装甲车庇护的步兵再遭敌人袭击。 姬少飞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这正是信息部当初制定行动计划时预料的情况。 他们的捕猎目标,就在殿后的这群玄武战车当中。至于最终选择哪一台,那还得看具体情况。智库的模拟推演只预测了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但最终的决断选择权,终归要依赖于现场的执行人员。 一个小时过去了,国防军步兵们组成的迤逦长龙已经消失在公路尽头。刚才还喧嚣一片的公路上,除了几十名留下来照看装甲车的士兵,就剩下公路右侧那十二辆玄武战车了。 这些庞然大物晃动着笨拙的身形,也开始准备上路出发。过于惊世骇俗的体重,使它们无法踏上公路行进,但在有足够支撑强度的野外地表,它们的平均移动速度并不低,唯一的遗憾是所过之处经常会留下一串串深达一米的巨大足坑。 姬少飞再次举起了捏拳的右手。 贾承业知道,那是开始下一步行动的信号,但他不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姬少飞之前曾经交待过,这次行动从头到尾都不需要他参加战斗。贾承业唯一要做的是努力保护好自己的安全,绝不可以在需要他出手之前就受伤或阵亡。 那个穿特制版防护服的女工程师从草丛里爬了起来,往前挪了两步,蹲到一株松树的后面。她的动作相当笨拙,头盔还在松树树干上撞了一下。 另外两名技术员手忙脚乱地把双极电池塞进地上的一台黑色仪器中,同时将光纤端头小心翼翼地插进了女工程师防护服的数据接口。 从那台黑色仪器的三角支架上,贾承业依稀认得好像是可以连通星网的单兵数据传送仪。但这三位此刻到底在做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明白。 正文 第728章 猎龟(下) “她在干什么?” 贾承业做出无声问话的口型,疑惑不解地望着前面回过头来的姬少飞。 姬少飞刚张开嘴,正打算说话,他的脸突然染上了一层黄绿色。 不光姬少飞的脸,在场所有人的衣服,整个林子,甚至整个天空都变成了古怪的黄绿色。 贾承业目瞪口呆地望着从苍穹天顶直贯而下的一束光柱! 那光柱并不粗,目测直径也就和成人大腿差不多,但主体部分却异常明亮刺眼,有如梦境中的幻觉。光柱从闪现到消失仅存在了半秒钟,但却将整个大地和天空都染上一层黄绿。 光柱落在公路右侧的一辆玄武战车顶上,随后一闪即逝。 高近七米,重达五百多吨的玄武瞬间凝固在那一刻,坚不可摧的外壳在众人的肉眼中微微膨胀了一下,黑色的车身好像变戏法一样陡然变成了淡红色。 接下来,无数熔化的金属废渣像雪崩一样向着四面八方坍塌滚落。 看起来,国防军的无敌战车更像是一堆积木拼成的玩具,刚才那来自天穹的雷霆一击,仅仅是砸碎了它的结合枢纽。 “这是……这是夸父?!”贾承业失声叫了出来。 他也算是互助会的资深军工技术人员,当然认得这种基于露西亚人的门捷列夫聚能光束武器系统改造的超级利器。 门捷列夫聚能光束早已不再是露西亚军方独有的专利,不光互助会通过缴获和拆解掌握了这种新型能量武器的全部秘密,甚至美国以及第二共和国也先后得到了这种先进武器的核心技术。第二共和国的聚能光束技术源自美国,所以这两方的光束都呈现出相同的微绿偏黄色泽,与露西亚人早起的晶莹绿光截然不同,而互助会借助智库仿制改良的夸父光束炮发射时则表现为黄绿相间。所以,贾承业一眼就认出来了。 从天而降的夸父光束炮? 贾承业的大脑仅用半秒就猜到了真相。 “这是从月球基地射来的轰击光束?”他紧紧抓住姬少飞的脚踝,大声问。 姬少飞没有扭脸,仅仅点了一下头。 第二束强光再度穿透天际闪现,黄绿混杂的光芒之中,又一辆玄武被熔掉半截身躯,变成了一摊废铁! 从三十八万公里之外的月球发射聚能光束对地球表面目标实施轰击,仅需一秒多时间就能抵达! 这样说来,那位蹲在松树后面的女工程师,显然肩负着指引和校正攻击座标的使命。 “她是……?”贾承业忍不住问道。 姬少飞扭过头来,吐出五个字:“行星狙击手。” 这个貌似弱不禁风,举手投足笨手笨脚的年轻姑娘,居然就是传说中的行星狙击手? 只需要提供精确的座标值和参照提前量,她就能召唤出从天而降的毁灭火力?如果仅就攻击效果这一点来看,那女孩确实无愧于行星狙击手的称号。 “在林院长的强烈要求下,月球基地方面建造了三座自带反应堆动力系统的移动火力平台,专用于为我们在地球表面的军事行动提供远程火力支援。大气层以上的天空,仍然是我们控制的领域,他们的相位脉冲虽然犀利,但还够不到月球。” 伴随着姬少飞的解释,外面公路上黄绿光束频频闪现,又有三辆玄武解体崩塌。剩下的七辆巨型战车终于意识到致命的袭击来自天空,它们纷纷加速移动起来,试图利用机动性躲避那可怕的毁灭一击。 贾承业此刻的表情只有目瞪口呆,成千上万无人机都奈何不了的玄武战车,居然在来自月球的夸父光束炮轰击下如同泥雕木塑般灰飞烟灭! 就在他发呆的这短暂片刻,又有两辆玄武土崩瓦解! 从月球上轰击地球表面的目标,对夸父光束炮来说,应该就和用手枪打桌面上的苍蝇一样简单吧?即便玄武战车能够以超音速实施机动闪避,恐怕也很难躲过来自三十八万公里外的致命一击。 “行星狙击的攻击也受很多条件局限,比如月地相对位置,预定轰击区域的气象情况,当然,还有,最脆弱的环节——”姬少飞指了一下那位蹲在松树后面的女工程师。 贾承业点点头,这位担任目标指引的女工程师,的确是这套复杂武器系统中最脆弱的环节。 “所以,我们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姬少飞说着话,又一辆蹿上山坡的玄武化作碎渣,成千上万的金属碎片四散飞溅。 公路上那些看守瘫痪装甲车的国防军步兵们也终于从震撼中清醒过来,他们拿起了武器,心有不甘地东张西望,搜寻着四周可能出现的敌人身影。 一声巨响从公路对面的山谷中传来,那是狙击手旦敏开火了。 站在装甲车双联防空机枪座上的一名国防军军官被直接打成了两截,上半段身体滚到车身另一侧,下半段身体则滑落回车厢内。 周围的士兵们立刻察觉到旦敏的位置,不约而同举枪朝着对面山头狂泄火力,同时全都锁到了装甲车后,屁股冲着森林公园这边。 这正是姬少飞想要的结果,这也是旦敏存在的意义。战斗打响后,尽可能吸引敌方步兵的关注和火力,竭尽全力保证行星狙击手的安全。 虽然旦敏也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虽然他也完全配得上狙击手名号,但和那位笨拙的女工程师相比,他和他手中的合金狙击步枪在整体档次上差了不止八条街。 一名勇敢的国防军尉官呼喊着挥动手臂,试图带人冲下公路向旦敏藏身的山头靠近,但他刚离开隐蔽的装甲车就被一发12。7毫米口径穿甲弹轰飞了右半截身躯。旦敏打中了他的右臂,但实际打击效果与命中头部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被大口径武器沾到一点,想活命完全是一种奢望。 另一辆装甲车上的速射炮开始咚咚咚地轰击旦敏所在的射击位置,20毫米的炮弹砸得山石飞迸,旦敏的狙击步枪没有再响。那家伙也许被轰成了肉渣,也许已经撤离了原有射击位,正在转移阵地的亡命飞奔中。 山脚下有一辆玄武战车转动身躯,向旦敏所在的山头发射了一枚相位脉冲弹。 银色光芒闪过后不久,从相邻山头上又传来一声狙击步枪的闷响,公路上一名藏在装甲车后的国防部步兵仰天倒下。 那辆发射相位脉冲炸弹的玄武当即朝山头上的大致位置接连开了三炮,150毫米的高爆弹轰隆作响,大半个山头在巨大的爆炸冲击力作用下崩塌。 “我如果是他,我会开了枪立马就跑。”姬少飞低声道。尽管有山峰和岩石遮挡,但150毫米高爆弹的威力,绝不是脆弱的人体可以承受。 又一道黄绿光芒凌空闪现,那辆疯狂开炮的玄武立刻如同融化的雪人般瘫软下来。 “还剩三辆了,不过……我们的目标是那一辆?” 贾承业相信,按这样的节奏逐个点杀,这公路边的十二辆玄武战车没有一辆可以逃脱。 不过,他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围观月球炮台全歼一个小队玄武战车的超级大戏。 他们需要捕获一台玄武战车,一台完好无损的玄武战车。 否则,国防军独家拥有的能够免疫相位脉冲风暴的优势,还将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继续存在。那意味着,互助会仍将在今后的战斗中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我们马上就会知道……”姬少飞的回答让贾承业皱起了眉头。 硕果仅存的三辆玄武都开始不约而同地向着树林这边加速移动,车里的人们此刻肯定个个脸色惨白。他们已经明白,如果不能尽快找到一处可以隔断天空的隐蔽点,来自天空的那种致命聚能光束迟早会把他们和这五百八十吨的钢铁之躯统统融烧成渣。 跨过公路逃到对面山梁下的求生之路太远了一点。剩下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蹿入旁边的密林中。 第一辆接近森林的玄武毫无悬念地被来自天空的黄绿死光舔了一下,车身解体坍塌的同时,周围一片树林也燃烧起来。遭到高能光束轰击的金属车身在融化解体过程中几近液态,上千度的高温铁水飞溅到树枝上,当即引发了大火。 最后两辆玄武成功冲进了滨海国家森林公园的密林,在这期间,天空中居然没有降下死亡光束。贾承业推测,月球火力平台可能有某种冷却或充能所必需的射击间隔,这种精密的武器系统显然不能像火药机枪那样一口气扫射个成百上千发不带停顿。 “该我们了,上!”姬少飞喊了一声,从草丛里跳起来,迎着那两辆玄武冲了过去。 他的双手,各自紧握着一枚单兵电融弹。 贾承业想也不想,跟着就冲了上去。 打头的玄武战车撞断撞塌了大片林木,但车组乘员仍然发现了树林中晃动的人影,车载机枪立刻响了起来。不过由于茂密树木枝叶的干扰,姬少飞左闪右避,居然毫发无损。 贾承业跳起来,飞过一段凸出地面的挡路树根,他觉得自己左耳旁有个热乎乎的东西嗤一下飞过去。 落地的瞬间,他看到姬少飞伸直的右臂,以及那枚脱手而出的单兵电融弹。 玄武战车的右前肢关节处爆开一团蓝色光斑,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那庞大的钢铁车身歪斜倾倒下来,但却被两棵参天大树卡住。车顶的双联聚能光束发射器旋转着,似乎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射击角度,以便消灭快速靠近的敌方步兵。 刚才负责放哨的那名民兵车手加速超过了贾承业,他半跪下来,举起了手中的一具火箭筒样的兵器。 红光闪过之后,一发火箭助推的电融弹飞掠而出,击中了战车炮塔底部,炮塔上方的双联发射器马上停止了转动,甚至车载机枪也不响了。 正文 第729章 飞龟(上)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亲眼目睹一座数百吨重的钢铁巨兽推金山倒玉柱,铲翻一片树林后瘫痪在距离自己脚尖不足两米远的地方。 姬少飞摊开空空如也的两手,低头看了一眼被玄武战车刨起泥土淹没的双脚。刚才玄武倾覆的刹那间,他根本来不及转身跑开,如果不是两侧的茂密树木生生顶住倒下的巨型战车,他可能真会被压成一块肉饼。他之所以到现在仍然没挪动,真正的原因是双腿都吓软了。 从后面跟上来的贾承业瞪大眼睛,望着树林外那辆呆立不动的玄武,然后又看了看姬少飞。 “那家伙怎么不动了?”贾承业忍不住大声问道。 那辆玄武完全可以用车载机枪把树林里跳起来的众人打成血筛子,但实际上它走到树林边就不动了,既不前进,也不后退,更没有开火射击,像是突然失去了控制一样。 公路上的国防军步兵又倒下了两个,对面山头上的旦敏以精准火力牢牢压制着他们。这批敌人目睹了从天而降的恐怖光柱,又看到冲入树林的己方战车全军覆灭,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一个精心布设的圈套? 遗憾的是,尽管知道是圈套,要想逃也是没指望了。每一个从装甲车后面探出身子和头部的士兵,都会毫无例外地倒在旦敏的枪下。 跟随在旦敏身边的陈和平,以及这边树林里的那位民兵车手,分别从公路两侧夹击仅存不足十人的敌军。有旦敏的狙击步枪压阵,他们的推进非常轻松,不到五分钟就彻底结束了战斗。最后一名试图跳下路基逃跑的国防军士兵,被旦敏轰成了两截。 “切开它,快!”姬少飞对贾承业的疑问置若罔闻,他指着那辆呆立在树林边上的玄武大声下令。 这道命令显然是给那两位工程部军工组技术人员的,那两人从各自背包里又掏出一堆分拆好的组件,随即拼合成两台激光切割器。接上双极电池后,一拧把手末端的按钮,切割器两端的发射口立刻弹出一条触目惊心的弧形光芒。伴随着低沉的嗡嗡声,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异样的焦糊味。 两位技术人员冲到树林外,没费多大功夫就切断了那辆发呆玄武左侧的两条巨足,巨大的车身当即朝着公路方向栽倒下去,激起的泥土和碎石漫天飞舞,一块小石子甚至打中了其中一位技术人员的额头,让这位专家血流满面。 翻倒的玄武像一条被放在案板上等待开膛破肚的鲜鱼,两位技师爬到车身侧面,开始用自己手里的激光切割器撕开这台钢铁巨兽的外壳。他们的动作很快,彼此之间的配合也很娴熟,看起来对如何割开平均厚度超过一米的玄武外装甲早有预案。 “里面的人怎么了?”贾承业凑到近前,心有不甘地问道。 他无法理解,这辆完好无损的玄武,怎么会突然就不动弹了?里面的车组乘员,为什么不开火射击? “来,先帮我把这个拉开,一直拉到对面!然后把那几个钢罐搬过来!”姬少飞压根没看正在切割战车的两位技师,他抖开一卷像遮雨篷布一样的东西,让贾承业帮他搭把手将篷布的另一头拉开伸展。“等他们切开车体,你就明白了。” 哐啷!哐啷! 一块又一块切下的钢板掉落到车腹下面,渐渐堆积成一座小山。两位技师采用的是一种螺旋切割法,说白了更像是一种土工刨掘作业,只不过不是在泥土中挖掘,而是在钢铁中切削掘进。 陈和平和他的同伴清理了公路路面上的战场后,也快步跑过来,帮着姬少飞打开那些像遮雨篷布一样的东西。那位刚才召唤了天外雷光的女工程师也过来搭手帮忙,除了依然趴伏在对面山头负责警戒的旦敏,所有七个人都在紧张地忙碌着。 “开了!”十多分钟后,一位技师发出兴奋的呼喊声。 在他和同伴的脚下,在那个旋刨出的金属巨坑底部,有一个一米见方的不规则洞口。 “我先进去!”金毛仔陈和平摸出手枪,打开了保险。这个动作让贾承业吃了一惊,他也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腰间的手枪。难道,车里的敌人都还活着?但是,如果他们都活着,怎么会任由自己这帮人对战车乱切乱割? “赶紧把人都拖出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姬少飞抓起一团像背包带的东西抛了上去。 陈和平钻进洞口后,贾承业屏住了呼吸,但没听到有枪声传出来。两名技师在洞边用三根支撑杆迅速搭建了一个组合滑轮吊架,他们把姬少飞扔上来的救援绳放入洞口中,跟里面的陈和平嚷了两嗓子,很快拉上来一名身穿国防军制服的车组乘员。 那家伙双目紧闭,戴着像坦克帽一样的无边防护盔,像是昏迷过去了,双手双脚都已被陈和平捆住,一副任人宰割的造型。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和第四个车组乘员,他们全都处于不省人事的昏迷状态。第四个拉出来的驾驶员没戴头盔,右边脸上全是血,尽管血流不止,但照样昏迷不醒。他大概是在玄武断腿倾覆时一头撞到了驾驶舱里的某个坚硬物体上。 如果不是看到这些敌人的胸部还在微微起伏,贾承业很可能会认为他们都是尸体。 “怎么弄的?”他望着姬少飞,眼睛里全是好奇。 以互助会当前的技术水准,从正面突破玄武的厚重护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刚才那位女行星狙击手表演了一场天降毁灭雷光的酷炫好戏,但这样的大场面可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有,互助会麾下的大多数普通武装单位遇上玄武通常连绕道避行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这辆玄武却一枪未发就失去了战斗力。除了被切断的两条巨足,以及车身侧面螺旋作业刨开的那个大坑洞,这几乎就是一辆完好无损的玄武战车! “听说过狂风小组吗?”姬少飞反问道。 贾承业愣了一下,嘴唇顿时张得老大:“你是说枢密院麾下的那支超能者部队?” 狂风小组这个名字他很早前听说过,这是一支由各种奇人异士组成的特别小队,其中既有互助会从世界各地收罗来的超能者,也有来自灰山疗养院的志愿加入者。贾承业依稀记得,步兵总指挥卢长安从帝都废墟找到的那对孪生养子,似乎也在这支部队编制里。 但是,在贾承业的记忆里,狂风小组好像从未参加过任何军事行动,也没有什么令人侧目的功勋,更谈不上对互助会的技术发展有推动作用。所以,这个名字很快被大多数人所遗忘。 “你知道就行了。现在,车里的人全弄出来了,该你开工了。”姬少飞打开重新接上双极电池的腕式终端,末了又补上一句:“给你十分钟,快点吧。” 玄武的车舱中并不宽敞,沉闷的空气里还有股子血腥味,大概是那位头部被撞伤的驾驶员留下的。 借着头顶灯光的照射,贾承业仔细打量着每一个角落,他的视线落在后舱那座体积庞夯的裂变反应堆盖板上。正是这个东西,占据了座舱内的大部分空间,但如果没有它的存在,这台数百吨重的钢铁怪兽就无法动弹。 他打开手中的箱子,将里面分拆成数截的强化版零号机体重新拼接完毕,又插上微型双极电池并接通了智库。 那小东西马上恢复了生命,毫不客气地在狭窄的座舱里四处乱爬,同时开始用内置的四元相位模块扫描包括驾驶舱在内的整个车身,精确到埃米级别的三维模型数据经由星网源源不断上传至智库中。 六分四十五秒后,扫描结束。 零号机体将自己腹部的针状读写器插进了主控计算机端口,开始分析和复制这台钢铁巨兽的中枢控制系统。 两分十二秒后,数据复制结束。 无论是结构扫描还是数据读写,都无法取代对整个系统的物理拆解。 贾承业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收起零号机体后,一秒钟也没有耽误就从洞口了爬了出来。 外面那些摊开在地上的遮雨篷布一样的东西不断隆起,变成了一排排柱状气囊,从钢罐内快速注入的压缩氦气让它们的尺寸比原先扩大了数十倍,这种膨胀仍然在不断持续。气囊末端的纤维系绳连接着一张拼接而成的大网,正好将这辆玄武战车束裹在网中。战车的另外两条腿也被技师们用激光切断,现在它看上去更像一只砍掉四肢等待着入厨的家猪。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一排又一排悬浮升空的柱状气囊远远超过树林顶端,目测最顶端气囊到地面的距离也超过了两百米,这些装满氦气的气囊像无数细胞一样,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橄榄状气囊群。 被切掉四条巨足,躺在合成纤维网中的玄武战车微微晃动了一下。 “快了,马上就起来了!”姬少飞焦急地又看了一眼时间。从内心来说,他真希望那串不断跳动的数字能够暂停下来,以便他的猎龟小队能够完成最后的这个关键环节。 借助氦气气囊脱离地面的玄武战车将一直向上攀升,直到穿过云层,抵达两万米左右的高度。早已在那个高度守候等待的山海号星际飞船会按计划打开腹部舱门,将这台来之不易的战利品收入舱中,然后径直飞往月球基地进行下一步的拆解分析工作。 所以,在这辆玄武战车成功升空之前,姬少飞和他的伙伴们都不能撤离。 然而,前往日照方向的国防军部队肯定已经知道后面发生了激烈战斗。即便他们没有听到公路上的枪炮声,那些划破天际的聚能光束在百里之外也都能看到。也就是说,国防军的增援部队多半已在赶来的路上。 正文 第730章 飞龟(下) 姬少飞睁开眼睛,朦朦胧胧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认得那张布满粉刺的年轻脸庞,脸的主人名叫贺庆,从田建明、李均到现在许志刚三届一直是信息部核心成员, 随后,他看到了白色的舱壁和天花板,以及矗立在病床右侧的两名医生和一只卡鲁。 他们都在注视着自己。 “我在哪里……?”姬少飞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他随即回忆起自己失去知觉前的画面,又接着问道:“玄武……被山海号回收了吗?” 贺庆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这里是海参崴,昆仑号的医疗中心。你们缴获的国防军玄武战车,已经被山海号运往月球基地。任务倒是完成了,不过你背后也挨了三枪……” 姬少飞不以为然地微微一笑:“任务完成就好,我昏迷了多久?” “七十多个小时,你的伤势非常严重……”贺庆坐了下来,他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太好,这让姬少飞有了一丝不详预感。 “有多严重?” “脊柱第六节到第七节之间的神经中枢受创严重,第七节脊骨被弹头挤压损毁,那枚子弹从腹腔离开之前还洞穿了你的肝脏和肾脏,随后的内部大出血让这两个主要器官几近坏死。根据章院长的说法,你没有当场毙命,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 “可是,我现在仍然还活着,对吗?”姬少飞试图活动一下自己的手脚,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感觉。 贺庆凝视了他片刻,然后才继续道:“为保住你的性命,医疗中心不得不紧急截断你的脊柱和神经中枢,同时切除了受感染病变的腹腔内脏……” “喂……等等,截断脊柱?切除器官?那我现在……” 姬少飞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病房是个单床特护病房。他已经用眼角瞟到,右侧那两位医生身边的小台子上堆满了各种医疗仪器,心电图仪、自动呼吸机,吸液泵等等。 “为了让你活下来,我们的医疗中心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贺庆一边说着话,一边与对面的老医生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动作让姬少飞的心脏骤然缩紧。“现在,尽管已经过了危险期,但对你的治疗仍没有结束。更重要的是,你必须在今后的两条道路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选择?”姬少飞皱起眉头。 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往前凑了一步:“你的中枢神经系统严重受创,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控制四肢做出各种动作。你的四肢都在,但它们永远不可能再收到神经中枢传递的运动信号,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肢端各部位的肌肉群会因为缺乏运动而逐渐萎缩,甚至病变坏死。用通俗的话来说,你不仅失去了双腿,也失去了双手,比高位截瘫病人更糟糕。除了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之外,为维持躯体的必要生理运作,你还得随时随地带着这一大堆坛坛罐罐。” 老医生用手指划了一下身边的那堆医疗仪器。 想到自己坐在电动轮椅上,只能用嘴咬着控制器,轮椅后可能还要拖一个装满医疗仪器的小车厢,姬少飞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并不是一个怕死的懦夫,但生命之中有太多事情比死亡更加令人难以承受。 “你刚才说,还有另外一种选择?”他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坐在椅子上的贺庆把身体向病床这边倾斜了一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绝望的姬少飞。 “你听说过玄鸟系统吗?” “玄鸟,是信息部研发的那套大脑皮层……嵌入式神经感应系统吗?这项技术好像在大通物流保安部队中进行过小范围的普及测试,我记得一年多以前看过一份报告,包括大通物流保安部队总指挥孟天华上校在内的五名实用阶段测试者,在接受手术五个月后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躯体功能紊乱症状,这个项目不是因此被暂停了吗?” 贺庆点了点头:“是的,玄鸟技术还存在很多问题,牵涉到人体的事情,即使是卡鲁也无法做到尽善尽美。虽然项目暂停普及推广,但工程部那边却一直没有停止对它的研究。就在两个多月前,研发小组又有了令人震惊的新发现。” 姬少飞望着满脸粉刺的贺庆,他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半途而废的研发项目,这和他的伤势又有什么联系? “相位脉冲炸弹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麻烦,不光我们在亚洲和美洲的机器人单位损失惨重,活动在环太平洋地区的大通物流保安部队也受到严重冲击。五名玄鸟受术者中有三人因躯体功能紊乱被送往医疗中心处理,包括孟天华上校在内的另外两人症状不算明显,所以依然参与日常训练和勤务活动。” “在巴西境内的一次行动中,孟天华上校所部遭到相位脉冲炸弹袭击,植入他体内的玄鸟模块却没有停止工作,甚至未出现任何异常情况。这个奇怪现象引起了工程部的关注,他们调查了五位手术者出现躯体功能紊乱的具体时间,结果发现五个人的紊乱症状都出现在我们发动全球相位脉冲风暴之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很显然,相位脉冲效应对他们脑中的玄鸟模块产生了某种干扰影响。” “可是,孟天华上校再次受到相位脉冲冲击后却没有出现任何不良反应。”贺庆注意到姬少飞的疑惑表情,赶紧又补充解释道:“月球基地一直在分析你们缴获的那辆玄武战车上的反制模块。初步研究表明,那是一种基于硅晶半导体技术的被动防御系统,它仅能保护电磁系统不受相位脉冲影响,而且这种技术还会导致整个系统的临时停顿。早在嘉兴战事中,我们的前线观察员就已经发现,国防军战车在投掷相位脉冲空爆弹的瞬间会突然僵硬不动。” “玄武上的反制模块明显超出了南方政府的技术水准,制造成本不算高但却完全足以保护国防军的车载电磁系统,沈部长认为这绝不是南方兵器工业公司能够搞出来的东西。而孟天华上校的情况,却是我们迄今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四元相位模块能免疫相位脉冲效应的特例。” 贺庆的眼睛里放射着激动的光芒。突然横空出世的相位脉冲炸弹给互助会带来了巨大灾难,如果能找到解决这个难题的方法,其战略意义完全不啻于智库的重生。 “魔都战役结束后,工程部集中大量人力物力在北极地区用各种当量的相位脉冲炸弹对玄鸟模块进行了上千次实爆测试。”贺庆的声音突然降低了许多,仿佛在述说一个不允许泄露的超级秘密:“他们最后发现,在低效能输送的闭合系统中,相位脉冲风暴的冲击威力会呈现出几何级数的递减。” 姬少飞尴尬地望着对方,喃喃吐出四个字:“我听不懂。” 他只是个战前某野鸡大学法律系毕业的文科生,对这些技术上的细节压根没有太大兴趣。 但是,贺庆显然是琢磨和摆弄这些概念的行家里手。 面对姬少飞的茫然,那张布满粉刺的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嘿嘿,那我就用最直白的话来说吧。超微功率的弱电路系统,是抗衡相位脉冲炸弹的技术关键。其实,国防军的反制模块并非一枝独秀,在乌拉尔山脉的战斗中,我们也有少许本地机体在露西亚人发动的相位脉冲攻击中幸免于难。当时贾承业工程师的研究发现,如果能以物理手段切断整个系统的工作回路,即以手动方式取出双极电池,而不是用开关电路来控制动力源的闭合,是完全可以无视相位脉冲炸弹的攻击的。但是,我们无法知道敌人会在何时投掷相位脉冲炸弹,也更不可能随时都让我们的足肢战车或武器处于半瘫痪状态。” “北极的研究表明,乌拉尔山脉中幸免于难的那些本地机体,大多是一些有病在身的故障机体,它们中的大部分都存在电路接触不良等问题。这些被视为潜在故障的隐患,恰恰正是它们侥幸逃过劫难的关键因素。” 贺庆说到关键处,整个人都忍不住兴奋起来。真不知道当初部门选人的时候,为什么是信息部而不是工程部挑中了这个理工男思维的家伙。 “为了避免强电流对植入者的大脑和神经系统产生不良影响,玄鸟模块没有外接双极电池,而是以人体毛细血管管壁渗透原理提供系统工作动力,这种直接源自人体消化分泌系统的生物能源在正常运作时的功率微乎其微。你现在明白一点了吗,是不是和那些乌拉尔山脉战斗中存活下来的老旧机体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就是说,功率越大,动力越猛,死得就越快?”姬少飞发出梦呓一般的顿悟感叹。 贺庆的脑袋马上像鸡啄米一样乱点,脸上也眉眼绽放出和善的微笑,仿佛这一刻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一辈子都遍寻不着的知音。 “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姬少飞的下一个问题立刻让贺庆脸上的笑容不翼而飞。 病房中的空气似乎有些凝固。 贺庆的声音突然又变成了最初的那种冰冷和凝重:“新版本的玄鸟模块需要一位实体植入测试者。” “嗯?” “而你,正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正文 第731章 版本(上) 正文 第732章 版本(下) “我?”姬少飞又瞪大了眼睛。 他实在无法明白,这个死灰复燃的技术研发项目,怎么会和面临终生瘫痪的自己扯上关系? “最初的玄鸟模块,原本是为信息部外勤人员提供内置通讯数据模块,但上周才完成初步测试的新版本,却已不再局限于数据传输……” 贺庆没有说完,他做了个手势,病床右侧的卡鲁突然从三角体目器从投射出一幅全息图像。 在那画面上,一个虚拟的人形轮廓笔直伸展开四肢,在他的大脑位置有一个闪光亮点。 “以美国和南方政府为核心的地球联邦,以及从他们那里流出的相位脉冲武器技术,已经严重威胁到我们的安全。最近的魔都战役,以及国防军对十里铺咄咄逼人的合围态势,都清楚无遗地证明了这点。我们的武装单位迫切需要重新升级,否则无法应对敌人的超级战车和相位脉冲夹击,也更不可能保卫我们的信仰,捍卫我们历经磨难建立起来的新生存秩序。” “新玄鸟模块将以超微功率的生物神经网络为中枢控制系统,同时允许外接各种模块化的人造义肢或器官,以实现多元化的军用或民用功能。这种肢体的外延,或者称为人体与工具的无缝融合,将成为人类进化史上的一次飞跃。” 伴随着贺庆的话,全息画面上的虚拟人形双臂末端忽然变成两支步枪形状的武器,枪口光芒闪烁表示正在开火射击。随后,那虚拟人形的双腿也在一瞬间化作四条反曲足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原野上纵横狂奔。 “以医疗中心这些年来对战场伤病患者的救治经验,生产各种仿生义肢和器官在技术上没有任何问题。真正的障碍来自于人类传统道德伦理的心理壁垒,新玄鸟模块产生的合成人虽然拥有可外接不同工具和武器模块的巨大优势,但在大多数普通人更可能会把他们当成怪物,而不是认可为自己的同类。这就会牵扯到社会伦理以及生物群体心理学的争论,你应该明白,在这样的争论中很少会有真正的胜利者。” 贺庆苦笑了一下:“基于这种可预见的巨大压力,没有人愿意主动接受新版本玄鸟模块的植入实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变成怪物……直到你的出现。” “这么说,正好盼到我这么一只小白鼠出现咯?”姬少飞脸上露出自嘲的微笑,他的目光落在全息图像上那个已经完全不能称为人类的合成人轮廓上:“外接的模块化义肢或器官,就不能重现为人体原貌吗?这样至少不会引起大家的反感吧?” “可以的。新玄鸟模块可以做到这点,但人体的原生结构并不适合所有环境,也无法胜任所有的特殊任务。工程部设计新模块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让那些肢体残缺者恢复正常生活状态,它的主要目的,仍然是军事用途……” 姬少飞打断了贺庆的话:“但是,告诉我,它可以让我重新拥有四肢和行走能力吗?” 贺庆点点头。 画面上的合成人已经变成了一辆足肢战车,或者说,它已经融合进了一辆足肢战车座舱中,成为战车的核心构件之一。它的四肢和躯干都消隐不见,只剩下头部嵌合在密封的座舱中。乍一看上去,确实诡异无比。 姬少飞立刻做出了决定:“那就行了,我愿意接受新玄鸟系统的植入手术。反正,我现在的状况,也就这样了。与其让我拖着一堆坛坛罐罐过完下半辈子,还不如变成能做点事情的怪物呢。” “不急于现在就做出决定,你可以有二十四小时的考虑时间。” “不用再考虑了,我已经决定了。”姬少飞毫不犹豫地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态度。 贺庆点点头,站了起来。 “等等,带有玄鸟模块的合成人可以接入各种大型武器系统,但是,如果遭到相位脉冲武器轰击呢?”姬少飞看了一眼全息画面上那位又融入一台精卫飞行器的合成人。 这种人与机器的结合体足以突破所有人想象力的上限,但相位脉冲武器带来的瘫痪效应却远不止想象力那样单纯。 贺庆转过头,看着病床上的同事。 “工程部的研究已经发现,瞬时工作功率低于十一瓦的闭合独立电磁设备,就能完全免于相位脉冲的瘫痪效应。人类大脑在思考时的全局峰值工作功率仅有十瓦不到,恰好低于相位脉冲攻击的下限。在你所说的情况发生时,所有运作功率超过十一瓦的外接设备将全部陷入瘫痪,但作为中枢核心的大脑却不受影响。你要做的就是,尽快更换一套外接工作平台,或者武器。” “明白了。”姬少飞沉吟着,闭上了眼睛:“只要我的大脑还存在,所有的器官、肢体都是可以随时更换的外接功能模块?” “大体是这个意思。在相位脉冲的轰击下,新玄鸟系统能让你的神经中枢系统依然保持正常运作,并可以随时更换受到冲击后陷入瘫痪的外接模块。只要能注意保证头部的安全,你将成为人类永生的传奇。” “永生?”姬少飞咀嚼着这两个字,忍不住苦笑起来。 以成为正常人无法认可的怪物的代价,换得所谓的永生。 有多少人会接受这样的永生呢? 至少对他自己来说,如果不是身受重伤,面临全身瘫痪的绝望未来,他绝对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永生”移植术。 病床边的老医生插了一句话:“技术上的细节,你不需要太担心,因为我们已经反复测试过上百遍。真正的麻烦,是手术前后出现的难以预料的心理变化,你需要逐渐适应自己的新躯体。” “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还是以正常人的形体公开活动吧。这样既可以不惹来太多关注目光,也会让我自己心里好受点。” “那是当然。不过我们必须提醒你,由于外接人工义肢始终无法媲美原生肌肉群,在从事大功率运动时,如果遭到相位脉冲轰击仍然可能瘫痪甚至毁坏。” “这么说来,我必须尽可能避免所有剧烈运动吗?”姬少飞皱起眉头。 手无缚鸡之力,这算是什么样的永生者? “你可以通过外接模块实现各种功能,不一定非得是剧烈的体力运动。不管是智能化的电磁机械系统,还是非智能化的单兵武器,都可以成为你肢体的一部分。你甚至可以通过玄鸟的四元相位模块接入智库系统的异能量池,从而实现融合物质的特殊功效。但是,考虑到融合过程中产生的巨大能量波动效应,这种融合应尽可能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中进行,尤其不要在随时可能遭到相位脉冲武器袭击的战场上进行融合。” “你的话把我绕得都有点糊涂了。”姬少飞再次展现了自己在理工逻辑思维方面的缺陷。 老医生理解地笑了笑:“没事,很快我们就要准备手术了。预计术后十二个小时,你就可以下床正常活动。到那个时候,你将接受持续整整四十八个小时的不间断全天候测试。在测试期间,你会完全明白新玄鸟系统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之后,我就能成为一块品质合格的自走式主控芯片了?” 老医生的嘴角再度咧开来:“呵呵,我喜欢你的幽默感,希望你能在手术后继续保持这种轻松心态。” 贺庆走到舱门边,打开了合金滑门。 姬少飞这才发现,外面走廊上居然站满了人。光看门边的脑袋,就超过了十个人。从这些男男女女的穿着打扮来看,他们显然都是工程部的技术人员。 “他同意了。”贺庆低声说道。 “太好了,现在,我们立刻准备开工!”人群中有一位生物组的老学者忍不住叫了起来。 “但我们还需要等待执事团集体署名的手术授权书,执事们的协商到现在仍然没有达成统一意见。”贺庆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姬少飞,低声解释了两句:“并不是所有执事团成员都赞同这种手术,自从工程部提出这项议案后,包括全体正式会员都在争论。你知道,对于这种事情,分歧一直都很大……” 贺庆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从他的表情凝重程度来看,公议大会上的争吵可能相当激烈。 作为一名资深的互助会正式会员,姬少飞当然能读懂对方尴尬表情后所承受的压力。 他看了一眼走到门边又转过身来的贺庆,用低沉而又清晰的声音宣布: “我非常乐意倾听来自兄弟姐妹们的意见,但最后做决定拿主意,甚至承担后果的,只能是我自己。所以,我不需要由别人来决定我自己的最终命运。请你把这话转告给包括执事团在内的所有人,让他们不要再为这件事耽误宝贵的时间。” 贺庆点了点头,走出病房。 正文 第733章 总攻(上) 何孟乡,q市南面偏西约五十公里的一座小镇。 这里据说是古时本地何孟两大姓联姻形成的聚居点,经过战争的狂暴践踏后,原先上千户的人口如今只剩下不足三百户。互助会的出现,曾一度让这里恢复了些许兴旺景象,但魔都战役后国防军第十三集团军迅速北上的消息,立刻又惊得本地住户们四散奔走,十室九空。 死心塌地追随互助会的自由民们大多已举家迁移到遥远的北方,那些他们的先人们做梦都未曾涉足的异乡土地。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通常选择加入垦荒区民兵队,尽情享受耍枪弄炮的陌生快感,没准还能有机会被互助会的正规部队挑中,混个一官半职什么的。 眼看着互助会在本地折腾了这么些年,十里铺方圆百里之内的平头百姓们都知道,要想在这个以枪锄交臂为图腾的组织里混出点地位,要么得有常人所不及的一技之长,要么就只能靠刀口舔血以军功搏上位。 大多数乡亲高中都没能读完,哪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就连祖祖辈辈赖以为生的耕种之术,在垦荒队大力普及推广的无土水栽新种植技术面前也成了笑话。 同样面积的一块土地,哪怕是坡地碎石地,只要有十里铺反应堆塔提供的无线电力保障,轻轻松松就能产出比原先上等良田高六七十倍的粮食。不但种植者需要投入的精力要少得多,而且整个耕作过程还不受风雨气候影响,春夏秋冬四季均可轮番下种育苗。 终于从土地上解放出来的耕作者后裔们惊喜之余,心怀茫然地望向四方,猛然间发现这世界还有无数未曾探索过的角落。而那些陌生的角落,无论是高山大海,还是森林雪地,都可以在新种植技术的帮助下变成产粮地。 只要有劳动的双手,只要有空间,只要有足够的能源,他们就能生产出保障自己生存的粮食。 恍然大悟的耕作者后裔们毅然走向四方,将自己的血脉种子撒播到更远的世界。 当然,也有为数不少的恋故眷家者,他们本能地选择了留下来。 得知来自南方的军队逐渐逼近的坏消息后,这些留守者中有人无可奈何选择了扶老携幼离乡避祸,也有人选择了拿起武器,准备保卫硝烟未灭的家园故土。 但战争从来不是儿戏。 第十三集团军攻占日照后立刻兵分三路,以日行百里的惊人速度继续向北挺进。 位于左翼的国防军前锋团抵达何孟乡当晚就与本地互助会民兵部队爆发了激烈战斗,枪炮的爆炸声持续了整整一夜,双方使用了从相位脉冲炸弹到电磁步枪等各种新型武器,但机枪和小口径步兵迫击炮仍然是造成最多伤亡的罪魁祸首。 何孟乡的民兵中队得到了来自十里铺的民兵总队增援,他们没有固守阵地死战不退,而是采取游击战术反复骚扰试图在何孟乡以西山坡上构筑营地的国防军部队。 国防军虽然远道而来,但因为是搭乘装甲车而来的机械化部队,体力和战斗意志都不低。当看清对面只是一群身穿棉布粗服的乡下民兵后,勃然大怒的指挥官当即分出一半兵力展开反击,同时以另一半人马继续筑营修建防御阵地。 国防军反击部队进展顺利,甚至一度攻入何孟乡镇内,但他们所取得的胜利也就仅此而已。不断从四面八方来袭的民兵火力给这支精锐部队造成了很大伤亡,那可不是几杆步枪的冷枪偷嘴,而是有高爆弹头的火箭筒和迫击炮,尤其是后者投射的反步兵空爆钢珠榴霰弹,十多米半径内无人可以幸免。 反击部队遭遇上百人伤亡后不得不主动退出镇子,回撤到已经初步完工的防御阵地内开始打消耗战。国防军擅长的土工作业此时优势尽现,负责施工的步兵们仅用不到两小时时间就完成了从战术堑壕到防炮坑道的施工。意图乘胜追击合力围攻营地的民兵部队因为缺乏装甲单位居然啃不动这块硬骨头,外围壕沟千米之内遂成为名副其实的死亡地带。双方都无力实施突破,只能远远隔着你来我往相互以零星乱枪对射。 这种僵持战局持续了整整一夜,次日佛晓出现的一支国防军玄武战车小队立刻改变了国防军的被动守势。 十二台重达五百八十吨的钢铁巨兽直接踏过何孟乡街道,顷刻间便将两千余人的民兵部队打得溃不成军,四散奔逃。其实,这支战车队并不是专程赶来增援受困部队的。在相位脉冲炸弹的无差别普及后,但凡突然失去联系的前锋部队十有八九都是遭到了伏击或围攻,这已经是所有指挥官心知肚明的一条战场潜规则。 第十三集团军总指挥文宏达将军在挥师北上之际曾再三严令:不争城镇控制权,只求歼灭敌方有生力量。因此,这支及时赶到的玄武战车小队对拯救友军并无太大兴趣,但对围攻友军的敌人却颇有兴趣。 所以,这十二台玄武战车在驱散何孟乡民兵之后并未停下步伐与己方步兵握手言欢,它们继续大踏步向北猪突猛进,旋即成为逼近十里铺外围的第一柄尖刀锋刃。 在何孟乡以北二十公里的一条小河边,它们遭到了来自十里铺的影武士无人机伏击。 蛰伏在地表之下的三十多辆足肢战车蜂拥而出,第一轮电融弹齐射就击瘫了两台玄武。但这场战斗仅持续了不到十秒钟,一发空爆的相位脉冲炸弹瞬间让互助会的足肢战车群陷入了无可奈何的瘫痪。 接下来,就是十台玄武战车逐个处决那些失去行动能力的足肢战车的自由射击时间。 玄武小队虽然损失了两台战车,但并无人员伤亡。曾经不可一世的互助会足肢战车,现在已经沦落到只能顶着相位脉冲火力偷袭死拼的尴尬境况,这个无可辩驳的真相令玄武车组乘员们士气大振。 他们甚至相信,自己很可能会成为踏入十里铺的第一支国防军部队。也许,他们甚至能得到由第二共和国主席薛世杰亲自授勋的无上殊荣。 从天而降的巨大光束将所有的梦想击得粉碎,转瞬之间,原本昂首傲行于鲁南原野之上的十辆玄武战车就有三辆被切碎融化! 互助会拥有某种位于高空甚至太空的武器平台,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在日照市附近的一次战斗中,国防军的玄武战车已经遭到来自天空的毁灭光束打击。南方兵器工业公司设在福建沿海地区的观测站都捕捉到了这些聚能光束,通过对光束角度的粗略计算,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它们来自月球,至少是当时月球所在的方向。 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的专家们甚至发现,互助会的空中光束打击并不能随时随地出现。大多数人猜测互助会的攻击平台可能位于环地轨道上,正如当年他们从露西亚人手中缴获的那座军用空间站一样;也有少数人大胆推测互助会的聚能光束炮塔可能真的就在月球上,这个推论更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互助会无法对地表活动的玄武战车实施全天候不间断轰击。在玄武战车遭到天降死光轰击的所有时段,战场区域的天空都正好有月球出现。 由于环地轨道卫星的全灭,加上中高空飞行器当前面临的恶劣生存环境,共和国国防部无法进一步确定这种聚能光束武器平台的准确位置。但是,以包永春为首的军工技术专家们仍然为玄武战车准备了一套有效的应对预案。 毕竟,最聪明的人往往是能抓住事情关键的人。 对于从天而降的高能打击火力,再没有比尽快找个遮挡掩体更有效的保命方案了。 至于互助会的空中火力平台到底在哪里,那绝对不是玄武战车乘员们最关心的事情。 所以,天空中黄绿死光闪现的瞬间,剩下的七台玄武战车立即不约而同开启引擎最大马力,向着附近的山地和树林加速蹿去。 应对预案的第一条:遭到不可抵御的敌方空中火力打击时,应马上寻找就近可用的防空隐蔽掩体,尽量避免战车车体暴露于空旷场所。 因为这条规定,国防军玄武战车的战术手册有了很多改动。这些刀枪不入的钢铁巨兽不再会贸然进入完全无遮掩的开阔地界中行军作战,它们通常更喜欢贴近多山多林的复杂地形活动,为的就是防备随时可能从天而降的死亡之光。 当天空中降下死亡光束之际,那就是四散奔逃寻找掩体的时刻。 山崩地裂的爆炸声中,一辆标准版玄武甚至直接开炮轰塌了半壁山岩,以便能把自己庞大身躯塞入岩缝中的凹处保命。 在它后面的两辆加强版玄武仅有双联聚能光束发射器,这种以精确而见长的对点攻击武器在战场厮杀中表现极佳,但此刻要在山壁上迅速凿个凹坑却是有心无力。 在这种以秒钟计数的战斗中,犹豫和拖延只意味着死亡。九秒钟后,那两辆没能及时找到藏身之地的加强版玄武战车被再度从天而降的黄绿光柱融烧成两摊残骸。 剩下的五辆玄武顺利遁入山岩和树林中,借助大自然的庇护堪堪逃过这场劫难。 正文 第734章 总攻(下) 躲在山岩和树林中的五辆玄武战车蛰伏了整整六个小时,这是应急预案规定的最短安全时间。 六小时后,一辆战车先冒头出来试探,确保安全后剩下四辆才纷纷脱离掩体,这个损失惨重的重装甲小队继续向着北方而去。 尽管前进途中遭受重挫,但残存的车组乘员们依然对胜利充满信心。 如果说之前的嘉兴之战仅仅是让国防军官兵树立了信心,随后魔都的沦陷就让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天下迟早是南方政府的。 甭管互助会在技术方面有多高端大气上档次,连个魔都都守不住,还能指望他们有逐鹿中原问鼎天下的决心吗? 所有的玄武车组乘员,都不是国防军中的顶尖精锐。这支秘密组建的新部队从军官到士兵全是从国防军诸部中甄选出的忠贞之士,个人战术素养未必很高,但对政治上却绝对忠于共和国政府。由经侦局局长张玉泉亲自把关的甄选只有三条标准:第一,必须年轻健康;第二,必须受过至少初中文化以上教育;第三,家中无任何亲戚在战前政府出任过科级以上行政官员。 第三条甄选标准直接卡住了至少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候选者,当被薛世杰问到为什么要有这一条奇葩规则时,张玉泉朗声回答说:“养士如驯兽,吃得太饱或见过点世面的,要让他们俯首帖耳需要投入的成本通常会高得过于离谱。与其这样,不如直接把肉骨头扔给那些穷白子弟,厚赏重酬之下,这些人对国家的忠诚至少可以保证十年。” 玄武车组乘员享受的待遇和福利,确实远远超过其他部队。甚至他们的家属和近亲,每月也能从南方政府领取不菲的生活津贴,在购买管控物资、住房副食分配、子女工作安排方面也都享有常人所不能及的优先优惠权。对于阵亡牺牲的车组乘员,其家庭可一次性领取相当于烈士体重的黄金,其直系血亲无论年长年幼还能终生每月领取等同于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成员平均月收入的烈属补助金。 在这种空前未有的氛围下,几乎没有任何玄武车组乘员出现临阵退缩或投敌叛逃的情况。 所以,虽然这支玄武战车小队虽然减员过半,但却没有任何人脸现惧色,更不要提什么撤退休整了。 因为,他们并不是孤军奋战。除了他们之外,整个鲁西南大地上还有另外十多支玄武战车小队,从不同方向朝着十里铺高速推进。在这些前锋部队后面,还有更多玄武战车和数以万计的机械化步兵组成的钢铁洪流,这一股股洪流最终将涌向互助会的邪恶巢穴,彻底结束这场战争。 这种大势分明的时候,不奋力前冲搏一份足以荫福子孙的万世功勋,那不是脑子有病吗? 几近废墟的何孟乡镇口大道旁,横七竖八躺了一堆已变成灰黑色的尸体,从尸首身上的蓝色棉制作战服,以及被缚的双臂来看,应该都是被俘后遭到处决的互助会民兵。 “国朝历来的种种战乱,皆源于敌友不分,善恶不辨,真伪不清。对于支持第二共和国,拥护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政体的人,哪怕曾经是我们的对手,现在和今后也可以成为朋友。但对于那些恶意敌视我们,抗拒全国民意,疯狂攻击国防军正义之师的顽冥不化暴徒,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再有机会扰乱人心。” 基于第二共和国国防部长胡潜的明确指示,但凡前线俘获的互助会武装人员,如果能亲笔写下自愿悔过书,即可享受正常战俘待遇,被押解往后方,接受进一步甄别和劳动改造。 如果不愿在悔过书上签名,那就立刻拖上刑场面对枪口,等着告别自己罪恶的一生。 令国防军军官们惊讶的是,这种显而易见的生死刀口之前,居然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俘虏拒绝签署悔过书。 惊讶归惊讶,但公事公办还是必须做完的。 于是,何孟乡镇外被枪决的尸首,很快层层叠叠堆积了上百具。 时逢天气炎热,刺鼻的血腥味迅速变成熏天尸臭。一些原本打算在这里驻足休息的国防军部队闻到这味道后立刻改变主意继续向北而去,哪怕找个荒山野岭露营而宿,也比浸在这恶心味道中吃饭睡觉要舒服得多。 夜深人静之时,一只乌黑的手掌从尸堆下面悄无声息探出。 紧接着,从刨开的土层中又伸出另一只同样黑色的手掌,然后才是一个戴着面罩的脑袋。 姬少飞从洞穴中爬了出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他做的第一个动作不是打量四周情况,而是低头俯视自己那双黑色的手掌。 在从土层下面爬上来之前,他就已经清楚知道,地面上没有人,至少千米之内都没有活人。 人造皮肤表层的红外侦测装置可以让他感应到千米之内的活动生物,但这却仍然没有那双新手掌给他的印象深刻。 在地下掘进的时候,那双神奇的手掌竟然自行拉长指节,让指头变得趋于扁平,五根手指头一眨眼就变成五把小铲子,刨掘挖磨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不适感。工程部副部长江欢说过,这双新手的主要构件全是高硬度智库合金,可以承受上万度高温以及三千兆帕单位压强不变形。 可是,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是很适应自己的这具新身体。 除了头颅,以及颅骨里的脑组织,这具身体百分之八十的部分都不再是原装货。四肢就不用说了,甚至连胸腔和腹腔中的大部分主要器官,也根据需要被移除或更换。 严重减缩的消化系统可以让姬少飞像常人那样通过进食来恢复体能,但这种能源补充方式效率极为低下,与其说是补充能源,倒不如说是为了让自己表现得和普通人无异而已。 姬少飞现在能直接通过皮肤接触导电体获取电力,也可以通过手掌变形的插接器给自己的身体输入电力。前一种转化效率偏低,后一种则要高得多,输入体内的电力都会被转存到位于他胸腹部的模块化双极电池组中,再通过分配系统送往人造肌肉和神经中枢,为躯体的行动或思考提供动力。 但这还不是全部。 他脑中植入的新玄鸟模块,甚至允许他临时连接智库的异能量池,直接以异能量的神通随心所欲融合或改造各种固态物体。 简单地说,他已经差不多是一只人形卡鲁了。 只是,在接入智库异能量池期间,如果遭到相位脉冲武器冲击,他的这具人造躯体将陷入无可挽救的破坏,正如那些在相位脉冲风暴中轰然倒下后便再也爬不起来的卡鲁一样。 能力越大,危险同样也越大。 所以,医疗中心的那位老医师再三叮嘱姬少飞,保命的诀窍就是让这具躯体保持低功率运作状态。身负植入模块的合成人,说话必须轻言细语,举手投足也要尽可能斯文,更不能上蹿下跳肆意展现狂暴力量。只有在绝对必需的情况下,才能启用体内的大功率设施,或连入智库异能量池。 但现在,就是绝对必需的情况。现在,就是万分危急的时刻。 遭到国防军夹击的十里铺,正陷入十几万精锐虎狼之师的合围之中。敌人所装备的玄武战车,更是足肢战车难以抵挡的头号强敌。 因此,他这位新玄鸟模块的植入测试者,连标准培训课程都没有毕业,就被紧急空投到十里铺以南地区执行绝密军事任务。 正是他,指引了月球基地的聚能光束炮台,全力压制向北突进的国防军玄武战车群。 然而,考虑到月球基地目前仅拥有区区三座移动炮台,以及国防军玄武战车相对惊人的数量,这种太空轰炸式的截击显然无法有效阻挡敌人的全面进攻。 姬少飞最后接到的指示是自由行动,尽可能缓阻第十三集团军向十里铺的推进。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正处于紧急投产阶段的新型足肢战车争取足够的时间。就在他接受移植手术期间,月球基地工程部研究所也完成了对缴获的那辆国防军玄武战车的全面分析,军工组的专家们在智库协助下仅用五小时就完成了新型十一号战斗机体的设计。 这种被命名为大地行者的新型足肢战车也将内置与国防军类似的相位脉冲反制模块,同时还将装备大功率聚能光束炮塔和可变口径电磁炮,以彻底扭转互助会近期在战场上的劣势地位。 但这种新型战车的生产线从搭建到产出首批百台样机,至少需要七十二小时。 时间,永远才是最要命的敌人。 为了争取这宝贵的七十二个小时,所有枢密院可以调动的武装力量都被动员起来,不惜一切代价拖延敌人逼近的脚步。从那些服色混杂装备凌乱的民兵,到姬少飞这样的新鲜出炉的合成人,全都无一例外派上阵去。 枢密院院长、人类共同体元首林子云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十里铺,守住全体互助会成员的精神支柱。 正文 第735章 池鱼(上)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姬少飞扭头看见一群骡马组成的队伍正从公路上朝何孟乡这边靠近。 因为相位脉冲武器的失控滥用,国防军拥有的各种内燃机载具同样面临严重威胁。第十三集团军在从江苏推进到山东途中没少受各地民兵的骚扰,经常是一发相位脉冲炸弹就让整个团的汽车或装甲车陷入全面瘫痪。 折腾得多了,不少国防军步兵部队干脆放弃了军用卡车和履带装甲车,从沿途县乡征调较为可靠的大牲口驮运重武器和辎重。 从这支骡马队中人数与牲口的悬殊比例来看,这显然是一支国防军的辎重队。那些牲口背上的板条箱里装的应该是各种制式弹药,没准其中还有相位脉冲炸弹。 姬少飞快速地斟酌了一下,随即悄悄退到镇内废墟中隐藏起来。 这种辎重运输队不是他的目标,他想要找的是至少师级以上的指挥部。对于军队这种组织严密的特殊团体来说,高级军官聚集的指挥部永远是联结所有士兵的枢纽。如果能干掉一个师指挥部的核心人员,肯定比歼灭一两百普通步兵的效果大得多。 他的使命是减慢敌人前进的步伐,而不是消灭对方有生力量。 再过十五小时后,月球基地的三座移动炮塔才能重新响应他的召唤。在这段时间里,他可以继续寻找最适合自己的目标。 他爬到了千疮百孔的二楼屋顶上,将可塑性极高的身体和四肢同时变得更加扁平后匿融入阁楼的阴影中。这样即便有人突然上了阁楼,也不太可能会注意到那颗半嵌在墙缝中的诡异头颅。 然后,姬少飞打开了脑中玄鸟模块的电磁监听程序,在超高频波段中耐心扫描搜索着各种音频信号。 刚才他看到,辎重队里有一名军官腰上挂着台无线步话机,那意味着这家伙可能需要与上司保持联系。如果能沿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跟下去,没准就能逐层找到那家伙的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直到姬少飞发现自己的目标。 很快,他找到了那位辎重队军官的通讯频段,并顺利截听到这家伙正向自己的上司,一位姓陈的国防军团长汇报当前位置。那位团长命令辎重队稍作休息后立刻向北继续前进,尽可能在中午前追上部队。 三言两语之间,姬少飞听出了更多端倪。 原来,那位陈团长并不是步兵团团长,而是某个炮兵团的团长。 按国防军的习惯,炮兵团很少独立活动,通常跟随师或军级指挥部协同行军,只有在进入预定射击阵地后才会远离指挥部。这样做一方面可以最大限度借助指挥部警卫部队为炮兵提供额外安全保障,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在通讯被阻断的恶劣环境中尽快获取指挥部命令。 那支炮兵团显然也在向十里铺挺进的行军途中。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这支炮兵部队附近应该有某个师级或军级指挥部。 姬少飞立即接通了智库数据链,做了两件事。第一是排查国防军第十三集团军编制中所有陈姓军官的身份,第二是向周边两百公里范围内的友军四元相位设施发出求助信号,申请建立临时三角测量阵,以便测定那支国防军炮兵部队的大致方位。 一位不知名的民兵游击队员佩戴的一块互助表,以及一只隐匿在草丛中远距观察香炉镇敌情的零号机体最先响应了他的呼叫。不到一秒的时间内,自动组建的临时三角阵先后五次测算了信号源所在位置,并最终将信号源锁定在一片大约二十平方公里的地区。 与此同时,从智库外接数据源端口也传来了陈姓炮兵团长的全部个人信息。 这个人叫陈李辉,第十三集团军新三军军部直属反装甲火炮团团长。 姬少飞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 这个团长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新三军军部直属部队的主官。 新三军军长宋英,大名鼎鼎的南军虎将,自从魔都战役以来他一直是进攻互助会垦荒区的头号急先锋。 一阵叽叽叽的警告音在姬少飞的头脑中突然响起,这是实时功率监测仪在报警,新玄鸟模块当前的所有外接端口瞬时运作功率已超过了十一瓦。 这种情况下,如果又正好遭到相位脉冲武器轰击,将会直接危及玄鸟系统的主控单元。 为了将这种危险降到最低,植入者必须尽快关闭外接端口,减少全局运作功率,或让自己情绪迅速冷静下来,降低大脑高强度思维所需消耗的能量。 在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的同时,他关闭了临时三角测量阵的握手进程,同时也切断了与智库的数据连接,那叽叽叽的警告音立刻烟消云散。 直到这时,高频步话机信道中,那位陈团长与辎重队军官的明语交谈仍未结束。姬少飞不动声色地耐心倾听着,直到这两位相互道别后主动断开通讯连接。 其实,国防军对通讯安全这个环节抓得也很紧。自从魔都战役以来,各部师级以上的无线电通讯全部采用非线性反逻辑预约暗语,但这项保密措施并未普及到团一级单位。主事者认为到了这一级完全没有必要弄得太复杂,战术层次上的蛛丝马迹应该不会影响到战略大局得失。毕竟对基层部队来说,大多数情况下保持战场通讯的畅通和便捷比严苛复杂的保密更为重要。 三角测量法估算的目标地区在何孟乡以北大约二十多公里,考虑到时间的紧迫性,徒步赶过去肯定追不上半机械化行军的炮兵部队。姬少飞往东走了两公里,在他空投着陆的地方埋藏着一个降落伞包裹的帆布大袋,里面不仅有武器和工具,还有一套迷你版的走你外骨骼双足步行器。为预防相位脉冲武器的轰击,这些装备都处于分解状态,与配套的双极电池严格分离。好在组装各种器械设备对于现在的姬少飞来说,已经完全不是问题。 他尾随着一群逃荒的难民后面,花了一个小时在光天化日下走到埋藏点,随后仅用十分钟就完成了从挖掘装备包到外骨骼步行器的组装。 第十一分钟时,他已经以平均四十公里的时速驰骋在鲁西平原上。 即将成为战场的鲁西平原,早已不复往日的宁静。除了分头向北推进的十余万国防军精锐部队,这片土地上还有近百万扶老携幼试图远离十里铺的平民百姓,以及无法统计精确数字的互助会武装民兵、电磁步兵和足肢战车。 尽管平均人口密度骤然提升,但要找到一条向北的僻静道路仍然不难。逃难的平民仍然习惯性地选择沿着公路或铁路移动,国防军因为运兵履带装甲车的越野限制通常也选择走公路,自中露战争以来就无人维护的高速公路网虽然残破不堪,但也比荒山野岭中的跋涉要省力得多。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国防军的玄武战车群,这些巨大的钢铁怪兽以小队为单位,为随时躲避可能来自天空的火力打击,它们的行进路线大多紧挨着山脉丘陵森林等复杂地形。这些地形,也正是互助会武装单位最喜欢的环境。 好在这一带终究是平原,找个小丘登高一望就能用肉眼看到十几里外的情形。根据信息部掌握的最新数据,玄武的车载雷达能准确侦测百公里半径内的无遮掩大型金属目标,但对于单兵个体就缺乏足够有效的识别手段,它们的红外感应器最多只能探测到千米之外的发热体。 问题是,姬少飞现在散发出的红外热辐射信号并不比一只兔子大多少。 如果不是在高速移动中,他还可以用反红外侦测披风盖住自己的身体,这招能够彻底屏蔽敌方红外热源感应设备的窥探。 只要不是在平地上被玄武战车的光瞄设备偶然捕捉到,他这一路几乎没有任何危险可言。 遗憾的是,姬少飞仍然低估了战场的危险性。 当他驾驭着双足步行器刚越过一条废弃的灌溉沟渠,北面不远的天空中突然闪过一轮熟悉的银色光环,紧接着传来一阵炒豆般的爆炸声。 电动引擎持续发出的低沉嗡嗡声突然消失,嘎然而止的双足步行器带着惯性冲入一片灌木丛中,随即失去平衡翻倒。 姬少飞的身体紧缚在步行器上,两百多公斤的重量连摔带滚将灌木丛铲平了老大一片,猛力亲吻地面的撞击让他头晕目眩,不仅玄鸟模块通过神经系统再度发出叽叽警告音,双眼更是金星乱冒,躺在烂泥地里半天动弹不得。 前面的枪炮射击声愈演愈烈,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国防军部队和互助会的武装力量交火,这场毫无预兆的厮杀却把姬少飞给卷了进来。交战其中一方按当下战场流行时尚投掷的相位脉冲炸弹,让他骑乘的双足步行器瞬间变成一堆废铁。 被殃及池鱼的姬少飞等到神智彻底恢复清醒后才慢慢爬起来,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猫着腰向枪响的方向摸过去。 他失去了交通工具,这是个很大的麻烦。 但是,战场那边的友军,或许可以提供足肢摩托之类的载具,让他能够继续赶路。 正文 第736章 池鱼(下) 战斗发生在两座小山头之间的公路弯道口,弯道前面河沟上的一座石桥也被炸了个底朝天,彻底堵住了被伏击者的退路。从攻击方选择的伏击地点,以及安排炸桥的手法来判断,绝对是专业人士。 满是水泥和沥青坑洞的废旧公路上,躺满了骡马牲口和士兵的尸体。从渐趋稀落的枪声来看,这场战斗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姬少飞惊讶地发现,被伏击的国防军部队,居然就是不久前他在何孟乡见过的那支辎重运输队。 令他更为错愕的是,两座小丘山坡上冒出来的数十名伏击者,竟然不是他预料中的民兵游击队,而是穿着防护服的电磁步兵!虽然这些人手上都拿着火药动能兵器,但全套带头盔的战术防护服却是如假包换的正规电磁步兵招牌。 在十里铺周边地区活动的电磁步兵,不是原先负责驻守鲁冀豫皖地区的第八仟,就是魔都战役后撤下来的第七仟残部。 作为枢密院麾下的直属武装部队,这些步兵精锐在训练和装备方面都远非垦荒区民兵所能比拟,没想到现在也化整为零撒到鲁西平原上来打游击战。 姬少飞心里想着,双手已经举了起来,同时继续沿着公路向尸横遍野的战场走过去。他的新身体并非刀枪不入的金刚之躯,他也不想被己方步兵误判为敌人扫成筛子。 果然,才刚绕过被炸断的石桥,前面就传来了怒喝声:“站住,干什么的?” 两名端着一六式突击步枪,在灰色战术防护服外面罩了套数码迷彩马甲的步兵从草地里冒出头来。这两位显然是伏击战场外围的警戒人员,姬少飞有很大把握相信,那座被炸断的石桥多半也是他们的功劳。 “别开枪,我是信息部的!”他努力用最大声音叫嚷着。 半分钟后,经过一番简单的搜身之后,他被这两人直接带到了一位开着头盔面罩的步兵军官面前。 这电磁步兵军官长得又黑又壮,脸上一副别人欠了他许多钱的郁闷表情,不过当他注视姬少飞的时候,一双小眼睛里却自然而然流露出摄人的精光。互助会的战术防护服上没有官阶军衔标识,所以姬少飞无法判断这位是个什长还是个佰长。 “站住!别靠近!”从姬少飞走近起,那军官的视线就一直紧盯着他。等挨到彼此之间大约有三四米距离上时,军官突然放声大吼起来:“你是什么人?怎么走路的姿势怪怪的,嗯,像个娘炮?” 如果在从前,被别人如此评价的姬少飞非跳上去和对方干一架不可。但是,现在脑部植入玄鸟模块又更换了人造躯体之后,姬少飞行走时的细节动作确实和普通人有些不太一样,这种区别并不明显,没有仔细观察是根本发现不了的。但没想到这步兵军官的眼力却忒毒,隔着老远都能看出一丝端倪。 “李佰长,这个人自称是信息部的。”身后的小兵一句话介绍了姬少飞,也让他明白了眼前这位军官的身份。“我们搜了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那军官点点头,直视着姬少飞的双眼,手上拎的自动步枪枪口却始终没有放下。 “信息部的?有识别码吗?” “我的识别码是……”姬少飞直接报出了属于自己的十一位身份识别码。 那佰长旁边的一名步兵立刻从护脊背囊里拿出一套四元相位通讯仪,这人动作相当娴熟,三下两下就完成组装,接上双极电池后很快弹出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全息红色圆环,那是查询菜单界面。 姬少飞自觉地迈步走过去,跨进那全息红色圆环的区域。 一秒钟后,智库熟悉的声音响起:“身份核查通过,受体识别码为……”智库重新复述了一遍那个十一位辨识码,与姬少飞自己报出的完全一样。 黑胖军官这才放下步枪,往前靠拢了两步:“原来真是自己人,哼哼,兵荒马乱的,跑到这荒郊野岭来,有何贵干啊?” 这军官说话带着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让姬少飞感觉很不舒服。 不过,从这场仅仅持续了五分钟的伏击战,以及对方敏锐过人的观察力来看,这位黑胖佰长显然是个非同寻常的人物。 彼此相距不到两米,已经足以让他看清对方的脸部五官特征。 传到视网膜的画面被转入玄鸟模块,向智库发出的身份辨识申请几乎立刻获得回应。不到一秒钟时间内,对方的履历和职务都被传送到姬少飞的脑海里。 “步兵第七仟第九佰的李展鹏佰长,我现在正在执行紧急公务,需要尽快赶往北面十公里的一个小村子。” 姬少飞看了一眼山坡后,草丛里有隐隐约约的金属光泽,那也许是这些步兵的走你步行器。如果这场伏击战真是他们精心策划的,这帮电磁步兵肯定在开火前就拆下了所有步行器的电池。“李佰长,能否借给我一台步行器,或者,一辆足肢摩托也行。” 听到对方说出自己的全名和职务,李佰长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的眼中也射出两道警惕的凶光,随后整个人的表情才慢慢松弛下来。 “你……果然是信息部的人,嘿嘿。”李佰长看了看旁边的那位步兵,后者已经开始在拆卸那台刚刚发挥作用的四元相位通讯仪。在相位脉冲炸弹肆虐的战场区域,像这样拆了又装,装了又拆的举动一点不奇怪。 “步行器和足肢摩托我们都有,但不能借给你。” “为什么?我有非常重要的紧急任务……”姬少飞一听就急了,他的心里马上冒出一个念头,要不要通过信息部联系枢密院,然后请枢密院参谋部向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军官施加点压力? 那黑胖佰长闻言停下脚步,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瞅着他:“因为,我们刚刚才接到通知,五分钟……不,四分五十秒后,工程部将在鲁西平原上空引爆一枚覆盖半径为两百公里的大型相位脉冲弹。如果你不想半路又抛锚的话,最好等一等再走。” 空爆大型相位脉冲炸弹,虽然奈何不了玄武战车的挺进锋芒,但却能让机械化步兵和后勤辅助部队暂时瘫痪,毕竟这些部队还得依靠大批量的内燃机载具来行军。为了缓阻国防军各路人马向十里铺的推进,整个互助会上下已经是奇招迭出。 “哦……”姬少飞松了一口气,这才明白对方是好心而不是故意刁难。 但是,还要再等五分钟,他所面对的情况随时都可能发生未知变化。 这场伏击战已经改变了一些细微的东西,国防军的炮兵团可能已经发现运输弹药的辎重队受袭,他们也许会撤退也许不会。就在他们附近的新三军军指挥部也许会因此紧急转移,或者,也许不会。 当蝴蝶的翅膀扇起来的时候,谁能准确预见到未来呢? “老玩这些没用的小把戏,有啥意思?”李佰长叹了口气,那张讨债脸上的褶子沟壑交错:“照我看,只要朝广州扔一发核弹,这场战争就能马上结束。” 姬少飞没有说话,他注意到李佰长身边的步兵们几乎都是同样的表情。 拥有无可非议的技术优势,第七仟却被对手从嘉兴撵出魔都,又从魔都赶到十里铺。身为军人,这份加料郁闷还真是憋屈得要让人呕血。 有那么一瞬间,姬少飞突然理解了这位佰长阴阳怪气说话的原因。 但是,把广州从地球表面抹去,真的就天下太平了吗? “滥杀不能解决问题的根本。”他低声道。 李佰长微微一笑:“但可以解决那些有问题的人,不是吗?” 姬少飞缓缓摇了摇头:“我们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新生存秩序,不该是这样的。” 虚伪的笑容在佰长的脸上冻结:“但我的手下正在一个接一个死去,他们每一个都是好小伙子,从嘉兴到魔都,从魔都又到这里,我的部队已经减员三分之一。如果我们的新生存秩序真打算拯救那些值得拯救的生命,那我们就该以最快的速度,用最具威力的武器,立刻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 姬少飞望着对方,没有一丁点想要争论的冲动。时间正在一秒接一秒流逝,而他的使命却毫无进展。 “我现在要去做的,就是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李佰长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脸望着山坡下:“如果你确实急着赶路的话,我倒有一个不错的建议。” 顺着佰长的目光,姬少飞看到了公路路面上,被打扫战场的步兵们驱赶聚拢来的几匹骡马。 两分钟后,姬少飞骑在一匹毛发凌乱的劣马背上,攥紧了缰绳沿着公路由南向北狂奔。 他以前骑过马,但那只是在内蒙古草原上带游玩性质的闲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玩命疾驰。虽然有马鞍和脚蹬,但马背上的剧震根本无法让骑行者将臀部贴紧坐实,他只能踩着脚蹬,半曲着身体,努力配合马背的抖动而上下摇晃,以期减轻每一次落地时承受的猛烈震荡。 这种感觉既陌生也很新鲜。 头顶上的天空中,无声无息地绽放出一团巨大的银色光芒,接近完美的环状光芒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天空边缘扩张膨胀。 那一定是李佰长所说的大型相位脉冲炸弹,工程部通常会用精卫飞行器在大气层以外高度上投下这种软杀伤炸弹,等降落到目标地区的指定高度上空时就会自行引爆。 正文 第737章 土行 夜幕降临,姬少飞趴在山神庙前的一块凸岩上,满心欢喜地望着廖家集方向的灯火。 廖家集只有百来户人家,平常不可能有这么多灯火。村子旁边的河滩荒地上,现在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军用营帐。他看到了村里用迷彩布遮掩的几丛通讯天线,也看见了廖家集西面山坡上那堆影影绰绰的玄武战车。尽管距离超过了三千米,但那些庞然大物依然是那样醒目。 玄鸟模块的植入手术改变了姬少飞的身体,也让他摆脱了陪伴自己十多年的近视眼镜。依靠经过埃米级改造的多功能人造晶体,仅就可见光领域而言,他能毫不费力地在黑夜情况下看清五公里外的一只苍蝇。 廖家集那里一定是国防军的某个大型指挥部,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新三军军指挥部。 他的目标,是干掉这个指挥部里发号施令的那位年轻战神,新三军军长宋英。 只要能干掉宋英,整个新三军向十里铺的推进肯定会停滞下来,从而对由日照方向涌向北面的国防军第十三集团军产生巨大的心理震撼。 迄今为止,第二共和国军队所表现的惊人战斗力再次刷新了这片土地的历史纪录。 同样的编制,同样的人员,战斗意志却与救国委员会时期的表现截然不同。嘉兴之战中,主动进攻的国防军前锋步兵群通常都战至全员阵亡也无人退缩,营长团长带队冲锋陷阵的情况比比皆是。当所有的一线官兵打光之后,排在最后的督战队也会发动悍不畏死的全员冲锋。 无论有无玄武战车的战场支援,国防军步兵始终是这样强硬风格的打法。 所有未能完成预定战术目标的南军军官,无论官阶有多高,铩羽而归后通常只有一个选择:面对共和国政府主席薛世杰的画像举枪自尽。根据薛世杰亲自拟写的《共和国军人荣誉法》,这些自尽的军人全部视为阵亡烈士,直系亲属全由共和国政府体恤厚养。 没有一位军官想过要忍辱偷生活下来,或者说没有人敢忍辱偷生活下来,因为那样的话,全国人大代表军法追审团的酷吏们肯定会让他们的家人生不如死。嘉兴战事中,国防军仅少将军衔就阵亡六人,校级军官四十余人,其中超过一半都是自杀。 极高的伤亡率也带来了共和国历史上空前未有的军官阶层快速流动,未满二十岁的连长数不胜数,三十岁不到的团长满地都是,甚至像宋英这样的二十几岁的师长也不再鲜见。 