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土豪》 正文 这是一通忧伤的公告 大家好(总觉得没人会看) 小安的新文发表至今,已经快一个月了,没有作者会不在乎自己的数据,小安坦白说,很在乎。 感觉一年的变化太大了,一年前怎么写,现在不能一样了,要加更,要推荐,否则稍微逊色一些的文章就会石沉大海。 这篇文到现在的数据并不好,但是小安是真心很认真的一直写到现在。 跟编辑商量之后,从现在开始的一段时间里,会从每天一更变成双更。 时间为早上7:55和9:55(重要内容重复三遍:时间为早上7:55和9:55。时间为早上7:55和9:55。时间为早上7:55和9:55) 小安现在在准备考试,所以在此期间,写文是唯一的收入,如果这篇文真的不尽如人意,小安也不会劈什么情操坚持写完。 如果大家觉得这尚且是一个能看下去的故事~就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吧~ 小安保证,写出一个精彩的故事~ 正文 001 脱身归家,天翻地覆 疼痛从小腹一路席卷全身时,钱慕锦真的以为自己可能会就这么死了。 面前的三个混混已经开始解自己的裤带,肮脏而猥琐的脸上尽是得意张狂的笑。 “小贱人!你还想往哪跑!?” “我看她就是个疯女人!钱家的大小姐今日就下葬了,她居然还说自己是钱家大小姐,我看她是想钱想疯了!” 一个男人上前来捏了捏钱慕锦的脸,笑得越发的邪:“嘿,你们别说,这雌儿可真是嫩!哈哈哈哈……好啊,你不是大小姐吗?今儿个我们兄弟几个就好好服侍你!” 阴暗无人的胡同死路口,钱慕锦浑身疼痛的倒在一堆破箩筐上,看着面前三个逼近的男人,手中的石块已经紧紧握住! “兄弟们!上!”三个混混作势就要一拥而上,可就在这时候,原先还气息奄奄的女人竟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对着第一个冲上来的男人就是一阵猛砸! 石头是硬邦邦的石头,男人惨叫一声,倒在一旁!钱慕锦眼中泛着血丝,她握着的石头上已经沾了血迹,倒在脚边的男人还在嗷嗷惨叫,可她丝毫不为所动,哪怕如今是真的已经摇摇欲坠,那一双眸子依旧透着狠厉的目光! “妈的!你这个臭婊子!老子干死你!”一个混混吐了一口口水,捞起一边的废木头就要往她身上砸! 钱慕锦本能的就要躲,可那棍子并未砸了过来。 混混的惨叫声接二连三传来时,钱慕锦看到了站在巷子口的男人。 宋光还背着那日上山打猎时候的弓箭,三个混混的手臂上均中了一箭,此刻在地上打着滚,鲜血与尘土混作了一团,仿佛是痛不欲生。 宋光皱着眉头,几步上前来。他常年干农活儿,练得一身的力气,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就将钱慕锦打横抱了起来,飞快的离开这里。 钱慕锦身上有伤,宋光知道就算自己这么抱着,她依旧会疼,可是他一路看了她无数眼,她连一声都没吭过。 钱慕锦,大齐临城第一钱庄的大小姐,呼风唤雨无所不能,钱府上上下下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钱府所有的支出用度都要她点头才能作数。 可不过是短短十几日,再次回到这里,她见到的却是自己的灵堂。 轰的一声,天边竟然响了一个惊雷! 明明白日里还是一片晴好,此刻竟然噼里啪啦的掉下了雨点。 宋光出来的急,一路跟过来,身上的钱也不多了,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找一家客栈休息的时候,怀中的钱慕锦忽然动了! “放我下来。” 宋光一怔,看着怀里的女人,一双手抱着那柔软的娇躯,忽然就不自在起来。他以为她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赶紧走到一家关了门的店铺前把人放了下来。 “锦……锦娘……你……”明明是给他买的媳妇,可他动都不敢动也就算了,到了现在,连说上一句话都紧张紧张无比! 钱慕锦看也不看宋光,直冲冲的冒着雨就走出去了。 宋光急了,赶紧取下背上的弓箭包冲去去挡在了钱慕锦的头上:“锦娘……这雨太大了……你……你会淋坏身子的……” 宋光一面为她遮雨,一面四处张望着是否有地方可以让他们暂避。 钱慕锦走了两步,忽然就停下来,转过头望向一步不离的宋光,语气狠恶阴冷:“滚远点!” 宋光大男人一个,淋雨什么的都不在话下,可是偏偏面前女人的目光竟然让他生出了比这冰凉的秋雨还要更加寒冷的寒意! 宋光还想说什么,可是面前的人已经再次摇摇欲坠,宋光伸出手时,钱慕锦顺势落入了他的怀中,这次是真的晕过去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夜间的雨不断地落下,钱慕锦浑浑噩噩中,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并不是真正的钱慕锦。 三年前,去参加一场国际金融峰会的路上,一场车祸让她命丧黄泉,失去了拥有的一切。再睁开眼的时候,她才是钱慕锦。 而钱家从前也并非这般远近闻名。若非她挑起家中大梁,着手所有的生意,钱家又怎么可能会是今日的荣华? 钱老爷一生行善积德,临老却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钱慕锦,而另一个,是继室戚氏的女儿,钱珍珍。 然诺大的家业,又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独自扛下?钱老爷临终前,将已故友人养在钱家的孩子穆子宴招作了钱慕锦的夫婿,希望穆子宴能在生意上帮忙打理,为钱慕锦分一份忧。 可是钱老爷离世之后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钱慕锦去打理,以至于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观察穆子宴有何不妥。至于婚事,前世她都不曾讲这些事情看的重要,今生,若是能为一直对自己疼爱备至的钱老爷守住钱家,也并无不妥。 因着钱老爷走的急,钱府既要有人打理生意,又要有人张罗后事招待来吊唁之人,半月前,继母戚氏在衙门打点了一番之后,以“借孝成婚”的名义,希望钱慕锦能早日成婚,也让钱老爷可以安息。 而在成婚之前,因着是借孝成婚,按照大齐的规矩,夫妇二人需要一同前往佛寺中斋戒沐浴,为家人和已故的亲人祈福超度。 而就在去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山贼! 慌乱逃离之际,钱慕锦一个不慎滚下山去,生死不明。 好在山下是一条溪流,钱慕锦被冲到一个渔村,她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和钱家取得联系。她用自己戴了三年的玉佩跟一个救了她的村妇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和盘缠,带着伤上路,却不料被人贩子给抓住,转而就卖到了远离临城的山村给那些穷人家做媳妇! 钱慕锦假意妥协,在成亲当夜逃了出来。好在宋家虽穷,成亲那日却是准备了不少东西,她飞速的打包了一些粮食和宋家二老给的红包,夺门而出,一路逃出了怀山村。 怀山村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临城却是濒临大齐的国都,她没日没夜的往临城赶,没想到的是,回到临城,大家都说,钱家的大小姐已经死了。 她的扮相糟糕,府里的奴才更是莫名的全都被换掉了,她连大门都进不去,最后只能从钱珍偷偷跑出门玩儿时的那个狗洞偷偷进了钱府。 她要找到穆子宴,告诉他自己没有死。 可是她看到的又是什么? 尚未迎客的灵堂空无一人,在刻着钱慕锦名字的牌位前,赤身纠缠的男女忘情的做着苟且之事。那些羞人的姿势,倒真是看不出两人平日里一个守礼,一个娴淑。 “子宴……你们可以借孝成婚,那你也不必为她守孝……我们……我们明日就成婚!我们明日就成婚!”钱珍珍浑身汗水,长发贴在身上,喃喃的喊着,妖娆魅惑。 穆子宴扯过了自己的衣裳,将两个人包裹住。他亲了亲钱珍珍的额角:“可是我们安排的人没能杀了她。现在她生死未卜,于我们还是一个威胁……” 钱珍珍立马红了眼睛:“那你就不娶我了吗?没了钱慕锦,我就是当家的大小姐!” 穆子宴将她搂着,语气温柔:“傻丫头,我已经派出去人继续在那附近搜查,只要有蛛丝马迹,我会立刻处理干净!如今整个钱府都是我们的人,即便她回来,也是闯了一个地狱门。” 钱珍珍还想说什么,穆子宴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不晓得是碰到了她哪里,钱珍珍发出了一声娇喊,穆子宴再次重整旗鼓。 钱慕锦悄悄从钱府出来,整个人冷静沉默的可怕,她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因为穆子宴的那些话,她转而又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偏僻小道。直到天色暗下来,竟被三个混混给盯上,意图行不轨之事,也才有了宋光救下她的事情。 两世的画面犹如被打碎了的镜片散落一地,每一个碎片上都是一个不同的画面在眼前变换交织,让混沌的大脑越发的混乱。 “傻丫头,我已经派出去人继续在那附近搜查,只要有蛛丝马迹,我会立刻处理干净!如今整个钱府都是我们的人,即便她回来,也是闯了一个地狱门。” 当那段阴寒彻骨的话再一次完完整整回响脑海之际,钱慕锦猛地睁开了眼! 一身的冷汗带来了强烈的不适感,耳边的人声渐渐被雨点声取代,入眼是一片略显老旧的蚊帐帐顶。 她称着身子坐了起来,转过头就瞧见不远处的圆桌旁已经趴在桌上熟睡的男人。 这里,似乎是一家客栈。 外面的雨还在继续下着,钱慕锦讨厌雨天,可是今日这样泛着凉意的雨夜,却莫名让人平静下来,抹平了心里面的杀意。 客栈是临城中的三流客栈,开着的那扇窗户对着一个并不美好的景色,钱慕景静静地站在窗前,她身上是一身换过的干净中衣,她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又看了看趴在桌上睡着的男人,目光无波无澜。 