死亡残酷地筛选着这些以杀戮为职业的年轻人,他们中的佼佼者只要再有比常人多一点点的运气就能迅速脱颖而出。 面对如此高效率的军事机器,如果不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话,只能通过摧毁这台机器的核心关键来迫使它暂停运转。 姬少飞现在要做的,正是这样的事情。 山神庙所在的丘陵西面坡地下,还驻扎着一支部队,从营地内部署的大量身管火炮来看,似乎是一支反装甲火炮部队。这支部队很可能就是新三军军部直属的那个火炮团,这个推论如果成立的话,那就更加证明了前面廖家集驻扎的必然是新三军军指挥部。 姬少飞需要一个证据来判断自己的推论。 他的视线扫过人头攒动的炮兵营地,最后落在营地外五百米处的一名哨兵身上。 他耐心地观察着,时间一分一分过去,营地里的喧哗和嘈杂渐渐平息下来。 有一支五人巡逻小队,每隔五分钟就会出现巡视营地外所有的固定哨。这支流动巡哨的职责,是确保所有固定哨位的安全。一旦有意外发生,他们也能为哨岗提供紧急增援,并向营地内的友军报警。 姬少飞还注意到,固定哨兵所站的位置都很刁,不但地势较高,而且周围两三百米内全是开阔地界,可供隐匿的草丛灌木明显被专门清除过,妄图袭哨的敌人根本无法隐蔽靠近。 他的远焦视觉甚至发现,那些固定哨兵们,居然都配备了头戴式红外夜视仪。 在贪腐横行的救国委员会时代,为基层步兵提供这种装备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奢华之举。 姬少飞叹了口气,贴着山坡一溜烟蹿了下去,经过强化的双腿能够在高速运动中稳定支撑他的身体,同时不发出任何可能带来危险的响动。 当然,这种运动模式的功率,肯定远远超过了十一瓦的警戒阀值。 但是,他相信国防军不会闲着没事就在自家营地里乱放相位脉冲炸弹。 裹着红外遮蔽披风的姬少飞,在山坡下的一堆乱石后停了下来。 此时的他,距离那个固定哨位大约有六百米之遥。 他伸出已经变形为蹼状的一对手掌,开始刨挖脚下的泥土。 与智库异能量池的连接已经建立,连挖掘带融合的快速土工作业,只需要十分钟就能推进到六百米外的那座小丘正下方。 对方虽然能对周围两三百米的情况洞悉如火,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敌人会从地下有如土行孙一般钻过去。 姬少飞需要生擒这名哨兵问些情况,同时也需要他的武器。 五分钟的时间,对他来说完全足够了。 寂静的黑夜中,除了蚊虫的嘶鸣,空气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颤栗。 那名哨兵隐隐觉察到了某种难以言状的异样,他快速环视了一圈哨位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晃动的身影。 想着刚刚才离开的巡逻队,难道是那帮袍泽损友想恶作剧折腾自己? 哨兵摇了摇头,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乱开这种无聊玩笑,让主官知道了绝对是人头落地的大罪。 想起有人说过互助会有种会飞的侦察机器人,哨兵抬起头来,紧张地审视着天空,但仍然没有看见任何传说中的蓝色光点。 然后,他突然觉得自己脚下一松,整个人都掉了下去。 土坑中的姬少飞像拥抱初恋情人一样紧紧箍住对方,左手捂住哨兵嘴的同时,右手已经摘下对方的枪扔到一边,两条腿更是严重有违人体工程学地裹缠住了哨兵的腰。 哨兵从最初的惊慌中清醒过来后立刻开始猛烈挣扎,但他无论如何都摆脱不开姬少飞的双臂。情急之下,他猛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并未受到控制,于是立刻右手一探,从腰间拔出军用匕首,想也不想便反刺入身后敌人的胸膛。 遗憾的是,敌人并未像意料中那样立刻松手。相反,对方以更加惊人的力量勒紧了他的脖颈,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窒息。 “不想死的话,说出你的部队番号。”耳边的声音轻柔舒缓,听起来一点不像个胸口挨了一刀的人。 哨兵咬紧牙关,崩出一句话:“有种杀了我,看你家爷爷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姬少飞感觉到,这个硬气的家伙还在腰间乱摸,对方的皮带上有两枚碎片手雷。如果让他拉爆手雷,这动静可就大了。 他双臂一使劲,喀嚓一声折断了哨兵的颈骨,挣扎的躯体终于安静下来。 这是一次失败的擒俘审问。 姬少飞从尸体皮带上解下那两枚手雷,安排了一番,紧接着又抓起滚落到小丘下面的那支一六式自动步枪,三步两窜就掠出去十多米远。 这个时候,他的全身上下已是功率全开,尽最大速度向着山坡那边狂奔。 他要赶在巡逻队发现不对劲之前快速离开。那时这里将变得非常热闹,炮兵营地里的国防军官兵肯定会从四面八方涌来,搜寻一名掘洞袭哨的敌人。 这场注定会扩大的混乱必然也会引起指挥部那边的关注,虽然姬少飞的行踪势必暴露,但这对他来说同样也是完成最后一击的绝佳机会。 现在,他要做的是在四分钟内奔出两千多米距离,快速靠近廖家集,在一处早已选好的射击阵地上就位。 唰! 一个人影以平均六十公里的时速掠地疾驰。 姬少飞的新身体还能跑得更快,在这样的速度下狂奔意味着巨大危险。只要一发相位脉冲炸弹,他就会重新变成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位瘫痪病人。 高速奔跑占用了新身体百分之八十的额定运作功率,剩下百分之二十的功率被传输到他手中那支一六式自动步枪上,枪膛的金属在迅速融化,枪管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长,那件原本毫无生气的制式武器似乎变成了一只扭曲的蚯蚓。 姬少飞低头看着正在变形的武器,丝毫没有多看一眼周围飞快向后退去的景物。 他虽然搞到了武器,但却没能从哨兵口中确认前方那个指挥部的番号。 不过不要紧,他还有办法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现在必须先赶到预选的射击阵地,在那里潜伏下来,等待发动致命袭击的时机。 一百米,五十米,十米。 最后几步,他跃了起来,像一只野猫那样悄无声息地落入一片乱葬岗中。 这块地方布满了大大小小百余座坟地,却是廖家集外少有的一处制高点。 姬少飞拖着已经变形延长了近一倍的步枪,缓缓爬上了最大的一座坟丘。 脑袋里,来自不同端口所有的警告音早已吵成一片。 这些喧哗在他停止运动后一秒钟内,全都烟消云散。 轰隆!轰隆! 接连两声巨响打破了深夜的沉寂! 他留在哨兵尸体上的那两枚饵雷爆炸了,这意味着巡逻队已经发现了哨兵的尸体。 几乎同时,从炮兵营地那边立刻传来了密集的枪声。 巡逻队受袭,哨位上发生原因未明的爆炸,营地里的士兵们立刻本能地向外开火。 正文 第738章 土行(下) 枪声就是信号,不到三分钟时间,从廖家集到山神庙之间的河谷中全都沸腾起来。 不仅指挥部这边灯光乱闪人影蹿动,就连山坡上的玄武战车也轰鸣着动了起来。 一发照明弹在天空中爆开,随即冉冉落下。方圆千米之内,尽皆亮如白昼。 姬少飞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支已经走形得连军工设计师都认不出来的一六式步枪架到了坟丘顶端。金属枪身的总长度已经被他借助异能量之力人为拉伸到一米五,枪身上的护木和各种无关射击精确性的阻尼挂架全部掉落,只剩下一支造型诡异甚至称得上恐怖的畸形武器。 扶住枪身下端的左手指尖渗出几缕异能量,毫秒间就完成了对枪管内膛的最后一次微米级检查。 枪管内壁没有破裂迹象,暴力拉伸的膛线也完美保持着均衡比例,足以将五点八毫米口径的弹头送到千米之外。 百发实弹射击过后,被如此强制变形的枪管可能会出现始料未及的破损。 但是,姬少飞根本不需要打一百发子弹。只要能保证这件武器能成功射出十发子弹,那就够了。 “兹——!” 照明弹尚未落地,黑夜中又爆出一团熟悉的银色光环。 感觉到危险的国防军终于发射了相位脉冲炸弹。 如果来袭的是互助会的足肢战车,这一发相位脉冲炸弹就能让所有逼近的攻击者瞬间瘫痪。 趴在坟丘上的姬少飞纹丝未动。他开启了眼部的微光夜视模式,与远焦功能叠合后,周围三千米半径内所有未被遮挡的物体尽现眼前。 与此同时,他激活了体内的被动式拦截天线,开始对周边地区的无线通讯信号进行实时监控。 通讯信道中各种口音的狂呼乱叫一瞬间狂涌而入,几乎将姬少飞的大脑生生吵爆,好在及时介入的玄鸟模块一瞬间就筛掉近半信道,经过多次反复排查后不断继续剔除,只留下十八个疑似有价值的通讯信道。 姬少飞并没有对耳边的震天嘈杂声报以太多关注,他的双眼仔细扫视着千米之外的廖家集,审视着一个又一个跑来跑去的身影,对其中那些穿着军官制服的个体尤为关注。 这些军官,尤其是里面的高级军官,肯定能为他指出一条通向最终目标的道路。 正常情况下,驻扎营地遭遇突然袭击,身为最高指挥官的统帅肯定要在最短时间内知道发生了什么。基于这一点,抓住敌方指挥系统的信息流,就能找到这条信息流上的每个节点,其中也包括他最终的目标:这支军队的统帅。 天空中再度闪出一道银色光环。 姬少飞注意到,廖家集的那片营地的灯火仅仅是闪烁了一下,根本没有熄灭。 这个营地里,绝对也有类似于玄武战车上的那种反制模块,这东西可以保证己方的电磁设备不会在相位脉冲炸弹的风暴中损毁。仅就这点来判断,这个营地的级别肯定不低。 头两发过后,不光廖家集这边的国防军继续发威,就连炮兵营地那边也开始向空中投射相位脉冲弹。短短数秒钟之内,夜空中连连爆开一朵又一朵的银色光环,煞是好看。 姬少飞没有被这相位脉冲的风暴海洋所淹没,此刻他全身上下各种功能模块的运作功率总计不到六瓦,距离十一瓦的警戒阀值尚有很大一段距离。只要保持低调稳定的情绪,只要不接入智库的异能量池,敌人就是在他头上引爆一千枚相位脉冲炸弹也没用。 他一直在观察村子里偏东头的一座泥瓦老屋。 不同打扮的国防军军官们,既有尉官也有校官,频繁进出于这座屋子的前门。进门之前的军官们通常一脸焦急,出来之后仍然行色匆匆,但面上却是神色大定。 难道,这地方是个供人解忧排难的公共厕所吗? 看到前门前荷枪实弹的两名高大卫兵,姬少飞立刻排除了这个判断。 他开始关注的是村子东头的一座行军帐篷,那里进出的人流量更多,不仅有军官还有士兵,但帐顶上造型迥异的天线架让他明白了,那里应该是这个国防军指挥部的临时通讯室。 那座年久失修的三层泥瓦老屋,应该是某位大人物的所在地。 他现在需要启动远红外侦测模块,扫描一下那座屋子里所有的发热人体轮廓。 不巧的是,远红外侦测模块的平均工作功率超过了二十瓦。此刻对方正在朝天猛放相位脉冲礼花,贸然开启远红外侦测模块就是找死。 他只能耐心等待。 三台玄武战车跨过河滩,移动到炮兵营地西侧后停了下来。这些庞然大物车顶的炮塔旋转着,漫无目标地瞄准着四周的茫茫黑夜。 其中一辆玄武朝山神庙所在的坡顶投射了一枚相位脉冲弹。借着银光闪亮的瞬间,姬少飞看到有一群全副武装的国防军步兵正涌向坡顶,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戴有红外夜视仪。 敌人根据常识判断袭击者就躲在山神庙附近,所以立刻对整个山坡进行搜索。 姬少飞继续耐心地等待。 不久后,山神庙的上空又爆出一发照明弹,摇曳的光线映出了列队冲入破庙中的士兵身影。 那些冲进去的士兵们很快又出来了,这庙本来也不大,里面藏没藏人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 带队的军官并不满意,继续驱策着手下向山坡后面展开搜索。哨兵受袭,巡逻队被炸,如果不找到袭击者,今天这一晚上营地里谁都别想安心。 山神庙那边乱哄哄闹了大半个时辰还没收场,天空中不再出现相位脉冲弹的银色光环,甚至连照明弹也没人放了。三辆玄武战车踩着颤抖的地皮,又重新回到了廖家集西面的山坡上,停机熄火。 又过了一个小时,山坡后的喧哗声渐趋平息。在这期间,姬少飞终于拦截到一段无线电信息,这是炮兵营地内一位军需官发出的疑惑咨询,这位军需官对迟迟未赶到的辎重队充满了担忧,因此他恳请指挥部派出小股侦察部队去接应或搜寻一下那支全无音信的辎重队。 这位军需官发出的电文经过严格加密,但在智库的协助下,破解仅用了四秒钟。电文的内容没什么亮点,但呼叫接收方却是明码标注的新三军军指挥部。 十多分钟后,他在相同频段又拦截到一段加密回电。 署名新三军军指挥部的信号源同意了军需官的请求,并承诺立刻派出两辆武装吉普车向南沿路搜索。 不久后,重归于宁静的廖家集街道上突然亮起车灯,两辆各坐了四名武装人员的吉普车轰鸣着疾驰而出。 现在,他终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廖家集里驻扎的就是新三军军指挥所。 姬少飞抓住时机迅速开启位于眼球底部的远红外侦测模块,对那座泥瓦旧屋来了一次仅持续三秒钟的短暂扫描。 三层高的旧屋内共有二十三个红色人影。十二个位于顶层,大多或躺或坐,并无走动迹象。中层有五人,全都是站姿。底层六个,两个在进门的前厅,三个在隔壁,还有一个在最角落那间房里,在一个橘红色的高温热源附近走来走去。 愣了一秒钟,他才醒悟过来,那是个厨子,正在火炉边忙碌。 十分钟后,姬少飞再次开启了远红外侦测模块,这次扫描的时间延长了五秒。 那座旧屋里的红色人形轮廓增加到二十八个,新增的五个人全在二楼最中央的那个房间。 二楼现在有十个人,都集中在一个房间,九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 姬少飞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坐着的那个人影上。 智库里没有宋英的生物个体红外频谱特征,但姬少飞很容易就能从周围这些人的姿态判断出,这个坐着的人影肯定是个首脑。 在军指挥所里,能面对站立众官安然而坐的首脑,除了宋英又还能是谁? 姬少飞在激动和欣喜之余,突然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那个坐着的人影,并没有对着窗户,他的全部身躯,全都隐匿在外墙庇护下。 这座旧屋虽然一副年久失修的衰败相,但红砖砌成的建筑外墙仍然有三百多毫米厚。 他手上经过异能量改造的这支变形武器可以将五点八毫米的步枪子弹射到旧屋,但却很难穿透那三百多毫米厚的砖墙。 这样远的距离,除非是大口径反器材狙击步枪才有可能隔墙致命一击。 虽然他还可以再次改造手上这支严重变形的步枪,但无论怎么强化也无法让五点八毫米子弹在飞出一千多米后还能再穿透三百多毫米厚的砖墙,最后对那位坐着的目标人物造成致命杀伤效果。 五点八口径的步枪子弹,最多也就能飞越千米击杀无防护的软目标。 姬少飞直接傻了眼。 眼看着要刺杀的目标就在眼前,他却无计可施。 难道就只能功亏一篑? 靠近强攻袭杀,拼死完成最后一击?考虑到指挥部卫戍人员的战斗力,以及不到千米之外的那群玄武战车,这样做简直就是自杀。 或者,继续耐心等待,等待目标离开那座旧屋前门,等对方暴露在开阔地形中的一刹那再扣动扳机?但谁知道那个坐着的人影会在什么时候离开旧屋?万一他躲在墙后面不出来,甚至上楼去睡觉呢? 自从接受了玄鸟模块的移植手术后,姬少飞第一次感觉到有心无力的虚弱。 正文 第739章 十秒(上) 望着重新恢复宁静的廖家集,姬少飞迅速拿定了主意。 他抓起那支严重走形的变异步枪,左手食指一顶卡笋,弹匣落入右手掌心。 弹匣里有十九发五点八毫米口径的步枪子弹。 为保证弹匣的弹簧不至于因为承压过重而损坏,在非战斗情况下国防军士兵们通常只会在步枪弹匣里压入二十到二十五发子弹,只有进入交火后他们才会将弹匣塞满到三十发。 这些子弹,只要有一发能命中千米之外端坐于砖墙后面的那个人,他就成功了。 姬少飞把十九发子弹一股脑塞进口袋里,从坟丘上站起来,快步向着山坡下的廖家集走去。经过这大半夜的折腾,他身上的作训服早已沾满泥土和草屑,远远看上去和一堆垃圾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第一步,跨出一米有余。第二步,跃出整整两米。第三步,已腾越到三米之外。 弯着腰,曲着背,双腿犹如一对转动的风轮,姬少飞稳定保持着一步三米的冲刺速度。他早已脱掉了靴子,****的人造足底可以保证在落地时不会产生显著噪音,也不用担心地面上各种碎石和荆棘可能造成的伤害。 此时,全身的运作功率早已超过警戒阀值百倍,脑中叽叽叽的警告音大作。 但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姬少飞没有直接冲向那座旧屋,而是选择了一个指挥所营地哨兵看不到的视线死角,先迂回推进到侧面,然后利用那座旧屋挡在自己和哨兵之间,再加速靠近。 只要能靠近到那座旧屋三米之内,新身体赋予的变形能力可以让他像蜘蛛一样沿着外墙轻松攀上二楼,随后破窗发动致命突袭。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还是有很大几率趁乱逃脱的。普通的步兵武器未必能对他造成足以影响行动力的致命重创,只要在玄武赶到并锁定他之前遁入荒野,他就是安全的。通讯营帐那边的空地上有两辆吉普和一辆装甲车,装甲车上有一门双联高平两用机枪,这件犀利的武器可以横扫沿着河滩靠近的敌人,但却无法够到被遮挡在旧屋另一侧的他。 拼了! 这才是骨子里真正的他,跟随会长转战南北,无惧生死的武装者! 一千米,八百米,五百米…… 草丛中那些感觉到地面轻微震动的虫子突然停止了嘶鸣,它们不约而同以沉寂面对突如其来的未知危险。 嗡——! 天空中传来的异响让姬少飞猛然抬头,他看到了一个长着四条对称悬臂的黑色飞行物体! 那东西看上去宛如两个交叉叠合的塑料衣架,它是从一段残破的围墙后面突然飞出来的,一下子就蹿到十多米的高度。看到四条悬臂末端顶部的旋翼,姬少飞立刻恍然大悟。 这是敌方的无人机,刚才一直藏在那段围墙后面。在没有开机的情况下,他的远红外侦测根本不可能发现它。 他不知道是自己告诉奔跑产生的震动激活了这东西,还是某位遥控者突然心血来潮要让它飞起来观察一下四周情况。 看到那四条悬臂正中央腹部的云台摄像头正缓缓转向自己这个方向,姬少飞不再犹豫,用尽全力挥臂掷出一枚步枪子弹。 在没有武器又不想惊动敌人的特殊情况下,他手上唯一能利用的投掷物也只有那十多枚步枪子弹了。虽然一枚子弹连头带壳不过十多克,但姬少飞弹臂瞬间的输出功率却能让这枚子弹以接近每秒两百米的速度飞向目标。 在巨大的速度作用下,这枚子弹产生的物理撞击效果并不比它从枪膛内呼啸而出的威力弱。 嘭! 那台四臂无人机重重挨了一击,不但腹部的云台被砸凹进去,整个机身也失去了平衡,径直从空中栽落下来。 就这一瞬间,姬少飞已跨出十余步,眼看距离那座旧屋不足百米。 如果这台无人机是自动运作的,那还好说。但如果它是有人遥控操纵的,他的行踪可就彻底暴露了。 啪的一声枪响,粉碎了姬少飞的所有幻想。 “村子东面有个人!”一个尖锐高亢的声音从很远的楼顶上传来,这应该是个占据高位的观察暗哨。 紧接着又是啪啪两声枪响,有个东西哧溜一下从姬少飞头顶上的空气中飞过去,他这才明白,发出警讯的那人正用枪向他射击。 姬少飞刚才借助远红外侦测模块已看到了这个藏在楼顶露台上的暗哨,但考虑到对方距离旧屋尚远,而且也没有配备重武器,所以直接忽略了这家伙。 没想到,这个暗哨居然还是无人机的遥控操作者。对方反应也很迅速,升空的无人机一毁,立刻探头出来张望,正好看到一个发足狂奔的身影。 三声枪响立刻惊动了廖家集里所有的活人,旧屋三楼所有房间的窗户都被瞬间推开,几名****上身手持武器的警卫部队士兵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往外张望。 这些士兵只看到一条宛如狸猫的黑影倏地一下蹿上屋墙,这东西根本看不清是人是鬼,上墙之后却如履平地,一秒钟没用就冲到二楼中间的那扇窗户前,哗啦一下破窗而入。 整个过程中,三楼探头的警卫们甚至没人来得及扭转枪口,瞄准那形如鬼魅的未知之物。 房间里仍然有十个人,九个站着,一个坐着。 站着的那九个人中,有五人身穿校级军官制服,两人扛的是将官金边牌子,此时却差不多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仅有一位少校伸手到腰间去摸配枪。 相比之下,房间里那两名身穿迷彩战斗服的贴身警卫表现就专业得多。 几乎就在窗子碎裂的同时,这两人一起跃向坐在椅子上的新三军军长宋英。 前面那名警卫居然抡着来不及打开射击保险的自动步枪,径直用枪托向破窗而入的姬少飞劈头盖脸砸来。后面第二名警卫显然扮演的是挡枪肉盾角色,只见他一闪身就横在宋英前面,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从窗口到宋英之间的空隙,同时右手已经闪电般掏出别在大腿上的一柄手枪。 姬少飞落地一滚,还没得来得及站起来,枪托就带着风声迎头砸下。 他跪着伸出左臂往上横格,咔嚓一声,自动步枪的木质枪托居然飞散碎裂! 毫发之间,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瞥到,后面那名警卫,以及墙挂地图前面的一位少校已经摸出了手枪。 他的右拳紧握,下拳眼冲上,立起的大拇指瞬间化作尖针,准确无误地撞击在紧握的子弹底火帽上。 轰! 那枚步枪子弹直接在掌中爆炸,因为没有了枪膛的束缚,这声音显得格外震耳欲聋。 被火药之力推出的子弹头噗的一下穿过第一名警卫的右眼,对方尚未收回砸烂枪托的步枪,中了这枪直接向后仰倒。 姬少飞本来是想射对方的额头,但这拳中射出的子弹,显然没有枪管中射出的精度高。 好在彼此间距仅有一米不到,只要底火炸响,子弹飞出来,杀伤力倒是完全足够。 借助子弹爆炸的冲击力,他向后一滚,堪堪避开了第二名警卫射来的一枪。这警卫素质过硬,一边开枪射击,一边向后推攘椅子上的宋英,自始自终横挡在刺客与军长之间。 而那名同样掏出枪的少校,却仍在手忙脚乱地打开射击保险。 从姬少飞破窗而入到现在,墙上的那具行军时钟秒针仅仅跳动了两格。 姬少飞滚到窗边,脚一蹬地,整个人腾空飞起。刚才那一滚之间,他已经又摸了两枚子弹攥在左右手心。借着这一蹬一飞,双手握拳,拇指打火,同时爆发的轰鸣声中,两个拳眼再度射出两发子弹,分别飞向这两个威胁最大的敌人。 打开保险的少校头颅爆开,连人带枪滚落到门边。 坐在椅子上的宋英被警卫推攘后跌翻在地,仓皇中连滚带爬退开时,他乱蹬的双脚却绊了前面警卫一下。 退后并再次扣动扳机打出第二枪的警卫一个踉跄,身形歪斜,差点摔倒。 这个意外却拯救了警卫,让姬少飞左拳中射出的弹头从他脸旁呼啸而过。 嘀嗒,第三秒钟。 姬少飞落到警卫跟前,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枪枪口,轻轻向外一拨。 啪! 枪口火光闪烁,退到衣架前的一名国防军将军胸部中弹倒下。周围的高级军官们这才如梦方醒,全都四散退开,同时去抽腰间的配枪。 嘀嗒,第四秒钟。 那警卫奋力抽枪,却感觉对方的手指有如台钳铁箍,双手齐拉也拽不回来。对方一动,枪口又转,啪!一名想去开门的上校背部中弹倒下。 外面的走廊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三楼上更多警卫正在冲下来,试图增援爆发战斗的二楼。旧屋外面的整个营地,也陷入了沸腾中。 警卫手中武器受制于人,情急之下当即本能地屈膝猛顶姬少飞裆部。 在近身格斗中,这招大杀器一出,敌人通常只剩下倒地弯腰呻吟的戏份。 但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名浑身泥污的刺客居然纹丝未动!从膝盖上传来的感觉相当怪异,他好像是顶到了一个柔韧的沙袋。 嘀嗒,第五秒钟。 对方空出的左手一晃,又捏成拳头状,警卫马上猜到这名刺客又要故技重施,从拳心内发射子弹,攻击目标铁定是自己身后的宋英。 忠心的警卫怒吼一声,撞过来死死抱住姬少飞,一个利索的蒙古摔绊动作,两个人都翻倒在地。 “开枪打死他!”警卫发出绝望的吼叫。 他现在只能拼死抱住刺客,全力阻止对方攻击宋英,为房间里其他人制造机会。 正文 第740章 十秒(下) 到这个时候,房间里硕果仅存的四名国防军军官才算全部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纷纷拔出腰间的自卫手枪,颤抖着试图瞄准正与警卫扭作一团的刺客。 这些人大多是运筹帷幄的将官,指挥行军打仗的行家里手,面对这种生死悬于一线间的近身搏杀却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他们眼睁睁看着地上滚动的两人,既怕开枪打不中刺客反而误伤警卫,更担心落空子弹在地面和墙壁上反弹飞出后对宋英构成威胁。 所以,四支手枪都摸了出来,枪口跟着翻滚的两人晃来晃去却一直没开火。 “别管我!”警卫是个机灵人,瞬间猜到众人迟迟不敢开火的原因,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再次发出怒吼。 可惜,他刚说完这话就感到自己的身体突然一轻,整个人从砸烂的窗户中倒飞了出去。 同样急了眼的姬少飞将这个难缠的对手直接抛出窗外! 两人这一分开,四周的枪口立刻有了目标。 啪!姬少飞背心上立刻中了一枪! 射出这发子弹的一名国防军中校已经大半年没开过枪,他哆嗦着正准备再扣扳机补射,却见眼前一花,那名中弹的刺客突然腾空跃起! 中校身边的两名同伴也看准时机扣动扳机开了火,但他们的动作晚了半拍,子弹从姬少飞身边一掠而过。 姬少飞人在空中,飞起一脚猛踢在推开半截的屋门上,将那扇门连同外面推门的一名士兵全都踹飞到走廊对墙上,轰然撞出一个巨大的凹坑。 落地瞬间,姬少飞握紧的双拳各自射出一发步枪子弹,分别击中一名将军的胸口和一名上校的腹部,将这两人放倒在地,生死未卜。紧接着他又干净利落地补了一记高位横腿,将那名开枪击中自己的国防军中校直接踹飞到地图墙上摔得晕死过去。 十秒钟时间,这房里只剩下他和宋英两人还保持清醒。 姬少飞转过身来,正好看到从屋角站起来的新三军军长宋英。 这是个容貌清秀的年轻将军,只可惜年少白头,星星点点的白头发为那张俊秀的面容凭添了不少沧桑。 宋英的手里握着一只造型精致的小手枪,枪口陡然一震,火光迸现。 呼啸出膛的子弹击中姬少飞的左胸,在原本是心脏的位置上开了个洞! 但姬少飞仍然继续往前迈了一步,除了子弹带来的冲击力,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受到影响。 宋英脸上呈现出难以想象的惊骇,但这位南军虎将的反应也快,枪口微抬再度扣动扳机,显然是打算对准姬少飞的脑袋来一枪。 看到对方枪口微抬,姬少飞当即偏头斜身,那枚子弹咻的从耳边飞过。 宋英再扣扳机,又接连射出两枪。 姬少飞身形左扭右曲,从腰到腿都做出了不可思议的动作,每次正好在宋英扣动班机的瞬间堪堪避开对方射出的致命弹头。与此同时他脚下的步伐却丝毫未停,三步跨出后已到宋英跟前。 整个过程中,他的双眼始终牢牢盯住那个黑洞洞的枪口。 没有紧张,没有恐惧,心中只剩一片万物沉寂的宁静。 宋英还想再开第五枪,两根沾满泥土的手指已经搭上了他的枪口。那两根手指轻轻一转,貌似没怎么用劲,精钢铸造的手枪套筒就像纸糊的一样塌陷下去。 新三军的军长张大了嘴,瞪着眼前那个浑身泥污的刺客:“你是……互助会的机器人?!” 如果仅仅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姬少飞咧嘴一笑,夺过对方手中已变作废铁的手枪,反手一掷,正好砸在一名从门洞里探头进来张望的国防军士兵脸上。那倒霉蛋哼了一声,往后仰倒,周围立刻响起一片自动步枪的扫射声,射进来的子弹有的从窗口飞了出去,有的落在墙壁上噗啦啦激起片片尘烟。 看到对方脸上的笑容,宋英本能地往后退却,但他的脊背却被墙角死死顶住,再也无法多退一步。刚才第二名警卫与姬少飞扭打时,他已经连滚带爬逃到了房间的角落里,现在却是无路可退。 “杀了我,你也跑不掉……”宋英大喊起来,他的话音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颤栗。 他不是胆小鬼,但无论谁看到这么个刀枪不入,掌心能射枪弹的怪物来索命,难免都会产生巨大的恐惧感。 “嗯?是吗?我干嘛要跑?我既然敢来,就不怕送命。你也一样,既然敢来进攻十里铺,就要有丢掉性命的觉悟。”姬少飞冷笑着,继续向前又逼近一步:“我不喜欢废话,但一定要让你死个明白,记住,杀你的是互助会信息部的姬少飞!” 干掉这个威名赫赫的将军,国防军第十三集团军向十里铺的攻势会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 根据智库对国防军指挥体系和信息传输效率的评估,这种混乱至少将持续四十八小时。 至于自己的最后下场,姬少飞已经彻底不在乎了。 他一把抓住了那位少白头将军的右臂,反拧一圈控制住对方,左臂也顺势锁紧了宋英的喉颈,渐渐勒紧。 “你不能杀我!我是做大事的人,我还要名留青史!”宋英从喉咙里发出扭曲的呜咽,清秀的脸庞因为即将窒息而涨得通红。将军的身体在拼命挣扎,但却根本摆脱不了姬少飞的控制。 “正是因为你的存在,更多无辜的人将会死去……”姬少飞用力勒紧了自己的左臂,全然不顾脑中响成一片的输出功率超限警告音。 他要杀死这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将军,因为只有这样做,与他志同道合的那些人才能更安全地活下去。 房间里的挣扎和呼喊声惊动了走廊上的卫兵,两名警卫大着胆子冲进来,见到屋内情形不对立刻扑了上来。姬少飞右腿一记后踢,直接将其中一人踹飞出门外。另一名警卫狂呼着求援,一边向后退去,一边抬起手中自动步枪向刺客开火。 连串的子弹洞穿了姬少飞的身体,他突然感觉被自己死死扼住的宋英接连抖动了几下。 至少有三发子弹凿穿姬少飞的合成身体后,又打进了宋英的体内! 姬少飞心中念头电转,松手的同时双掌环抱宋英头部一错,耳中清晰听到喀嚓一声,随即抬手将尸体向门口抛去。更多从门外涌入的警卫们只觉眼前一花,立时被宋英的尸体砸得人仰马翻。 那名警卫此时已打光了步枪弹匣,他一边往后退着,一边用惊恐的目光瞪着姬少飞。这人射出的密集弹雨虽然没有让姬少飞丧失行动能力,但却对他的右臂驱动系统造成了严重损伤。 姬少飞脚下一蹬,整个人纵身飞出窗外,出窗瞬间扭身左手一扬,一枚未击发的步枪子弹连头带壳呼啸而出,正正钉入房间里那名警卫的额头,一瞬间透骨入脑。 楼下街道上早已站了不少全副武装的国防军官兵,眼见楼上跳下来个人,立刻大呼小叫向后退去,同时纷纷举起手中武器准备开火射击。 姬少飞落地后直接一个滚晃入人群,借着这股力量他半跪着稳住了身体,又接连跨出两步,一右一左,还是都往人群里蹿。 周围响起一片枪声,以及惊恐的呼喊声。 “别开枪!小心打到自己人!” “围住他,抓活的!” 混乱中,姬少飞先后抓住两名士兵,直接朝远处瞄准自己的群敌抛了过去。他双足猛然发力后一步跨出五米,眼角余光同时看到山坡上的那群玄武也动了,它们炮塔上的三色灯光看起来就像死神的催命符。 姬少飞毫不犹豫飞身跃起,跳入灌木丛中,径直向山坡下的河沟滚去。 他并不怕这百十来号人的混乱围攻,但如果被玄武的主炮或聚能光束搞一家伙,自己的合成身体无论如何挡不住,只怕当场解体都有可能。 这种情况下,他除了借助地形逃跑之外,再无第二条路可选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身边的国防军官兵到远处的玄武战车,都看清了这位互助会刺客的庐山真面目,混战中并没有人想到要放相位脉冲炸弹。 于是,姬少飞以前所未有的输出功率,三步跨出十五米,连滚带滑跌入河沟中时,只有两名及时冲到路边的士兵对着他的背影打了几个点射。 远处的玄武战车群,以及指挥所另一侧的车载双联高平两用机炮,全都被那座旧屋和山坡遮挡了射界,根本无法对这名疯狂刺客实施远程火力攻击。 哗啦!浑身枪眼的姬少飞跳入水中,就此消失不见。 一分钟后,数以百计的国防军官兵们冲下山坡,围在那条仅有一膝深的河沟边面面相觑。 这样浅的水里,是决计不可能藏得了成年人的。 但是,所有人也都看见了,那名刺客跳入水中后就再没有出来。 一名领队的国防军少校厉声喝骂着,吩咐河沟边的士兵们赶紧用树枝或竹竿戳插搜索河岸两侧的水草淤泥,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名匪夷所思的刺客。 严密的搜索一直持续到天亮,但却没有任何结果。那名刺客似乎像块方糖,在浑浊的河水中彻底融化消失了。 次日上午十点正,国防军第十三集团军指挥部收到来自前锋部队新三军的紧急密电: 新三军军长、有南军第一虎将之称的宋英中将在营地遭互助会游击队夜袭后亲率部众反击,然而在搜索敌人过程中宋将军不慎失足跌入河谷,颈骨断折当场身亡。因干系重大,宋英将军的贴身警卫排及多名相关责任军官三十五人均已自杀谢罪,目前新三军全体官兵情绪稳定,恳请集团军指挥部尽快给予下一步指示。 正文 第741章 转折(上) 姬少飞是在接近西站货场的时候被一支国防军小侦察队盯上的,这片地方现在已经成了战场,地平线上到处都能看到玄武战车的身影,耳边总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枪炮爆炸声。 新三军的前锋部队与驻守十里铺地区的互助会电磁步兵展开了激烈战斗,担任卫戍圣地任务的第八仟战斗意志顽强,他们的指挥官选择了化零为整,避开玄武集群专攻敌方步兵的策略。同样已渗透到第十三集团军侧翼的第七仟残部,以及十里铺垦荒区的上万名武装民兵也在不断以游击作战方式破坏敌方运输线和补给体系,竭尽全力拖延第十三集团军的推进步伐。 这种情况下,周边地区的老百姓早都跑了个精光,像姬少飞这样仍然孤身在野外晃荡的人未免显得太可疑了点。 突然出现在路口的一名端枪士兵喝令他站住,姬少飞不假思索扭头就跑。 如果被国防军逮住,就凭身上那些无法遮掩的枪洞,以及创口里渗出的像机油一样的黄色循环液,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他是互助会的人形战斗兵器。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没有必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而且,他的合成躯体也受了重伤,并不适合继续投入高强度战斗。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逃跑。 只要跑进树林,跨过一条河沟,再翻过几座小山包,就能看到十里铺的标志性寨墙。 他急需补充几近干涸的内置蓄电量,也需要尽快修复自己严重受损的躯体。 三个头顶遮蔽树叶,穿着国防军迷彩服的士兵从山坡上站起来,同时向东拐西绕逃跑的姬少飞开火。这些人打的全是点射,枪法极其精准,一连串子弹落在他脚边很近的地方。姬少飞还没反应过来,背后和左腿上已经各挨了一枪,子弹的巨大冲击力差点将他掀翻,身形踉跄了两下,一口气逃进乱石堆中。 那些人都看到姬少飞中了枪,按常理推测他肯定跑不了多远,于是收起枪追了上来。 姬少飞不用回头也知道对方追了上来,背上挨的那一枪打坏了他体内的红外侦测模块,让他无法感应到周边地区的红外热源信号。但好在双耳的听觉强化功能还在,依然能根据百米之外的细微声响判断对方动作。 追来的是四个人,动作敏捷,脚步轻盈,喘息的声音均匀而绵长,没有任何多余的大呼小叫,显然是国防军步兵中的精锐老兵。这些人守候在西站货场附近的山路上,多半也是为了拦截伏击可能由此经过的互助会游击部队。 面对化整为零的骚扰,最好的应对当然是主动出击,以零打零,以散对散。在相位脉冲炸弹大规模普及的当前,互助会的足肢战车对普通步兵人员的巨大威胁早已不复存在。即便双方互掷相位脉冲炸弹,国防军仍然可以通过发射彩色信号弹召唤数公里外的玄武战车群增援。 这样一来,互助会这边几乎就没什么优势了。 所以,第十三集团军那边也毫无顾忌地把部队撒开来,针尖对麦芒,顶着干。 姬少飞翻山越岭往东跑出去差不多两里地,四名追兵一直缀在后面不离不弃。跑了这么远仍然没逮住人,后面四位也倍感惊奇,他们推测前面那名互助会奸细身上可能穿了防弹背心,所以并未受到致命伤害。 这些人最终按捺不住了,看到姬少飞晃动的背影就抬枪开火。 因为双方隔着至少还有六七百米,子弹呼啸着擦过树枝和乱石,从姬少飞身边很远的地方飞过去。 姬少飞摸到口袋里的步枪子弹,捏住拳心向后射了两发,目的是震慑对方,不得再妄加靠近。 这两声巨响果然让追兵们停止了奔跑,但紧接着对方射来了更多子弹,旁边一株小树也被密集的弹雨拦腰截断。 然后,他听到了两侧脚踩枯枝树叶的响声。 对方根本没有被吓到,但他们也急眼了,打算用火力把他压住,然后靠近围住慢慢来。 突然,海滩公路那个方向爆出一阵密集的扫射声,听起来像是机枪。 这毫无预兆的枪声把姬少飞吓了一跳,当看到两个穿着战术防护服的身影跃过公路的瞬间,他的心情这才松缓下来。 他遇到了电磁步兵友军。 那四名敌人穷追不舍走得太远,结果却撞上了在海滩边活动的互助会电磁步兵。 五分钟后,面带得意笑容的黑壮佰长李展鹏出现在姬少飞面前。 当看到姬少飞前胸那个足有大拇指粗的弹洞,以及浑身上下的黄色循环液污渍,李展鹏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他皱起眉头,一直走到姬少飞跟前,伸出根手指沾了点循环液放到鼻子边嗅嗅。 “我靠……你这家伙,到底是人还是鬼?”李展鹏说这话的时候,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没有任何调侃开玩笑的意思。 “我是信息部的姬少飞,你之前核对过我的身份。我现在需要尽快回到十里铺基地。” 姬少飞感觉到有点眩晕,合成躯体内大量核心部件的损坏,以及电力供应接近枯竭的信号不断反馈到中枢神经系统,已经开始威胁到整个机体的正常运作。 “他们为什么要追你?”李展鹏说着话,扭头望了一眼树林那边。 那里的枪声密集如雨,追赶姬少飞的四名国防军老兵猝不及防陷入重围,想要再脱身已经是绝不可能了。 姬少飞扶着一个树桩坐了下来:“新三军今天不会向西站货场发动进攻了。” “这不可能,他们的部队昨天下午就全都压上来了——”李展鹏突然停住,用他惯常的凶狠目光瞪着这个“浑身流脓”的老熟人:“你到底去干了什么?” 在十里铺外围地区稍作休整后,他接到枢密院参谋部的指示,要求他带领剩下人马火速赶往西站货场,协助那里的友军死守铁路到南山山脚一线,无论何种情况都不得退后或撤退。 即使把他第七仟第九佰剩下的这点人全死光,也不能退后一步。 这基本上就是最后的死战命令了。 他李展鹏除了服从,别无选择。在货场那边还有第八仟的两个佰,以及上千名垦荒区的武装民兵。这些人构成了十里铺西面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西站货场失守,国防军只要半天工夫就能踏入十里铺,或是沿着废弃公路进入q市。 昨天整整一天货场那边都在激战,来自天空的月球火力勉强击溃了率先冲锋的玄武战斗群,步兵与国防军的缠斗也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但是,这个半道上认识的信息部特工,却带来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消息。 “我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姬少飞不能透露更多,他只能用兴奋的语气暗示自己的胜利。 李展鹏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手下,这些人都听到了姬少飞的话,他们的脸上布满了半信半疑的神情,一个个扭头转背窃窃私语。 “你……你这副样子,会死吗?”他问。 姬少飞摇了摇头。 “要不,你就跟着我们,一同去货场吧。”李佰长拍了拍这个怪人的肩膀,却发现对方肩头的衣服被子弹灼得一片焦糊。“从海边回十里铺的路上也很危险,国防军的特种兵从海上坐橡皮艇绕到我们后面,今天早上七姑洞那边的第八仟友军和他们交火了三次。” 他不敢毫无保留地相信姬少飞的话,但对方的信息部特工身份却是无法质疑的。 如果这个特工真的很重要,李展鹏就更不能把他单独抛下了,万一对方孤身回十里铺路上遭遇了什么不测,李展鹏必定会受到牵连处罚。权衡利弊下来,他只能带着姬少飞走,既可以说是保护,也可以说是监控,而且还能给队伍里添个有效战斗人员,何乐而不为? 姬少飞点了点头,摇摇晃晃站起来,跟在了李展鹏的身后。经过已被打死的四名国防军侦察兵尸体旁时,他顺手拾起了其中一人的自动步枪和备用弹匣。 他大体上也听懂了这位李佰长的意思,兵荒马乱的战场上,独自一人穿过火线去十里铺,确实是太危险了。如果他的躯体还是原先毫发无损的完好状态,那或许不是问题,但现在他就像个半死不活的重伤员,勉强支撑着能走几步,这种状态下要再陷入敌围那肯定是凶多吉少的下场。 一道银色光芒从西北方天空中倏地拔地而起,不知又是哪一方投射的相位脉冲炸弹。 姬少飞将自己的任务简报压缩成一个数百字节的数据包,趁着银光闪过之后的暂时寂静迅速上传到智库。 很快,信息部那边就有了回音。 指挥中心的值班军官同意他转道西站货场,然后再通过安全路径返回十里铺地下基地。基地中的玄鸟模块维护站马上进入激活状态,做好迎接他回归的准备,无人值守的维护站能在他抵达后一分钟内即开始执行合成躯体修复补损作业。 正文 第693章 转折(下) 手机阅读 西站货场已经完全不像个铁路货运场,它现在更像个战场。复制网址访问 %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随处可见来不及掩埋的阵亡者尸体,以及被摧毁的双方战车残骸。 接连降临的瓢泼大雨,把这个杀戮修罗场变成了一片泥泞。 因此,当姬少飞步履蹒跚地跟在李展鹏身后走近防御阵地时,他身上那些外渗的循环液污渍根本没有引起士兵们的关注。 堑壕里有一个身穿战术防护服没戴头盔的中年眼镜男正在对着堑壕里的一群民兵说话,他的音调不高,但却铿锵有力。 “……每一次拿起武器,我们都必须扪心自问,我们究竟为何而战?是为一小撮分饼人的个人**,还是为那些无法自圆其说的空洞理论?我不要你们现在就回答,我希望你们闭上眼睛,好好在脑袋里想一想。如果没有智库,如果没有互助会,你们以及你们的家人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假如你的回答是差不多,你完全可以留下武器然后离开战场,我们绝不会因此责备或惩罚你。假如你更喜欢我们建立的新生存秩序,而不是被一些你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所代表和盘剥,那么,赶紧拿好武器站到我身边来,用实际行动为你的选择买单。” “当初我还是一个民兵的时候,安会长曾经告诉过我,如果你想要什么东西,必须自己去拿!你们所有的人都要牢牢记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免费的东西!” 姬少飞认得这个头顶半秃的中年眼镜男,他就是第八仟仟长解德义。 从互助会在十里铺起家时慕名来投的一介菜鸟民兵,历经四年便升任驻防十里铺并辐射整个鲁冀豫皖地区的电磁步兵第八仟指挥官,其貌不扬的解德义确实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全才优势。这位华东理工学院的前助教原本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教职员工,谁也不曾料到中露战争的灭世浩劫居然会将他磨练成一位军政双优的步兵将领。 军事方面,解德义的第八仟一向以擅长防御作战而闻名,但这份名气可不是模拟演习和纸上作业中赢来的。在每月举办的电磁步兵实弹对抗赛中,第八仟不仅参演人员伤亡率最低,而且总是最短时间内完成预定战术目标的部队。第八仟在实弹对抗赛中隔三差五蝉联冠军的事实。一度曾让步兵总指挥卢长安对自己亲手带出来的第三到第六仟等元老部队产生了严重质疑。在与影武士和机动骑兵的多次联合行动中,第八仟的表现也是最合拍而且最有成效的。 因为这些无可辩驳的成绩,第八仟理所当然成为驻防十里铺垦荒区的地面部队首选。 民政方面,第八仟在援助自由民、推广私人金属加工器械、普及无土栽培技术的表现更是远远超出其他七支电磁步兵部队,基本上鲁冀豫皖地区有一半靠无土栽培种植吃饭的自由民都是这些步兵教出来的学徒。 第八仟不光教别人种田,自己也在十里铺周边开拓了上亿亩立体式多层无土栽培农场,种出的稻米杂粮自己吃不完还酿酒出口到魔都地区转手卖给人民纠察队。换回的黄金一半留存作为部队活动预备经费,一半直接均分给所有官兵。 就为这档子事。第七仟有位愤愤不平的什长甚至直接向执事团和枢密院实名举报解德义,告他私分公产。虽然最终执事团判定这是第八仟自营劳动收入的合理分配,但解德义既能打仗又会种田还懂赚钱的名声却因此传了出去。 在整个互助会里,军政两条线的优秀人才并不少,但像解德义这样军政兼修而且又口才出众的人却很少见。在姬少飞认识的会内人士中,大概也只有主管苏沪杭垦荒区的总队长穆永全能勉强和这位解仟长一比高下。 不过,此时此刻,种田做生意之类的事情都要暂时搁一搁了。 以解德义为首的第八仟官兵将承担起自身存在的最大意义和责任——守卫十里铺,这座互助会的圣地。 除了第八仟的千余名官兵。划归解德义辖下的还有第七仟残部六百多人,以及周边地区大约一万人的武装民兵。驻防十里铺的四支机动骑兵战术小队,以及剩余的一百二十五台影武士无人机,也由枢密院授予他临时调配指挥权。此外,工程部在东亚沿海片区的十二台精卫飞行器,以及月球基地方面的三座移动火力平台,全都承诺会为第八仟优先提供及时配合。 而解德义需要面对的。是从南面分为六路涌来的第十三集团军十五万人,加上从郑州方向东进的新六军两万多人,最要命的是敌阵中还有八百多辆号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玄武重型战车。 解德义在防御作战方面的出众表现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超乎寻常的智慧,说透了其实就两点:一是借助强大的信息手段对敌情洞悉如火,提前做好各种迎击准备;二是敢于主动出击,在准确掌握敌方动向的基础上发动出其不意的抢攻。破坏敌军全局部署,迫使其永远无法顺利履行原定作战计划。 基于对这位十里铺防卫作战指挥使的了解,姬少飞不敢耽误,等到解德义说完话后第一时间靠近,低声汇报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务。 听到宋英的死讯,解德义双眼陡然睁大,面部立刻出现了久违的轻松表情。仿佛有一缕阳光从阴郁的乌云中直接照射到他脸上。 “难怪……我就说嘛,西站货场这附近十公里内迟迟没有出现敌情,原来是这样……” 解德义说着话,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姬少飞知道这位仟长正在快速估算发动反击的时间,以及需要投入的兵力。 “马上把我们剩下的零号机体全撒出去,以五千米为间距,南面和西面各半,立刻执行!” 看到解德义在指手画脚命令手下的军官和参谋们,姬少飞不想影响军务,直接敬了个礼打算告退。 但解德义拦住了他,对于这位及时送来重大好消息的信息部特工,第八仟仟长还是非常感激的:“姬干事,你不要走,等会儿我派人护送你回十里铺。” 姬少飞摇摇头:“我还是先到第七仟第九佰的阵地上去帮忙,他们那边人不够,我可以凑个数。” 对于战斗可能带来的危险,他此刻的感受和一个月之前截然不同。 解德义饱含歉意地笑了笑,他的目光从姬少飞身上那些泥黄色的污渍上滑过,最后扫向了堆积在指挥所屋角的几具无线输电天线上:“你需要……补充电能,对吗?可惜,现在十里铺的反应堆已经停机了,指挥所这边也把所有的双极电池都发了下去。” “没事,我有办法。”姬少飞也笑了笑:“这附近到处是足肢战车的残骸,不愁找不到双极电池。你不用担心我,咱们各忙各的吧。” 半个小时后,姬少飞在货场向南的铁轨旁找到一台被摧毁的三号机体。 他的右臂驱动伺服系统在刺杀宋英时已中弹受创,从而导致整条右臂陷入瘫痪,所以现在只能用左手来拆卸三号机体腹部的电池舱护板。尽管不是天生左撇子,但他此刻的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仅用五秒钟就拆开了合金护板。 护板后面的电池舱外壁还有一道液态密封隔热层,他直接用扳手末端戳破了那玩意儿,粘稠的黑色密封液顺着扳手有如污水一般涌下来,敷得胳膊上全都是。但姬少飞已完全顾不上此时的形象了,他用力撕扯开最后的绝缘箔层,将手提箱大小的车用双极电池生生拽了出来。 虽然玄鸟系统允许他随时随地接入智库的异能量池,获取无穷无尽的异能量为己所用,但这种与外部动力源的链接随时可能会受到相位脉冲武器轰击,从而威胁到他体内玄鸟模块的安全。基于对这种危险的担忧,姬少飞更愿意补充合成躯体内的蓄电电量,这样他至少可以更灵活自如地控制自己身体的输出功率。 把从足肢战车残骸中抽出的两条电线搭上电池两极,然后按照先正后负的顺序接入肚脐中的外接动力插孔。因为是紧急情况下的纯手动操作,裸线头与插孔的接触并不是很好,一串幽蓝的电火花在他视野中一闪而逝。 紧接着,一种异样的暖热感淹没了姬少飞体内所有的传感器。 和这种慵懒而舒坦的感觉相比,无论是远处不时传来的枪炮声,还是肚脐那里闪烁的电火花,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闭上眼睛,轻轻躺了下来,耐心等待合成躯体的电力补充恢复到百分之六十的基准线。 在没有专用的变频保护充电插头情况下,百分之六十是纯手动模式下为合成躯体补充动力所允许的最大安全上限。如果越过这条警戒线,合成人体内的动力系统将可能会因为不可预料的瞬时超载而损坏。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地面传来的微微震颤将姬少飞惊醒。 他坐起来,看到远处地平线上有一列晃动的庞大身影,那应该是国防军的玄武战车群。 他虽然成功刺杀了新三军的军长,但互助会的敌人依然不屈不挠地发动了进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694章 壕沟 手机阅读 第七仟第九佰的阵地在西站货场西北角的一片山坡上,往北两百多米还有一座丘陵,丘陵西坡也驻守了三五十人,听说也是第七仟残部和民兵混杂的编制。 这两个小山头的后面,接近西站货场的一片田坳子里有五门改装过的野战榴弹炮,用传统发射药筒抛射的电融弹和相位脉冲弹头可以飞到十公里外。在相位脉冲炸弹瘫痪一切电磁设备的现况下,它们是第八仟能搞到的威力最大的远程兵器。 两座小山头上沟壑交错的防御阵地,就是为了保护这五门榴弹炮而修筑。 当姬少飞拎着步枪冲上山坡时,李展鹏正趴在壕沟边上,一边叼着根自卷的香烟,一边斜着眼睛扫视地平线上的那些巨大阴影。 他手下的士兵们,以及十几个补充进来的武装民兵,都蹲在后面的交通沟里吃饭。红油拌的**面片,配上一脸盆腌白菜,壕沟里响起一片吸溜吸溜声。 “敌人上来了!”姬少飞疑惑不解地看着李展鹏。 李展鹏笑了一声,说话还是那么阴阳怪气:“知道了,我又没瞎。” 当看到姬少飞手里的步枪,以及对方焦急的眼神,他脸上的刻薄意味却弱了几分:“它们离我们至少还有四千米。” “那山后的榴弹炮应该可以打到它们了吧?”姬少飞无法理解这家伙的稳如泰山,地平线上那些国防军重型战车有多厉害,他可是亲身体验过。 李展鹏咧嘴一笑:“那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地平线上那些高大的黑影缓缓移动着,突然从更远的地方传来了滚雷一样的连串闷响。 听到这声音,李展鹏突然像睡梦中触了电门,直接扔了才抽半截的手卷烟,回头猛地大吼一嗓子:“都给老子躲起来,炮来了!” 说完话,他一把拽住姬少飞,将他拖到壕沟侧面的防炮洞里。 交通沟那边噼里啪啦响起一片饭盒掉地的脆响,噔噔噔的杂乱脚步声。以及奔跑时的粗重喘息声。 除了李展鹏,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 姬少飞被推进防炮洞时,脑袋撞在了洞角上,这洞比较矮,但里面还是挺宽敞的。 还没等他找个合适的地方蹲好,空气中就传来了尖锐的呼啸声。 借着洞口传进来的微弱光线,他抬头看见李展鹏早已蹲在了对面角落里。防护服配套的头盔也戴上了。 随后,脚下的地皮像戏班子的鼓面一样猛烈震动起来。大口径炮弹落在阵地上,爆出一团团火光和烟雾,强劲的冲击波瞬间吹飞了地表所有超过半米的竖立物,并将大量尘土细粒拂到壕沟里,把防炮洞里的每一个人都变成灰蒙蒙的泥猴。 “他们的大口径火炮数量多,又准备了这么久,肯定憋足了劲要让我们好看。”蹲在姬少飞对面,满身灰尘的李展鹏喃喃自语道。 地面的震动幅度越来越大,甚至变成了疯狂的跳动。耳朵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以及气浪的嗡嗡闷响。姬少飞和李展鹏都身不由己地摔倒在地,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感觉整个地面快要垮塌下去了。 姬少飞试着爬起来蹲好,几乎立刻又重新摔了个人仰马翻,这个过程重复了两三遍,别说蹲好,就连跪着都是不可能的。最终。他不得不放弃爬起来的打算,直接蜷缩在洞角,关闭了耳蜗内的震动传感器,以免炮弹爆炸的巨震破坏脆弱的听觉系统。 半个小时过去了,地震不但没有结束,反而升级为一场撕扯空气的狂野风暴。 过了整整一个小时。国防军的炮弹从高爆榴弹又变成了榴霰弹,每一枚炮弹中包含的上千枚锥形钢钉在空中爆开后发出的尖啸声锐利刺耳,爆心百米半径内的无遮护人员根本无法逃脱这种极其恐怖的武器。 防炮洞的一角垮塌下来,崩滑下来的泥灰压住了姬少飞的腿。 就在此时,国防军的炮击嘎然而止。 地面上还有一种震颤,那是玄武战车逼近的警告信号。 李展鹏一个箭步跨了出去。 当姬少飞抖掉身上的灰土,也跟着趴到战壕边上时。他看到原先在横在地平线上的玄武阵列已推进到距离防线第一条壕沟两千米左右。 在这个距离上,几乎没有任何步兵武器可以有效压制这种超级重战车。 他突然发现,李展鹏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又叼上了一根没点燃的手卷烟。看来,这个家伙也是位完全不可救药的烟鬼。 “快看!”后面有人在惊叫。 玄武战车阵列后面的地平线上,影影绰绰冒出了一排又一排晃动的人影。 国防军的步兵上来了! “至少得有小一千人,还真看得起我们这两个小山包。”李展鹏放下镜片碎裂的望远镜,伸手从壕沟边上抓起一根燃烧的弹药箱木封条,动作利索地点燃了自己嘴上的手卷烟。 随后,他看了一眼在刚才炮击中已经消失的通讯窝坑,冲着旁边的一名步兵道:“到后面去,告诉炮兵准备榴霰弹覆盖射击。没有我的信号,他们绝对不许开火。” 那步兵应了一声,扭头就跑。 姬少飞打开了远视模式,仔细观察着遥远地平线上的敌方步兵,等他们稍稍走近一些后,他发现这些敌人的阵形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密集。上千人的进攻队伍以连为单位分成十多个群落,每个群落又分成若干个倒v字形的小队。小队之间的间隔大概在三十米左右,小队中每个人彼此之间也尽可能拉开距离,从两米到十米不等。 姬少飞将远视模式拉到最大远焦,勉强能看清数千米外的国防军士兵胸牌,从他们的臂章来判断应该是从郑州过来的新六军队伍。这些士兵们装备齐全,每个人都有厚实的战术防弹背心。只是他们推进的速度一点儿都不快,个个抱着枪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仿佛正在进行一次休闲郊游。 但从远处以寻常肉眼却无法看到这种程度的细节,只能看见一排排蹿动的人头。一眼望过去,仿佛有上万人正朝这边排山倒海涌来,给壕沟内的互助会守军带来了巨大精神压力。 “为什么还不开炮?”姬少飞低声问。 数千米的距离。山后的五门榴弹炮射程完全够,一顿榴霰弹轰到那些步兵头上,这场声势浩大的冲锋就废了。打乱了对方的步兵阵脚,两座小山头上的己方守军承受的压力必然大为减轻。 李展鹏冷笑道:“新六军的大炮都等着我们的重武器开火呢,还有这些玩意儿!” 他的手指点了点已跨入两千米之内的玄武战车群:“刚开局就让老子把赌本全亮出来押上桌去,当老子是凯子啊!” 姬少飞听了这才恍然大悟,都说兵行诡道。善者不战,但像今天这样的亲身体验对他来说确实不多见。 坐在空调房躺椅上的谋略家或许能把这当中的道理想清楚。但满身臭汗蜷缩在防炮洞里才经历过一场地动山摇的炮击后,还能像这位李佰长一样保持清醒头脑和准确判断力的,那可是没几个。 “突击队,准备迎击敌战车!” 李展鹏一声吼叫,侧面壕沟里立刻蹿出去五个人。三个是穿战术防护服的步兵,另外两个是武装民兵,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具火箭筒改装的电融弹发射器。 隔壁山头上,同样可以看到几个人影在晃动,那应该也是派出去的反装甲小队。 突击队将可能靠近玄武战车。寻找机会发射电融弹火箭,打掉这些敌军的钢铁前锋。 这是相位脉冲炸弹出现后,互助会方面仅靠步兵克制玄武的唯一战斗模式。 小山头后的五门榴弹炮必须用来对付敌方步兵群,此刻它们只要一开火就会立刻被敌方虎视眈眈的重炮火力吞没。 这样的话,抵挡玄武的任务就只能由突击队以血肉之躯完成。 玄武立刻发现了这些沿着交通沟靠近的敌方轻步兵,车头的并联同轴机枪当即开火,连串的火雨呼啸着掀起大片泥土和植被。 姬少飞远远看到从对面山头上冲下去的五个人中。最后一个人胸口爆出老大一片血舞,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栽倒在交通沟转弯处。 “妈个x,那是狙击手干的!他们的狙击手已经溜到了我们眼皮子前面!” 李展鹏发出了狂暴的怒吼。 右侧壕沟边,趴伏在土丘后面的一位民兵扭过头来:“十点钟方向,我看到一千两百米距离上有草堆在动……” 咻!当! 说话的民兵太阳穴上爆出一蓬污血。整个人直接从土丘上摔落到沟里,再也没有爬起来。 天空中再度绽放出成片的银色光环,这应该是逼近的玄武战斗群在投射相位脉冲炸弹。它们在为即将到来的冲锋做准备,只要这边没有了能压制它们的重武器,这些数百吨重的钢铁怪兽将顺利冲过两座山丘,一口气杀入西站货场。 姬少飞放下自己的一六式自动步枪,拾起了那位民兵尸体边上的老式半自动步枪。 那枪的年龄应该很老。不过身管却很长,光亮的枪膛表明保养得还算不错。照门的位置上装了一副时尚的光学瞄具,看上去极不和谐,但实用性却大为增加。如果落在一位有经验的射手手中,这肯定是一件非常致命的远程武器。 “狙击手交给我!”姬少飞用仅存的左手提着这支老枪,一歪一瘸地冲向了壕沟南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744章 壕沟(下) 壕沟边上垒了不少沙袋,都是用挖出的泥土填塞的掩蔽物。-..- 姬少飞小心翼翼地从两堆沙袋中间的缝隙往外望去,最先看到的是越来越近的玄武战车,这些巨大的钢铁怪兽都在行进中不断开火,大口径车载机枪、双联聚能光束发‘射’器、150毫米主炮一起朝两座山头上可能有重武器的位置狂轰‘乱’炸。 玄武战斗群的汹涌火力看似气势夺人,实际上对躲藏在堑壕和沙袋后面的守军威胁不大,除了150毫米主炮发‘射’的碎片榴霰弹能在合适位置造成有效杀伤,其余两种武器基本也就是壮个声威的效果。 真正致命的,却是在玄武枪炮大合唱中偶尔响起的狙击步枪声。 不知什么时候,国防军的狙击手们居然悄悄爬到了防线前沿,这些致命的潜伏者在千米距离外向壕沟边上‘露’头的互助会部队实施‘精’准‘射’杀。这些敌人肯定都装备了红外屏蔽披风之类的掩蔽物,因为姬少飞眼部的远红外侦测器自始自终都没有发现任何超越周边环境温度的可疑物。 终于,他眼部的远红外侦测器捕捉到一蓬火光,那应该是正好‘射’出子弹的枪口。 天空中银‘色’光环频闪,他不敢贸然连接智库的异能量池,只能伸出枪口试‘射’了一发。 这支老枪上的光学瞄具果然存在很大误差,看来先前的那位主人并不擅长调校自己的武器。 他默默计算了一下偏差角,加入了风速的修正量,然后等了十秒钟后才开了一枪。 这枪还是没有打中,子弹落在刚才火光所在位置不远的地方。 但那位潜伏的狙击手已经被惊动,草丛开始微微摇曳,有个模糊的影子在蠕动着向后退去。 姬少飞并没有急于开火,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同时记下了另外两处闪烁枪口焰光的位置座标。他不是一位经过正规训练的特等‘射’手,因此只能用信息部的工作模式来解决眼前的危机。 短短二十秒钟内,他总共看到了六处地表位置出现枪口喷焰的火光。那意味着,至少有六名国防军狙击手隐藏在两座山丘以西的广袤平原上,这些胆大包天的敌人似乎想借助玄武战车吸引守军注意力,然后趁‘乱’‘混’水‘摸’鱼。虽然守卫在山丘壕沟中的互助会步兵有可能发现他们,但对这些狙击手足以构成威胁的重武器肯定会遭到步步紧‘逼’的玄武战车火力关照。 所以,这些国防军狙击手几乎是有恃无恐。 姬少飞扭过头,正好看到佰长李展鹏身边又有一名电磁步兵连人带枪从壕沟边上摔了下去,坚硬的防护服头盔救了这位机枪手一命,但子弹的巨大冲击力仍然把他砸晕到烂泥沟里半天没爬起来。 李展鹏瞪着姬少飞这边,埋低了脑袋,用力挥舞着手臂。 姬少飞明白他的意思,再不赶紧出手,前面被牢牢压制的突击队就要被玄武战车群给彻底碾碎了! 他用仅存的左手握紧了步枪,根据刚才记录的‘射’击偏差值修正了自己的瞄准线,脑中的玄鸟模块迅速给出了重新计算的参照值,数据信号反馈到他的眼球底部,投‘射’出一套正好适用于当前光学瞄具的透视十字座标。 六处可疑目标位置的数据全部在这套座标体系上逐一列出,在这个攻击序列表中,排在最上面的目标与姬少飞的距离最近,仅有九百三十五米。最后的第六个目标距离最远,一千三百二十一米。 他手里的这杆老牙步枪能打到这么远吗?姬少飞一点把握都没有。 那边的李展鹏手臂都快要舞断了,嘴里骂骂咧咧不知在吼什么。 九百米外,瞄具十字线和透视座标中的那团黑影又轻轻动了一下。这个才完成转移‘射’击阵地的敌人似乎预感到了某种危险,打算再度向后面退一段。 姬少飞抓住这个时机,左手食指轻轻一勾,他怀中那支老牙步枪立刻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 眨眼功夫,九百多米外的那团黑影身形一震,连人带枪向后栽倒。这位国防军狙击手身上的红外线遮蔽披风翻转过来,姬少飞的远红外侦测器立刻看清了对方的整个身形。 他放弃了补‘射’第二枪的打算,因为传来的红外体形轮廓图表明,刚才那一枪似乎正好命中这名敌人的喉部或颈椎位置,巨大的冲击力直接爆飞了狙击手的头颅,仅留下一个光秃秃的脖颈。 紧接着第二枪,第三枪,第四枪,第五枪,第六枪。 每两发‘射’击之间的停顿不超过两秒,这两秒钟主要用来调整枪口角度。在透视座标中心锁定目标的瞬间,他的左手食指就会扣动扳机,宛如就像生产线传送带上等着封装商品的机械臂,过一件裹一件,没有丝毫停滞。 十秒钟时间,他开了六枪。 那些模糊的黑影全都陷入了沉默,没有再爆出任何枪口的喷焰火光。 然后,他听到空气中传来一种快速尖锐的呼啸声。 最前面的那辆玄武转过炮塔,朝他所在的壕沟‘射’来一发碎片榴霰弹。 姬少飞只来得及把头埋下,耳朵就听到了半空中的巨响,以及万千碎片划破空气的嗤嗤声。 噗噜!噗噜!噗噜! 不计其数的金属碎片仿佛雨点一般劈头盖脸洒下! 姬少飞的后背至少挨了不下十块碎片,还好他把最脆弱的脑袋几乎全塞进了壕沟内缘的凹处,才没有被这场金属‘射’流的风暴打成血筛子。 如果他不是合‘成’人,现在估计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伤痕累累的背部再度受创,好在仍然没有影响到中控系统和动力设施,但丢在壕沟边上的那支老牙步枪却彻底毁了。密如雨点的榴霰弹碎片把它砸得支离破碎,枪托和护木都裂了,瞄准镜也碎了。 他从沙袋缝隙里看出去,失望地发现刚才的六发急连‘射’并没有全部命中。 一千零九十五米开外,第五位国防军狙击手尚有行动能力。这名敌人丢弃了自己的武器,双手并用向后快速退去。他的动作并不快,身形也一歪一扭,似乎还是受了伤。 姬少飞看看壕沟边上毁坏的步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又一发碎片榴霰弹呼啸飞来,落在隔壁山头的友军壕沟里,‘激’起了一场新的金属碎片风暴。 他隐约听到了翱和惨呼声,但随即意外看到,一条机械巨足凭空落下,正好踏在那名受伤撤退的国防军狙击手背上。 一辆重达五百八十多吨的玄武战车,‘阴’差阳错踩到了这名大难不死的己方狙击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狙击手身上的红外屏蔽披风让敌人无法观测到自己,但从后面掩杀上来的玄武战车同样也很难发现草丛中爬行的友军‘射’手。 这辆一马当先的玄武战车抬起沾满血污和内脏的巨足,嘶吼着加速冲向千米之外的山头。它头顶上的150毫米主炮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把壕沟边上堆积的沙袋炸得四散纷飞。 紧接着姬少飞看到,在这辆玄武战车侧面的一条沟中,突然冒出一名肩扛火箭发‘射’器的武装民兵。 几乎就在那位民兵肩头红光一闪,‘射’出电融弹火箭的同时,他也被另一辆玄武战车的机枪火力打成了碎片。 发‘射’者距离玄武战车大概只有两百米不到,飞出的火箭拖着尾焰歪歪扭扭冲刺着,最终还是命中了目标的左前‘腿’根部。刺眼的蓝‘色’光芒中,玄武的左前‘腿’被融化了大半,整辆战车当即失去重心,身形一斜向着左前方跪了下来。 由于这辆战车又正好在加速冲锋中,巨大的惯‘性’牵引着车体,翻滚着铲起了好大一片草丛和泥土,最后连翻两个跟斗,三脚朝天爬不起来了。 更多的步兵从沟里‘露’出头来,接二连三向数百米外的玄武战车群发‘射’电融弹火箭。 战车阵线后面七八百米处,黑压压的国防军步兵也扑了上来。 看到那么多成群结队的人影,再看看远近无处不在的二十多辆玄武战车,姬少飞第一次感觉信心在动摇。 冲上去的两支突击队几乎全员阵亡,但他们发‘射’的电融弹火箭也才击中了五辆玄武,其中仅有三辆失去行动能力。 他踉跄着跑回到李展鹏的身边,这位佰长右边脸上全是血,肩头也红了一滩,不知道是不是被榴霰弹的碎片击中。 “现在该怎么办?”姬少飞大声问道。 李展鹏给了他一个怪异的微笑:“耐心点,再等等。” “等什么?等死吗?”姬少飞忍不住咆哮起来。 在他看来,这二十多辆玄武已‘逼’近到两座山包前方不足千米的距离上,仅靠电融弹火箭加人命的阻击,恐怕很难挡住这些强大的钢铁怪兽。如果守不住的话,就该及时早作打算,不然两座山头阵地上百多号人都得要‘交’待在这里不说,后面的炮兵阵地,以及整个西站货场都岌岌可危。 李展鹏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天边再度传来打雷的声音,国防军部署在十多公里外的重炮群又开火了,接连落下的大口径炮弹砸在阵地前后,覆盖范围极广的冲击‘波’迫使壕沟边上的步兵和民兵们不得不重新躲回防炮‘洞’中。 这是他们的炮兵在为最后的突击做火力准备了,只要壕沟里的人没法抬头,接下来就是玄武战车伴随着步兵发起冲锋,一举涌入西站货场。 远处的国防军步兵们不再慢慢悠悠,他们开始进入小跑姿态,手中的武器也端了起来,频繁向着‘交’通沟中冒头的突击队员开火‘射’击。--32669+dsuaahhh+29537775--> 正文 第745章 酣战(上) 玄武战车的推进速度放慢下来,有的甚至停下来对两座山头上的重火力点实施精确打击。原本在战车阵列后面的国防军步兵则不断加速靠拢,很快拉近了与战车群的距离。当他们最终汇集在玄武巨大的身影后时,这些进攻者的步伐又渐渐慢了下来。看得出,对方指挥官并不想发动自杀性的热血冲锋,而是打算借助重型战车的庇护,一步步逼近到壕沟边,将互助会这边的防御力量彻底绞碎。 放眼望去,巨大的玄武战车后面,漫山遍野都是穿着迷彩服端着步枪的身影,四周不时响起流弹嗤嗤破空的尖啸。敌方步兵的自由乱射威胁性不大,但玄武战车的强劲火力就不一样了。壕沟东头的机枪火力点三次被高爆榴弹关照,机枪手先后换了三拨人,最后一辆玄武战车喷射的激光束直接将这件重武器融烧成铁渣。 姬少飞目瞪口呆地望着李展鹏,他不知道这位佰长还在等待什么。 再等下去,山头防御阵地的突破已经不可避免。难道,山后的五门榴弹炮一炮未发就要毁于敌手? 李展鹏叼的那支手卷烟马上就要烧到嘴唇,浑然不觉的他只顾探头望着千米之外的玄武战车,仿佛像他这样傻傻的瞪着看就能把这些钢铁巨兽摧毁。 不久前派上去的第二波突击队早已全员阵亡,换回的结果是仅仅击瘫了一辆玄武。对方步兵与战车的合流,让突击队员们很难靠近战车发动致命偷袭,对面山头下去的第二支突击队几乎全部被国防军步兵消灭在交通沟里。 按照这样的节奏,就算继续再拿人命往上填,也只不过是白白给人送菜而已。 姬少飞抓起了壕沟里的一支电融弹火箭发射器,他只有左胳膊能用,两条腿也都出了问题,但比起寻常士兵来还是有更高几率成功靠近玄武战车,在彻底丧失行动能力前将电融火箭射出。 至于危险和死亡,早已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李展鹏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臂,双眼依然死死盯着山坡下面的平原。 突然间,一阵暴烈的震颤从脚下涌出! 那不是玄武巨足引发的抖动,更像是某种来自地壳深处的巨变! 轰!轰!轰!轰!轰! 草丛中泥土翻飞,二十枚半人多高的筒状物体从地表下****而出,从它们破土时炸开的近两米的坑洞,以及洞口爆出的火焰光芒来看,这些东西显然是借助了化学炸药的力量飞升上天的。 这些筒状物并没有飞多高,也就百米左右的样子。 它们在最高点上悬停了大约一秒钟,似乎在与地球的重力进行着最后的抗争。 随后,所有的筒状物纷纷爆开,炸裂的壳体碎片居然都向着更高的天空飞去,筒体结构解体后,散落出无数拳头大小的黑色球体,向着方圆数百米内的地面天女散花般落下。 “电融弹?”姬少飞的眼力异于常人,一眼就看出那些黑色球体正是工程部军工组新研制的子母电融弹。 可是,这些子母弹的尺寸比电融火箭弹小了许多,能对重达数百吨的玄武战车构成什么样的伤害?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中才闪过,那些子母电融弹便已如同雨点一样落下,差不多覆盖了山丘阵地西侧的大半个平原。 嘭!嘭!嘭!嘭!嘭! 一团又一团蓝色光芒连续不断闪现,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刺眼的蓝色。然而,这些蓝色光团并没有像通常的电融弹那样一闪即逝,它们散发出的亮光仅仅是黯淡下来,却并没有熄灭。 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出现了! 滋!滋!滋!滋!滋! 数以万计的光团之间陡然绽放出或明或暗的蓝色锯齿状电链,这些跳动的光链宛如雷暴雨中的闪电,以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闪烁跳动着,扫荡着整个平原的低空。 这场声势浩大的光链演出仅仅持续了十秒钟。 当所有的光团和光链全部消失后,原本炽烈的枪炮声也在须臾之间突然平息。 一块又一块融烧产生的钢铁残渣纷纷滚落地面,支离破碎的玄武战车轰然垮塌。 十秒钟不到,被光链风暴洗涤过的进攻者队伍里,十七台玄武战车当场解体瘫痪。 跟在它们后面的步兵伤亡不大,这主要是因为子母电融光链弹的预设作用高度都在距离地面两米以上的空间,除个别背着无线电台支棱着长天线的通讯兵倒了大霉之外,大部分国防军步兵都只觉得眼前一阵蓝芒乱闪,等到视觉恢复后,他们惊讶地发现前面开路的玄武战车全都变成了栽倒尘埃中的残骸。 冲锋队伍两侧边缘还有三台玄武战车侥幸逃过一劫,从铁道线两侧涌现的武装民兵们用单兵电融火箭发射器对它们发起了不计伤亡的围攻。 姬少飞难以置信地望着这场生死边缘的奇迹,他知道工程部一直在研制某种名为子母电融弹的新武器,但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壮观场面。 李展鹏仍然趴在沙袋缝隙中,像石化了一样眺望着山丘下面的平原。烟卷已经烧到了他的嘴唇,但这位佰长却根本没有在意从下唇传来的剧痛。 远处天边地平线上,突然爆出一簇簇惊天动地的红色光团。那些光团像有生命的精灵一样,犹豫摇晃着窜向天空,最终化作一朵朵蘑菇云。 “终于……”李展鹏咽了一下口水:“解决了他们的重炮。” “那是什么?” “精卫飞行器从大气层外投掷的战术核弹,两千吨级,一口气扔三十枚。”李展鹏站直了身体,脸上又恢复了刻薄的冷幽默表情:“我敢打赌,那些炮兵和他们的武器现在都恢复到了原子微粒状态。” 姬少飞放下了手中的电融火箭弹发射器,没有说话。 “如果把这些核弹都扔到广州,这场战争马上就能结束。”李展鹏悻悻地举起一只别在腰间的信号枪,果断扣动了扳机。 一发红色信号弹冉冉升空。 几乎同时,山丘后面的五门榴弹炮一起发出怒吼。 第一波榴霰弹飞到玄武战车残骸群上空,近炸引信准确无误地在距离地面二十米高度引爆,向四面八方溅射出大量锥形钢钉。 上千名国防军步兵中,无论是还在目瞪口呆状态的,还是反应敏捷已趴到地上的,当即被这场不期而至的金属风暴所笼罩。 落空的钢珠和锥钉打在玄武战车上劈啪作响,全副武装的血肉之躯却没有这种声音,只有瞬间洞穿过后出现的伤口,以及栽倒尘埃的闷响,掺杂着成片的惨呼呻吟声。 五门榴弹炮的第一波射击,就让国防军步兵团的冲锋陷入了混乱。 接下来的第二波和三波,差不多就是屠杀了。 一名挥舞着手枪试图聚拢士兵的国防军军官被大片的锥钉打成血筛子后,整个冲锋队形彻底崩溃,两百多号人转身向后亡命狂奔,将尚在与互助会民兵对抗的三辆玄武战车彻底抛弃。 惊慌失措的幸存者们开始扭头逃跑,但炮弹的速度显然比他们更快。每一发炮弹在空中爆开,逃跑的人群成片倒下,无论他们哭喊、哀求还是躲避、卧倒,死亡都不可避免。 “这场战斗结束了?”姬少飞问。 李展鹏点点头:“我们面对的是新六军的部队,南面第十三集团军和新三军都没有发动配合进攻。否则,我们根本挡不住。” 李佰长扶着壕沟边缘,一个箭步跳了上去。 “这些南方佬,妄图夺走我们的自由,想用武力让我们臣服于他们连自圆其说都做不到的生存秩序!现在,都跟着我冲下去!让我们去看看,南方狗崽子们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 “跟着佰长,冲啊!杀光他们!”战壕里跳出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步兵,两个民兵也跟了出来。 “想要我们的俯首贴耳,可以,先让他们拿命来换!”李展鹏高喊着,率先冲下了山坡。 大约有三十人不到的反击队伍,紧紧跟在他身后。当他们回来的时候,人数却增加到上百人。 从铁道线两侧配合出击并摧毁了三辆玄武战车的武装民兵们加入了李展鹏的队伍,让这个残破不堪的防御阵地迅速恢复了生气。 战斗算是告一段落,山丘后的炮兵们不知从哪里找来十匹驽马,吵吵嚷嚷地收起炮架驻犁开始转移阵地。 “少飞!” 姬少飞扭过头来,看到一队从东面开过来的援军中,贾承业正在向自己招手。在工程师的身后,还跟着陈和平等几张熟面孔。 “我奉命来接你回十里铺基地。”贾承业看了一眼旁边的李展鹏,随即例行公事地向后者行了个军礼。“这也是许部长的指示。” 姬少飞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平原战场,那里仍不时有枪声响起,还有不少战斗热情高涨的民兵们在搜索着草丛中潜藏的残敌。 贾承业靠近了一步,打量着姬少飞全身上下那些流淌着黄色液体的创口:“玄鸟模块传回的数据表明,你的身体受损程度已经超过百分之六十,需要马上接受修复。另外,信息部和工程部的专家们也都需要对你进行咨询问话。” “这小子挺不错,帮了我们大忙。”造型比姬少飞好不了多少的李展鹏向贾承业回了个礼。 李展鹏不认识这位工程师,但却认得贾承业后面的陈和平等人,能让十里铺民兵队长跟在后面护送的人,肯定来头不小。 “那我走了,李佰长。”姬少飞步履蹒跚地爬出壕沟,临走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给李展鹏敬了个礼。 李展鹏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礼:“记住,不杀光他们,他们就会杀光我们。这事,没有第三种选择。” 正文 第746章 酣战(下) 高速机械臂的嗡嗡声在地下石室中回荡着,这种富于穿透力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 姬少飞闭合双眼,裸身静卧在全真空密封的蛋形维护舱中。十二条机械臂环绕在他身畔,臂端顶部的蛋白电针以肉眼无法洞察的速度在那具残破的躯体上编织修补着受损部位。 工程部副部长江欢,与工程部生物组第四组组长方柔,并肩站在维护舱外,密切注视着那十二根蛋白电针的修复进度。 “合成躯体的强度仍然无法应对常规级兵器,他没有被击中头部致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方柔的腕式终端投射出一张全息图表,那是姬少飞身体各部位的受创程度统计。在这张表上,大多数内置系统的受损程度都呈现为严重级别的红色。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江欢摇了摇头:“如果改用智库合金重铸他的身体,不但整个躯体外形尺寸会扩大至少三分之二,灵活度和柔韧性方面也会有显著退步。这样搞的话,只要他一出去公开露面,想不吸引人注意都不成。再说了,合成人的最初设计宗旨并不是战斗兵器。” 正如江欢所言,源自互助会医疗中心的合成躯体设计概念最初只是为了挽救会内日益增多的伤残人员,让这些在战斗和工作中不幸致残的核心骨干重新恢复正常运动能力,至少保障他们能够照顾好自己。对多处内脏器官严重受损的伤员,仅靠更换义肢和部分器官已经不能实现整体意义上的康复,这种情况下只能通过更换合成躯体来破除困局。 而在大脑内嵌入信息部提议的玄鸟模块,总揽全身各系统的运作,都已经算是合成躯体的第二代设计了。 “执事团还有个会,我得走了。”江欢最后看了一眼维护舱外的几个仪表读数,提出告辞:“你要在这里守到他出来,马上进行心智和体能测试,通过以后才能把他转交给信息部的人。记住,测试报告出来后第一时间推送到我的腕式终端上。” 方柔点了点头。 工程部副部长的特别关注并不奇怪,如果眼前这位合成人能够通过为期一年的运行测试,那么工程部肯定会向执事团申请大规模普及这种躯体改造技术。一旦申请获得正式通过,这可就是影响互助会历史的重大事件,在军事战斗和高危工作中产生的意外人员伤亡伤残比例将迅速下降,只要不是脑组织直接受损的当场死亡,几乎都能在工程部的维护舱中重获新生。 当合成躯体技术全面普及之后,一向受困于人手不足的互助会将成为神话传说中的不死军团,这当中所蕴含的深远意义远远超过了某种战场上刀枪不入的人形兵器。 人类,离长生不死的古老目标,又近了一小步。 姬少飞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转到了病员康复区。十多张病床上,包括他在内只躺了五位病人,往来奔忙的医生和护士却有十多个。 他的床边站了两只卡鲁,还有一位穿白大褂的矮个女孩。那女孩显然在等待他的苏醒,看到他睁开双眼,笑了一下低声道:“我是工程部生物四组的方柔博士,恭喜你重获新生。” 姬少飞感觉到,先前所有的不适感都消失了,他迅速测试了一下玄鸟模块与智库的数据链,以及自身与异能量池的连接,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我们仍然要对你进行几项康复后的基础测试。然后,信息部与工程部的联合调查员们会向你咨询一些重要问题。” 姬少飞点了点头,表示完全无条件配合。 自从他选择了接受玄鸟模块和合成躯体的移植,他就再没有理由质疑工程部的安排。或者说,纵然他有再多的狐疑和担忧,事情的发展也不会以他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此时此刻,他更关心的是十里铺防卫战的局势。 玄鸟模块接入会员专属公告板系统后,看到首页跳动的时间读数,姬少飞才意识到自己的躯体修复竟然耗费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从枢密院分区的公共信息列表中,姬少飞看到的最新消息是三小时前由第七仟第二佰步兵侦察小组发回的一份敌情报告,从廖家集到山神庙一线的国防军新三军各部突然消失,去向不明。侦察员目击观察发现,至少有上百辆接近南山的敌方玄武重型战车都在分头向南退却。 作为第十三集团军的北进尖兵,新三军一直肩负着打先锋的重要任务。现在宋英身死,这支失去了主心骨的部队从廖家集悄悄转移,他们肯定不是朝十里铺方向而来,否则早都跟互助会的部队干上了。这个去向不明,最靠谱的解释就是向后撤退。而那些被互助会侦察兵发现的玄武战车,很可能担任了为撤退步兵殿后压阵的任务。 往前翻阅更长时间前的公共信息,他注意到从郑州方向而来的新六军再次趁夜对西站货场发动进攻,枢密院命令驻守步兵放弃阵地转入q市。这就是说,自己走后西站货场那边又爆发了一场恶战。李展鹏等人驻守的那两座小山丘,现在已经落入国防军掌控中。那位体壮肤黑,说话阴阳怪气的佰长,还有那帮仅存不多的步兵,现在都还活着吗? 如果不是眼前有一大堆事,还有严格的纪律条例,姬少飞真想马上到西站货场去一探究竟。 两只卡鲁一眨眼就拆掉了所有的针管和缆线,那位身材娇小的女博士打了个手势,旁边马上过来两位身穿工作服的年轻人扶着姬少飞坐起。 姬少飞慢慢站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于是逐渐松开了两名助手,在床边试着走了两步。 周围那四位病友都在好奇地注视着姬少飞,从他们的腕式终端来判断,这些病友应该都是接受合成躯体移植术的互助会会员。但姬少飞心里清楚,自己和他们的最大区别是,他的脑中多了一个图钉大小的玄鸟模块。 “很好,你现在跟着我来。”一直在观察姬少飞的方柔说完话,转身就朝病房外走。 姬少飞加快了一点速度,努力跟上这位女博士。双腿和膝部没有传来任何危险信号,他大着胆子加快了跨步频率,于是很轻松就保持了与方柔的同步前进速度。 心智和体能测试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自从完成玄鸟模块的移植后,他每周都要进行两次类似的测试。 这些测试虽然内容繁琐,但具体流程他大体都熟,所以没用半小时就全部完工。 之后又在休息室等了十分钟,方柔和两名助手才再度出现,将他带进升降电梯送到上层的一间会议室中。 四名来自信息部和工程部的男女同仁正襟危坐于屋内,静候着他的到来。 这些人的态度很客气,表情也相当和善,姬少飞按照他们的要求先仔细复述了一遍这次任务的全部经过。虽然他知道玄鸟模块能将他的所见所闻全部以数据形式上传到智库,但这种旧式的工作汇报传统依然要走一遍,这是信息部工作条例明文规定了的。 在随后的对话中,他渐渐意识到,这些调查员对他讲述的内容并不感兴趣。他们更关注的是他对事情的描述方式和角度,以及说话的语气腔调变化。他甚至注意到,每当自己说话音调升高时,坐在最右边那位中年女士就会用笔在记事本上做一个简单的记录。 他完全迷糊了,不知道这个小型调查团到底想干什么。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的言行渐渐变得谨慎起来,选词用字也斟酌再三,越到最后越发显得有些木讷,甚至可以称为羞涩。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四位频繁发问者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站起来与他握手道别。 最后说话的还是那位做记录的中年女士,看来她才是这个调查团的头。 “我们以后还可能会再次来拜访阁下,咨询一些问题。” 对方脸上的微笑让姬少飞心情不知不觉地松弛下来,他低声问了一句:“请问……我算是通过测试了吗?” 那位中年女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不是测试,谈不上通过或者不通过,你不要因此有太大的心理包袱……” 她的背影消失在会议室门口。 姬少飞隐约听到了一阵遥远处传来的爆炸声,他耳内的震动传感器也捕捉到了相应的震颤,并迅速判断音源来自某种大型爆炸物。看来十里铺附近的战斗仍在持续,那么,这里应该离地面很近。 一个人影走进了会议室,戴着黑框眼镜,满脸粉刺的年轻人。许志刚的得力手下,贺庆。 “少飞,你有一个新的任务。”贺庆和姬少飞算是老熟人,彼此交情深厚,但这种情况下对方公事公办的语气只表明一件事:情况紧急。 姬少飞站直了身体,专心倾听着对方的每一句话。 “马上准备一下,两个小时后,你就要出发。先去q市码头,从那里搭民船离开。” “去哪里?”姬少飞追问道。 “广州。”贺庆吐出两个字,把一个黑色的皮质手提箱放在姬少飞脚下。 正文 第747章 争议 尽管互助会与广州政府之间的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但东亚海面上的商贸运输航路却始终不曾断链。 当那些既无靠山也没有门路的航运公司们都在努力避开东海黄海一线时,两家来自南方的海运公司——华贸和南阳以惊人速度抢走了大部分市场份额。华贸的后台是南方第二共和国政府财政部,虽然明面上是一个巴拿马注册的私人远洋航运公司,但这家公司的历史却可以追溯到镇北军经营哈尔滨的时代。在那个时候,如果没有华贸的业务盈利支撑,镇北军根本不可能拥有兼并整个南方政府的经济实力。 南阳公司同样也与南方政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它是李大同麾下旧将们联手创建的一个经济实体,昔日镇北军的老人们几乎都有注资入股。薛世杰以及人民代表大会默认这个军办企业存在的原因,一是南阳公司营业纳税比例高达百分之三十,而且从不拖欠;二是南阳公司对退役军人很大方,只要有南方政府国防部开具的军人伤残光荣证,每年都能从公司领取一份足以养家糊口的津贴。 对于这些隶属于敌对势力的商船,掌控q市的互助会部队几乎是放任来去,从来不闻不问,只有一条船员携带武器的限制:所有申请在q市码头靠泊的商船,船上人员仅允许携带自卫短枪,如发现私藏有步枪以上的重武器,一律在港区十海里范围内就地击沉。 所以,尽管华贸和南阳背后有这样或那样了不得的背景,但具体跑船走单的这帮人却始终遵守着互助会的规矩,从未逾越雷池一步。做生意的人,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即便有一时大脑短路和钱过不去的牛人,总归也不会和自己的命过不去。 魔都沦陷后,南方政府的海军战舰最多也就在东海一线徘徊,几乎没有北上的动向。这并不是他们客气,三艘大型护卫舰和一艘核潜艇进入黄海后莫名其妙失踪的事实,让所有幻想着在辽阔海面上开拓功业的海军将领们全都冷了心思。如果这四艘战舰是在激战中被敌方火力击沉还好说,但它们的失踪全都非常突然,无论之前还是之后都没有任何预警或求救信号。 面对此种无法解释的灵异现象,国防部只能果断将海军的战略职责修改为巡守魔都至广州一线近海海面。也许等到强大的陆军拔除山东半岛沿海的互助会据点后,南海与渤海之间阻挡海军舰只畅行的隔阂就会自行消失。 在这样的情况下,陆地上打得热火朝天,东亚海上的客货物流却依然保持着荒诞的顺畅。 当然,在这些南来北往川流不息的客人和货物中,到底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姬少飞混在一群难民中登上了一艘华贸公司的运粮货船,这艘散货船才在韩国卸下了八千多吨越南陈米,向南返航途中一路停泊靠岸搭载了不少拖家带口试图远离北方战火的难民。国防军兵锋北进之后,魔都易帜的震撼消息让大多数人都不看好十里铺的前景,因此前往南方的海运客票也从每位二两黄金涨到了五两黄金,散货船的船长得知行情看涨后当即决定趁此良机大赚一笔。 和那些行李繁杂的同行者相比,姬少飞的随身物品算是简单的,只有一个黑色的皮质手提箱。 箱子里装的不是什么大当量核弹,只有一堆杂乱的衣物和洗漱用品,他此次前往广州的使命也不是行刺或暗杀某位南方政府要员。 贺庆转达的任务指示令他感到无比郁闷,但讨价还价从来不是信息部的流行风俗。 登船之后,姬少飞很快在货舱底找到了一个无人占据的角落,静静地坐下来休息。在旁人眼中,他就是个疲倦的潦倒难民,等着熬过艰难的二十小时后抵达这艘船的目的地——泉州。 不断有更多人上船,很快那个原本空旷的干散货货舱就挤满了两百多人。眉开眼笑的大副带着两位水手给这些乘客们挨个派发身份塑料卡,之后的旅程中,船方将按卡发放两份盒饭和一瓶淡水。 这些象征性的福利和那五两黄金的天价船票比根本算不了什么,能拿得出五两黄金来的人好歹还是有些家底的,这些人逃到南方定居下来以后,没准还会和华贸公司打交道。生意人都讲究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面子上该做的还是要做到。 姬少飞得了一份盒饭后直接放在脚边,人却倚着一根舷柱作势假寐。 他并不是真的累了,而是想借这个机会旁听仍在进行中的执事团会议。 关掉全身所有多余的功耗系统,将综合运作功率降到五瓦左右,通过星网接通智库,输入自己的身份代码后耐心等待个体生物特征辨识。 三秒钟后,他的意识接入了会场数据终端,与一万七千多名互助会正式会员共同聆听着十一位执事的声音。 自从电磁步兵副总指挥高怀亮阵亡于乌拉尔山脉之后,许志刚作为新任信息部部长被选入第七届执事团,顶上了高怀亮留下的空缺,同时也成为继田建明之后第二位列席执事团的信息部成员。 今天讨论的话题是当前与南方政府的战事,这个议题在公告板系统上公示之后,几乎所有手头暂时没工作的正式会员全都毫不犹豫选择了旁听。因为这个话题不仅关系到十里铺的未来,也关系到所有会员的命运,所以尽管只能旁观旁听不能现场发言,仍然吸引了超过一半的互助会会员。 “……萨雷斯内王摩娜克曼多次遣使照会我方,询问是否需要向我们提供军事方面的援助,这些援助项目包含了武装部队和多项军事技术。”枢密院院长林子云的声音清晰而尖锐,透出一股无法忽略的力量感:“昨天,从月球基地返回的驻坦顿代表秦子明,同样也转达了以巴达族为首的六个蜥蜴人部族的联合声明,他们愿意为我们在地球上的战争提供大约五万人的增援部队……” “我反对接受任何外来军事援助。”电磁步兵总指挥卢长安马上表态:“这不仅关系到地球人的尊严问题,而且很可能会为将来埋下无穷祸患。地球是属于人类的,至少在目前阶段,贸然接纳外来物种参与母星上的军事行动是极不合适。坦顿人,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如果让它们重返故土,那我们的子孙今后又该如何立足?萨雷斯人一直流亡星空,会长在时曾答应让他们临时栖身南门二,可也从没说过允许他们迁居地球。为了和地球联邦的战争,把这些难以预料的外邦人迎进家门,这是不折不扣的捡了芝麻丢掉西瓜!” “附议。”机动骑兵总指挥辛旭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坚决。 “我也同意。”资源部部长向文迪同样是一位坚定的保守派人士。 “作为地球人,我也不赞同贸然接受外来智慧生物的军事援助。我相信,在座的大多数执事,以及旁听的诸位正式会员中,和我持相同意见的人应该绝不是少数……”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姬少飞虽然看不见现场直播的全息画面,但却毫不费力地听出,这是前信息部部长田建明的声音。 “……但是,当前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该不该接受外来军援,而是究竟该如何尽快结束地球上的战争。” 田建明的这句话顿时让会议现场陷入一片安静。 寂静中,枢密院院长林子云的声音再度响起。 “按理说,我们是有足够能力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的。我们拥有的技术优势毋容置疑,但仗打到现在,从嘉兴到魔都,从日照又到山东,我们的部队一直在节节退缩。包括民兵在内的武装者,以及各种优秀的技术人员,都出现了大量伤亡减员。由此带来的人心动摇效应在自由平民中体现尤甚,根据信息部的初步统计,两千四百万注册自由平民中,已经有超过六百万人通过各种途径逃到了黄河以南地区,接受了南方政府的公民身份收编。” “正式会员是互助会的骨干力量,但自由平民却是我们未来发展的基石,这是在座每一位执事都认同的常识。这些为了躲避战乱而逃走的平民是无辜的,他们和他们的家人不愿卷入战火,不想在危险环境中生活,这是人之常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是谁让这千千万万家庭陷入战争的危险?是得寸进尺的薛世杰和南方政府吗?不,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我们,是面对残酷战争犹豫不决的我们!如果早在嘉兴和魔都战役时,我们能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彻底粉碎和瓦解南军的进攻,那么,现在,还会有敌人进逼到十里铺的尴尬被动吗?现在,我们还需要为那些牺牲的武装者扼腕叹息吗?” “所以,包括我在内的十一人执事团,对目前被动军事局面的现况,负有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 林子云斩钉截铁地道。 早前,在决定撤军魔都的执事团最高会议中,她是唯一投反对票的执事成员。 正文 第748章 争议(下) “我们本可以结束这场战争,但因为执事团从嘉兴战事之后表现出的软弱和绥靖姿态,我们失去了魔都和江口,也失去了整个黄河以南的控制地域。∷四∷五∷中∷文小说し比这更糟糕的是,在接连不断的战斗和撤退中,我们先后损失了多达两千七百余名骨干人员,虽然这些人并不都是互助会正式会员,但他们却都是新生存秩序的最坚定支持者。这些骨干精英牺牲给互助会带来的恶劣影响,比任何基地和码头的沦陷更严重。众所周知,自从大复苏之后,我们已经不再为能源和物资而发愁,唯一束缚我们加速发展的,是始终紧缺的人手。最令人感到气愤的是,害死这些武装者的并不是互助会的敌人,而是烈士们发誓要效忠和捍卫的执事团!” 这话说得过于诛心,而且一句比一句犀利,其余十名执事团成员全都目瞪口呆,仿佛林子云当场给了他们每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样说太过份了吧?当初决定撤出魔都是执事团的集体决议……”向文迪率先提出反驳。 他当然不能容忍有人指责自己是杀害同志的凶手。 “这个决议是错误的!”林子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老工程师的发言。“主动撤离魔都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安宁,武装者们仍然在流血牺牲,现在十里铺的局势就是明证!” 初为人母的枢密院院长环视着席间那些或实或虚的熟悉面孔,她的脸上只剩下冰冷。 “在我们当中,你们中有不少人来自战前政府的国防军,对于张牙舞爪的南军尚存香火之情。他们的首领,也曾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并肩作战。但是,我们想要建立的新生存秩序,是划分友情与真理的一道鸿沟!到底是整个人类的未来重要,还是藕断丝连的旧日情谊重要?我不会责怪选择后者的人,但谁赋予了你们用其他武装者的血肉和生命去填塞这条鸿沟,向敌人摇动橄榄枝的权力?何况,不断的妥协能让广州政府停止军事进攻吗?能让他们收敛征服和统治的*吗?如果答案是不能,那我们现在一错再错的拖延,是否配得上全体会员赋予我们的权力?” “所有的错误,必须到此为止!我们需要以严谨的态度全面扩大军事行动规模,对进攻十里铺的南方政府国防军,对北美大陆同样蠢蠢欲动的美军,以及活动在乌拉尔山脉以西的露军,给予他们致命的还击。让他们真正从内心深处明白我们的力量,这是目前情况下他们唯一能听懂的交流方式。诸位,和平从来不是等出来谈出来的,是用鲜血和生命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沈莉、卢长安、辛旭三人的脸色显得非常尴尬,前国防军成员的身份让他们成为林子云唇枪舌剑的直接目标。卢长安嘴皮子动了动,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他自己在魔都决议中投了弃权票,但在内心深处他是倾向于全面反击南军进攻的。只不过,心里想过的念头,现在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向文迪叹了口气:“记得我们曾经达成过共识,杀戮,从来不能解决问题。” “我们根本不是在杀戮,而是在自卫!国防军的玄武战车已经突入到q市外围,我们的骨干成员伤亡多达两千七百余人,如果确实有杀戮,我们才是被杀戮的一方!让被杀害被侮辱被折磨的受害者,去体谅行凶者的难处,这是何其荒唐的脑残行径?”林子云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着,怒意难遏。 田建明咳嗽了一声,出来给剑拔弩张的局面打圆场:“第一批十一号机体已在紧急生产中,工程部军工组仿制的反制模块比国防军的原型产品尺寸更小,甚至可以直接应用到八号单兵机体上。最多再有六个小时后,我们就能展开不再受制于相位脉冲武器的有效反击。” 林子云却不给他和稀泥的机会,直截了当地继续自己的发言:“武器和技术层面上的细节不重要,重要的是全体执事团的决心!如果不能贯彻坚持武装斗争的基本路线,纵然再有更多的先进武器,我们同样会一步步走向失败!人类历史上,先进文明被落后文明打得满地找牙,甚至亡国灭种的例子屡见不鲜。为什么?我想各位都清楚,我也没有必要在此赘述。” 咄咄逼人的枢密院院长将会议的气氛挤压到极限,没有人接她的话,会场上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她是安秉臣的妻子,同时也是安秉臣之子安祖龙的唯一监护人。自从执掌枢密院以来,互助会军事力量的发展壮大几乎全都是她运筹帷幄的功劳。 不久前才进入执事团的信息部部长许志刚缓缓开了口:“我个人完全赞同林院长的发言。对敌人的任何怜惜,就是对自己人的戕害。从技术层面来看,即将投入战场的十一号机体尚未经过实战考验,或许这种新武器能抵御相位脉冲武器的冲击,但它是否能有效克制国防军的玄武战车,目前还不好说。我的意思是,即便十一号机体投入战场,我们仍然无法确定可以夺得针对南军以及美军的地球联邦武装力量的军事优势。敌我胜负尚难料,这种情况下整个执事团更需要全力以赴,以全部的勇气和决心去争取胜利,去捍卫我们的新生存秩序!” 许志刚是毫无保留的行动派,从在信息部时他就是这样的作风。之前决定弃守魔都时,他尚未进入执事团,因此可以算得上没有责任。没有了其他执事心中的尴尬,他开口发言相对要轻松得多,加上本身性格与林子云的全面开战提议正好一拍即合,所以立刻毫不犹豫站出来表明态度。 辛旭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话头:“我们目前所拥有的武装力量,很难应付全球范围的全面战争。仅就亚洲和北美战场,我们已经投入了全部的机动骑兵和电磁步兵,影武士部队的无人机群无法独立承担战役级别的军事行动,地方民兵的招募和训练也需要时间。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的兵力已经处于严重透支状态。自从魔都战役后,武装部队人员编制的补充远远不及损耗速度。但是,以美国和南方政府为首的地球联邦,却控制着这个星球上绝大部分的人口定居区,他们的兵力远超我们百倍。另外,大规模的战争势必会对平民生活造成严重破坏,从而影响互助会的政治形象,为敌人的污蔑构陷提供佐证。这些,都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的重要环节。” “我们不用消灭每一位敌军士兵,只要解决他们的核心指挥人员,破坏他们的军事机器,胜利的天平就会重新向我们倾斜。”林子云终于有了一位支持者,语气也放缓许多。 “我想要说两句。”政务部部长潘紫烟举起了手,她是这场会晤中为数不多的真身参与者。 即便在国防军向十里铺外围发动进攻之际,潘紫烟始终留在q市,安排自由平民和学校学生的撤退。 但是,魔都决议中这位政务部部长投的弃权票,仍然让林子云很难对她报以友好的笑容。 “我们所要建立的新生存秩序,应该不是通过杀死某些人就可以获得圆满成功。这正是向工之前说的那句话,杀戮,从来不能解决问题。看到在炮火中战战兢兢的学生们,想到他们生死未卜的父母和亲人,都让我感到无比揪心。战争终究是残酷的,对于无辜的平民根本没有任何公平和正义可言。” “那是当然,如果能让渴求战争的政客和将军们自己上阵厮杀的话,这个世界应该早就没有战争了。”林子云对这位美女部长的话流露出不屑一顾的态度。 “我的提议是,”潘紫烟略微顿了一下,不远处辛旭投来的和善微笑给了她极大的鼓励:“我们需要加快疏散相信和支持我们的平民,把他们转移到月球基地或南门二基地,或是别的什么适宜居住的地外行星。以我们在空间技术方面的优势,彻底隔绝分饼人势力对民众的滋扰和迫害,一方面为我们的支持者们提供一片我们许诺的和平乐土,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像十里铺基地遭到围攻的情况再度发生。” 这个提议让林子云愣了一下。 撤离地球,转移到地外殖民基地,以此实现军事斗争的不对等优势,同时为民众提供安居乐业的新家园。 这似乎是个好主意。 但是,真的要离开人类的故土和家园,像萨雷斯人那样浪迹天涯吗? 一种巨大的屈辱感席卷了枢密院院长的思绪,但这个提议所蕴含的战略价值和可操作性,却实实在在地打动了她。 田建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目前的技术水准,足以在半年之内向地外转移两千万人口,但前提是,我们需要夺回江口码头的摩天轮系统……” “我们……就这样灰溜溜地逃跑?”卢长安听得目瞪口呆,他的军人思维完全无法接受对方的提议。 就算能带走所有的自由平民,可他们的新生存秩序火种又如何传播到人类的尚未觉醒者当中?还有,互助会为数不多的战友们,人类共同体的盟国又怎么办? “我们不是逃走,也不是永远离开,我们还会回来。”潘紫烟的声音平缓而清晰:“但在那之前,不妨让分饼人们暂时得到他们自以为是的胜利。没有了我们,他们之间的矛盾会迅速趋于表面化,可以让更多的人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只要我们愿意,我们随时可以在任何时候重返地球实施军事或民政活动,他们根本没有能力阻挡,只能陷入永无止境的恐慌。” 林子云面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这是比妥协退让更恶劣的临阵脱逃,新的生存秩序将因此成为一个笑话。” 正文 第749章 决断(上) 潘紫烟说的不无道理,林子云同样也亲眼看过城内平民疏散的混乱景象。几个摔破了头满脸血污的小孩子放声恸哭,稍大的孩子们也失魂落魄不知所措。两军相位脉冲炸弹的交互轰击,使他们暂时无法通过原本便捷无比的互助表联系自己的父母亲人,只能在政务部干事们的护送下仓惶出城。 但凡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中都会不自觉地浮出一句老话: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 但是,同样的画面,对于不同的人却有不同的意义。 潘紫烟希望那些孩子们不再受到这样的伤害,为此她宁愿离开这个战火纷飞的世界,哪怕这是人类的故乡。 而林子云得到的启迪却截然不同。 她要不惜一切代价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让那些孩子们永远不再受到类似的伤害和折磨。 一想到她与安秉臣的儿子,安祖龙,将来也可能会像那些孩子一样颠沛流离朝夕不保,她的心脏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紧紧捏住,思绪再也无法安宁下来。 有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重复:结束这一切,结束这一切。 “我反对这种懦弱和不负责任的提议!为了人类,为了新生存秩序,为了我们的后辈子孙,我们必须战斗!绝不能再退后一步!我要求执事团批准枢密院进一步扩大军事行动规模,使用包括大当量核弹以及智库原型机体在内的所有必要装备,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摧毁我们的敌人!” 林子云激昂的声音惊呆了所有与会者。 在其余十名执事眼中,枢密院院长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战争的无节制升级,会对地球的生态环境造成无法挽回的重创……那样的话,无论是人类,还是新生存秩序,或是我们的后辈子孙,都不会再有我们所期望的未来。”老工程师向文迪摘下了自己的旧眼镜放在桌上,然后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从全局形势来看,我们的敌人仅仅是暂时占据了上风。地球联邦的技术水准无法保证他们能够控制整个星球表面,在这种情况下,因为冲动而贸然扩大战争规模,很可能会得不偿失啊。” “我个人认为,潘部长的提议是有一定道理的。互助会立志要创建的新世界不该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危险世界,战争仅仅是我们实现这个目标的手段之一,但绝不是唯一。即使撤离地球,也不意味着我们的失败或逃跑,我们将因此获得全面主动的战略优势。分饼人的力量将被封锁在地球大气层之内,而我们却可以自由进出大气层,见证他们的腐烂和堕落,让时间去击败我们的敌人。”工程部部长沈莉也发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在我听来,这似乎是坐等敌人老死的意思。”信息部部长许志刚面无表情地评价道。显而易见,他已经完全站到了枢密院院长那边。 “智慧生命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杀戮,况且,我们远没有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沈莉听得出对方的讥讽,但她没有放弃解释:“为争夺胜负的意气杀戮,只会将我们的视野降低到和敌人一样的水准。与野兽战斗,我们不能也变成野兽,那是一条注定毁灭心性的黑暗之路,不是我们追求的新生存秩序。” “我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向文迪重新戴上了自己的眼镜:“你可以憎恶茅坑里的蛆虫,但你完全没有必要跳到粪塘里去和蛆虫们扭扯厮打。” “我来说说自己的意见。”田建明的全息投影闪烁了一下,图像质量并不是太稳定,或许北美大陆那边的某处星网节点又遭到了相位脉冲武器的干扰。 “当前,地球联邦在军事上的步步紧逼使我们承受了很大压力,但不可否认,我们在技术上的领先优势仍然是他们所无法想象的。对于战争与和平,我个人的看法没有那么极端,除了向前奋勇冲杀与退后避险自保,其实我们还有很多条路可以走。” “哦?快说来听听,老田。”卢长安迫不及待地问道。 “地球联邦的优势源自莫名其妙出现的相位脉冲武器,这种突破性兵器显然不是地球上的技术。信息部一直在追查互联网上最早出现的相位脉冲武器设计图元数据,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美国国防部先进项目研究局的局长吉姆与此事关联密切。从我们的情报员奔赴北美获得的情报来判断,生于路易斯安娜州的吉姆只是一位十七岁的高中生,这个吉姆在学校的成绩并不好,也不是什么热衷于研究技术的高材生。两年前去墨西哥湾旅游发生海难之后,作为唯一幸存者的他突然就设计出了相位脉冲武器。更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当时的美国总统梅隆甚至任命他为国防部先进项目研究局局长。” “智库的不间断记录证实,伴随着这个吉姆的出现,还有更多此前闻所未闻的新东西不断涌现。梅隆的女儿塔拉因为可丽整形手术患上败血症并意外感染艾滋病毒,当时的江口医疗中心按规定拒绝了梅隆的求助,但那个女孩并没有死,有人为她进行了一次奇怪的透析手术,拯救了她的生命。参加这次手术的一位医师偷偷录下手术全过程,这段视频后来被医师拿到珊瑚岛技术市场交换加入互助会的资格。我们的专家分析视频后发现了两件事,第一,主持手术的人居然就是那位吉姆;第二,这不是一场医疗手术,更像是某种天体物理学场效应的引力互斥试验。” 田建明看到所有正在聆听的人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尴尬地笑了一笑:“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工程部的汉特博士甚至说他从未见过类似的东西。” “当然,这场手术的原理不是我们今天要探讨的重点。枢密院对全球发动相位风暴轰击的当日,吉姆的座机在中国近海失事坠毁,从那以后我们失去了这个神秘人物的踪迹。但是就在不久后,南方政府的国防军就拥有了免疫相位脉冲的反制模块,因为这东西,他们的工厂和军队才能在持续不断的相位脉冲风暴中保持正常运作。” 田建明的手指在空中挥动了一下,带出一张模糊照片,像是某个研究所的大型服务器机房。 “我们的全球监控程序还发现,正好就在同一时期,第二共和国从前届政府手中接管的天网系统突然变得格外活跃,这套据说由十二台的仙女座超级计算机构筑山寨版智库近一年来的数据进出流量比前一年超出了三百八十倍。汉特博士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别说十二台仙女座超级计算机,就是一百二十台都无法达到如此惊人的吞吐量。”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江欢屏住呼吸,忧心忡忡地问道。 “有人帮助南方政府改造了他们的天网系统,这个自适应人工智能系统正在飞速成长。”田建明这次没有卖关子,直接了当地回答。 “有直接证据证明这点吗?我们总不能把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的所有研究成果,都归功于那个下落不明的吉姆吧?”一直正襟危坐的袁平平皱起了眉头。 田建明脸上浮起微笑:“就在上个月末,天网系统的数据吞吐量突然接连暴跌,两天之内又回到了原先的进出水准。” “这也算是证据?”江欢有点不耐烦了。 “同样也是在上个月末,南方政府的国防部军情局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人事调动,大批精锐人员被抽调出来组成特别小组,差不多有三十多个这样的小组被派往广州附近地区执行原因不明的搜捕任务,大规模的搜索行动一直持续到今天都没有结束的迹象。我必须要告诉大家,指挥这次庞大搜索行动的,是军情局的第三号人物,这位中校此前一直在白云山看守所附近的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秘密研究基地坐镇。” “你把我们都弄糊涂了。”辛旭完全没有搞明白这个田老头想说什么。 “那我就尽量简短一些吧。互助之光的合作伙伴韦记力克(wl)公司的服务器一直受到来自全球各地的黑客攻击,信息部对此采取的是放长线钓大鱼对策,让那些无法无天的小家伙们认为自己已经成功突破了智库的防火墙,同时反过来在他们的电脑和移动设备中植入自适应蠕虫,全天候监控这些天才们的信息数据流。五天之前,我们接到一条红色警报信息。一个叫海盗港湾的国际黑客组织居然重金聘请了一支南美雇佣兵前往菲律宾护送重要人士,这种动刀动枪的事对于这些玩键盘和光缆的家伙来说很少见。” “于是,我们试图通过智库渗透黑客成员们的个人通讯设备,却发现那些家伙都是些戒备心很强的高手,所有的木马入侵都以失败告终。不过,这些骄傲的家伙天生缺乏自我约束和控制能力,他们在个人主页和兴趣社区的发言流露出一种狂热喜悦气氛,从分析员收集到的只言片语推测,他们正在组织一次迎接‘天神’的秘密行动。据说,这个被称为‘天神’的家伙能够将人类计算机文明从石器时代直接带入太空时代。” “我想,这些事实应该足以让各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与此同时,我已向广州派出了信息部最得力的人手。只要找到那个失踪的吉姆,我们就可以进一步确定他的真实身份。如果能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掌握在我们手中,或是直接解决掉他,南方政府以及地球联邦的优势将会到此为止。” 田建明的手指再次拨动,全息界面上弹出一张穿兜头套衫的黑人青年头像,那张朴实无华的脸默默地注视着十一位互助会的执事。 正文 第750章 决断(下) “老田啊,这样的情报行动你们信息部自己就可以全程内定,你拿到执事团会议上绕来绕去说这个,和我们正在讨论的话题有关系吗?”向文迪撇了一下嘴,显然对田建明绕开话题很不高兴。“不要耽误时间废话了,直接说吧,你赞同撤离地球还是扩大战争规模?” 田建明笑了笑:“我说这件事,正是为了表明我个人的态度。刚才我已经说了,除了升级战争和撤退离开,我们还有别的道路可选。只要解决掉吉姆这个心腹大患,我们就能重新恢复与地球联邦的均衡对峙。” “那就是说,你赞同扩大战争规模?”许志刚问。 虽然他是田建明一手提拔起来的,但这种时候列席执事团会议,无数双旁听会员的眼睛都在看着,还有智库的见证记录,他不能也不敢有任何私谊的情绪体现。 田建明摇了摇头:“过去的历史对未来都有不容忽视的参考作用。毫无疑问,在座各位应该大致都能猜到吉姆的真实身份。类似的外部世界来访者在人类历史上不是孤例,他们过去曾经出现过,将来应该也还会出现。随着工程部对南军反制模块的成功仿制,吉姆带来的麻烦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但如果认为之后就不会再出现同样情况,那就是我们近乎愚蠢的一厢情愿了。” “老田,你的意思是……?”远在盘古基地的袁平平探出脑袋,试探着问。 “像吉姆那样的外部世界来访者以后还会出现,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意外又会衍生出什么样的结果。所以,在我个人看来,潘部长提出的立足于地外基地,以大气层以外空间隔绝屏蔽分饼人势力影响是一个颇具长远战略意义的提案。” 林子云冷冷地哼了一声。 然而,田建明的话还没有说完。 “但是,现在就着手撤离地球,条件并不成熟。首先,过于仓惶的撤离容易被我们的支持者理解为兵败退逃,对于所有非会员武装者,对于我们在地球上的盟友,都可能产生恶劣影响;其次,大规模星际移民所需的摩天轮系统尚在魔都江口码头,处于南方政府军的控制之下,如果我们真要实施潘部长的提议,就必须先夺回魔都。否则的话,仅依靠我们现有的昆仑号与山海号,要把地球上的一千多万武装者短时间内转移到月球甚至南门二基地,都是绝不可能的。” “基于以上两点,我个人认为,当前我们需要发动一轮不惜代价的大规模军事反攻,在亚洲将国防军逐回长江以南地区,在北美和东欧可以考虑放开手脚使用各种大规模杀伤兵器,重点打击敌对势力的工业体系和指挥枢纽,以实现对地球联邦武装力量的彻底压制,为我们将来的撤离计划奠定基础。” 这番话说出来,林子云和许志刚的眼睛全都亮了。 这个田老头,绕来绕去,滑溜了半天,原来打的是双管齐下的主意。 田建明是互助会的元老级核心人物,长期以来尽职尽责辅佐安秉臣,虽然遭到弹劾被撵下信息部部长的职位,但他在会员中的威望并未一落到底,能继续留任执事就是公议选举证明了的人心所向。有田建明支持全面军事行动的升级,先前仅有林子云和许志刚两人的主战派阵营马上显得不一样了。 紧接着,卢长安和袁平平同时开口:“老田说得好,无条件附议!”“赞同老田!” 无论是作为枢密院麾下的军方将领,还是数万名电磁步兵拥戴的首领,卢长安都无法站到主撤派那边去。如果他还想继续留在这个位置上的话,明确表态支持全面战争是唯一的选择。 袁平平的动机比较难以捉摸,但这个滑不溜丢的家伙看人很少走眼。 主战派阵营这边,瞬间扩大到五人。 从来都不爱发言的末席执事纪友富也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俺文化水平低,大事搞不懂。不过咧,让人打到家门口,怎么也不是个光彩事吧?要安会长还在,咱们哪能丢这样的脸?就冲小云这份骨气,我也同意狠狠收拾下那帮不知好歹的孬娃,揍他们****的。” 纪友富目前在西伯利亚主持垦荒工作,这位来自十里铺的老农是个干实事的人,平常参加执事会议都是听多说少,很少见他开口发言。 但是,此刻纪友富的表态,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票。 十一人的执事团,现在有六人赞同全面战争。剩下的五人里,无论是赞同撤离,还是必定会有的弃权票,都不重要了。 林子云最后一次环顾整个会场,胜券在握之后,她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激动。 “我们之间的看法有差异,但这不要紧。这场战争,并不是我们想要的战争,也不是我们十一个人的游戏。我现在提议,立刻召开紧急公议投票,让所有会员来共同决定互助会的命运。” 听到林子云的话,包括许志刚在内,无论主战还是主退的执事,全都怔住。 当执事团迟迟无法就某个议题做出决定时,主持会议的执事可以提出移交全体互助会正式会员公投,以公众意见作为最后的定夺。 但现在已经是六比五,主战派赢定了。在这种情况下,林子云依然提出移交全员公投,这算什么个意思? 林子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六比五,不过险胜而已。 如果不是她使出浑身解数,如果不是田建明选择折衷路线,间接支持全面战争提议,今天的会议很难有实质性结果。弄不好又会像魔都决议时的情况一样,大多数执事投弃权票,让坚持战斗的她显得形影孤单。 人心不能统一,这是比武器落后、弹尽粮绝更糟糕的局面。 她必须让其他执事,尤其是那些主张临阵脱逃的人清楚看到,全体互助会会员的人心所向! 公投的结果,将让那些支持她的人更加坚定自己的态度,同时也会让对全面战争充满忧虑的执事们看清真正的民意。 她并不反对互助会向外太空发展探索和移民迁居,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安祖龙今后只能会躲在星际飞船的舱壁后,隔着舷窗远眺着那颗陌生的蓝色母星,茫然倾听旁人大谈先辈的新生存秩序,她就再也无法按压心头蓬勃燃起的怒火。 地球的未来,应该属于捍卫新生存秩序的武装者,而不是那堆腐烂变质的蛆虫。 “我们,为了新的生存秩序,为了人类的未来而战斗。当初正是因为这样一个理念,我们所有人才会走到一起来。现在,应该让我们来看看全体会员的决定。互助会不是执事团的私营公司,它也不是我个人的产业,作为执事团成员以及枢密院院长,我发誓将尊重并服从全体会员的公众意志。” 林子云知道,她说的话将通过智库传达到每一位参与旁听的正式会员耳中。 向文迪脸上那些客套的笑容现在全都没有了,老头儿面无表情地瞪着林子云,犀利的眼神似乎想看穿对方的大脑皮层: “林院长,我不太赞同你的做法。我个人感觉,你这是在蓄意扩大执事团成员之间的矛盾,也是借机裹挟民意。” “我为什么要裹挟民意?在这个二十四小时接受智库见证的位置上,我如何裹挟民意为己谋利?如果要说私心,我有,我当然有!我不愿我的儿子将来生活在道德堕落人性沦丧的险恶环境中,我也不愿所有的孩子只能在全息图像中看到海洋和山川,我更不愿互助会的各位同仁们过着像萨雷斯人那样的流亡生活!” 说着说着,两行热泪从林子云的面颊上徐徐流下,这一幕被所有视频端口介入的旁听者看在眼里。 卢长安也想起了自己年仅五岁的儿子卢雄,他开始为自己之前在魔都决议中投的弃权票感到懊悔和羞愧,于是大声地喊了出来:“她说得对!只要退后一步,我们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退下去,就算一直退到深渊里,也绝不会让我们的敌人感到满意。” “所以,不光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新生存秩序,为了我们的下一代,我们也要誓死战斗到底!” 林子云大声疾呼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放在她身边的一辆小童车里传来了婴儿的哭泣声,但这位年轻的母亲甚至没有扭头去看一眼。 “支持林院长!” 在正式会员的专用公告板系统中,以这五个字为标题的最新发言帖瞬间刷爆了有史以来的浏览和评论记录。 仅仅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总共有一万八千多名正式会员跟帖发言表示支持。 该走的流程,还是要一项一项走完。 执事团的内部投票,果然是六票赞同有条件的战争扩大化,向文迪成了唯一投反对票的孤立者,而剩下四名执事,全都选择了弃权。 半小时后,全员公投的结果也很快出来。超过七成的正式会员赞同战争升级,两成多的人反对扩大全球军事行动规模,而选择弃权的会员则不足总人数的一成。从这个结果来看,林子云在全体会员中获得的支持和拥戴,显然比在执事团中要多出许多。 两个小时后,枢密院参谋部宣布召开紧急军事会议。所有互助会麾下的武装力量,甚至包括西伯利亚地区本土居民组成的警卫军,以及南美大通公司的大通物流保安部队(dtls)的实际掌控者们,以现场真人实体或远程全息投影的方式,无一缺席地参加了这个长达七十多分钟的动员大会。 正文 第751章 封丘(上) 郑州以东,国防军第十五集团军驻屯的封丘基地。 自从三年前露西亚人撤走后,这里迅速成为国防军掌控中原威慑边疆的军事大本营。经过长期建设,封丘基地膨胀成为一座占地上百平方公里,拥有多达三座军用机场,储备了数百万吨军用燃料及弹药、口粮的超级基地。 封丘基地曾经为第二共和国国防军在西藏、迪化的军事行动提供了有力保障,现在又是进攻十里铺西线部队的主要后勤基地。第十五集团军辖下的新六军虽然在兵力上无法与来自南线的第十三集团军相提并论,但这支作风强悍的部队居然率先突入十里铺外围,甚至一度逼近q市郊区,这当中就有封丘基地以及整个集团军不遗余力支持的功劳。 整个第二共和国的上下官员都明白,互助会的完蛋已进入倒计时。等到整个山东光复后,那帮邪恶的技术恐怖主义者只能向北蹿入西伯利亚荒原,或是向东遁入太平洋,当然这还得看他们是否能在玄武战车群的密集火力中幸存下来。 配合新六军行动的玄武战车有一个中队,约一百三十余多台的规模。这些重达五百多吨的钢铁巨兽将从封丘至山东一线的公路踩踏得严重变形,为了不影响步兵载具和运输队的通行,第十五集团军指挥部不得不严令它们在行军途中尽量避开公路干线和城镇。 位于郑州南面的许昌兵工厂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生产玄武战车,这座兵工厂的前身是许昌市综合机械制造厂。两年前,第十五集团军的工程兵部队开入厂中接管了这座早已空无一人的国营企业,从第二天开始厂区周围竖立的帆布帷幕就挡住了人们的视线,没有人知道那些国防军工程兵在里面做什么,从帆布帷幕后传来的大型工程机械的轰鸣声吵得整个许昌市区的民众夜不能寐。三个月后,综合机械制造厂那边再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但某种工程显然仍在继续,不断开出来的土石方自卸车证明了这一点。 在互助会发动的全球相位风暴轰击中,许昌兵工厂逃过一劫。因为南方兵器工业公司包永春工程师的先见之明,事前添置的反制模块拯救了这座半地下式生产基地内的十二条生产线,让这里能够持续以每天六辆的速度向前线部队提供玄武战车成品。 直到新六军部队踏入十里铺外围地区之际,许昌兵工厂已经为国防部生产了一千三百台玄武战车。 厂内的工人技师们加班加点日夜奋战,他们骄傲地看到,自己制造的钢铁巨兽正在横扫整个东亚地区,即将完成统一祖国的宏伟大业。 逐步显露在地平线上的未来,正如第二共和国政府郑重许诺的那样充满了曙光。 只要消灭了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邪恶技术恐怖主义者,太平盛世就一定会到来。 一个没有剥削和压迫的未来,一个讲求公平和正义的未来。 封丘基地外的哨塔上,一名国防军哨兵用望远镜观察着从西南方向徐徐靠近的一队玄武战车。 这应该是来自许昌兵工厂的新一批产品,哨兵已经记不清自己看到过多少台这样的战车由此经过,但他依然警惕地注视着这支尚未完成壳体涂装的车队,时刻做好了发射信号弹报警的准备。 对于玩忽职守的军人,无论官衔高低,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共和国主席薛世杰一再三令五申的军纪,这句话甚至被铭刻在广州国防部大楼的前厅墙壁上。 即使是这位值岗的列兵,也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去测试这条军纪的可信度。 突然间,年轻的哨兵听到了一阵阵像炮声的沉闷巨响从东面远处传来。 他转过望远镜,搜索着东面的地平线。 封丘基地里反应也很快,战斗警报的长啸骤然拉响,外线的防御炮塔打开了护罩,各种重型武器的防雨篷布被操作者粗暴地扯下扔在一边,炮兵们骂骂咧咧地掀开了装有相位脉冲炮弹的板条箱。 一架旋翼式小型无人侦察机像除夕夜的窜天猴一样从基地中拔地而起,随即以极快速度径直升入高空。它很可能会在不久后的相位脉冲对轰中失控坠落,但在毁灭真正降临之前,这东西多少能为自己的主人提供一些宝贵的战场信息。 哨兵睁大了疲倦的眼睛,仍然没有看到地平线上有任何可疑物体。 但是,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些火光,应该是重型武器交火对射的光焰。 在那个方向上,好像有一支巡逻警戒的玄武战车小队。这火光,估计是这支友军与敌作战的动静。 只是,什么样的敌人能越过前线新六军的重重阵地,丧心病狂地靠近到封丘基地附近来? 那些像跳蚤一样的互助会足肢战车?哨兵忍不住摇了摇头。 屡次实战已经证明,敌人的那些反曲足肢战车尽管灵活敏锐,但在玄武战车面前却不堪一击。 一发相位脉冲炸弹,就能让它们变成无法动弹的废铁。 解决掉足肢战车,敌方的其它战斗单位更无法与玄武战车正面对抗。除了逃跑或躲避,它们再没有别的任何选择。 “战斗警报!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基地内的高音喇叭回响着。 一轮银色的光环在东面天空中悄然绽放,紧接着又是一轮银环闪现,但枪炮声却始终没有停止。 哨兵把望远镜的焦距调到了最大,地平线上树木和丘陵挡住了他的视线。 突然,他看到了空中有一片乌云!不,那不是乌云,好像是一群密集的飞行物体,从他的距离上来看都是些黑色的小点,挨得紧紧的,像天空中降下的大雨一样朝自己这边飞过来。 军人的本能立刻让哨兵狂嚎起来:“炮击!敌方炮击!” 他哆嗦着,抽出了腰间的信号枪朝天扣动扳机,一发红色信号弹绽放在天空中。 随后,他看到那团密集的黑点居然向着自己头顶砸来! 年轻的哨兵被吓得魂不附体,一瞬间闭上了双眼。 事实证明,这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成群接团的蓝色光球在木质哨塔左侧爆开,那支正在接近封丘基地的玄武战车队遭到了至少一百发电融弹的远程轰击。雨点般落下后竞相绽放的蓝色光团尺寸远远超出普通的电融弹轰击效果,每个光球的对称直径竟然超出了两米,近千平方米内地域内接连爆出上百个这样的蓝色致命光球! 三十五台玄武战车中有二十八台当场趴窝瘫痪,剩下七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全速向后退去。 迎接它们的,是从基地西面赶过来的一支玄武战斗群。 哨兵脸部的皮肤感觉到空气中的静电颤栗,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完好无损,于是用哆嗦的手再次举起望远镜向东眺望。 这次,他终于看到了一些东西。 距离哨塔大约五千米开外,长满灌木的一排丘陵后面,陡然冒出一个形如甲壳昆虫的黑色怪物。 没错,从哨兵的视角来看,那玩意儿怎么看都像是一只鞘翅目昆虫,如果有人对这个称谓感到陌生的话,屎壳螂这个名字大概会让他们有更为直观的印象。 这个怪物的流线型外壳宛如倒扣的碗状背甲,从上到下覆盖了身体的大部分,只露出两侧的六条反曲足肢。在乌黑背甲的三瓣裂隙中央,有一根短粗炮管般的武器,那东西开火射击时会发出极其刺耳的凄厉尖啸声,即便隔着数公里之遥也让人感到无法忍受。 甲虫怪物的头部呈现为水滴状,同样也光滑无比,在它转动的头部有个环状结构的全向炮塔,不时有明亮的黄色聚能光束从炮塔中射出,一闪即逝的同时穿透了丘陵后看不见的被攻击目标。 几秒钟内,又有三只相同的甲虫怪物从丘陵后面冒出头来。 从哨塔所在的位置来看,那些怪物仅有成年人的小指甲盖大小,与伸手就能搓死的昆虫差不了多少。但是如果考虑到彼此之间的真实距离……哨兵全身的血液顿时凝固。 一发从基地内射出的相位脉冲炮弹在丘陵前方数百米处爆开,银色光芒晃得所有目击者一阵眩晕。 但是,那些甲壳虫形态的怪物却没有丝毫瘫痪或丧失行动能力的反应,它们粗壮的六条反曲足肢也没有任何停滞迹象,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踱下丘陵,向着封丘基地方向徐徐逼近。 随着它们越走越近,哨兵终于看清了这些甲虫战车背壳上的徽标。 枪锄交臂的蓝色互助会徽标。 这是此前从未出现过的敌方新战车! 比起它们惊世骇俗的外形,这些家伙在相位脉冲武器轰击下不受任何影响的事实更让人震撼! 爬过丘陵的四只甲虫战车背壳抖动,封丘基地上空银光绽放!它们也朝这边投射了相位脉冲炸弹! 基地内的警报声嘎然而止,那架盘旋在空中的无人机也翻着跟斗从天上掉了下来。 从基地西侧过来的三十六辆玄武战车组成的战斗群,迅速拉开横向队列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闻讯从北面赶来增援的另一支玄武小队,也出现在地平线上。 东面的丘陵和树丛后,继续不断涌出更多互助会的甲虫战车。 哨兵默默地数了一下,加上先前越过丘陵向基地冲过来的四台,敌车共有十台。当他拿起放在脚下的一对信号旗,准备用应急条例中的旗语向基地发出这个情报时,一发呼啸而至的高爆弹将整座哨塔炸得粉碎。 正文 第752章 封丘(下) 十台甲虫战车迅速列成v形楔阵,相互保持着百米左右的间距,逐渐逼近了从南面靠过来的玄武战斗群。 双方都在持续不断地向对方头上投射相位脉冲炸弹,银色的光环在天空中此起彼伏。在相位脉冲武器的轰击下,玄武战车走走停停,像是梦游中的巨人。相比之下,互助会的黑色甲虫战车却没有任何停滞,只是走得慢慢悠悠,仿佛身负千钧重担一般。 随着双方距离拉近到三四千米左右,躲在基地里的国防军官兵纷纷松了一口气。 互助会的这种黑色甲虫战车远没有己方玄武战车庞大,从地平线上的身形对比来估算可能还不到玄武的四分之一。常言道十大九不输,更何况对方的新战车仅有十台,这边南北两线涌过去的玄武就有七十多辆,加上封丘基地外围的各种防御炮塔,互助会的这次突袭行动怎么看都像是来送死的。 东面的丘陵后再次飞出一排黑色的密集雨点,基地里的人们顿时意识到那后面还有更多看不见的敌人。当上百发高爆炮弹落入基地接连炸开后,丘陵上呼啦啦一口气蹿出七八十台旧式足肢战车,这些小巧灵活的跳蚤像潮水一样散开,以十只为一组,分别向甲虫战车群后面追来。 天空中不断绽放的银色光环,对这些互助会的反曲足肢战车没有起到任何缓阻效果。 看到这一幕,所有国防军官兵的心情全都沉到冰窖里。 如果相位脉冲武器失去了对互助会机器人军团的克制效果,那么仅靠玄武战车肯定挡不住那些鬼魅一般的战场利器。 就在此时,玄武战车的前锋已与互助会方的黑色甲虫战车交火。 玄武战车喷吐的是黄绿相间的聚能光束,而互助会那边则是清一色的明黄色光柱,十数条碗口粗的斑斓光束在一马平川的原野上交错纵横,双方阵列中还夹杂着大口径主炮与电磁炮开火的硝烟与光焰,如此壮观的宏伟景象却是大多数人平生未见! 第一轮对射的结果令人目瞪口呆,最前面的一台互助会黑色甲虫战车被三束光柱接连凿穿后失去行动能力,而对面的玄武战车却一气倒下五辆,几乎都是被明黄色光束洞穿车体而瞬间瘫痪。从车体中部的高温灼烧洞口来判断,里面的乘员很可能在被击中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随后而至的大口径穿甲弹和电磁炮弹呼啸着落入战车群中,这些常规武器的穿透力根本无法与高能光束相媲美,尤其国防军的150毫米长杆式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要么在黑色甲虫战车的光滑外壳上一触弹开,要么在地面蹦跳两下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互助会方发射的二十毫米电磁炮弹威力稍胜一筹,对面国防军两辆玄武战车的前腿被击中折断,庞大的车身立刻往前一冲,一辆前翻倾覆,在草坪上犁出一条大土沟,另一辆则直接跪了下来,但仍然继续开火射击。 几秒钟过后,双方再次展开第二轮聚能光束武器对射! 与此同时,封丘基地东侧的八座聚能光束炮塔也加入了攻击火力序列。 互助会方当场又有两辆黑色甲虫战车被黄绿相间的光束融穿瘫痪,这主要是因为国防军这边的火力密度更大,两辆被击毁的甲虫战斗都是同时遭到多股光束合击而失去行动能力。一些细心的国防军军官们发现,互助会方的黑色甲虫战车外壳上似乎有某种能够抵御高能光束的涂层,在仅遭到单束或两束光柱轰击的情况下,这些怪物大多能保持安然无恙。 相比之下,国防军这边就没那么幸运了。 九台甲虫战车射出的九束明黄色的聚能光柱,准确无误地命中了九辆玄武战车,击毁其中五辆,瘫痪两辆,剩下两辆身负创伤后依然向前移动。 两轮对射过后,互助会方损失三台黑色甲虫战车,而国防军这边却有整整十二辆战车丧失战斗力! 第三轮对射过后,从后面撵上来的互助会足肢战车群超过了己方的甲虫战车,这些灵活的轻骑兵用电磁弹射器向基地内抛出成群的榴霰弹和电融弹,前者以步兵堑壕和掩体为目标,后者则专攻那些防御炮塔。 封丘基地的国防军将官屏住了呼吸,双手几乎要将手中的望远镜捏碎。 “旗语告知北线战车队,火速拦截这些该死的跳蚤!” 他清楚地知道,一旦让这些轻型足肢战车突入基地,那就是对守军步兵的屠杀。 未等将军的命令传递出去,基地外缘的防御炮塔已瞄准了逼近到两千米距离上的敌方轻型足肢战车仓促开火。 互助会的轻型反曲足肢战车速度快得难以想象,三下五除二就冲进了玄武战车阵列中。 这个意外立刻吸引国防军这边的火力重心,无论是基地外的聚能光束防御炮塔,还是惊慌失措中试图自保的玄武战车,都不约而同地改朝这些动作迅捷的轻骑兵们开火。 足肢战车群虽然速度快,数量也多,但却没有黑色甲虫的惊人防护力,在如此格外关照的密集火力扫射下成片栽倒。一眨眼的功夫,闯入玄武战车群的互助会足肢战车损失过半,仅有三十余辆冲过火网,逼近到基地外缘千米之内。 虽然损失惨重,但它们持续投掷的抛射弹头也对基地内的防御炮塔和重火力点造成了颇为可观的打击。原先的八座防御炮塔,现在只剩下三座。 后面紧随而至的黑色甲虫阵列趁机发动第四轮和第五轮聚能光束火力齐射,它们的攻击目标都选择了眼前的玄武战车,而且全是装备了双联激光发射器的加强型玄武。硕果仅存的二十四辆玄武战车接连被洞穿瘫痪了十三辆,其中有十辆是加强型玄武。剩下的十一辆全是标准型玄武,它们的150毫米主炮徒劳无益地轰击着那些越来越近的黑色甲虫战车,除了发出乒乒乓乓的跳弹巨响外几乎没有任何实际伤害效果。 玄武的炮手们心灰意冷,一边向两侧退开,一边转过炮塔,瞄准冲向基地的足肢战车群开火。 150毫米长杆式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搞不定眼前这些黑色甲虫战车,但要收拾后面那些轻量级的跳蚤还是没问题的。 从北面斜切过来的第二支玄武小队也终于靠近到四千米距离以内,三十五辆战车同时发动第一轮齐射,十八束黄绿相间的聚能光束击毁了四台甲虫战车。 躲在地堡观察孔后面的国防军将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然而,东面丘陵后又一次涌出上百台反曲足肢战车!在这群四足轻骑兵的后面,又有十台黑色甲虫战车颤巍巍爬了出来! 当看到这十台甲虫后面紧接着又爬出另外十只黑色甲虫,以及更多的反曲足肢战车群时,将军的一对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 不需要任何思考和推测,他猛然明白,今天就是自己的末日。 “通过光纤急报国防部,封丘基地失守,敌方拥有某种免疫相位脉冲武器的黑色甲虫战车!”将军用力推了一把身后的通讯官,随即又转头对垂手肃立的另一名中校道:“启动基地自毁程序,让他们给我们陪葬吧!” 封丘基地地下工事中掩藏着一枚六百万吨级的氢弹,危险情况下可以通过手控模式启动引爆,这是当初建造基地时为防止其落入敌手而准备的应急预案措施。 “自毁程序?”那中校大惊失色:“将军,这一爆,郑州开封沿线都要瞬间化作齑粉啊……” “混账!”将军闻言勃然大怒:“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敌军势大,此时正是重创他们的天赐良机,就算牺牲一些平民百姓,那也是为国死节,在所难免!” 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位犹豫不决的中校:“再说,现在这样的情形,能由你我说了算吗?” 按照《共和国军人荣誉法》,封丘基地守军的所有直系亲属,包括将军与中校的妻儿老小,全都留在广州的军人家属特护定居区,直接受国防部军情局监管照料。 满脸死了亲娘相的中校被人从后面一把推开,一位面色刚毅的少校站了出来:“将军,这事交给我来办吧!” “好!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将军点点头,鄙夷地看了一眼已经瘫倒在地的中校:“你好生去办这事,我立刻电告国防部,为你请功!” 在座诸人虽然都免不了死路一条,但远在广州的家属,必然会因此获得厚恤照料。 那少校应了一声,扣上头盔提着枪冲了出去。 刚刚冲出门的少校突然停下脚步,摘下背上挎包摸出三管捆在一起的工程炸药,拉燃刮擦式引信后扔进指挥所。 轰的一声巨响,指挥所碉堡内地动山摇,血肉和武器的碎片从观察孔里飞溅外射。 “怎么回事?怎么了?”附近的警卫部队迅速围了过来。 “郭将军已选择为国自尽,他临终前让我告诉大家,死守封丘基地,誓与阵地共存亡!”少校挥舞着手中的步枪:“现在,让我们迎着敌人,来一次最后的冲锋!” 众将士闻言无不愤慨激昂,拿起武器纷纷向前涌去。 少校跟在人群后面,冲出几步后,脚下一个踉跄,佯作中弹翻倒,随后接连几滚,落进一条壕沟中不再动弹。 外面的枪炮轰响震耳欲聋,让人五脏痉挛的光束破空颤栗与大型战车踩踏地面的抖动此起彼伏。 不知过了多久,少校睁开眼睛,看到一名身穿灰色防护服,跨骑在双足步行器上的电磁步兵停在壕沟边,从对方头盔上的镜面防护罩来看,这个互助会的敌人显然正在注视自己。 少校知道,自己的正常体温骗不过对方头盔内的红外热源探测器。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我投降。” 正文 第753章 酷烈(上) 硝烟弥漫的封丘基地废墟中,两只十一号机体伏在一台倒地的玄武战车上,两辆甲虫战车头部闪烁着蓝色光芒,玄武战车的厚实外壳很快被融化,那些在异能量作用下生成的液态金属流质像变魔法一样转移到十一号机体身上,迅速修补了它们在激战中严重受创的部位。 尽管十一号机体从块头上比玄武战车小得多,即便是倒地的后者看上去也比它们要更高大,但此情此景看上去却让人不禁联想到草原上成功狩猎后疯狂进食的鬣狗群。被电磁步兵们驱赶聚拢的国防军战俘们看到这惊人一幕,全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封丘基地的战斗并未完全结束,这个庞大的军事据点群落包含了三十多处要塞和补给点,以及十二座大型地下战备工事。仍然有为数不少的国防军残余部队,缩守在坚固的要塞和工事中负隅顽抗。 一举突破基地外围防御圈并消灭地表抵抗力量后,轻型反曲足肢战车继续配合十一号战车逐个拔点攻坚,随后跟上来的电磁步兵们则开始打扫和清理已控制区域。 “我们已经完成了对封丘基地百分之七十地表区域的控制,几乎所有的残敌都被压缩到地下和要塞工事中,按照参谋部的评估,我们最多还需要三个小时就能清除这些残余抵抗力量。” 辛旭端坐于十一号机体内的主控室中,正通过全息屏幕向亲自指挥这场战斗的枢密院院长林子云汇报。 通过同样全息投射的舷窗屏幕,他看到左前方一台十一号机体缓缓俯下身子,将笨重的头部对准右侧的一座永备战略工事要塞。 没有任何预兆,那座要塞四周的空气突然开始出现诡异的热浪漾波。 那是十一号机体的微波武器正在发射的征兆。 对于无法进入的坚固防御工事,十一号机体装备的大功率微波发射器足以将隐藏在其中的敌人灼烤成熟肉,即便是深入地下数百米的顽抗之敌,无论躲在岩石还是金属墙壁后面都休想逃脱灭亡宿命。 右前方,另有三台十一号机体在大肆吞噬和融化基地地表的各种金属炮塔和车辆,一只又一只同步生成的八号单兵机体从它们腹部的输出腔源源不断滚落出来,随即迅速加入到前面的战斗中。 体长不过十米,自重接近百吨的十一号机体汇集了互助会所有本地机型的特点。它不仅是一台重型陆地战斗兵器,同时也是一座机械化智能生产线,一套自给自足的金属加工厂,一个智库的信息节点。 “你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有什么问题吗?”全息界面上,林子云的脸映着一层淡淡的幽蓝光芒,枢密院院长显然穿着全套战术防护服,不知正在何处指挥战斗。 由辛旭担任指挥使的突袭封丘部队仅仅是全面反击行动的内容之一,按照枢密院参谋部拟定的方案,林子云将亲率另一支大军搭乘昆仑号两栖潜水舰从海路迂回到第十三集团军后方,于盐城东岸登陆后全力进攻魔都地区。而先前万众瞩目的十里铺,仅由步兵第七仟和第八仟残余部队配合武装民兵留守,执事团甚至做好了十里铺以及q市沦陷的准备。 西面方向,来自郑州的新六军在进攻西站货场连遭重挫,进攻势头早已弱了许多,等封丘失陷的消息传到他们耳中时,这支国防军部队会立刻陷入后路断绝的恐慌。南面方向,失去前锋大将的第十三集团军盘桓在日照、济宁、临济一线迟迟按兵不动,魔都告急的警讯同样会让这十五万大军面临腹背受敌的危局。 从前一天凌晨开始,互助会工程部的所有空闲精卫飞行器将开始执行全球范围内的大气层外轰炸行动,以十枚一组的万吨级空投核弹对地球联邦控制下的大型重工厂以及水电能源设施进行地毯式轰炸。 同样,封丘基地并不是辛旭指挥的混编特遣队的最终目标,彻底摧毁许昌综合机械制造厂,瓦解郑州的战略据点潜力才是他此行的真正任务。 听到林子云的询问,辛旭尴尬地笑了笑:“那些国防军的俘虏们……” “他们怎么了?如果不配合或想搞事,可以就地处决。” “不,这些俘虏很配合,几乎没有人想要反抗或逃跑。”辛旭摇了摇头:“但是,他们都不约而同提出一个奇怪的条件。” “什么条件?” “他们恳求我们将他们全部列入阵亡者名单,不要向南方政府透露任何被俘者的数目或身份细节。为此,他们愿意为我们做任何事情,无论是做苦力劳役还是直接为我们作战。” “明白了,他们是担心《共和国军人荣誉法》的连坐法令殃及自己留在南方的家人。”林子云沉吟片刻,马上想通了其中的蹊跷。 随即,枢密院院长冷笑起来:“条件?身为俘虏,有什么资格提条件?他们以为这场战争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游戏吗?他们在帮助分饼人屠杀我们的兄弟姐妹时,给过那些死者提条件的机会吗?”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辛旭问道。 “通过互助之光网站公布所有被俘者的照片和详细身份,不这样做的话,我们怎么用他们去交换我们的被俘者?” 在从魔都到十里铺的战事中,互助会方面也有不下万余人被国防军俘获。 辛旭顿时怔住:“如果那样的话,这些俘虏的家人将面临着南方政府最严厉的惩处。” 林子云淡然一笑:“那不正是我们希望的局面吗?每一个人都必须承担自己选择的结果,说到底,他们应该怨恨的是南方政府,而不是我们。这些欺软怕硬的混蛋害怕南方政府,难道就不怕我们吗?我要让他们明白,互助会绝不是开积善堂的老好人!” 直到林子云挂断了通讯线路,辛旭都没有说话,他望着远方那些成群结队的国防军战俘。由于对这场战斗的结果始料未及,那些人的脸上只能看到惊恐和绝望。 “辛指挥使!”机动骑兵第三佰佰长张路的头像跳了出来,这位昔日的少年已经变成了青年,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现在满是阴郁:“我损失了三位手下,其中有一名什长,还有七十多辆战车。” 为了配合十一号战车集群的推进,影武士与机动骑兵轮番发动大规模快速冲锋,有效吸引了国防军玄武战车与基地防御炮塔火力。在机动骑兵的什一制混编队伍中,被敌方火力命中并摧毁的有人座驾只能算是运气太糟糕,在一场战斗中损失三名机动骑兵已经是相当沉重的损失。 “影武士那边也损失了一百零七辆战车。”辛旭瞥了一眼全息界面角落里的战报数字。 “我不是心疼战车。我的每一个手下,都比一百辆战车更值钱!” “他们为捍卫新生存秩序而牺牲,沿着他们的足迹走下去,完成烈士的理想和遗志,这就是对他们最好的祭奠。”辛旭说着话,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座舱顶部被敌方聚能光束犁开的一条光滑沟槽,那是半个小时前这辆战车冲锋陷阵时留下的伤痕。 “第三佰现在的在编人数不足六十人,我需要补充兵力。” “我会优先给你补充后备兵源,但你应该知道,机动骑兵学员的毕业生现在越来越少……” “我知道,那些赶时髦的小子们都争着去航天学院报名,为一个星舰船员的名额打得头破血流。”张路的话音里充满了他这个年龄少有的无奈。 从不接受主动报名的机动骑兵每年从各部队中挑出的潜力候选者通常在一百至两百人之间,然而从前年开始,这些候选者中居然有不少人拒绝加入机动骑兵,这样的拒绝者前一年还只有十多个,去年就占了差不多三分之一。虽说这些候选者的拒绝是完全合法的,但目睹一名身体素质过硬、能轻松通过考核的优秀候选者宁可选择去星舰上当个低级技师,也不愿加入到机动骑兵的队伍中来,这让全体机动骑兵都有一种奇耻大辱的感觉。 残酷的现实表明,越来越多的优质人才正在涌向航天学院,新一代青少年们的梦想不再是驾驭畅行陆地的足肢战车,而是操控往来星辰之间的大型太空飞船。继昆仑号和山海号两艘巨无霸投入现役之后,借助萨雷斯人的聚变冲压引擎技术建造的六艘星舰以平均五千米的舰体长度刷新了人类建造史的最高记录,这些以大气层内无法想象的速度穿梭于星空的庞大大物不仅是互助会内部人士关注的焦点,同时也成为了青少年们向往的理想之地。 “那不是他们的错,当然,也不是你,或者任何机动骑兵的错。”辛旭打断了张路的牢骚,他不能让负面情绪继续在这个手下心中发酵:“三个小时后,你跟着我去许昌,范建的第二佰陪同步兵前往郑州。” 许昌那边还有一场硬碰硬的攻坚战,正需要张路这样的猛将。对郑州的攻击则以破坏和袭扰为主,这样的活路,交给外粗内细的机动骑兵第二佰佰长范建却是再合适不过。 正文 第754章 酷烈(下) 一场百年不遇的强热带台风袭击了江浙海岸线,受到波及的盐城地区暴雨频频,每秒二十多米的十级强劲风力吹得整个天地只剩下一片灰白色的混沌。 风暴中雨势稍弱之际,一只鳐鱼状的巨型黑色阴影悄然浮现在盐城东岸的海面上,无数的足肢车和双足步行器涌出船舱,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跳入海中,旋即开始了涉水抢滩作战。 