这场雨一下就是一夜,钱慕锦站在窗户边迎风迎雨,也是一夜。 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这场雨才收住了一些。 路上都是积水,早起开铺子的店家们无一不拿这扫帚将自家门口的水扫到别家门口,而当别家门口开门时,又重新扫了回来,看着那店家之间的较劲,钱慕锦平静的脸上竟漾出了一个笑容来。 只是这个笑,充满了嘲讽。 宋光是惊醒的,当他猛地坐起身来,下意识的就望向床榻的方向。 “醒了。”平静地声音从窗户边传过来,宋光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等他看到一身单薄衣裳站在窗户边的钱慕锦时,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你咋穿得这么少!” 宋光情急之下走过去拽住了她的胳膊,结果被那冰冷潮湿的触感吓了一跳,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惊人的想法:“你……你该不会在这里站了一个晚上吧!” 钱慕锦不说话,只是垂了眼看着宋光握着她的那只手。 宋光脸上一热,猛地松开了手,仿佛碰到什么发烫的东西一般不住的在身上擦着,紧张道:“对……对不住。哦,你……你身上的衣裳,是我昨晚出去买的……你放心,我用熨壶熨过,都是干干净净的!对!还有你的衣裳,我是麻烦了掌柜的女儿……帮你换的……” “你叫宋光?”直接无视了他所有的解释,钱慕锦淡淡的开口。 宋光怔了怔,点点头。 钱慕锦望向床头摆好的新衣裳,虽然只是下等的布料,但是成衣,成衣都要贵一些,可她记得宋家很穷。 钱慕锦似乎全然没有在男人面前穿衣裳的尴尬,她只是走到床榻边,背对着宋光将那身衣裳穿上,一双眸子永远是沉静无波。 “你要上哪儿?”见到穿戴梳洗完毕的女人转身就要出门,宋光赶忙拦住。 哪怕只是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裳,钱慕锦的一个眼神都带上了极大地气场,她甚至勾了勾唇角:“你出来几日了?” 出、出来几日? 宋光觉得……他好像总是跟不上她的想法,可他还是老老实实答了:“十、十日了……” 其实从临城回到怀山村,用不上十日,只是因为他一路追着她过来,只能跟着她的速度。 钱慕锦微微挑眉,那冷清的语调听得人的心头都泛着凉意:“十日?还不想回去吗?” 回、回去?! 宋光没回答了,而是直勾勾的看着钱慕锦。 他的眼神,钱慕锦只需要一眼就能读懂了。 “你不是来追我的吗?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走吧。”钱慕锦转身就往外走。 宋光一脸不可置信的追了上去。 “你……你的意思是……” 她的确是他们家买回去的媳妇,可是若她真的不愿意,闹出人命可就不成了。 钱慕锦的步子顿了一顿,转头望向这个质朴的农家汉,唇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回家,我跟你过。” 正文 002 老实男人,漂亮媳妇 马车一路飞奔而去,渐渐远离临城,宋光就这样云里雾里的带着逃妻回村子了。 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马车颠簸前行,宋光和钱慕锦中间隔了最起码能坐下两个人的距离,他拿眼睛偷偷地去瞟闭目养神的钱慕景,心跳莫名的就快了起来。 半个多月前,家里一番合计,今年是个丰收的好年,家里几亩地能让明年一年都挨不着饿,所以温饱问题解决了,宋光的终身大事也被家中提及了。 怀山村是个偏远的山村,又穷又苦,外面的姑娘都不想嫁进来,而更偏僻一些村子的姑娘挖空了心思都想要嫁出去。 穷怕了的人,大家心里头都明白。 前不久,一些人贩子到村子里来了,这可让有好几百户的村子见着了希望。其实买卖媳妇这种事情算常见了,以往哪家家里穷了又生了女娃娃不想养的,多半都是卖了,只是有些长得好的能卖到大户人家,最后还捞个姨娘做一做,有的长得不好的,便只能做粗使丫头一辈子。 宋家一合计,若是正正经经娶媳妇,只怕那些杂七杂八的彩礼酒席就得折腾死人,那人贩子保证这些媳妇干干净净没有脏底子,会老老实实过日子,再加上两年前同村的一个鳏夫买了个媳妇,如今已经两年抱俩,宋家买媳妇的心思就这样动了。 那么多的姑娘里面,原本还有些不愿意的宋光一眼就看中了钱慕锦。 钱慕锦好看,是真好看。那天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旧裙衫和一群村妇坐在一起,一头黑发没有打理,就那样如瀑般垂着,宋光不知道她被喂了药所以才会浑身无力的和那群女人坐在一起,他只觉得她一个侧脸,就美的像个仙子! 村里不是第一次买卖媳妇,知道还要验货——所谓验货,就是找有经验的稳婆验一验是不是姑娘身子,最后验下来,钱慕锦自然是合格的,也成了价最高的。 宋家老大别说邻村姑娘,就是同村姑娘也不多看一眼,急的宋家二老不知该怎么办,如今好不容易老大点头愿意,宋家几乎倾尽一切,为宋光买下了这个媳妇。 就在人贩子在村中把货处理得差不多离开之后,钱慕锦身上的药力就散了。 宋家万万没想到,买回来最好的那个,也是最闹心的那个。 原先旁人家的媳妇哭哭啼啼,他们还为自家媳妇懂事听话又温顺感到庆幸,贵是贵了些,可明白事理! 结果为他们两口子办了个新婚夜,就趁宋光开着门回到后头听宋大娘跟他讲怎么跟媳妇处的空档,新娘子就这么不见了。 宋光追出去的时候,心里不是不气的! 他们一家虽然穷,但是谁也没亏待过她,一家人都是客客气气的,难道真的就因为穷,所以她死也要逃跑? 他没花多长时间就追上了她,可是真正看到她的背影和眼神的时候,宋光竟然却步了。 他一直以为,这样好看的像仙子的姑娘,都是爱哭又吃不得苦头的,可是看到那样坚毅的朝着一个方向走的钱慕锦时,宋光的追踪,鬼使神差的就变成了跟踪,那一瞬间,他忽然很好奇,好奇她从哪里来。 他跟着她到了临城,发现跟丢了,再找到她时,是在那个被混混堵住了的巷子口。 颠簸的马车车厢里,钱慕锦忽然有了动静,将宋光的思绪扯了回来。 “这什么破车?”钱慕锦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纤长白皙的手捂着胸口,似乎不大舒服。 宋光还没习惯和女人相处,偏偏这个女人已经是他的妻子,他一双手不知道是该去扶还是不该扶,最后只能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这……这是马车。” 从临城回乡,有牛车和马车还有水路,可是牛车一般不会行的很远,且速度慢,水路速度更慢也更迂回不划算,马车可以跑长途,路线也直,唯一的一点就是贵了些。宋光跑的急,身上只有新婚夜那天爹娘给的几钱银子红包,现在租个马车,钱也差不多了,且后面他们还得在官道口下车,回村的一段山路要自己走。 马车已经是很奢侈的乘坐了,可是钱慕锦却有些恼:“马车?这也叫马车?你脑子被驴踢了吗?有这种颠的心肝脾肺肾都要出来了的马车吗?” 钱慕锦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训人的技能仿佛与生俱来就是满级,她的声音冷清,娥眉微蹙,一双眸子只是盯着你,就让你真的觉得自己仿佛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哪就颠的心肝脾肺肾都出来了!? 宋光觉得很稳当很快啊!这样的马车在他们村里都是不曾有的,非得出了村子偶尔在官道上看着跑过几辆。 可是看着钱慕锦苍白的小脸,宋光莫名其妙的就心疼了,心疼的连她的骂语都不在意了。 “锦……锦娘……你还好吧。” 钱慕锦斜睨他一眼,连回答都懒得回答。 锦娘的脾气……好像有点大。宋光不能放着媳妇不理:“那……那咱们休息休息?” 钱慕锦直接伸手敲了敲马车门:“跑快点,赶路!” 外面的车夫也是个爽快的:“好嘞!” 回头看着一脸茫然的宋光,钱慕锦别开目光:“你愿意延长痛苦时间,那就下车自己再找一辆。” 人高马大的农家汉子,立马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乖乖的坐好。 两人唯一的目的就是赶回去,日夜兼程,总算回到了怀山村,可宋光没料到,他人还没踏进家门,就被衙差给抓起来了! 正文 003 翩翩君子,为父母官 钱慕锦是被十分客气的带到县城的县衙的。 书房一样的屋子里,满是书卷气。钱慕锦被一个丫鬟带到一张椅子前坐下,一旁还坐了几个村妇打扮的女人,钱慕锦认得她们,是一起被卖到村里的村妇。 “你……你还是被追回来了?”其中一个年龄小一些的妇人眼睛红红的,一脸好奇的看着沉默的坐在一旁的钱慕锦。 钱慕锦没有理她,而是先转过头望向了已经关上的门,若有所思。 宋光被带上公堂的时候,整个人还是蒙的。 这件事情很简单,他当晚去追逃妻,宋家二老琢磨着就算钱慕锦跑的再快,宋光这样的腿脚,追回来也用不了多久,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宋光这一走就是十日。家中唯一的读书人宋励原先还能安抚着二老,可是等到宋励去了县城学堂,二老就越发的坐不住,一直到了第十个日头,才哭丧着去报了官。 这不报还好,一报官,被那一脸恶气的官差问了两句,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宋家两老就漏了底,把买媳妇的事情给说了出去。 新上任的县令,听说是卸任县令亲自出城迎进来的,年轻有为,从梁城派下来的父母官,姓周,名亦琛。周县令听说了贩卖人口这件事情,立马就将涉案人口都抓起来了,那几个人贩子自然是指望不到了,剩下几户买了媳妇的人家被带上公堂,而他们买回来的小媳妇,则被周亦琛派人好生生的安顿下来。 是以宋光这一回来,就直接撞上了枪口。 九州大陆曾经也是乱极一时,而后好不容易各自划分了疆土,停息了延续百年的战火,如今的大齐当真算不上是有什么悠久的历史。且女子无论是先天上还是后天上,总是不比男儿有优势,好比身体机能,好比男人出来做事可以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女人出来做事,不是奴仆便是风尘女子。 伤人杀人都是有律法相应,可是在这妇女的贩卖一事上,大齐当真还没有十分明细的律法做出了什么判决。 