驻守在附近的国防军第十三集团军一个营仅战斗了十分钟就全员阵亡,在相位脉冲武器的密集封锁下,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警讯。二十多辆临时加装了反制模块的影武士无人机快速通过国防军的海岸防御阵地,有如一阵旋风般卷向南通,魔都的北大门。 这股先头部队很快与驻防如皋的一支国防军玄武战车小队遭遇,双方在海安县附近的公路废墟地带展开了激战。不期而至的滂沱暴雨对玄武战车的聚能光束威力产生了严重削弱作用,第一轮对射互助会这边仅有两台足肢车被毁,随后双方在一片十多平方公里的泥泞沼泽中陷入近距离混战。 标准版玄武战车的150毫米主炮无法在这样的近战中快速旋转射击,相比之下影武士无人机群中的二号机体却可以毫无困难地在运动中投掷电融弹。被逼得团团转的玄武小队最终采取了物理撞击的原始方式,列成纵队横扫对手,凭借着自己绝对优势的体形将一只又一只敌方战车踩踏碾碎。 随后赶到海安的十台十一号机体一举扭转了战场局势,这些体形仅有玄武四分之一大的甲虫型战车直接扑了上来,以头部滴渗的异能量直接融化所有玄武。从旁边经过的步兵视角来看,这些黑色的友军战车就像一群恶狼,肆无忌惮地疯狂吞噬着体形庞夯的猎物。 最后一台玄武倒下之际,南通城内已经涌入了第一批影武士无人机。 获得警讯的魔都驻军向南通发射了五枚战术核弹,均被沿途的影武士无人机在智库协调下拦截击落。作为回应,昆仑号也通过舰载电磁弹射系统向国防军设在舟山的战略防御基地远程投射了五枚万吨级核弹,将舟山岛以北的岱山岛军事管制区夷为平地。 从南通到海门,数以万计的八号单兵机体像浪涛一样席卷而过。它们的缔造者,那十台十一号机体在两百多台影武士无人机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逼近了长江口。 肆虐的台风,瓢泼的暴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将崇明岛西岸变成了一个充满危险和死亡的漩涡。 尽管时至中午,但越来越大的降雨使能见度降低到不足二十米,呼啸的狂风不时从地面卷起重达数吨的车辆或油罐,泄愤一般将它们掷向未知的远方。互助会进攻部队在跨越江面时遭遇龙卷风,当场有三十多辆足肢车被腾空卷走。 从魔都城西赶往崇明岛增援的一个中队近百辆国防军玄武战车同样也饱受台风之苦,高达六米二的伟岸身形此刻不再有任何优势可言。互助会的反曲足肢战车还能蜷缩起身体,将大部分身躯埋入泥泞或水面以下躲避狂风,但玄武却只能挺直胸膛,毫无商量余地地迎接瞬间峰值超过十二级的特大台风。 在大自然的万钧之力面前,重达五百多吨的玄武宛如一片片任凭摆布的轻巧落叶。不到半小时,十七辆玄武被掀翻倾覆,彻底失去战斗能力,另有二十四辆因为狂风失控碰撞,导致严重受损。 “天助我也!号令诸军齐头并进,一鼓作气拿下魔都!” 海门南岸码头边,矗立在一群黑甲护卫中的枢密院院长林子云振臂高呼。 从她所站的位置,已经能依稀看到崇明岛上隐隐约约的爆炸火光和黄绿光束,那是登岛部队正与国防军的玄武战斗群在激烈交战。狂风和大雨把远近的景象变得朦胧而扭曲,不时有未中目标的光束从他们头上掠过。 林子风已经劝了她几次,希望老姐能够尽快回到指挥车中去。在这场可怕的风暴中,天上掉下的不仅有敌方的炮弹,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致命垃圾。 但是,林子云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对保卫局局长的建议充耳不闻。 往前再跨一步,就算跨入了魔都的地界。 自从国防军攻占魔都之后,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除周行远留下的十米城墙。这样一来,只要跨过崇明岛,无险可守的魔都唾手可得。 林子云非常清楚,第十三集团军把大部分兵力全都投到了苏鲁边界,驻守魔都的部队甚至不足万人。 “院长大人,如您所愿,我们很快就可以重新站在江口码头的货场中。”暴雨中投射的全息画面上,模模糊糊地呈现出杨道明的头像。这位影武士总指挥此刻正端坐在一辆十一号机体的驾驶舱中,引领着机器人大军围殴崇明岛上的国防军部队。 当林子云宣布亲自担任东路反击大军的指挥使时,杨道明也立刻自告奋勇接下了先锋大将的职务。 他想成为第一个重新踏入魔都的互助会军人,同时也希望让所有友军部队都看一看,影武士并不是只会躲在掩体中远程操控无人机作战的娘炮。 枪炮声渐渐稀落下来,林子云这才走回那辆六足运输车改装的移动指挥所中,满含爱意地看了一眼放在座位上的婴儿摇篮。 在粉色的被褥中,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正在闭眼酣睡,浑然不觉外面的狂暴风雨和爆炸声。 六月的最后一天,魔都重新落入互助会掌控。 城市中的巷战仅仅持续了十五个小时,在八号单兵机体简单粗暴的人海攻势下,所有试图躲在大楼屋舍中坚持抵抗的国防军残余官兵无一生还。 互助会借助台风掩护偷袭魔都的消息震惊了整个第二共和国政府,紧接着,从全国各地传来的多处工业基地和电力能源设施遭到核打击的噩耗让全体人民代表大会成员目瞪口呆。 七月二日晚,广州城内出现了大量来源不明的宣传单,这些红色的纸片以互助会执事团的名义宣称,互助会将于十二小时后,即七月三日正午十二时对广州市区发射一枚千万吨级的核弹。基于人道主义立场,互助会方面希望城内无辜民众尽早撤离市区,否则无法保证所有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整座城市,倾城数百万的平民扶老携幼举家出逃,大街小巷中一片狼藉。 以薛世杰为首的现政府班子,以及人民代表大会全体成员被紧急转移到白云山东麓的战略防空庇护所中,广州城内将近八万卫戍部队也迅速疏散出城,南方兵器工业公司等国防部关键部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连夜搬走了部分重要设施。 当天夜里,广州城内,万籁俱静。 然而,到了次日中午,预料之中的那枚千万吨级核弹头并没有如期而至。 国防部军情局的探员经过调查后发现,这场所谓的预警核打击居然是几个对现政府不满的******恐怖分子搞的一出闹剧。 无比震怒的薛世杰下令逮捕并处决了所有参与这场闹剧的******恐怖分子,但第二共和国各级行政机构与人民代表大会几乎陷入瘫痪的事实却已无可挽回。不光民政系统,国防部也乱了套,前线腹背受敌的第十三集团军既得不到后方指令,又无法打通连接南方的补给线,整个第十三集团军迅速开始崩溃。 除了在第二次魔都战役中损失的万余人,原本部署在苏鲁交界地区的十三万国防军精锐部队仅用两周时间就散了个一干二净。这些溃兵中,仅有一半人逃回长江以南,被沿途新军兵站收拢。 七月四日,在互助会西路大军的猛烈攻击下,郑州失陷,守卫这座中原名城的国防军官兵两万余人全员战死。次日,许昌兵工厂被炸毁,冲天的蘑菇云柱数十里外清晰可见。 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中首次出现了提出与互助会和谈的声音,但这种声音并未成为主流。国防部长胡潜再次重申,当前的互助会反扑仅仅是垂死挣扎,从人口基数和兵力的对比来看,南方政府仍然有望在两年之内结束战争。薛主席也带着新婚燕尔的妻子唐婉珍,与人大代表们分组前往南方各地视察,督促并指导重建工作。 七月十二日,美国东岸十三座主要城市遭到互助会精卫飞行器实施的大气层外缘核轰炸,伤亡人数超过千万。 七月十四日,中露战争中唯一幸存下来的海南岛南海舰队基地遭到毁灭性核轰炸,十六艘大中型战舰和两百多架战机被毁,海空军人员伤亡逾万。国防军广西玉林基地奉命发动反击,六枚携带核弹头的低空巡航导弹分头飞向魔都,其中五枚在长江沿线地区被敌方地面火力拦截击落,最后一枚成功突破北岸防线后遭到来自天空的聚能光束集火攒射焚毁。 这一系列晴天霹雳令南方政府中主战派极力宣扬的乐观情绪不翼而飞,共和国总理徐庆邦在迎接澳大利亚外交使团的国宴上公开提出了“暂停冲突,和平协商”的八字方针,以隔河喊话的间接方式向互助会传递和平信号,展现出这位领袖令人钦佩的伟大政治智慧。 而这一次,无论是共和国主席薛世杰,还是国防部部长胡潜,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 正文 第755章 南进(上) 遗憾的是,对于南方政府强力摇动橄榄枝的友好姿态,兵分两路南下的互助会大军却恍若视而不见。 机动骑兵总指挥辛旭领队的西路大军破郑州毁许昌,三天之内接连歼灭从洛阳到开封一线的驻守部队两万余人,玄武战车两百多部,各种履带轮式战车不计其数。 尽管在许多地方仍有为数不少的国防军残部尚在顽强抵抗,但互助会西路大军却无攻城夺地的意向,他们在攻克郑州许昌后没有留下一兵一卒守卫,但却将周边地区几乎所有的大型金属物体席卷一空,从玄武战车残骸、共和国卫士主战坦克、履带式步兵装甲车、重型火炮到铁轨、桥梁承重柱、各种民用车辆都被那种被称为吞噬者的黑色甲虫型战车咬烂嚼碎,化作数十万只穷凶极恶的四足单兵机器人。 这些单兵机器人身材矮小,大多数仅有一对合金长矛作为攻击武器,它们中的绝大多数甚至无法抵御大口径步兵武器的动能冲击,更不要提相位脉冲炸弹的瘫痪效应。 但是,这些家伙的惊人数量完全弥补了所有的劣势。它们经过的战场,通常只会剩下血肉尸体和金属废渣。 扫尾的上百台十号机体一直在回收各种战场金属残骸,将它们变为八号单兵战斗机器人。而那些战死的国防军官兵,却没有任何复生的可能。从宏观社会学角度来看,培养一位新的真人士兵至少需要十八年,被培养者的战斗意愿是一个更加复杂和多变的因素。相形之下,通过十号或十一号机体回收金属残骸重制一只八号机体却只需要四十秒钟。 这种对比悬殊的差距带来的结果就是,辛旭的西路大军离开许昌向南继续推进时,他麾下仅八号单兵机体已有三十万之众。而驻守郑州的国防军第五集团军诸部七万多人却消耗殆尽,其中两万多人战死,一万八千人被俘沦为阶下囚,将近三万人战场失踪。 这场战斗的结果令整个河南地区陷入风声鹤唳的惊恐,而互助会西路军南下的真正目标此刻也昭然若揭。从这支机器人军团对许昌的重点关照来判断,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十有八九是位于湘鄂边界武陵山东麓的五峰兵工厂,那座全国最大规模的玄武战车生产基地深埋于五峰山地下岩洞群中,完全无视核轰炸的威胁。兵工厂内精心铺设架设的反制模块系统,也让这个地下基地免疫相位脉冲武器的轰击。 在互助会针对全国十九处大型军工设施的大气层外核轰炸中,唯有五峰兵工厂幸免于难。如果互助会真的想要瓦解南方政府的战争潜力,这座军工生产基地就是他们志在必得的攻击目标。互助会的机器人军团在攻克许昌后没有走漯河、驻马店南下,而是选择了朝偏西方向的平顶山、南阳进发,这条路线的箭头毫无疑问第直指五峰山。 广州国防部在震撼之后迅速通过全国光纤通讯网调兵遣将,驻防随州、达州、怀化地区的八百多部玄武战车被紧急征调集结于湖北荆门,合编为一个特种战斗大队,这支重装车队将与襄阳卫戍部队中抽调的万余精锐机械化步兵联手北上,准备在南阳及十堰地区与南下的互助会军团展开大规模决战。在国防部的计划中,这支玄武战斗大队的任务是正面截击敌军主力,最好能将互助会部队拖在湖北境内半个月。 南方政府的真正夺命杀手锏是来自陕甘境内的第四十二和第四十九机械化重装军,这五万多精锐原本是第十二集团军收复西域的战略后备部队。完颜家族昙花一现的西域政权垮台后,国防部打算派这两支重装军开入西域替换战斗中减员受损的第十二集团军。然而现在情况有变,第十二集团军不得不暂时留守迪化,这两个军以及配合他们的一个大队的玄武战斗群奉命东出商洛,朝着东南方向星夜行军,他们的任务是从侧后追击南下的互助会军团,并伺机给予致命一击。 为了阻滞互助会西路军团的南下推进速度,国防军三日之内十二次发射携带核弹头的战术巡航导弹,以惯性导航加贴地飞行的攻击模式对敌军部队实施核打击。这十二波攻击共计六十枚核弹头仅有二十八枚被互助会战车成功拦截,其余三十二枚全部成功落地引爆,然而,它们产生的效果也就仅此而已。 对于一支推进截面超过一百公里,时刻保持运动的超级军团而言,三十二枚五千吨当量级别的战术核弹还真和隔靴挠痒没有多大区别。在对敌军指挥中枢位置和主力移动路线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国防军的战术核打击根本没有起到将军们期盼的令敌军鬼哭狼嚎的淋漓效果。 灰飞烟灭的上万只八号机体对于辛旭来说根部不值一提,唯一让他不爽的是伴随行动的第五仟电磁步兵在接连的核爆中损失了近百人,第五仟仟长宋飞向西路军指挥部汇报情况时脸色阴沉得像又死了一次亲娘。 第一次魔都战役后,接连的苦战已经让第七仟与第八仟兵力严重不足。为了配合这次反击行动,枢密院特地从乌拉尔山脉秘密抽调回电磁步兵第四仟与第五仟,邓天宝的第四仟编入东路军,宋飞的第五仟则与机动骑兵第二佰和第三佰一同编入西路军受辛旭节制。 这种意料之外的伤亡虽然是残酷战争中无法避免的插曲,但对军心和士气的影响却非常明显。辛旭不得不亲自前往第五仟巡视抚慰,并郑重承诺将下一场战斗的主攻任务交给第五仟。但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承诺的兑现竟然来得比预料的还要更快。 七月十三日,一个黑色的星期五。 在南阳以西二十公里一个叫鱼梁谷的地方,来自荆门的国防军前锋玄武战车小队与互助会的十一号机体集群遭遇并发生激烈交火。这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得到增援的国防军玄武战斗群击毁了两辆十一号机体,最终在鱼梁谷凭借有利地形站稳了脚跟。 接到前线失利消息的辛旭并未下令汇集百里之内的机器人大军合力猛攻鱼梁谷山头,相反,他给予整个军团的命令却是绕开鱼梁谷,全力加速向南前进。尽管拥有兵力上的巨大优势,但辛旭没有兴趣与占据坚固阵地的敌军纠缠,他的使命不是消灭沿途阻挡的国防军,而是五峰兵工厂。 在没到无路可走的极端情况下,他不愿集中兵力发动进攻,因为那同样意味着巨大的危险。国防军的战术核弹一直在等待西路军的大规模集结,为此他们愿意牺牲哪怕上百台玄武战车。但对辛旭来说,在尚未摧毁五峰山兵工厂之前,他不想把手上全部赌本都砸到这种危险的游戏中去。 可是,对于毫无地形障碍可言的互助会足肢车来说,无路可走也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 就在鱼梁谷交战的当夜,宋飞亲率第五仟主力全速潜行,这支电磁步兵接连绕开南阳和襄阳,一夜之间抵达荆门发动突袭,彻底摧毁了国防军拦截部队的后勤补给基地,令正在蜂拥赶往鱼梁谷的国防军主力陷入一片慌乱。 四十八小时后,来自商洛的国防军陕甘军团与荆门军团在襄阳顺利会师,已化作废墟的荆门也被国防军一个轻步兵营夺回。然而,越来越多的消息却表明,本该从南阳涌向荆门的互助会主力大军居然莫名其妙消失! 除了仍在荆门东面凉山地区活动的零星电磁步兵外,从南阳到长江沿岸再也没有任何大规模机器人军团的目击报告。 被吓得灵魂出窍的荆门军团指挥官慌不择路地向整个鄂西山区撒出了上千台旋翼式无人侦察机,这些低空飞行的探子最终在西面神农架群山中找到了那支浩浩荡荡的机器人大军。 原来,派奇兵突袭荆门一击得手后,辛旭并没有顺势挥兵南下,而是转头向西一头扎进了著名的神农架景区。 他仔细计算过西路军的行进速度,在南下抵达荆门前完全可能被汇合后的敌陕甘军团与荆门军团追上,到那时候等待他的很可能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纠缠厮杀。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所以,辛旭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进军神农架,以大自然的地形障碍彻底摆脱身后追兵。 到这时候,再也没有任何人质疑互助会西路军的目标是五峰山兵工厂。 一旦越过神农架原始林区,无险可守的江畔之城宜昌根本挡不住这支浩浩荡荡的机器人大军。 五峰山兵工厂,就在长江南岸八十多公里的武陵山东麓。 广州国防部一天之内连发十五道急电,严令湘鄂渝地区所有武装部队,不惜一切代价挡住那支互助会机器人军团。 可是,整个西南地区所有能抽调的野战机动部队,几乎全都已经汇集于荆门军团中,此刻正在襄阳以南犹豫着是全速南下增援宜昌,还是钻入神农架莽莽丛林中去追逐敌军? 然而,玄武过于巨大的体形并不适合在密林中行进,国防军步兵也没有在此类险恶环境下保持高速行军的机械载具。另外,又有谁能保证,敌军这次转进神农架不是一个精心布置的伏击陷阱? 十里铺攻防战中因损失惨重被调到秭归休整的新六军190师师长金必胜,在这个关键时刻出人意料地站了出来,最终成为后世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 正文 第756章 南进(下) 七月十九日,以三辆黑色甲虫战车为先导的互助会前锋部队出现在宜昌城北夷陵地区,经过短暂交火后,驻守这座城市的国防军部队一个团被毫无悬念地击溃逃散。 半个小时后,从神农架深山老林中浩浩荡荡涌出的互助会西路大军开始通过宜昌东面的几座公路和铁路大桥跨越长江。 因为对城市控制权的无所谓态度,辛旭并未派兵清剿宜昌城内的残余敌军,对他来说只要跨过长江进入武陵山就行了,像宜昌这样的中型城市他一路上经过的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压根不值得放在心上。 中午十一点一刻,辛旭乘坐的那台十一号机体以平均十五公里的巡航速度缓步通过王家河铁路大桥。这辆指挥车的前后簇拥着不计其数的无人机足肢战车和八号单兵战斗机器人。 宋飞的第五仟主力早已从西侧公路大桥渡河,担任殿后任务的机动骑兵第三佰仍在从秭归赶往宜昌的途中。范建率领的机动骑兵第二佰则在东面当阳方向巡逻警戒,为主力部队的渡江提供保障。 从西面传来的一阵不同寻常的猛烈震动引起了辛旭的警惕,他也听到了爆炸声,按经验拥有这种火力强度的国防军部队至少也是师级以上部队。但是,从秭归到宜昌地区,除了那支被打残后调回来休整的新六军190师再没有更大规模的部队了。即便是那支奄奄一息的部队,也决计不可能拥有如此巨大动静的重武器。 剧震过后不到五秒钟,辛旭手上的腕式终端就跳出一幅紧急呼叫的全息画面。 宋飞极度扭曲的面孔让辛旭差点没能认出这位一向以老成稳重而著称的步兵军官来,紧接着第五仟仟长的失声吼叫让他瞬间魂飞天外。 “那些混蛋炸毁了三峡大坝!三十米高的巨浪正以每小时百公里的速度向你们扑来!赶紧离开大桥,疏散!” 宋飞身后的背景中可以清晰看到浊黄色的滔天巨浪,以及那座被瞬间卷断冲走的公路大桥!那可是一座耗费了二十万吨钢材的超级巨型大桥! 辛旭的大脑瞬间当机!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想起,自己脚下的宜昌是一座与众不同的城市。 三峡大坝之下,首当其冲的江畔之城。 如果三峡大坝决口,沿江涌下的数亿立方米洪水能在一分钟内席卷整个宜昌城区,一小时后抵达早已化作核废墟的武汉,一天后甚至波及到南京魔都地区。 在这些后果中,真正致命的危险令辛旭几乎陷入窒息:即使按最乐观的估计,洪峰过后的宜昌将变成一座水下二十米深的鬼城。 而他统领的西路军主力部队,此刻正在这座江畔之城中,等待着列队通过长江。 “洪水来袭!所有战斗单位迅速远离江岸,无法及时撤退的立刻寻找就近安全点,做好激流撞击准备——”辛旭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假思索打开全员公共频道,发出了疯狂的尖叫! 他已经无暇去考虑这场灾难的深远后果了,作为军团的指挥使,此时此刻他只能让自己的部众,尤其是那些活人手下尽可能减少损失。 辛旭还没有喊完,他就隔着十一号机体的全息舷窗看到了右侧铺天盖地而来的巨浪。 那已经不能称为巨浪,而是上连天空,下接河面的一堵天地水墙。 翻涌的白色浪花像无数毒蛇的舌头,轻松舔没了沿岸所有的一切,房屋、车辆、路基全都如同幻觉一般消失在无边笔记的洪水中! 尽管执掌着一支人类史上从未有过的超级机器人大军,但他的心中却只剩下面对自然之力的虚弱感。 这种颓废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七秒钟后,巨浪淹没了铁路大桥,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人造建筑像幼童脚下的积木一样崩塌粉碎。 驾驶舱里的一名枢密院参谋扑过来给辛旭扣上了安全带,这位勇敢的年轻人自己却在天翻地覆中一头撞上椅子扶手,当场昏死过去。 在人类脆弱的肉体根本无法承受的狂暴抖动中,辛旭也失去了知觉。 当他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四周都是衣衫不整跑来跑去的步兵。 宋飞头上缠着一条脏污的绷带,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子望着他。 “这里……是什么地方?”辛旭呻吟了一声,感觉右臂肘关节那里疼痛难当,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宜都,在宜昌下游十公里。”宋飞瞪着他,仿佛在瞅着一位积年的欠债人:“我的手下只剩六百人不到。” 辛旭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轰鸣的耳朵安静下来:“机动骑兵呢?都联系上了吗?” “沿江行进的机动骑兵第三佰被冲走了一半人,范建的第二佰收到警告后及时登高避水,仅损失了六台仆从机。” 辛旭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外围的机动骑兵损失都这么大,城内以及正在跨桥过江的机器人军团主力肯定凶多吉少:“我们还剩多少台十一号机?” “五台。”宋飞吐出两个字,末了又补一句:“还能应答指挥中心的八号机体只剩下两万多只,零号机体不足十只,卡鲁只剩下三只。” 辛旭在宋飞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他这才看到自己的座驾,那台被洪水冲到一座小山脚下的十一号机体中部被坚硬的岩石撞得伤痕累累,外壳上布满了令人触目惊心的凹坑,腹部的一个大洞看上去几乎要将整个车体撕成两半。 “谁炸的大坝?” “国防军新六军190师师长金必胜,他率部从秭归逃走后截了一辆装炸药的军用卡车,这帮人炸毁了大坝侧面的摆渡槽,从而引发了这场洪水。”宋飞点了一根烟,狠狠吸了两口才递给辛旭:“根据星网的远红外侦测统计,中下游江岸两侧共计有七十一座城市消失,受波及的平民估计超过千万。” 听到这两个惊人的数字,辛旭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破坏水利设施,纵水淹没敌军的案例在人类战争史上屡见不鲜,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受害者之一。 举世闻名的三峡大坝自从建成后一直就有自命不凡的军事专家指点江山,评价该如何防御国外敌人针对这项国家级水利工程的各种破坏袭击。但又有谁能想到,最终炸毁它的却是一向自命要保卫这个国家守护本地民众的国防军? 辛旭的嘴角浮出一抹轻蔑的冷笑。 不过一小时后,当听到南方政府在面向全国的短波电台广播中义正严词控诉互助会部队丧心病狂炸毁三峡大坝,导致整个长江中下游地区沦为一片泽国水冢,数以千万的平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时,辛旭立刻再也无法冷笑了。 “我日……”在随后的整个七月中,西路军指挥使大人的嘴里几乎只剩下这两个充满怨念的字眼。 郁闷归郁闷,带兵打仗的事情却耽误不得。 七月二十日凌晨,指挥使辛旭率领遭到洪水洗劫后严重减员的西路军残部进入武陵山。 七月二十一日深夜,顶着国防军战术核弹的多轮轰击,这支部队掘地攻入五峰山兵工厂,彻底摧毁了那里地下五百米深处的所有人造建筑设施和生产装配线。 七月二十二日,一艘搭载了十五人特别调查小组的精卫飞行器降落在武陵山中,辛旭、宋飞、范建等西路军团的多名军事主官逐一接受了执事团授权的特别调查员们的严格审查和讯问。 调查组最终确定,以辛旭为首的西路军军事主官并未参与炸毁三峡大坝的******行径。 互助之光与韦记力克均未对外公布这次秘密调查的结果,而南方政府发动的一场声势浩大的舆论攻势却早已将整个互助会骂得狗血淋头。南方上百座城市爆发了大规模游行示威,愤怒的抗议者们叫骂着将互助会徽旗当街焚烧,并以各种喜闻乐见的漫画和海报揭露北方恐怖分子和杀人犯的“丑恶嘴脸”。 就在西路军遭遇这场惨剧的同时,林子云统领的东路大军在攻克魔都后却并未停下脚步,她的机器人军团半月之内平推过杭州,连克黄山、衢州等地,令驻防九江、南昌一线的国防军第九集团军惶惶不可终日。双方都动用了万吨当量级别以下的核武器相互实施战术打击,但互助会凭借自身拥有的信息优势总能频频给予敌人致命重创。 第九集团军发射的战术核巡航导弹没有一枚能靠近杭州,但集团军指挥部却于七月二十五日被一架精卫飞行器投下的十发两千吨级核弹炸成齑粉。 急了眼的南方政府无法再矜持优雅地摇动橄榄枝,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秘密授权下,国务院副总理赵振宇通过自己在互助会政务部出任教育干事父亲赵信忠(老赵)的渠道找到政务部部长潘紫烟。 “只要能化干戈为玉帛,南北之间,一切条件都可以谈。”赵振宇苦笑着直接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正文 第757章 会谈(上) 东海北面,靠近苏岩礁的未知海域中,孤零零地停泊着一艘悬挂着巴拿马国旗的万吨散货船。 这艘侧舷刷有“华贸056”字样的大型海轮显然是华贸航运公司旗下的财产,不过此时此刻它宽敞的货舱里既没有装炙手可热的粮食,也没有藏匿面色阴郁灰暗的偷渡客。如果有人能打开重逾万斤的舱顶盖,他会惊讶地发现,深达十数米的货舱里居然什么都没有! 当然,这样的闲人压根不可能存在。因为,船上的水手全被大副和轮机长逐个赶回自己的舱室勒令休息。弥漫着一股铁锈味的驾驶舱里,也只剩下船长和舵手两个人。发动机已经完全停止转动,锚也落了,气象雷达没有发现任何暴雨云靠近的征兆,那意味着至少四十八小时内,这附近海域都会风平浪静。 被清理得干净空旷的前甲板上,放了一张从厨房里抬出来的不锈钢餐桌,以及六把仔细擦拭过的折叠椅。 第二共和国政府副总理赵振宇,坐在背靠驾驶舱这一侧的最左边椅子上,无精打采地望着波澜不兴的海面。 坐在他旁边的胖老头笑容可掬表情生动,居然是前届政府的数据委员会主任、现任第二共和国科学院副院长吴梓豪。 吴梓豪的右边坐了一位身穿国防军少校制服的年轻女子,这位秘书兼速记员的任务是记录这次会晤的全部过程。 “这帮人,说好的九点钟,怎么到现在还没个人影儿?这还有没有一点时间观念?先到个十分钟展现一下诚意会死吗?”吴梓豪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块镶钻的卡地亚表,嘟囔着抱怨。 赵振宇没接话,他的表情甚至都没什么变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吴梓豪的怨念。 “吴院长,现在距离九点正还有八分钟,还不能算他们迟到吧?”那女秘书低声道,同时小心翼翼地瞥了赵振宇一眼。 比起这位一路上忧心忡忡不苟言笑的副总理来,她还是更喜欢身边那位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吴院长。 赵振宇突然唰地站了起来,双眼注视着西面海域! 这个突然的动作把吴梓豪和那位女秘书都吓了一跳,两人扭过头也望向西面,这才发现,在海天交接的水平线上有一个隐隐约约跳动的蓝色光点。 “他们来了。”吴梓豪松了口气。 那蓝色的光点迅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众人渐渐看清,那果然是一台喷吐着蓝色光焰的电离子引擎! 这台引擎被装在一架造型怪异的飞行器尾部,那飞行器下半截形如一艘双体式皮划艇,两个浮筒式船体当中嵌了一个流线型的箱笼式结构座舱,从类似玻璃的透明罩看进去,居然能毫不费力地看清里面坐着人。 赵振宇和吴梓豪都见过互助会的精卫飞行器,但却从未看到过眼前这种陌生的飞行载具,这难道是他们又搞出来的新玩意儿? 继赵振宇之后,吴梓豪和那位女秘书也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仔细打量着这架快速逼近的飞行器。 那飞行器速度极快,眨眼间就飞到散货船上空大约二三十米高度,随后它的速度骤降,紧接着尾部的电离子引擎喷口徐徐转向,居然做出了要垂直起降的姿态! 在这个距离上,赵振宇已经能更清楚地看到这架飞行器的更多细节。 这东西的长度也就五六米左右,整体做工完全谈不上精致,一些地方的焊接痕迹粗糙得让他这个外行都看不下去。随着飞行器高度的不断下降,从双体浮筒侧面探出的四根起落架更让赵振宇大吃一惊,他怎么看都觉得那四根带有减震簧的起落架像是直接从某辆摩托车上弄下来的二手配件。 和记忆中令人叹为观止的精卫飞行器相比,这东西简直就是幼稚园里的作品。 嵌在双体浮筒里的箱笼式座舱尺寸很大,坐在里面的四个人一点都不显挤,一个个轻松自如地隔着玻璃看着餐桌边站立的三人。赵振宇只认得后排座靠左侧的那老头,互助会信息部的田建明。田建明旁边坐的是个身材健硕肤色黝黑的胖子,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表情,虽然在某些人眼里那笑容多少有点猥琐。前排的两个年轻男子,赵振宇一个都不认识。 四根起落架稳稳支撑住飞行器,整体式座舱盖随即向上掀开。赵振宇马上注意到,这舱盖居然是那个驾驶飞行器的年轻人从里面用力推开的。这东西,竟然还是手动开舱的? 更让他大跌眼镜的事情还在后面。 推开舱盖的年轻人以体操运动员的敏捷身手倏地跃出座舱,跳到后排浮筒船体边,伸手扶住正要爬出座舱的田建明。 “田爷,您慢着点,慢点,我这后排舱位没梯子,出来不方便,小心撞着您的头……” 在他的搀托下,田建明颤颤巍巍踩着浮筒踏上了甲板,回过头一笑,手里摸出两根黄灿灿的小金条递过去:“你这小猴崽子,挺机灵的,这是给你的。先四处转转,休息一下,我们要走时再叫你。” 那年轻人接了金条,脸上几乎笑出一朵花来,点头哈腰之后转身朝着侧舷一溜烟过去找厕所。 几米开外的赵振宇、吴梓豪与那位女秘书都看得目瞪口呆,敢情这几位互助会谈判代表坐的不是公务飞行器,居然是要自掏腰包的私人载具? 田建明与赵振宇、吴梓豪都是旧相识,目光一对,先笑吟吟地伸手过来:“赵总理,吴院长,呵呵,让你们久等了。” 吴梓豪赔笑道:“不晚,不晚,现在的时间正好是九点差一分,恰到好处,恰到好处!” 嘴里虽亲热得不得了,但他却不敢上前来握田建明的手。按照职衔顺序,第一个握住田建明手的应该是赵振宇,然后才轮到他。 赵振宇上前半步,握住了田建明的手,副总理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笑容,哪怕是客套的笑容也没有。 “老田,我们尽快开始吧。”赵振宇摇动了一下对方的右手,随即松开回到自己的座位。 田建明理解地点点头,跟了过去。三人依次在不锈钢餐桌对面坐下后,他指了一下自己身边笑眯眯的黑胖汉子:“袁平平,互助会执事,现任政务部主事。” 黑胖汉子对着三人微笑点头致意,但吴梓豪敏锐地注意到,这家伙对自己身边的那位女秘书笑的时间明显要更长一些。 “徐舟,信息部干事。” 赵振宇也逐个介绍了一遍自己这边的三人。 走过场的寒暄介绍过后,六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干瞪眼坐着,在冷场的宁静中坐了足有半分钟。 “谈,是你们提出要谈,对吧?”田建明首先打破了沉默:“大家也就别绕来绕去兜圈子,开门见山最好,不浪费时间。先说说你们的条件。” 赵振宇往后靠在椅背上,右手虽然打开了面前的文件夹,但却根本没有朝文件上看一眼。 “首先,我们希望贵会的武装部队能退回到长江北岸……” “这绝不可能!”田建明立刻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赵振宇的话。“如果换到一个多月前,我方提议南军退回到长江南岸,你们会答应吗?” 赵振宇停顿了一下,看着田建明眼中的怒火,还是继续把自己的话说了出来:“作为补偿,薛主席提出组建联合政府的提议,我们将保证互助会在人民代表大会中占有不低于五分之二比例的席位。并且,贵会目前所拥有的武装力量可以全部保留,只要不越过长江,所有军政事务一概由贵会执事团自行决定。但在大义名分上,贵会需要承认第二共和国政府是这个国家唯一合法的政权组织。” 田建明笑了一笑:“嘿嘿,薛主席保证我们拥有至少五分之二的人大代表席位?你们的所谓代表到底是民众选出来的,还是薛主席自己画圈内定的?如果是后者,那些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家伙又有什么资格自称为人大代表?如果互助会加入了你们,是否也算是加入了盘剥底层民众吸血分肥的分饼人队伍?” “在薛主席的极力劝说下,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已经投票同意扩编大编制到三百六十五个席位,这已经是我方对和平的最大诚意。”赵振宇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下。“薛主席甚至亲口告诉我,如果情况允许,他甚至愿意将国家主席的职位拱手相让!” 显然,被含沙射影指责为吸血寄生的分饼人,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田建明摇了摇头:“无论是国家主席的位置,还是人大代表席位,都不是互助会想要的东西。对于贵政府来说,这也许仅仅是一些不费吹灰之力的操作手法。但对于我们而言,这却是个不容商榷的重大原则问题。互助会从不认可一小撮人有权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和福祉,哪怕那一小撮人当初是大家推选出来的也不行。赵总理应该知道我们对分饼人的态度,也应该清楚,我们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任何妥协。” “以薛主席为首的第二共和国政府殷切希望,我们双方能化干戈为玉帛,不要再让神州大地重燃战火。这片土地,已经沾染了太多的鲜血。”旁边的吴梓豪语重心长地叹息着帮腔。 “三个月前,薛主席下令进攻嘉兴和魔都时也是这样想的吗?”对面阵营中的那位黑胖子袁平平带着一脸奚落的表情反问道,这人的语气和他嬉笑的表情形成了极大反差。“如果不是在郑州和魔都兵败失利,你们还会想到要坐到这谈判桌上来吗?” 正文 第758章 会谈(下) 双体浮筒飞行器以一点一马赫的速度掠行于海面二十米高处,尾部音障冲击波激起一片白色涟漪,有如蓝色海面上犁出的一条白色浪沟。 自从执事团允许工程部向自由平民有偿提供电离子引擎技术后,大量民间航空爱好者相继走上万志旭的路子,自制出各种造型的中低空飞行器。这些民用飞行器只要在枢密院参谋部登记备案,验证过机主互助表联系呼叫号码,就可以自由翱翔天际。 当然,飞行梦圆过程中出现的意外死伤事件概率并不小,但政务部除了尽其所能积极组织救治外从来不发表任何官方评论,死者家属们也从未有过抱怨或投诉行为。 在这种兴趣爱好与死亡风险交织的进化演变中,越来越多的民用飞行器展现出蓬勃生命力。比如田建明三人租赁的这架四座单发“金鱼号”,不仅能以超音速持续飞行四千五百公里,还具有通过工程部航空组二级考核的水陆两栖紧急迫降能力,正适合他们今天与南方政府的海上谈判。 政务部和信息部都没有自己的公务飞行器,最直接的原因是养不起。工程部那边直管精卫飞行器的航空组每个月都要为营运账务收支平衡吵得焦头烂额,每个部门的月度收支都会接受执事团严格审核,并通过智库直接向全体正式会员公布,再加上有工程部的惨痛例子在前,潘紫烟和许志刚都没敢为自家部门购置公务飞行器,买倒是买得起,就是怕养不起。相比之下,花点小钱钱临时租赁一架资质靠谱的民用载具却是既划算又稳妥的最优解决方案。 “这个姓吴的,很有点意思啊。”袁平平不顾田建明的抗议目光,自顾自点了一根烟,在座舱里吞云吐雾。“注意到他后面说的话没有?都在替我们帮腔呢。” “他是个资深骑墙老滑头,想把小儿子送到我们的公立学校来读书,算是给自己安排条后路。”田建明挥挥手,拨开面前悬浮的烟雾:“我答应了。” “这种货色?难怪能混成两朝重臣啊,呵呵。”袁平平恍然大悟,随即又骤起眉头:“不过,就他那身份档次,对我们又有什么用?” “千金买具马骨呗!”田建明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抓过袁平平嘴上的香烟,丢到脚下用力跺灭:“这种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候选分饼人,出卖集体利益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根本不存在可不可以的问题,他们顾虑的仅有时机和价格。有了这种货色引路,后面很快会有更多的追随效仿者。也许,我们根本不需要武力进攻广州,第二共和国政府自己就会从内部腐烂崩溃。” “听起来挺过瘾的,好像比发动百万大军更简单。”袁平平讪讪笑了笑:“不过,这种方法需要很长的时间吧?” “嫌慢?其实也挺快的。”田建明侧头望着海天一线上孤零零的那艘华贸公司散货船:“人心的崩溃,有时候比山崩地裂更难以挽回。” “他们说的要花点时间内部协商,最后可能会有什么结果?”袁平平眯着眼睛,在烟瘾中煎熬着,但仍然没有忘记赵振宇最后给予的那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田建明无声地笑了:“无论最后协商出什么样的结果,我们其实都无所谓。我们要的,只是时间而已。当然,能让他们自身内部因此出现矛盾和冲突,那就是两全其美了。上兵伐谋,对不对?” 袁平平看到了田老头眼中闪烁的熟悉光芒,顿时也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不久后,金鱼号稳稳降落在魔都江口码头的货场顶层平台。 田建明扶着小司机的肩头爬出了座舱,他刚把剩下两根金条递给对方,就看到平台入口处那里,许志刚带着两个人快步冲了过来。 现任信息部部长的表情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甚至有些彷徨,这让熟悉他的田建明心头猛然一沉。 许志刚是个勇毅果断的真汉子,尽管不是枢密院麾下的正规军人,但他在面对最险恶的情况时也从来不会表现出哪怕一丝恐惧和惊慌。 打发了小司机,田建明主动向许志刚走了过去,走到他面前才停下脚步,然后耐心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十五分钟前,工程部一架编号零五五的精卫飞行器在南京以北的滁州地区坠毁,机上包括资源部部长向文迪在内的十五人全部遇难……” 许志刚的话宛如一道晴空霹雳,砸得田建明和袁平平同时凝在原地。 “你说什么?老向……他……?”田建明一时失语,脸上表情只剩下惊愕和震撼。 资源部部长向文迪,不仅是互助会资深元老,也是执事团内举足轻重的核心人物。这位昔日沙坪电站的老工程师,与田建明合称互助会的白头双柱。 “零五五号飞行器怎么坠毁的?”袁平平也愣了足有大半天,最后才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根据机载四元相位传感器发回的数据,飞行器是被地面电磁动能武器火力击中的,我们的敌人没有这种武器……”许志刚犹豫了一下,声音降低了很多:“我们查询了附近百公里半径地区活动的部队番号,除了几支十几人规模的武装民兵小队,只剩下前天才进驻潞州西北南谯地区的鬼奴军第73团。” 席卷全球的相位脉冲风暴瘫痪了各种电磁和四元相位设备,活动在黄河以北到西伯利亚广袤地域中的十余万鬼奴军部队却因祸得福,所有囚徒战士的颈环在相位脉冲风暴中自行解锁弹开。至少有上万人携带武器潜逃,但大多数头脑清醒的鬼奴军却没有跑,与其说他们习惯了先前的生活,倒不如说他们知道无法在荒野中仅凭一己之力生存下去。 从西伯利亚到黄河以北地区,数以亿计的枪械被发放到民众手中,各种垦荒区还有武装民兵、警卫军等武装守备力量,面对这些带刺的猎物,通过抢劫和掠夺获得生存物资的成功概率变得越来越低。最糟糕的是,逃走的鬼奴军们还要时刻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以及来自互助会足肢战车无所不在的追剿。 自从联合国总部事变后,与姬少飞同时被释放六名鬼奴军幸存者因为在战斗中有突出表现而有幸获得特赦,成为互助会庇护下的自由民。在王彦斌的建议下,执事团迅速颁布了《鬼奴军改制暂行条例》,将这支奴隶军改为合同雇佣军,即以兵役代替刑役,根据战斗表现决定这些囚徒的服役时间。 大多数执事团成员都对失去颈环钳制的鬼奴军报以担忧态度,这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本来就是些无法无天的亡命徒。理性和荣誉,能够让他们自愿接受战场的死亡考验吗? 总数十多万的鬼奴军以千人为单位被分成上百个团,分散在黄河以北到西伯利亚的辽阔荒原中执行各种危险的地面军事任务。现在,囚笼颈环的失效,等同于放松了这些恶犬的铁链,他们会不会反噬主人呢? 王彦斌带着谢长青等一帮鬼奴军军官登上精卫飞行器,连夜辗转数万里挨个巡视各地鬼奴军驻地,以枢密院的名义宣读改制条例,近距离观察各部队动静的同时,也逼迫那些中级军官们现场表态。弃岗逃跑的上万名鬼奴军中,集体哗变的仅有两个团,其中一个团还和王彦斌的护卫队动了手,随后赶到的影武士无人机直接碾碎了这些乱党的抵抗意志。 大多数鬼奴军部队接受了改制的安排,但在相位脉冲武器普及到全球后,仍然不断有心存侥幸的鬼奴军小股部队出现哗变叛逃等情况,但这些不稳定分子仅仅是极少数人,而且从来没有超过连级规模。 王彦斌在努力维护自己统领的这支奴隶军的完整,但执事团和枢密院都无法像过去那样信任这支安秉臣亲自创建的奇葩部队。从第一次魔都战役起,鬼奴军再也没有始终无缘担任一线攻防主力,甚至连守护友军侧后翼的辅助任务也没有份儿。枢密院参谋部宁可把这类战场协助任务交给武装民兵,也不敢冒着巨大风险押注鬼奴军的忠诚。 这种情况下,鬼奴军只能作为象征性武装力量,跟随在友军反击部队后面很远的地方。随着东西两路军团的战线不断前推,这些连二线部队都算不上的鬼奴军就负责接管并驻守一些地面战略要冲。 进驻潞州西北南谯的鬼奴军第73团,就是这类象征性部队中的一支。 “王彦斌呢?”田建明问。 “他已经和第六仟仟长宋飞以及枢密院的参谋们去了坠机现场,南京的机动骑兵第一佰的两个什,还有一百二十台影武士无人机于十分钟前出发赶往南谯。如果不是为了等你回来一道走,我也跟着王彦斌他们过去了。” 两个什的机动骑兵差不多是两百多台足肢战车,加上一百二十台影武士无人机,只要枢密院这边一声令下,瞬间就能让千把人的鬼奴军第73团灰飞烟灭。 可是,那些目无法纪的奴隶兵杀人放火抢劫强奸也就罢了,他们怎么会想到要击落从天空中经过的精卫飞行器?而且,资源部部长向文迪,恰好就在这架飞行器上? 田建明看了一眼许志刚,又扭头瞅了一眼袁平平,三个人的目光中都有掩盖不住的深深狐疑。 正文 第759章 祸首(上) 正文 第760章 祸首(下) “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接受调查,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山丘后面的王彦斌用扩音喇叭声嘶力竭叫嚷着,七月盛夏的江南炎热无比,但这并不是他额头上汗流如注的真正原因。 他管辖下的鬼奴军第73团涉嫌击落执事团核心成员、资源部部长向文迪乘坐的精卫飞行器,并导致包括正副驾驶以及资源部职员在内共计十五人的死亡。这样天大的罪名,即便是身为鬼奴军大总管,为互助会征战多年的他,也绝对无法扛下来。 对面营地的工事后面,传来了一个沙哑而又绝望的声音:“王大总管,我们是被冤枉的!这事,绝对不是我们73团兄弟干的!” 这是鬼奴军第73团团长陈弘毅,一个曾经跟着王彦斌身经百战的老兄弟。 因为带着一帮溃兵杀人劫粮而被捕的陈弘毅天生具有非同寻常的领导力,这个前国防军的小军官本身也是个勇气十足的亡命徒。最重要的是,这个家伙执掌的第73团没有出现过一名逃兵。 王彦斌快要失去最后的耐心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但73团的这帮牲口们却躲在工事和掩体后面,全副武装严阵以待,拒绝缴械接受调查,怎能不让他气急败坏? “扯你娘的干屁!你们要是心里没鬼,怎么就不敢放下枪,接受调查呢?” “王哥,兄弟们怕啊!就怕放下枪之后,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信息部,那可是人称阎王殿的去处,咱们鬼奴军的名声不好,可大家还想留着这条小命活下去!” 陈弘毅的声音听起来是有那么点战战兢兢,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恐惧。对于鬼奴军,信息部这边确实不是太友好,集体哗变携械潜逃的上万名鬼奴军士卒,被逮住后大多死在了外勤行动处特工手上。 “妈个x,你们武装对抗调查,以为这样就能安稳保命?”王彦斌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不敢想象,在几公里之外严阵以待的机动骑兵和无人机的钢铁洪流进攻下,这一千多人的73团除了被斩尽杀绝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结局?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那后果可就不仅是第73团的覆灭。 手下惹出这样大的祸事,还敢武力对抗调查,他这个鬼奴军大总管,怎么看都不能算称职吧? 想到这里,王彦斌扭过头看来一眼山丘下面的谷地中,来自第六仟的一个整佰电磁步兵刚刚赶到,这些精锐战士正从走你双足步行器上跳下来列队集合,等待着仟长宋飞的训话指示。 西面山坡那边,还有两支数百人规模的垦荒区武装民兵正在列队靠近,他们是奉枢密院参谋部调令赶来增援的二线部队。 第73团无论是要顽抗到底,还是想突围逃走,都是白日做梦。 又一架精卫飞行器徐徐降落在民兵们经过的坡脚草地上。 几分钟后,信息部一二把手,许志刚和田建明皱着眉头出现在王彦斌面前。 王彦斌说明事情经过只用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 长江洪灾之后,中下游地区受创严重,滁州一带死伤甚重,资源部准备在这一地区临时架设两到三座女娲聚变反应堆,为救灾和重建提供无线输送电力。向文迪带了一个小组过来,本打算在长江沿岸考察合适的反应堆部署地点,没想到却突遭此厄运。 “我一个人进去,会会那位陈团长。”许志刚立刻挺身而出。 但是,田建明拦住了他:“这种事,还是我去比较好。” 作为信息部的最高负责人,许志刚应该尽量避免各种意料之外的危险,这不是懦弱,而是对整个互助会情报信息系统的负责。 “我也去。”王彦斌也站了出来。这些人里面,责任最大的就是他,他没有任何理由不去。 田建明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鬼奴军大总管:“你跟着我,但不要乱发脾气,更不要刺激他们。” 陈弘毅是个体格健硕,面色阴沉的大饼脸军官,看年龄怎么也不会超过三十岁。他身上那套鬼奴军的双排扣黑色军官制服看起来非常合体,胸口的勋章和资历章表明这是个久经战阵的资深老兵。 看到王彦斌,陈弘毅本能地犹豫了一下,脸上多了些迟疑,但终究还是敬了个军礼:“属下参见王总管。” 王彦斌哼了一嗓子,沉声道:“不敢当!” 田建明看了看周围那帮荷枪实弹但却面色惊恐的鬼奴军官兵,摆了摆手示意王彦斌不要开口。 “既然敢做,就要敢当。言必信,行必果。击落精卫飞行器这事,到底是不是你们干的?这个问题,陈团长你必须得给我一个证据确凿的答案。” 陈弘毅摇头:“田部长,我姓陈的敢用性命担保,这事真不是我的兄弟们干的。” 他侧过身,后面的人呼啦啦一下让开了一条通道。 人体通道的尽头,横列着十二具关闭动力静止不动的四号电骡机体,其中六具驮负的是电磁炮,六具是多功能电磁弹射器,正是鬼奴军一个团的标准配备。 “73团配备的电磁动能武器都在这里,田部长可以请专家来看看,这些武器有没有二十四小时内发射过的痕迹!” 所有的电磁动能武器,都会在开火发射时出现明显的声光热效应,瞬间爆发的巨大热能将在武器管壁内侧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即使过了很长时间也不会轻易消失。 田建明点点头,注视着陈弘毅的双眼,试图从对方目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陈弘毅面对着田建明,没有流露出一点胆怯。 “自从奉命进驻南谯以来,我部一直在挖掘工事修筑防御阵地,别说这些电磁武器,就连标配枪械都没有开火射击过。” 田建明转过身,伸出两根手指挨个探到电磁炮发射管口去抹了几下,果然没有高温灼烧后留下的合金碎末。当然,这种粗浅的测试还不足以作为证据,必须等待工程部的专家,或是卡鲁来完成最后的确认。 “你们不要担心,事实终究会水落石出的。”田建明的话让周围那些鬼奴军官兵渐渐放下了手中握紧的枪械。 他已经看出来,这些囚徒战士其实心里怕得要死。他们拒绝放下武器,只是为了抓紧生存的一线希望。交出武器,就意味着任人宰割,这种武装者特有的思维不但在整个互助会中已成为共识,甚至也渗透到了鬼奴军部队中。 回到山丘后面的临时指挥所,田建明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 “真是这帮孙子干的?”许志刚看到他的表情,立刻凑上来问。 田建明摇摇头:“比那更糟糕,非常糟糕,简直糟透了。” 虽然还没有得到技术部门的最终确认,但他已经有八成把握,这事确实不是73团的囚徒官兵们干的。 可是,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非常复杂了,复杂到令他隐隐产生了一丝恐惧。 背后突然传来的迫击炮呼啸声惊呆了所有人,田建明和许志刚转身看到,一群从北面小高地后面冒出来的足肢战车正在向73团的营地发动进攻! 足肢战车抛射的迫击炮弹,准确无误地落入了73团的营地中,炸得里面人仰马翻,哀嚎一片。营地里的鬼奴军官兵很快展开了反击,机枪与火箭发射器交替轰鸣,正门后面还有人用电磁弹射器抛射电融弹,试图挡住快速逼近的足肢战车。 原本在东面待命休息的两支垦荒区武装民兵部队,见状也纷纷站起身来,向营地所在的山头涌去。这些民兵战斗意志并不逊色于正规军,先是碎步快走,随后纷纷呼喊着,开始了声势浩大的集群冲锋。 “这是搞的什么鬼?”许志刚怒吼起来:“谁下的攻击命令?” 听到枪炮齐鸣,不远处的第六仟官兵们也全站了起来,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宋飞更是直接跑了过来,一脸莫名其妙地瞪着许志刚和王彦斌:“怎么……就进攻了?” 田建明立刻打开了自己的腕式终端,开始呼叫那支率先发动进攻的机动骑兵。 从机身徽标来判断,那应该是从南京方向过来的机动骑兵第一佰的两个什,但是两位什长都拒绝应答田建明的呼叫。 最后,一张熟悉的面孔从田建明的终端界面上跳了出来,那正是机动骑兵第一佰佰长严易轩。 “你的手下正在屠杀无辜的鬼奴军官兵,他们疯了吗?”田建明怒吼道。 严易轩板着面孔,那张俊朗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 “田副部长,鬼奴军里有无辜的人吗?”严易轩冷冷地回答:“他们胆敢武力对抗调查,就这个罪名已经够杀他们几百次了。” “调查是信息部负责的事情,你们机动骑兵为什么要横插一腿进来?你是不是想要我去质问辛旭?”田建明脑门青筋暴显,即使在被公投弹劾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气愤过。 “进攻命令是枢密院参谋部下达的,本官只是执行而已。”严易轩无动于衷地在全息界面上瞪着田建明:“就算他们没有参与击落零五五号精卫飞行器的事情,这些违抗命令的牲口也绝对不能留。” “混账!你们不打招呼就擅自发动进攻,当我们信息部是不存在的吗?”许志刚也从田建明身后跳了出来,他直接是被气得头脑发昏。这种失控的攻击行为,对他这个老互助会员来说也是第一次遇到。“你们这是严重的违纪行为,我要在执事团提议送你们上军事法庭!你这个混蛋,是不是想要步任真的后尘?” 上一任机动骑兵第一佰佰长任真,因为参与和电磁步兵的私斗而被撤职流放。 没想到,严易轩并不害怕。身在南京的机动骑兵第一佰佰长抬起眼脸凝视着许志刚和田建明:“信息部如此袒护那些鬼奴军的牲口们,难道这当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机动骑兵的佰长可以被撤职流放,难道信息部部长就不能被公投弹劾吗?” 这话直揭田建明的伤疤,同时也是对许志刚出言威胁的尖刻反击。 “你……王八蛋!”许志刚按捺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全息界面上的严易轩漠然注视着两人,随后一闪即逝。 许志刚从未被人如此顶撞冒犯过,一时间满腔滔天怒火,恨不得能直接从全息界面上把严易轩拎出来狠狠暴打一顿。他用力将手中的防护服头盔砸到草地上,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沉思不语的田建明。 不光田建明,呆立一边的宋飞也失去了所有表情,茫然注视着爆炸声中微微震颤的草皮。 正文 第761章 执事(上) 8月2日下午,机动骑兵第一佰第三什以及第八什两百多辆足肢战车向驻守南谯的鬼奴军第73团发动突然进攻,合围南谯的影武士无人机以及武装民兵随后也投入了战斗,以陈弘毅为首的鬼奴军73团一千两百名官兵被屠杀殆尽,最后仅有三十五名重伤员幸存。 鬼奴军大总管王彦斌面如死灰,直接离开现场,不知所踪。有武装民兵在附近一处河滩拾到了明显是王彦斌丢弃的腕式终端,但人却再也没有找到。 在当晚紧急召开的执事团会议上,信息部部长许志刚强烈要求撤职查办机动骑兵第一佰佰长严易轩,以及当时下达攻击命令的枢密院参谋部三名值班军官,外加两名现场指挥战斗的机动骑兵什长。 这个提议当即遭到辛旭和卢长安的共同反对,机动骑兵总指挥和电磁步兵总指挥都认为,当前调查零五五号精卫飞行器击坠事件的真相才是头等大事。义愤填膺的机动骑兵不分青红皂白对涉嫌谋杀的鬼奴军部队下了狠手,这种事情其实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无论再怎么说,德高望重的资源部部长向文迪的死因,终究要比鬼奴军那一千号囚徒战士是否清白重要得多。 卢长安继续发言,他希望许志刚能体谅机动骑兵们的冲动行事,不要因为自己的权威受到冲撞而意气用事。 枢密院院长林子云郑重承诺将对许志刚指控的六名军官追究责任,但她并不希望将此事闹得太大,否则势必影响东路军团向南方的继续推进。第二共和国政府尚未接受互助会提出的停火和谈条件,在这种情况下枢密院绝不会一厢情愿停止军事行动的步伐。 最后,这场争吵以袁平平提出为老工程师向文迪集体默哀三分钟而趋于平息。 由许志刚补位才重新恢复到十一人的互助会执事团,现在又少了一位成员。向文迪是从十里铺起家时代就追随安秉臣的资深元老,他的突然死亡对于整个互助会不啻为一记重创。 默哀仪式结束后,工程部部长沈莉提议建立一个跨部门调查组,以便对向文迪座机被击落事件进行彻查。她向九位执事公布了来自工程部航空组的最新分析报告,根据零五五号精卫飞行器机载四元相位装置最后记录的数据逆向演算,击中零五五号精卫飞行器的电磁动能武器位于南谯东面六公里外的一片树林。 事发之后,航空组的工程师征调了隶属于东路军团的零号机体勘察过那片树林,但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许志刚按捺不住满腔怒火,不顾一切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应该是一次卑鄙的暗杀,凶手只能来自互助会内部!” 这句话让整个会场陷入了沉默。 在互助会近乎无限制的技术开放政策下,自由平民们不但能自制各种高精度的动能武器,电磁炮、电离子引擎甚至裂变核弹都不是太大问题。 但是,要知道零五五号精卫飞行器的既定飞行航线,以及经过南谯的准确时间,这就不是任何自由平民或武装民兵所能做到的了。唯有拥有最高信息权限的互助会正式会员,才可能得到这些关键数据。 “志刚啊,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要急于乱下结论。”坐在许志刚旁边的田建明沉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许志刚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老上司,他这才想起,刚才的争吵中,身边的田建明几乎没有开口发言。 许志刚啜了一口茶杯里已经冰凉的水,环视着周边那些熟悉的面孔,大声道:“我可能是冲动了一些,但智库终究会见证一切,我发誓会查清这件事的真相,给整个互助会,给死去的老向一个交代。” “那么,这事就先这么定了。信息部、工程部、资源部、枢密院、政务部各出一人,组成一个五人调查小组,彻查零五五号精卫飞行器击坠事件真相。”主持这次会议的江欢翻看着手上的会议议题表:“下面,我们还要抓紧时间讨论针对南方政府的进一步军事行动方案,长江中下游受灾民众救助计划,以及资源部新部长的人选问题。” 辛旭率领的西路军团越过长江摧毁五峰山兵工厂后,南军玄武战车产量萎缩到仅有原先的三分之一。接下来,西路军面临的选择是向西逾越巴蜀天险进军川中,铲除南方政府对西南的控制权,或是转头向东进攻湘桂两省,与东路军团齐头并进合力钳击广州。 在南方政府尚未表现出停火和谈的真正诚意之前,互助会将不会轻易放下手中的刀枪。 “对于当前的军事行动,我要说一下自己的意见。”先前争吵中显得很安静的政务部部长潘紫烟,此刻却出人意料地举起了雪白的右臂:“自从七月反攻以来,东西两路大军不断击溃中原以及东部地区国防军主力部队,不仅重新夺回魔都,也打出了我互助会的军威。” “可是,随着我军的接连胜利,归入我方控制的地域面积越来越大,需要承担相应责任的民众人口也越来越多,早已远远超出了政务部建立垦荒区和民兵队的速度。根据政务部的最新统计数据,如果加上三峡大坝决口后长江中下游沿岸的受灾民众,我们从南方政府手中接管的人口数量已经超过三亿。作为政务部部长,我必须提出郑重警告,在没有足够时间进行分流和培训的情况下,这些人口将成为我们背上沉重的包袱。” “我们可以从北方调粮,以粮食作为诱饵,引导民众进入北方垦荒区,接受农耕培训。”卢长安道。 但同属政务部的袁平平立刻驳斥了他理所当然的想法:“卢总,这些都需要时间,即便把我们现有的全部囤粮瞬间运抵每一处需要的地方,也仅够这三亿人吃一周半。这些时间,完全不够他们完成向北方地区的迁徙。而且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大多数城镇居民很难接受农耕生存模式,他们仍然指望着政府发粮赈灾呢。” “这好办,不愿耕作,那就饿着吧!饿到清醒的时候再慢慢谈!都什么时候了,还惯着宠着,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林子云柳眉倒竖,厉声道:“我们的囤粮不能全部南运赈灾,各地尽快建立垦荒区,贴出公告以半额口粮招揽志愿耕作者,我们只提供种子和农具,收成十中抽二,作为扩建其它垦荒区的支出。” “我完全同意林院长的看法。”潘紫烟点了点头,继续道:“但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在当前情形下如果继续扩大战争规模,互助会所承担的人口压力也会成倍增加,加上军队后勤补给线越拖越长,我军兵力单薄的劣势也会日益彰显。如果国防军退却之后,我军又无法建立有效运作的民政政权,这不仅会给地方民众的生活带来极大混乱,也会严重影响到我们的声誉。” 因为权力的刻意弱化,互助会从干事到主事的各级职位并非芸芸众生趋之若鹜的香饽饽,这个现象在政务部这种操心累死人,福利不比自由平民高多少的地方尤为突出。包括西伯利亚在内各垦荒区的耕作组组长长期严重缺员,很多人宁可选择去当不脱产的民兵,也不愿担任吃苦受累又没多少油水的农耕领头羊。在这样的前提下,南方新占领地区要迅速划分建立垦荒区不难,但要在短时间内组建一支正常运作的垦荒团队却是很不容易。 一句话:到处都缺人。 “我们可以考虑建立垦荒自治区。”袁平平提出了新的意见:“在确保三大原则的前提下,给予各垦荒自治区主管人员最大权限空间,提高各级主事干事的福利待遇,充分发挥每一个人的创造性和积极性……” “然后,我们就坐收那十分之二的剥削抽成?最终成为新的分饼人?”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边上传来,众人侧目细看,才发现那是平常都保持沉默的纪友富。 袁平平听到这种指控,脸上当时就挂不住了,霍地站了起来:“老纪,这也是权宜之策,怎么我们就成了分饼人?没有适当的奖赏激励,能有几个人愿意出来干那些又累又憋气的工作?说到剥削,自愿担任组长的主事干事们又凭什么该被大众剥削压榨?如果我们要实现绝对的公平,那就什么事都别做了,我们坐在这里等着所有人饿死,那样就真正公平了!” 袁平平的怒火再次点燃了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几乎每一位执事都开始喧哗起来。 “垦荒自治区就是新的剥削模式,培养出的只能是新一代地主!”纪友富坚持自己的意见,毫不动摇。 “无论是否采取垦荒自治区模式,我都必须建议执事团尽快停止或大幅降低军事行动的强度,以便政务部的工作能够跟上军事行动过快的步伐。”潘紫烟继续阐明了自己的立场。 东西两大军团的反击从军事上来看是非常成功的,但高机动性的纵深大推进,以及国防军的迅速崩溃,却给人力资源匮乏的政务部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巨大压力。 “停止对敌人的进攻,扮演把蛇放进怀里的农夫,这绝对不可能!到现在为止,南方政府仍然拥有足以对抗并摧毁我们的实力,在没有彻底瓦解和消灭这个对手之前,我不会停止任何军事行动!”林子云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同样旗帜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正文 第762章 执事(下) 八月十七日,互助会西路军团前锋大约两百辆影武士无人机沿沪昆线北侧向东快速挺进,意图再施快攻突击故伎夺取湘西枢纽重镇衡阳,彻底瓦解国防军在整个湖南地区的抵抗。 自长沙毁于中露战争之后,国防军选择了在衡阳囤积各种武器弹药和物资燃料,那里不但有继郑州沦陷后建立的前敌总指挥部,还有规模仅次于广东的玄武战车训练基地,以及中南地区最大的一座军用机场。如果能成功捣毁这些军用设施,整个中南地区的国防军十多万人马将会陷入一场混乱。 当这场混乱真正降临之际,由湘南进入广东的大门将悄然敞开。 当然,辛旭个人并不完全赞同这个堂堂正正的进攻计划,他认为在河流山川都不成为障碍的前提下,只需要集中精锐远程突击一次广州就够了。 但枢密院参谋部坚持认为,西路军团需要一系列光明正大的胜利,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将南军的军心砸到谷底,让第二共和国政府在一个接一个的噩耗中细细咀嚼与互助会为敌的无尽恐惧。 按照这个思路,东西两路军团的作战目标都以全力歼灭和杀伤敌方有生力量为主。 战争,因此而变得更加残酷。 但意想不到的转折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突然降临。 西路军团的前锋突击部队像往常那样以铺天盖地之势涌出怀化地界,一路搜寻沿途地区活动的敌军部队,一旦发现就立即清除和歼灭。但在邵阳以西的雪峰山地区,它们的犀利攻势却被意外挡住。 位于湖南中西部的雪峰山脉古名会稽山,近代因山顶长年积雪而得名,地质学上属于褶皱断块山地形。作为沅江与资水的分水岭,雪峰山南起湘桂边界,北止洞庭湖畔,西面和东面都是无尽丘陵,整个山脉呈现东北至西南走向,南陡北缓,最高主峰苏宝顶不过海拔一千九百多米,放在全国来看根本算不上能排名号的奇峰险岭。 但是,在公路发达的战前时代,从怀化到邵阳地区的高速线因为这片山脉的存在而凭添了无数大小长短不一的隧道。自郑州突然沦陷后,驻守衡阳以西的国防军第48军很快接到命令要求修建雪峰山防线,以防互助会从北面突入湖南。国防部的未雨绸缪猜错了方向,谁也没有料到互助会西路军团会走宜昌过长江,闪击川东后却又突然返转东进攻克怀化。 怀化失陷后,傻子都能猜到邵阳衡阳一线危在旦夕,所以驻守雪峰山防线的第48军也很早就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与互助会交手日多,国防军对那些动作迅捷的足肢战车不再陌生,敌方战车部队喜山不喜路,涉水不走桥的行军习惯也早已为南军军官所熟知。第48军参谋部通过推演判断,横亘于怀化衡阳之间的雪峰山防线阵地,有很大可能会遭到互助会机器人部队的突袭冲击。 面对那些无孔不入火力犀利的机器人杀手,仅有两万多人的第48军根本没信心守住绵延三百多公里的山区阵地,军长程寿先后十五次次向国防部请求增援。 继郑州大败,魔都失守后,国防军兵力已有捉襟见肘之势。此刻,东线福建战事同样吃紧,两广沿海地区又要留足够兵力谨防敌人抄袭后路危及广州,哪里还有多余部队派往雪峰山? 好在这世上的办法总归都是人想出来的,从来只有不愿意动脑下功夫,没有想不出来的对策。 在几位老将军的建议下,国防部部长胡潜提出了重新起用救国委员会时代问题军人的试行方案。 自镇北军夺取广州建立第二共和国以来,以薛世杰为核心的全国人大始终坚持从严治军,有功厚赏,有过重罚。对于救国委员会时代过来的军人,全国人大要求全部进行严格审核,但凡不符合《共和国军人荣誉法》的一律清退驱逐,若有作奸犯科劣迹斑斑的还要逮捕法办。 两年不到的时间,全国军队治理工作组就清退了四十五万不合格官兵,逮捕所谓违法乱纪者十一万余人,其中也有不少是与前届救国委员会政府关系紧密的中低层军官,因为罪状和处罚都悬而未决,所以共和国政府内部统一称他们为“救国委员会时代的问题军人”。 薛世杰和全国人大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这些有污点的军人,互助会的雷霆反击便拉开了序幕。 当得知这十一万余名军事犯都被统一关押在衡阳以南的劳动改造集中营里时,胡潜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让这些人将功赎罪的应变计划。 甭管什么罪名,这些人至少都是军官,职业军人的干活,虽然有相当比例的酒囊饭袋混杂其中,但从平均水准来看,仍然能毫不费力将紧急征募来的新兵蛋子们甩出八条街外。 在国防部发布将功赎罪征召动员令后,劳改营中有将近八万名军官自愿报名后被收入六个临编师,分别派往各处热点火线协助作战,其中两个师被最先抽调到雪峰山增援第48军。 临编2师内有位叫申光秋的少校抵达雪峰山当夜就找到第48军军长程寿,提出了实施全面坑道防御战的建议。 四十多岁的申光秋原本上校军衔,此人出身红朝将门世家,如果不是因为贪财好色屡次犯事早已跻身将军之列。早在中露战争爆发前,这位大爷就以肆无忌惮侵吞军资****女高中生而闻名全国,在申氏家族不计代价的公关斡旋下,申光秋顺利保住军籍,仅被连降两级后转调到工程兵部队暂避风头。 中露战争爆发后,申光秋看到一线翻身机会,重金厚礼结交前陆军大元帅慕容胜的军中亲信,眼看就要官复原职重抖威风,不料镇北军突袭广州一夜之间改朝换代却毁了他的如意美梦。第二共和国政府及全国人大建立后,薛世杰要求从严治军的指示贯彻下来,满腚破绽的申光秋很快被送进劳改集中营。 被再次打回尘埃的申光秋并不气馁,身陷囹圄的他仍然在努力寻找着一切自我救赎的机会。此君如此自强不息,不仅因为其背后有家族撑腰,更重要的是他坚信自己与劳改营中有相同毛病的狱友们存在着本质区别。 贪财好色,在申光秋看来不过是生财有道,风流倜谠的雅趣,对于领军带兵运筹帷幄的专业技能,他同样也称得上是精通娴熟。军中各项业务水平考核,他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红朝立国以来各种大小战事,无论战役战斗还是小规模边境冲突,随便挑一场出来申光秋都能在津津乐道中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分析得通通透透。 最关键的是,申光秋所在部队参加了湘西地区多处路桥隧道修建,所以他对这一带的山岳河川地形可谓烂熟于胸。 申光秋提出的全面坑道防御作战计划,不过是红朝初建时期援战主体国对抗美军的坑道阵地战翻版。 依托雪峰山险要地势,深挖洞掘建坑道,在交错纵横的地下迷宫中存兵囤粮,保存己方有生力量的同时不断主动出击,给予地面或空中占据优势的对手出其不意的打击。 从战略上来看,这种龟缩式极限防御模式未必能遏制敌军全面进攻,但却可以在对方的攻势浪潮中形成一个或多个短期内无法歼灭消化的核心硬块,从而拖住或阻碍敌军的推进步伐。在这个大前提下,如果后方增援部队能及时发动强大反击,化被动为主动,反守为攻获得胜利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以高机动性而著称的互助会军直接迂回绕行,这样的龟缩式极限防御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但是,守卫雪峰山防线的第48军,以及两个临编师的国防军官兵,包括申光秋在内的数万人都有很大几率活下来。敌军完全可以绕开雪峰山防线,直接突击衡阳,甚至奔袭广州,但那又怎么样呢? 自己能活下来,那才是最重要的结果。 申光秋的全面坑道防御作战计划微妙地包含了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目标,更妙的是,第48军军长程寿居然瞬间心领神会,当场拍板决定如法炮制。 因此,当如潮水般蜂拥而来的互助会西路军团前锋战斗群试图翻越雪峰山进攻邵阳之际,它们遭到了以48军为首的守卫部队猛烈阻击。 国防军地面阵地没有对无人机造成多大伤害,但当后者追入宽达五六米的地下坑道,不,应该称为隧道中后,隐藏在各角落中的聚能光束发射器纷纷开火,瞬间击毁多辆足肢战车,这些战车的尸骸堵塞了洞口和岔道,严重妨碍了随后赶来的互助会无人机通行。 国防军洞内重型火力点多为从玄武战车上拆下的双联聚能光束发射器,以及提供动力的小型裂变反应堆,还有抵御相位脉冲的反制模块。为了能拆卸肢解派来援助雪峰山防线的一个玄武战车中队,程寿不惜得罪了大半个国防部的官僚们。申光秋出的这个主意当时看来馊臭无比,此刻的效果却令人目瞪口呆。 零号机体的侦察扫描表明,驻守雪峰山一线的国防军部队居然超过四万人,这个消息让见多识广的辛旭也愣住了。他倒是想改路绕开雪峰山,挥师直击衡阳,完成西路军团的战略任务。但是,驻守在雪峰山的四万敌军,以及枢密院参谋部下达的“努力歼灭敌方有生力量,重创南军战争潜力”的明确指示迫使他停住了脚步。 二十小时后,紧随而至的上千台单兵八号机体涌入雪峰山防线坑道,开始与龟缩在地下坑道中的国防军官兵们展开残酷的消耗搏杀。到八月十九日凌晨时分,装甲防护偏弱的一千四百台八号单兵机体在坑道巷战中全部损失殆尽。至此,雪峰山防线已经成功挡住西路军团东进步伐长达七十二小时。 收到前锋接连折损消息的同时,辛旭已率西路军团主力抵达雪峰山西麓山脚。 正文 第763章 坑道(上) 正文 第764章 坑道(下) 从郑州一路南下至今,辛旭的西路军团仅剩五台十一号机体,二十三只十号机体,近千辆影武士无人战机和辎重运输车,以及宋飞的第五仟电磁步兵,外加范建的机动骑兵第二佰,以及关时为的机动骑兵第三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首发】 这些部队,只能称为西路军团的核心力量,却不是主要力量。 三十多万只八号单兵战斗机体为西路军团撑起了令人惊愕的壮观门面,这些由各种材料拼凑而成的战斗机器人大多数仅以金属长矛为武器,它们扮演的是炮灰角色,纯粹以数量取胜。而辛旭这位西路军指挥使只需要努力创造条件,让这支金属蝼蚁一般的队伍贴近敌人进入混战,随后要做的就是等待胜利。 除了大当量的核弹,没有任何军队可以在短时间内挡住数以万计迎面涌来的金属狂潮。即便要投掷核弹,对手也必须准确掌握这些金属蝼蚁的实时位置,投射的核弹还要保证能突破太空星网与地面足肢战车构成的战术拦截网。迄今为止,很少有敌方大威力投射武器能突破机动骑兵与影武士无人机在战场外围设立的拦截网。 辛旭自己倒是从来没把这三十多万八号机体看成可有可无的炮灰部队。在他的眼中,这些难以计数的单兵战斗机器人宛如蕴含着无穷毁灭力量的海啸怒涛,他小心翼翼操纵着这股金属浪潮,在不断变化的战局中寻找最合适的条件释放它们,以铺天盖地的蜂拥之势吞噬敌方部队,吸收一切可为己用的金属物件,让自己变得愈发强大。 只要保证足够数量的十号和十一号机体,西路军团甚至能吞噬整个世界。 但是,这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金属大军,从遥远的北方势如破竹一直打到岭南之地,居然被这片湘西群山挡住了脚步! 辛旭并不在乎前期折损的两支进攻部队,哪怕是影武士的无人机,统统不过是能量与金属资源的损耗而已,只要有时间就能补充回来。 让他感到震惊的是,国防军居然变成了打洞鼹鼠,在这片绵延三百多公里的山脉中挖掘了不计其数的坑道洞穴。根据零号机体的扫描数据统计,潜藏在地下工事中的敌方有生命个体竟然超过了四万! 这个惊人的数量让辛旭无法挥师绕开雪峰山继续东进进攻邵阳和衡阳,无论什么时代,任何一位神智正常的统帅都不敢让如此多的敌人在己方侧后翼保持活动。热门小说更何况,枢密院参谋部已多次三令五申,要求重点歼灭国防军有生力量,尽可能削弱南军战争潜力。 辛旭拿定主意后,首先将临时指挥部设在雪峰山西麓擂鼓坡,同时立刻下令发动第三波进攻。 在这两小时中,影武士的无人机编队率先完成对雪峰山周边地表区域的侦察和隔断,以实时动态数据链为衔接的战场防空拦截网搭建完毕。宋飞的电磁步兵第五仟不顾长途跋涉的疲惫,全员上阵为两千四百台八号单兵机体安装调试模块化武器。这些加挂了霰弹枪和冲锋枪的单兵机体,与另外三千台仅配双矛的单兵机体混编成第三波进攻梯队,于两小时后集中向三处已暴露的大型坑道口发动猛攻。 第三波进攻从开始就不顺,早有防备的国防军突然起爆预埋炸药引发多处山崩,数吨重的巨石沿着山坡翻滚砸下,瞬间碾碎了数百只正在列队上山的八号机体。 亲自指挥战斗的辛旭不为所动,继续号令八号机体战斗群涌入坑道内。 此时原本宽敞的坑道走廊已被前两波进攻部队的战车残骸堵得严严实实,不断有国防军士兵战斗小组冒死现身,向八号机体战斗群开枪射击并投掷各种爆炸物。由于地形过于狭窄,八号机体的数量优势难以得到充分发挥,脆弱的护甲使得它们在对方自动步枪扫射下纷纷崩碎栽倒,但敌我之间的距离却没有多少实质性拉近。 激战一个多小时后,三处坑道口的战线推进不足百米,投入反击的国防军官兵阵亡两百余人,但他们隔着残骸投掷的炸药包和反坦克手雷对拥挤不堪的八号机体集群也造成了两倍于己的杀伤。 辛旭惊愕地望着零号机体发回的山体扫描透视图上,那些仅能供一人爬进爬出的狭窄甬道。八号机体不可能钻进这样的洞穴中,但携带着炸药、电融弹甚至相位脉冲炸弹的国防军士兵却能轻松出入,肆意攻击体形较大的机器对手。无数条狭窄的甬道和洞穴将山体内的大型坑道和涵洞衔接起来,形成了一个规模惊人的地下防御体系。这些甬道和洞穴之间还有专设的密封区,可以轻松杜绝水火甚至生化武器的渗透攻击。 有那么一瞬间,辛旭不禁想起了月球背面坦顿人的地下巢穴。 照目前这样一寸一命的消耗战打法,他最终当然可以消灭隧道里的所有敌人,但是却需要至少几年的时间。 “需要上核武器吗?”一位随军的枢密院参谋在旁边低声问道。 西路军团的辎重车队里带有核弹,从数千吨当量的小不点,到千万吨级别的大家伙,全都是统一的模块化设计,既可以通过精卫飞行器远程空投,也能用大型电磁弹射器抛出最远十多公里外,此外还可以装在无人机舱内发动自杀突击。当然,紧急情况下直接现场手动引爆也完全不是问题。 另一位老参谋立刻反驳了这个观点:“这可不是一座两座地下战备工事,方圆三百多公里的山区,四万多敌人潜藏在地下深处,爆炸冲击波和核辐射的效果都大幅衰减。万吨级以下核弹在坑道里爆炸,除了制造塌方外几乎没什么实际杀伤力,百万吨级大家伙对山体结构的破坏作用也有限,就算一口气砸上去十几发,把这雪峰山削成平地,仍然无法保证全歼坑道里的敌军。” 辛旭点点头,沉吟不语。核武器用来对付开阔地带的敌方集结部队效果最好,但对这种隐匿在地下工事中的零散目标费力又不讨好,威力小了无关痛痒,威力大了单位投入成本太高,而且可能引发区域性大地震,对湘西地区地理人文环境产生后果难以预料的破坏。 他虽然肩负着消灭敌军有生力量的使命,但还没有到丧心病狂罔顾节操的地步。 “抽三台五号机体上去,对坑道口实施扩大作业。坑道内的攻势不要停,要保持对敌人的压力,同时组织部分八号机体分工回收残骸。另外,再派六台十号机体上去,轮番生产新机体的同时,对坑道内隐藏的敌人实施微波轰击。” 十号机体的微波能量攻击,是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突破物理障碍的灭敌手段。 虽然苏别丁也能隔空发动裂变攻击,但动用这种原型机体比乱扔大当量核弹的成本更高,即便消灭了雪峰山中的四万余敌人,他辛旭今后肯定会成为一个笑话,一个只会用高射炮打蚊子的无能之辈。 天黑之后,三处坑道口的战斗依然进展缓慢,其中一处因为国防军引爆的炸药崩塌洞壁而直接封闭了通向坑道深处的入口。 在狭窄幽暗的洞穴中,大量八号机体挤做一堆,不断从甬道内掘出新开口的国防军以炸药包、电融弹和相位脉冲炸弹频频发动自杀性攻击,这些敢死队员很少有人能活着回去。被炸碎瘫痪的八号机体残骸同样堵塞了甬道入口,在山坡上现场指挥战斗的第五仟仟长宋飞不得不多次下令暂缓进攻,让挂配挠钩的八号机体将同类的残骸先拖出洞外,清理出一条通道后再发动进攻。 十号机体的微波轰击在动辄厚达数十米的岩层环境下也显得力不从心,超过百米之外几乎没有杀伤效果,中近距离内的定向能量轰击也只能锁定甬道中活动的零星敌人,成本高且不说,最初几次远程炙烤得手后,国防军那边也很快有了对策。一旦感觉到周边环境温度提升,那些士兵们就迅速转移位置,让微波武器的定向攻击彻底失去目标。 直到午夜,六台十号机体通过微波武器隔着岩层轰击歼灭的敌军还不到一百人,但它们为此所付出的能量却远远超过了从郑州长途行军到湘西的消耗功率总和。 凌晨四时左右,从辎重运输队中调来的十多只卡鲁一度成功突入地下工事三百多米。然而,某位奄奄一息的国防军军官却在临死之际引爆了相位脉冲炸弹,瞬间将这十多只刀枪不入的机械精灵变成了十坨沉默的废铁。 和大量临时植入反制模块的本地机体不同,整合度极高的卡鲁根本无法加挂反制模块。 一夜未眠的辛旭瞪着通红的双眼,终于明白自己啃到了一块难缠的硬骨头。 如果是在开阔地形的野战战场上,他可以保证在一小时内击溃这四万敌军。但是,现在这些敌人却蛰伏在群山深处,像鼹鼠一样苟且避战。 最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无法突破大自然的阻碍,在最短时间内将盘踞雪峰山防线的所有敌人消灭干净。 正文 第705章 献策(上) 擂鼓坡,西路军团临时指挥部所在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访问:. 。 以辛旭为首的一干西路军将领,默不作声地围聚在一幅直径五米的全息投影像四周。 这幅三维投影像的中央正是整个雪峰山的立体透视缩略图,经过上百台零号机体夜以继日的扫描探测,山体内国防军控制的隧道、甬道、坑‘洞’全都按比例纤毫毕现,甚至连‘洞’窟内活动的热源人体也以橘红‘色’亮点展现。 整个雪峰山已经被国防军挖成了‘洞’道‘交’错的一块巨型‘奶’酪,直到此刻,地下工事中的国防军们仍在积极拓展仅供一人通行的狭窄甬‘洞’。从全息投影图上甚至可以看到,在多处人为拓宽的枢纽‘洞’库中,敌军囤积有大量武器弹‘药’和粮食补给,显然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充足准备。 再看看从西麓被互助会军攻占的三处坑道口到这些枢纽‘洞’库的距离,每个人都会忍不住摇头叹气。 四天时间,担任进攻的八号机体集群最远才推进至坑道内三百米,距离最近的枢纽‘洞’库连一半都没到。为此西路军团已损失两千六百台八号机,一台五号工程作业掘进机,十四只卡鲁,换来的战绩不过歼敌三千零八十七人,俘获四十二名重伤昏‘迷’者,也算是刷新了互助会成军以来敌我战斗‘交’换比的下限纪录。 巨幅山体透视图影像周边,则是十多幅呈环形排列的二维动态平面图,实时播映着各处坑道涵‘洞’中的殊死‘激’战。 辛旭的脸‘色’相当难看,他身边的第五仟仟长宋飞,机动骑兵第二佰佰长范建,第三佰佰长关时应,以及十几名官佐和参谋也全都黑着脸。 他们的目光几乎都锁定了一幅‘露’天场景的悬浮屏,那是雪峰山东麓靠近邵阳方向的战场,来自衡阳的两支国防军玄武战车中队,正在不惜一切代价地向着雪峰山玩命突击推进。他们的目标,显然是打破西路军团对整个雪峰山地表地区的封锁和隔断,为山体地下工事内顽强抵抗的友军提供战术援助。 纯粹的孤立缩守防御,必然是开启倒计时的灭亡,这道理无论在冷兵器还是热兵器时代都是不言而喻的真理。 如果能得到地表友军的策应增援,潜藏在雪峰山地下工事内的四万余国防军官兵,不但会成为钳制西路军团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可能是将来反攻的突击主力。( ) 地下和地表配合作战的敌军,将对西路军团构成‘交’叉钳击之势。 作为互助会内谙熟足肢战车战法的资深元老级将领,辛旭当然不能让这样被动的局面变成现实。 为此,他不惜撒出五百多辆影武士无人机,兵分两路攀山越岭截击那些体型庞大的钢铁巨兽。自从反制专利技术不再成为国防军独家垄断的禁脔之后,互助会的足肢战车也以惊人速度装备了这种可以抵御相位脉冲的模块,战场上冲锋陷阵的足肢战车成群瘫痪的惨烈景象旋即成为不堪回首的往事。 与此同时,雪峰山东麓西路军团阵地上的自走式电磁弹‘射’足肢车队也隔着山脊向二十五公里外的敌军进攻阵列接连抛‘射’了十二枚万吨级当量的核弹。 仗打到这个份上,互助会已经无法再骄傲托大不用核武器了。敌军的每一次集结发动进攻,都是核弹当头砸下,聚歼敌有生力量的最佳时机。 十二枚抛‘射’后飞跃雪峰山峦的核弹,在两百多台玄武的‘交’叉光网拦截下损失了四枚,剩余八枚落地爆炸,掀起八束直冲天际的灰‘色’巨型蘑菇云。飞砂走石中,国防军玄武战车进攻部队当场减员一半。 对于已经被强大敌人扼住喉咙的国防军来说,这同样是一场关乎生存的无退路搏斗。 所以,当星网发现从南面韶山方向陆续飞来三十六枚低空飞行的核巡航导弹时,辛旭等人一点都不惊讶,这些应该是驻守湘粤边境国防军的最后底牌。如果能保住雪峰山防线,即便把整个湘西炸烂都无所谓,如果保不住,留着这些国家级战略武器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地球自转倾角的阻碍,月球基地的夸父聚能光束炮暂时无法支援湘西战场。 好在西路军早已对此有所防备,沿雪峰山南北两端向东渗透运动的机动骑兵和影武士无人战车在智库整合运算下持续不断开火,以高超音速飞行的电磁炮弹群组成的立体拦截网三分钟内成功兜住三十三枚死神,剩下三枚巡航导弹成功飞越雪峰山,向着西麓可能驻扎部队的山谷中俯冲而来。 雪峰山以西各处阵地中红绿光芒‘乱’闪,各种口径的电磁炮和聚能光束武器竞相开火,两枚低空接近的巡航导弹被命中火箭发动机关键部位,亚音速飞行中分崩离析,化作数千碎片飞洒荒野。 国防军的最后一枚巡航导弹呼啸着,以不到十米的飞行高度掠入辎重运输队驻地后方的一条山谷,摧枯拉朽掀翻了大片树林,但最终却没有爆炸! 这枚哑弹,也不知是在低空突防过程中被互助会拦截火力打坏了引爆部件,还是在生产线上时就存在先天故障缺陷。 被惊出一身冷汗的辛旭暗叫侥幸,马上下令搜索分队出动,务必尽数回收这些满载着死亡与危险的陨落弹头。 五百多台影武士无人机,对阵一百余辆核火余生的玄武战车,貌似并不占绝对优势。 后者数量虽少,但几乎全是强化版机型,双联聚能光束发‘射’器喷吐的黄绿斑斓光柱穿金融铁毫无悬念,那些动作敏捷灵活的足肢战车哪怕擦边挨着一点都别想落个好。 前者机动能力卓越非凡,但武器方面却明显落于下风,除了有效‘射’程两三千米的抛‘射’电融弹,它们再没有更多手段对重达数百吨的玄武造成致命伤害。即使在这个距离上的远程对‘射’较量,敌方聚能光束炮的杀伤力远胜电融弹。如果继续拉近距离陷入‘混’战,体重接近六百吨的玄武战车仅凭物理撞击也有绝对天然优势。 但是,辛旭对杨道明手下那帮影武士无人机‘操’控员们却有绝对的信心。 这些遥控战士全是驾机上千小时的个中好手,他们的平均智商水准并不算出类拔萃,但历经无数失败和胜利后积攒的海量实战经验却是异常丰富。无人机可以损失,但‘操’控员却不会因此阵亡,每次失败反而会变成促人深思进步的深刻教训。杜绝了死亡带来的中断效应后,反复的失败必然让新手迅速成长为老手,最终变为高手。 双方战车部队犹如草丛中为争夺地盘而战斗的群殴昆虫,接近到相距五千米时玄武战车率先开火,闪烁的黄绿光网瞬间割倒大片互助会的足肢战车。 遭到火力打击的无人机一面向敌投‘射’箔雾弹,生成干扰聚能光束的金属粉雾,一面迅速横向散开冲锋阵形,借助凹凸地形掩护继续推进。从高空俯瞰下去,它们宛如一群气势汹汹的兵蚁,兵分多路‘逼’近入侵自家地盘的大块头甲虫。 间距拉近到三千米后,无人机开始发动集火式电融弹攻击,即每二十台战车统一向某个指定目标集中投掷电融弹。尽管所在位置和行进速度不一,但由智库统一协调的发‘射’时间和角度却能最大限度保证各战车投‘射’的电融弹最终落入预设弹着区。 雨点般接连坠下的电融弹砸在玄武战车外壳上,融烧出一个个半米大小的焦黑创‘洞’。这还算是运气好的,点儿背的玄武通常是‘腿’部中弹,但凡有一条‘腿’不幸融断,整个战车都会倾覆翻倒,成为一只再也爬不起来的超级大乌龟。 三‘波’电融弹集火轰击过后,玄武的光束炮也接连齐‘射’四轮,总共击毁一百四十辆足肢战车,堪称战果辉煌。 随后双方战车搅缠在一起,陷入了从十米到百米不等的无序大‘混’战。自此时起,玄武的聚能光束炮杀伤效果骤然下降,为避免误伤己方友车,许多玄武车组放弃开火‘射’击,改用结队冲撞战术,以远古战争中重骑兵的横列队形扫‘荡’那些体重不及自己十分之一的敌方足肢车。 雪峰山东麓三十多平方公里的湘西原野中,数百台大小不等的钢铁怪兽疯狂踩踏着大地发出剧烈震颤,空气中一闪即逝的光束削平了树木和山头,将森林和灌木点燃成熊熊大火。金属巨足碾压对手残躯发出的吱呀呻‘吟’听起来令人牙酸崩溃,但已经没人有机会听到这种声音了。如果没有坚实的车体护甲和隔热绝缘层密封庇护,‘裸’‘露’在战场上的凡胎**无人能够生存下来。 巨大的爆炸冲击‘波’,致命的核辐‘射’,以及聚能光束附带产生的高温气压团,早已将潜藏在草丛和树林中的好奇旁观者们变成残缺不堪的尸首。 八月二十三日凌晨,互助会西路军团经过苦战最终全歼试图增援雪峰山防线的国防军玄武战车两百六十四台,再次将第48军以及两个临编师的守卫部队牢牢困住。 如何尽快歼灭这些躲藏在山体‘洞’网中的武装鼹鼠,已经成了西路军团面临的最大问题。注水、炸‘药’、汽油、柴油、战术核弹甚至大名鼎鼎的温压弹全部用过,仍然无法有效清除方圆三百多公里范围内庞大地下工事体系中顽强抵抗的国防军部队。在宋飞的提议下,辛旭不得不放弃军人的骄傲尊严,以西路军团指挥使的个人名义通过智库公告板系统向互助会全体正式会员,以及自由民和武装者们悬赏求助。 正文 第766章 献策(下) 辛旭的求助通告发布后不到半小时,他的个人收件箱内涌入了十八万份字、语音和视频组成的实名邮件。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更新好快。 敬请记住我们的址小說://。 两万八千三百五十五位正式会员有两万五千人发来了自己的助力建议,此外还有十五万余世界各地的自由平民通过互助表献计献策,这些杂‘乱’的声音既有肯可行的方案,也有天马行空的理论,当然更多是空‘洞’跑题的和平呼吁。 如果让辛旭,以及他的随军将领和参谋们来逐一阅览这些邮件,他们必定会陷入神经分裂的崩溃,而且从时间来说也不可能。 所以,这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毫无意外地‘交’给了智库。 智库仅用一秒钟完成了对这十八万份邮件的阅读和分类,所有的建议内容按从“毫无意义”到“有望执行”共分成由低到高五个级别,大约有百分之九十的邮件被归入“毫无意义”级别。 三小时后,回复邮件超过三十万份,智库始终保持着随收随分的惊人工作效率。 随军参谋们通宵逐一细读了将近两百份“有望执行”级别的献策邮件,以打分取平均值的方式筛选出十六份公认最具可行‘性’的建议报告,最后才推送到辛旭眼前的全息界面。 西路军团指挥使滑动右手食指拖出第一份报告,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不到三秒钟时间,他皱起眉头,把那份疯狂的建议书直接甩到了界面最左侧的垃圾桶里。 在那份报告里,一位工程部军工组技术员提出,可向坑道内由至下反复灌注大量液态干冰,让‘洞’内敌人陷入缺乏氧气而窒息死亡。 这个建议和那些主张核弹、温压弹、燃料灌注的路子差不多,对付孤立的小型地下工事还行,要解决方圆三百多公里的整个雪峰山地区完全不靠谱。且不说西路军团从哪里能‘弄’到这么多干冰,‘洞’内的敌人也绝不是蠢猪和无能之辈,完全有足够时间和人力开辟斜坡坑道让自然向下渗透的液态干冰溢出山体。 第二份报告的作者是位月球基地采矿队的运输车驾驶员,这位提议放弃现有的敌建坑道口,直接从山顶垂直打井至山底深处,埋设千万吨级以大当量核弹来个定向拆除爆破。 辛旭看得直摇头,雪峰山可不是什么摇摇‘欲’坠的破旧厂房,如此大规模的定向爆破根本无类似经验可供参照借鉴,稍有不慎会引发区域‘性’大地震,甚至破坏整个湘西现有地貌,给原本稳定的生态环境带来毁灭‘性’后果。即便如此,雪峰山下的潜藏之敌也仍然可能会有漏之鱼。 第三份报告更是天马行空别具特‘色’,建议将附近沅江河水引来浸灌雪峰山,让国防军固守的地下‘洞’变成水底世界,坑道内战斗人员尽数溺毙死亡。 辛旭看得双眼金星‘乱’冒,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将远远低于山体的沅江河水引到高处,更无法估算彻底浸灌山坑道究竟需要多少立方水量。‘抽’水机少了是纯粹开玩笑,十台,一百台,一千台,到底需要多少台才合适?算‘弄’来一万台‘抽’水机,那又该‘抽’多长时间?‘抽’多少水量?没有‘精’确的计量,不会有理想的结果,如果瞎搞‘乱’灌一气那和撞运气掷骰子一样,没准只是帮地球君洗了个手而已。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皮和太阳‘穴’,忍不住开始发牢‘骚’“智库,你不能推荐点靠谱的方案吗?” “按智库综合目前各种方案的最优化推演,我们应该采用高标号速凝水泥封砌山体,‘花’半年时间将雪峰山砌成一座高达两千米,方圆三百公里的巨型方体平台。这个工程虽然庞大了一点,耗费时间略长了一些,但效果却最佳,而且砌成的超级平台今后可以考虑作为星舰起降着陆场……” 智库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重申自己的看法,这个同样惊世骇俗的方案五小时前已被辛旭否决,那基本是二战太平洋战场美军用推土机和水泥封印日军地堡的放大版。 “别说了,智库,用你的方案封砌整个雪峰山,我们得先建至少十五座大型水泥厂,同时还要为保障它们生产水泥所需的各种原材料再修四十三座辅助工场!这都还没有算需要投入进去的人工呢!”辛旭白眼一翻,显然不想让自己这个西路军团指挥使转职为世界级工程建筑队包工头。 十六份提议方案逐一看完,辛旭并未找到眼前一亮的感觉,‘胸’郁闷不减反增,心情极度不畅。 辛旭信步踱出指挥所,跨一台走你双足步行器后,沿着擂鼓坡山壁小跑靠近战斗区域。二十多名身穿黑‘色’防护服的保卫局特工散开队形,远远缀在后面提供警戒护卫。这些悄无声息的‘精’锐警卫是他作为执事团成员的独享福利,或者叫麻烦也行。一般情况下,他们会保持与辛旭十米左右的距离,尽量不影响他与身边将领或参谋的‘交’谈。 雪峰山西麓山坡,成群结队的八号机体宛如一队队出征的兵蚁,来来去去有条不紊,往前走的是投入坑道的战斗部队,往后来的是拖着同类残骸的回收组。山脚下四台十号机体同时开动,不断将运来的金属残骸吞入腹,随即从尾部排出重新铸造的新八号单兵机体。 山脉西坡地表区域已经被互助会军完全控制,所以看不到任何战斗也听不到什么爆炸声,唯有不时从脚下传来的剧烈震动提醒着所有人,在山体深处仍在进行着外界难以想象的生死搏斗。 雪峰山太大了,根本不是一两座孤峰山头之类的寻常地下工事。 敌人将自身缩入自然环境的庇护,纵然以互助会所拥有的逆天实力,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清除掉‘奶’酪缝隙栖身的所有虫子。 辛旭想起了那个愚公移山的古老预言,脸没来由地苦笑了一下。 如果能移走这整座雪峰山,扔到太平洋里去或许可以解决当前的困局。 伴随着又一阵源自地下的剧震,山坡的碎石成片滚下,一粒拳头大的石块翻滚弹跳着,径直冲入一片积雨洼池,溅起一圈水‘花’四散飞扬。 辛旭瞪大了眼睛,右手松开了步行器加速握柄,胯下钢铁铸的多重关节双足立时定住。 后面同样骑着走你步行器跟随的保卫局护卫们猝不及防,纷纷急刹减速,原本完美的半弧队形大‘乱’。 西路军团指挥使的身形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护卫们不敢贸然靠近,确定四周没有危险后只能驻足观望。 足足过了一分钟后,骑在步行器的辛旭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扭头高速疾驰冲回擂鼓坡指挥所方向。 完全跟不节奏的护卫们赶紧纷纷转向跟去,当不少反应稍慢的人直接掉了队,二十多人的卫队断成一前一后两截。 “怎么又回来了?”宋飞正坐在走廊通道里的木‘床’边让两名卫兵帮忙脱下防护服,准备和衣休息片刻,不料却看到辛旭一脸焦灼地从大‘门’冲了进来。 辛旭没有答话,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指挥大厅,来到全息界面前迅速拨通了工程部部长沈莉的‘私’人号码。 “沈部长,江口码头的摩天轮系统目前已经恢复正常运作了吗?”辛旭迫不及待地大声问道。 全息投影的沈莉迟疑着,点了点头“怎么了?” 对于西路军团此刻在雪峰山的困境,她是完全清楚的。 “我有一个方案,但恐怕需要贵部的鼎力支持……”辛旭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八月二十五日午十时许,雪峰山山顶一线接连发生十余次小规模核爆,由至下的冲击效应没有对山体深处的国防军守卫部队造‘成’人员伤亡,仅导致部分坑道‘洞’壁和顶部出现细微裂痕。 随后,守卫坑道的第48军官兵们惊愕地发现,一直在不间断发动进攻的敌方单兵机器人全都撤得踪影全无。几名勇敢的侦察兵沿着新开辟的甬道‘摸’到坑道口附近,却发现整个‘洞’口被敌人从外面用速凝水泥封死。 难道,敌人打算另寻捷径攻入山体央?还是,他们打算封堵所有出入口,将整座雪峰山变成鬼冢? 收到报告的申光秋摇着头,立即否定了这两种无法实现的可能‘性’。此刻的他早已官复校军衔,并成为临编2师的主力团团长。随着山外互助会军队被拖得越久,最后的胜利离己方越近。虽然昨天从衡阳方向而来的玄武战车增援部队未能成功破围,但申光秋相信广州方面肯定还会继续发动一‘波’更一‘波’强的攻势。只要互助会的部队继续逗留在雪峰山西麓,他们迟早会品尝到国防军核武器的致命打击。 隧道岩壁再次发出剧烈震颤,但所有人对此都已经熟视无睹,没准又是敌人在某个地区试图开掘新的‘洞’口而已。这些天来,艰苦作战的国防军官兵们不再对这种地下战斗特有的现象感到大惊小怪。 但是,这一次的震动持续了很长时间,震颤的强度不但没有伴随着时间逐步降低,居然还隐隐有愈演愈烈之势! “水!”一名原本背靠‘洞’壁站立的士兵大叫一声跳开去,借着昏暗的应急灯光可以看到,他单薄的军服背后浸湿了好大一片。 申光秋伸手到‘洞’壁一‘摸’,果然有淅淅沥沥的水流。 “灌水?”他冷笑一声,立即毫不犹豫下令“拉警铃,吩咐各处打开泄水闸!” 对于敌人引水来灌山地下工事,他早有防备,已在各处岔口和弯道修建了大量分流泄洪渠。他曾经仔细计算过,哪怕对手将整条沅江改道引入雪峰山,那点水流量顶多能淹没三分之一的地下工事,百条泄洪渠可在两小时内将灌入的江水排入地下河,栖身‘洞’的官兵们大多能够安然无恙,继续保持足够的战斗力。 “这水怎么有股子怪味?”某个嗅觉灵敏的士兵叫嚷起来“这不是河水!” “是毒液还是酸液?”立刻有人惊恐起来。 申光秋低头看来一眼自己才‘摸’过‘洞’壁的手掌,湿漉漉的,并无异样感觉。 他也闻到了那种怪的气味。 这水的气息他好像在什么地方闻过,但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岩层传来的震颤变得更加猛烈,山壁的水流也变得越来越粗,开始如同小溪,很快变成瀑布。 “这是……这是海水!”终于,申光秋脑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在他恍然大悟发出惊叫的同时,整个‘洞’壁顶部塌下一块半米见方的岩石,将申光秋和旁边一名军官径直砸成‘肉’酱,随后数万吨犹带咸腥气息的海水一拥而入,几秒钟淹没了整个‘洞’库。 疯狂的海水奔涌卷入每一条缝隙,‘舔’允撕扯着每一道口子,将自己独特的气息传递到这座湘西名山的每一个角落。 擂鼓坡后山,电磁步兵们正在加紧拆卸组合式帐篷。再有半小时,这里将会被海水淹没,临时指挥所必须搬家。 跨骑在走你步行器,准备离开的辛旭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雪峰山山顶。不仅他,四周的大多数人都在不断重复这个动作。 在所有人的目光,一道宽达百米的蓝‘色’瀑流从天空飞降而下,‘精’准无地坠入山顶核爆后留下的巨大凹坑,随即沿着瞬间冲刷出的涵‘洞’直灌而下! 如此诡异的壮观景象,从来没有人见过,然而此刻在他们眼前真实演着。 江口码头摩天轮传送系统,从西太平洋‘抽’来的原装海水,正以每秒超过亿立方米的恐怖流量冲洗着羸弱不堪的雪峰山! 十二小时后,整个湘西地区的地下水水位暴涨三倍,沅江等附近长江支流河道拓宽了十倍不止,充满致命核辐‘射’的长沙和武汉因此永远消失在长江水面之下,湘楚之地短期内再度重现了惟远古时期才有的荒泽洼地生态环境。 八月三十一日,第二共和国政fu首脑、国家主席薛世杰获得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授权后在和平协议书签下自己的名字,他所代表的南方政fu在全线停火的同时郑重承诺将于三年内修改国家宪法,加入互助会坚持要求的三大原则条款。 翌日,炸塌长江三峡大坝的祸首金必胜及其帮凶二十余人,在广州军事看押所被悉数秘密处决。这些人最终的死因报告书千百怪,有躲猫猫有做俯卧撑有饮酒过量有集体越狱,唯一的共同点是全部死于当晚十一点正。 至于垮塌崩溃的雪峰山,很多很多年后已经没人再记得这个名字,大多数人只知道那片被称为会稽海的巨型内陆湖是一处旅游胜地。这个曾经的古战场,以及它所包含的真相,全都湮没于湖面之下,从历史的书页褪隐消亡。 正文 第767章 探寻(上) 暗红色的沙土漫天飞扬,数百米高的尘暴云团宛如一群来自神话故事中的上古巨灵,肆意蹂躏着整个世界。 待到这场每日必有的沙尘暴结束之后,天色也黑了下来。诺加从临时栖身处小心翼翼地爬出,头顶开启的壳甲中伸出一对触须般的目器,以全三百六十度方向视角审视着周边环境。 风沙造成的沙丘千变万化,从无固定形态,对于沙海中的旅行者来说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但诺加对自己现在的方位一清二楚,目器下边缘的嗅探器官可以让她准确捕捉到空气中稀薄散布的水分子,以及自己经过过后留下的气息。 每个塔塔尔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气息,这些气息可以持续留存很长时间,比任何沙丘和山脉都更可靠。 确认周围没有危险之后,天边也没有发现沙鹫的身影后,诺加开始将自己的视线投向天空,继续以一种更精确的方式确认自己的位置。 这种特别的定位方法是她的某位先祖意外发现的,气息只能让塔塔尔人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来。但通过仔细观看夜空中格外明亮的四颗星辰,诺加就能知道自己在沙海中的具体位置。 因为这种独具特色的本领,诺加的那位先祖成功走出了上一片沙海,为部落找到了新绿洲,并以此为基础建立了新的聚居地,由此开枝散叶繁衍子孙,发展到今天变成一个数万人的超级大部落。 经历了大约十万次日升日落后,一个惊天霹雳般的噩耗结束了族人们安宁幸福的日子:聚居地的水源出现了萎缩迹象!大祭司翻阅了祖辈们留下的圣言载柱,立刻宣布这是个危险的警兆,部落必须赶在水源彻底枯竭之前找到新的水源,开拓一处新的聚居地。 否则的话,部落中所有的生灵都会被沙神之影淹没吞噬。 恐惧和惊慌的风潮过后,包括诺加在内的十二位志愿探寻者被派往沙海各处,他们肩负着寻觅新水源的神圣使命。最先成功找到水源的探寻者,将接受大祭司的祝福,毫无争议地成为新部落的族长。 从接受委派时开始,诺加就坚信不疑,最终的胜利必然属于她。 她是利斯之女,利斯是大名鼎鼎的果尼的长孙,而果尼是休拉的唯一血脉后裔。休拉,正是那位传奇望星者先祖那玛的孙女。 掌握了传自先祖望星术的诺加,比另外十一位同伴有更高的几率抢先走出沙海,发现新水源。 诺加腹部着地,努力张开体侧的六条长腿,每条覆盖着甲壳的腿上布满了数以万计的纤细鞭毛。在她心情舒畅放松的前提下,这些鞭毛会自然向外伸展开,从夜晚冰凉浸润的空气中捕获水分。与此同时,她头顶的一对目器仍在耐心地寻找着那四颗先祖星辰。 但是,她很快变得困惑起来。 在夜空中找到最为明亮显眼的四颗先祖星辰,对她来说本来应该是驾轻就熟的技能。 然而,今夜的情况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异常。 漆黑天幕之上,明亮显眼的星辰不再仅有四颗,而是变成了很多很多。 诺加强行捺住心头翻涌的惶恐,认真数了一下,她发现今夜苍穹天幕上竟然出现了四十一颗异常耀眼的星辰。这四十一颗耀眼的星辰让整个天空变得格外明亮,它们的光芒甚至淹没了天幕上那些原本就黯淡弱光的小星辰。 四颗先祖星辰怎么会变成四十一颗? 圣言载柱上压根没有记录过这种现象,大祭司也从未说过会探寻者们遇到这种事情。 先祖在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是邪恶的沙神在暗中使坏?还是更大的灾难即将降临? 诺加忍不住全身哆嗦起来。现在,应该继续朝自己当初选择的方向前进,去寻找族人需要的新水源?还是转头返回聚居地,向族长和大祭司报告这吉凶未卜的异常星象?她犹豫不决,生命中第一次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的恐惧。 诺加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四十一颗星辰中的一颗闪烁抖动着,突然变得越来越亮。 不,那不是因为它的光芒正在增强!而是……它正越来越近! 这颗星辰正在向大地飞来!天上的星辰要掉下来了! 诺加猛地爬起来,拧紧了自己的六条长腿,准备发足狂奔。她曾经见过一束从天而降的火焰,那东西把好大一片沙丘变成了一个黑色巨坑,大坑的周围没有任何生物幸存下来。当时从坠落点传来的猛烈爆炸声,以及地面的疯狂摇晃和抖动令她毕生难忘。 那颗坠落的星辰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住! 已经跑出几步的诺加也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得清清楚楚,那颗突然停止下坠后静悬于天幕的星辰并没有通体燃烧着熊熊大火。 那是一个黑色的物体,它看起来像一块竖立的扁平石片,通体散发着深邃的幽光。这光芒让诺加感到安全和宁静,让她回忆起自己年幼时围观大祭司在部落载柱上镌刻圣言的时光。 紧接着,她看到左侧地平线上,那座奇形怪状的岩石山岗顶部突然多了些东西,看上去像是几只陌生的生物。 这些生物是凭空出现的,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声音,一闪之后就出现在山岗顶部。 奇怪的生物们蠕动着,分散开来,走向山岗的边缘。 诺加耐心观察着,很快发现这些生物并不属于同一种类。 这群生物一共有五只。其中两只长着两条关节下肢,身体侧面稍高位置还有两条莫名其妙的上肢;它们的旁边有一只体形宛如拉长的储藏囊袋,依靠多重足肢移动的怪物;此外还有两只个头矮小的直立行走生物,其形态容貌之怪异令她根本无法描绘形容。生活在沙海中的塔塔尔人并不是词汇丰富能言善辩的人文种族,诺加此刻见到的陌生生物比她的族人一辈子见到的都更多。 在这些生物当中,有一个优雅纤细的身影瞬间吸引了诺加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一只体态最接近塔塔尔人的生物,精致的六条反曲足肢,没有鞭毛和甲壳的光滑躯体并未让诺加产生抵触情绪,相反却有一种圣洁无比的震撼。 看到这生物的第一眼,诺加立刻感受到源自本能意识中的强烈美感。 “一千八百米外,发现不明生物单体!” 卡鲁的警告,立刻打断了安秉臣与安尼维罗的交谈。 体形修长动作敏捷的加拉德族游商安尼维罗转动头部,望了一眼远处沙丘后面若隐若现的那个小黑点。 “那是个塔塔尔人,本地的低等生物。” 安尼维罗的千进语说得很快,更糟糕的是,这位形如蠕虫的星际游商在说话时经常会习惯性吐出粉红色的双岔舌芯,话说得越快,吐舌的动作越频繁。 安秉臣也习惯性地往后让了半步,尽管没有什么实质性危险,但他一点也不希望那条沾满黏液的粉红舌芯扫过自己的护甲表面。那番情景,即便是想一想都让他感觉反胃。 如果不是这个加拉德人自称有办法将武装者军团舰队带到陶图格联盟的控制星域,安秉臣大概早挥剑砍断那条在自己面前晃来荡去的任性舌条了。 安尼维罗的一位先祖曾是弗莱冈人的角斗奴,因冒死救主有功而解脱奴籍,重获自由的加拉德角斗奴并未返回自己的故乡,而是继续搭乘故主的流动竞技场飞船浪迹星空,顺带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没想到小生意越做越大,延续到安尼维罗这一代时已是联盟边缘星区赫赫有名的黑市巨商, 武器、补给、药剂,甚至角斗奴和小型星舰,只要价钱合适,安尼维罗都能弄来。对于众多实力不足连自家舰队都没有的弗莱冈奴隶主,安尼维罗永远是他们最贴心的好朋友。 兹克星的角斗奴大暴动让安尼维罗损失惨重,随后降临的弗莱冈黑暗军团舰队更是把他吓了个半死。等到局势风平浪静之后,安尼维罗对突然崛起的武装者军团倍感兴趣,他并不清楚那位领头的异邦夏尔库大人到底要做什么,但他敏锐地意识到,这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能够以弱击强全歼黑暗军团舰队,又以雷霆手段迅速铲平了角斗奴义军建立的丛林之子政权,这个名为武装者军团的军事组织显然不容小觑。和拥有如此巨大潜力的对象做买卖,哪怕分文不赚,只要能发展并维持这份关系,那就是胜利,那就是对未来命运的成功下注。 那位夏尔库大人依靠数量众多的机械精灵仆从建立了庞大舰队,但安尼维罗仍然坚信,这支主要由机器人和人工智能构成的舰队肯定不是完美无缺的神之造物。他们或许看不上自己倒卖的那些小玩意儿,但是,老安尼维罗出售的货物并不仅限于船舱里的商品,见多识广的他对遮莫星系之外的荒凉边缘星区情况了如指掌,在陶图格联盟中能做到这一步的商界同行屈指可数。 借助引力子技术纵横星空的达文巴人或许比星空游商们走得更快更远,但后者永远比前者更熟悉各处星域的风土人情。游商的各种贸易活动,使他们习惯于频繁与各种陌生智慧物种交流沟通,一来二去不知不觉就成了当地通。在这方面,只能蜻蜓点水而过的达文巴人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长时间逗留的游商。 安尼维罗费尽心机铺路搭桥,终于打听到武装者军团想借道遮莫星系前往陶图格联盟主干星区的绝密消息。 整个家族再上一层台阶的机会来了,安尼维罗为此吐舌狂笑了很长一段时间。 作为一名浪迹星空的游商,安尼维罗早已习惯了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的迁徙生活。走到哪里生意就做到哪里,一个接一个的星系,一代又一代的传承,生生不息,循环不止。安尼维罗的家族从爷爷那一辈起就再没回过加拉德人的母星,陶图格联盟对他来说只意味着铭刻在毕塔金币背面的一个名字而已。 其实,安尼维罗自己也不知道从兹克星系前往遮莫星系,再辗转进入联盟主干星区的具体航线。但是,他曾经听说过一则与此有关的传闻。 正文 第768章 探寻(下) 许多个引力子潮汐周期之前,甚至远在元老院的雏形浮现之前,弗莱冈人的文明曾有过一段极度辉煌的黄金时期。在那个满载了弗莱冈人的光荣与梦想的时代,从弗莱冈母星博瓦奈出发的无数远征舰队不仅远行到遮莫星系以外的广袤空间,甚至还对联盟边疆之外的偏荒星域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勘察和征服。 正是那个时候,包括兹克星系在内的许多偏远宜居世界首次被陶图格联盟所知晓,如今声名显赫的蓝旗学院也是那个风云涌动时代的产物。然而,伴随着弗莱冈文明向外扩张运动未逾千年的昙花一现,在这轮扩张中发现的遥远世界也很快被联盟民众渐渐遗忘。 但是,弗莱冈远征舰队虽然早已消亡于历史的长河,但他们仍然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比如,远古弗莱冈冒险家们在沿途发现的新世界中留下的信标。 纵然是可以瞬间穿越整个星团的达文巴人,同样可能会在不断变化的星群之中迷失方向。陶图格联盟昔日的远行者先驱们,不得不依靠信标来确定自己在茫茫宇宙中的方位,这些类似地球上灯塔的设施能够以被动信号回馈的方式为太空中航行的星舰指引方向。 以数十光年甚至数百光年不等间距布设的信标最终构成了一条条星际航行的通衢大道,当然,这是在联盟主干星区的航道才能享受的赞誉。对于边疆之外的偏荒星域,当初满怀雄心壮志的勇者们留下的信标更常见的宿命是在孤独中默默守候上万年,或是在本地世界沧海桑田的地理变迁中损毁消失。 昔日弗莱冈舰队留下的信标,据说仍有不少存在于以遮莫星系为核心的数万光年半径空间内,其中距离兹克星最近的一处导航信标就在这个名为莫勒亚的恒星系中。这不是无法考证的传闻,而是安尼维罗年幼时亲自经过此地见到的回忆。 所以,精明能干但却饶舌多嘴的加拉德游商安尼维罗,将武装者军团舰队引到了这个拥有四颗固态行星和两颗气态行星的莫勒亚恒星系。 他们此刻所站的沙海行星,正是这个恒星系的第二颗行星莫勒亚,它同时也是数十光年范围内唯一拥有智慧生命的亚文明世界。 根据露西亚学者卡尔达肖夫的指数分类法,宇宙中的生命文明按各自对能源的掌控和利用程度可被分为三种级别。i型文明仅能完全掌控和利用本地行星的能源,ii型文明可以充分掌控和利用本地恒星系的能源,iii型文明则冲出了恒星系局限,能够毫无困难地从本地银河系中获取自身发展所需的能源。 然而,真实的具体情况永远比卡尔达肖夫理论的粗犷定义要错综复杂一万倍。 像莫勒亚行星这样连i型都排不上号的文明只能被归入亚文明世界的行列,尽管它是数十光年内唯一有智慧生命的幸运儿,可如果将视野扩大到整个星系甚至星团级别,类似的低技术亚文明在有智慧生物出现的世界中却占了绝大多数。 比如像地球,如果不考虑互助会这种偶然因素,整个人类的传统文明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同样也属于亚文明世界。从智人出现到中露核战爆发之前的地球,人类仍没有真正实现对整个行星能源的合理控制,各种族利益的协调整合遥遥无期。即便同一族群内,对各种资源的支配和利用也始终呈现为混乱不堪的状态。 尽管有联合国这样的全球性组织雏形出现,但人类距离卡尔达肖夫设想的第一阶段大同世界尚有距离。哪怕算是脚已踩在门槛边,但在60分的及格线面前,59。5分和20分并没有太大区别。 从内心来说,安秉臣个人并不认同卡尔达肖夫对宇宙文明的三种级别定义。 以他自己离开地球后的所见所闻来看,如果仅以对能源的掌控和利用程度来衡量和评判宇宙中多种多样的文明,这未免流于一厢情愿的主观,判定标准似乎也太过于粗略模糊。 “塔塔尔人,低等生物?”安秉臣沉吟道,目光却从安尼维罗那条粉红色的舌头上挪开,移向了一千八百米外,沙丘后的那个黑色小点。 战术防护服头盔的视效强化模块自动拉升焦距,防护屏上的那个勉强可见的黑色小点逐级放大,显露出沙丘后那只本地生物的半个身体轮廓。 那是一只形如螃蟹的半直立行走生物,体长接近两米,前高后低。它有一对比例不算太夸张的前螯,从露出的半边躯体来看,这生物的身体侧后方还有三条较细的长腿。那就是说,它长有八条足肢。两粗六细的八条足肢顿时让安秉臣联想到地球上的螃蟹,但修长的身段又让它看起来更像蜈蚣类爬虫。 那生物从沙丘后面探出的一对触须状器官,显然比地球上的螃蟹和蜈蚣更加触目惊心。 安秉臣猜测,那很可能是这位生物的视觉器官。 它正在小心翼翼地窥探这边,而且显然已经发现了岩石山岗顶部的异世界访问者们。 安尼维罗意识到,眼前这位武装者军团的夏尔库大人对那个塔塔尔人似乎颇有兴趣。于是,他立刻暂停了刚才有关导航信标的讨论话题,开始解释莫勒亚行星独特的生态环境。 “对,尊敬的夏尔库大人,这些塔塔尔人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但它们的文明目前还处在以水源为中心的原始部落阶段,不但对外部星空茫然无知,就是对莫勒亚本身也知之甚少。”安尼维罗的舌头在灼热的空气中左右晃动着,显示出这位加拉德人的不屑一顾。 “在联盟收藏品市场上,塔塔尔人的前螯和背壳都能卖个好价钱。如果您允许的话,夏尔库大人,安尼维罗愿意为您捕获这只珍贵的纪念品。”加拉德游商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后摘下了自己的气压发射管。那个在安秉臣看来更像羽毛球筒的东西是安尼维罗的武器,它可以根据主人的需要发射锐利的铁钩,或是一团能够自行张开的纤维罗网。 原本站在后面的何昌发看到安尼维罗的动作,立刻本能地向前迈了一步,右手握紧了胸前的一支弗莱冈突击枪。山崖边上正在扫视周边的那只卡鲁,也警惕地回过头来,注视着加拉德游商。 一声从鼻孔里喷出的重重冷哼,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那是头顶白羽饰物的坦顿武士,白毛小强。 “不用麻烦,交给我,马上把它弄回来。”小强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如果不看坦顿人的形体容貌,没有人会怀疑这是个地球人在说话。 说到捕猎,在场的各位确实无人能超过拥有空间瞬穿天赋的小强。只要在视野内,没有猎物可以逃脱他的闪电追捕,也没有猎物能永远躲开他神出鬼没的攻击。 莫勒亚行星的重力系数是地球的一点二倍,这对于长期生活在月球的小强来说绝不是很舒服的体验。所以,坦顿人的情绪有点烦躁,对把大家人引到这里来的加拉德游商也暗暗生出一丝恨意。 然而,安秉臣的手掌用力摁住了游商的上肢:“生存所需之外的肆意杀戮,在我看来都是无可饶恕的罪恶。另外,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狩猎取乐。告诉我,安尼维罗,我们要找的信标到底在哪里?” 安尼维罗松开了气压发射筒的握柄,游商的身体上半段谦卑地垂下,正好完成一个略低于安秉臣身高的弧度:“如您所愿,尊敬的夏尔库大人。至于我们要找的信标,大人,此刻就正在我们脚下。” “什么?你说我们脚下?”安秉臣退了一步,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山岩。 是的,经安尼维罗这么一说,他才真正注意到,这座岩石山岗并不正常,虽然放眼望去随处可见残破不堪的岁月磨痕。但是,从整体来看,山体轮廓的多处边缘线条却是近乎完美的直线。 这座高大巍峨的山岗,居然就是弗莱冈人留下的导航信标? “这座信标应该是很久以前第一批弗莱冈远征舰队留下的,它现在已无法对外界信号作出任何回应。我们需要一些时间进行修复,才能让它恢复正常运作。”安尼维罗走到山崖边上,俯视着下面那些残破的山脊线条。 “需要多长时间?还有,你知道该怎么修复信标吗?”安秉臣面带不加掩饰的质疑瞪着加拉德人。 “首先,我们需要清理山体上的所有外来覆盖物;其次,我们必须完全复原信标最初的几何外形;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我会为您激活这座远古遗物,让它恢复真正的作用。至于这当中的繁琐细节,尊贵的夏尔库大人毋须操心,只要您能保证自己的珍贵承诺,我也会信守自己的诺言,将阁下的舰队一直引领到遮莫星系。” 安尼维罗的眼珠转动着,蠕动的腹部推动身躯在山顶上转了好几圈。 最后,他的语速放慢下来,令人恶心的舌头也不再甩来甩去,这表明他正在认真思索某个颇费脑力的问题:“从我目测观察到的破损状况,再结合夏尔库大人您的那种机械精灵的运作效率来估算,如果投入一百只那种机械精灵,我们大概需要一百四十到一百六十个本地行星自转周期才能完成第一阶段的清理工作。” “我可以投入一千只机械精灵。” “那我们绝对能在二十个自转周期内完成第一阶段清理。” “那就立刻开始吧。”安秉臣毫不犹豫地大声下令。 他回过头再看远处的沙丘,那个黑色的模糊小点却已神奇地消失不见。 正文 第769章 水源(上) 等天光大亮后,诺加冒着被沙鹫发现的危险,再次来到那座岩石山岗附近。 昨夜所见到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那些从明亮星辰之中莫名其妙降临山顶的陌生生物,给诺加带来了难以言状的巨大震撼。 但是,第二天清晨的窥探给诺加带来了更加匪夷所思的强烈冲击。 不计其数的小型六足生物布满了山脚,它们的数量超过了诺加的计数能力。塔塔尔人最多只能数到一百。这些优雅的生物似乎在清除山坡上覆盖的沙砾和碎石,栖息在岩缝中的小虫子和爬行动物被惊得四散奔逃。 诺加垂涎欲滴地望着那些消失在沙漠中的食物,心中充满了遗憾和愤恨。 这些优雅的六足生物显然不缺食物,它们对那些蜂拥逃走的虫子完全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但是,诺加的储物囊里却空空如也,最后的食物两天前就已经吃光了。 她暗自评估了一下这些生物的战斗力,最终断定,发动突袭并掠走其中一只的捕猎计划并不现实。这些东西的前足肢看上去异常危险,最关键的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 当看到其中一只六足生物的肢尖泛出耀眼蓝光,随后一堆嶙峋山石像阳光下的油脂一样开始融化后,诺加立刻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怕。 幸好,她做出了正确的判断,没有因为饥饿铤而走险。 这些生物绝不仅仅是像它们看上去那样优雅斯文,她在沙海中的狩猎经验看来并不适合于这些陌生物种。 一块又一块的岩石从山坡上翻滚落下,那些生物虽然数量众多拥挤不堪,但却总能在最关键的刹那精准无比地避开呼啸而过的岩石。这表明,它们之间显然有某种微妙的沟通交流方式。 诺加再次庆幸,自己没有发动偷袭。从体形上来看她比这种生物要大得多,不过在群体合击的情况下,对方的数量优势完全能瞬间弥补体形上的不足。根据她在部落生活中的狩猎经验,如果它们之间有某种长期养成的配合默契,这种生物的战斗力可就不仅仅是按数量翻倍了。 尽管感到惊讶和恐惧,但她还是拿定了主意要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这种生物对她视为珍馐的小虫子和爬行生物毫无兴趣,这意味着她和它们之间完全可以形成一种相对和谐的共栖共生关系。 诺加需要补足食物,然后才能继续自己寻水的使命。 诺加坚信,自己从极远距离外的窥探不会为对方发现。她是部落里最优秀的沙地猎手,除了沙鹫,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诺加发动最终的致命一击之前觉察到她的存在。 她现在要做的,首先是借助这些生物为自己弄到足够食物。其次,她对这些来自星辰的使者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好奇。 昨夜山顶上,她看到了自己平生未见的各种陌生生物,它们显然来自那颗悬浮在天空中的奇特明亮星辰。今天,不计其数的六足生物又开始在山岗下切削融化岩石。 这种无意义的行为令她感到困惑,塔塔尔人从来不会做这样的荒诞蠢事,把宝贵的力气和工具用来敲砸岩石搬运沙土。如果诺加这么做的话,整个部落里的老幼猎手,甚至以宽宏大量而著称的老族长都会笑话她,让她陷入无地自容的羞愧。 对于一位真正有经验的猎人,耐心和观察永远会带来意料之外的丰厚回报。 诺加抬头张望,烈日下的晴空中,已经看不到昨夜呈现为石片状的那颗耀眼星辰。 她耐心等待着,不久后意外地抓住一只试图从身边溜过的沙地爬虫。珍贵的食物令她恢复了些许精神,也给她带来了无穷信心。 随后,她看到了天边的一道模糊的阴影,那熟悉的轮廓让她本能地缩回目器触须,同时尽可能地俯下了身子。 那是沙鹫,凶残而又贪婪的飞行猎杀者,塔塔尔人最大的天敌。 这种头顶红色肉冠的大型飞禽,能够轻而易举地抓走两只成年塔塔尔人。它甚至懂得飞升到空中后再将大型猎物抛掷下来摔成鲜美的肉酱,这样做比落地后一口口啄杀猎物要省力得多。 沙鹫没有发现隐藏在沙砾中的诺加,它在天空中盘旋了一圈后径直向着岩山那边俯冲下去。显然,这目光犀利的畜生也发现了山脚下的喧嚣,仅有塔塔尔人体形一半大小的六足生物,立刻被沙鹫视为潜在的猎物。 沙鹫以惊人的速度俯冲下来,径直扑向自己的午餐。 诺加在触须尽头的目器扩大了一圈,全神贯注地瞪视着那有勇无谋的猛禽。 一声嘶哑的怪叫划破天际,俯冲到地面的那只沙鹫探出利爪,狠狠钳住了那群六足生物中的一只,随即展翅高飞升空。 按照它以往的经验,只要飞到空中,利爪下的猎物通常都会吓得瑟瑟发抖,忘记挣扎。 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却出现了始料未及的意外。 欣喜的沙鹫仅仅扇动了三次翅膀,它的愉快心情就被右足传来的撕心剧痛吞噬殆尽。 远处的诺加看得清清楚楚,那只被沙鹫抓住的六足生物并没有束手待毙,它在捕猎者的利爪中挣扎蠕动着。 寒光一闪,沙鹫的粗壮右足直接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诺加甚至能看到漫天飞舞的血雾! 沙鹫惨叫起来,整个身躯立刻失去平衡,先是发疯一样朝更高的天空猛蹿,随后歪歪扭扭朝着诺加藏身的方向斜掠飞来。 又是一蓬血雾在空中爆开,沙鹫的左足,连带着它引以为傲的爪子也掉了下来。 但是,那只六足生物却没有和爪子一同坠落。 诺加惊愕地看到,那优雅的东西居然将自己的前足肢之一插进了沙鹫的胸腹,勾住捕猎者内脏的同时,另一根前足肢还在有条不紊地劈削着沙鹫的皮肉与翅膀。 这小东西的前足肢居然比塔塔尔人的石片刀更加锋利! 诺加甚至注意到,它那锋利的前足肢还能改变形状,刚才还是锥形的棘刺,一瞬间又变成了带刃的弯钩。 被砍断的羽毛纷纷扬扬,血滴和肉块从空中天女散花般一路抛洒。 因为距离的原因,那小东西始终未能割断沙鹫的翅膀。于是,它换了个近得多的攻击目标。 肉冠上沾满污血的沙鹫脑袋,直接拖着一抹血线从空中斜斜坠落! “轰隆!” 巨大的无头鸟尸落在诺加前面二十步远的沙地上,砸出了一个醒目大坑,也让四周腾起一圈黄色沙雾。 但这并不是那声巨响的源头。 造成巨响的原因是在下坠过程中脱离鸟尸的六足生物,这位重获自由的猎物以不逊于沙鹫残骸的速度飞降而下,最终狠狠砸在沙地旁的一片岩石上! 四散飞溅的石片和碎屑中,那只脱险的六足生物打了一个滚,爬起来后径直朝着岩山的方向疾奔而去。 诺加压根没有看出这东西有任何受伤的迹象。从那样高的天空中落下来,又是砸到坚硬的岩石上,就算是身覆甲壳的塔塔尔人,恐怕也要摔个粉身碎骨。 六足生物奔跑的速度很快,片刻之后就带着一股尘烟冲到山脚下,随即融入那群始终在忙忙碌碌的同类中消失不见。 从突然降临的沙鹫发动空中攻击开始,到这只被掳走的六足生物杀死捕猎者自行返回为止,诺加都没有看到岩山脚下的那群同类有任何惊慌骚动的迹象。 它们,似乎早已知道是这个结果,所以才从头到尾都无动于衷。 这个仅凭直觉做出的判断让诺加颤栗了一下。最终,进食的欲望还是压过了对危险的恐惧。 她从藏身的沙丘中爬了出来,竭力压低自己的身躯,三跨两扑跃到那只沙鹫的尸体旁,如饥似渴地吮吸着正在渗入沙砾中行将消失的猩红血液。 尸体上的肉可以留着慢慢分割处理,但这能补充水份的红色体液却是更加珍贵的东西。塔塔尔人从来没有浪费的习惯,更何况,诺加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进食。刚才的那只沙地爬虫,只能算一盘开胃点心,眼前这只被遗弃的断头沙鹫,足以喂饱三名成年塔塔尔猎手。 热乎乎的液体顺着口器流入腹中,诺加感觉到,生命和活力又重新回到了自己体内。 诺加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她暂时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这片沙海中,正在苦苦寻觅食物的狩猎者并不仅有她一个。 两只扇动着巨大羽翼的阴影从地平线上快速出现,并在很短时间里变得越来越大。 那是两只同样饥肠辘辘的沙鹫。 它们从遥远的天空中看到了刚才的一幕,也看到了正在同类尸体上大嚼进食的诺加。 这真是一场完美的盛宴。 同类的尸首对沙鹫来说也是美餐,在正餐之外增加一道塔塔尔配菜,它们对此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 为了在进食时不被尸体的骨骸和羽毛扎伤,诺加暂时缩回了自己的目器触须,因此对身后正在快速逼近的致命危险浑然不知。 当她终于意识到气流传递的异样时,两只志在必得的沙鹫已经俯冲到诺加的头顶。 诺加迅速松开了攥住残尸的前螯,向侧面翻滚着,试图躲避对手的扑击。 但她的心里却很清楚,这样的翻滚,对于两只合作捕猎的沙鹫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塔塔尔女猎手绝望地将目器触须缩回护甲中,她举起了自己的一对前螯,准备在沙鹫的爪子触碰到自己的瞬间发动反击。 也许,她能干掉其中一只。但是,肯定对付不了两只。 远处传来某种尖锐而凄厉的呼啸声。 这之后是一片寂静。 没有爪子来钩抓她的甲壳,空气中羽翼拍动产生的紊乱气流也消失了。 诺加探出目器触须,看到岩山那边的乱石丛中屹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她昨夜见到的那种上下长有两对肢体的丑陋生物之一,这生物的两条上肢抱着一件她无法辨认的工具,那工具表面的黯淡光芒对诺加来说是一种全然陌生的体验。她只能判断,那既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块。 随后,她看到自己身边,两只沙鹫以奇怪的姿势趴伏在沙地上。它们的胸腹之间各有一个前螯粗细的大洞。鲜红色的体液,正从那整齐浑圆的创口中涌出,将黄褐色的沙土染成了另一种触目惊心的颜色。 在那丑陋生物背后的天空中,一座比岩石山岗还要巍峨的庞然大物正从云中徐徐降下。 正文 第770章 水源(下) “你为什么要开枪?” 安秉臣一边注视着全息界面中有如蚂蚁般往来奔忙的上千只卡鲁,一边问站在跟前的何满桂。 “那种巨大的猛禽已对卡鲁发动过攻击,我们必须做出反应,让它们明白我们是谁。” 何满桂挺胸收腹,站得笔直,一板一眼回答道。 安秉臣摇摇头,视线转向了这位资深侍卫:“我问的不是你为什么要射杀那种红冠大鸟,而是你为什么要救那个塔塔尔人?” “这个结果,纯属无心之举。那个塔塔尔人正好在目标附近,最重要的是,它没有对我们做出任何有敌意的行为。”何满桂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双手放在身体两侧,紧贴着防护服的腿甲两侧。“为保证第一阶段清理工作的进度,我提议地面巡逻队可以自由射杀靠近施工地点的入侵生物。” “建议收到,我会考虑的。但是,我希望你今后不要再妄自干涉这个世界的本来秩序。我们只是一群临时过客,没有必要介入本地的生态循环圈,那样做不仅会给信标的修复工程带来意想不到的影响,从长远来看对本地文明的发展也没有任何好处。” 安秉臣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他停顿了一下,望着何满桂:“兹克星丛林之子给我们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两种差异太大的文明,就像两颗沿着不同轨道公转的行星,毫无缓冲的直接碰撞必然带来严重后果。关键是,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构建与本地文明深度接触的缓冲协议,塔塔尔人,也不是我们造访莫勒亚星的目的。” 每一种智慧文明,甚至每一个独立运转的生态圈,都有自己的特点和规律。尤其像塔塔尔人这样的亚文明,外部来访者如果贸然介入,必然会给整个体系带来祸福难测的连锁反应。 除了孕育生命之外,行星并不是宇宙中值得格外关注的焦点。任何一个有能力穿行于星空的智慧种族,都有各自不同的方法从宇宙中获取无尽资源和能量。如果不是极为特殊的情况,很少会有星际智慧种族去觊觎某个行星世界的所谓珍稀矿藏,因为广袤的宇宙中什么资源都有,无论数量还是品质都远远超过一颗行星所能包含的全部。 从与蓝旗学院的弗莱冈学者的交谈,安秉臣已经渐渐明白,茫茫太空中的每一颗行星更像是文明生物的孵化卵。只要各方面条件成熟,运气也不是太差的话,这颗行星上的智慧生物最终总能突破卵壳,迈入更为辽阔的外部空间,或以成熟文明的心态探索自身存在的哲学意义,或是勇往直前地追寻本种族发展的终极目标。 真正能凭借自力走出卵壳的智慧生物很少会眷恋生养于斯的母星,他们通常也不会对某颗单一行星寄予太多情愫。星海之中的无尽世界,才是更高等级文明生物的征途所在。 无论是善是恶,无论是正是邪,无论征服、杀戮和破坏,还是探索、研究和建设,总归都需要先走出摇篮才能做到。 但像塔塔尔人这样的亚文明生物,只不过是卵壳中闭着双眼羽翼初现的雏鸟而已。这个阶段中,高等文明的贸然介入不但有害无益,更可能只会起到揠苗助长的反效果。另一方面,从来自外部的高等文明视角来看,这样的揠苗助长对他们自身也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陶图格联盟内对新发现的亚文明世界通常采取不接触、不干涉、不交流的态度。自从联盟委员会建立以来,这个三不原则基本上已经成为一种默认规则。只有等行星上的智慧物种成熟到足以走向星空时,联盟委员会才会派出官方使节,经过一系列考核审查后正式邀请对方加入联盟。 当然,并非所有情况都是这样睿智中立的运作流程,比如弗莱冈奴隶贩子们在边荒星区对兹克星的粗暴入侵和蹂躏。在根本无利可图的前提下,全联盟二十九个种族的星空旅行者们大多会自觉地奉行三不原则,因为唯有这样做才能最大限度保障自身利益。 何满桂开枪射杀了两只袭击塔塔尔人的红冠巨鸟,这不算明显的介入干涉。但根据附近卡鲁的四元相位数据记录,何满桂还向当时正在施工现场值班的亚伯求援,希望这位尼泽兰人以心语技能协助他与那位塔塔尔人交流。 这么做,就有点过了。 何满桂再次挺直了身体:“我拯救的是一个智慧生命,我对自己的行为不会有任何后悔。我请亚伯过来帮忙,仅仅是想警告那位塔塔尔人,以后不要再靠近施工现场。同为智慧生物,我不希望看到那位塔塔尔人白白送了性命。” 听出这位老民兵语气中的倔强,安秉臣愣了一下。沉默良久后,他的嘴角无声地扬了起来。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当面顶撞他了。 “呵呵,这么说你还有那么点英雄惺惺相惜的情怀了?”安秉臣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这个变化立刻让何满桂已经放松的肌肉又绷紧起来:“智慧生物的定义是多元化的。你为救塔塔尔人杀死了两只巨鸟,你又怎么知道那两只红冠巨鸟不是这个星球最终的主人?如果当时在现场巡逻的不是你而是一位同样长着翅膀的萨雷斯人,那他是不是应该帮那两只红冠巨鸟完成一次捕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然而,并不是每个标准都能在短时间内被证明是正确的。 安秉臣挥了挥手:“这事就到此为止吧,记住,下不为例。你现在马上和胡安跟萨雷斯人去极地那边走一趟,塞巴多提大王打算勘测一下这个星球。” 根深蒂固的忠诚,让何满桂放弃了毫无意义的辩解。他举起右手敬了个礼,并脚立正后转身走出了彗星号的指挥大厅。 “也许,我并没有资格指责他。”望着在何满桂身后缓缓闭拢的两扇合金舱门,安秉臣喃喃自语道。 “那么,你这算是在间接地指责我吗?”在他的脑海深处,诺瓦低声询问。 现代人类,同样是五万九千多年光临地球的达文巴真知者违反三不原则的干涉结果。 诺瓦用自己的基因,改造了当时刚刚迈入部落文明阶段的原始人类。她所做的,远比何满桂要严重得多。 截至到安秉臣一行离开地球之时,人类仍然没有完全迈入i型能量文明的门槛。说的不好听一些,人类和塔塔尔人一样,都同属于亚文明生物。 安秉臣等互助会众,以及他们所遭遇的一切,同样是星台意外介入的结果。 从这个角度来看,创造了星台并在宇宙中四处传播的造物主,难道不是也违背了三不原则,对胚胎期的亚文明物种频繁实施干涉吗? “我不想指责任何人。”安秉臣转过头,望着全息界面中依稀露出四条脊线的信标石山。整整一千只卡鲁片刻不息地忙碌着,但工程进度仍嫌缓慢:“这一路走来,感觉成神颇难啊。” “是那些兹克人让你心烦意乱吗?” 武装者军团在兹克星总共招募了两万多名猿人,其中有八千多精锐战士自愿跟随舰队离开了那个丛林世界,最终跟随安秉臣来到四千多光年外的莫勒亚星系。 这些猿人都是极其优秀的战场勇士,但因为天性好动的本能,无论重复多少次纪律训练,无论如何严厉惩戒,这些家伙始终无法做到像人类那样绝对循规蹈矩。安秉臣不得不放弃了对他们的更进一步训练,只能把猿人们圈养在每艘星舰上的封闭式舱区。 但是,这些闲得无聊的丛林武士们一刻都没有安宁。为争夺配偶或地盘的意气之争不断升级到吵闹对骂,甚至聚众斗殴,每隔一段时间星舰的垃圾处理场总会发现一两具遍体鳞伤的猿人尸体。 负责管辖这些猿战士的司康、傅青山、熊大海等人四处奔忙灭火,镇压骚动,累得疲惫不堪几近崩溃,安秉臣亲自主持了几次公开处决仪式后终于明白过来,不管他再杀多少带头的坏榜样,那些兹克猿人们仍然会沿着血脉中的本能之路继续走下去,至死方休。 临近莫勒亚星系之前,他让整个舰队暂停前进,随后通过全息界面召集了全体兹克战士询问他们可有自行解决之道。 兹克众猿的回答是在舰队中建立一个流动角斗场,让所有积累的恩怨都通过这个渠道获得发泄。为了降低不必要的伤亡,这个角斗场仅允许徒手格斗,禁止携带器械出场。 流动角斗场建立之后,各艘星舰上的打架斗殴事件果然锐减,甚至吵架谩骂都少了许多。表面上看起来,愈发恶化的舰上治安情况终于得到了有效遏制。 这件事给安秉臣带来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巨大打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独自静坐在自己的舱室中,不断反思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作为他脑中暂住户的诺瓦,自然是对互助会会长心理变化最了解的人。 “不,真正错的不是兹克人,是我。我只是希望能让这世界变得更好一些,所以才想凭借星台赐予我的力量修改世界运转的规则。但是,我终究不是神……”这些没有出口的感悟,直接从安秉臣脑中流过。 “每一条规则都有其适用的范围,没有适合所有人,适合所有情况的规则……” 诺瓦的安慰被重新开启的舱门打断。 脸上扣着呼吸面具,通体发亮的速烈人玄和尼泽兰心语者亚伯同时走了进来。 “我们成功破译了塔塔尔人的语言系统!这个被何满桂救下的塔塔尔人是出来寻找新水源的,他们在沙漠深处还有一个部落基地。” 正文 第771章 水源(下) “塔塔尔人的部落基地?”安秉臣瞪大了眼睛:“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他们降临莫勒亚行星的目的只是为了修复信标,塔塔尔人就算在沙漠里有成千上万个聚居点,那又和他们有半毛钱关系吗? 玄往前迈了一步,小心翼翼地看着安秉臣。经过在兹克星的多番调教,这位速烈奸商已经不再敢轻举妄动玩些小聪明把戏了。不过,他对安秉臣的畏惧之心也与日俱增。 “我们在扫描检查那个塔塔尔人的时候,意外发现她的身体有极强放射性,剂量大到对无防护措施的碳基生命体足以致命,她的消化和循环系统是体内产生辐射的主要来源。由此可以推断塔塔尔人的饮水或食物已被放射性物质污染。通过对半衰期粒子的抽样分析,这种放射性污染源很有可能属于某种核聚变设施……” “什么?”安秉臣闻言大吃一惊。 连铁器都没有的塔塔尔原始部落,居然会受到某种核聚变设施的放射源污染? “那个塔塔尔人是否病入膏肓?和她接触过的我们的人,会有危险吗?”对于强辐射源对生命体的伤害,安秉臣可是一清二楚。产生辐射的源头,投入时间和人力总能查个水落石出,但对致命剂量辐射可能造成的后果,却是一点儿都不能耽误。 玄露出困惑的表情,侧着水晶脑袋左右摇晃起来:“还好,我们和她接触过的人都穿着防护服,没有受到辐射污染。但是,这个塔塔尔人没有出现任何器官衰竭现象,相反,她活蹦乱跳得比我们大多数人还要健康。看样子,这个部落的塔塔尔人已经适应了强辐射可能导致的病变效应,这也许是本地生物的一次重要进化。” “无惧辐射的特性?”安秉臣皱起眉头。 玄和亚伯都同时点了点头。 无论碳基生命体也好硅基生命体也好,对于裂变和聚变过程中产生的强剂量辐射,迄今为止没有一种生物能够抵御这种可怕的致命伤害。 “这个塔塔尔部落现在的水源,有很大可能连接着某座未知的聚变设施。”玄再次看了一眼安秉臣,斟酌着自己的用辞:“以塔塔尔人可怜的技术水准,他们是不可能搞出什么聚变动力电站的。那么,这座隐匿的聚变设施,会不会是本地星台操作者的遗产?” 听到速烈人的合理推测,安秉臣也屏住了呼吸。 塔塔尔人没有任何值得武装者军团关注的东西,但是,本地星台操作者的遗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能找到造物主留在此地的星台,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愿意。 “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能?比如说,当初修建信标的弗莱冈远征者留下的动力设施?”安秉臣没有急于沿着速烈人的思路往前狂奔。经过了无数苦难和挫折后,他性格中的冲动因素逐渐被稳重的深思熟虑所取代。 旁边的亚伯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当然有可能,但也不仅限于此。自从进入莫勒亚恒星系以来,我们的舰队一直在观测和收集本地恒星数据,这颗主序星已经燃烧了一百二十亿年,算是即将步入晚年的老恒星。在如此漫长的历史中,难道就没有可能出现过掌握了聚变技术的文明种族吗?” 亚伯的分析同样不无道理,最后还是玄提出了行动方案:“可能性有很多种。但我们如果真想弄清楚,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组建一支调查队,前往那里查清真相。” 安秉臣听出了玄的急切心态,但他并不打算让武装者军团成为像美洲寻金的西班牙人那样凶狠残暴的侵略者。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必须给这位不择手段的速烈人先打点预防针:“那个部落聚居点肯定还住着许多塔塔尔人,我绝不允许采用武力手段驱逐他们,这样做不符合三不原则,还可能会引发他们对调查的不必要好奇。” 玄似乎早已预见到安秉臣的态度,速烈人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得意:“我们完全没有必要采用武力驱逐。那个靠近施工现场的塔塔尔人已经告诉我们,她是来寻找新水源的。部落聚居点目前的水源正在枯竭,如果能顺利发现一处新水源,她的部落肯定会自行迁走。” “迁走?” “对,迁走。而且,我们完全可以协助加快这个进程。莫勒亚星虽然是个沙漠的世界,但这里并不缺水。以我们的技术,应该可以很轻松在地表下找到合适的水源。反正在飞船上坐着干等信标修复也是等,在这期间我们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速烈人干巴巴的笑声在指挥大厅里响起,引得原本在走廊上巡弋的何昌发也忍不住走了进来。 安秉臣理解地点点头,望着那位踌躇满志的速烈人:“你说的一点没错,这事值得我们花点时间。但是,这项调查任务将由亚伯来全程负责。” 玄像被人踩了一脚尾巴的猫咪,差点从地板上蹦起来:“什么?那我负责干什么?这可是我的主意,是我最先发现这个塔塔尔人不对劲的!” 无比委屈的速烈人怒视着武装者军团的首领,但后者迎面投来的两束凶悍目光立刻让玄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嘴里也只剩下嘟囔的声音:“亚伯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学者,他未必能完成夏尔库大人您交待的任务……” “我知道亚伯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不需要你来教我!对于你,我有更重要的任务安排。从现在开始,你必须紧紧跟随我们的那位加拉德朋友安尼维罗,耐心观察并仔细研究他所做的一切。我要你搞清楚,他到底是怎样激活这座远古石山信标的,明白吗?” 对面投来的目光中压力陡增,斩钉截铁的声音所蕴含的份量甚至超过了整个武装者军团舰队的质量总和。 除了点头应承之外,玄还真没有别的选择。 虽然和安秉臣有相互合作离开这片偏荒星区的君子协议,但玄感觉自己更像是武装者军团的一名技奴。在假冒亚伯行骗被安秉臣识破并狠狠痛扁一顿后,速烈人心中这种憋屈的感觉尤为明显。不过,每次对那场惨无人道毒打的回忆,都让他对自己与这个碳基类灵长目生物的关系有更清晰的认知。 “亚伯会搞砸一切的,到时候您可别怨我没有提醒过……”玄一边满腔愤懑地低声唠叨着,一边转头走出了船舱。 安秉臣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了一眼旁边垂手拱立的何昌发,两个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遮掩不住的笑意。 玄这样的货色,就得不停敲打着,还要时刻提防着他耍奸玩诈,否则随时可能坏事。 安秉臣可没有忘记自己当初是怎样从地球来到兹克星的,他没有把速烈人镣铐伺候起来当成苦役使唤,已经算是够客气了。 最后,两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大厅中央的信标石山。 这座石山从底部到山顶的垂直高度大约有三千多米,即使放到地球上也绝对算是一尊巍峨名峰。 自从当年的弗莱冈远征者离去后,这座石山就彻底被岁月所遗忘。山体中下段不但覆盖了数十万吨的沙砾,对称的四条山脊线上还有不计其数的严重破损痕迹,或大或小的伤痕根本看不出具体成因。 卡鲁对信标石山的四元相位扫描表明,这座远古星际导航设施居然全部由石质材料构成,从内到外不存在一丁点儿金属成份。包括见多识广的萨雷斯人在内,没有人见过类似的设施,更没有人能解释这种导航信标的工作原理。 除了安尼维罗,那位承诺为武装者军团找到一条通向遮莫星系航线的加拉德游商。 安尼维罗似乎知道这些远古设施的秘密,他向安秉臣信誓旦旦保证过,自己能将武装者军团舰队引领到陶图格联盟主星区。 安尼维罗的仰仗,显然就是这些远古时代遗留的导航信标。 至于这些信标石山如何运作,加拉德人始终守口如瓶,这正是他当初提出交易的条件之一。 作为交易的另一方,安秉臣郑重承诺过,在抵达联盟主星区后,他将为安尼维罗免费建造一艘以萨雷斯冲压引擎为动力源的巨型货船。 安尼维罗家族得到一艘浪迹星空的栖身之所,而武装者军团也能如愿抵达联盟主星区。 尽管这桩交易看起来完美体现了各取所需的公平贸易精神,但安秉臣仍然很想知道,一座拥有规则几何形状的石质巨山怎么能为太空中高速掠过的星际飞船提供导航指引? 出于强烈的好奇心,安秉臣决定派玄去打探和调查。在人员众多的武装者军团舰队中,似乎也没有人比这位速烈奸商更适合担任这个任务。 “嗯?”何昌发突然发出一声惊愕的怪哼,把正在沉思中的安秉臣给吓了一跳:“会长,你看出来没有?这座石山的形状好像……” “好像什么?”安秉臣赶紧又看了一眼全息界面上那座爬满卡鲁的半风化石山,山脚部分已经被清出了一大片,恢复了部分完整的山脊线。然而,他还是没有看出什么蹊跷来。 何昌发看到安秉臣脸上的茫然神色,忍不住脱口说出了自己的发现:“你难道没有发现,这座信标石山挺像金字塔吗?” 安秉臣仔细审视一遍,感觉还真隐约有点金字塔的韵味。如果能恢复四条对称棱角线上的破损部位,再补上几乎被铲平消失的山顶锥尖,这东西就是地球上埃及金字塔的放大翻版。 完美几何造型,全石质结构,这些特点也完全吻合。 “这……大概算是巧合吧?”安秉臣沉吟着:“总不成,弗莱冈人的先祖去过地球?” “那当然了!李克逊就是弗莱冈人从地球带走的活标本,谁能保证之前没有其它弗莱冈人造访过地球?”何昌发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正文 第772章 信标(上) 一池深不见底的幽静泉水。 这汪泉水,看起来似乎比部落现今水源最鼎盛时候的尺寸要大上十倍不止。 诺加出神地凝视着这幅摄人心魄的景象,支撑目器的一对触须半天都未动分毫。 她缓缓伸出一根前螯,想要触摸那看起来冰凉透甲的泉水。 但是,她的螯尖直接从水面穿了过去。 没有冰凉的感觉,也没有湿润的舒爽。 她仍然身处风沙飞舞的沙漠中,跟前站着那位全身上下覆盖着坚硬甲壳的星辰使者。 诺加根本无法分辨这些星辰使者之间的区别,他们的身体外面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坚硬甲壳,她曾经用螯轻轻敲击过,那声音既不像树木,也不像石头。那是一种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这位星辰使者和其他同类有些不一样,当他伸出自己丑陋的上肢触摸到诺加身体后,她就可以毫无困难地听到他的声音。 这件奇怪的事情令诺加感到困惑,她明明没有看到星辰使者的口器在蠕动,但她仍然能听到对方的声音。而且,星辰使者说的还是塔塔尔语,口音和部落里的族胞们没有任何区别。 当诺加的前螯抽回来之后,那汪泉水也在瞬间消失,她眼前只剩下一片黄褐色的沙丘。 