周亦琛一身锦缎官服升堂之时,原本严肃的公堂之上竟多出了几许议论评断之声。师爷在一旁摸了一把汗,暗暗讽道这些人可真是没见识,果真还是因为周大人生的芝兰玉树,比起前任县令不知超出多少倍,这才议论纷纷的吧。 周亦琛一拍惊堂木,公堂立马安静了下来。 “堂下可是怀山村有关买卖妇人一案的几户人家?”周亦琛的声音属于温和类型,可被他刻意的冷化低沉后,竟然也是威严无比。 除了买媳妇这件不得已的无奈之举,这些人都只是一群老实巴交的乡里人,一声惊堂木,一道沉冷质问声,下方便已经跪倒一片且瑟瑟发抖。 宋大娘几乎哭晕了去,她明明是担心大儿子才会报官,又如何能想到会引火烧身?可坏就坏在她这次不仅害了大儿子,还害了二儿子。 大齐虽对买卖妇人并没有明确细致的罪名,但对应试的考生却有十分多的严苛规定,其中一项便是若其犯法,亦或是家人犯法,都会取消考试资格,永世不得为官! 怀山村这样穷的村子,能走出一个童生便已经是极大地喜事,若是再考上一些,每年还能得到朝廷额外的保障。这周大人似乎十分看重妇女贩卖一事,若是他强行为他们定了罪,可就当真是害苦了宋励! 周亦琛看着下跪的一群人,目光沉冷:“国之律法,从未有过哪一个国家自开国以来便是律法严明,反之,这些律法条文皆是一条一条的添加补给,犹如蜘蛛布网,长此以往,方才能织成一张恢恢法网。今本官管辖境内,竟出现贩卖妇人之事,若是本官不加以严处,必然助长那些脱逃在外的犯人之气焰!” 周亦琛每一句话皆是掷地有声,吓得他们连反驳都没了底气,只能一个劲的哭着喊冤。 周亦琛望向师爷:“将被这些人家买去的妇人带上公堂,本官要当堂对质!” 师爷躬身一鞠,对着一旁的衙差使了个颜色,不多时,就有几个妇人被带上了公堂。 周亦琛为显审案公平,期间衙门大门都是敞开的,城中百姓皆可旁听,此番这几个妇人被带上来,大家都擦亮了眼睛去看这些小媳妇,然当他们的目光扫过淡定自若的钱慕锦身上时,一个个都直了眼睛! 周亦琛的目光扫过那群已经安抚的妇人,最后落在了今日才被追回的钱慕锦身上,诚然他并非好色之徒,可是猛然出现这样一个尤物,周亦琛与其说是惊艳,不若说是惊讶! 可是让周亦琛惊讶的,远远不止钱慕锦的出现。 他出身显贵,此番调任千穗县的县令,也是有历练一番的意思。他说的不错,大齐的律法的确还有诸多疏漏,但这并不代表他定不了罪,只需通过专属于他的渠道将奏折传上去,定罪根本就不是问题,可问题是,他必须有定罪的证据! 不错,他的证据便是这些受害的当事人。 可谁能告诉他,为何这些妇人前些日子还一副惊慌失措,仿佛见到救星一般的跟着到了此处,这一刻见到自家的男人,竟一个个都凑了上去嘘寒问暖!? 这……这哪里像是被买回来受了虐待的?! 周亦琛的目光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了唯一的特例,也是最为夺人眼球的那个女人身上。可那个女人只是和他对视一眼,便微微提起裙角蹲在了自己男人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宋光和宋家二老一样,他不担心自己,他更担心的是宋励和不知道去哪里了的锦娘,可就在他担心之际,耳畔传来了一个冷嗖嗖的声音。 “你这么跪着,真是个让人在你屁股上踹两脚的好姿势。” 正文 004 理直气壮,颠倒是非 兴许是想事情想的太出神,宋光都没注意钱慕锦已经被带出来了,他紧张的转过头看她,就见蹲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神情冷淡。 “锦、锦娘……你还好吧!”宋光有些担心,他知道买回来的媳妇都被送走了,可却不晓得这个周大人有没有对她们做什么。 周亦琛看的眉头直皱,他的惊堂木拍的轻了些,似乎是怕吓到这些受害的妇人们。 “堂下妇人,今本官在此,你们大可看清楚,可是你们身边的人将你们从人贩子手里买了去?”周亦琛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住的打量着这些妇人,他心底隐隐有些疑惑,这些妇人……怎么好像和来得时候不大一样了? 果不其然,周亦琛的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年纪小些的妇人便抹着眼泪一脸迷茫的发话了:“大人,啥叫‘买了去’啊?您……您把我们抓来是干啥啊。” 这这这……师爷眼珠子一瞪,这些妇人是怎么了!? 赶在周亦琛的脸色沉下来之前,师爷立马道:“胡闹!怎么能算是‘抓’了你们!?大人知道你们乃是被那人贩子买到此处,被迫做了这些人的妻子,如今只要你们指证他们,大人自会为你们做主!” 几个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竟一口咬定,自己并非卖过来,做谁家的媳妇,更是心甘情愿的! 公堂之上猛地窜起一阵议论之声。 究竟是不是自愿的,只有这些男人们自己心里清楚,而此刻,他们看着自己女人的目光无一不是震惊又意外。 “大人,您将我们带过来,我们也不知道是啥事儿,原来……原来是这件事儿啊,您误会了,我们……我们不是被买来的……” 周亦琛万万没想到,这宋家二老亲口承认的事情,到了这些妇人这里竟会成了这样的结果,他心中有些恼怒,此番也不再客气:“放肆!宋家二老亲口承认在人贩子手中买下媳妇,你们你以为这样偏帮他们就是好的?你们可知因为你们的无知会让多少女子再受残害!?” “大人。” 公堂之上忽然响起一个平静沁凉的声音。这个声音一出来,整个公堂都安静下来了,钱慕锦一发话,让好多方才想要一直盯着她看却又不好意思盯着她看的人,此番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正当的理由盯着她。 这些妇人里面,她最特别,最好看,可也最可疑。毕竟她这样的模样,怎么看也是个千金大小姐,若说嫁给宋光这样的穷光蛋,到底是有些不可信的,所以这贩卖一事还是不能就这几个妇人一面之词就撤销的。 周亦琛看着堂下的女子,示意她继续。 钱慕锦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宋家二老,勾了勾唇角:“看来周大人一定是误会什么了。并没有什么贩卖妇人的事情发生,想来一定是一场误会。” 钱慕锦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几个小媳妇都不敢说话,乖乖的守在各自的男人身边,等到钱慕锦这番话说完,整个公堂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周亦琛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直直的看着这个出尘绝艳的女人,不再绕弯子:“本官很明白你们为何袒护,但师爷已经说得很明白,贩卖妇人,是宋家二老亲自承认的。莫非你们此刻还想翻供?” 钱慕锦笑得随意:“大人真是有意思,为何宋家二老说自己买了媳妇大人便信,此刻想要翻供大人反而不信了?同样都是他们说出的话,只是变个先后顺序,就不可信了吗?那民女还真得告诉大人,我公公婆婆当真没有做这些事情,这些姐妹我不清楚,不过民女的情况倒是可以向大人交代一些。” 公堂之上最特殊的就是她,她要交代,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细细的听。 钱慕锦的声音沁凉沁凉的,好像再心浮气躁的人听了她的话都能冷静下来,此时此刻,公堂之上唯有她一人发话:“民女是梁城人士,家中只是普通的商贾人家,家父生意失败,家道中落,原本是要到千穗县投靠亲戚,却不料被歹人盯上,就在民女被歹人虐待之际,是宋光出现救了我。不过当时我心中有怨,宋家二老指望我以身相许,我不愿意,这才逃跑了,只是一个女人家在外本就不易,宋光一路追着我,我觉得他为人十分可靠,心里也想通了,愿意回来与他过日子。”钱慕锦说到这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周亦琛,仿佛是在无声地告诉他“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师爷简直都有些傻眼了:“可……可宋家二老分明承认了买媳妇的事情!” 钱慕锦用一种近乎嘲笑的眼神看了师爷一眼,言简意赅:“说错了,不可以吗?” 啪的一声,惊堂木震响!周亦琛终是忍不住:“大胆民女,公堂之上,岂容你片面之词颠倒是非!” 正文 005 对簿公堂,针锋相对 仿佛是看不到周亦琛的怒,钱慕锦转身走到宋家二老身边,弯身扶起了宋大娘:“怎么就说错了?当日因为我与宋大娘一语不合,她又气我不肯以身相许报答她的儿子,所以情急之下说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把卖媳妇……说成了买媳妇……”钱慕锦的手不动声色的捏了捏宋大娘的胳膊,宋大娘怔了好久,老实巴交一辈子,扯谎已经是她的极限,如今在这公堂上,她自然是傻愣傻愣的。 钱慕锦的眼中闪过一丝愠色,可是很快她就换了一种方式:“大娘,你当日其实是想说,我这样不识抬举的姑娘,不懂得知恩图报,可你的儿子救了我,还受了些伤,早晓得就该将我这样没有良心之人拾掇拾掇拿去卖了,是吗?” 宋大娘终于缓过神来了,让她临时编谎话她不会,但是顺着钱慕锦给她铺好的路还能不会!? 这会儿不是关系到她自己了,而是关系到她两个儿子,听到钱慕锦的话,她连连点头:“是是是!周大人!是民妇说错了!” “荒谬!”周亦琛的太阳穴突突突的跳起来,他分明是为民请命,为何会变成他枉做好人!? “那你告诉本官,你为何要逃走?”记录案情的文官曾说过,是这买来的儿媳妇跑了,宋家二老的大儿子去追,因着没有见到人回来从,才会这般担心,也露了马脚。 钱慕锦的笑容更加自然:“大人这话可问的好笑,试问有哪家的儿媳妇,会不跟婆婆吵几句嘴的?在场的姑娘婶婶们,家里能没有几句拌嘴的,尽管站出来让大人瞧瞧!我不过是和婆婆拌了嘴赌气离开,逃这个字眼,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宋光也是担心我才追出去,如今我不是已经消了气跟着回来么,倒是不晓得这件简单的事情为何会被这般曲解。” 三言两语就将事情颠倒,周亦琛忍不住要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了。 “大人方才可是拍惊堂木了?”钱慕锦话题一转,让周亦琛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看了一下自己仅仅握着的惊堂木。 钱慕锦转身将宋老爹也扶了起来:“大人方才觉得民妇胡言乱语,情急之下以惊堂木饬令民女住口,更是出口反驳民女的话,由此可见,即便是大人这般饱读诗书明白道理之人尚且也有一时情急的下意识反应,那宋大娘这样的白丁,心急了说两句不合宜的话,有何不可?左右她虽这样说了,但我们姐妹这几个都好好的站在这里,没被打没被虐,民女心中好奇,大人还要追究些什么?” 谁也没有见过一个女人竟然能这样不急不缓的堵得县令无话可说!不是夸张,是真的无话可说,话都被她一个人说完了! 周亦琛的目光从意外到薄怒再到幽深,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最后,他将自己紧紧握着惊堂木的手松开了一些,目光转向一旁的几个妇人:“照这么看,你们的婚嫁,也是一场误会了?” 几个妇人连连点头:“是……是啊大人。” 好了,真是冤假错案了。 周亦琛缓缓靠向了椅背,那双好看深邃的眼在下方一群人身上扫过一轮后,再次落在了那个十分独特的女人身上。 钱慕锦个子高挑,即便是宋光这样人高马大的庄稼汉,和她站在一起仿佛都乖顺的如同小绵羊一般,周亦琛的目光动了动,良久,薄唇突出四个字:“师爷,把陈词给他们过目一遍,若无其他,结案,放人。” 放人!? 周亦琛此话一出,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太好了!”一直被拦在外头的宋家小妹红着眼睛,奋力挡开了拦在衙门口的官差,两步跑过来,眼泪珠子就掉下来了:“爹……娘……大哥!” 官差抓走的是宋家二老和宋光,并没有为难这个才十三岁的小妹,宋家老二宋励这两日正在学堂中用功,似乎是先生要办一场考试,让他们先熟悉科举考试的环节,多锻炼锻炼,是以他们被抓走的事情,宋励还不知道。 宋怡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了,周亦琛要结案放人,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是宋怡再望向钱慕锦的目光,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在里头。 案子结了,大家伙儿的也不看热闹了,只是对这个心上人的县令大人有了一丝好感,毕竟谁都知道,前任县令脾气火爆,冤假错案什么的,没人敢多说一句,如今大致是“功德圆满”要回乡养老,这才换来了一位真正的父母官,虽然周亦琛认了自己抓错人这件事情,可大家没觉得他有多糊涂,毕竟如今的世道,真的没有几个官会说自己判错了。 结了案子,了却了一切手续,就该各回各家了。 宋光跪得久了,有点站不稳,可他还是看着钱慕锦一个劲的傻笑——今儿个他们能顺利逃过一劫,多亏了她! 钱慕锦却是连看也不看他,冷着眼就往外走。宋光哎了一声,钱慕锦自然是不理的,他赶紧跟宋家二老说了一声,就这么追了出去。 宋家二老对视一眼,各自叹息一声,由小女儿扶着离开了公堂。 周亦琛回到他们后面的宅院时,还没换下身上的官服,他沉着脸走到前院,看着院子边上被扫成一堆一堆的枯黄树叶,有些出神。 众所周知,大齐的皇都就在梁城,梁城作为大齐最大的城市,既是皇都亦是商都,每一日来来去去的商人不计其数,即便是记录了文牒的官府光是外来的商人记录都能做上好久。周亦琛在梁城呆了二十年,从未见过今日这个女子。 其实见不到也不是什么怪事,毕竟梁城那么大,而他的圈子却不大。只是他觉得可疑的是,今日这个女子三言两语,便已经是气度不凡。他还从未在一个女人身上见到过这样的气度,梁城中商贾无数,商贾之家的千金小姐他也见过不少,但没有一个人是今日这个女人这样的。 况且从梁城至此寻亲戚,为何一路上那么多地方她都无恙,偏偏到了千穗县便被坏人盯上了? 兴许是方才在公堂上周亦琛心中的惊讶盖过了理智,此番静下来想一想,其实她的一番话不乏有漏洞之处! “周甲。”周亦琛低低的出声。 “大人。”守在一旁的一个家丁回应。 “去查一查今日这个女人。” ------题外话------ 嘤嘤婴……好冷清……故事不好看咩……抹眼泪。 正文 006 汉子太莽,帕子太糙 从县城回村里,要用走的估计回去都后半夜了,村里几个涉案人家一起合计一番,在官道口拦下了两辆牛车,十几个人就这么乘着牛车摇摇晃晃往家中走。 与宋家同行的,有同村刘猎户和他买的这个媳妇。刘猎户是个独门独户,没什么亲戚,先前他运气好,竟然在山上逮到了一只狐狸,剥了皮卖了个好价钱,攒了老婆本儿,他只身一人,自然没人帮他张罗娶媳妇那些繁琐的事情,是以人贩子来村里,他想也没想就买了一个。 可刘猎户也觉得奇了,这婆娘来得前两日整日都是哭哭啼啼的,那晚他和她睡在床上,她险些没哭晕了去,弄得他兴致全无,可今儿个这婆娘竟然没在公堂上指认他,一直温温顺顺的陪在身边,这会儿这么看过去,那张侧脸竟然也是十分娴静甜美的。当然……还是没老宋他们家媳妇来得好看。 刘猎户一不留神,又偷偷望向坐在牛车最边上的钱慕锦。 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进了公堂,宋家二老受了惊吓,这会儿还在缓神儿舒气,小妹宋怡乖乖的陪着爹娘,一会儿看看那刘猎户的媳妇,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大嫂,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得了媳妇还度过一劫的宋光,此刻正以一个标准的学生坐姿坐在钱慕锦身边,相比起来,钱慕锦的坐姿反倒更显恣意。 “锦娘……你渴不渴?”宋光摸了个水袋出来,钱慕锦直接闭目养神。 宋怡在一边咳了一声,宋光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爹娘,顿时就在心里暗骂了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媳妇还是爹娘买来的,他竟然忘了爹娘。 钱慕锦没理他,宋光就赶紧把水给了宋家二老。 宋家二老喝了水,脸上的忧愁却并未散开,毕竟他们虽然没了官司,可是往后的日子……这个媳妇…… “老大媳妇……”宋大娘率先开了口:“今儿个多亏了你啊……” 钱慕锦在公堂上与周亦琛的那番对话,不止让周亦琛惊讶,更是让他们惊讶,这么一个漂亮姑娘,说话的时候就能瞧出来是个不好惹的,这往后的日子,也不晓得能不能过得踏实。不只是这样,看着老大这么喜欢大儿媳妇,可大儿媳妇偏偏又冷淡的很,只要是个当娘的,心里不可能没有疙瘩。 宋大娘的话说了一阵儿,钱慕锦就像没听到一样。 气氛有些尴尬,宋光凑到钱慕锦身边,思索再三,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锦娘……娘在跟你说话呢。” 说话? 钱慕锦总算睁开眼瞟了一眼笑容尴尬的宋大娘。 她存活两世,容貌变了身份变了,可不变的是,她说一句话必然是及有分量,在她不想说话的时候,没人敢逼着她开口。钱家大院无微不至照顾了她三年的老嬷嬷,她连她的全名都不知道,更遑论闲谈,此番面对这样一个满脸皱纹笑容尴尬,在公堂上蠢得连话都不会接的老妇人,钱慕锦没了应对的耐心。 “嗯。”低低的一声回应,已经是极大的赏脸。 得,这一声还不如当作没听见。 宋家两老有些脸上挂不住,一旁还有刘猎户两口子,宋光看出了爹娘的尴尬,眼神中终是浮起了一丝不满。 “娘在跟你说话!”宋光是孝子,却也是个脾气好的,这样硬着语气说话,已经是极大地维护了。 钱慕锦冷冷的看了宋光一眼,还没等宋光继续发话,她忽然脸色一白,扶着那牛车的边沿就开始呕了起来! 宋光一惊——糟了!锦娘是晕车的! 方才的质问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宋光一脸心疼的上前去帮钱慕锦拍背顺气儿,可钱慕锦多娇贵的身姿,他又是多莽撞的力道,这么一掌拍下去,连一旁的宋怡都听到啪啪啪的闷响。 “滚远点!”钱慕锦呕完一轮,被宋光拍的心肝脾肺都快一起呕出来,望向宋光的眼神已经快要杀人了! 宋光有点委屈,他是在担心她啊! “老大!你个手劲没轻重的!”这会儿就是连宋大娘都看出来了,联想到刚才钱慕锦的爱搭不理,想来应该是身子不舒服,可不过坐个牛车便吐成这样,只怕不好养活啊…… 宋大娘心里一愁,面儿上还是让宋怡去替代宋光照顾钱慕锦。 这牛车大,却只有两个轮子,一左一右的颠的不亦乐乎,钱慕锦重新坐回来的时候,原先煞白的脸转而就变得涨红,可偏偏她眼角带泪,红唇水润的模样,反而越发的妩媚勾人,宋光看的眼睛都直了,正痴着,钱慕锦抬眼看了他一眼,宋光立马就被那眼神中的寒光给震慑住了! 姑娘家到底不一样,宋怡就要温和多了,她一直细细的打量着自家的大嫂,一边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拭,可钱慕锦伸手拿过她的帕子看了一眼,转而就丢会给她:“糙。”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别再拿这糙帕子磨她的脸了…… 宋怡脸一红,乖乖的坐在一边,手里紧紧拽着她的……糙帕子。 正文 007 美人心计,小姑心记 一路颠颠簸簸回到家,钱慕锦的脸色已经不能仅仅只用“难看”二字形容。 付了车钱,宋光三两步走到钱慕锦身边扶着她,宋怡率先跑进厨房拿出一瓶醋来:“大嫂,我二哥从前坐车也晕,可是他说要是觉得晕,喝两口醋就好了!”说着,已经拿出一只小土碗要给她倒醋。 “不用了。”钱慕锦瞟了眼那一小瓶醋,挣开了宋光就往屋里走,等到宋光追进去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床睡觉了。 这几番闹腾,一家人都是身心俱疲,宋家二老看着忙前忙后的宋怡和宋光,多少有些不解,这宋光心疼媳妇他们认了,可这小妹为啥也这么上心?难不成真是家里没个跟她说话的同龄姑娘,如今有了,也跟着开心了? 宋光怕钱慕锦就这么睡下不舒服,特地烧了热水给一家人洗澡,宋家的人不是每日都要洗澡的,毕竟烧水废柴火,即便柴火不要钱,上山打柴也累,是以全家人里面也只有宋小妹讲究些,每日多少要洗个脚擦个身子。 