她无法理解这种幻象,只能迷惑不解地望着那位星辰使者。 星辰使者把一只手轻轻放在诺加的头部,另一只手指着远方:“朝那个方向,走十五天,就能找到新的水源。” “新水源?”诺加的身体开始哆嗦起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使命。 这段时间中,星辰使者击杀的五只沙鹫尸首,最终都落到了她手上,那可是诺加从未拥有过的一大笔财富。最终制成的肉干总量,足以让她在岩山与部落之间来回往返十次。 “新的水源,星辰使者给塔塔尔人的礼物。”亚伯将自己的念头传给了眼前这位雌性塔塔尔人。 “礼物?”塔塔尔人的目器转动着,最后盯住了尼泽兰心语者:“可是,塔塔尔人没有礼物给星辰使者。” 这句话中蕴含的淳朴之意令亚伯一时语塞。 平等的交换,才能有天长地久的友谊。单方面一厢情愿的付出,如果不是别有用心,那就是低级的幼稚行为。 虽然惊愕于塔塔尔人淳朴话语中自然流露出的大智慧,但代表武装者军团而来的亚伯却并非毫无准备。 “塔塔尔人的友谊,就是星辰使者想要的礼物。”说出这番话的瞬间,亚伯感觉自己几乎快要掩饰不住心头的窘迫。 通过天赋异禀的神经系统与异族生物传递信息时,尼泽兰心语者也会在不经意间暴露自身的微妙情绪。 他肩负着引导塔塔尔人找到新水源的任务,勘探队在西面近千公里的沙海边缘已经找到了一处泉水。不过,这丝毫改变不了武装者军团意图利用新水源诱走塔塔尔人的欺诈本质。 这种淡淡的负罪感让亚伯很不舒服,能让他勉力支撑自己的,只有武装者军团首领充满信任的目光,以及那位速烈人对整个尼泽兰人的蔑视态度。 没有人可以侮辱尼泽兰人。尽管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尽管曾沦落为弗莱冈人的奴仆,但尼泽兰人还没有彻底灭绝,他们仍在为自由而战斗。 作为武装者军团的一员,他们必须证明自身存在的价值。作为安秉臣最相信的伙伴之一,亚伯也必须证明自己在这个集体中的能力。 那个叫诺加的塔塔尔人伸出左右两支前螯轻轻碰击了一下,这是一种非常郑重的发言姿态: “塔塔尔人将永远铭记星辰使者的情谊。”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吗?”亚伯霍地站了起来,他身后的一群尼泽兰人和兹克战士也纷纷站了起来,这支小型队伍将把塔塔尔人一直护送到新发现的绿洲水源那里。 站在石山山脊上的安秉臣满意地望着那支远去的蜿蜒队伍,低头再次俯瞰了一遍自己脚下的这座巨型金字塔。 他必须承认,这确实是一座如假包换的金字塔。 不过,莫勒亚星上的这座信标金字塔,却比地球上最高大的胡夫金字塔要宏伟十倍不止。 始建于埃及第四王朝的胡夫金字塔不过一百五十米高,而安秉臣脚下的这异界版金字塔却高达三千多米。三天来,上千只卡鲁昼夜不息的忙碌,也仅仅是清理了山脚底部的部分区域。那些完成清理的区域,从所占总体高度的比例来看,甚至连五分之一都不到。 自从何昌发提出金字塔说后,安秉臣就没闲着,他一直在这座巨型石质山岗上四处转悠,希望能找到一些与地球相关的线索。 信标石山山体内共有六十四条辐射状的笔直甬道,这些甬道的环形入口均匀散布于四个对称棱面,从山脚下看并不醒目的入口直径约为两米,所有甬道的尽头一段最终汇集于锥形山体核心部位。如果在塔形山体内部勾勒出一个内切纯圆球体,这六十四条甬道恰好均匀分布于球体四周,它们汇聚的交合点正是球体圆心。 然而,在漫长的岁月作用下,多处甬道墙壁都有不同程度的坍塌,崩落的石渣尘土陷入甬道底部,彻底阻塞了交汇点以及附近数百米半径的所有甬道。 通过对各条甬道的四元相位扫描数据汇总演算,玄模拟重现了山体内所有甬道的原貌,但要运走全部崩塌阻塞的垃圾,彻底恢复所有甬道畅通,安尼维罗估算需要至少十个本地行星自转周期的时间。为了加快修复进程,安尼维罗和玄这两位工程总监干脆常驻在山体内洞穴甬道中,形影不离地指挥卡鲁和兹克武士组成的施工队。 武装者军团的星舰群没有大规模着陆,除了旗舰彗星号降落在信标石山附近充当临时指挥所,其余三十五艘大小飞船全都盘旋在莫勒亚行星轨道外沿,成为这个荒漠世界夜空中新增的一道独特景观。 舰队中的八千余名兹克武士也被分成四个大队,两两分组后以六日为间隔轮番前往信标石山出勤,其中一队协助从事卡鲁们并不擅长的垃圾运送工作,另一队则负责整个施工现场的警卫保护任务,同时进行久违的地面战术科目训练。司康与傅青山、熊大海三人分别掌管驻舰、勤务和训练这三块内容,把这伙精力过剩的兹克武士驱赶得滴溜乱转,连舰上流动角斗竞赛也暂停举办。 “这些甬道,感觉是某种功能设施的组成部分啊……”安秉臣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了最近的一条甬道入口。 从入口到交汇点的甬道管壁,全都呈现为笔直的完美几何造型,甚至地面也都是内凹圆弧并且向下延伸的大斜坡。因此,安秉臣不得不用手扶着旁边的墙壁,以免脚下踩滑后沿着甬道内坡咕噜噜直滚到底。有坚韧的防护服保护,就这么从甬道内坡滚下去未必会受伤,不过这脸可就丢大了。 “六十四条甬道汇集的核心点,应该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我已经吩咐了施工队,无论是沿着甬道向下刨掘,还是往山下运送崩塌垃圾,都要仔细清点可疑物品。” 何昌发的推测很简单,如果这是一座曾经正常运转的星际导航信标台,那么它一定有个控制枢纽,或是动力源之类的东西,就像摩天轮系统中的作为启动激活器的朗基努斯之枪。 “安尼维罗以前来过这个星球,没准那个控制器现在就在这家伙手里。否则,他绝不会信心满满地领着我们重返这里。”安秉臣探出一条腿,试图减慢自己往下滑动的速度。这个行星的重力系数比地球大一些,他的体重也因此增加了一点二倍,沿着笔直坡道往下滑行的加速度更大。 “但是,卡鲁的四元相位扫描早已检查过安尼维罗和他的随从们的所有行李,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异常物品。”何昌发跟在后面,为了腾出两只手来扶墙,他不得不将自己的武器转到背上去。 “那东西也许根本不是我们猜测的那种可疑物品,说不定,就算放在眼前我们也认不出来。”安秉臣打开了头盔上的顶灯,明亮的光柱在甬道中晃动着,宛如一束探入深井的无形之棍。他根本看不到这口斜井的底部,不过却能清楚听到沿着甬道墙壁传来的敲击闷响,那应该是相邻甬道中正在搬运崩塌垃圾的兹克武士们发出的动静。 仅有两米直径的甬道内无法通行大型挖掘机械,所以兹克武士们只能在卡鲁的帮助下将阻路的残垣断壁分割成大小适宜的碎片,然后以人力逐次驮运而出。这本是一种极为低效的劳作方式,但在安尼维罗和玄经略组织下,兹克人的运送队发挥了条件所能允许的最大效果。才两天不到,山脚下已经堆积了上千吨甬道中运出的疏通垃圾。 “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控制器。”何昌发一把抓住了左脚踩滑的安秉臣:“这座远古弗莱冈导航信标的工作原理,根本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电磁机械。” “那它怎么运作,没有电磁效应,没有动力,就靠这些上百吨的大石块?”安秉臣摇摇头,表示出深刻的质疑。 这座信标石山的基本构筑材料,是质量超过百吨但大小不等的各种巨型石块。包括他们所在的这条甬道,同样是由无数凹面巨石拼接而成。这些巨石之间的缝隙微乎其微,甚至连机动骑兵的佩剑剑尖也插不进去。 上百吨的石块,对于他俩这样的凡人当然是庞然大物,但对于星空中一掠而过的飞船却是连个像素点都不够格的渺小存在。 无数巨型石块拼砌的这座三千多米高的信标石山,真的能被光年距离以外的星舰识别? 它又是如何为星空中匆匆而过的飞行器们提供导航指引的呢? 正文 第773章 信标(下) 往下继续前进了三百多米,甬道被无数堆积到顶的乱石和沙土封堵得严严实实。头盔上的灯柱照射在沉睡的废墟上,看到的只有茫然一片的灰色。 如果不是突然来访的武装者军团舰队,这些甬道里的沙土也许会越堆越高,直到有一天溢出甬道洞口,然后是整座信标石山被不断进袭的沙丘掩埋,历史的真相就这样被时光的尘埃渐渐吞噬。 安秉臣眼前的头盔内屏上,一盏红色警告灯亮了起来。 彗星号上坐镇的龚显发来了沙尘暴逼近警报,这位跟随安秉臣流落异乡的保卫局七人众之一素以心细多智而闻名,小伙子和何满桂一样热衷于捣鼓各种四元相位设备,因此被留在彗星号上留值。 自从彗星号着陆后,陆续撒放出去的两百只零号机体对周边八百公里半径地区实现了动态监控。这个临时警戒圈与停留在行星轨道上的武装者军团舰队始终保持着数据互动连接,它原本是用来防备从地面靠近的不速之客,但没想到最先光临的并不是手持武器的本地土著,而是铺天盖地涌来的沙尘风暴。 莫勒亚星上的沙尘暴无处不在,每日都有,出现地点和时间都有很大随机性,平均高度超过一千米的沙暴浪潮像地球上的台风一样随心所欲洗涤着这个荒漠世界的表面。沙暴所过之处,飞沙走石自不用说,反复重新形成的沙丘也会和先前布局截然不同,令人产生耳目一新的错觉。 “沙尘暴来了?”安秉臣当然知道本地沙尘暴的威力。就在舰队抵达莫勒亚行星上空即将降落时,信标石山所在的地区正好刚经历过一场大型沙尘暴,站在彗星号舰桥上的他透过云层缝隙亲眼目睹了那场沙尘风暴。 地面上看起来和自己巴掌差不多大的一团气旋沙暴,七小时内横扫了上千公里范围内的荒漠。彗星号的舰载武器火控系统检测到,沙尘暴核心区的能量爆发级别瞬间突破十万京焦,差不多相当于两千五百枚亿吨当量的核弹同时引爆。 如此威力虽然恐怖,但因为不是聚集在一个点上,所以对智库合金铸造的彗星号并无太大威胁。不过,风暴卷挟的千万吨沙土,对正在进行修复的信标石山工地却有巨大威胁。漫天风沙会迅速淹没才刚被卡鲁们刨出大致原貌的信标石山,同时让山体甬道内再度灌满尘埃。 “报告会长,沙尘暴中心能量气团目前距离信标石山六百公里,平均移动时速超过两百公里,它的移动线路呈现为锯齿状,有很大可能会掠向施工现场。”龚显说话的同时,一幅沙暴示意图同步推送到安秉臣的头盔内屏上。“监控网已经损失了六台零号机体。” “让包括卡鲁在内的施工队立即疏散,撤回彗星号!”光滑笔直的甬道内无遮无掩,绝对不是理想的藏身之处。如果让施工队往甬道里躲,最可能的结局是兹克武士和卡鲁们统统被沙土埋住。 “我们也要赶紧出去!”何昌发听到安秉臣的命令,也毫不犹豫地拉起后者开始往外爬。三个小时后就会抵达的沙尘暴,对于此刻还在甬道里的安秉臣来说,同样意味着不容小觑的危险。 安秉臣担心兹克武士和卡鲁们的安危,何昌发则要对互助会的会长负责。 两个人以比下来更快的速度,沿着甬道坡向上奋力攀爬,加上精神方面的压力,汗水很快从额头浸下。 龚显的声音再度响起,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新噩耗:“报告会长,情况有些不妙。” “说!”安秉臣爬得气喘吁吁,此时的他对这里超过地球一点二倍的重力感受深刻。 “沙暴核心气压急剧上升,它前进的速度变得更快,现在已经超过了每小时三百公里!” 那就是说,沙暴前锋两小时就会抵达,将整个施工现场吞入铺天盖地而来的黄褐色狂潮中! “等等,它好像还在加速!现在已经每小时三百二十公里了……”龚显的惊呼听起来充满了慌乱。 仅剩两个小时?或许,死神降临的时刻还会更进一步提前。但是,山体甬道中正在施工的两千名兹克武士和一千只卡鲁,以及工地外围驻防的两千兹克武士撤回彗星号需要至少两个小时,这还是在没有外部压力的理想情况下。 粗喘不已的安秉臣扶住甬道石壁,另一只手摆动着,示意何昌发先暂停前进。 他的脑中闪现出狂暴风沙中惨叫着身不由己飞向天空的无数兹克武士。这帮兹克猿人,算是武装者军团的核心主力,虽然自我约束乏力,频繁捣蛋生事,但大节上的忠诚度却是不容置疑的。他们自发自愿跟随安秉臣离开母星,前往未知的异世界进行生死未卜的冒险,这其中的勇毅决然可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抛弃这些部下。 “小强,你在吗?”安秉臣焦急地呼叫。 白毛小强低沉的应答从通讯频道里传来:“我和菲碧正在训练营地。夏尔库大人,需要我带您返回彗星号吗?” 训练营地就在信标石山山脚十公里处,那里也是轮值部队的驻防地点。 空间传送距离最远可达一百六十公里的坦顿人,能够瞬间将安秉臣带回彗星号。这艘星际飞船的坚硬船体,以及船上货舱中的深渊号飞舟,都能保证安秉臣的绝对安全。 “不,我要你先去彗星号,把主机舱里的托比取出来,带到信标山顶!让训练营的驻防部队不要返回彗星号,马上向信标石山靠近!现在立刻去办!” 安秉臣几乎是在怒吼。 包括彗星号在内,武装者军团的三十六艘星舰全都配置了苏别丁和托比两种原型机体。 能够生成无敌防护罩盾的托比,是安秉臣此刻能想到的唯一自救希望。 他自己一人逃生倒是很简单,但要保全工地周边的数千兹克人和卡鲁,这就不能光靠小强的跨空间瞬传来解决了。即便保住了这些部下,如果信标石山遭到沙尘暴洗荡,这几天的施工成果也会化作乌有。 “所有在彗星号之外的地表单位,立刻向信标石山方向靠拢!我们准备启动托比护罩,将整个施工区域护住!” 甬道中,营地内,山脚下,慌乱不已的人群开始冷静下来,兹克军官们驱赶着手下背对彗星号向着信标石山行进。 上千只卡鲁争先恐后蹿出甬道,在山体外列出了指示前进方向的路径点。 当安秉臣和何昌发搀扶着爬出甬道口时,他们已经看到了地平线上徐徐而来的一堵黄墙。 那堵黄色巨墙下抵地面,上冲云霄,如惊涛骇浪般翻涌滚动前进。 已经爬上石山的兹克武士们,全都停止了喧哗和跑动,呆呆地望着这异世界的自然奇观。 “小强,你就位了吗?”安秉臣在洞口坐了下来,他和何昌发一出现,远处的几只卡鲁就簇拥过来,自发形成了一个临时护卫圈。 “我在山顶,可以用手动模式激活了吗?”白毛小强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合金箱子,取出了蛇形的原型机体托比。 如果不通过智库远程激活,将托比的首尾部位插接贯通,同样也能开启防护罩。 安秉臣眯缝着眼睛,注视着那道快速逼近的沙墙。 他的耳机里充斥着龚显对沙尘暴数据的即时通告,以及各部兹克军官的汇报叫喊声,此刻气旋风暴核心前进速度已经超过了每小时四百公里! “快,立刻开启!不要再等了!” 伴随着安秉臣一声令下,从信标石山顶迸现出一团幽蓝色光芒。附近看得真切的人注意到,这团光芒宛如空中抖开的降落伞,一瞬间就充气膨大到数百米直径,随后不断持续扩展延伸,不到十秒钟时间便将大半个信标石山罩入一层明亮的蓝色光球中! 十多分钟后,天地混沌无光,蓝色护罩外起初是一片黄褐,随后很快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过了不知多久后,一缕刺眼的光亮率先穿透了无边黑暗,让坐在洞口的安秉臣看清了远处纷纷翘首仰望的兹克武士们,以及混杂在人群中的安尼维罗和玄。 风暴已过,护罩外堆积的厚厚沙土承受不住自身重量,纷纷沿着罩壁滑落下来,它们在光球底部边缘地区堆积成一圈足有百米高的沙墙。 越来越多覆盖在球罩外的沙层开始崩塌,给罩内的世界带来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光明。 安秉臣抬头张望,他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正盘坐在地底深处的幽冥黑暗之所在,突然被人在光天化日下刨开了墓室的穹顶。 当石山顶上的小强关闭托比护罩的刹那,这堵失去支撑的沙墙立刻向内倾倒下来,呼啸而下的黄沙甚至冲到山脚底部。虽然那一瞬间的声势也颇为唬人,但明显比刚才铺天盖地而过的沙暴气旋团要低调太多。 安秉臣松了一口长气。 “这里是彗星号,我们被彻底埋在了沙子下面,距离当前的地表大概有七十五米。”通讯频道里传来了龚显沮丧的声音:“另外,飞船尾翼受损严重,技术组评估需要四十小时才能修复。不过,你们得先把我们从沙层下面挖出来。” 紧接着,死里逃生的兹克武士们开始自发地欢呼起来。 安秉臣站了起来,脸上扣着二氧化碳面具的玄朝这边跌跌撞撞冲了过来,何昌发一把拦住了这位举止异常的工程副总监。 玄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歹意,但他的语气中仍然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惊愕:“刚才,护罩层外射进来的阳光恰好照进一条甬道,我隐约看到甬道里有彩光闪烁!” “你说什么?”安秉臣让何昌发放开了速烈人:“这里的甬道对可见光能有分离衍射效果?” “对,这应该就是信标导航的秘密!”玄的惊讶迅速变为意外斩获之后的洋洋得意:“等全部甬道梳清畅通后,如果用强光束照射石山棱面的甬道口,肯定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效果。哈哈,这座巨型信标塔,居然是一座光能驱动的全息激活器!” 正文 第774章 石堡(上) “这不可能!”没等安秉臣说话,脑中蛰伏的诺瓦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甬道里根本没有类似反射镜面的设施,也不存在能分光的晶体,都是些冰冷的岩石,怎么可能把投射光束变成彩光?” “你真没有看错?”听到诺瓦的质疑,安秉臣自己也犯了嘀咕。 按他所知的常识,光线照进空无一物的隧道里,没有理由会出现衍射或反射现象。何况,他自己跟何昌发也才顶着头灯从其中一条甬道里爬出来,怎么就没见到过任何彩光?想到这里,他瞪着激动不已的玄。 玄已经习惯了安秉臣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对方要发火,赶紧辩解:“我以速烈先祖的名义起誓,我绝对没有说谎。当时,大家都在抬头看护罩外面的阳光,我的视觉系统受不了高反差强光,所以不得不扭头避开,结果一转头,居然看到背后的甬道里隐约有五彩光芒!” 速烈人跑过来的动作幅度似乎大了点。山坡下的兹克武士人群中,那位加拉德游商安尼维罗不住朝这边张望。 安秉臣捺住性子,对玄道:“你暂且先回去,继续和安尼维罗清理甬道。这事不要乱说,我会尽快安排人调查的。” 望着玄悻悻而去的背影,安秉臣开始沉思起来。 考虑到玄现在的尴尬身份,这个速烈人没有必要撒这种很容易就可以揭穿,同时对自己还没有任何好处的谎。这座弗莱冈人留下的信标石山,看来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单纯。 “日光和我们头盔上的照明灯光,难道有什么区别吗?”安秉臣自言自语道。 如果说莫勒亚行星上的日光别有蹊跷,可白天里烈日炎炎,石山上也没人见过甬道内泛什么彩光啊。数以千计的兹克武士和卡鲁在山坡上上下下,如果真有什么异常现象,不可能会没人注意到。 “玄说的现象是在托比护罩激活之后才发生的,当时整个山体都在能量防护屏遮蔽中,四周一片黑暗。”诺瓦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嗯,我们可以找机会实践测试一下,马上就能印证玄的发现。沙尘暴应该还会再来,我们的时间也很充裕。” 真金不怕火炼,能够通过实践反复印证的,必然是不容置疑的真理。 如果玄的小发现被证明的确属实,无论有多不可思议,安秉臣自信都有接受的心理准备。反正,他见到的接触过的不可思议的,荒谬的,但又确实存在的东西,早已是数不胜数了。 当晚,趁着施工队交接班的机会,安秉臣带着何昌发和玄爬到石山上捣鼓了一宿。 可是,无论他们在甬道中用各种光源怎样反复照射,玄所说的五彩光芒却再也没有出现。 三人换了几条甬道,结果都没有任何变化。 天亮之后,安秉臣仍心有不甘地又钻了几条甬道,甚至还特地选了一条初升旭日最先照进的甬道,蹲守其中耐心观察。 一直折腾到正午,始终毫无收获的三人才不得不扫兴而归。当然,回去的路上,安秉臣换着百般花样把玄骂了个狗血淋头。 施工队分出一半人手,花了两天才将埋在沙层下的彗星号掘出。这艘军团旗舰的尾部受创严重,如果不能及时修复,肯定无法再胜任长途星际旅行。 幸运的是,乘地效飞行器探索北极的塞巴多提大王与何满桂等人发现了多处浅层铁矿矿脉,平均储藏量都在亿吨以上。 一支由两百多只卡鲁组成的采矿队立刻赶往极区,六小时后即开始采掘提炼合金。十小时后,第一批产出的合金锭运抵信标石山,彗星号的修复工作也由此展开。 极地探索队的地理勘察发现,莫勒亚行星上的沙漠占据了整个行星表层百分之八十的面积。但在多处随机抽样的地层钻探结果表明,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个原生的沙漠行星,一万多年前的莫勒亚行星居然还有森林、海洋和湖泊,沙层下并不太深的土壤岩石和植被化石都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在沙漠化之前的漫长岁月中,莫勒亚星上显然是有智慧生物活动的。 塞巴多提等人在极区岩石带发现了一条长达一千两百公里,宽约八十多公里的带状坑谷。这条巨谷显然不是板块地质变动中形成的天然裂谷,因为它最深的东端尽头居然不足千米,并且谷底布满了与坑谷走向完全一致的巨大擦痕,可以用肉眼清晰看到这些擦痕中露出的交错岩层,它们明显也不是同一地质时代的造物。 在这条由西向东逐渐变深的沟谷尽头,探索队找到了大量富含金属的残留物。土壤和岩层中检测到的稀有金属含量,远远超过了已发现的各类矿脉平均值。所以,这些金属不可能是自然形成,而是外来作用的结果。 这条巨谷,只能是某种巨型人造物体撞击莫勒亚行星留下的痕迹。 是毁天灭地的星际战争?还是外部世界来访者的不幸坠落?抑或是本地文明生物自导自演的的一场花样作死? 没有任何人可以回答这些问题。 十六天之后,亚伯发来消息,来自沙海深处的九百多名塔塔尔人在那位雌性猎手的引领下抵达沙海边缘的绿洲地带。这些塔塔尔人先围着幽深静谧的水池载歌载舞欢呼庆祝了整整三天,随后它们开始在水池外围修筑营地和护墙,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在此处安家落户,繁衍生息。 作为引领部落获得新生的星辰使者,亚伯获得了整个部落最高规格的贵宾待遇。新任族长诺加亲自赐予这位贵客一块从部族圣言载柱上剥离下来的石片,并允许他自由出入塔塔尔人的新营地。按照双方之前的约定,诺加发誓将永远保持与星辰使者的神圣友谊。 在亚伯发来消息后数分钟内,早已潜伏在沙漠中等待良久的三只卡鲁立刻进入空无一人的旧营地。安秉臣带队的大批增援人马旋即登上深渊号出发,与此同时,塞巴多提带领的极地探索队也收拾行装,转头向南直奔营地遗址而来。 塔塔尔人旧营内的辐射源头,很可能与这颗行星上存在过的前代文明有某种联系。 深渊号毫无意外地率先抵达营地,飞舟尚未着陆,安秉臣就收到了三只卡鲁尖兵发来的好消息。 塔塔尔人营地的旧水源,来自一条即将枯竭的地下暗河。在卡鲁们的四元相位扫描接收界面上,这条充斥着高强度放射信号的地下暗河简直就是一条盘桓在地底的发光巨龙。三只卡鲁追随这条蜿蜒曲折的暗河向东行进了十多公里,最终在沙丘下三百多米深的岩层中找到了一处疑为聚变反应堆的石质设施。 四元相位扫描返回的结构剖析图证实,这座呈现为扁平碟状的地下要塞中央果然有一座聚变反应堆,但反应堆向南一角呈现为融化塌陷状态,由内向外的作用力将南侧外围建筑墙体尽数破坏,大量泄露的污染源物质渗入墙外地下暗河,令这条原本清澈的暗河变成了满载死亡的辐射之流。 深渊号运来的一百只卡鲁仅用两小时就掘出了一条通向这座地下建筑的螺旋形隧道,最先下去的卡鲁侦测到更加强烈的辐射,瞬时剂量甚至超过了防护服所能抵御的最大值。这种情况下,安秉臣不得不放弃了亲自下去一饱眼福的打算。十二只卡鲁以三只为一队组成四个探索小队,分头进入了这座直径约九百米的地下石堡。 这座石堡似乎并不是始建之初就深埋于地下的,除了南侧因反应堆融穿导致的明显坍塌,其余各处也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损毁痕迹。从破坏部位来看,这些损毁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岩层的挤压作用所致。由此可以间接证明,这座石堡沉入沙丘下的岩层中显然已经有很长年头了。 四支探索小队,采取了挖掘推进的迂回方式,从四个对称方向凿穿外层石壁后成功进入石堡内部。 碟状石堡外沿有一条环形通道,通道两侧分布着一百二十八个大小不等的房间。这些石质房间内大多空无一物,内容尚存的房间中那些物品也早已形销骸散,分解变形得无法辨认原貌和质材。但是,环形通道石壁上的大量铭文字符却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这是一种奇特的文字,安秉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语言。 粗看上去,这种字符语言的基本构成元素似乎就是一个类似英文字母“c”的符号。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墙壁上那些大大小小的“c”的缺口朝向却有万千变化,有的向上,有的向下,向左向右的,甚至还有斜向的。缺口的大小,似乎也代表了不同的含义。 看了老半天,他突然明白过来。 那不应该是英文字母“c”,而是一个有缺口的圆环,圆环上缺口的大小,以及缺口所在位置的变化,构成了这种语言体系的各种基本字符。 “这不是象形文字,而是某种变体字母组合语言。”站在基台全息界面前的何满桂清点了一下石壁上的字符类型:“上下左右,加上斜向的四个方向,以及缺口大小的变化,这座石堡的主人所用的语言共有十六个基本字符。我想,我们可以暂时称他们为环族。” “十六个基本字符构成的字母语言体系,核聚变反应堆,看起来这个种族的文明技术水准不算低啊。”安秉臣盯着墙上那些奇怪的字符感叹道:“石壁上除了铭文,还有许多像设计图一样的画像,应该可以通过对应关系来打开突破口。我们需要尽快破译这种语言,搞清这个种族的来龙去脉!” 正文 第775章 石堡(下) “石堡中央的聚变反应堆从布局结构来分析不算先进,不仅输出功率比远远逊色于军团舰队的驱动反应堆,甚至连陶图格联盟的民用反应堆水准都达不到。但是,它也有自己的特点,那就是持续运作时间极长。虽然南角发生了泄漏融穿,但反应堆核心仍在稳定工作,导致整座石堡充满了致命的强烈辐射。在对石堡进行更进一步探索之前,我建议采用惰性重金属外壳封住中央反应堆,尽快让石堡周边的辐射强度降下来。这样做不仅有利于保障地面人员的安全,对于提高卡鲁探索小队的工作效率也大有帮助。” 说这话的黑袍弗莱冈人叫泰亚,是兹克星大破黑暗军团战役中俘获的三名蓝旗学院成员之一。泰亚出身于弗莱冈母星博瓦奈的一个平民家庭,尽管身份卑微但却勤奋好学,他凭借后天的努力最终跻身于蓝旗学院成为一名末席学者。 见到安秉臣和他身后的大群卡鲁之后,泰亚立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投诚。他不是贵族武士,对于所谓荣誉之类虚头八脑的把戏完全不感冒。如果真要谈荣誉的话,泰亚自认效忠于一位拥有卡鲁的夏尔库绝对比当一位不入流的蓝旗学院末席学者更有荣誉感。在门派林立的蓝旗学院,他只是一个备受歧视的贱民学者;在等级森严弱肉强食的黑暗军团中,他是一名对身边所有同伴充满戒心的愤世嫉俗者;但在武装者军团中,他却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拥有借调卡鲁特权的技术顾问。 身边时刻跟着一群卡鲁在面子上的威风都是其次,这些源自星台的机械精灵能将各种科技项目的研究效率提高至少百倍,醉心于学术研究的泰亚对这种仅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物完全没有抵抗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机会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见到一位真正的星台操作者。 那位来自特兰星群的异族夏尔库大人为人大度,谦逊豁达,比起泰亚唯一见过的一位多哥族夏尔库来简直就是圣人。泰亚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武装者军团首领的邀请,所以他干脆说服了自己的两位同伴,贝宾和瓦奈,一同投入安秉臣麾下效力。三人中,从事能量基础理论研究的泰亚阅历丰富知识面广,拥有弗莱冈军衔的贝宾则是军事技术方面的行家,武装者军团舰队的武备配署和战术训练很大程度上都参考了他的意见。瓦奈是生物学方面的专业人才,当初安秉臣作为角斗奴的血检送样正是经过他发现才被元老院所关注。 和大多数弗莱冈人一样,泰亚的性格暴躁易怒,遇事不顺就会狂躁咆哮,甚至摔砸物品。泰亚的两位同伴也好不到哪里去。在诺瓦的建议下,安秉臣给这三位弗莱冈学者安排了每天一小时的泡澡水烟休息时段,强迫他们学学修身养性的功夫。除开这点小麻烦,这三位弗莱冈人在大多数时间里其实还是很容易相处的。 派往地下石堡探索的四只卡鲁探索小队虽然不惧致命辐射,但它们返回地面之前仍然要通过净化舱进行长达十分钟的冲洗清涤,以免外壳上偶然沾染的高强度放射性尘埃对探索营地内人员造成伤害。 如果按照泰亚的设想,封住泄漏的聚变反应堆,降低石堡区的辐射强度,确实可以提高卡鲁来回往返的工作效率。如果下面的放射强度降低到安全标准以下的话,甚至可以考虑派遣活人进入石堡现场勘察。 围坐在全息界面旁的各族技术顾问们纷纷点头,看来对泰亚的建议都持赞同态度。 随后发言的是塞巴多提,这位萨雷斯外王颈部的次声波转译器将他的话翻成联盟通用语,再通过全息界面向所有与会者播放。 “卡鲁探索小队对石壁上的字符语言破译尚未获得突破,但环形走廊墙壁上二十六幅设计图风格的平面画像中,有一幅引起了我们的关注。”萨雷斯人羽翼中枯瘦的爪子探了出来,在全息界面上随意一划就拖出一张放大数十倍的石壁画像。 石堡的主人们应该是一个精细用心的理性种族,他们留下的墙绘作品全是严格遵循等比例缩放或空间透视规则的写实派画面,没有一幅带有丝毫抽象写意的浪漫主义情怀。这样的画风,用来描绘具体事物显然是极具精准性的。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出,塞巴多提展示的那张石壁图像,画面正中居然是一座金字塔形状的建筑!再看那些明显象征着光线的线条,笔直射入山体上的甬洞后在中心点处突然变成四面散射的散乱线条,就这个独有细节,不是弗莱冈人留下的信标石山又能是什么? “他们也在研究弗莱冈远征者留下的信标石山?”惊讶之中的安秉臣坐直了身子,看来宇宙虽然广袤无边,但识货的人终究不少。 “我们抽取了石堡北侧受污染最轻的岩层样本,通过同位素衰变检测可以确定这座石堡的建成时间大概距今五万到六万个本地行星公转周期。但之前我们在信标石山山脚抽取的岩层土壤样本年代却是二十万个本地行星公转周期以前的年代。也就是说,弗莱冈人建造信标石山在先,地下石堡主人之后才来到莫勒亚行星。很显然,这批后来者也发现了信标石山的蹊跷。” 昔日的弗莱冈远征者们在边荒星区留下的信标石山肯定不止莫勒亚行星上这一座,不管地下石堡的主人是来自外部世界还是本地土著,他们已掌握了可控核聚变技术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果能获得这些智慧生物对信标石山的研究数据,对武装者军团前往遮莫星系的旅程显然大有助益。 加拉德游商安尼维罗虽然知道这些信标石山的奥秘,但他终究不算军团内部人士,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安秉臣组建的武装者军团,肯定不会将自身的命运和安全,彻底交付给一位难以信任的外人。 “在石堡西侧的三个房间里,我们还发现了疑为某种运算系统的存储芯片设施。”塞巴多提拨拉着全息界面,又翻出一张三维立体图。 图上的石屋空旷宽敞,屋内并排叠放着三列宛如磨盘的石环。这些石环每个都有半人高,它们可不是竖向朝天自然堆叠,而是串连在三根石质长杆横轴上,像地球上的算盘珠子一样层层列队。 仔细再看就会发现,这些石环的下方都有缺口,正好与长杆横轴的粗细相当,如果拿起来正好可以从缺口处与横轴脱离连接,也可以换到另一根横轴上放下去加入其它石环的队列。 “靠近的卡鲁侦测到,这些石环带有微弱的电磁极性,完全符合电磁存储设备的特点。从各方面来判断,这应该是一种运算系统配备的存储器。”塞巴多提看着满脸期盼的众人,继续说出了后面的话:“然而,泄漏的聚变反应堆释放的强烈辐射,几乎摧毁了全部石环上的所有电磁阵列。如果上面有数据的话,现在恐怕也十不存一。所以,我个人是很赞同泰亚的建议,尽快控制住泄露的聚变反应堆,抢救石堡中仅存的线索。” 一片叹息声,听众们的脸色顿时从欢喜变成哀怨。 何满桂目光转动,突然想到一个念头:“石堡的主人,有没有可能就是塔塔尔人的祖先?” 如果这样的话,那似乎又是一个坦顿人的文明衰落故事。 “卡鲁们的最新发现正好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塞巴多提接连又划拉出更多的二维图片,画面上仍然是石堡内的房间内景,这处石屋比刚才看到的磁性石环那间还要大。屋内有许多打开的白色圆形容器,猛看上去像是一堆打开的贝壳。 “这是我们在石堡西侧发现的一间大厅,这些白色容器是我们在石堡中找到的唯一含有金属材料的设施,它们的动力来自那座可控聚变反应堆,容器内有少量接近干涸的黏稠液体。我们推断,这可能是一种休眠舱之类的设备,它们服务的对象,自然只能是这座石堡的主人。” “休眠舱直径仅有一米二,由此可以推断它所包含的生物平均身高应该比这个数值更低。如我们在部族迁徙监控画面中所见,即便是幼年期的塔塔尔人,体长尺寸也远远超过了这个长度。就算远古塔塔尔人的祖先体形更小一些,他们的身体结构也极不适合蜷缩于这种浑圆形的休眠舱内。使用这种休眠舱的生物,也就是石堡的真正主人,应该是一种身形小巧,肢体柔韧度很高的智慧生物!” 塞巴多提的推论又引发了一阵惊叹声。 石堡走廊岩壁上的二十六幅图案中没有一幅是关于此间主人真容的,从逻辑上说这也是很正常的,正如除生物医学之外的地球科研所很少会把人类自己的形貌特征图表挂贴在墙上。 “休眠舱内除了黏液残渣,什么都没有留下。”塞巴多提努力将画面上对休眠舱内的特写镜头放大到最大:“石堡的主人们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死了?”安秉臣问道:“我的意思是死于战斗,反应堆壳体的融化也许是因为受到攻击。” “不排除这种可能。”塞巴多提点了点打理得整整齐齐的翎毛脑袋,一对金色的眼瞳瞪得老大:“这座石堡最初并不是建在地下的。探索小队在石堡底部扫描到三十二根破碎的石柱残骸,在残骸附近还找到了大量钙化的土壤和植被碎渣。从这些迹象来推测,最初的石堡应该是一座建在地面的研究所之类的建筑,那时候的莫勒亚行星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严重沙漠化。” “按照这个推测,暴露在地表的石堡极可能成为未知敌人的攻击目标,这里的主人也完全可能在抵御外敌的战斗中全部阵亡,他们的尸骸消散于时光尘埃之中,石堡也可能遭到敌人洗劫,所以才是现在这幅空空荡荡的样子。伴随着莫勒亚行星地理环境的剧烈变迁,比重高于沙土的石堡逐渐沉降,最终坠入地下深处,直到被我们发现。” 塞巴多提对光阴力量的描绘让所有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正文 第776章 练兵(上) 炙热的阳光下,一簇簇高达数百米的沙丘拖出一条条修长神秘的阴影。 阴影区域下的温度,与烈日暴晒地表的温度相差超过十多度。 信标石山外围的武装者军团训练营直接将流动操场设在了这沙丘的阴影之中,即便如此训练场上的平均温度也远远超过兹克星最炎热的季节。从工地上劳作三日后轮换下来的部队会在训练营中驻防值守三日,然后再回到大气层外的星舰整休三日,依序循环不止。 相比石山工地上的劳碌,以及星舰狭窄舱室中的局促,兹克武士们更喜欢训练营中的生活。无论是远程射击还是近战格斗都是他们喜欢的内容,当然,令人厌恶的队列操典和战术研讨绝对要排除在外。除了极少数自制力迥异于常人的兹克军官,大多数兹克士兵都不喜欢后面这两项看起来莫名其妙的课程。 炎热的气温完全没有影响获得放松的心情,训练场上的兹克武士们大多只裹一条兜裆裤衩,一个个大呼小叫好不热闹。 “呵呵,这些家伙……”站在沙丘斜坡上的安秉臣远眺着下面那群天性奔放的猿人。 这些猿人武士获得解脱后的欣喜溢于言表,毫无掩饰造作之意。他们也许不能算最优秀的战士,但却是他所见过的最具真性情也最接近人类的智慧生物。 尽管他们也说谎、偷窃、斗殴,但这些兹克人的质朴和单纯仍然令他倍感亲切。最重要的是,他们信任他,自愿追随他离开故乡。 武装者军团的基石,正是这八千多兹克武士。此外,加上在兹克星加盟的少量异族角斗奴和平民,以及安尼维罗的加拉德随从们,他现在掌握的武装部队人数接近一万。 这点人马,在茫茫太空中只能算沧海一粟。 即使加上整个舰队的大小三十六艘大小星舰,以及五千只卡鲁,怎么看都不算多。 但是,安秉臣依然对武装者军团的未来充满信心。 没有任何生物,任何种族甘愿被奴役、压榨和虐杀,只要有这样念头的生物和群体,就是武装者军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然兵源。 而他这位来自特兰星群的异族夏尔库,将很乐意为陶图格联盟的武装者们提供自我救赎的战斗工具。 “石堡那边的最新消息,惰性金属密封层将于半小时后完成闭合,今早反应堆外侧的辐射量已经降低到原先的百分之七十。”何满桂看了一眼腕式终端上塞巴多提发来的滚动信息,立刻向安秉臣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塞巴多提亲自主持的石堡发掘队从信标石山工地这边抽调了近半数量的卡鲁,一方面是为了赶制封存反应堆所需的惰性金属材料,另一方面塞巴多提还扩大了发掘工程,准备直接将整座石堡从不见天日的地层挖出来。 这样一来,石山工地这边的进度就慢了许多,负责清理和修复信标的安尼维罗和玄对此极为不爽。前者抱怨工期拖后会延长舰队逗留在莫勒亚星系的时间,不利于迈向遮莫星系的后续旅程。玄间接听说了发现石堡的事情,对自己被排出在知情者之外深感忿忿不平。 塞巴多提承诺过,只要反应堆的惰性金属密封层封壳后,他会立即遣返临时抽调来的卡鲁,届时信标石山工地这边又会恢复原有的施工速度。 军团在莫勒亚行星上停留了二十一天,早已超出了原先的估算。 遮莫星系目前仍处于辛克人与弗莱冈人新的一轮冲突战火之中,安尼维罗的提议是引领军团舰队从一条走私者航线斜穿过星系外侧,迂回绕道前往陶图格联盟主星区。但是,如果在莫勒亚星系逗留时间太长,谁也不能保证遮莫星系那边的情况会不会有所恶化。 安秉臣点点头,正要吩咐何满桂给塞巴多提回话,沙丘下的兹克武士们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格外嘈杂的叫嚷和欢呼声。 他扭过头,看到猿人们自发地向后退开空出了一片平坦的沙地。 手持像弓一样的远程抛射武器的菲碧,何昌发的兹克族小情侣,昂首挺胸从人群中走出来。 她的对面,一个矮小的身影也从毛茸茸的长腿中挤到了空地中。 身穿一件灰色短袍,手持机动骑兵佩剑的猫人武士断牙,在观众们的欢呼声中站到了菲碧对面。 自从训练营开建以来,武士们的公开自发约斗已经成了打发时间的最佳娱乐节目。不仅下层的军团武士们有了合法打斗的发泄渠道,就连一帮好斗善战的中上层军官也找到了展现自我的舞台,其中最典型代表人物就是断牙、李克逊和白毛小强三位。 这三人都是肉搏厮杀的个中好手,加上天赋异禀,自身也醉心于此道,武艺自然远超常人。听到有合法打架的好事,三个家伙都不约而同从安秉臣身边借故开溜,开始是围观,随后手痒难捺上场,再接下来的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差不多打遍整个军团之后,三位好汉就成了训练场上的明星人物。每次他们之间的切磋,都是吸引所有武士关注的大戏。李克逊实力相对最弱,屡战屡败,偶尔才能和小强打个平手。断牙和小强却是实力相当,前者的速度和攻击力都锐不可当,但对小强无孔不入的遁跃却无可奈何。 因为不是生死之战,所以断牙始终无法以一招致命的秒杀战术制住蜥蜴人。永远都有喘息机会的小强愈战愈勇,很快摸索出一套通过拖延消耗对手体力的无赖游击套路。双方的实力差距就在这样的变化中渐渐拉短缩近,这样的战斗对断牙来说并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但对于斗技场四周的热血观众们却是令人叫绝的精彩表演。 安秉臣完全清楚训练场上这些喜闻乐见的表演,但他从未打算介入干涉。一方面,他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管这些细碎琐事,信标石山的修复,以及地下石堡的发现耗去了他大量的时间。如果有空闲的话,其实他自己都想下场去活动活动手脚。另一方面,他更明白,通过循循善诱的口头劝说注定无法让这些天性好斗的家伙变得理性。与其让这帮打杀汉满脸郁闷地跟着自己,还不如让他们活动活动筋骨,以更直接的方式激励整个军团的斗志和士气,让训练营内枯燥单调的生活多点味道。 一支生龙活虎的强大军队,从来不是仅靠森严军纪和空口白话就能打造出来的。 断牙和小强的漫长决斗很少会有明显的胜败结局,这样的战斗虽然精彩纷呈,但看得多了未免也让观众们感到味同嚼蜡。所以,今天看到来了一位新对手,并且是本族的女性战士挑战近乎无敌的猫人武士断牙,所有兹克武士们都在兴奋中欢呼雀跃,怪叫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菲碧也上场了?”安秉臣身边的何昌发一脸惊愕,显然对爱人的此举完全不知情。 “需要我下令停止比赛吗?”安秉臣关切地问道。 何昌发的这位兹克族哑巴小情侣擅长精准远射,但近战格斗方面的表现却并不出色,不知今天为什么会去主动挑战训练场上的头号明星断牙。对于这场比赛的结果,安秉臣感到好奇,但考虑到何昌发可能会有的担忧,他不得不有此一问。 何昌发脸上的惊愕马上变成了理解的微笑:“不用,先看看吧。菲碧既然敢主动挑战断牙,肯定必有所持。再说,断牙也不是无脑的粗鲁汉,练练手对菲碧也没什么坏处。” 武装者军团的本质是一个军事组织,菲碧虽然与何昌发有非同一般的关系,但她同样也是兹克武士中的一员,没有享受额外优待的特权。更何况,这还是她自己站出来,向断牙发起的主动挑战。 两人还在说着话,下面场上已经开打。 按照决斗规矩,挑战者才有先动手的权力,被挑战者开始时只能耐心静候对手出招。 菲碧不能说话,所以也没有什么开场白。看到担任裁判的李克逊一挥手臂,她当即向后连退两步,同时摘下背上那把像反曲弓一样的远程武器,右臂一曲一抖,闪电般射出第一箭! 闪烁着寒光的合金箭头带着风声,直奔对面十米之外,垂手拎剑的断牙呼啸而去。 安秉臣身边的一群侍卫随从,包括何昌发何满桂在内,全都呼啦啦挤到沙丘边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下面这场实力悬殊的决斗。 站在空地另一侧的断牙看似慵懒,实则早已绷紧全身,警惕戒备,那支飞来的箭矢才到面前就被他一剑拍歪,斜飞入人群中扎伤了一位倒霉观众的大腿。 菲碧先动了手,规矩走完,断牙就没有理由再保持沉默。猫人脚下一蹬,一米多点的小身板立刻飞起,径直向着菲碧所站的位置掠去!以断牙的速度,扑过这十多米远的距离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断牙的身体柔韧性和弹跳力历来匪夷所思,他连看家本领蓝色护体光球都没启用就轻松化解了菲碧的第一波进攻,随后又毫不犹豫地迅速转守为攻,反击的速度既快又猛,光看那架势都不禁让人为身材纤细的菲碧捏把汗。 相形之下,菲碧这位兹克星白溪部落酋长的女儿,自从跟随何昌发来投武装者军团后一直没什么惊世骇俗的表现,她那百步穿杨的神奇箭法在强手如云的军团特等射手中完全谈不上突出优势,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也只是在混战中放冷箭干掉不少敌人而已。 可是,现在这位女兹克射手却要正面硬扛断牙的雷霆突击,大概连一招都接不下来吧? 这不仅是安秉臣内心的想法,他身边所有随从,甚至决斗场外的大多数兹克武士们差不多都是这样认为的。 正文 第777章 练兵(下) 菲碧眼见一道灰色残影朝着自己有如狂风般卷来,再次向后连退三步,同时右臂一挥,掷出手中的一团物件。 那东西仅有成人拳头一半大小,通体黑色,外形呈现为橄榄状,两头尖中段圆,乍一看上去像是某种炸弹。 “炸弹?”伴随着菲碧接连退后而迅速避让的观众们,看到她甩出这玩意儿,一个个吓得魂飞天外,呼啦啦争先恐后转头就跑。 兹克武士们虽然刁顽大胆,但对各种各类武器的威力却是门儿清,战场训练中全实弹操作导致的高伤亡率给所有不长眼不带脑的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眼前这场决斗虽然热闹好看,但总归犯不上把自己的性命给搭进去。 断牙一直紧盯着自己的对手,眼见对方抛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闪电般瞥清那物件形状后同样也是一惊。 这是一场私人决斗,可也没有规定说不能用火器或炸弹。对方扔个炸弹是否犯规暂且不论,自己这一扑却是很有点自寻死路的味道了。他的速度虽快,但对手膂力也不弱,扔出的那东西又小,唰一下就到了面前。 情急之下,断牙没敢用剑去挑去拨那东西。蓬地一声,他的身畔已爆开一团蓝色光罩。正是自己的看家绝活,关键时刻护体保命的能量球罩! 菲碧掷来的那枚“炸弹”准确无误命中张开的蓝色护罩,果然轰的一声爆开! 然而,这爆炸的声音和威力都不大,不但火光全无,也没见到有高速杀伤碎片四散飞溅。 只能持续两秒的能量护罩一闪即逝,断牙感觉眼前一花,随即发现自己被某种柔软的绳索一样的东西缠裹住。 周围的武士观众,以及远处沙丘上的安秉臣等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橄榄状“炸弹”爆开后,居然化作一面两三米大小的白色网状物,瞬间将断牙裹住! 猫人刚才有如猛虎下山的一跃之势顿消,连人带网从半空中落了下来,砸到沙地上连滚两圈,手臂上的短剑狂舞不止,却根本奈何不了缠住自己的那张白网。 安秉臣看得很清楚,那白色罗网虽然貌似纤细,但挨了断牙横拉竖切的两剑后居然不断不裂,那些网索不但坚韧柔软,似乎还有很强的粘性,一根根都紧紧勒住断牙全身上下,令他在沙地上连滚几下也没能站起来。 原来,这才是菲碧敢于主动挑战断牙的底牌! 远近观看这场决斗的人顿时恍然大悟! 狼狈不堪的断牙还在地上乱滚之际,菲碧已经站稳脚步,张弓嘣嘣嘣连射三箭。 和刚才还在空中来去自如的潇洒情形相比,被困罗网中的断牙现在只能在沙地上葫芦乱滚,作为一个靶子显然是要好射得多了。 菲碧的三箭一闪念便到了跟前,断牙奋力测滚,避开了直向自己喉部的第一箭,剩下两箭却是无论如何也躲闪不开。 蓬! 护体蓝光再度从他身畔爆出,激得身下沙土飞扬,两支箭矢一前一后而来,击中能量护罩后相继弹开。但那张缚体罗网居然也被罩进光球中,护罩消失后依然紧紧裹住了断牙。 断牙连连挣扎,还是没能站起来。别说站起来,就连手臂和大腿都无法自由伸展。 这张烦人的黏稠白网,直接让无敌猫人的战斗力下降到负数! 围观众人亲眼目睹这场决斗的戏剧性转变,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脚下反复向后退去,不少人甚至站到了沙丘阴影之外的烈日暴晒区也浑然不觉。 终于占到上风的菲碧嘴角抿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却没有再张弓搭箭痛打落水狗,但见她右手到腰间皮囊中一探,居然掏出个和刚才那“炸弹”一模一样的橄榄状物件掷向沙地中疯狂挣扎的断牙! “还来?这是……”沙丘上,何满桂的惊呼声尚未结束,决斗场中那第二枚“炸弹”已落在断牙身边爆开! 爆炸的声音同样不大,但这次崩出来的却不是白色罗网,而是一股迅速扩散的黄色烟雾。 那烟雾有形有质,一瞬间就扩展弥散到四五米外。 断牙身上再现蓝光,可那蓝色护罩也就挺了两秒便嘎然而止。这期间,猫人武士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竭力想要远离那股黄色的烟雾。 但是,脚下缠绕的白色网丝,又把断牙绊了个跟头。摔倒的猫人连挣扎抬头都没来得及做就被扑面而来的黄色烟雾淹没。 “我靠……这是生化武器吗?”何昌发忍不住大吼起来。 以他的经验,第二枚炸弹爆出的黄色气体肯定不是烟雾弹那样简单,菲碧能丢出来制敌的东西,绝对有独辟蹊径的威力。只是,这兹克小丫头如果求胜心切,重伤甚至杀了断牙,那可就闯大祸了。 虽说军团内部无论训练还是决斗从不提倡点到为止,斗技场上的杀死杀伤一概不究责任,但何昌发知道,断牙是安秉臣最为器重的打将。多次实战的结果也充分证明,断牙的实力无愧于这份器重。如果断牙因为今天与菲碧的决斗重伤或死亡,对整个军团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损失,对安秉臣未来的计划肯定也会产生不良影响。 “停!停止决斗!”想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的何昌发直接从沙丘上跳了下来,向着决斗场狂奔而去。 菲碧没有听到情人的呼喊,却自顾自将弓收到背后,垂手静立于场中,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团黄色烟雾。 等何昌发奔到赛场边上时,那团烟雾才在沙地热风的吹拂下渐渐散开。 被白丝裹缠的断牙躺在沙地上,四肢摊开,短剑丢在一边,整个人昏迷不醒,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何昌发几步冲上去,伸手到猫人毛茸茸的颈部仔细摸了摸,感觉到断牙体内有如怒涛擂鼓的脉搏并无异常后才勉强松了口气。 断牙的体质与地球人和兹克人都截然不同,一分钟的心跳频率高达三百。 那黄色烟雾显然是某种致人昏迷的软性攻击武器,而不是菲碧抹在箭锋上的致命毒药。 二十步开外的菲碧无声地举起双手,满脸欣喜之色,显然是在用行动庆祝自己的旗开得胜。 周围的兹克武士们这才如梦方醒,爆出一阵发自肺腑的欢呼声。 击败无敌断牙,成为决斗场上的明星人物,这可是多少武士们梦寐以求的殊荣,没想到居然被这个兹克小丫头轻而易举做到。 何昌发见断牙无大恙,心中担忧一扫而空,站起身来两步奔过去将菲碧揽入怀中。 此时的菲碧,脸上只剩下幸福陶醉的表情。 跟随而至的安秉臣接过胡安·巴萨尼奥递来的水壶,拧开口盖将清水倒在断牙脸上。 猫人睁开眼睛,坐起来后打了个喷嚏,右手抓紧了掉落在地的短剑。 他看看蹲在自己面前的安秉臣,又扭头看看何昌发怀中的菲碧,尴尬地挠头一笑。 “我输了。”这三个字从断牙口中说出来,周围的军团武士们不但没人奚落哄笑,所有人看向仍被网丝捆缚的猫人武士眼神却多了几分敬仰。 “来,菲碧,给他解开。满桂,你送断牙回舰上休息。”安秉臣知道菲碧不能说话但能听懂别人的意思,于是比划着把兹克女射手叫了过来。 菲碧从腰间皮囊中摸出一块黑色的石头,凑近断牙身上那些白丝一划一拉,原本坚韧无比的网索立刻像受热的塑料条一样融化断开。 断牙完好无损地从断裂的破网中跳出来,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收剑入鞘,随后推开坚持要送自己的何满桂,嗖地一下掠出去十多步,三纵两跃之后已在百米开外,瞬间又恢复了自己原本的风范。 “改天我们再来比一场!” 猫人的声音在莫勒亚行星灼热的空气中回荡着。 安秉臣拾起沙地上的一截白色网丝,放在手指间捻了捻,随后抬头望着菲碧:“这是从哪里来的?” 刚才菲碧从腰间皮囊中摸东西时,他已经看到,这兹克女射手的囊中还有好几个橄榄形状的同类物件。 这些东西,绝对不是军团内部的制式武器,安秉臣甚至连见都没见过。 这场决斗的胜败荣辱,早已不被安秉臣放在心上。 菲碧在这场决斗中所用的独门兵器,却吸引了他的莫大关注。 兹克星上与元老院特使库伯的殊死战斗,令他至今难以释怀。异能武者的实力千变万化,根本不是凡人所能比拟。如果不是最后何满桂以苏别丁发动致命轰击,那位弗莱冈特使或许就真的逃之夭夭了。 类似的战斗今后肯定还会有,也许将来的敌人比那位弗莱冈特使更厉害,难道都要依靠苏别丁之类的重型火力才能彻底制服这些难缠对手?菲碧与断牙的决斗,无形中给了安秉臣一道黑暗中的光明启迪。 和菲碧打了半天手势之后,何昌发转过身看着安秉臣:“在沙漠深处的沙窟里,有一种黑色的洞穴大蜘蛛,菲碧的武器就是用那洞蛛腹内的丝线所制。那黄色烟雾,是她从舰上弗莱冈科技顾问瓦奈处要来的生物眩晕剂。” 安秉臣点点头,回头看看断牙消失的方向,长叹一声道:“一物降一物啊,呵呵。” 以军团目前装备的各类步兵武器集火围攻断牙,都未必能取得这样的战果。武装者军团在远近距离上的作战能力都有专门的针对性训练,对阵普通类型的敌军,哪怕数量超过自身两三倍也不足为惧。但对于像断牙这样身怀异禀的超能武士,始终没有找到有效的克制手段,动辄采用苏别丁狂轰乱炸更可能会误伤近处友军,像上次那样在空旷地域围殴库伯的情况纯属可遇而不可求的特例。 如果再遇上电磁或相位脉冲过后百武皆废的大场面,军团武士们就更没有办法对付猪突猛进的异能战士了。在敌我实力悬殊过大的前提下,数量多的一方并不总是意味着必然胜利。 “我宣布,武装者军团由即日起创建掷弹兵兵种,由菲碧与司康担任主训官,请两位尽快拟订相关条例,全力培养步兵级多元化武器攻击手段。务必让所有军团武士轮番受训,甄选其中优秀者晋升为掷弹兵,今后根据需要或独立成编或配合步兵作战。” 刚刚修复的彗星号上,会议大厅中正襟危坐的安秉臣做出了一项重大决定。 训练营中,一面新旗帜在枪锄交臂的军团旗帜旁升了起来。那是一只粗壮的手臂,握紧的掌中攥着一枚碎片手雷式样的爆炸物。 星际掷弹兵,这个武装者军团中的精锐兵种,由此正式建立。 正文 第778章 演习(上) 漫天风沙飞舞,无边黄龙卷地,千米开外只能看到一片昏暗。 这只能算是莫勒亚沙漠中的柔和小风,真正的沙尘暴可以将重达数十吨的地效飞行器掀飞,甚至直接拽入每秒两百多米速度的气旋流中不知所踪。 安秉臣看了一眼那些遮天蔽日的沙雾,猛地挥下高举的右臂。 他身后的熊大海立刻发出演习作战正式开始的号令。 两百米开外,站成五列的武装者军团战士们开始向前推进。兹克武士们身着黑色防护铠甲,黑色的斗篷在猛烈的风沙中扑簌抖动,因为相互间距保持在十米左右,所以并不显得拥挤局促。打头两列的士兵都努力埋低身子,双手平端着制式电磁步枪,半蹲前进的同时警惕地东顾西盼,搜索着沙雾中随时可能出现的模拟标靶。 从第三列开始的军团士兵们,除了手上的武器,每个人的背后还斜挎着一根长约半米,直径十五厘米左右的黑色筒状器物,这筒状物后部有扳机握柄,前侧下方有手扶固定护垫圈,看上去颇似地球军队的反坦克火箭筒,但尺寸上明显要小得多。 一个又一个模拟标靶从沙堆中弹出,前排的士兵们纷纷扣动扳机,电磁步枪发出凄厉的尖啸声,标靶头部和身躯中枢部分顷刻间被打成马蜂窝。标准百米距离的射术训练是武装者军团的门槛基本功之一,包括指挥官在内每位士兵的每日训练射击弹数都在平均百发以上,从兹克星一路过来,如果没打坏打废过两支以上电磁步枪的家伙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上万发的疯狂射击训练保证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官兵都能做到百米开外跑动中射击绝无脱靶的水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甚至可以做到对头、胸、腿等指定部位实施精准攻击。这些成绩,全都是在没有打开防护头盔内置的辅瞄系统前提下的水平。 此起彼伏的枪声中,风沙渐渐散去,露出天顶的太阳,以及远处大小不等的沙丘。 居中指挥这五列步兵的佰长透过沙雾看到,三百米外的丘谷中,冉冉升起了一群尺寸庞大的黑色标靶,象征着敌方装甲单位。 “卧倒!”佰长用千进语一声令下,前后五列士兵全部就地扑倒在滚烫的沙地中。 “右前方三百米,敌方装甲目标!” 后三排的士兵们摘下背上掷弹筒,从腰间弹囊中摸出蓝色外壳的圆柱体电融弹,塞入筒口后掷弹筒底部立时亮起一圈刺眼红光,当操作者确认攻击目标后旋即又变成绿色,表明已完成发射准备。 “掷!”佰长单腿半跪在沙砾中,指着前方那群黑乎乎的标靶大吼道。 “嗵嗵嗵嗵嗵!”佰长的话音刚落,至少有二十发电融弹一连串飞了出去。 雨点一般的电融弹分三波落入装甲标靶中,爆出一团又一团蓝色的明亮光簇,将钢铁制成的标靶融成了一团废渣。 “左前方三百五十米,敌方步兵群!霰弹加燃爆,混合攻击!”佰长一边发布着命令,一边卧倒下来,以避开对面目标区扫过来的红色光束,那是敌方火力的射击线,一旦挨上就判定为死亡或重伤。 听到命令的掷弹兵们手忙脚乱从腰间弹囊中摸出黑色或红色外壳的榴弹,装弹,瞄准,等待掷弹筒底的红色光圈变成绿色。这个过程中有六人被红色光束扫到,当即被判定为阵亡,武器系统关闭,除了起身退离战场外什么都做不了。 “掷!” “嗵嗵嗵嗵嗵!” “哄!哄!哄!”碎片霰弹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 “嘭!嘭!嘭!”燃爆弹撕扯空气的怒吼显得格外低沉压抑,不过这种东西瞬间生成的高温焰团,无论是威力还是视觉效果都要比声音壮观得多。 看着三百五十米外那堆被炸得乱七八糟的模拟标靶,佰长迅速站了起来:“继续前进!” “我们的铁骑战车完全可以提供比这更有效的火力支援。”安秉臣身后的胡安·巴萨尼奥俨然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这位跟随安秉臣出生入死的灰山异能者才从石堡发掘现场返回,和许多军团的中上层军官一样,他对安秉臣执意要搞掷弹兵这么个新兵种颇为不解。 观摩演习的众人背后,停放着一辆长五米,高两米的四足反曲足肢战车,那正是根据地球版本三号机体改进研发的铁骑战车,武装者军团的地面主力装甲单位。这种单人或无人驾乘的地面战车同样采用通用标准模块化设计,动力系统和武器系统都可以根据星际战场的具体情况临时调整更换。 无论搭载电磁炮、光束炮,还是可瞬间抛射大量弹头的螺旋电磁弹射器,一辆铁骑战车的火力强度肯定远超这一个佰的军团步兵。至于在机动性和防护能力方面,战车更是能把步兵们甩出十六条街距离。 按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感到疑惑,掷弹兵真有存在的必要吗? “我知道,掷弹兵的战术演习让你们很多人都感到荒诞和滑稽。”安秉臣扫视周围一圈,看到了不少和胡安·巴萨尼奥相似的质疑目光。 “但是,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是平坦开阔的沙漠。”安秉臣不急不慢地解释着,他相信这些久经战阵的手下能听懂自己的意思:“铁骑战车并不能包揽所有的战斗环境,譬如在狭窄的建筑或星舰走廊中,又譬如在相位脉冲的无差别洗涤过后……我们的步兵需要在任何环境下都可以消灭敌人赢得胜利的武器,而不是离开了战车和卡鲁就只能一筹莫展,坐以待毙!” 战争,无论是地球上的战争,还是星际之间的战争,既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星空中的决斗简单而又残酷,很多时候一场战斗的输赢在双方正式交火之前就已经注定。万舰竞发群炮排射的壮观场面几乎不会出现,在拥有恐怖毁灭火力的时代,任何战斗单位的大规模集结都意味着自杀。 唯一能决定到底是自杀,还是消灭敌人的关键,在于侦察情报。 简而言之,信息。 找到敌方目标,分析对手思维模式并预测行动轨迹,然后投送火力。 第一步的难度,远远超过后两步。第二步的难度,又比第三步要高。如果连第一步都做不到,那就甭谈什么太空作战,茫茫星海中继续捞针吧。 然而,局部区域的战术对抗,则比星空中的生死过招要复杂得多。 各种无法预测的敌人,各种意想不到的战场地形,再加上随时可能变化的战术目标,武装者军团的步兵们确实需要一种适应性更强,便携性更好,而且必须是可靠性最高的单兵重火力武器。 参照加拉德人的气压发射管研制的掷弹筒正是这样一种多功能武器,它以间断式被动电磁充能为动力,每次充能后可弹射三到五次,标准重力和空气环境下能将五百克的制式榴弹抛到六百米外。如果是在无重力的太空环境下,或是连接入防护服内置中控系统接受辅助火控锁瞄运算,这东西的射程和精准度还会有更大幅度提升。 为了应对特殊紧急情况,掷弹兵们同样也有徒手投掷榴弹的训练科目。在没有掷弹筒的情况下,一位合格的掷弹兵必须将五百克标准重量的制式榴弹投入六十米外一个直径一米的圆环中,十发六中是通过考核的最低标准。 掷弹兵的弹囊携具最多可容纳二十一枚榴弹,这些外壳五颜六色的榴弹合计重量可不轻,加上标配的电磁步枪,以及近战用的破甲锥或合金短剑,还有那身十公斤的防护铠甲,一位掷弹兵的战斗携行重量最高可达四十公斤。 这种严苛的体力要求直接淘汰了许多体魄不够强健的士兵,一千多人的兹克女兵们更是一个都没能入选。有幸通过考核的掷弹兵们骄傲地自称为“男子汉兵种”,但那些满腹酸爽的家伙们却在背地给他们起了一个毁人不倦的形象绰号:“花蛋卷”。 腰带弹囊里插满了五颜六色的榴弹,看起来确实像一张刚刚煎好的花蛋卷。 花蛋,是兹克星上一种名为草鸠的家禽所产的卵,堪称兹克人最喜爱的美食之一,放油下锅一煎香味扑鼻不说,蛋白周围还会翻出一圈五颜六色的卷边,观赏性与可食性都是上上之选。 吹嘘归吹嘘,但大多数掷弹兵在实战中通常会在电磁步枪和破甲锥之间二选一,以此降低自己的战斗负重。因为掷弹兵很少独立出战,多以什为基础单位混编在步兵佰中,在周围同伴们的庇护下,他们携带的电磁步枪和破甲锥极少能有机会派上用场。但在今天的演习中,掷弹兵们仍然被要求同时携带电磁步枪和破甲锥,这主要是因为安秉臣想亲眼看看掷弹兵在满负荷条件下的实际表现。 “敌方特种目标!”那名指挥作战的佰长厉声高呼。 一面人形标靶以惊人的速度掠过沙地,沿着毫无规律可言的轨迹线向步兵群逼近。 这面人形标靶的底部是一台无线电力驱动的电动引擎,四条反曲足肢以最大输出功率驮着靶子或高速弧线跑,或凌空跳跃,做出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术规避动作。前两排步兵纷纷举枪射击,但却十有九空。 毫无疑问,这是在模拟像断牙那样的高机动性异能单兵战士。 武装者军团中同样有不少天赋异禀的超能人士,所以那位佰长才喊出了特种目标这个模糊名称,而没有用敌对性过于明显的异能战士这种称呼。 “掷!” 有一半的掷弹兵果断放下手中的掷弹筒,向闪电般逼近到跟前的标靶直接徒手掷出不同颜色的榴弹。 “咚!”“咚!”“咚!”“轰隆!”“砰!”“嘭!” 十数张陡然爆开的白色罗网从不同方向罩住了飞奔的移动标靶,被裹住的足肢底盘失去重心跌倒在沙砾中,随后而至的榴弹中夹杂了黑色碎片霰弹、黄色眩晕弹和红色燃爆弹,有人还甩了一枚蓝色的电融弹过去。 这道混乱的什锦大餐当场把那面移动标靶,以及驮行标靶狂奔的足肢底盘炸成了一滩金属渣。 安秉臣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正文 第779章 演习(下) 身后的铁骑战车动了一下,四条反曲足肢关节的吱呀声,以及车顶炮塔旋转的低沉嗡嗡声,让安秉臣立刻抬头望向电磁炮口所指的西面天空。 一艘腹部印有武装者军团徽标的“钢箱”式登陆艇很快出现在信标石山下的营地上空。这种二十多米长,高宽各十米的地表飞行器外形方方正正,宛如一口带了四条粗腿的金属箱子,是萨雷斯人专为莫勒亚行星登陆行动临时设计的大气层内多用途运输载具。采用磁悬浮引擎为动力的钢箱登陆艇结构简陋,维护方便,虽然速度不快但运载能力却是杠杠的,这东西前后总共生产了十二架,主要被用来运送极地采掘点生产的金属矿锭,偶尔也运送人员和装备。 看这艘登陆艇侧舷的编号,应该是去塔塔尔人部落接亚伯回来的那艘。 登陆艇降低速度,悄无声息地降落在石山山脚的临时着陆点。舱门打开后,从舷梯上首先走出来的果然是亚伯,虽然他也穿着军团制式防护铠甲,但尼泽兰人削瘦佝偻的身形明显有别于地球人和兹克人,远远一眼就能看出来。 尼泽兰人的母星卡兰丹是个富含湿润水份的沼泽星球,他们也能勉强适应植被茂盛的兹克星,但充斥着高温和风沙的莫勒亚行星就太严苛了一些,所以以亚伯为首的尼泽兰人在地表活动时大多穿着全套防护服。 亚伯侧头问了一下着陆点值班的军官,立刻向着训练场这边走过来。 安秉臣瞥了一眼场上仍在继续的演习,没有动弹也没有吭声。那三排兹克族掷弹兵正在表演利用掷弹筒发射带绳合金抓钩,这项特殊功能可使掷弹兵们轻松跨越地形和建筑障碍,甚至能在外太空环境下协助技术人员抢险维修。 一直走到安秉臣面前的亚伯摘下头盔,捋了捋自己那颗椰子脑袋上稀疏的头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安秉臣坐着直身回礼后,伸出右手拍了一下旁边何满桂让出的空位,示意亚伯坐下。 “怎么样?”安秉臣开口问道。 结束了协助塔塔尔部落迁徙的使命后,亚伯没有立即返回信标石山,而是乘坐登陆艇对莫勒亚行星上的地表区域进行了一次粗略的梳理搜索。这次搜索行动明面上是勘查各地塔塔尔人部族的情况,但真正的用意却是寻觅莫勒亚行星上是否有其他智慧生物存在的蛛丝马迹。 发现地下石堡后,环族智慧生物的语言破译工作始终未有突破。安秉臣不得不寄希望于在别的地方找到更多环族生物的遗址,比如另一座石堡,或是另一座泄漏的核聚变反应堆也成,只要能弄到更多的文字文献资料,必定可以加快环族语言的破译解读。 安秉臣通过兹克星系前代星台操作者留下的太空站和卡鲁重建了新的智库系统,这个智库系统显然和地球的智库系统完全不是一回事。虽然也有卡鲁、苏别丁等全套原型机体,所有的四元相位设施也运转正常,但他仍然能清晰感觉到这个新智库在运算能力方面的表现远远逊色于自己在地球的老版本。 兹克星的那位星台操作者显然还活着,但却早已不知道去了哪一处遥远的星空。安秉臣以星台操作者的权限借用了这位同仁麾下的卡鲁,借助恒星异能量组建了自己的临时新智库。 新的智库最初只能掌管一百只卡鲁,这个发现让安秉臣大为吃惊,因为之前在地球上并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形。他一直认为,无所不能的智库就像大海和宇宙一样,只要保证有能源和金属,就可以产出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造物。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新智库的管控上限似乎也在逐渐提升,从一百变成一千,随后是两千,突破五千。 对三十六艘星舰的智能协管明显也分流了新智库的运算能力,可掌控的卡鲁总数伴随着新飞船的不断诞生逐渐萎缩到三千五百只,随后又渐渐扩展到五千只左右。这铁一般的事实充分表明,新智库的运算容量并不是无穷无尽的,但是,这个限额似乎也并非固定不变。回首兹克星系的经历,不难发现新智库一直在逐步成长,尽管缓慢了点,但仍然在由低向高增加。 安秉臣推测,影响智库扩容的因素,并不仅限于卡鲁等原型机体的数量,智库所接收包容的数据信息量,似乎也会影响当前智库的发展速度。 总的来说,智库像一个能够自行进化生长的机械生命体。 原型机体像是它的骨骼,异能量像是它的血液,而各种来自外界的体验和数据,则是促使智库成长发育的食物! 地球上的旧版智库秉承前六代操作者之遗惠,开局起点就很高,除了异能量的一度短缺外,几乎没有让安秉臣感觉到任何窘迫限制。 但在兹克星移花接木生成的这个新智库,却是完完全全的白手起家。一颗幼苗,要长成参天大树,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但这个新智库,却是安秉臣目前唯一的靠山。 在这种情况下,要让新智库快速成长,异能量和原型机体都不再是最重要的决定因素,大量饱含有益实质的信息,尤其各种智慧生物的尖端技术和文明信息,才能满足新智库的发展需要! 唯有新智库获得成长壮大,武装者军团才能突破现有的三十六艘星舰以及五千两百只卡鲁的限制。 基于这个关系到切身利益的理由,安秉臣非常渴望能获得地堡中环族生物的核心信息。当然,如果亚伯能在搜索行动中发现环族以外的智慧种族,那同样也是一种令人欣慰的结果。 莫勒亚行星极地附近的那条巨型地表沟谷,以及沟谷东端尽头的大量金属残留物表明,环族人显然是被迫降落在这个世界的。那条巨沟,极可能就是环族飞船在莫勒亚行星表面犁出的伤痕。如果不考虑机械故障的意外因素,能让这个掌握了星际航行与可控核聚变技术的智慧种族迫降在莫勒亚行星,肯定不是塔塔尔人这样的本地亚文明种族可以做到的。 发生在五万至六万年前的这场变故,现在是否还能寻觅到足够揭开全部真相的蛛丝马迹? 摘下头盔后,亚伯脸上的神色,已经让安秉臣感到希望不大。如果真有突破性重大发现,估计这位尼泽兰伙伴早就在通讯频道里大呼大嚷了。 “我们总共发现了六十三处塔塔尔人的聚居部落,其中五十八处位于沙漠区域,基本都是依托水源生存的蛮荒部族,平均人口基数不超过一千人。另外五个部落位于南半球极区外围,那里的生存环境相对要好得多,水源和植被都很丰富,最小的部族也有三千人口,最大的甚至超过了一万两千人。” “也就是说,塔塔尔人的总人口还没有到十万?”安秉臣问。 “精确数字是九万三千人多一些。”亚伯点了点头:“不过,它们显然是这个行星上食物链最顶端的物种,如果假以时日或许能够完成对整个星球的资源整合。” 安秉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许吧,如果它们能赶在整个星球沙漠化前完成文明的升级……” “但是,如果我们能提供一些帮助……”听到亚伯试探性的询问,安秉臣脸上的笑容立时收敛。 十万不到的人口总量,塔塔尔人连发展文明社会的两百万最低基数都没凑够。别说发展什么高端技术,现在连基本的生存都危在旦夕。就目前形势来看,安秉臣更有理由相信,这种低级智慧生物更可能在莫勒亚行星彻底沙漠化之前就灭绝殆尽。 对于此刻的塔塔尔人来说,他们确实算得上是神祗一般的存在。 如果天上的神祗们伸出一根指头扶一把,塔塔尔人就能迈过艰难进化之路上的又一道生存之坎。 但是,这样揠苗助长的行为,绝非明智的选择。 眼前这关就算迈过去,但后面又该怎么办呢?难道要永远呵护扶助塔塔尔人,直到他们的文明完成母星卵壳中的孵化期,最终走向太空?即便这样搀扶着走出去,塔塔尔人就能算真正的独立和成熟了吗? 安秉臣并没有头脑发昏到真把自己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他也不认为自己统领的武装者军团需要承担扶助塔塔尔人的义务和责任。这个世界,甚至整个宇宙中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自认不过是条急于寻觅归乡之路的丧家之犬,来到这里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弗莱冈远征者留下的信标,而不是与塔塔尔人之类的本地部落文明探讨宇宙友谊博爱的情怀。 进化之路上的每一层晋升台阶,都是必须依靠自身之力才能攀越的天道之堑。奋力越过,眼前就是一派全新景象,子孙万代受益无穷;爬不上去,自然败灭出局,宇宙中开天辟地以来消亡的各种生物又何止亿亿万万?倘若塔塔尔人真的消亡于漫漫黄沙中,那又怎样? 以善为名的揠苗助长,只会破坏和扭曲塔塔尔人的进化能力,培养出一个丧失独立性的奇葩种族。而这个奇葩种族不可避免的失败宿命,最终也只能凸显妄为神者的愚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古人对生存环境艰辛无情的感概,可谓肺腑之言,诚不我欺。 然而还有一句,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别指望什么神仙皇帝。 唯有自助者,天助之。 对于母星孵化期中的原始智慧文明,陶图格联盟一贯提倡的不接触、不干涉、不交流三不原则才是最理性的明智抉择。 至于亚伯主动提议协助塔塔尔人背后的动机,安秉臣也能猜到个大概。这位才获得自由的尼泽兰人,显然大有同情心泛滥过度的趋势。 “我们为塔塔尔人提供了新的水源聚居地,这也算是抵消了诱骗他们搬家的过失。更何况,如果没有我们出现,他们也会从水源枯竭的旧营地迁走,而且还不一定能找到新水源。” 正文 第780章 准备(上) 安秉臣并不想过多责怪亚伯。[起舞电子书]-..-这位尼泽兰朋友自幼为奴,在弗莱冈奴隶主的熏陶下非但没有变得暴虐残忍,相反依然保持了一颗敏感善良的赤子之心。 这种能够出淤泥而不染的本质,虽然也会导致偶尔无视大局的短视,但却并未让安秉臣产生反感。比起像速烈人那样诡计多端的生物,他更愿意和这样同伴并肩战斗。 亚伯所率领的尼泽兰人,现在是武装者军团中相当重要的核心力量。以司康为首的八千多兹克武士,以及安秉臣和塞巴多提的原班人马大多是战斗人员,‘性’格勇武果断,敢冲敢杀的实在太多,相比之下谋略和技术类型人才却严重不足。 如果不是形势所迫,他怎么会把玄这样的定时炸弹强拉入伙当个技术顾问用,又怎么会不予余力地将俘获的三名弗莱冈蓝旗学院成员尽数收入麾下? 三百四十五名尼泽兰人,除去老幼病弱一百六十九人,剩下一百七十六名青壮男‘女’全部加入军团参谋部和技术部‘门’,成为武装者军团运转的重要部件。拥有心灵沟通异能的尼泽兰人,尽管不擅长战斗厮杀,但在理论学习方面却是天赋异禀,一日千里的神速进步简直令人乍舌。这些尼泽兰人,大多在军团舰队中担任技术骨干和非战斗兵种,源自萨雷斯人和弗莱冈人的各种尖端技术理论,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求知‘欲’。 对于这样优点明显大于缺点的靠谱盟友,安秉臣已经不想再苛求完美。毕竟,连他自己都谈不上是一位完美的军团统领。 “向塔塔尔人提供太多的帮助,只会让他们对我们产生强烈的依赖‘性’。如果这种依赖变成习惯,总有一天,他们从我们这里得不到他们期盼的东西,那时候……怨念和仇恨就会取代友谊与忠诚。”安秉臣委婉地说出这番话,末了又补上几句:“我们只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做这一切,又是何苦呢?真正的智者,应该能提前预见到事物发展的必然结果,而不是等到大火烧起来后再去呼喊提水。” 亚伯陷入沉思,放在头盔上的枯瘦指头停止了不安的下意识抖动。 训练场上,手持武器的掷弹兵们已经结束了最后一项科目动作演示:在掷弹筒无法正常工作的紧急情况下,以类似地球牧羊人投石器的手动索带抛‘射’制式榴弹。小说在佰长和什长的吆喝声中,掷弹兵们动作麻利地收起了复合纤维制成的投‘射’索,随后开始列队向观众席这边敬礼。 安秉臣赶紧站起来,向排成三列的军团‘精’锐们还礼致意。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兹克武士,是全体掷弹兵中的佼佼者,也是整个武装者军团的核心主力。他将率领他们,在这险恶的星空中,为整个团队的生存和自由而战。 演习结束仪式后,和亚伯并肩而行的安秉臣继续问道:“除了六十三处塔塔尔人的部落聚居点,还有什么别的发现?” 亚伯摇了摇头:“我们严格按照经纬线分区扫描了所有地表区域,除了一些本土低级物种外,没有发现高等智慧生物活动的迹象,也没有探测到异常电磁辐‘射’信号或能量‘波’动。” 这十几天来,亚伯和八名尼泽兰同胞乘登陆艇搜遍了莫勒亚行星的地表区域。 但是,寻找环族智慧生物遗迹的努力,最终还是以一无所获而告终。 “我建议,扩大搜索范围。让担任外围警戒任务的星舰关注一下周边恒星系,特别要留心有规律的电磁脉冲信号。”亚伯明白安秉臣想尽快破译环族人的语言,当即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武装者军团的舰队大小主力舰共计三十六艘,从兹克星系一路远征过来已经经历了四千光年的长途跋涉。萨雷斯人的聚变冲压引擎可使整个舰队瞬间跃迁到八十光年之外,但每次跃迁之前都会有一艘前导舰率先进入预定目标区进行侦察搜索,以四元相位远程扫描仪反复确认周边星空没有可疑或危险情况,这之后主力舰群才会实施集体跃迁。 即便舰队主力完成跃迁抵达预设目标星域后,安秉臣仍会派遣两三艘星舰分头前往距离主力舰群位置数亿公里的外缘边界区巡游,一方面勘察沿途星体详情,探寻可以为己所用的矿藏资源,另一面也能进一步扩大外围警戒圈,确保主力舰队的安全。 这种谨慎小心的航行模式,很大程度上是参考了萨雷斯舰队在星空中流‘浪’迁徙的规程。 尽管已经离开兹克星系四千光年,但军团舰队依然能收到来自兹克星的四元相位通讯数据。这表明,四元相位通讯的有效距离,显然并不止四千光年。 但是,与地球故乡的尝试联系,却始终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根据多位可信人士的描述,陶图格联盟中也有不少智慧种族使用造物主当年遗留下来的四元相位通讯模块,但军团舰队却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联盟主星区的四元相位信号。这个事实间接证明,四元相位通讯的有效距离是存在的,而且其上限必定小于将兹克星系与联盟主星区之间的十八万光年。 一想到与地球的距离多半比这十八万光年还要更遥远,安秉臣和塞巴多提等流亡者心中就充满了绝望。 以舰队目前单次跃迁八十光年的距离来算,抵达陶图格联盟主星区至少要完成两千多次类似的跃迁。每次远程跃迁,从侦测分析、收集信息、确定跃迁目的地、派遣前导舰出发,到主力舰群完成跃迁,收拢整个舰队通常需要七十二个小时。 以此类推,仅返回陶图格联盟主星区的旅程,就要耗费相当于十八年的地球时间! 而且,这还仅仅是没有任何干扰因素和突发事件的纯理论计算值。 虽然诺瓦的深渊号可以借助引力子跨越上亿光年空间,瞬间从一个星团飞抵另一个星团。但是,这位达文巴真知者此刻却只是蛰伏在安秉臣脑中的一缕‘精’魂,别说‘操’纵深渊号飞舟遨游宇宙,就连生存都成了火烧眉‘毛’的大问题。 所以,尽管萨雷斯人的冲压引擎比起达文巴人的引力子飞舟来几乎慢如蜗牛,但对安秉臣来说眼下已经没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他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带着诺瓦返回达文巴。唯有完成循环重生,恢复双次元躯体的达文巴真知者,才能帮助他跨越浩渺无尽的太空重返地球。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也许要耗去二十年,甚至四十年的时间,也许,安秉臣永远都无法走到这条道路的终点。作为一名碳基灵长目生命体,他的正常寿命最多也就是一百年。光‘阴’耗尽而壮志未酬,同样是极大概率出现的结果。 但他更清楚,如果不迈出第一步,哪怕二十年也好,四十年也好,返回地球的心愿最终只能成为幻影。 这才是安秉臣组建武装者军团,全力向陶图格联盟主星区进发的最深层动机! 回家,他要回家,回到自己的故乡! 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一头栽倒在归家的路上,也比坐以待毙的哀叹和悲鸣更有意义! “你的意思是,环族生物有可能在周边恒星系也留下足迹?”想到有可能获得一个新智慧种族的信息,安秉臣忍不住‘激’动起来。不但新智库的容量可以因此提升增加,从而允许他扩大武装者舰队的规模,没准环族人的宇宙航行技术还能为军团舰队现有的驱动引擎提供改良的参考。 “从极地发现的坑谷尺寸来看,环族人的星际飞船应该很大,这样的飞行器通常不会采用超光速或跃迁之类的高速行进策略,携带庞大基数的人口,以独立运作的舰载生态环境为支撑才是最合理的稳妥做法。这样的全民迁徙式航行通常会在沿途星系频繁补充资源和能量,如果这个推论成立的话,环族人必然会留下许多经过的痕迹,比如石堡中那座泄漏的聚变反应堆。以这座反应堆的辐‘射’频谱特征为过滤条件,对周边数十光年范围内的类行星体实施有针对‘性’的四元相位远程扫描,肯定会有所发现。” 四元相位远程扫描在空间中的作用范围呈现为一个对称尖锥体形状,尖锥的顶点正是远程扫描仪的信号发‘射’源,这个锥体的总长度,扩散角的大小,以及扫描的细节分辨率,完全取决于输入的异能量功率。 也就是说,只要有足够的异能量,一台舰载四元相位远程扫描仪完全可以穿透整个宇宙,窥探到亿兆光年之外的星空详情。 当然,这仅仅是理论上成立的架设,正如阿基米德宣称给他一根足够长的杠杆就可以撬起地球的理论一样,没有人能给阿基米德那根足够长的杠杆,也没有一艘星舰能够为四元相位远程扫描仪提供足以穿透整个宇宙的瞬时异能量。 武装者军团舰队目前配备的四元相位远程扫描仪,对两百光年外的星空进行一次窄束全频扫描就要耗费新智库百分之三十五的异能量储备。所以,每次远程跃迁前后,通过沿途恒星补充异能量已经成为耗时最长,但却又必不可少的例行活动。 如果是有过滤筛选参数的针对‘性’扫描,无疑会比漫无目的的全频扫描要节省能量得多。 亚伯的这个提议,有很大的可行‘性’。 小說网 正文 第781章 准备(下) “亚伯,我现在任命你为流星号星舰舰长。在我们动身离开莫勒亚星系之前,你可以按照自己的设想,对周边二十光年半径的邻近恒星系进行远程扫描侦测,扩大对环族生物的搜索范围。记住,千万不要担心异能量的消耗,我们设在莫勒亚恒星外缘的补给站可以随时补充损耗。用这些取之不尽的异能量,去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安秉臣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能源危机,而是整个新智库系统的容量局限性。这种局限性不仅体现在运算能力上,同样也体现在异能量的容储值上。他就像一位即将前往沙漠中远行的旅者,面对一池甘甜的泉水,手边却只有一个小瓷碗可以携带淡水。如果能将小瓷碗换成更大的水桶或皮囊,情况无疑会好得多。 尽管安秉臣和塞巴多提已经将所有能独当一面的手下全都派驻到星舰上去主事,但整个舰队中仍然有十二艘星舰没有舰长,只能由智库统一代管。武装者军团的人才匮乏,由此可见一斑。 好在安秉臣并不着急,第一,他知道自己着急也没用,第二,真正的人才都是通过实干锤炼出来的,正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他有足够的时间,此行前往联盟主星区也必定会有无数磨练,每一艘军团的星舰,最终肯定会有一位合格的舰长。 听到这充满信任的委派,亚伯细长如缝的双目射出振奋光芒。 “尊敬的夏尔库大人,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虽然尼泽兰人颇受安秉臣器重,但却仅限于技术领域的中流砥柱,没有一位有资格出任星舰舰长。 现在,这个纪录终于被亚伯刷新,怎能不让他感到激动和骄傲? “这仅仅是个开始。”安秉臣沉声道:“在你之后,或许还会有更多尼泽兰舰长。没准有那么一天,你的同胞们将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新家园。” 尼泽兰人的母星卡兰丹毁于弗莱冈人的邪恶阴谋,举族子民沦为奴隶,但这个心语者种族从未放弃过要重建家园的梦想。 听到军团长一语道破族人的心声,亚伯再也按捺不住本来就沸腾升温的情绪,声音都有些变了。 “无论尼泽兰人是否重建家园,亚伯都将追随夏尔库大人,至死不渝!” 安秉臣淡然一笑,在亚伯肩上轻轻拍了下:“如果你的梦想是遨游星空,那我只好勉为其难收下你这个伙伴了……” 这个不到一万人的流亡团队里,谁没有自己的梦想呢? 安秉臣抬起头,看着沙尘暴散尽之后天边露出的斜阳残霞。 莫勒亚行星上的一天,很快又将过去。 斜阳另一侧的信标石山,已从沙土中渐渐显露出完美的几何轮廓。这座昔日弗莱冈远征者留下的废墟遗址,即将恢复二十万年前的最初原貌。 流星号是一艘全长一千八百米总质量约百万吨的中小型星舰,其外形宛如一艘放大了无数倍的巨型橡皮救生艇,黑色的舰体前后两端浑圆光滑,但在左右侧舷近千米部位露出模块化箱体阵列结构的九排框架。它和另外九艘同型姊妹船都是模仿弗莱冈某型轻型战舰的智库山寨产品,作为兼具侦察和运送功能的模块化飞船,这种轻型舰比彗星号那样的大块头机动灵活得多,适用范围也很广,每次跃迁前先行探路的前导舰角色全都由它担任。 亚伯站在舰桥指挥台上,一向佝偻的腰挺得笔直。当他第一次站上那座圆台时,四周船员们投来的各种饱含深意的目光,令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骄傲,以及面对未知命运的忐忑。但现在,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原本陌生的感觉。 他的双眼注视着从指挥大厅顶部投射生成的环屏全息界面,其中一幅画面是从莫勒亚行星轨道平台上俯拍的实时动态图像,画面的正中央正是从太空中俯瞰的信标石山。 从十万公里外的距离看去,巍峨雄伟的信标石山比他的指头大不了多少。没有云层的遮掩,位于北半球沙漠中的那座锥形尖塔看起来相当清晰,大半个莫勒亚行星表面的黄红色沙海把这座远古遗物映衬得格外突出。 “舰长大人,第两百三十七次四元相位远程扫描准备完毕!请指示!”一位尼泽兰族操作员的呼喊声将亚伯的思绪从信标石山上扯了回来。 亚伯审视着界面中央主屏上刷新的当前扫描参数,反复确认了指向座标、预定侦测距离和输出功率值。 “第两百三十七次四元相位远程扫描,启动!” 伴随着流星号新舰长的命令,一束投射角仅有零点三弧秒的四元相位波束从位于舰体中部的远程扫描仪悄无声息射出,瞬间将十光年之外的一片恒星系概况尽收眼底。 百分之一秒后,扫描照射结束,智库能耗当即下降百分之二十六。 当智库开始分析扫描获得的数据时,莫勒亚恒星附近的异能量补给站也开始发射太阳使者,为整个智库系统补充异能量。按照当前的异能量储值上限,每进行扫描三次远程扫描智库差不多就见底了,必须等待重新补充完毕,然后才能继续再来三次。每次补充异能量的间隔,最快也要三个小时。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亚伯始终在重复这项单调乏味的循环流程。停泊在莫勒亚行星轨道上的流星号,坚持不懈地对周边十光年半径的所有恒星系进行远程四元相位扫描,以期发现有关环族智慧生物的蛛丝马迹。 可是,茫茫宇宙总是那样浩渺无边。 两百多次的远程扫描,仅覆盖了当前可见星空中的千分之一区域。搜索到的数百个恒星系中,别说环族生物的遗留痕迹,甚至连有生物体活动的行星数量用一只手就能数完。 这已经是带有多重过滤参数后的搜索结果。 亚伯主持的远程扫描侦测也不是真的一无所获,至少智库从中获得了有关周边星空的详尽数据,源源不断喂入的海量信息已经让新智库的全局运算能力提升了百分之四十,异能量的储备上限额也有少许但却是明显的增加。 随着新智库的成长,每次远程扫描所耗费的能量会越来越少,每次补充能量后能允许的扫描次数也会越来越多,此消彼长,逐渐扩大的侦测覆盖面也必然会增加有所发现的几率。 如果就这么一直扫描下去,扫遍整个莫勒亚行星周边的可见星空,即便没有任何重大发现,新智库也能获得非同寻常的成长。 然而,莫勒亚行星上信标石山的修复工程已接近尾声,亚伯的使命也不得不暂时告一段落。与继续赶路前往陶图格联盟主星区的大事相比,搜寻环族生物的下落还算不上当前头等迫切任务。 “第三零七五号模块化舱箱群,六百六十秒后抵达右舷。” 智库的汇报声惊动了正在凝神注视着扫描数据解析进度的亚伯,他转过头望向另一幅全息显示屏,位于流星号右舷方向的井字形轨道平台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这座用于转储金属矿锭和维护星舰的临时空间站宛如一具果实累累的葡萄藤架,它的井字结构单边长度超过了五千米,最多能同时停泊八艘彗星号主力舰,但从数十万公里外看去它似乎还没有亚伯的巴掌大。 一堆拴系成串的舱箱在电磁弹射器作用下脱离了轨道平台,向着流星号无声无息地飞来。这些标准化尺寸的合金舱箱里装满了来自莫勒亚行星的合金锭、纯净淡水以及各种动植物样本,它们将被塞入流星号侧舷的阵列框架中,由舰壳外巡弋值守的卡鲁完成最后的固定封装。 十米见方的舱箱不但可以装载货物,也可以作为容纳武器和通讯系统的模块,甚至可以作为船员的起居活动舱室,紧急情况下它们甚至可以脱离舰体并独立运行很长一段时间。流星号两侧船舷长达千米的中部各有深达三层的阵列框架,总共可以容纳五千四百个这样的模块化舱箱。彗星号级别的主力舰能装更多,最少都是三万以上。 这些合金舱箱既是运载存储空间,同时也是船体外侧的复合装甲层,在遭到意外物理撞击的情况下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为了分摊永远无法预测的风险,所有载货舱箱都会被均匀地分配到每一艘星舰,整个舰队的三十六艘星舰都要承担部分运送任务。 万一出现舰只意外损失,维系军团生存的物资也不会因此被全部一锅端。整个武装者军团舰队,俨然成了一个庞大的模块化聚合体。每艘星舰都可以独立运作,但同时又能担任聚合体所需的特定功能部件。 这就是模块化的好处。 “流星号维护组,准备接收第三零七五号模块化舱箱群!”亚伯一边说着,一边浏览着屏幕下方列出的舱箱内容清单。 舰体外十只卡鲁合编的维护小组当即闻令而动。 但那张内容清单却让亚伯愣了一下:“天马战机?近程密集阵电磁炮?大功率聚能光束发射系统?这九十个舱箱里有三分之二都是战斗模块吧?” “毫无疑问,我们将成为下一次跃迁的前导舰。”台下左侧操控台前的那位尼泽兰族导航员马上做出了最合乎逻辑的推测。 舱箱分配是每次跃迁之前必经的环节,各种物资打包分派到各艘飞船上,下一步当然是要出发了。 通常获得额外战斗模块的星舰,绝对是跃迁之前抢先出发探路的前导舰人选,这已经是默认的规则。 “那真是太好了,我喜欢这种冒险的感觉!”话音未落,亚伯的头盔内屏上刷出一条最高级别的红色通告。 看完之后,他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但是,我们可能要加快这批舱箱的装船速度了!三个小时后,舰队指挥部将对信标石山进行首次测试。为避免可能出现的危险,所有舰只必须在此前向行星轨道外沿撤退,保持与轨道平台外侧至少二十万公里的距离。测试进行过程中,所有舰只都要处于最高战备状态!” 亚伯说完这番话后,舰桥上的四名船员全都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这位新船长。 包括他在内,总共五个人,就是负责掌控流星号的全班人马。 正文 第782章 光体(上) “一切都按你的意思办了,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正在加速脱离莫勒亚行星大气层的彗星号舰桥上,安秉臣神色淡然地望着安尼维罗。 除了信标石山脚下的一座无人观测站,以及留在训练营地的十只卡鲁,整个莫勒亚行星的着陆部队已经全部升空撤离。 彗星号之外的三十五艘星舰,也已全部疏散到行星轨道外沿,距离轨道平台至少百万公里远的地方。 加拉德游商此刻没再像往常那样频繁吞吐自己的双岔舌芯,口若悬河地吹嘘自己的家族光荣史。 安尼维罗睁圆了头顶前侧那对绿豆般大小的视觉器官,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全息界面上不断变化的高度和速度数值。包括安秉臣在内的周围所有人都能看出,这家伙的精神正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武装者军团在莫勒亚登陆后总共逗留了四十九个行星自转周期,其中绝大部分时间被用来发掘和修复远古弗莱冈征服者留下的那座信标石山。根据毛遂自荐的加拉德游商安尼维罗的说法,这是走出这片荒凉星域,找到一条通向遮莫星系以及陶图格联盟主星区的唯一途径。 除了这些,安尼维罗没有再透露更多有价值的关键信息。这事听起来像是一个故弄玄虚的骗局。但是,加拉德游商却带着一百多名族人,丢弃家族产业罔顾一切地投到军团麾下。另一方面,安尼维罗狮子大开口抛出的交易条件,也令人咂舌不已:他想要一艘属于自己家族的千万吨级星际货船。 如果说安秉臣开始还心存疑虑的话,沙尘暴过后信标石山甬道中出现五彩光芒的异象已经打消了他最后的狐疑。虽然只有玄看到了那转瞬即逝的五彩光芒,虽然无论如何也没能重现那神奇的景象,但他已经不再质疑安尼维罗的动机。 如果这是一场豪赌的话,现在就是开盅的时刻。 众目睽睽的注视下,安尼维罗缓缓走到全息界面前,伸出前肢上的三条指头之一,用千进语写出一个并不算长的数学公式。 “这是什么?”安秉臣问。他要的是激活信标石山,而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数学公式。 “请夏尔库大人下令,以这个公式计算出的频率特征向信标石山发射光束脉冲。公式中有两个函数变量,第一个是发射点与信标的物理距离,第二个是莫勒亚星系恒星体的光谱指数。” “这……这就是激活信标石山的钥匙吗?”安秉臣身后的何满桂忍不住低声感叹道。 激活信标石山的关键,居然是这个频率公式? “你都听见了吗,智库?”安秉臣转过脸,望向全息界面。 “新公式已读入,正在模拟运算中……发射准备完毕。” 公式很短,函数变量也只有两个,莫勒亚恒星系的各种频谱特征也早已被探查得一清二楚,所以智库差不多是在瞬间就完成了计算。 “发射。”安秉臣毫不犹豫地地下达了指令。 “发射!”安秉臣的话音未落,智库已经作出回应。 一束银亮的光芒从彗星号腹部笔直射出,这束银光穿过莫勒亚行星稀薄的大气层,宛如一道天降雷霆,精准无误地击中了浩瀚沙海中的信标石山。 这束银光并非承载了巨大能量的聚能光束,所以尽管正中石山山顶,但却并未产生任何杀伤效果。 彗星号与信标石山之间,顿时被一根每秒震颤上千次的银色脉冲光柱衔接相连。 安秉臣正要张口再问,突然就见那信标石山周边四个三角棱面上,六十四条甬道内像火山爆发一般同时喷涌出六十四股五彩流光! 这毫无预兆的异象让整个舰桥大厅中鸦雀无声!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从甬道中奔涌而出的五彩流光宛如有形有质的喷射泉水,竟然沿着甬道指向斜斜飞向天空! 信标石山顿时变成了一座彩光喷泉的发射器,似乎刚才那道天降银光激活了某处不为人知的开关。 但舰桥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那座海拔三千多米高的信标石山中,除了无穷无尽的岩石,再也没有别的任何机关枢纽。别说金属器具,就连石头和木头做的也没有! 站在安秉臣左手边的塞巴多提张开巨喙,一副错愕惊诧的模样。这位萨雷斯外王甚至连惯常的咕咕声都发不出来。塞巴多提旁边的玄更是抬起了自己那颗晶莹透亮的脑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全息画面上这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 “这究竟是什么原理?”每个人的心头都不约而同闪过这个问题。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更加让他们目瞪口呆。 六十四道直冲云霄的五彩流光抵达某个高度点后并未再向上攀升,而是突然向四周扩散蔓延,宛如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一样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不同源头的彩光之间开始融合,短短两秒钟内,一个巨大的抛物面体悬空出现在信标石山顶部!这东西的直径估计超过了五千米,完全由流动的彩光构成,看上去像一个梦幻故事中才有的魔法容器。 来自彗星号的脉冲光柱仍在持续。 但信标顶部那座五彩缤纷的抛物面光体圆心部位猛然抖动了一下,随后连接它的银色脉冲光柱根部变成了绚丽的彩色! 如丝如烟般流动蔓延的色彩沿着银色脉冲光柱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爬,安秉臣还没来得及定睛细看,整条光束已经变成了一根姹紫嫣红的彩柱。 “脉冲光柱收到千进语格式的逆向数据流,请操作者指示是否读入?”智库的声音打破了大厅中死一般的沉寂。 “读入!在界面上同步显示!”安秉臣一声大喝。 众人眼前的各种全息悬浮界面立刻像抽风一样扭曲痉挛起来,猛然一闪之后,所有的画面尽数消失。 一颗微弱的光球缓缓出现在漆黑的虚空之中! 以安秉臣的眼力,居然能看到那光球上有一片五彩缤纷的光芒。 毫无疑问,这就是莫勒亚行星。那团五彩光芒,正是此刻信标石山上空的巨型抛物面光体。 那团五彩缤纷的光芒突然向着四面八方飞散开来,好似一群群被路人惊飞的林间小鸟。 但这一次,飞散的光芒并未再次组成什么怪异形状的东西。 每一缕光芒划出一条悠长弧线,最终纷纷消散隐匿于黑暗之中。 砰的一声轻响,无尽的黑暗转瞬即逝,刹那间整个舰桥大厅之中星光大盛! 无数大小和亮度都不尽相同的光球光点,一眨眼充满了整个大厅! 大厅的正中央,依然是那颗微弱的光球,那颗带有五彩光斑的行星。 安秉臣只觉眼前一花,更多的斑斓光点有如梦幻般浮现眼前。 他迟疑着伸出手去,用智库熟悉的手势拨动着星空。 缩放功能完全正常,两根手指一挟,光球变成光点,光点变成了微乎其微的像素。 “我好像看到了水神星座!没错,就是它!啊,那里,那里!遮莫星系!赞美造物主啊!遮莫星系!” 安尼维罗激动地叫嚷着,全然不顾自己的舌头擦过周围人的脸庞。 加拉德人的爪子,哆嗦着指向一个橄榄状的聚星体。 两头尖,中间浑圆,正是赫赫有名的遮莫星系!这个拥有七百亿颗恒星,腰部最大横跨直径不足一万光年的袖珍星系,正是陶图格联盟最为重要的边疆星域!在边疆星域之外还有更加遥远,数量也更为众多的边荒星域,例如兹克星所在的黑铁星系,但这些化外星系纵然数量再多,也无法和陶图格联盟文明辐射圈边缘的边疆星域世界相提并论。 更何况,这里还是辛克人与弗莱冈人一直在酣斗不休的热点地区。 当然,它也是前往陶图格联盟主星区的必经之路。 茫茫宇宙中虽然没有什么险关要隘,但跨越连星云尘埃都没有的真空星域前往陶图格联盟,显然比选择可沿途获得补给的遮莫星系航线要难上亿万倍。 “这是一副星图!这也是我见过的最详细的星图!”玄的声音听起来完全失去了自控,已经快要变成声嘶力竭的狂吼。 “还能再提高显示比例吗?”安秉臣脑中的诺瓦也问道。 安秉臣接连划动手指。浩瀚群星不断缩小聚拢,化作一团团明亮的星云,映射在大厅中每个人脸上,显得无比诡异。 很快,脑中传来一声长叹:“……我看到了大都会,呃,还有……还有达文巴所在的天门星系。” 嗡的一声,所有的星辰再度消失。 整个舰桥大厅又恢复了原有的明亮。 但所有目睹刚才那一幕的生物,仍然沉浸在惊愕中不知所措。 “来自地面光束的逆向数据流接收完毕,信息内容占当前智库存储容量的三分之一,请问是否继续进行下一步信息解析?”智库的汇报立刻让安秉臣明白了,这张由弗莱冈远古征服者留下的星图到底有多大。 “立刻进行信息解析!”安秉臣大手一挥:“打开莫勒亚行星监控界面!” 彗星号腹部的银色脉冲光束嘎然而止。 莫勒亚行星沙海中,信标石山上空的五彩光体早已销声匿迹,六十四条山体甬道口空空如也,仿佛刚才涌出的五彩流光只是某种幻觉。整座石山无声无息地静立在荒漠中,正如几万年来一模一样。 唯有几只从空中突然坠落下来,摔毙在山脚的沙鹫尸首,才证明这里似乎发生过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信标产生的光体对有机生物显然有伤害作用。”后排中,担任军团技术顾问的弗莱冈生物学家瓦奈注视着沙丘上散落的猛禽尸体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安秉臣回过头来,看着长舌乱舞激动不已的加拉德游商安尼维罗。 “加拉德人,你帮助了我们,而我也肯定会信守自己的承诺。”安秉臣伸出手,快速拨开那条讨厌的舌头,同时握住了对方的上肢。“我们的交易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你能否解释一下,你是从哪里得到刚才那个公式的?” 正文 第783章 光体(下) 听到安秉臣的郑重承诺,加拉德游商激动得心花怒放,粉红色的舌芯在空气中东摇西晃,一对绿豆小眼精光四射。 从兹克星的战乱之中历尽千辛万苦找到武装者军团毛遂自荐,到跨越四千光年之遥来到这贫瘠荒凉的莫勒亚世界,安尼维罗和他的族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这一刻吗? 一艘千万吨级的大型星际货船,对于这个游商家族来说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梦寐以求的移动家园! 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重要! “夏尔库大人,这个公式,其实是我的主母,尊敬的兰蒂祖母的嫁妆之一。”信标石山已经激活,所有的秘密都不复存在,欣喜中的安尼维罗也并未打算隐藏这当中的来龙去脉:“兰蒂祖母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外祖父,那位有败家天才之称的霍塔钦朗当年被两个多哥骗子讹去一批货物,换来的却是这个公式,以及莫勒亚行星的大致方位。” 加拉德人的血缘家族体系以雌性为尊,这种母系家族的首领特称为主母,族中各种大事的最终决断都由主母予以定夺。 “你的先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弗莱冈远古征服者留下的信息吗?”安秉臣好奇地问。 “当然知道,这个公式就叫信标公式。但是,家族里的大多数先祖们都认为这只是个骗局的托辞。我的那位曾外祖父因此被人嘲笑了一辈子,哎……”安尼维罗捂住自己的胸口,这是加拉德人表达伤感低沉情绪的惯用姿态:“在我年幼的时候,为了验证这个传说的真实性,我的父亲也曾带我来过莫勒亚行星。可是,光那次旅行就耗费了太多资源,对我们家族来说,没有外力的帮助根本不可能修复信标石山废墟。” 安尼维罗的抱怨并不是无病呻吟。动用了千余只卡鲁和八千名兹克武士轮流上阵,军团舰队仍然花了四十九个本地行星自转周期才彻底修复这座海拔三千米高的星际信标,这样的工程量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加拉德游商家族所能承担得起。更关键的是,即便修复了这座远离商业热点区域的弗莱冈信标,对安尼维罗的家族来说也不会产生任何经济上的直接收益。 所以,当安尼维罗的父亲带着一支小型家族勘测队抵达莫勒亚行星并看到那座破损严重的石山废墟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探寻这个公式的真实性。 通向遮莫星系和陶图格联盟主星区的航线虽然有非同寻常的重大意义,但留在黑铁星系,随便做点兹克星上的角斗奴周边生意就已经足够保证整个家族吃喝不愁。既然这样,哪又何苦再去为了一个无法实现的目标折腾而呢?安逸富足的稳定生活,渐渐消磨和吞噬掉冒险与探索的雄心。 直到安尼维罗听到传言,一位横扫了整个兹克星的异族夏尔库大人,正在寻觅通向遮莫星系以及陶图格联盟主星区的航线。 同样的一条信息,有的人对之弃若敝履,有的人却如逢甘露。 能用这条似乎没有太大用处的信息,为自己的家族换回一艘千万吨级的大型货船,安尼维罗这位加拉德游商无论眼光还是胆量都确有过人之处。 “等到抵达陶图格联盟主星区之后,我不但将赐予你先前承诺的货船……”安秉臣注视着那位激动得舌头都要拖到地上的加拉德人:“我还会给你一份信标星图的副本,相信这会对你的家族有更大的帮助。当然,你必须自己凑齐拥有足够空间的存储器。” “为夏尔库大人效劳,果然是我今生最明智的决定……”安尼维罗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激动情绪,随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安秉臣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那条差点蹭到自己脸上的舌头,同时示意何满桂和胡安赶紧把这位功臣拖下去。 既然是千金买马骨,他不妨把价开得更高一些,产生影响的效果肯定也会更好。 “这张星图标出了通向陶图格联盟主星区沿途的所有信标行星,它的覆盖半径大概有十九万光年,默认中心点正是弗莱冈人的母星博瓦奈。不过,即使以这张星图上标注的最佳路径移动,我们仍然需要再跃迁至少四百二十五次才能抵达遮莫星系……” 一直在低头研究的塞巴多提迅速计算出最关键的数据,一对金色眼眸自始自终都没有离开全息基台上投射的那张星图。然而,从次声波通译器里传出的语气却不怎么乐观。 军团舰队目前每次跃迁只能跳出八十光年左右的距离,但每次跃迁的前后准备工作最慢也需要三天,四百多次跃迁,等同于将近四年的漫长旅程。 萨雷斯人的核聚变冲压引擎已经相当先进了,但在浩瀚无边的星空中依然显得如此苍白。 “诺瓦,除了达文巴人的引力子跳跃航行,整个陶图格联盟就没有更快的星际航行技术了吗?”读懂了塞巴多提态度的安秉臣忍不住询问脑中的那位真知者。 诺瓦意外地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给出一个令人沮丧的回答:“陶图格联盟吗?一般来说,他们不需要那么快……” 达文巴人通过循环几乎可以实现永生,辛克人的寿命动辄几万年,弗莱冈人如果不在战场上毙命通常可以轻松活上千年,多哥人最短寿的也有四百年。整个联盟二十九个主流种族,几乎没有一个在平均寿命上弱于地球人。 有如此绵延悠长的寿命,这些异族智慧生物确实不需要太快的宇宙航行速度。只有像人类这样短寿的物种,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地追求提高空间移动速度。 生命如此短暂,尚未抵达梦想的彼岸,就终结于远征的路上,这是星空旅行者们无法接受的结局。 全息界面被切换到实时环幕显示的外部场景,彗星号此刻已靠泊在井字形轨道平台上,静静等待着接收来自智库分配的模块化舱箱载荷,这意味着它将不再进入莫勒亚行星大气层内执行任务。这艘大型旗舰每次登陆或离开行星表面都要消耗惊人能量,现在信标石山已经激活,所有人员也已安全撤回舰队,彗星号也不再需要进入大气层充当临时指挥所。 五艘钢箱式登陆艇从右舷开启的舱口飞出,向着黄褐色的莫勒亚行星表面掠去。这些登陆艇将取代彗星号对激活后的信标石山进行勘察,同时接回留在石山附近执行现场观察任务的卡鲁小组,以及极地区域的采掘队。完成这些收尾工作后,整个军团舰队就该启程前往下一处跃迁点继续赶路。 弗莱冈技术顾问瓦奈从前门冲进来,截住了正打算回到自己舱休息的安秉臣,这位蓝旗学院的生物学家一直在抱怨舰队的蛋白质补充严重不足。他希望从莫勒亚行星上采集一些肉食样本,以便对长途旅行中乏味至极的公共食谱进行有益的修改。 所谓的肉食样本,其实就是具有食用价值的低等动物。只要有足够的基数,舰队技术部门自有手段对它们进行大规模饲养和配种繁衍,考虑到饲养的效益比,这类样本的体形越大当然越好。瓦奈看中的潜力肉鸡,居然是莫勒亚荒漠中的沙鹫,这种肉食性猛禽体形并不算大,但拥有飞行能力使得养育它们需要有非常大的空间,而且危险性极高,搞不好就会反噬饲养员充饥。 基于这些原因,安秉臣直接否决了瓦奈博士的提议。 但瓦奈却没有气馁,今天来缠安秉臣就是有了新主意。 “……基因改造过后,只需要六代培育,我就可以保证它们的翅膀萎缩退化,体形也能比现在增大两倍!这样一来,它们的攻击能力自然而然也会下降,无法对饲养员构成威胁。如果能有更多时间,我可以在十代培育期内改变它们的饮食习惯,从纯肉食变成杂食,最终再变为植食性物种,但是体形只增不减……” 这个猛禽变肉鸡的新方案没有打动安秉臣,因为他的目光已经转到了大厅中央的全息界面上。 何满桂的头像出现在主画面上,他的头盔防护罩打开着,忐忑不安地看着安秉臣。 在何满桂的身后,矗立着一位螃蟹形态的塔塔尔人。从对方前螯上的黑色斑点花纹式样来看,应该就是那只接受过军团帮助并获得新水源恩赐的雌性塔塔尔人。 一位随队的尼泽兰通译官,正把右手搭在那塔塔尔人的额头,为其提供实时意译。 “这是怎么回事?”安秉臣的脸色变得凝重,他轻轻推开了仍在眼前絮絮叨叨啰嗦不休的瓦奈博士。 和沙鹫之类的低等生物打交道是一回事,但和智慧生物,哪怕是低等智慧生物就要格外小心了。 所谓的智慧生物,是指拥有长时间记忆和逻辑分析能力,能够判断并做出行动的物种。对于这些文明的种子,三不原则是最理智的应对之策。 如果反复接受外来造访者的影响,本地智慧生物更有可能会走上非正常发展的夭折之路。从外部世界造访者的角度来看,对本地生物妄加影响,同样是一件费力不讨好而且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这位塔塔尔人,她想要跟随我们离开这个世界。”何满桂当然知道安秉臣的想法,所以脸色并不自然。如果当初不是他开枪从沙鹫爪下救了这位塔塔尔人,也许就没有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她的祖先是部落里的观星者。她认为我们是星辰使者,是天神派来的命运启迪者,为此她愿意放弃族长的尊荣,一心一意效命于神使。” 安秉臣听得目瞪口呆,直到几秒钟后才清醒过来:“星辰使者?我们?” 成神的感觉一点不爽,只是有点怪怪的尴尬。 何满桂点点头:“她应该看到了信标石山激活的全过程,我们必须处理好这个问题,不能让她把消息传出去,让这里变成未来的行星神殿。这个塔塔尔人的身体具有超强的辐射抗性,她可以在彗星号的引擎舱里干点杂活。否则的话,我们只有一种选择……” 剩下的另一种选择,就是干掉这个塔塔尔人,让信标石山的秘密永远沉睡。 安秉臣悻悻地哼了一声:“那就……把她带走吧。” 在这瞬间,他突然想到,当初弗莱冈人从地球带走李克逊,是不是也面临着同样的尴尬和选择? 正文 第784章 异客(上) 诺加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早已故去的母亲蜷伏在地上,伸出一只枯朽的前螯,若隐若现地指向东方。 东方,就是那座奇形怪状的岩山所在的方向。 诺加从梦中惊醒,她思索了很久,最终明白这是先祖的灵魂在指引自己。拿定主意后,她在圣言载柱上留下一道言简意赅的刻痕:我走了。 紧接着,她离开了水草丰盛的新营地,向着沙漠深处日夜不停地前进。 经过十多天的长途跋涉,她看到了映亮半边天空的五彩光芒,也看到了那些从天而降的奇形怪状的东西。 岩山已经变了模样,变得更加光滑和整齐。 但那些奇形怪状的飞行器中走出来的,仍然是她熟识的星辰使者。 这些生物的头部总是隐藏在某种浑圆的颅骨庇护中,他们的躯壳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色,不过看起来并不坚硬,关节处明显可以看到伴随着动作而出现的凹凸褶皱。这种塔塔尔人无法接受的病态丑陋让诺加感到很不自在,不过星辰使者手里的那种既不像木头也不像石器的光滑物体却有令人惊愕的力量。 那东西只需要抬起来抖动一下,发出某种凄厉尖锐的怪叫,遥远天空中的沙鹫就会变成尸体,这是她在跟随使者们寻觅新水源途中亲眼见证过无数次的真理。 他们显然认出了她,全都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位使者伸出上肢,轻轻搭在诺加的额骨上,那种熟悉的温暖感觉立刻在她全身神经系统中弥散开来。这种感觉给诺加带来了安全和松弛,并促使她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领头的那位星辰使者曾经救过诺加,塔塔尔女猎手记得他的独特气息,这也是她分辨他们的唯一办法。这位使者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一道明亮的光芒,诺加注意到那光芒中居然有一张和星辰使者差不多的脸庞,使者与那张脸庞用某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在交流。 最后,光芒熄灭。那位星辰使者转过头来,呆呆注视着诺加,沉默了许久。 “我愿……接受任何考验……”诺加紧张地补充了一句。但她知道他们能明白她的所有意思。那位把上肢放在她额骨上的使者,能够知悉她心里所有的念头。 可是,她不知道这些天神使者是否会拒绝,不过她铁了心要跟随他们,哪怕走到世界的尽头。 她是传奇望星者那玛的孙女,她是夜空星辰的信徒,命中注定要跟随这些来自星空的使者,而不是做一位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的部族族长。 “跟着我们,必须按吩咐行事,不得有任何自作主张。否则,等待你的将是死亡。塔塔尔人,你愿意吗?”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诺加的意识中,她凭经验知道那是使者们在和自己对话。 “我愿意。”诺加的口器中发出咔咔的赞同声,同时猛烈摇晃着自己上身的甲壳,以表示坚定无比的态度。 领头的使者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一位站在后面的星辰使者走上前来,用力推攘着诺加的身体。很快,她明白过来,这位使者是想让她进入那个大盒子一样的飞行器里。 盒子里面很窄很黑,没有野兽巢穴的腐烂异味,但却有一种低沉的轰鸣声,让诺加感觉似乎有某只巨兽潜藏在黑暗中,随时可能扑出来。 诺加透过盒子墙壁上那些透明的孔洞向外张望着,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象,但试图伸出洞孔的前螯却被某种东西挡住,无论如何也探不出去。 当她在尝试的时候,盒子微微震颤了一下,随后她惊讶地发现外面所有的东西都在向下移动,那座雄壮巍峨的岩山变得越来越小,无边无际的沙海也迅速变成了一块黄色的东西。她几乎是本能地明白过来,自己所在的这个盒子飞到了天空中! 她终于成为了星辰使者的仆人。 几分钟后,诺加呆呆注视着脚下那个陌生的黄褐色圆球,圆球周边有无数大小形状千变万化的白色云团盘绕,看上去像是一个被蛛丝包裹的泥球。 那就是塔塔尔人的世界?从来没人走到头的大地怎么会变成一个球体?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能绷紧全身的甲壳,努力把自己蜷缩在孔洞边上。 不知为什么,天色突然变黑,除了脚下的黄褐色圆球,整个天空到处充满了无数闪亮的星辰,远比诺加平常时在夜空中看到的要多得多。 她转过头,看到了一座形如巨型井架的东西悬浮在虚空中。那庞然大物的边上,有两个像树叶一样的物体紧挨着。 飞行盒子正在快速地向那树叶一样的东西靠近,等到越飞越近后,诺加才发现,那两个像树叶一样的东西在尺寸上远远超过了飞行盒子。她甚至要用力抬头仰望,才能看到那东西的顶部。相对于这越来越大的不明物体而言,她就像沙漠中的一颗沙粒。 那巨物侧面张开了一条缝隙,里面透出闪烁不定的灯光,飞行盒子也开始快速地旋转,似乎想要钻入缝隙中。 诺加这才看到,更远处的虚空中,居然漂浮着更多像树叶一样的巨舟。在它们旁边还有形如树干的同类物品。 “星舰。”旁边有人用千进语说了一个词。 诺加转过头来,看到那位用手触摸过她额骨的星辰使者正在注视着自己。 “星…咔…舰…咔…”诺加努力模仿着对方的发音。 尼泽兰通译官的上肢又搭到了塔塔尔人的额头上。 “你必须学习我们的语言,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你的意思,明白吗?” 诺加猛烈摇动自己上身的甲壳,表示不能再多的赞同。 “千进语。” “千…咔…进语…” 那位通译官满是皱褶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鼓励的微笑。 明亮得找不到半丝阴影的通道,坚硬无比的异质地板和墙壁,到处是意义不明的闪烁灯光。 在船坞着陆之后,诺加被通译官领到下层甲板的一间舱室中。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住所。”通译官一脸严肃地看着这位明显手足无措的甲壳生物:“你可以四处走走看看,但是记住,不允许毫无理由地打扰别人。” 诺加看了一眼那座四四方方的洞穴,里面就像白天一样明亮,空间也不算窄,比她在部族时享用的帐篷还大一圈。只是,里面各种奇形怪状的器具物品,她甚至都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住所……”诺加重复了一遍这个新词汇。 “需要进食的时候去食堂,等会儿我就带你去食堂。还有,不允许在住所里随意排泄,厕所在走廊尽头,有红色灯光的那里……”通译官一口气迸出更多新鲜的词汇。 诺加只能老老实实听着,直到通译官关上门离开,她仍然蜷伏在柔软的胶皮地板上一动不动。 她的大部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角落里那根散发淡蓝幽光的柱子上。 等到通译官的脚步声在走廊远处消失后,她忍不住深处前螯,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根发光的柱子。 不出所料,前螯划到的只有空气。那也是个幻象。星辰使者们总是喜欢幻象。 然而,一张模糊的脸却从蓝色幽光中浮现出来。 “你好,来自莫勒亚行星的塔塔尔人诺加,你的编号是11957,请问有什么需要智库帮忙的?” 那张突然出现的脸吓了诺加一大跳,对方说的话她根本听不懂。但是,她自己的名字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张光柱上的脸知道她的名字,这到底是星辰使者的魔法,还是一次新的考验? 当自动滑门被再度打开时,尼泽兰通译官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片狼藉的舱室。 塑料和纤维制成的全套卧床被撕成了碎片,合金舱壁上布满了螯齿留下的刮痕。塔塔尔女猎手蜷卧在那堆垃圾中,一对触须上的目器全神贯注地盯着全息界面上的智库面容。 通译官背后的安秉臣和瓦奈博士等人只能停下脚步,放弃了进去小坐的打算。 “随她了,不用管。”安秉臣挥手止住正要进去的通译官。 听到这陌生的声音,诺加猛地转过头顶上的那对目器,这才发现外面站了许多陌生的星辰使者。 “你好,来自莫勒亚行星的塔塔尔人,欢迎你加入武装者军团。”摘下颅骨壳的那位星辰使者拥有一张黄色的面容,那张脸上的黑色眉毛和胡须引起了诺加的极大兴趣。她本来想伸出前螯去触摸一下,但想到刚才通译官郑重警告过不得打搅他人,于是她勉强放弃了这个打算。 “诺加……”两只前螯交替敲打,发出清脆悦耳的嗒嗒声,在如此愉悦欢快的友好气氛下,诺加开始尝试用星辰使者的发音说出自己的名字。 “安秉臣。”那位星辰使者也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但他随后的话又让诺加陷入了无尽的茫然。“从现在开始,你将成为彗星号引擎舱的一名维修工。” “安…秉…臣…,维修…工…咔……”诺加艰难地念叨着这几个从未听过的词汇,对方的语速比塔塔尔人要快得多。 “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请教麦奇顿,他是你的老师,同时也是引擎舱的管理者。”安秉臣指了一下站在门边把手再次放到塔塔尔人额头的那位通译官。 通过尼泽兰人的转译,这一次诺加总算听懂了这位星辰使者的发言。 “管理者?”这又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对,管理者,或者你也可以叫族长。麦奇顿,管理引擎舱,我,安秉臣,管理整个舰队。”安秉臣晃动着手指,发现塔塔尔人的目器紧盯着自己的指尖。他淡淡地笑了一笑:“你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好在我们路上的时间很多。” “学习?” “对,学习。”安秉臣顿了一下,努力想从那张甲壳脸上看出一点智慧生物的表情:“但是,你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再重返莫勒亚了。” “莫勒亚。”诺加机械地念诵着,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舱壁上的全息投影屏。 那上面,黄褐色的巨大圆球正在渐渐变小,变成远方的一个黄色小球,然后缩小成一个亮点。最后,那个亮点也消失在无尽的浩瀚星海中。 “前导舰发回可安全通行信号,全体舰队即刻开始进入跃迁准备状态,预计半小时后脱离恒星系引力圈!” 走廊上,以及每一间舱室里,每一处大厅里都回荡着智库单调的声音。 正文 第785章 异客(下)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诺加渐渐适应了飞船上的生活。 在智库的帮助下,她渐渐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千进语词汇,甚至还能说十几个基本生活用语。 引擎舱的工作对诺加来说简直轻而易举,用前螯捏好一个发光的东西,沿着引擎舱上下三层各走一遍。如果发光物件不闪红光发出尖叫声,那就是一切正常,巡视完毕就能回自己的舱室休息。如果有情况,则需要立刻向轮机长麦奇顿,也就是那位管理引擎舱的尼泽兰人报告。 对核辐射的高抗性使诺加不需要在每次巡视引擎舱前后更换防护服,这个与生俱来的优势使她比军团里的任何种族都更适合在引擎舱里担任安检员。 工作的时候,诺加一直都很认真。 休息的时候,她更喜欢凝视全息幕墙上的浩渺星空。 那些千奇百怪的五颜六色的星云,让这位来自莫勒亚的塔塔尔女猎手陷入了无尽沉思。 她无法相信,这些或明或暗的星云,居然包含了不计其数的世界。 每当全舰队机体跃迁的时刻,所有原本静谧的星辰都会在瞬间化作一条条红色光线,等到这些刺眼的红线消失后,四周的繁星又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情形。 按照智库的解释,整个舰队刹那间跨越了八十光年距离,出现在太空中的另一个角落。 但诺加不能接受这种说法,她坚信一定是有某位看不见巨人躲在黑暗中用力拖拽那些闪亮的星辰。每当需要挪动整个舰队的时候,那位被尊称为夏尔库的军团长大人就会发出指令,让隐身巨人将远方的世界拉到近前。 无论是智库还是麦奇顿都没有对诺加的固执己见提出任何批评和指责,认识世界终究是每种智慧生物自己的私事,至于方法和逻辑,那同样是外人无权干涉的隐私。 飞船上的新生活里,不和谐的矛盾终究很少,诺加大体上是很满意的。 星辰使者们从来不为水源和食物的问题而困扰。舰上餐厅里永远有丰盛的食物,虽然不怎么合诺加的口味,但用来填饱肚子却是绰绰有余。在船上的公共卫生间里,还有随时可以喷出冷热水的淋浴间。当初诺加刚弄懂水龙头的用法之后,她最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灌了自己一肚子水,然后迅速躲回舱室中,等待那些珍贵液体缓缓浸入腹部两侧的积水腔。 积水腔,是塔塔尔人在漫长的干旱岁月中进化出的肠腔变异组织。在极端情况下,一位塔塔尔人可以在自己的身体里储藏多达十五升的淡水。 麦奇顿找到了蛰伏在舱室中的诺加,耐心向她解释了无论何时都可以从那种名为水龙头的器具中获得饮水的真相。对于这位管理者的话,诺加同样保持了将信将疑的态度。 直到她经历的第三次跃迁后,军团舰队暂时靠泊在一个有湖泊和海洋的绿色行星进行休整。那个布满了珍贵水源的星球差点让诺加发疯,她做梦都未曾想过,整个世界到处都有水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几近癫狂的诺加跳到水里又蹦出来,恰如刚刚找到了巧克力海洋的顽童。 越来越多的水淹没了她的身体,堵塞了她的呼吸。 等到诺加明白那些珍贵的水源同样也有致命危险时,她已经远离了湖岸边,正在向着水底深处滑落。 湖岸边的狂欢中几乎没人注意到诺加。整个军团舰队里没有厌水种族,无论是地球人、兹克人、坦顿人、尼泽兰人、多哥人、弗莱冈人,都是离不开水的碳基生物。以塞巴多提为首的萨雷斯人平时并不喜欢把自己的羽毛弄湿,但他们也乐意在浅水区泡一泡。唯有速烈人玄形影孤单地矗立在岸边,呆呆地眺望着欢乐的人群。 坐在一块岩石上的安秉臣看到了远处划破水面挣扎的甲壳肢端,他只做了个手势,身边的白毛小强就把诺加从水里捞了回来。 “你不会游泳就要小心,别往深水那边去。”全身上下都在往外涌水的诺加痉挛着,同时听到了夏尔库大人和蔼的声音。她感到无比羞愧。这是继那次险些被沙鹫掳走之后,星辰使者们第二次拯救了她。 夏尔库大人来自一个叫特兰的陌生种族,这种直立行走的生物肌肉长在骨骼外面,看上去无比丑陋。但诺加从来没有公开表示出憎恶,因为她从自己的狩猎生涯中已经知道,很多生物的内在本质绝不能以表面来判断。比如沙漠中的粟花虫,布满彩色斑点的背壳看上去很漂亮,但如果把它们当成食物就会瞬间被毒死。 “其实,我也不会游泳,所以我只能待在浅水区。”夏尔库大人自嘲地笑了笑。他脸上的肌肉莫名其妙变出许多褶皱,据说这是一种叫笑容的表情。特兰人可以通过变换体外软肉的组合模式,向外界传递反映他们内心情绪的信号。 诺加用前螯支撑地面,让自己重新站了起来:“谢谢。”这是她才学会的少数几个千进语词汇之一。 “不用谢我,是小强救了你,要谢应该谢他。”夏尔库大人指着身边那位比他小了将近一半的坦顿人。 头上总挂着一串白羽毛的坦顿人正在欢快地甩动着尾巴,拂起漫天水花。 晶莹透亮的水珠飞上天空,又落了下来。留在天空中的发亮光点不是水珠,是自转轨道上停泊的星舰。 “谢谢。”诺加向那位造型奇特的蜥蜴人弯下上半身,表达了自己最高的敬意。 回答她的一蓬泼来的水花。 “来,一起玩!”坦顿人浑厚的声音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诺加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夏尔库大人已经和坦顿人开始了相互泼水嬉戏。 夏尔库大人的护卫们,以及附近的兹克人、尼泽兰人都在玩这种无伤大雅而又安全的游戏。 诺加很快也加入了战团,巨大的前螯让她在泼水大战中拥有非同寻常的优势。不过,她总是尽可能远离那些长着羽毛和翅膀的萨雷斯人。在塔塔尔女猎手的眼中,这些生物应该是沙鹫的同类,本能中的求生意识促使她尽可能不靠近这些会飞的盟友。 混战中的诺加挤在夏尔库大人身边,她谨慎地注视着对方的面容,却发现大人面颊上有一串奇怪的疤痕印记。 那印记,像是她才学的千进语中的某种数字。 “九…二…三…”诺加不自觉地念了出来。 听到有人在念自己的兹克星纪念徽章编号,安秉臣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好奇的塔塔尔女猎手。 “没错,九二三,那是我在兹克星的纪念。”夏尔库大人又笑了,他似乎从来没有发火的时候。“你的千进语进步真快。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彗星号的轮机长!” 不远处正在戏水的彗星号引擎舱轮机长麦奇顿听到了这番话,立刻欢呼起来:“太好了,如果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申请去前导舰当个数据分析员了!” 诺加会说的千进语词汇很少,但能听得懂的却越来越多。她知道轮机长是麦奇顿的职务,也知道这个词意味着某种级别的管理者。星辰使者们拥有无穷无尽食物和水源,就连像她这样的新成员都可以无限制享用,这种待遇对于塔塔尔部族的乡亲们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奢靡和罪恶。 如果成为管理员,那岂不是有如神祗一般的存在? 塔塔尔女猎手如痴如醉地仰望着天空中静止不动的亮点,浑然忘却了周围同伴泼拂在自己身上的水花。 一串流星光影掠过幽暗深空。 武装者军团舰队的第七百四十八次跃迁顺利结束,与遮莫星系的距离正在逐渐缩小。 “我们刚刚接收到来自遮莫星系的四元相位通讯信号!”担任前导舰的卫星号飞船在跃迁区外围的搜索中发来了一条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立即截留分析,继续保持缄默,不做任何应答!” 安秉臣发布了这道命令,然后转过身,仔细端详着占据了半个大厅空间的那张全息星图。有了这张弗莱冈远古征服者留下的星图后,军团舰队的行进路线几乎是向着遮莫星系一路直线跃迁。 “我们现在的位置,距离遮莫星系外缘地区应该还有两万光年左右。”塞巴多提抢先一步心算出安秉臣最关心的数字。 两万光年的距离,前导舰已经能接收到四元相位信号。那就是说,四元相位通讯模块的有效作用距离限制,应该也是这个数值级别。 “我们的舰队比起联盟各族正规军要小得多,但和通常的商业船队相比又庞大了许多。基于安全的考虑,我强烈建议由一艘前导舰先行进入遮莫星系,详细查清那里的情况后再对整个舰队的行动做出决定。”弗莱冈族技术顾问泰亚忧心忡忡地提议道。 众所周知,辛克人和弗莱冈人在遮莫星系旷日持久的战争仍在继续。对于这片燃烧了千万年战火的星空,武装者军团却是一个陌生的外来闯入者。无论是想努力避开充满危险的冲突热点,还是要抄近路前往联盟主星区,军团都需要先获得足够准确的情报。否则的话,卷进辛克人与弗莱冈人的厮杀绝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我完全同意泰亚博士的看法。”安秉臣注视着橄榄球形状的遮莫星系,那个拥有七百亿颗恒星,中部直径约为一万光年的袖珍星系。“我将亲自指挥前导舰进入遮莫星系执行侦察任务……” 四周的军官和顾问们还来不及提出反对,舰桥那边的全息操控界面突然红光大作,警铃频频。 “警告!警告!前导舰发现不明船队,舰只数十五艘,距离前导舰零点五光年!” 一簇闪烁的红点,立刻浮现在全息星图上! 正文 第786章 欺诈(上) “那是什么鬼?”安秉臣看着从卫星号发送过来的全息扫描图,忍不住喃喃自语。 十五个红点几乎挤做一堆,虽然这只是一幅对半光年距离外相当粗略的四元相位扫描效果图,但以他的阅历经验仍然能看出,这些红点彼此的间距近得有点不像话。 它们几乎是紧紧挨在一起,宛如被困在围栏中的一群家畜。 这根本不像是宇宙中高速飞行的星舰风格! “这些船只是突然出现的!我回放了它们出现前的扫描记录,发现那片空间有明显的蓝移现象!”卫星号的舰长龚显用冷静的声音回答道。 “那就是说,它们也是跃迁过来的!”塞巴多提用枯瘦的爪子点了一下那团红点:“能不能对它们再来一次更高解析度的远程扫描?” 几秒钟后,全息界面上的三维虚拟图刷新了。 这一次果然要清晰得多。 清晰到足以让所有人看见那十五艘球状飞船外壳上的徽标。 那徽标是黄色的,像是某种植物的叶片。 现在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十五艘球状飞船之间居然是用金属链维系在一起的。 “这是杜亚昂人的商船队!”站在角落里的加拉德游商安尼维罗大叫起来:“那是他们的苦树叶片标志,也只有他们会把货船拴在一起!” 所有人都转过头,瞪着这位加拉德人。 安尼维罗这才醒悟过来,眼前这帮合作者们并不熟悉遮莫星系的人文历史。 “杜亚昂人,遮莫星系最主要的土著居民,他们的ii级文明已扩展到母星简马之外的十九个恒星系,拥有七十还是八十个可居住行星世界,总人口……应该在两百亿左右吧。”加拉德游商显然不是做学者的材料,谈论这个话题时的含糊其辞与他在讨价还价时的精明果断判若两人。 “告诉我,杜亚昂人,他们的攻击性很强吗?”安秉臣注视着安尼维罗。 一场意料之外的邂逅,有可能变成友谊的开端,也有可能成为冲突的根源。作为这个团队的最高领袖,他有义务在悲剧发生之前未雨绸缪,而不是把命运寄托于运气。 “不,夏尔库大人,杜亚昂人不算是一个天性好斗的种族。”安尼维罗被那位军团长犀利的目光瞪得有点忐忑不安,他本能地意识到对方是在询问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语速马上慢了下来,谴词用句也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他们的性格比较温和,富于包容和同情,所以很擅长与其他种族打交道。不过有时候,杜亚昂人也会表现出不可理喻的倔强顽固,尤其当他们被彻底激怒的时候……” 安秉臣注视着那些连接在一起的球形星舰,智库正在逐个估算它们的尺寸,计算的过程以进度条的形式直接显现在每一个球体的全息图像右下角。这些球船中最小的一个居然也有一千多米直径,它们并不是像项链那样联成一串,而是排成一个不规则三角形的阵列平面。 看来杜亚昂人已经掌握了足够高的星际航行技术,他们也许是从遮莫星系方向跃迁过来的。 杜亚昂货船的全息影像一直在不断放大,看来卫星号仍在持续对这支奇怪的舰队进行远程扫描。 然后,安秉臣看到了左侧第二列第一艘球形货船上的那道裂口。 那肯定是某种外力创伤留下的痕迹,其位置和歪斜的角度恰好像一条裂开微笑的嘴唇,让这艘球形货船看起来充满了某种邪恶的感觉。 “小心!”安秉臣本能地吼叫起来。 促使他发出警告的原因当然不是那张抽象的邪恶笑脸,而是船体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裂口。没有一位船主会让自己名下的货船带着这样严重的创伤继续航行。 “球形货船仅有十四艘,四元相位扫描在船队阵列后面发现了第十五艘飞船,它的模样和前面这些货船可大不一样。” 卫星号舰长龚显慢条斯理地汇报着,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水。 这个来自魔都的年轻人并不是一位合格的护卫,他异于寻常的冷静性格在别人眼中更像是某种自命不凡的冷酷。因为这个显而易见的原因,龚显差一点就在保卫局的招募考核中落榜。 最后,仍然是冷静的性格拯救了他。龚显的多项技术性测试成绩在同届候选者中始终位列前三名,这使得当时亲自主持考核的田建明不得不重新考虑是否重新评判这位不太合群的孤僻者的真正价值。 保卫局需要的不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和以一对十的格斗大师,忠诚和护卫意识比这些战斗技能更为重要。如果从这点来评估,龚显的成绩并不令人满意。一位冷静的思考者通常很难不假思索地挺身挡住射向受保护者的子弹,一旦受保护者受伤或者死亡,即便最终消灭了所有发动进攻的敌人,保卫局的职责仍然算是彻底失败。 田建明的意见是光靠挺身挡子弹是做不好保卫工作的,单纯的防御永远不能起到最理想的防御效果,真正有效的防御不是固守死地的坐以待毙,而是料敌先机的进攻。 进攻,料敌先机的进攻,永远是互助会的军事路线精髓。 在毫无准备的仓猝情况下,组织卡鲁和无人机抢先发动进攻,粉碎敌人的偷袭企图。这也是保卫局的本职工作,在这项模拟考核中,龚显的综合成绩甚至超过了一向被众人看好的何满桂。 所以,龚显最后顺利地进入保卫局,成为安秉臣的贴身护卫之一。 当然,他始终表现得孤僻,不合群,直到被委以卫星号舰长的重任。 安秉臣很清楚,这位魔都青年也许不是一位最好的贴身护卫,但他却可能是一位合格的星舰舰长。武装者军团现在最需要的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军官,而不是全天紧紧簇拥着自己的贴身保镖。 所以,他很乐意把这样一个机会提供给龚显。而龚显的表现,也充分证明了安秉臣的决策正确无误。 伴随着龚显冰冷的声音,一个四元相位扫描成像的轮廓图逐渐在全息界面上显现出来。 那是一艘椭圆形的金属飞行器,它比挡在前面的十四艘球形货船大不了多少,顶部和腹部都各有一对v字形的突出支撑臂,一上一下连接着两个几乎有船身三分之一大小的圆筒状物体。不用说,那两个圆筒肯定是它的推动引擎。 “这不是货船……”安尼维罗惊恐地望着那艘陌生的飞船,又看了看安秉臣。 “扫描显示,这艘飞船的舰体上没有任何徽标和印记。”龚显抬起手拨动了几个开关,又向周围的船员们做了几个手势。卫星号是彗星号的同型姊妹舰,这次是被随机抽签定为前导舰的。包括舰长龚显在内,那艘船上共有十五名船员,六百名兹克武士,十八名尼泽兰和多哥族技术员,以及唯有智库才能说清楚具体数量的动植物样本、食物、淡水、矿锭和大型设备。 “我关闭了船体两侧的磁场漏斗翼,减速制动器正在努力降低速度,聚能光束发射器、密集阵电磁炮以及苏别丁都已进入战备状态,托比的异能量防护罩也已处于随时待命状态。” 龚显说话的口吻很独特,他几乎从来不说我们,一直都是我。 对这位自负的年轻舰长而言,卫星号就是他,他就是卫星号。也许,除了军团长安秉臣,他不需要向任何人做出交待。 这种姿态容易让人产生反感,但龚显掌管的卫星号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 安秉臣举起自己的右手:“减速是正确的选择。半光年的距离,他们未必能发现我们。继续扫描,我要准确知道那十五艘船上都有什么人,装了什么货物。” “是。”龚显的回答极其简短。 半光年,那就是四亿七千万公里的距离。陶图格联盟大多数民用飞船装备的常规空间探测器,远远达不到这个距离。四元相位远程扫描的技术也许没有完全失传,但却不是每艘民用星舰都能支付得起远程扫描所需的惊人异能量。 因此,大多数时候穿越空间的星舰们更像是黑暗夜空中摸索飞行的萤火虫,能够偶尔靠近到双方探测器的作用范围内,那都是一件充满机缘的幸事。更多的情况下,不计其数的星舰们只能在宇宙中孤独地旅行,直到抵达自己的终点。只有在恒星系外的临时停靠点,或是在行星轨道上的船坞泊位,才能真切地看到其他的飞船。 “那艘椭圆飞船的引擎喷口有亮光!他们动了!”龚显的声音再度响起。 半分钟后,卫星号舰长给出了自己的结论:“从运动轨迹来判断,目标舰队显然是冲着卫星号所在的位置而来。他们发现了我们!” “这不是商队货船。”弗莱冈族的军事技术顾问贝宾把硕大的头部塞近那幅全息投影像,似乎要将自己凸出的眼球贴到那艘椭圆形飞船舱壁里面去一探究竟。“它看起来更像是我见过的某种多哥族武装舰,相当古老的型号,但却绝不可能侦测到半光年外的异动……” “如果不是商船,那就是走私者。”安尼维罗吐了一下自己粉红色的舌芯:“或者是最糟糕的情况,星际海盗。” 塞巴多提指着那堵球形飞船组成的星空阵列:“带有杜亚昂徽标的十四货船没有任何启动引擎的迹象,只有那艘椭圆形飞船提供前进推动力!它确实不是商队货船,而是一位满载归来的掳掠者!” 来自卫星号龚显的进一步报告立刻印证了萨雷斯外王的推断:“第三次远程扫描发现,十四艘球形货船内没有生物活动迹象,只有大量货物和液体容器!而那艘椭圆形飞船内有超过六个种族的两千只生命个体,其中有一半的个体随身携带着武器!” “明白了。”安秉臣低声道。 谁能想得到,军团接近遮莫星系的第一位邂逅对象,居然是星际海盗! 正文 第787章 欺诈(下) “目标舰队与卫星号当前距离零点四光年,对方仍然在持续加速!” 伴随着龚显的话音,第四次远程扫描的透视图也同步传输过来:“在没有装备武器的近千名生命个体中,约有一半处于被捆缚状态!他们显然是海盗的俘虏!请指示是否攻击。” 经过四次四元相位远程扫描的锁定,苏别丁只要一开火,绝对能把躲在球船阵列后面的那艘椭圆形飞船炸个粉碎。无论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一艘海盗船,如此目的明确地冲向卫星号,绝对不怀好意。 “不得开火!我要这艘海盗船,连船带人!” 安秉臣突然发出的命令让周围的人们都吓了一跳。但是,几乎所有人随即明白了军团长的意思。 这艘椭圆形飞船行踪鬼祟,拖拽着十四艘杜亚昂货船强行跃迁到此处,居然还能发现半光年之外游弋的卫星号,随即不怀好意迎面扑来。这样的技术水准和决断魄力,可不是一般民用商船或走私者们所能具备。 椭圆形飞船外壳看不到任何徽标印记,根据安尼维罗的描述,这是严重违反联盟空间航行法案的犯罪行为。这样的情况一般只会出现在三类船只上:没有在联盟空间署登记备案的私人改装民船;贩运违禁货物的星空走私者;星际海盗。 从那十四艘空无一人的杜亚昂球形货船来判断,这艘椭圆形飞船只能是最后一种情形。 一方面,安秉臣很想知道,这艘海盗船到底是通过什么侦测技术觉察到半光年之外的卫星号;另一方面,这艘载人飞船也是武装者军团靠近遮莫星系后遇到的第一拨智慧生物,俘获他们远比单纯的杀死要更有价值。 “夏尔库大人,如您所愿。”龚显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仿佛那是一桩完全不费吹灰之力的任务。 “关闭远程扫描!所有远程武器除苏别丁外停止射击准备,恢复保险状态!第615佰与第622佰步兵立即更换武器,准备发动登舰突击!第616佰与第617佰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龚显的一连串命令立刻让舰上无数身影跳动起来。 卫星号上运载的六个兹克佰中,第615佰是完全由星际掷弹兵组成的精锐部队,以他们为先锋突入敌舰胜算要大得多。 “警告,登舰突击作战以俘获缴械为目标,不得肆意杀戮!”龚显对安秉臣的意图完全明白,所以又补充了一句。 在卫星号的中部舱区,六百多名兹克武士全都动员起来。迅速列队的第615佰和第622佰的步兵们叫嚷着,争先恐后从军需官那里取回更适合狭小空间作战的登舰作战装备。作为预备队的第616佰和第617佰紧跟在他们身后,等待这帮先锋完事之后再领取属于自己的装备。剩下两个佰没有来领登舰作战装备,但他们的军官仍然下令整队集合,准备随时响应舰长的号令。 “你准备怎么打?”安秉臣望着表情平静的卫星号舰长。 “以静制动。等人家杀上门来,给他们一个惊喜。”龚显眼前的全息界面上,各突击部队待命完毕的绿色信号灯纷纷亮起。 他打的主意很简单,也很有效。 椭圆形海盗船把卫星号当成一块意外邂逅的大肥肉,肆无忌惮冲过来显然也是打的强行登舰劫掠算盘。这种情况下,如果抢先开火射击有可能会吓走对方,或是迫使敌人铤而走险同样以远程火力轰击卫星号。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能实现安秉臣俘获敌船的指示。 所以,龚显只能继续假扮货船的角色,让对手的误判持续到无法挽回的那一刻。 也就是对方突击部队登上卫星号的那一刻。 只要他们能过来,那这边同样也能过去。剩下的事情,就看兹克武士们的战斗力了。 对于这支操练了千百遍的军团主力部队,包括龚显在内的所有军官都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因为他们深深明白,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从来不是武器和人数,而是双方军队的训练和组织度。 “目标舰队消失了!”卫星号上的尼泽兰导航员突然怪叫一声,随即又再次高声喧哗:“他们实施了短程跃迁!当前位置两点钟方向,距离我们八千万公里!不好,他们开火了!” 一道银光闪过! 那艘椭圆形飞船顶部射出一束银色光芒,擦着卫星号腹部掠入星空深处! “卫星号底部外壳受损,系统自动开始封闭泄漏区域。”智库的声音立刻同时在彗星号和卫星号两艘星舰的舰桥大厅里响起:“是否启动远程火力系统,对敌舰予以还击?” “不!”龚显坐在指挥席上纹丝未动。“这是试探和恐吓射击。” 随后,龚显的头像在彗星号的全息界面上浮现出来,脸部转向那位加拉德游商安尼维罗。 “加拉德人,告诉我,陶图格联盟默认的投降或放弃抵抗灯光信号是什么?” “两短一长,无限循环。” 第二发银色光芒直接击中卫星号舰首,造成了比第一次更加严重的创伤。 太空中的战斗没有爆炸的剧震和冲击效应,但龚显仍然能看到卫星号舰首飞溅的金属结构碎片。 他咬紧了牙关:“发送灯光信号,两短一长,无限循环!” “正在发送!” 椭圆形飞船顶部的旋转发射器口光芒突然暗淡下来,那种武器在发射之前似乎需要一段时间准备,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发射器口耀眼的一圈银光。 “对方停止攻击了!”卫星号的兹克族火控手额头浸出了汗珠,手持武器却不能还击,眼睁睁装死挨打的感觉实在让人憋气窝火。 这边火控手刚松了口气,那边龚显背后的导航员却又紧张起来:“敌舰脱离货船阵列,朝我们冲过来了!速度每秒三万五千公里!” “他们还在加速!这帮疯子,这种速度的撞击会让所有人都同归于尽!” “稳住!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做出任何反应!”龚显的声音依然沉静如水。 “敌舰开始减速,他们启动了登舰管囊!” 那艘椭圆形飞船明显在左转,试图用右舷贴近沉默的卫星号。船首右侧接连弹出六根形如弗莱冈人触须的软管状物体,这些软管的直径大概在两三米左右,顶端有一个闪闪发亮的金属钻头,令人望而生畏。 在贴近到足够距离上后,这些登舰管囊就会像吸血昆虫的口器一样刺入卫星号船体,旋转的钻头会穿透所有金属舱壁,躲藏在管囊里蓄势待发的敌方步兵随后会冲出来开始砍杀。 体形还不到卫星号四分之一的海盗船,就是采用短程跃迁加上管囊登舰的方法在星空中劫掠比自己大得多的商队货船。 弗莱冈族军事顾问贝宾曾经多次描述过类似的海盗战术,但课堂上说的任何内容,永远没有亲身体会的感觉真切。 “突击部队,准备迎敌!注意,放弃右舷舱区守卫,重复一遍,放弃右舷舱区守卫!让他们推进到中部再动手!” 六条张牙舞爪的登舰管囊尽力伸向越来越近的卫星号,后者仿佛一头被鬣狗疯狂威势彻底震撼的大象,呆呆矗立在浩瀚星空中一动不动,任人宰割。 逼近的过程用了十多分钟,但在安秉臣看来却比十年还要漫长。 虽然龚显一直表现得沉着冷静,但安秉臣仍然在暗中捏了把汗。 作为军团前导舰的卫星号前出巡弋侦察,距离舰队主力超过了三光年。万一这场扮猪吃虎的战斗有什么意外,以彗星号为首的主力舰群纵然立刻发动对敌舰的远程打击也很难拯救卫星号。苏别丁的致命轰击,甚至可能会给与敌舰近在咫尺的卫星号带来同样的危险。 彗星号舰桥大厅里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咯咯声。 安秉臣转过头来,看到不远处的何昌发、何满桂、胡安、司康、李克逊、白毛小强等人无一不是握紧了腰间的武器,面色凝重地注视着全息界面上传来的实时图像。这些伙伴,包括塞巴多提的那群随从,全都是沙场战士出身,眼见久违的真刀实枪战斗即将爆发,每个人都开始躁动起来。 那咯咯的声音,便是他们咬紧牙关,扭动骨节的动静。 “彗星号苏别丁武器系统,准备射击!”安秉臣望了一眼对面依然保持冷静的塞巴多提,发布了一道新的命令:“锁定目标,敌舰驱动引擎核心部位。当量级别,十吨。” 如果能在接舷战爆发的瞬间摧毁海盗船的动力系统,那就是真正逮住了这条鲨鱼。 只要对方没法逃跑,不但卫星号上的六百兹克武士可以尽情全力攻击,这边主力舰群同样可以有条不紊地赶过去,展开一场惨无人道的围殴。 “不明舰只正在高速逼近卫星号!” “卫星号右舷遭到外来异物攻击,舰体外壳六处局部破损,自动修复系统受阻……”智库的警告一声比一声更加急迫。 “他们进来了!”同步传送的四元相位扫描画面上,一群高矮不同的身影从深深刺入卫星号舱壁的管囊中接连蹿出。 入侵者急不可耐的嘴脸,以及他们手中的武器,都清楚无遗地证明了这些人的身份。 “好像是多哥人?哦,不……居然还有弗莱冈人?等等,最后面那两个居然是瓦德人!老天爷,这又是一支多种族混合部队吗?”加拉德游商安尼维罗的惊呼一瞬间甚至盖过了智库的警告声。 “为什么要说又呢?”坐在角落里一张椅子上的速烈人玄问道。 安秉臣狠狠瞪了一眼那位一有机会就瞎抖机灵的水晶人:“因为我们也是。” 最后出现在全息界面上的是一位穿着合金胸甲的萨雷斯金瞳武士,这位塞巴多提大王的前贴身护卫名叫瑟埃乌,他现在的身份是武装者军团第615佰佰长。 “为了武装者的荣光,愿智库见证今日!”瑟埃乌颈部的转译器发出闷雷般的怒吼。 “见证!”鸟人背后的兹克武士们发出轰然响应,数百条紧握电磁步枪、短管突击枪、掷弹筒以及破甲锥、合金戈的胳膊林立。 正文 第788章 血火(上) 从管囊中扑出的数百名武装海盗们沿着走廊涌向主通道,他们嗥叫着,手中的武器只要看到移动物体就会毫不留情开火。 这些家伙的目的相当明确:尽快攻占舰桥指挥大厅和引擎舱,夺取整艘星舰的控制权! 这艘来历不明的巨大星舰,似乎已经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挨了两发警告射击后就噤若寒蝉,乖乖等着受人宰割,这显然是一艘无武装商船,正是海盗们梦寐以求的最佳猎物。 宽敞的走廊中灯火通明,即使是最狭窄的过道也有三米。这种不同寻常的结构设定表明,这是一艘上档次的商船,也许货舱里还装满了各种珍稀货物。 想到这里,海盗们开始愈发得意起来,口中的嗥叫声也变得更加猖狂。 只要杀掉船上的船员,眼前这艘巨舰,还有货舱里的东西,全都是他们的! 