今日宋光烧了好几锅子水,烧了个火盆,又弄了些枝叶子——才从衙门回来,得去去晦气才是。可是等到大家把目光望向东屋的时候,宋大娘有些忍不住:“老大,把你媳妇儿弄起来罢,这样躺着,都没去晦气,让她起来跨个火盆子,再洗个澡,舒舒服服的睡!” 宋光有些犹豫,毕竟……锦娘刚才好像已经睡着了啊。 见到宋光的迟疑,宋家二老也有些尴尬,如今即便是谁都不提,老大媳妇这个脾气在他们心里都是有了数的。虽说她如今愿意跟着回来,可往后的日子要怎么去过,还是个未知之数。 沉默了一会儿的小妹宋怡忽然抬起头来,瞅了瞅一家人,犹犹豫豫开口:“爹、娘……大哥,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们……” 宋怡发话,一家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她,宋怡好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斟酌什么,最后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将自己下午见到的场景说了出来。 原来,宋光带着钱慕锦回到怀山村却被抓走之后,宋怡就一直很担心,她悄悄跟着护送钱慕锦的人去到了衙门的后面。因她生的娇小惹人怜的模样,周亦琛又在处理怀山村贩卖妇人一案,后院的人都将她当做了受害者,是以她轻轻松松的就跟到了钱慕锦和那几个妇人呆的房间外面,从窗户的缝缝看到听到了钱慕锦和那几个妇人的对话。 周亦琛为了安顿她们,没有在一旁派人守着给她们压力。 书房模样的房间里,加上钱慕锦,一共有四个妇人,可是其他三个皆是低着头红着眼眶,时不时的还要啜泣两声,抬眼时眼中皆是无措与惶恐,诺大一张梨木圆椅,她们缩着那样坐着,越发显得椅子的空空荡荡,与钱慕锦的淡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你……你还是被追回来了?”其中一个年龄小一些的妇人眼睛红红的,一脸好奇的看着沉默的坐在一旁的钱慕锦。 钱慕锦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她只是扫了一眼门边,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气氛有些压抑,几个妇人也越来越不安心,就在其中一个想要站起身出去瞧一瞧的时候,钱慕锦忽然发话。 “你们几个,都跟了谁?” 几个妇人都是一怔,旋即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她们是被卖了来的,不是独户的就是穷的,这些男人平日里没什么女人,穷尽家当把她们买了去,自然急吼吼的就霸占了,现在猛然听到钱慕锦的话,那些个夜晚的画面就浮现眼前,一个个看着委屈可怜极了。 钱慕锦扫了她们一眼,起身走到一个人面前,捞起她的一只手,不由分说的就撩起了袖子,露出了一节光洁的胳膊。 她勾了勾唇角,松开她的手:“看来这些男人虽模样粗暴,却也没有下作到折腾你们吧?” 几个人脸上一红,低着头没说话。 钱慕锦也不在意,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不咸不淡道:“你们可知道,此次这位大人将我们带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刚才跟她答话的那个小妇人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回答:“听说……是买下你的那户人家露了马脚,被县令大人知道他们买卖民妇的事情……如今,是要问罪呢!” 钱慕锦端起一边的茶杯,揭开盖子拂乐拂茶叶,可是喝下之前,她动了动鼻子,脸上便流露出嫌弃的模样,又将茶杯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是,问罪。后头呢,你们可晓得会如何?” 后头!?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害怕惶恐都渐渐忘却,投入到了钱慕锦打开的这个话题中。 后头……她们自然就不必留在这里做媳妇,大人是来救他们的呀! 钱慕锦扫了一眼几个妇人的表情,忽然轻笑出声。 “所以后面,大人为你们做了主,你们便可离开这个村子,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从前有多惨的,往后便安心的继续惨下去吧。至于你们当中,我瞧着也没有荣华富贵的,这败坏的身子,加上一个被拐卖过的名头,大致回去了,也入不得什么清白人家。这个看脸的世道,有几分颜色,也许能给个五六十岁的乡绅做个小妾,等到老头腿脚一蹬,你们就被上头的姐妹们联手整死,命长的,就给鳏夫穷鬼继续做老婆,和这里比,也就是地方不一样罢了。” 钱慕锦仿佛是在说什么得趣的事情,说着说着便浮上了几丝笑意:“哦,对了。其实也是有些差别的,在这里,谁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若是回去了,人家就晓得你是被拐卖救回来得,啧啧,真是想想都觉得有趣。” 钱慕锦并没有刻意用夸大的语气说什么,由始至终,她都是语气平平,声线清凉,可是每一个字,都能恰如其分的说到这群妇人的心尖尖上,一段话说完,几个人的脸色已经青了又白,无声沉默了…… 正文 008 心理战术,集 体倒戈 书房里面好一阵静默,钱慕锦习惯性的抬手去摸自己的手腕,才发现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原本宽敞舒适的书房仿佛在一瞬间成了一个逼仄狭小令人窒息的匣子,几个妇人从原先的惶恐瑟缩,渐渐变得焦虑起来,她们一个个望向悠闲自在坐在一旁的钱慕锦,偏偏钱慕锦看都不看她们一眼,这样沉默安静的氛围,让她们愈发的躁动不安。 与钱慕锦说话的那个小妇人尚且比较灵活,她眼珠子一转,追问道:“你……你不是逃跑了吗,你……你是被抓回来的,还是咋的?” 钱慕锦换了个姿势坐着:“不,我是心甘情愿回来的。” 她的一席话,再一次让她们有些意外吃惊。 即便只从表面上来看,钱慕锦的外貌习性都像一个大家小姐,那细皮嫩肉的,定然是从小就被宝贝着,可她……她竟然就这么心甘情愿的回来了么!? “女儿家最重要的是名声,这里虽然穷,可一个男人的潜力,永远不该从现在来看,你看看你们,我想除了占有你们,他们也不曾做过什么出格之事,可是离了这里,换了旁人,也许就说不准了,往后名声坏了,遇到个把两个不大正常的男人,对待你们就能如同对待破布偶一般,狠狠地折腾,那大城小巷里,每逢几个月总是会有一些无名女尸,可谁都不会去认,这些……就是没人珍视的女人的……下场!” 压抑的气氛平白的多出了几丝恐怖的味道,可钱慕锦似乎还显得不够似的:“再者,他们本就是因为穷才买了媳妇,若是这位县令大人真的判了他们的罪,他们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万一一个不好受了刺激,即便你离开了,他缠上来搅的你永无宁日又该如何?但是反过来一想,倘若就此安心的落居下来,那这一次他们一旦能脱险,你们便是最大的功臣,他们即便不会感恩戴德,也万不会对你们做出过分之事。都说勤能致富,往后勤快些,小两口一起打拼,不失为一个好的开始。” “我说我是愿意回来的,并不是唬你们,我从前的日子,比你们能想到的舒坦还要再舒坦上十倍,只是此次回去走了一趟,才发现这里才是真正的好地方。对了,若是稍后周大人问起,还请各个姐妹帮帮忙,莫要将我拉做你们一伙,请只管告诉周大人,我并非买卖得来,一切皆是心甘情愿,这样,也好让我公公婆婆能少受些罪。” 钱慕锦的话说完,几个妇人再也不说话了,一个个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怡就这么站在窗外,真真切切的看着钱慕锦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旁边的人,嘴角无声的浮起笑意。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钱慕锦说出这么一长串话,她的声音太好听,别说那几个妇人,就是站在外面的宋怡都觉得自己要被说服了,好像留在这里,真的就是最好的选择! 而后,也就有了公堂上几个女人集体倒戈,将周亦琛的一番好意说成了冤假错判。 将白日里这件藏在心里的事情说出来,宋怡整个人都轻松了,她对着爹娘和大哥笑了笑:“爹,娘,大哥,我觉得大嫂真的很厉害,现在看来,大嫂是真心愿意留在咱们家过日子的。”然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大哥,你跟着大嫂这十多天都去哪儿了?你知道大嫂原来是那户人家的吗?” 宋光如梦初醒,整个人都还是愣愣的—— 十日啊,他一路跟随,原本以为那些小城小县已经十分繁华,可到了梁城,他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繁华,而他的娘子,似乎就是那梁城中人! “我……我也不知道,她后头走得有些快,我再找到她的时候,她就一个人了……”宋光也不确定那个挂着白花的气派宅院是不是就是她的家,他有点乱。 听了许久的宋大娘皱了好久的眉头,方才轻叹一声:“莫非真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 宋老爹更干脆:“老二过两日就该回来了,他懂得多,老大媳妇的事情,我们再问问老二吧!” 宋大娘点点头,可是她很快就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眼珠子转向了老大。 把宋小妹打发了去洗澡睡觉,宋大娘把宋光拉扯到一旁:“儿子,你和这个锦娘……睡、睡过了吗?” 宋光本就心慌意乱,宋大娘不提还好,这一提,他整个人更紧张了:“娘!你说啥呢!” 得,这就是还没睡上。 宋大娘苦笑一下:“傻孩子!也罢也罢,等你弟弟回来,咱们再商量商量。这次的事情叫我这个老婆子长了记性,就怕这姑娘如今看着是安顿了,往后又要招灾。咱们是小门小户,你二弟往后还有官路要走,我们不好给他扯后腿!” 这个道理宋光明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行了,你媳妇脾气不大好,咱们就慢慢的磨,你爹以前脾气也不好,这么多年,咱们还不是过过来了。只是不好太惯着她,水已经烧好了,你让她洗洗再睡!” “我知道了娘……”宋光三言两语,将宋大娘也送回屋睡觉了。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东屋,连推门的手都有些发抖——这一回,真的要睡一个屋了! 正文 009 夜静悄悄,人睡觉觉 宋光烧了一大桶水,宋家二老和宋怡洗完了已经回屋睡觉了,他悄悄的走进屋,借着淡淡的月光看清楚了床榻上侧过身面朝里面已经睡下的人,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 宋光觉得,固然这几日赶回来是有些累,可是洗个澡睡觉要更加舒服一些,可他才将将朝那床板子走了两步,床上的人竟嚯的一下坐了起来。 宋光吓了一跳,直接撞上了身边的桌子沿,撞得桌上的油灯摇了摇,还好他一把扶住,才没泼了油。 “你你你……”黑暗中,宋光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钱慕锦拿眼睛瞟了他一眼:“有恭桶吗?” 啊啊啊?宋光因为太紧张,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我烧了热水……洗干净睡觉……舒服……”好了,已经紧张的语无伦次了。 钱慕锦无奈的抿了抿唇,伸手去摸桌子上的火折子,吹燃了点了油灯,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儿,在墙角看见了一只脏脏的木桶。 因为回来的时候晕了车,宋光这个彪子又使劲给她灌水,她觉得自己的膀胱都快爆炸了! 钱慕锦掀开身上的薄被穿鞋起身,宋光忽然就变得不自在起来:“我……我去帮你倒水!” 他以为她是起来洗澡的,赶忙去后面把还在锅里温着的水舀出来,又搬了木桶。可他前脚刚出来,钱慕锦后脚就锁了门。 “锦……锦娘!?”宋光忽搬着个大木桶被堵在外面,傻愣傻愣的,他怕吵到其他人让他们误会,所以声音放低了很多,轻轻地敲门。 钱慕锦并没有让他等太久,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她手里正拿着一块帕子擦了擦手,随手就扔在了尿桶边,指了指,道:“这个倒了,其他的都扔了。” 宋光顺着她的手望过去,顿时就傻眼了:“你……你你咋把洗澡巾子垫在尿桶上啊!” 方才脏脏的尿桶边沿,已经被白色的洗澡巾子垫了一圈,而另一张被钱慕锦擦了手的,已经像垃圾一样扔在桶子边上。 这是宋光给她准备的洗澡巾子,他们家里,除了三妹宋怡一个小姑娘讲究些用两块洗澡巾子,一块用来专门洗脚洗屁股,一块用来洗脸洗澡,其他人都是一块。钱慕锦这样好看的姑娘,宋光之前已经让宋大娘从家里储的不多的白布里头剪了两块缝成洗澡巾子,他不好意思开口让她洗澡,所以把洗澡巾子放在床边上,哪晓得才一转眼,两块新的巾子已经变成这般模样! 钱慕锦已经躺了回去,宋光看了一眼两张巾子,忽然说了句:“你等等啊。”然后把桶子和两块巾子都拿了出去。 宋光力气天生的大,宋家后头的那口井就是他伙同几个兄弟一起打得,人家吃水要到山上去挑,可老宋家虽穷,位置却好,这么一口井一打,别人家要么是到山上去挑泉水,要么是喝村子附近的溪水,再者就是村长他老人家家门口的堰塘水,只是村长夫人是个小气的,那口堰塘里还有鱼,既不许别人去洗衣裳更不许别人挑他们的水,钓鱼什么的就更是想也别想了。 所以宋光出去没多久,钱慕锦就从朝着后院开着的窗户听到了后院里舀水清洗的声音,哪怕动作再轻再小心,她也能听到。 从前在钱府,只要是她睡觉,至少要用三层厚的帘子将整个房间拉上,所住的院子前后哪怕是一只猫都不能进来,需得是绝对的安静,她方才能睡个好觉。 这样的动静,哪怕没有了一丝光亮,钱慕锦依旧睡不着,翻来覆去好一会儿,直到最后一声泼水声,整个后院才安静下来。 几声零碎的脚步声后,房门又被推开了。 宋光点了灯之后并没有靠近她,而是转身搬进来一只大木桶,又接着提进来两桶热水,钱慕锦皱着眉头坐起身来,表情不善的看着忙进忙出的宋光。 宋光一个农家汉子,又怎么会看姑娘家的脸色,此时此刻,他只希望钱慕锦能洗个澡舒舒服服的睡觉,等到张罗好这些,他把重新洗干净的巾子搭在木桶边沿,对着钱慕锦羞涩道:“锦娘……委屈你了。这个巾子我已经给你洗干净了,洗澡还是要巾子擦一擦才洗的干净……” 椭圆形的澡桶氤氲着热气,钱慕锦看了一眼澡桶边上搭着的巾子,没有说话。一室沉默中,宋光自以为悟到了什么,他局促着退了出去:“我……我先出去了。你……你洗好了放在这里就好。” 宋光退了出去,钱慕锦又盯着那澡桶看了好一会儿。 半晌,她起身走到澡桶边,素手伸出却不是探水的温度,而是在澡桶边沿撵了一下,从干净的手指和那潮湿的触感,大致能猜到是他刚才已经刷过桶了。 钱慕锦就着那昏暗的油灯解开了身上的衣裳,进了澡桶泡澡。 那两条搭在边上的巾子,她连碰都没碰。 宋光一直趴在门上听着动静,脸红的发烫,因为耳朵贴在门上,所以当木门忽然被人敲了两下,声音通过骨传导直接放大了无数倍,震得宋光嚯的一下直起身子去摸耳朵,钱慕锦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宋光,转身回到榻上坐好。 宋光咕哝了一句什么,动作麻利的把屋子里收拾好了,那两块帕子,他大概知道钱慕锦没用过,什么也没说,小心翼翼的晾在了房间里的一个脸盆架子上,可在他出去之前,一个懒懒的却极好听的声音叫住他:“哎。” 宋光傻乎乎的回头,就见钱慕锦光着一双白净的小脚,坐在榻上,身子靠着墙面对着她,一条腿横躺着卷曲,一条腿屈起,一只手搭在那条腿上,在昏暗的灯光中,慵懒而惊艳。 见到宋光望过来,她抬手拍了拍自己边上的位置:“过来。” 宋光就像是被摄了魂一般的傀儡,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他牵引着带到了床榻边,一切都是那么轻声而小心翼翼。 “半年。”宋光的屁股还没坐热乎,钱慕锦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 宋光的眼神充满了迷惑,钱慕锦冷静的重复:“半年时间,我有我的事情要做,同样是你的考察期,半年时间之后,我的事情做完了,而你也的确是个值得过一辈子的人,我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钱慕锦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宋光着实愣了好久,然这不是什么难以听懂的话,他抓了抓脑袋,似乎是在思考。 “锦娘……其实,打从你说你愿意跟我过的时候,我就特别开心……可是我……我知道你生得好,嫁到我们家,委屈你了。我……我不是要勉强你……我答应你。”宋光不会说什么漂亮话,这番结结巴巴的倾诉,已经是他的极限。 微弱的火光跳动一下,钱慕锦的目光也因为那火光而闪动一下,她勾了勾唇角,点点头:“唔。” 宋光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可是锦娘……你说你的事情,是啥事情?” 钱慕锦掀起眼皮望向他,宋光赶忙摆手:“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能不能帮你到你。”宋光听到这话,本能的就想到那座繁华的大城,锦娘的事情,会不会和那个地方有关? 钱慕锦扯过了在床尾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你帮不了。” 宋光看了看她,点点头:“喔。” “你睡里面还是外面?”钱慕锦扯过被褥,山里的天气不似城里,到了晚上,总归会有些冷,宋光还没从钱慕锦的事情里反应过来,她已经睡下,“算了,你还是睡外面吧,起身的时候动作轻些,别吵到我,我睡得浅。” 钱慕锦睡下,宋光却出去了。外面传来了水哗哗声,大概是他直接在后院洗澡了,以至于进屋上榻的时候,他浑身都带着一股凉意。昏暗的油灯闪闪摇光,宋光用冷水浇下去的火热在嗅到了女人淡淡的香气时再次涌了出来!他吹熄了灯,小心翼翼的躺了下来。女人的身子仿佛散发着幽香,就这样躺在他身边,宋光屏住呼吸,侧过头看她。 黑漆漆的一片,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他就觉得自己看的清楚,凭借着她刚才说话和吐息,他暗自想着,哪里是她的鼻子,哪里是她的额头…… “锦、锦娘。”黑暗里,宋光喊她。 累了一天,钱慕锦已经快睡过去了,这么一喊,她有点不耐烦:“嗯?” 宋光嘴唇动了动,一双粗粝的大手紧紧拽着被子:“我、我不会食言的。” 黑暗里,有一瞬间的静默,好一会儿,钱慕锦才应他,语气倒不似方才那么不耐烦:“嗯。” ------题外话------ 不是宋光傻~谁说糙汉子不懂爱~? 正文 010 娇贵嫂嫂,善良小姑 宋光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魔障了。要是让爹娘知道,他家中花了大笔的钱买回来的媳妇,却要半年后才肯把自己给他,那定然是要拿出来说说事儿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应下来了。 半年时间,其实也不是很长,他埋头种一季的稻子,也差不多这个时候,这样一想,宋光就恨不能赶紧到地里种下一地秧苗,让他们一夜之间长成成熟的稻子。 见到大哥傻呼呼的笑,宋怡呸了他一口:“娶了媳妇就傻了。” 宋光推了一下宋怡的脑袋:“小姑娘家的,别整天把娶媳妇娶媳妇挂在嘴上,别人还以为你急着想嫁呢!” 宋怡脸一红,摸出一根烧了一截的火棍子作势要打他,宋光笑呵呵的躲。 灶房这边固然是一片乐呵,可是东屋里的气氛就不这么好了。 也许是因为太累了,钱慕锦一夜好眠,美中不足的是,天还没大亮,宋家的那只大公鸡就开始咯咯咯地叫个不停。 