突然,走廊和大厅里的灯光瞬间熄灭,涌入的武装海盗们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不要慌!大家集中在一起,千万别散开!”有经验的老海盗们大声叫嚷着,竭力维持住队伍。这种时候,如果自家先乱了阵脚各自为战,即便人再多也会被对手各个击破。 片刻后,灯光又恢复了正常。 所有的海盗都呆若木鸡,瞪视着走廊对面。 对面的舱壁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列列身穿黑色怪异铠甲的直立生物,这些头盔护面的战士手中握着同样奇形怪状的武器。 几乎同时,那些武器都不约而同迸发出炙热而明亮的火光。 左边外侧一排的海盗们立刻被狂暴的火力吹飞撕碎,当他们的尸骸散落在地之后,这边才听到对面那群武士中有一只带翼生物发出的开火命令余音。 “杀了他们!上啊!”被各种颜色的鲜血和体液溅得满头满脑的海盗们凶性大发,居然迎着对方的火力线猛扑上去。 对方人数不过一百有余的样子,甚至连这边的一半都不到,彼此之间距离不过三米,几乎是两步就能跨到面前。 狭路相逢勇者胜,生死关口唯有搏! 所有想到这一点的海盗们,全都奋不顾身扑了上来。 即便没有任何武器,他们这三百来号人,淹都能把这些黑甲武士淹死。 然而,开火射击后的黑甲武士们不但没有被海盗的疯狂惊退,他们居然整齐划一地丢下手中火器,从背后摸出近战武器,同样向着海盗们冲过来。 这些黑甲武士的武器,大多是一种似锤似斧的金属兵刃,看上去虽然不长,但份量显然不轻。 双方才各自冲出一两步,站在后面几排的黑甲武士们却迅速扬起手上的某种圆筒武器。 嗵!嗵!嗵!嗵! 一连串黑色弹丸迎面飞来。 反应敏捷的海盗们立刻侧身闪避,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爆炸物,谁也不希望被当头砸中后粉身碎骨。 遗憾的是,这些黑色抛射物并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和火光。不过,它们倒是在飞临海盗们头顶的瞬间轻声爆开! 一张张白色的网状物兜头扣下,将一群群海盗们罩在其中,顷刻之间就变成了满地乱滚而脱身不得的囚徒。 一名多哥族海盗敏捷地扯开了布满倒钩小刺的绳网,正要为自己重获自由而欢呼,眼前却迎面飞来一柄那种似锤似斧的兵刃。 喀嚓! 破甲锥凿穿了多哥人形似核桃的面部,径直钉入大脑中枢,刹那间就结束了这位海盗的职业生涯。 手持破甲锥的兹克武士躬身低头,用坚硬的头盔硬扛了对面一名身材高大的瓦德人当头一刀,那柄双刃阔剑形状的砍刀砸得他头晕脑胀,不过也顺势拔出了嵌在多哥海盗颅骨中的破甲锥。 打算乘胜追击的瓦德族海盗正要继续挥刀斩断对面这名敌人最具威胁性的上肢,却见对方身畔两侧猛地刺出两支金属长杆武器,这种带有锋利直钩的戈状长兵器毫不费力地割破了瓦德人的皮胫甲,残忍地将这位身高两米多的壮汉扯翻在地。 后面涌上来的星际掷弹兵们一口气在瓦德人毫无防护的脸上砸了四五锥,然后踏过他的尸体继续冲击海盗们的阵线。 类似的小团体战斗在灯火通明的走廊中竞相上演。 战斗的结果,大多以海盗们的一触即溃而收场。 短短几秒钟内,登舰的武装海盗们心中只剩下惊骇和恐惧,他们的狂呼声也变成了惨叫和哀嚎。 这些精锐武士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的武器和盔甲倒也罢了,种种战术配合几乎无隙可乘,一百多人杀进三百多人中,处于绝对劣势的他们却变成一台台噩梦般的血肉碾压机。除了被枪械近程扫射打翻的寥寥几人,这些黑甲武士倒下的屈指可数,更没有任何一个战斗小组被击溃或打散。 这是个圈套,一场精心设计的屠杀圈套! 两分钟过后,活着的海盗们退到大厅里,以舱壁为依托,苦苦抵挡对方势如暴风的进攻。 原本浅白色的舱壁上现在全是飞溅的鲜血和体液,五颜六色的绚烂此刻看上去却格外触目惊心。 “拼了!跟他们干到……”最后一名瓦德海盗的怒吼还没有结束,三支合金戈就从四面八方同时捅来,其中一支甚至扎进了他张开的獠牙大嘴中,将瓦德人的大半个脸颊都割裂开来。 站在后面一直冷眼观看战局的那名双翼鹰人军官突然又厉声发出一道指令。 周围的黑甲武士们轰然退后,苦苦支撑的海盗们如蒙大赦,立刻自发地重新围聚成一堆。 失败和死亡显然不可避免,与母舰的无线电通讯也被切断,现在能做的只剩下垂死挣扎。 黑甲武士们迅速退回到走廊上,列队站好,就像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投降,或者,死亡。”那名鹰人军官的一对金色瞳仁注视着惊魂未定的海盗们,他颈部有个金属盒子发出了千进语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没有等到海盗们做出正式的回应,走廊另一侧就涌出了许多纤细的身影。 那好像是一些六足昆虫,足有上百只,宛如一条小河般悄无声息地蔓延到大厅中。 明亮的灯光照映下,可以清楚看到这些东西的全貌。菱形的身躯,锋利的前足肢,还有头部散发出幽蓝光芒的三角体目器。 那不是生物,而是某种人工智能机械! 一名见多识广的海盗当即惊呼起来:“这……这是卡鲁,夏尔库之卡鲁!” “什么?!” “这是一艘夏尔库的座舰?” 瑟埃乌不耐烦地挥了一下右翼:“消灭他们!我们准备登舰!” 卫星号上仅有的一百二十只卡鲁突然像从梦中惊醒一样,向着蜷缩在舱壁的海盗们猛扑过去,砍瓜切菜的战斗仅仅持续了三分钟。 这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一名武装海盗还能保持身体的完整。 瑟埃乌和他的掷弹兵们没有留下来观看这场屠杀,因为第622佰的兹克步兵们已经抢先涌入了联通海盗飞船的六根管囊,第615佰必须尽快赶过去为友军提供增援。 这边登舰的海盗可以全部交给卡鲁来料理,智库的精灵们决计不会有任何疏漏。 即便真有漏网之鱼,马上抵达的第616佰和第617佰也会负责清理和打扫战场。 瑟埃乌拎着手中的破甲锥,快步冲入管囊,这是一种半透明软性材料制成的东西,内壁上布满了可供抓握的把手,每隔几米就有一个可以手动开启的气密舱口,看来是专为紧急情况下使用的援救工具,没想到却被海盗们用来当作强行登舰的利器。 走到正中间时,他看到了从椭圆形海盗船顶部迸射而出的蓝色亮光。 海盗船的引擎遭到致命打击,这下他们就算想跑也跑不掉了。 瑟埃乌迈出管囊,踏上了海盗船的甲板。 前面的通道上躺了两具尸体,都是海盗的。尽管这帮海盗的种族不同,但各自肢体上却总有某处捆扎着红色布条作为简易的敌我标识。这个小小的细节表明,他们也许并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 瑟埃乌记住了这个细节,加快速度向前疾行。 萨雷斯人的身体有一种想要展翅腾飞的冲动,但这里是狭窄的船舱,而且是敌船,完全不适合展翅翱翔。更重要的是,他是第615佰的指挥官,按照军团的纪律,无论何种情况都不得丢弃自己的部队。 不管是渴望着离队冲阵厮杀,还是出于胆怯的临战脱逃,只要违反这条军纪,无论官职多高只能有一种结局:接受军团长亲手处决的死亡惩罚。 “如果能耐太大,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战斗,从头杀到尾,但不要连累别人去送死。如果还自认是一个集体和团队的成员,就要无条件接受纪律的约束。即使是我,也不能例外!”安秉臣的话,深深铭刻在每一位军团军官的脑海中。 所以,尽管瑟埃乌很想飞起来,挥舞手中的破甲锥冲入敌群杀个痛快淋漓,但他却只能用萨雷斯人极不擅长的步行方式跟在掷弹兵们后面小跑着,随时观察着前面的战局。 船舱和走廊里不断回响着枪声、爆炸声和惨呼声,冲到前面的第622佰战斗力也不弱,一路猪突猛进,留下无数支离破碎的海盗尸体。第622佰的指挥官也已获得这艘海盗船的结构图,他们要做的同样是向舰桥大厅快速推进,尽快占领飞船中枢,彻底控制这艘敌舰。 这帮星际海盗的首脑人物,多半也正集中在舰桥大厅指挥策划,杀过去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如果能抢先赶到舰桥,消灭或俘获海盗首领,那绝对是这场战斗的第一头功。 瑟埃乌费力地踏过一堆尸骸,催促着掷弹兵们从一扇被炸得只剩下边框的舱门洞中冲过去。 他准备不走寻常路,直接破壁洞舱而过,径直杀向舰桥。 正文 第789章 血火(下) 半个小时后,在何昌发何满桂等护卫的簇拥下,安秉臣一边跨过扭曲的尸体和残破的舱壁,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艘海盗船的内部结构。 这是他们离开兹克星长途跋涉了数万光年后登上的第一艘人造飞行器。 金属舱壁上到处布满了麻麻点点的弹坑融洞,四下里还有一股子焦臭味,也不知是碳基生物被高能武器炙烤后的副产品,还是舰上机械设备中的非金属部分被殃及池鱼的结果。 “除了上下两台引擎,主舱室外壳基本保持完好,但内部结构损毁比较严重……”何满桂一边看着四下游走的零号机体发来的扫描汇总数据,一边跟在后面嘟嘟囔囔说道。 安秉臣的脚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那尸体的块头让他停住了脚步。 这是个身高两米多的瓦德族海盗,右臂上还缠着根红色标识布条。他的胸口被某种动能武器炸开一个大口子,胸腔里的内脏器官在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全都变形破裂,包括一左一右两颗心脏。 瓦德人也算是陶图格联盟二十九大种族中比较常见的一类,这种来自红谷星系的大块头生物以孔武有力而著称,无论是正规军还是雇佣兵中都能经常见到他们的身影。瓦德人天性好斗,战斗意志丝毫不逊于弗莱冈人。他们平均身高都超过两米,紫褐色的皮肤异常粗糙,一对双关节的长腿有力支撑着伟岸的身躯,同样双关节的双臂可以做出各种灵活动作。 瓦德人没有头发,额顶到后颈之间只有一团团凸起的,像疙瘩一样的角质物,这个形貌特征让他们看起来很像地球佛教中的圣人罗汉。 但是,他们终究不是神。 安秉臣这一路走过来,至少已经看到了三具瓦德人的尸体。这一具的面部特征保留得比较完整,所以他就停下来多看了两眼。 几位搀扶着伤兵的军团士兵走了过来,看到安秉臣一行,纷纷停下来并脚立正敬礼。虽然他们的防护铠甲上没有任何标识,但专属于军团长安秉臣的护卫队却极易辨识,因为整个军团中唯有这些卫士的站姿是经过特别严格训练的,与寻常兹克武士们自由散漫的肢体动作截然不同。 安秉臣回礼之后,侧身让到一边,让这些勇士们先行通过。 “胜利永远属于武装者!”掷弹兵中有人呼喊道。 安秉臣打开头盔护罩,冲着那位叫嚷的步枪兵和善地笑了笑:“我们终将战无不胜。” 听到军团长亲口说出的这句话,不仅那位步枪兵,甚至周围疲态尽显的伤员们也激动起来。 同样的一句话,从士兵和军官的口中说出来份量不一样,从军团长的嘴里说出来的感觉就更不一样。 “这群海盗只是一帮乌合之众,将来我们还会遇到更强大的对手。”安秉臣顿了一下,脸上笑容未改:“但是,只要我们肩并肩站在一起,只要我们牢记我们为何而战,我们就永远不会失败。” 这些老兵都是志愿跟着他从兹克星出来的战士,从登上星舰那一刻起,他们就将自己的未来和性命全都托付给了这位来自异乡的夏尔库。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不明白夏尔库大人反复宣扬的三大原则到底有什么意义,但他们都确信一件事:夏尔库大人不会欺骗他们。 哪怕最糟糕的真相,夏尔库大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做出选择。 聪明如尼泽兰人,勇武如萨雷斯人,狂暴如弗莱冈人,全都对这位夏尔库大人寄予了毫无保留的空前信任。 甘愿离开家乡探索群星的兹克人,当然也不会介意跟随这样一位英雄战斗到死。 望着那群远去的伤兵,何昌发低声道:“登舰的两个佰,死了十二人,重伤三十五人,轻伤一百零六。” 安秉臣点点头:“这帮海盗,战斗力也不弱嘛。” 武装者军团这边以有心算无心,训练和装备上都占明显优势,干翻上千名海盗居然阵亡十二名战士,这只能证明对方也绝非弱鸡。 “船舱狭窄,很多地方队伍根本施展不开,差不多一半牺牲者都是被对方穿透性火力杀伤致死。”跟在旁边的司康早已对己方伤亡数据早已做了详细调查,听到安秉臣褒赞敌人赶紧出言辩解:“下次如果又遇上这种情况,我们就不该以佰为建制发动冲锋,两到三个什为一波,三波轮番滚动推进才能保持合理间隙,减少敌方重火力杀伤效果。” 司康一边说着,一边指点着沿途舱壁上破开的大洞,为了不挤做一堆被敌火力串糖葫芦,许多掷弹兵们干脆选择了抛射电融弹,融开金属舱壁向敌逼近。 安秉臣望着那些锯齿形状的豁口,沉默不语,脚下却加快了步子。 尚未进入千疮百孔的舰桥大厅,瑟埃乌的怒骂声已传入所有人耳中。 何满桂抢先一步走进大厅,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名被纤维网裹得严严实实的多哥族海盗,正被周围的四名掷弹兵拳脚相加伺候。 第615佰的萨雷斯佰长瑟埃乌的右侧,趴伏着十多名被五花大绑捆好的海盗,这些俘虏身上大多带伤,在十几条枪口的看押下战战兢兢,个个低眉顺眼,安秉臣等一群人涌入船舱也不敢抬头张望。 但纤维网中被困的那名海盗就不一样了,别看这多哥人个头不高,但却丝毫没有认输服软的姿态,那家伙一边硬扛雨点般落下的拳头和靴底,一边指着瑟埃乌放声大骂。 这多哥海盗的千进语说得相当糟糕,口音重不说,谓语动词和宾语名词的位置还前后不分,听起来脑子里非得多兜个圈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你,胆小鬼,是!”听到这话,安秉臣先愣了两秒钟才明白那家伙是在骂瑟埃乌。 “我,放开来!决斗,我,和你!”多哥海盗蹦跳挣扎着,才刚站起来又被一名掷弹兵飞起一脚踹翻。 看到安秉臣进来,瑟埃乌停止了怒骂,立刻收翼立正敬礼。 那多哥海盗眼中一亮,顿了片刻,随即骂得更凶。 “决斗!胆小鬼!我,和!” 安秉臣找了张被轰塌半侧的椅子坐了下来,抬臂一招,做了个噤声手势。 瑟埃乌立刻抽出腰间破甲锥,推开旁边的掷弹兵,对准那多哥海盗迎头就是一锥。 这多哥海盗猝不及防,只来得歪头闪避,合金锥尖从网眼中锲入肩头,当即痛得他惨叫一声。 可痛苦才刚刚开始而已。 瑟埃乌没有抽回锥尖,反倒用力摁下锥柄,让带有弧线的尖锥深深扎入对方肉中,然后再发力猛一拽,直接将这厮拖到安秉臣跟前。 何昌发和胡安同时上前,一人一脚踏住了这名矮小的多哥海盗,让他动弹不得。 “你是谁?”安秉臣沉声问道。他此时的做派早已完全不同于昔日,一举手一抬足都蕴含着无限威严,尚未开口就已让对方心怀忐忑。 多哥海盗斜着眼睛瞥了一眼这位端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明人物,口中却依然硬朗:“你又是,谁?” 他这句反问倒是说得字正腔圆,语法顺序上也没有错误,实属难得。 面对如此猖狂的家伙,安秉臣也不懊恼,也不怒骂,只是抬头望天,似乎在打量布满弹痕的舱顶。 边上的司康连连摆手,让瑟埃乌退开,随后抽出腰间合金短剑,唰地一剑挥过,那多哥人的右耳就滚落下来。 司康一脚踩在惨叫不已的多哥人头顶,他用力跺压着那团伞盖状的肉瘤,恶狠狠骂道:“还想决斗,凭什么?就凭你这幅丑样吗?” “我,车兀尔,发誓,你,杀死!”那海盗一边痛叫,一边继续怒骂。 不过,他倒是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四周的护卫和掷弹兵们都大笑起来,他们用笑声全力奚落着这名狂妄的海盗。 安秉臣低下头,重新注视着他。多哥人给外人的印象,大多属于奸诈油滑,像这样顽冥强悍,死硬到底的家伙,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车兀尔,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 多哥人瞪着武装者军团长,没有再吱声,他仿佛听懂了这句话。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那十四艘杜亚昂货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跃迁到这里来?还有,你船上装的是什么探测器?” 安秉臣凝视着对方梦游一般的呆滞眼神,继续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不说。我有很多办法可以自己拿到答案,你如果合作点,我们彼此都可以节约很多时间……” “死!”趴在地上的多哥人突然探出右臂,抓向安秉臣的靴子。看这阵势,是要发动突然袭击,拽住安秉臣来个鱼死网破的搏命一击。 他这一扑,力量极大,原本踏在他背上的何昌发和胡安两人都被甩开。 早有防备的司康反应极快,从前角斗奴的日子可不是白混的。在这海盗伸手去够安秉臣的同时,他手中的合金短剑也闪电般挥斩下去。 车兀尔的右臂脱离了身体,无力地滚落到地上,自始自终都没能摸到安秉臣的靴子。 安秉臣一脚踏住对方断臂伤口,缓慢而坚定地用力跺揉着:“你现在可以不用说了,我也不想听。” 或许,这真是个神智有问题的海盗头子。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法外之徒来说,一个神经病气质首领也许更合他们的口味。 “把他仔细捆好,带回卫星号医疗舱,切除头颅后送入数据室让智库先过一遍。”安秉臣不再打算从这个疯子口中问出些什么有意义的情报来。 “要不,让尼泽兰人来审审他?”何满桂低声建议道。 安秉臣摇摇头:“别费那么多劲,不值得。” 这海盗头子性情凶悍,行事必定残忍无下限。让尼泽兰心语者来搜索他脑中信息风险极大,索性不如直接切了脑袋交给智库慢慢梳理。能够提供他所需要的信息的人,并不只有这个多哥海盗头子。 “我们现在去看看那些被俘的杜亚昂人,他们也许能比这家伙说得多一些。”安秉臣又扫了一眼蜷伏在舱角的那群海盗:“这些人全带下去,分散关押。” 正文 第790章 货舱(上) 杜亚昂人的相貌令人一见难忘,这种生物的身高大概在一米四左右,臃肿得像个装米麻袋的躯干全靠两条强壮有力的短腿支撑着,上半身的两条胳膊,以及肉乎乎的双指手掌看上去毫无灵动可言。 从后颈到头顶甚至到前额和面部都保持外凸的脊骨形成了一道清晰可见的分水岭,将杜亚昂人从头到脚均匀地划分为对称的左右两侧。关键是这条外凸的骨节在头部又呈现出多处笔直转角,如果从侧面看,杜亚昂人的头部其实很像一个没有螺孔的六角螺帽。 在这个肉质螺帽的两侧,各有一只硕大的外凸眼球,它们为杜亚昂人提供了几乎全三百六十度的视角。也就是说,只要一名杜亚昂人睁着眼睛,没有人可以从他身后不被觉察地靠近。 率先进入关押区的兹克武士们正在为被捆住手腕和脚踝的杜亚昂人松绑,海盗们用一种黑色的粗纤维绳把他们捆得结结实实,连站起来挪动位置都无法做到。 安秉臣走进这间临时充作囚室的货舱后,最先看到的是倒在门边的两具武装海盗尸体,这两个瓦德人应该是被星际掷弹兵干掉的,他们高大的身体被炸得残缺不全,一看就可以断定是电融弹直接命中的结果。 紧接着,他扫视了一圈货舱中的数百名杜亚昂囚徒,目光最后停留在某个角落里。 那个角落里有一只和杜亚昂人截然不同的生物,而且,这生物对他来说并不算陌生。 那是一位人马形态的辛克人。 虽然上次在地球见到辛克人和他们入侵太阳系的环状巡航舰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但这种经历肯定是无法被遗忘的。 安秉臣至今都还记得通讯屏幕上那位语速惊人的独角人马生物,现在见到一位活生生的辛克人,当然是立刻就认了出来。辛克人的身高超过三米,此刻虽然是屈蹄蜷伏在杜亚昂人当中,但依然显得鹤立鸡群,格外显眼。昏暗的货舱灯光下,他仍然能看清对方黑白相间的皮肤,以及那双紫色的眼睛。 被海盗打劫的杜亚昂人当中,怎么会混了一个辛克人? 安秉臣带着满腹疑问,没有急于发问,只是再次望向那群杜亚昂人。 兹克武士们的动作很快,他们频繁挥动着手上的合金匕首,径直割断捆缚杜亚昂人的纤维绳。 重获自由的杜亚昂人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自发地围聚成一个群体。 这正是安秉臣想要的效果。 智慧生物大多是注重社会性的群体物种,他们的自发围聚,必然是以同类中的首领人物为核心。 所以,他的目光很快穿透这群劫后余生的俘虏,锁定了其中唯一一位没有东张西望,寻找精神寄托的杜亚昂人。 那位杜亚昂人头颅两侧的凸出眼球一动不动,安秉臣凭着直觉感到对方一直在观察自己。 安秉臣走进货舱的时候,身边除了何昌发等护卫,后面还跟了十多只卡鲁。这些卡鲁,比任何武器装备都更能证明他的身份。 那位杜亚昂首领,显然被这些动作优雅,悄无声息的智库精灵震住了。 两位异族生物之间的对视持续了十多秒钟,人群中那只六角螺帽脑袋终于动了一下。 杜亚昂人的首领在两位同胞的搀扶下,走出人群,向着安秉臣靠过来。 直到走出人群,安秉臣才看清这位杜亚昂人的右腿似乎受了伤,深黑色的体液正沿着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缓慢渗出。这处创伤极大地影响了他的活动能力,使他不得不借助两位同胞的搀扶才能迈步行进。 安秉臣举起右掌,撑开五指,伸到面前。 对方立刻停了下来。 “波兹加—热托—萨玛—忽兰!”他用清晰的音调说出了自己的见面祝词。 杜亚昂人显然能毫不费力第听懂千进语,因为那位首领也马上举起短粗的右臂,向着安秉臣用低沉的声音给予了一模一样的回应:“愿空间和时间…与你同在!” 安秉臣往前又迈了两步,和这位杜亚昂人仅有三米不到的距离。 “杜亚昂人,你们现在自由了,再也不会有人能威胁你们的生命安全。” “赞美造物主的传承,尊敬的夏尔库大人,杜亚昂人将永远铭记阁下的救命之恩。我的名字叫苏荷,我们是从简马逃出来的杜亚昂难民船队,外面那十四艘货船都是杜亚昂人的货船。我们侥幸逃脱了弗莱冈舰队的围困,没想到却又落入海盗之手……” 苏荷的眼球转动着,不断地打量着安秉臣等人,显然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陌生生物。旁边卡鲁稍稍一动,他的眼球也会跟着随之旋转,看来对卡鲁同样充满了好奇。 安秉臣能看出对方的疑虑,但他并不着急,交流总需要时间和过程。他希望从这些杜亚昂人那里了解遮莫星系的信息,对方肯定也想对他的来历有所了解。 “我叫安秉臣,来自联盟疆域之外的遥远世界,一个叫特兰的星系。我的舰队经由黑铁星系正准备转道前往遮莫星系,此前我已经听说了弗莱冈人和辛克人在遮莫星系的冲突,我们无意于卷入这场战争。但是,那位辛克人,应该是你们的同伴吧?”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杜亚昂人极可能是和站在辛克人这边的,货舱角落里的那位独角人马就是再清楚不过的证据。安秉臣并不畏惧弗莱冈人,但他也不想卷入到一场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星际战争中去。他现在的目标是尽快前往联盟主星区,抵达达文巴所在的天门星系,让脑中奄奄一息的诺瓦完成循环仪式复生。 听完这番话,苏荷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杜亚昂人的鼻骨占据了大部分面容,紧绷的粗糙皮肤根本没有人类所谓的表情可言。唯一能表达出智慧生物灵性之光的,也许只有螺帽脑袋两侧的凸出眼球。 “黑铁星系?那可是已经被联盟委员会遗忘的边荒之地,即使在遮莫星系也都很久没有听到有关黑铁星系的任何消息了。来自遥远世界的夏尔库大人,看起来您对遮莫星系的情况并不了解,杜亚昂人同样也不想卷入任何的冲突和战争,我们与辛克人仅仅是技术上的合作关系而已。弗莱冈人就不一样了,博瓦奈元老院的思维里没有合作这个词,他们更喜欢用杀戮和死亡与异族交流。” “嗯。”安秉臣耐心倾听着。弗莱冈人到底是个什么德性,他已经在兹克星时已经了解得足够清楚。 “我们为辛克人提供有偿太空采矿服务,辛克人的技术也提升了我们的采掘速度和提炼品质,但这种互惠互利的合作让弗莱冈人将我们视为敌人。第6149次停火协议被悍然破坏后,弗莱冈舰队穿过辛克人的防线侧翼突然袭击了简马,行星地表武器的轰击让至少七亿杜亚昂人灰飞烟灭……” 苏荷停顿了一下,一层灰白色的眼睑薄膜暂时蒙住了凸出眼球。安秉臣猜测,那应该是杜亚昂人表达悲伤的特有姿态。 “弗莱冈人的凶残名声让我们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在弗莱冈战舰主力封锁简马恒星系之前,我奉大统领佩松之命带领这支舰队率先突围。可是,保护我们的战斗舰在撤离简马时损失近半,剩下的也在海盗的伏击中全灭……” “等等。”安秉臣打断了这位杜亚昂首领的诉苦:“简马附近难道没有辛克人的驻扎部队吗?” 虽说是技术性质的合作关系,但杜亚昂人与辛克人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 如此重要的盟友,辛克人不可能不在附近部署武装力量。保护盟友的安全,同时确保自身利益以及本族成员的安全,这是强者天然的义务。 苏荷的眼珠又转了一下,安秉臣马上觉察到,这位杜亚昂人瞥了一眼角落里稳如泰山的那位辛克人。 那只独角人马站起身,晃晃悠悠朝这边走过来。安秉臣这才看清,辛克人身上也有某种装饰性质的布料,只是那些东西现在已经变得破烂不堪,不但无法遮体,甚至显露出辛克人躯体上的道道伤痕。 原来,这个辛克人,也同样受了伤。 “辛克舰队?”苏荷的声音变得有些怪异:“当弗莱冈人的主力舰队在前线不翼而飞时,他们什么都没有做。杜亚昂人想要建造行星防御炮台,但辛克人担心我们的大功率发射器会违反第6149停火协议,给弗莱冈人制造发动进攻的借口,所以全力反对我们建造炮台。弗莱冈人的战舰先遣队进入恒星系后,辛克舰队迅速撤离了简马,带着他们的技术专家和数亿吨矿锭,甚至没有通知我们一声……” 苏荷的话音里流露出被出卖后的愤恨和悲凉。 安秉臣听到这里已经大体明白了八九分。这个叫杜亚昂的种族,应该算是辛克人在遮莫星系的技术合作者。但从双方的实力对比来看,即便称他们为辛克人的附庸也无不可。 遗憾的是,突然来袭的弗莱冈舰队,令辛克人与杜亚昂人的蜜月合作瞬间结束。 简马星位于远离战争前线的大后方,辛克人在此处部署的武装力量必定不多,战火突起后能保全自家人顺利逃走都不错了,哪里还有余力去保护简马星上的杜亚昂人。 嗜杀成性的弗莱冈人,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为辛克人提供资源的杜亚昂人。热衷于毁灭不是那些八爪章鱼的缺点,只是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这帮逃命的杜亚昂人好容易遁出虎口,没想到却又被星际海盗们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全军尽墨。 大获全胜的海盗们仓促跃迁转移,不料却迎头撞上武装者军团的前导侦察舰。这些贪心的家伙们以为是遇到了一头迷路肥羊,想顺手为自己多捞一把,没想到却落了个血本无归的结局。 “这…是…误解。辛克人…没有…放弃…自己的…盟友,我们…一直…在…战斗…” 辛克人果然还是老样子,断断续续两句话还没有说完,苏荷等几名杜亚昂人已经一口气回了四五句: “你们不是在战斗,而是在逃跑!让弗莱冈人撵着你们的屁股穷追猛打!” “当初是你们反对我们建造行星防御火力网,否则弗莱冈人压根别想轻松踏入简马恒星系!” “你们的舰队带走了自己人和矿锭,对杜亚昂人的死活却置之不理,这算是什么盟友?” “如果不是我们好心施救,你这个后卫舰队的唯一幸存者又能活到现在吗?” “打仗…的…事…”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指责和抨击,那位辛克老兄不紧不慢第抬起伤痕累累的颈部,仰望着货舱顶部:“你们…不…懂…” 正文 第791章 货舱(下) 这话当即捅了马蜂窝,引来更多杜亚昂人愤怒的声讨。起舞电子书【..】 从四周杜亚昂人刻意保持着与这位辛克人的身体距离就不难看出,双方目前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安秉臣算是听出来了,辛克人一开口,表现的只有傲慢。 也难怪这头人马身上那么多伤痕,想必落到海盗手里后也是这副口吻说话,车兀尔那帮家伙可不是什么胸怀广博的仁义之士,当然要好好教训一番。 昔日的盟友要翻脸,这样的事,安秉臣可没有丝毫兴趣。 正当他退后两步,准备以一位看客的身份冷眼旁观这场争执的发展时,那名萨雷斯佰长瑟埃乌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我们在海盗船底舱里发现了这个。”瑟埃乌展开右翼,爪子上弹出一枚光球。那光球颤动着,变成了一幅栩栩如生的全息图像。 萨雷斯人的天赋异禀赐予了他们随心所欲用变形光球表达自己思维念头的异能,虽然这项特殊本领并不能用于战斗,但在和外人交流时仍然比通过转译器要迅捷直观得多。 图像上是一排紧闭的白色贝壳状容器,大约有五六个。 看到这些东西的第一眼,安秉臣的脸色就变了。他当然认得,这是在莫勒亚行星上的地下石堡内发现的休眠舱。 石堡中找到的那些休眠舱全都呈现为打开状态,其中除了黏液外空无一物。但图像上的这些休眠舱却关闭着,外面还绕了许多铁链和纤维绳索,看上去像是搬卸时用的固定索具。 “一共六个。”瑟埃乌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在吵闹不休的杜亚昂人:“那些索具上有杜亚昂人的族徽,可以肯定它们原本是杜亚昂人的东西,被海盗们搬运到了自己船上。” 不少杜亚昂人看见了瑟埃乌爪子上逸出的全息影像,他们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安秉臣望着那位名叫苏荷的领头人:“这些东西,是你们的?” “是的,夏尔库大人,那是杜亚昂人世代相传的先祖圣柜。简马星上的荣耀之馆中共有十二个先祖圣柜,它们对杜亚昂人来说比生命更重要。毫无疑问,弗莱冈人会毁灭整个简马,因此佩松大统领命令我离开简马时带走一半圣柜,只要圣柜还在,杜亚昂之火就不会熄灭。” “先祖圣柜?”安秉臣念了一下,这个充满神圣姿态的词汇对他来说完全毫无意义。八零电子书/ 他再次审视了一下杜亚昂人的体形身量,马上判断出这些螺帽脑袋绝不可能是贝壳形休眠舱的使用者。杜亚昂人高了一点,而且那根从后背一直凸出到前额面部的脊骨表明,他们的身体柔韧性恐怕很差,几乎不可能把自己蜷缩起来塞进那种休眠舱里。 环族人的休眠舱跨越数万光年距离,居然出现在遮莫星系,而且还是杜亚昂人的族中圣物。这证明,当初经过莫勒亚行星的环族人也将自己的足迹踏入了遮莫星系。 几乎就在一瞬间,安秉臣捕捉到更多隐隐约约的蹊跷。 车兀尔这帮星际海盗,伏击得手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将先祖圣柜搬到自己船舱里,而杜亚昂货船船舱里那些珍稀贵重金属根本没动,只是全部打包带走而已。搬动先祖圣柜是这个直袒心迹的动作表明,海盗们发动这场伏击战的真正目标就是先祖圣柜! 可是,一帮打家劫舍的海盗,怎么可能预先知道杜亚昂船队的行踪? 安秉臣自己可是很清楚,在茫茫宇宙中要伏击一支哪怕是十四艘货船组成的舰队,那难度不比大海捞针低多少。 即便是以武装者军团这样拥有四元相位远程扫描模块神器的势力来说,同样不是一件轻松活路。别说十四艘飞船,就是一千四百艘,在浩渺星空中连个亮点都够不上。如果无法预先知道目标的位置、时间、距离,纵然有瞬跨空间的跃迁引擎也没戏。 海盗们通过某种渠道早已知悉了杜亚昂船队的航行路径。 海盗的行动目标,清楚无遗地指向杜亚昂人的先祖圣柜。 更重要的是,弗莱冈人对简马的进攻是一次突然袭击,没有谁能预先知道。能知道苏荷等人会带着六具先祖圣柜紧急撤离简马星,又能掌握突围舰队的航线,这幕后的操纵者绝对不是局外人。 弗莱冈人的嫌疑很大,但这些八爪章鱼完全没必要借助海盗之手来做这件事,他们会直接伏击并杀光整个舰队,然后带着战利品洋洋得意凯旋而归,而不是像车兀尔那样得手后仓惶逃遁。 辛克人?他们的嫌疑也很大,在简马的辛克驻军有可能早就发现了这些先祖圣柜蕴含的价值。不过弗莱冈人的袭击对于他们而言同样很突然,这些永远慢条斯理的傲慢人马能在那样短的时间里匆忙安排好一切? 或者,车兀尔并不是在仓惶逃遁,他的跃迁只是想尽快赶到某个地点,完成与幕后操纵者的最终交易? 想到这里,安秉臣立刻从头盔防护屏内发出命令:“智库,我要你马上核查这艘飞船的近期航行记录,以及它下一步准备飞向哪里。” 智库几乎是同时就做出了响应:“收到星台操作者指令,正在执行中……” 车兀尔可以做到守口如瓶,但海盗飞船的中枢控制系统会坦白一切。 “搜索目标船只主控中心航行日志记录,发现两小时零六分钟前设定的航线路径图,其中包含六个连续跃迁点,当前位置位于第二跃迁路径点附近,第六跃迁目标点距离此处大约三万光年。” 安秉臣的头盔内屏上,立刻现出一幅星图,用红线标出的海盗船预设航线上有六个粗大节点。 “等等,还剩下四个跃迁点?他们就能跳出到三万光年之外?” 武装者军团舰队装备的萨雷斯核聚变冲压引擎每次只能跃迁八十光年,这个距离对地球技术来说已经是匪夷所思的存在,但真到了宇宙中后却感觉和汪洋中的小舢板速度差不多。军团仅从莫勒亚行星过来一路上总共跃迁了七百四十九次,按每次需要平均三天的准备时间来算,他们已经在边荒星区挣扎前行了六年多。 而这艘貌不起眼的椭圆形海盗船,还拖拽着十四艘杜亚昂球形货船,居然能在四次连续跃迁中飞出三万光年,那就是平均每次跳出七千五百光年,是萨雷斯聚变冲压引擎的九十多倍! 单单一次跃迁,就能横跨差不多整个遮莫星系!除了达文巴人的引力子潮汐技术,再没有比这更逆天的空间航行技术了。 这是什么样的黑科技?又怎么会出现在一艘海盗船上? 安秉臣不假思索地向智库下达了第二道命令:“智库,立即封存主控中心的所有数据和输入端口,我要你彻底扫描这艘飞船的驱动引擎,把所有分析数据列为最高级别信息保存。另外,咨询一下泰亚博士是否可以仿制这种引擎。” 如果能成功仿制这种超级引擎,别说去遮莫星系,就连跨入陶图格联盟主星区也不过是三纵两跃的事情。 “刚才的战斗中,苏别丁的远程攻击对目标船只引擎造成了无法修复的损毁伤害,两组卡鲁已经出发前往受创部位进行观察和评估。卡鲁们收集的结构扫描数据,以及主控中心内的引擎工况信息,或许可以建立一个拟真的三维引擎模型。” “好,能拿到多少就算多少。”安秉臣想了想,又补充道:“对船上的那六具环族人留下的休眠舱,也要尽快安排扫描分析,这件事交给瓦奈去办。” 不管这些先祖圣柜最终是否会交还给杜亚昂人,第一时间弄清楚里面有什么总是不会有错的。 然后,安秉臣隔着头盔防护罩看到一个高大的人马身影走到面前,旁边的护卫们都侧头望向自己。他这才明白过来,那名辛克人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 倾听辛克人的发言,那可是一件颇为耗费时间的事情。 但这却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和一位辛克人真人交谈,陶图格联盟中历史最为悠久的智慧生物之一。 “尊贵的夏尔库大人,鄙人是辛克远征军驻简马舰队二等役从拜丁那克。”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阁下是从黑铁星系那边过来的吧?我在更早前曾经听说过一桩有趣的事情,传闻黑铁星系那边有一处弗莱冈贵族的角斗奴乐园发生暴动,元老院直辖的黑暗军团主力舰队也被抽调前往该地镇压叛乱,可这之后却再没有任何消息。嗯…夏尔库大人对此事是否有所耳闻?” 在安秉臣泛起睡意之前,那位辛克人拜丁那克终于结束了自己优雅而漫长的陈述。 “我们来自黑铁星系,但对于弗莱冈角斗奴乐园暴动的事情一无所知。”头盔内的安秉臣皱着眉头,不带任何情绪地回答道。防护罩遮住了他的面部表情,也遮住了他脸上九百二十三号的角斗奴编码烙印。 对于这种话术中的粗浅试探,他现在已经能轻松应付,不带任何情绪波动。 “鉴于造物主共同传承者的情谊,希望阁下能将鄙人送至遮莫星系的任何一处辛克远征军所属哨所或观测站。我的族人一定会给予与夏尔库大人身份相吻合的厚重答谢,而我本人也将终生铭记这份恩情……” 安秉臣等不到听完他断断续续的跳词儿,直接一摆手:“好了,我明白了。你叫拜丁那克是吧?我可以顺路送你回遮莫星系。不过……” 他故意停了一下,看到那人马生物的紫色眼眸果然有所变化,这证明辛克人完全能对正常语速的对话做出正常的反应。 “但是,作为交换,你需要告诉我有关遮莫星系的所有情况。” 正文 第792章 倔强(上) 目送瑟埃乌带走了那位身材高大的辛克军官,安秉臣回过头看着杜亚昂人的首领苏荷。(800小说网 Www.800Book.Net 提供Txt免费下载) 这几百名杜亚昂人,以及那十四艘球形飞船,被海盗船掳掠后带到距离遮莫星系近万光年的此处,想要再回去恐怕就没来时那么轻松。 因为,海盗船的驱动引擎已被苏别丁远程裂变攻击摧毁了核心部位。 如果仅靠军团舰队的牵引把他们带回遮莫,即便不考虑技术上的可行度,仅从时间来计算至少也得上百次跃迁。 然而,苏荷本人似乎并没有把这个问题当成头等大事。 “如果夏尔库大人能赐还原本属于我们的十四艘飞行器,以及存放在这艘海盗船上的六具先祖圣柜,杜亚昂人将不胜感激。” 安秉臣会心一笑,他相信这段话里的核心重点应该是那六只先祖圣柜。虽然被自己无意中援手救下,但杜亚昂人显然更关心那些休眠舱,甚至超过对自身安全的重视。 可是,他一点儿都不打算和苏荷兜圈子。 “先祖圣柜,是杜亚昂人的祖先传承下来的吗?这些圣柜里究竟有什么?” “那些圣柜里,容纳着杜亚昂远古先祖的灵魂。简马圣谕告诉我们,只要圣柜安然无恙,杜亚昂文明之火就永远不会灭亡,即便有再大危机也能绝处逢生。所有的杜亚昂成年人都发过誓,甘愿以自己的生命守护这些神圣器物。” 苏荷给了一个充满宗教韵味,甚至略含威胁的回答。 安秉臣注视着杜亚昂人位于脑袋两侧的凸出眼球,仔细品味对方话里的危险气息。这些六角螺帽脑袋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奸猾狡诈的种族,连说谎和拒绝都不够专业。不过,他们好像挺擅长在宇宙中探寻和采掘珍稀矿源,应该是个矿工角色吧? “遗憾的是,你们的圣柜终究还是被海盗抢走了,而你们这些发誓要以性命守护圣物的杜亚昂人,却一个个都还活得好好的……”安秉臣冷笑着奚落道。 对于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的家伙,安秉臣扇脸时从来不会客气。 如果不是武装者军团出手相救,这些杜亚昂人很可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或是被海盗们贩卖为奴,或是直接被灭口也都说不定。800面对救命恩人,苏荷话语中的警惕和戒备很令安秉臣倍感失望。 苏荷沉默不语,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星台操作者的讽刺。他因为脊骨而绷紧的面部皮肤上,看不出任何像是惊恐或忧虑的表情,这大概是杜亚昂人天生的优势了。 “嗯,好了,我也不难为你了。”安秉臣摆摆手,不想为此继续发作。既然已经开头做了好人,也只能一口气把这好人做到底了,否则难免会让自己内心不安。“我承诺会将飞船和圣柜归还给你们,但不会介入你们与辛克人,以及弗莱冈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不过,此处距离遮莫星系尚有上万光年之遥,你们的那十四艘货船大多受损严重,怎么回去?” 接战海盗之前,扫描侦察就显示杜亚昂人的球形货船外壳有受创破裂痕迹。等到彻底制服车兀尔等恶徒后,登船检查的卡鲁小组才发现,这十四艘货船的内部分别都有不同程度的设施损坏现象。 卡鲁小组还带来了一个令人诧异的发现,那十四艘货船的连环阵列队形,居然是杜亚昂人自己干的! 连系货船的金属链和纤维带上,都带有显而易见的杜亚昂族徽标。 难怪以车兀尔为首的海盗们能够在伏击战中以一对十四,成功将这支逃难舰队一网打尽,连条漏网之鱼都没有,原因就是杜亚昂人自己把飞船栓在了一起。只要海盗们登上并控制其中一艘,其它的十三艘跑都别想跑。 这种奇特的航行习惯也许更有利于杜亚昂人的空间采矿作业,但在紧急时刻却成为让他们身陷囹圄的祸根。 “我们能想办法修复自己的飞船,宇宙中有我们所需要的一切资源,杜亚昂人知道怎么得到它们。” 苏荷的话听起来颇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气。但安秉臣却很清楚,眼前这位六角螺帽脑袋知道自己生气了,所以干脆不打算厚着脸皮再向救命恩人求助。 这帮杜亚昂人,完完全全是一个性格倔强的死脑筋民族。 也许,自己刚才的讥讽,太恶毒了一些。也许,自己对先祖圣柜的强烈好奇心,表达的场景和时刻都不太合适,所以引起了对方反感和戒备。 安秉臣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决定还是退让一步,反正都决定要把好人做到底了。 “我也正好要前往遮莫星系,你们的货船可以跟着我的舰队,我将为你们提供安全保证。” “舰队?”苏荷念叨了一遍这个代表复数的词汇,语气里流露出质疑。 安秉臣这才明白过来,击溃海盗的战斗主要发生在船舱内,被关押在底层货舱里的杜亚昂人并不清楚这些拯救者到底有多少人多少船只。 他做了个手势,后面的两名兹克武士抬过来一座全息基台。 安秉臣挥动了一下手臂,悬浮在半空的全息界面中,立刻显出一幅星空的实时三维立体图。 除了外出侦察的前导舰流星号,分散在两千万公里半径内的三十五艘武装者军团星舰,全都静静地矗立于浩瀚繁星之中。而这个圆阵的中心,则是那艘被击伤引擎的椭圆形海盗船,以及杜亚昂人的球体货船阵列。 “我是来自特兰星系的安秉臣,我前来追寻造物主的足迹,我将为群星中的诸世界带来新的生存秩序。” 头盔防护罩后面的那张脸透过扬声器发出平淡的声音,仿佛在宣布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以苏荷为首的杜亚昂人当场全体石化,过了很久才发出一阵惊叹:“夏尔库的舰队……玛洛切克。” 在千进语词汇中,玛洛切克是无敌,胜利者的意思。 从加拉德游商安尼维罗口中,安秉臣已经听说过,星台操作者的舰队,通常被冠以玛洛切克的称谓,即无敌舰队之意。 安秉臣正要转身离开,苏荷却往前迈了一步。 “造物主的传人,拥有玛洛切克的夏尔库,难道不能为遮莫星系的战乱和屠杀主持公正吗?” 安秉臣停下脚步,注视着那位出言不逊的杜亚昂人。 “苏荷,你希望我拯救简马?” “夏尔库大人,弗莱冈人正在屠杀我的同胞。” “我当然可以拯救简马,但杜亚昂人必须加入我的军团,为造物主的传承者效命。”安秉臣的声音里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对方的激将法早已对他不起任何作用:“否则的话,你还是去向自己的祖先祈祷,或是抱怨你们的辛克盟友,或是向陶图格联盟委员会提交申诉抗议吧。” 除了无情地吞噬弱者外,强者也可以帮助弱者,但这种帮助绝不是一种义务。 所有的权利,都对应着必须承担的责任。 如果有些人只享受权利,不承担责任,那就必定会有另一些人只承担责任,不享受权利。这样的畸形结构中,无论是残酷剥削的上位者,还是苟延残喘的被压迫者,除了血与火的争斗之外,再无其它方式调整彼此间的平衡。 唯一的拯救方法,当然是彻底砸碎这畸形的体制,重建一个更合理更能持续良性运转的系统。 不愿破旧立新,那就不该有怨言,乖乖坐以待毙,在无限循环的轮回中耐心等待属于自己的灭亡。 武装者军团不是普度众生的圣人,也不是有求必应的救火队,对于发生在简马星的战争冲突,安秉臣自认既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贸然介入干涉。 “我们……需要联系简马星那边,商量一下。”苏荷犹豫着回答道,刚才那句冒冒失失的问话,已经是他所能表达出的最大极限。 为自己的同胞,向眼前这位夏尔库大人发出的恳求。 “没关系,我有等待的耐心,你们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修复那些货船。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可以对彼此有更多的相互了解。对了,货船上的通讯设备似乎都被海盗故意破坏了,我会派出卡鲁协助你们尽快修复。” 安秉臣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头来:“还有一个问题,你们的货船,是否装备有跃迁引擎?” “空间航行技术从来不是杜亚昂人的专长,我们的货船只有跨越恒星系的常规动力引擎,平均巡航速度每秒十万公里而已。” 面对这慢如蜗牛的亚光速数值,安秉臣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无法想象,经过一年多旅行后再返回简马星,那里的情况会变成什么样? “看来,我们唯一的希望,只剩下这艘海盗船了。” 在货舱走廊通道上,安秉臣抬头看到了一块金属铭文牌。 那上面用千进语写着这艘船的名字:和平。 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星际海盗,驾着这艘名为和平的飞船四处打家劫舍,这真是颇有些黑色冷幽默的意味。 那块金属铭牌已经布满了岁月的磨痕,海盗们信手涂鸦的胡描乱画把它和周围的墙壁变得脏污不堪。 回到卫星号舰桥指挥大厅,龚显立刻迎了上来。 “我们对海盗船预设跃迁航线终点所在的位置进行了一次远程四元相位扫描。在距离扫描中心投影点八百万公里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一艘没有任何徽记的小型飞船。” 伴随着龚显的话音,他背后的全息界面中央显现出一艘造型奇特的飞船。 这是一艘长度不足千米的双体飞船,它看上去像是两柄整齐并列的匕首。这次远程扫描的分辨率似乎被刻意调到最低,飞船的图像轮廓看上去模模糊糊,不是很清晰。 “这就是要和车兀尔等海盗接头的家伙吧?”安秉臣眯起眼睛。他大致能猜到,车兀尔原本要赶到那里去,将抢夺到手的先祖圣柜转交给这艘双体飞船上的人。“这艘飞船距离我们有多远?” “直线距离大约三千四百光年。”龚显恨恨吐出一个遥不可及的数字,但这位卫星号舰长却没有完全死心:“虽说够不到,但我们可以使用苏别丁攻击或摧毁它。” 从三千四百光年外扫视这艘不足千米的小型双体飞船,即便是以最低的分辨率,恐怕也要耗去整个智库系统大半的异能量储备。难怪图像细节如此模糊,难怪连结构透视图都没有。 安秉臣笑了笑:“暂时先放它一马吧,以后应该还有再见的机会。” 正文 第793章 倔强(下) 一条斜挂于天幕的紫红色星云裂隙,宛如一只半睁半闭的巨兽之眼,警惕地瞪视着悬浮在虚空之中的武装者军团舰队。 彗星号顶层的栽培区中央有一片十多万平米的大花园,这里既是休假的船员和军团战士们打发闲暇的怡情圣地,同时也是举行各种公共集会活动的重要场所。 在没有集会活动的时候,舱顶的全息屏会显现出星舰外的实时场景。坐在长椅或草地上的人们,仅仅是仰望那无穷无尽的繁星,就足以打发掉好几个小时的光阴。当然,也有不少人喜欢到这里来闲聊,一些激烈的讨论甚至会最终演化为拳脚相加的斗殴。 今天公园里的人比平时要更多,大多数人都仰着头,好奇地望着高悬于头顶上的那面球形货船阵列墙。 那是距离彗星号不到三十公里的杜亚昂船队,这个距离在太空中完全可以称得上近在咫尺,眼力好的人甚至能毫不费力地看清球体货船外壳表面晃动的身影。 那是活动在船体外沿的杜亚昂人,他们正在忙于修补惨遭海盗破坏的飞船,为跟随武装者军团舰队返回遮莫星系做好准备。 杜亚昂人的货船结构非常简陋,驱动引擎技术也相当原始,但货物载运率却高到匪夷所思的程度。为了尽可能扩大货舱容积,船员们的工作和生活空间被压缩到最低限度。 在这种球形货船中,结构强度最高的不是驾驶舱,也不是生活舱,而是货舱!所有的一切都要为宝贵的货物让步! “他们已经连续工作了整整三十个小时?难道,杜亚昂人不需要休息的吗?” 安秉臣坐在草地上,惊愕地眺望着头顶巨型球体上蠕动的蚂蚁。 “这些家伙是我见过的最能吃苦耐劳的种族,我曾经见过一位在陨石采掘点连续奋战了上百小时的杜亚昂矿工。” 盘腿坐在他身边的那位辛克军官拜丁那克用一种不知是嘲讽还是羡慕的口吻发出了悠长绵延的感叹。 不过,就这两句话,也用了安秉臣三分钟时间才从头到尾听完。他愈发感觉到,和一位辛克人谈话对培养自己的耐心大有益处。如果要准确判断一位辛克人在交谈中意图表达的深层次情绪,那就必须拥有更惊人的耐心,以及更加敏锐的洞察力。 但是,为了获得有关遮莫星系和陶图格联盟的第一手信息,安秉臣也只能耐着性子与这位辛克军官周旋。 辛克人的蜗牛语速和傲慢性格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但这位叫拜丁那克的家伙在谈吐中渐渐展现出的渊博学识和丰厚阅历让安秉臣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惊讶。 这是安秉臣第一次面对面地切身接触辛克人。 从前在太阳系时,与互助会视频联系的那位鹿角人马兄根本没来得及展示任何实力就死于速烈人偷袭。 他见过不少多哥人,这个种族个体之间的差异很大,既有像西诺那样的奸诈狡狯小人,也有像车兀尔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徒,但大多数多哥人都默默无闻,没有太多一致的突出性格特征,更看不出陶图格联盟第一大种族的风范。 他也见过许多弗莱冈人,对这些八爪章鱼争强好胜,凶狠残暴的天性了如指掌。即便像泰亚、瓦奈、贝宾这样来自蓝旗学院的饱学之士,同样也热衷于竞技场上的厮杀搏斗,嗜血战斗的本能似乎已完全浸透了弗莱冈人的遗传基因。 而这位拜丁那克却和安秉臣见过的多哥人和弗莱冈人都截然不同。 尽管身材高大,尽管拥有四条健壮有力的长腿,外加一对酷似人类的双臂,但辛克人显然不是什么优秀的战士。 拜丁那克拥有非同寻常的好奇心,敏锐入微的观察力,以及强大的逻辑推演能力。面对不了解的新事物,辛克人总能从细枝末节的分析中迅速而准确地推判出全局概貌。这种奇特天赋并不仅有益于对技术概念的理解,对于哲学宗教、文化艺术和军事策略等领域的内容,辛克人同样也表现出相当惊人的悟性。 辛克人也有本民族的诗歌和音乐,而拜丁那克本人恰好还是这两个行当中的佼佼者。 因此,二等役从官坚持用辛克语念诵了一首自创长诗,这首诗描述的是辛克人在遮莫星系的一场辉煌胜利。拜丁那克解释称,如果用千进语朗读这首作品肯定会让它的魅力大减。可惜安秉臣听了之后浑然不知高低胖瘦,颇有些母牛娘娘大嚼牡丹的感觉。 随后,拜丁那克又用短弦琴演奏了一首自己谱写的曲子。虽然安秉臣对此道同样也一窍不通,但这首乐曲婉转优雅的旋律还是深深打动了他。音乐,不愧为跨越种族和语言隔阂的交流魔法。 毫无疑问,辛克人是一个博学多识,多才多艺的种族。 他们为此而骄傲自满,言谈举止中随时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优越感。 然而,当这种优越感受到明显的质疑和挑战时,辛克人会立刻变得神经质起来,紧接着转为警惕和愤怒。这是激怒他们最便捷的方式,没有之一。 安秉臣在心底暗自揣测,辛克人与弗莱冈人在遮莫星系持续了数万年的激烈冲突,是否也正是因为前者的尊严受辱而致? 安秉臣对遮莫星系和陶图格联盟政治局势的格外关注,拜丁那克显然洞悉如火。但这位辛克军官并不打算遮掩隐瞒,只要是安秉臣想知道的,他基本全都和盘托出。而作为交换条件,拜丁那克也不断询问银河系与地球的种种风土人情,安秉臣同样给予了他详尽的回答。 对于夏尔库口中那个遥远得不知所踪的特兰星系,拜丁那克表现出辛克人所特有的强烈好奇心。 在大多数联盟种族的心中,遮莫星系已经是他们认知范围的边疆极限。像兹克星所在的黑铁星系,只能算是边疆之外无法统计的蛮荒之境之一,大多数普通平民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个名字。至于特兰星系,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和黑铁星系差不多的未知存在,十万光年的距离与十亿光年的距离真没有太大区别。 “杜亚昂人的母星正在遭受弗莱冈人进攻,辛克人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安秉臣和拜丁那克闲扯了半天,顺着杜亚昂人的话题扯到了他一直想说的关键点上。 拜丁那克隶属于辛克远征军编制,甭管二级役从是个多大的职衔,这家伙好歹也是舰队里的军官,对自家远征军的动向和意图应该比外人有更清楚的认识。 从苏荷等杜亚昂人与拜丁那克在海盗船货舱中的激烈争吵来看,辛克人并不是一个厚道的盟友。 为了维持与弗莱冈人的停火协议,他们竭力阻止杜亚昂人在简马星修建行星防御火力平台。弗莱冈人背信弃义对简马悍然发动偷袭后,这帮傲慢的人马却只顾着逃命,压根没有留下来与盟友并肩死战的勇气。 这样的坑爹盟友,就算再聪明再有悟性,恐怕还是少打交道比较好一点。 安秉臣体这个问题的目的,主要是想间接打听一下辛克人的真正意图,从而对遮莫星系的局势走向做出一个更清晰的判断。 强者出卖自己身边的弱者,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如果能知道出卖的前因后果,那就可以让人对这强者的本质有更为深刻的认知。 无论是愚蠢,还是懦弱,都会更有助于安秉臣对辛克人的了解。 拜丁那克慵懒地蜷卧在草地上,紫色眼眸不再注视安秉臣,而是移开转向花园顶部的全息壁屏,呆呆地望着那些黑乎乎的杜亚昂球形飞船。 “弗莱冈人对简马的偷袭彻底打乱了我们的阵脚,前线正在交战的五支舰队全都乱作一团,阿伽尼都督指挥的辛克远征军必须集中所有力量守住迪堡,那是我们在遮莫星系最后的战略据点。如果失去了迪堡,辛克人将失去整个遮莫星系,从陶图格联盟通向疆外星区的唯一通道将彻底落入弗莱冈人手中。” “从弗莱冈元老院对大都会采取的军事行动来看,这个野蛮而愚昧的种族强烈渴望着征服和奴役所有联盟成员。内乱不断的多哥人已经不是他们的对手,达文巴等其他二十六个主流种族只顾保持中立隔岸观火。总有一天,所有的联盟成员都会后悔,他们将为自己坐失铲除邪恶的机会而痛心不已。但是,比起即将降临的灭亡灾祸,这种懊悔也许不算什么了……” 拜丁那克唠唠叨叨感叹着。 安秉臣却从这些抱怨中明白了很多。 首先,遮莫星系目前的局势对辛克人来说大为不妙,人马们最后的战略据点,那个叫迪堡的地方似乎岌岌可危,眼看就要被弗莱冈章鱼们端掉。 其次,他终于猜到了弗莱冈人和辛克人为争夺遮莫星系而大打出手的原因。 拜丁那克提到了一个此前他没有听过的陌生词汇:疆外星区。 但千进语的精准结构让他立刻明白了这个新词的含义,以及这个词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和在地球上的情形一样,陶图格联盟这个庞大的政治势力在宇宙中的扩张最终依然遭遇了无法避免的物理空间阻碍。 大多数智慧种族从文明的萌芽之际走出自己的母星,随后又跨出宛如保育室的恒星系,下一步是冲破更加辽阔的本地星系,以及上亿光年之外的比邻星团。然而,他们的空间航行技术发展日趋缓慢,最后终于被横亘在联盟疆域之外更辽阔更弘大的虚空所阻隔,再也无法迈出更大的步伐,踏足亿万光年外的星辰世界。 陶图格联盟主星区,恰似一片初步完成整合的大陆,四周仍然被无穷无尽的汪洋大海所包围。 那些汪洋大海的宽度,远远超过了当前大多数船只的续航距离。唯有遮莫星系这座岛屿,才能为立志远航探索的冒险家们提供休整补给的落脚点。 控制遮莫星系,就控制了联盟主星区向外拓展的唯一通道。 唯一不受这个阻碍限制的达文巴人,既不是陶图格联盟中的中坚力量,也无心在大都会的政治舞台上有所作为,更何况她们还有一贯藐视机械文明的偏见。 与其仰仗这个孤僻冷傲的奇葩种族,不如将遮莫星系控制在自己手里,这个选择才是最合理也最稳妥的选择。 弗莱冈人看到了这一点,辛克人也许同样明白这一点。 为了能在遮莫站稳脚跟,为了给本族争取一条向外拓展的生存之路,战争终究不可避免。 在这个大目标前提下,像杜亚昂人这样的弱势群体的死活,完全不值一提。 正文 第794章 辛克(上) “你的推测完全正确。”安秉臣正在思索时,脑中突然传来诺瓦细若游丝的低语。 “其实说起来,遮莫星系最初就是弗莱冈远古冒险家们发现的,许多沿用至今的星系名称也都是弗莱冈人取的。基于这些历史证据,弗莱冈人一直认为遮莫星系应该是属于他们的领土。只不过,他们的动作太急躁了点,一面在遮莫星系这边和辛克人对抗,另一面又在大都会与多哥人开战。当年我离开联盟的时候,弗莱冈元老院可没有这样的决断魄力,这期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让弗莱冈人敢于公开与联盟委员会撕破脸皮。” 安秉臣笑道:“根据我的经验,说起来和做起来总归不是一回事。别说弗莱冈人认为应该,就算遮莫星系一直是元老院控制下的领土,只要那里是出入联盟主星区的唯一通道,冲突和战争就不可避免。不是辛克人,就会是多哥人,或是别的什么种族。” 没有任何有积极进取精神的种族会容忍向外拓展的唯一通道口被别人掌控,因为那几乎就是坐以待毙的同义词。 这种事和正义与邪恶无关,纯粹是生存利益的本能要求。 安秉臣想起从莫勒亚信标石山获得的星空导航图,那张庞大的星图包含了绝大部分陶图格联盟的疆域,在他的回忆中,那些边缘之外的无尽虚空确实远远超过了联盟星区的大小,两者之间的悬殊比例有如行星与原子的差距。 陶图格联盟主星区主要由两大一小三个比邻星团组成,较大的真目星团和天葵星团尺寸相差无几,最小的漩涡星团对称轴直径也超过一亿光年,拥有大约一亿亿颗可观察到的恒星。每个星团中又包含了两三万个类似银河系的大型星系,而这些星系中容纳的恒星系则如同恒河之沙,数不胜数,随便挑一个星系出来就有上千亿颗。 真目星团和天葵星团之间相距大约六千亿光年,漩涡星团距离这两位大哥则有八千亿光年,根据达文巴学者的观测分析,这三个比邻星团一直在相互靠近,它们很可能会在数百亿年后融为一体。 但是,在三个比邻星团之外的大片虚空,却有百万亿光年之遥。这些死寂一片的真空世界中没有任何恒星、行星或是类星体,也没有电磁辐射或能量波动信号。 陶图格联盟的二十九个主流种族中,没有任何一个种族的空间飞行器可以跨越如此天堑。即便是拥有引力子跃迁异能的达文巴人,也只能做到在三大星团之间来去自如,要想跨越外围的百万亿光年虚空同样是有心无力。 当年出发探寻造物主圣迹的达文巴真知者诺瓦,同样也是借道遮莫星系,经由彩虹星系穿过陌路星团后才顺利离开了联盟主星区。 从某种角度来看,联盟主星区似乎也可以算汪洋中的一座大孤岛。而遮莫星系,则是通向更广袤外部世界的唯一岛链。 对遮莫星系控制权的明争暗斗,实际上象征着对外部新世界进行探索和开发的垄断权争夺。 当时联盟委员会派遣诺瓦不惜代价寻找造物主下落,其实也是想籍此求索空间航行技术的重大突破,譬如造物主的大引力子波动技术。一旦拥有跨越百万亿光年的新技术,遮莫星系的战略重要地位势必终结,围绕这座门户星系展开的无尽战争也会就此画上句号。 也许,那一天的到来,将是陶图格联盟从无尽内斗噩梦中苏醒,继续沿着先辈足迹向外奋勇开拓的振兴之日。 “尊贵的夏尔库大人,对于遮莫星系的当前局势,您是否有自己的看法,或者选择?” 拜丁那克的问话将安秉臣从沉思中拉扯出来。辛克人的母语习惯在问句结尾时逐步提升音调,拜丁那克把这个习惯沿用到千进语中,虽然这样的说话方式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对安秉臣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因为他终于可以从骤然提升的音调判断出辛克人的发言即将结束。 拜丁那克的试探对安秉臣来说并不奇怪。 从利益的角度出发,辛克人当然希望这位来自异乡的夏尔库能够站在己方一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弗莱冈人声称拥有的五位夏尔库全都是如假包换的西贝货。辛克人这边也有两位真假难辨的夏尔库,多哥人倒是有五位经过联盟委员会认证核实的正品夏尔库,问题是真夏尔库们大多更愿意选择自由自在的闲云野鹤生活,而不是对政治权威们俯首贴耳言听计从。 这种情况下,如果能获得一位夏尔库,哪怕是异族夏尔库的支持,目前正在遮莫星系战事中处于下风的辛克人也能有很大希望翻盘转身。无论的造物主传承者的身份,还是夏尔库所拥有的巨大资源和能量,都对战争的走向会起到决定性的影响作用。 但是,这纯粹是辛克人自己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 安秉臣对卷入遮莫星系的战争没有任何兴趣,不管表态帮助哪一方,他最终都逃不脱被利用和被裹挟的下场。因为这根本不是他的战斗,而是辛克人和弗莱冈人的种族利益之争。只要看清了这一点,他就不会陷入任何阴谋和圈套。 “作为一位来自异乡的过客,我对遮莫星系目前的局势无权做出评论。不过我个人私下认为,即便是造物主亲自降临,恐怕也无法阻止你们与弗莱冈人之间的仇怨。如果我的舰队能有幸经过大都会,我将在拜访联盟委员会期间向他们转达辛克人期盼和平的愿望。” 安秉臣委婉而熟练地表达了你们继续打,打到死为止,不关老子半毛钱屁事的姿态。 很多战争,不打出个清楚明朗的结果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即便中途被外来强大势力劝停休战,对于未来却是祸非福。一句话,想打仗的人都死了,战争自然就结束了。 “大都会?那里现在也处于战争状态,对大都会的包围虽然结束,但多哥人的残余部队也失去了正面对抗弗莱冈舰队的实力。我最后听到的消息是多哥大血盟打算传诏书征召本族夏尔库提供助力,希望以此瓦解弗莱冈人的威胁。但是,弗莱冈人随时可能攻陷大都会,抓走甚至处决那些尸位素餐的联盟委员们。这些野蛮狂徒的邪恶臭气已经渗透到整个联盟的每一处角落,如果再没有人出来阻止他们,整个陶图格联盟将变成弗莱冈人肆意妄为的私人浴池!” “请不要冲着我大叫大嚷,二级役从阁下。弗莱冈人才是你们的敌人,我可不是!就在刚才,我已经清楚表明了自己无异于介入战争的态度。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停止军事话题的争论,继续谈一谈辛克人的社会结构呢?” 安秉臣努力把这位二级役从从情绪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也许唯有身死族灭的巨大恐惧,才能让一贯注重理性的辛克人暂时失去心态平衡。 拜丁那克白费一番唇舌却没能说动安秉臣,紫色眼眸中一阵红潮翻涌,鼻息也变得粗重起来,这时候原本优雅的辛克人看起来更像一头让人望而生畏的发情公鹿。 好在拜丁那克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恢复理智的他也知道劝盟这种事情欲速则不达,有时催得急了甚至会产生反效果。因此,他开始耐心向安秉臣讲述辛克人的文明体系。 辛克人的社会基石是艺。鹿角人马们崇尚的艺并不专指艺术,而是各种五花八门学术技艺的统称,其中既包括人文艺术,也包括哲学、军事、科技、体育等不同范畴。学习和研究各种技艺是所有辛克人终生的事业,他们的社会阶层也完全按照个体技艺水准的高低排列,最底层的芸芸众生被称为白脚,向上从低到高依次为艺师、导师、上师、大师和天师五个阶层。 最低的艺师算是引领众生踏入技艺之门的启蒙者,而天师基本上是两万亿辛克人中最为顶尖的佼佼者。不同档次的老青中学霸们主持的各种流派学院构成了辛克社会的绝对主体,八千多个大型学院每隔一万年共同推选的星君,勉强可以算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但这位所谓最高统治者的真正存在意义,却是为所有学院提供组织和协调服务。 设立在辛克母星吉罕拉的星君府的各种费用支出,由八千多个辛克大型学院合力筹资买单。星君府以下数以千万的行政官吏、军队官兵、物流仓储管理员名义上是政府雇员,但他们却又分别隶属于不同的技艺学院。 这种极度松散的社会形态本该是一场灾难。但在辛克人慢条斯理的性格,以及平均二点五万年的寿命支撑下,吉罕拉的星君府先后迎送了六千多位执政星君,至今仍在原有的轨迹上保持着良好运作。 一位成年辛克人可以毫不费力地背出八千多个大型学院的主管者姓名,但他却有可能根本记不起现任星君叫什么。 “星君永远不是最重要的,大师甚至天师们同样也不是,最重要的是我们共同的艺,我们对宇宙之道的探索……” 拜丁那克伸出左臂翻出了挂在自家颈上的一块椭圆形银色金属牌,那是他作为军队成员的身份标识。 银牌的正面铭刻着一个枝杈鹿角状的徽标,在安秉臣看来,那大概是辛克人头顶上的犄角。银牌的背面,是一串长长的辛克语数字,或许是拜丁那克的个人辨识编号。 “很多人认为,这个徽标是代表我们辛克人头上的角,对吗?”拜丁那克的眼中闪烁着少见的顽皮光芒。当然,他说话的语速依然慢得讨人嫌。 安秉臣点点头:“难道不是吗?” “不,这个徽标象征着每一种技艺的发展和演化树图,这才是辛克文明独有的最大特色。”拜丁那克洋洋得意地揭晓了答案。 正文 第795章 辛克(下) 舱顶花园里爆发了一场临时起意的决斗。挑战发起者是第622佰的一位步兵,这位兹克武士公开挑战的对象是第615掷弹兵佰的一位兹克族什长,原因是在进攻和平号海盗船的战斗中,后者当面辱骂第622佰官兵丧心病狂抢功夺船,根本没有为掷弹兵们提供应有的火力掩护。 而现在,这位兹克步兵,就准备用性命向那位同族什长讨还一个荣誉公道。 这种公开的生死决斗,是武装者军团允许的。唯一的条件,是不能在战斗期间进行任何决斗挑战。 在高音喇叭的挑战内容宣读声中,花园里的人们全都簇拥过去看热闹,对兹克人充满好奇心的拜丁那克同样也挤了过去。 安秉臣没有打算去看决斗,因为此前他已经看过几百场类似的生死之战。胜者成功捍卫荣誉的热泪盈眶,以及浑身血污倒毙在地的死者,看得多了只能让他感到麻木。 但是,正因为他不是他们,所以他无权阻止这种宣泄怒火和自求公正的方式。 整个军团也需要一种比严明纪律和高尚理想更残酷的规则,来淘汰那些不得人心甚至存在堕落变异倾向的成员。 因为挑战决斗的存在,从司康以下的所有军团军官们,都自觉自愿地增大了训练量,唯恐自己落后于普通士兵。 生与死的激励,永远比任何主义和理想更有效。这样的体制下,至少不会滋生大腹便便的军官。 当安秉臣乘坐的升降电梯离开舱顶花园这一层时,他听到了决斗场那边传来的如雷欢呼声。 不用看,他也知道,多半是那位掷弹兵什长获得了最终胜利。 掷弹兵们的训练本来就比普通步兵们要求更严格,作为统领他们的基层什长,训练量肯定只会更大。两者之间的实力悬殊,从一开始就决定了最终的结果。 站在电梯门边的何昌发突然抬起头盔,望着安秉臣。他显然收到了某种信息。 “居然……是那位步兵赢得了胜利。”何昌发的声音里有一丝抑制不住的惊讶,这样出人意料的结果确实不多见。 安秉臣笑了笑:“是嘛?难怪动静那么大,呵呵,随他们去吧。” 这个世界,永远充满了未可知的变数。 决斗的结果,通常只有两种。但无论哪一种结果,对提高武装者军团的战斗力,都是大有益处的。 而这,就是他想要的唯一结果。 刚踏进舰桥指挥大厅,塞巴多提就迎了上来。 “在距离我们当前位置五十三光年处有一个适合补给异能量的恒星系,担任前导舰的惑星号已经率先跃迁前往侦察。如果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的话,舰队将在十八小时后跃迁到那里。” 塞巴多提指了一下舱顶全息投影图上的杜亚昂球形飞船阵列,示意这十八个小时中也包含了等待杜亚昂人货船初步修复的预算时间。 卫星号对三千四百光年外的四元相位远程扫描,一次性就耗去整个智库三分之二的异能量储备。虽然这次巨额消耗得到的结果完全值回投入,但军团舰队也不得不尽快找到最合适的就近恒星进行补给。 军团舰队也装备了各种不同类型的侦测设备和武器系统,但三十六艘大小星舰上最犀利的侦测手段依然是四元相位远程扫描,顶梁柱的看家武器也仍然是苏别丁远程裂变攻击系统。没有足够异能量,就面临着失去信息侦察和武力自卫的巨大危险。 最后,安秉臣顺着塞巴多提的视线,将目光转到了杜亚昂人的球形飞船阵列另一侧。在那个方向上,已经被分解成六大块的和平号海盗船残骸正被漂浮在太空中的卡鲁们拖拽着,缓缓滑入卫星号星舰顶部的中央货舱。 在所有二十六艘大型船中,只有卫星号有足够大的空间容纳这些残骸碎块。 和平号海盗船各处遗留的标识字符和部件铭牌都证明,这艘老掉牙的飞船居然是一艘多哥血盟军的退役补给舰。 不过,这艘旧船现在装备的驱动引擎,显然与它过于老迈的年龄形成了鲜明对比。 “和平号的引擎分析结果如何?”安秉臣回过头来,望着全息屏幕上已经弹开的一幅通话界面。 那帧画面中,泰亚博士也在用弗莱冈人特有的一对大凸眼瞪着军团长。 “那是一种全新的技术!我在蓝旗学院研究了整整五百年能量学理论,也见过许多类型的无工质推进引擎,但是像这样根本没有传动系统的东西却是第一次见到……”泰亚博士用一种极度烦躁的口吻发出了惊叹。 熟悉他德性的安秉臣明白,那种不耐烦并非针对任何人,而是弗莱冈人遭遇挫折后再自然不过的情绪反应。 “没有传动系统?没有传动系统能单次跃迁出七千五百光年?”安秉臣直接发出了一语中的的质问。 “和平号上的引擎……它不像是某种推进引擎,更像是某个信息终端,和外界某种东西相连的发送接收器!但是,它却又正好在那艘破补给船的质心中轴线上,没有人会把除了主驱动引擎之外的东西放在那个位置!” “等等,你说什么?那台引擎布设在和平号的质心中轴线上?”安秉臣猛然间睁大了眼睛,这个词汇在他脑海中勾起了一缕似曾相识的熟悉。“把引擎的三维结构剖析图发过来我看看,立刻!” 画面上的泰亚博士抖了一下自己的八条触须中的一条。 博士头像的右下角立刻蹦出一幅三维剖析图,那张图像一只有生命的精灵,自发地弹到头像框之外的区域,同时迅速放大了二十倍,成为全系界面上最大的主画面。 安秉臣目不转睛地看了五秒钟。 他认得这东西。 虽然外形有些许差别,但整体结构上却是大同小异。 当时,在月球基地上,在那个被俘的速烈人灵的协助下,互助会也制造了一台类似的东西,并把这件产品安装到了昆仑号上。 也是因为这台据说能跨越整个宇宙的新概念产品,安秉臣和塞巴多提才会沦为突然来袭的速烈人囚徒。 那是速烈人的能量线引擎! 安秉臣的脑袋里炸响了一道惊天霹雳。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塞巴多提茫然地望着他,而何昌发和何满桂显然认出了那东西,两个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把玄立刻给我找来!”安秉臣大吼起来。 “无法联系上胡安!”胡安·巴萨尼奥是玄的贴身监视者,但何满桂多次呼叫他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们应该就在彗星号上!十二个小时以来,没有任何飞艇离开过彗星号!” “扫描全船,找到胡安和玄!”危险的颤栗瞬间淹没了安秉臣,他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何满桂:“你带一个佰的掷弹兵,立刻找到那个速烈混蛋,把他押回来!如果那小子反抗的话,可以直接击毙!” 看到泰亚、塞巴多提和安尼维罗等人不解的表情,安秉臣只回答了一句话:“那是速烈人的能量线引擎!” 以车兀尔为首的这帮星际海盗,居然和速烈人,也就是贸易公会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海盗们背后的操纵者,居然是贸易公会!那个隐藏在黑暗中,对摇摇欲坠的陶图格联盟虎视眈眈的贸易公会! 安秉臣不相信玄会对和平号的出现一无所知,他更不相信,玄会对被俘的海盗头子车兀尔无动于衷。 强烈的不安预感立刻让武装者军团长的思绪变得敏捷而尖锐。 “车兀尔的头颅切除术执行了吗?为什么我一直没有看到手术记录报告?瓦奈博士到底在干什么?”一连串的问题从安秉臣口中喷出,他不是在问别人,而是在问自己。 “说起瓦奈那个家伙,我好像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按道理他应该在舰尾的生物研究室里……”泰亚博士嘟囔着,触须在全息界面上拨拉了一下。 凌乱不堪的生物研究室中,瓦奈博士用八条触须将自己拉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 这位生物学者不是在自虐,他只是在用最便捷的方式同时使用五台显微镜、两台光谱仪和一台离心机。当然,是对弗莱冈人而言的最便捷。 “瓦奈!你在搞什么鬼?那个多哥海盗头子在哪里?”安秉臣咬紧牙关问道。 瓦奈从显微镜上抬起自己硕大的头部,一对凸出眼球上布满了因为过度兴奋而产生的蓝色血丝:“军团长,太不可思议了!那六个休眠舱里的生物都出现了活动迹象,它们……它们像是约好的,一小时之内全都先后开始活动,它们的体形也在迅速膨胀,你简直无法想象……” “我在问你,那个被俘的多哥海盗头子车兀尔在哪里?”安秉臣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海盗头子吗?”瓦奈又埋下头去看显微镜,但他最终还是回答了安秉臣的问题:“你刚才不是派了那个叫胡安的人类护卫来,说是要把车兀尔押回去重新审讯吗?” 这一句话,立刻让指挥大厅里的人脸色大变。 胡安·巴萨尼奥肩负的唯一使命,就是全天候二十四小时跟随和监控玄。而且,安秉臣从未派这位忠心耿耿的墨西哥护卫到瓦奈博士那里去押解犯人。 安秉臣手指在空中一挥,扭脸对着已经跑到大厅入口的何满桂冷冷道:“找到他们三个,死的活的都要!” 何满桂冲了出去,外面走廊的合金地板上很快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拉响全船战斗警报!集结舰上所有部队,封锁各舱区通道口!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亲自许可,不得有任何载具起飞离开彗星号。如果有试图强行或隐匿起飞的,立即开火将其摧毁!” 一口气说完这些,安秉臣走下指挥台,正准备出去,走了两步后突然又折回来,回望着头像框中呆若木鸡的瓦奈博士。 “对了,瓦奈博士,你刚才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