钱慕锦是一个弹性极大的人,流离失所一路流浪的时候,山洞野地她都能睡着,可是一旦有条件讲究,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之后,她的脸色就变了。 “宋光!”她的语气烦躁,还扯了被子。 她的声音冷而利,穿透处来,宋光顾不上和小妹闹,忙不迭的冲进来,“啊啊?” 钱慕锦脾气不好,语气自然也不好:“鸡!” 只字片语。 可惜的是,宋光并不似她从前那些伺候的丫鬟一般玲珑剔透,抓抓脑袋:“鸡……咋了?你想吃鸡?” 钱慕锦斜了他一眼,奈何男人的眼神实在是太真诚,她讪笑一声:“是,我要吃那只鸡,去给我逮住,现在就杀!” 宋光的表情有些为难,现在不是过年过节,杀了怪可惜的,可是锦娘想吃啊…… 钱慕锦白了他一眼,揉了揉散落下来的头发,“舍不得啊?” 宋光皱着眉头,尝试解释:“不是,就是……” 钱慕锦单手撑着身子坐在床上,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样子:“不吃可以,去拿根布条把它的嘴给我拴起来!要是让我听到它再叫一声,我就一刀剁了它!” 宋光一拍脑门儿,明白了。 原来是嫌吵,不是嘴馋。 宋怡看着自家大哥格外小心的动作和被提到外面的鸡笼子,打心眼里觉得大哥是真的对大嫂好,可是大嫂既然已经答应一起过日子,那就该有农家媳妇的样子,现在爹娘都起来了,她还在睡觉,实在不像话。 灶房里有两口大锅,一口用来烧菜,一口用来烧水。一锅子水已经烧了又凉,凉了又烧,宋怡有点心疼柴火,就算柴火不要钱,这上山打柴也够累的,她拿过已经被大哥洗刷过无数遍的木盆打了热水,扯扯宋光的袖子:“大哥,还是叫大嫂起来吧,这水都温了好多遍了。” 宋光看着锅子里已经开始翻滚的面疙瘩,憨憨的点点头,接过宋怡手里的木盆子去了东屋。 推门的时候,宋光格外的小心,原本以为钱慕锦还在睡,哪晓得进去的时候,她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床边上了。 对上她冷飕飕的目光,宋光顿时乖觉如小绵羊,老老实实的把盆子放到一边的洗脸架子上,搓了搓手:“锦娘,洗脸吧。” 钱慕锦施施然的起身:“水杯呢?” 水……水杯?宋光反应过来,赶忙出去给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是温的。” 钱慕锦一只手接过,轻呷了一口,在口中漱了一圈,噗嗤一下吐回杯子里,转而退回给宋光。宋光的手还没收回去,愣了一会儿才知道锦娘这是要漱口…… 钱慕锦撩起袖子,伸手就按到了盆子里,她有个习惯,洗脸之前总是先将手泡一泡,可她才将将把手伸进去,就听到宋光大喊一声:“别!” 已经晚了,钱慕锦没料到这脸盆架子的一只脚木头已经烂了,平日里他们使用都是小心翼翼的,钱慕锦这么一双手压上去,自然而然就压坏了架子,只闻得“咚”一声,木盆子连带着脸盆架子全歪到地上去了,温热的水泼了钱慕锦一身! “操!”钱慕锦火气一上来,对着那木盆就是一脚踹过去。 “锦娘,你还好吧!?” “大哥大嫂!你们咋啦!?” 一时间,整个宋家都因为这个小波动聚集在了东屋。 钱慕锦看了一眼脸盆架子,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一只架子腿上还绑着木头支撑,另一只似乎是没处理,这才倒了,她皱皱眉:“坏了还放在这干什么?” “没坏,这个没坏!”宋光连连回答,在钱慕锦冰冷的目光中,他有些不好意思,扶起了瘸了一只脚的脸盆架子,小声道:“我等会修修就好了……” 宋怡见钱慕锦被泼了一身水,赶忙找了一套自己的衣裳:“大嫂,你跟我去换一换吧,湿衣服穿着不舒服。”话毕,拉着钱慕锦去了对面的屋子换衣裳。 宋怡今年十三岁,钱慕锦却已经有十六岁,加上钱家生养的好,让她出落得玲珑有致,原本钱慕锦觉得自己是没法子穿上宋怡的衣裳的,可是等小姑子犹豫半晌,从柜子里取出一套杏黄色的碎花裙衫出来给她换上时,竟然刚刚好一身,宋家没有镜子,钱慕锦也看不到全貌,只觉得穿着还挺舒服。 宋怡笑了笑:“这是我过年的时候穿的,我只穿了一次,洗干净晒好了放着的。”不知是因为钱慕锦的出身好还是因为她在公堂上的气势,宋怡这个小姑子在她面前竟是格外的温顺小心。 钱慕锦还没来得及点评,宋怡已经笑了:“刚刚一身呢!” 钱慕锦理了理袖口,淡淡道:“这身衣裳你穿着大了吧?这是你的?” 宋怡羞涩一笑,道:“大嫂,咱们穷人家的衣裳,总是要做大一些,多费一点布料,能穿好几年,就算长些身子,也能继续穿啊,总好过多做一套衣裳。” 钱慕锦垂眼,忽然道:“女孩子家家,还是穿合身的衣裳好。”她瞟了一眼宋怡,“若是等到你将好衬这一身衣裳,新的也变成旧的了,保不准破个什么洞。”她垂下眼,语气凉薄,“还是你觉得,打个补丁很好看是吗?” 若真是有钱人,谁会穿旧衣裳? 宋怡显然不想再和钱慕锦讨论这些,她只是笑了笑,不再说话。 这一身衣裳是宋光今年打了三个月的猎,卖了钱专程给小妹买布做的,原因很简单,宋怡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就该嫁人了,宋光也是心疼妹妹,才做了这一件好衣裳,哪晓得宋怡没怎么舍得穿,这会儿竟给钱慕锦穿上了。 可是不得不承认,钱慕锦这般淡妆浓抹两相宜的身段,当真比宋怡那不和尺寸的身形更适合这套衣裳,看的宋光都有些移不开眼睛! 一个小插曲过去,早饭做好了,一家人还没落座,一个焦急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爹、娘!?大哥小妹!?” 是宋家的老二,宋励。 正文 011 归家小叔,首度交锋 宋励大步跨进门的时候,身上还挂着一只用麻布缝成的书包,他的个子甚至比宋光还要高一些,面如冠玉,鬓若堆鸦,极是清俊。身上的衣裳虽然已经洗得有些发白,却没破没损,很干净。 只是那交领衣裳连着系上的腰带,不知是不是因为起早摸黑太过匆忙,没有理整齐。 宋励的确是慌忙着赶回来的,他这几日有一个考试,是书院举行的考试,所有的一切都是仿着科举来得,他离家时还好好的,没想到就在他一走,父母便没了主心骨,慌慌张张的还招惹了官兵。 直到他昨晚从书院的考场出来,才从书院打杂的小童子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同僚安慰他莫要心慌,毕竟天色已晚,他回来也不方便,可他还是一夜没睡好,今日一大清早,他向先生告了假,一路赶着回来。 万幸的是事情已经雨过天晴,得知周大人并未深究而是干脆放人,宋励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他的目光望向不久前跑掉的那个女人身上时,难免多了几丝探究和打量。 宋励回来,才算是真正的一家团聚了,宋家二老很是开心,拉着宋励就不停的问这几日考试有没有吃饱,考得如何。宋励耐心的一一作答,他勤奋用功,考试自然不在话下,真正要让他担心的,大概还属家中这个新来的大嫂。 宋光虽然孝顺,但是不像二儿子这样念过书,见过大世面。现在二儿子回来,宋家二老也想到了正事,团聚的话可以晚点说,但是关于家里这场风波,他们想再商量商量,看看这个儿媳妇留不留得。 灶房里正在做朝食。大米只剩下浅浅一层,今天要干活儿,宋光和宋怡一起,把剩下的大米全都舀了出来,熬成了比平日里吃都要浓稠的粥,又舀了一满碗面粉做成了面疙瘩,和着腌好的酱瓜下饭,对宋家来说已经是相当丰富的一餐。 趁着灶房两人忙着做早饭的功夫,宋家二老让宋励去探探新媳妇的口风。 即便是古代,山中和城里也是截然不同的,不同于城中的热闹繁华以及那层层围墙都挡不住的叫卖声和马车声的喧哗,山中的早晨,大致也只有那鸡鸣鸟叫描画了一日之计在于晨的生机。 钱慕锦穿着宋怡的衣裳,在屋子门口站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手伸了一个懒腰。 宋励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钱慕锦双手交错向上推的一个伸展动作。 衣裳因为这个动作而贴在身上,越发将她的身子描摹的纤细妖娆。宋励步子一顿,移开了目光。 君子非礼勿视。 钱慕锦却很快发现身后出来的人。 宋励,她认得。当初做主让宋家买媳妇给宋光的人,就是他。 “大嫂。”感觉到钱慕锦望了过来,宋励把目光转回来,直直的就对上了钱慕锦的目光。 钱慕锦从上到下,目光仿佛扫描仪一般的扫了他一眼,然后不冷不热的:“嗯。” 一句多余的问候和寒暄都没有。 宋励想了想,迈着步子走了出来,与钱慕锦两步之隔:“昨日在学堂听到家里的事情,我就应该回来了,只是天色已晚,这才耽误了。好在回来后,风波已经平息。” 钱慕锦没接话,好像是在等着他继续说。 宋励看了她一眼,果真继续说:“听说大嫂在公堂上为我家解围,想来之前是我们误会了大嫂,如今大嫂和大哥回来,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 “两句了。”钱慕锦看着远处的青山起伏,忽然蹦出这么一句。 宋励挑眉,没跟上来:“什么两句?” 钱慕锦伸直了左手,用右手压着左臂外侧往右做着转体动作:“我在听,你要说多少句废话,才能说到重点上。” 钱慕锦压完左边压右边,目光也随之转了过来:“你们担心的怀疑的都是合情合理,只是我要说的,昨晚已经和你大哥说清楚了,这是我们两夫妻的事情,我们已经处理好了,这样已经够了,不是吗?” 确实如此,即便是一个屋里的人,也分了东屋西屋,再好的兄弟,有些事情也是不好插手的,大哥成了亲,就算成了自己的家,大哥都没说什么,他一个做弟弟的过问太多,确实不合适。 钱慕锦已经热完身,安静宁和的乡下仿佛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灶房里的早饭已经好了,宋光在里面叫嚷:“爹娘,锦娘,二弟,吃饭了!” 呵呵,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兄弟,他已经排在最后了…… 钱慕锦活动了一下脖子,转身就要进屋,宋励原本是准备了很多话来得,可是这么一来,他好像没什么需要质问了,因为展现在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的和谐美好…… 然而,就在钱慕锦进屋之前,忽然走到了他面前。 宋励饱读诗书,知道男女之防,可他还没来得及退开一步,肩膀上被一只极漂亮的手拍了拍:“我这个人不喜欢跟人绕圈子打太极,以后跟我说话,直接一点,二弟——” 最后两个字,她咬的清晰,还有意无意的拖长了一些,没等他回应,那只手已经收了回去,人也已经婷婷袅袅的进了屋。 一个男人,不应当被女人拍肩膀的,宋励皱了皱眉,伸手掸了掸自己的肩膀。 正文 012 新妇下田,宋光袒护 钱慕锦进门后的第一顿早饭,安静而拘谨。 原本宋光还想着要让锦娘早点融入到家里,又是给弟弟和媳妇夹菜又是挑话题,可他这么个汉子,能挑起什么有水平的话题? 才多说了两句,钱慕锦已经敲了敲碗:“食不言,寝不语,你安静点行吗?” 一家人:“……” 然后就连宋光都不怎么说话了。 一顿早饭吃完,就该干活了。 地里的活儿不是一时半刻干的完的,因为宋光这档子事儿,宋家已经耽误很久了。今天是个好天气,无论如何要赶在这几天把所有的稻子都收完,晒好谷子打好谷子,要赶在粮商来之前能将粮食都加工出来。 否则就得自己把那么多的粮食运出去,着实麻烦,也会耽误后面的活儿。 今天算是钱慕锦第一天进门,乡里生活是没有哪家的媳妇不用干活的,可是说到下地的时候,宋大娘的眼神都快使得抽筋了,宋光依然岿然不动的扛着禾镰站在门口等着。 宋励换了一身粗布衫子出来,见到娘的眼神,立马明白了,他卷着袖子,语气平淡:“大嫂,你也准备一下,跟着一起下地。” 不是商量,不是请求,是通知。 钱慕锦斜眼看了宋励一眼,当着大家的面,宋励没什么好避讳的,眼神坦荡的回望,话都写在眼神里——是你让我直截了当的。 钱慕锦望向一边,语气慵懒:“嗯——” 诶诶诶? 这、这就说通啦? 宋光大跌眼镜,几步走过来对着钱慕锦左看右看,被她拍了一巴掌,不轻不重:“滚。” 宋家二老则是内心激动:老二刚跟她说完话,这就愿意跟着下地了!果然还是要多读书啊!读书好啊! 小妹已经把她早晨打湿的衣裳取来了,本来就没脏,在外面吹一会儿就干了。 钱慕锦也不废话,拿了衣裳就回屋换了,只不过换下来的衣裳就被她随手扔在床上,宋小妹进去瞅了一眼,默默地把花裙子认认真真的叠好,想了想,放在了钱慕锦的床头。 这可真是个美好的开始啊! 一家人整装待发,带着农具,锁了大门,一起往地里走。 宋家的农活已经落后了,是以如今地里并没有前些日子那么热火朝天。 这里是山地,不似平原那般动辄大片大片的平坦的稻田,因此,目光所及忽然扫到一片片黄灿灿的稻田时,整个视野都不一样了。 到了田里,说干就干。宋光力气大,宋家二老干了一辈子活熟练的不行这些不用说,可是连宋小妹这样娇娇小小和宋励这样的文弱书生,撸起袖子居然还能从胳膊隐隐看到几坨紧绷的小肌肉,那就比较有意思了。 钱慕锦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把稻子一抓一抓地扎好,先是割两三蔸稻子,用禾衣在禾蔸上扎紧抓在手上,再接着割七八蔸禾,然后用右手把禾杆向右一抹,形成一个禾匝码在禾架子上。 可是这么干着干着,就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宋励转过头看着抱胸站在一边的钱慕锦:“大嫂。” 平平的语调,提示意却已经十分明显。让她来地里是干活的,不是参观游玩的! 钱慕锦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一般,她抬手在眉骨搭了个凉棚眺望,语气淡淡道:“丰收了?” 听到钱慕锦的声音,忙的热火朝天的宋光连忙望了过来——他都忘记媳妇也是跟过来了的! 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宋光在她面前都说不上话,一提到庄稼农活儿,宋光整个人都精神奕奕起来。 他手里的活儿不停,回答着钱慕锦的话:“是啊,锦娘你瞧这片地,都是咱们家的!我别的也不会,就会种个地,你放心,只要我把米粮卖了,就算交了田税,也够咱们家吃很久的,卖了粮食的钱也够我们用……” 都说做事不能一心二用,这里就是,宋光说着说着就分了心,一个不留神,手就划破流血了。 “嘶……”宋光微微抽了一口气,拿着手就往嘴巴里送,咗干净了血。 钱慕锦皱眉:“脏不脏……” 宋光脸上一热,不好意思的把吮干净血的手背到后面,傻乎乎的笑:“还……还好吧。” 干活受伤很正常,那头宋家二老没注意这边,宋励却将这些看在眼里,忍不住提醒:“大哥,看手里。” 钱慕锦并没有多紧张他,相比他受伤的手,她更关注的是这一片田地。 “你们家一共几亩地?”钱慕锦问。 宋光答:“这边的田比较整块,有五亩,我爹娘在后山也开了些地,那边就不大了。” 钱慕锦:“这边的粮食地,每年能收多少?” 宋光觉得自己媳妇对农活有兴趣,这是很好地事情,更是张口就来:“年成不好的时候,每亩地就两百多斤,今年天公作美,咱们每亩地能收三百斤呢!” 宋光这次说完,钱慕锦没有再支声,他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却见她眼眸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光摸了一把汗:“锦娘,你回家吧,家里比这里舒服。” 这话一出,宋励和宋怡都望过来了——这就回去?那何必让她来!?当真是观光游玩么!? 偏偏钱慕锦毫无自觉,目光瞟了一眼宋励,勾了勾唇角:“好啊。” 正文 013 脸盆架子,烂木堆子 钱慕锦真的回去了,和她一起回家的,还有小妹宋怡。 等到两人刚走,宋励就板起脸来:“大哥,你太惯着大嫂了。” 宋光在钱慕锦面前总是傻呼呼的,可是在宋励面前,他却笑得甜蜜而惬意:“二弟,你不懂。” 的确,他真的不懂,这种做法简直傻透了!傻到他有些后悔当初建议大哥买个媳妇回来,这与活受罪有什么区别? 而这一头,钱慕锦和宋怡已经回到家里。 换在往常,宋怡的日程应该是上午起来做朝食,吃了这一顿后就跟着一起去地里,一直干活干到申时左右再回来做晚饭,而宋光他们有时候一早起来就去干活,到了朝食的时候再回来。 显然,因为钱慕锦,这种惯性的日程已经乱了。 不过,宋怡回来之后也没停下,先是把已经干净的前后院又扫了一遍,再是看看鸡喂了没,最后又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做绣活儿。 由始至终,钱慕锦都抱着手臂靠着大门,看着小姑子忙前忙后。她没阻止宋怡的忙碌,更没说什么帮忙之类的话。 只是等到宋怡终于坐下来刺绣,她才懒懒的问了一句:“你每天上几道发条?”完全不能停下来的节奏。 “啊?”现代化的用语,宋怡听不懂。钱慕锦也懒得解释,而是换了一种说法:“你挺勤快的。”不等宋怡回应,她目光一移,落在她手里的手绢上。 “你会刺绣?”钱慕锦看着那半只栩栩如生的蝴蝶,问了一句。 宋怡低下头:“嗯,村里有个绣娘,我帮她绣手绢,三文钱一条。” 三文钱?钱慕锦对钱数似乎极为敏感,她微微挑眉,拿起宋怡的手绢反复看了看,“谁教你的?” 宋怡脸一红:“没、没人教我。”这是实话 钱慕锦看了她一眼,掂了掂手里的帕子,还给了她:“这绣娘还有点脑子。”说完又似自言自语,话语带笑,“也对,有便宜占的时候,脑子转的是比较快。” 这样的话题,宋怡自然是接不上来的,不过钱慕锦也没有和她聊天的兴致,她在屋里转了几圈,转身回房了。 老实呆着也比跑掉好,宋怡对于钱慕锦的悠哉,抱着这样一个朴实的想法,继续低头刺绣。 然而,宋怡还是不太了解钱慕锦,就在她专心刺绣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屋里一声响,像是劈柴的声音!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冲到东屋一看,早晨还好好的脸盆架子,居然被钱慕锦给劈了! “大、大嫂!?”宋怡惊呆了。 钱慕锦手里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斧头,加上脸盆架子年代有点久了,腿脚的木头都腐了,劈起来简直不能更酸爽,钱慕锦看了一眼惊呆的宋怡,收回目光又劈了一下。 哐,脸盆架子彻底散架。 “拿去烧了吧。”完事儿之后,钱慕锦随手就把斧头扔在一边,拍拍手,又觉得这么拍一拍不干净,遂出门洗手。 宋怡的眼睛就是这时候红的,好巧不巧,就是这时候,家里竟然来人了。 杨婉手臂上挂着一个篮子,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站在院子门口就娇娇滴滴的喊:“宋家妹子,你在不?” 宋怡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答话,而是身子一僵,钱慕锦洗手回来,见到的就是自相识以来热情开朗的小妹僵僵的立在那里。 “有人来了。”钱慕锦似乎对招待客人没什么兴趣,回房路过小妹身边的时候提醒了她一句。 “哦。”宋小妹低低的答了一句,动作有些僵硬的出去了。 杨婉带了一篮子鸡蛋过来,一见到宋小妹就抓住了她的手:“我可怜的妹子,咋啦,还跟姐姐隔着一层呢?” 宋怡对着杨婉,显然就没有对着钱慕锦那种热情和开心了,“徐、徐嫂子……” 杨婉好像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她看了一眼屋里:“大郎他们不在家?” 大朗,指的就是宋光了。宋怡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在,大哥不在。” 房间里对着前院的窗户支开着,钱慕锦正在东屋的箱子里翻江倒海,猛然听到小妹这样的语调,她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一停,好看的秀美微蹙起来…… 杨婉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大反应,她亲昵的挽着宋怡,把那勉勉强强铺了一层鸡蛋的篮子递给她:“其实姐姐我今儿个就是来看看你,可怜见的,上回是被吓坏了吧?来,这些鸡蛋是徐进那个小王八蛋让我转给你的,让你吃了压压惊。” 吃鸡蛋压惊?钱慕锦抱着手臂靠着身边的大箱子,笑了笑。 外面,杨婉十分自来熟的进了屋:“小妹,我就说你是最能干的,回回我过来,这家里都是干干净净的。” 宋怡并不自在,还不住的往外面望,好像深怕谁看到了一样。 “徐嫂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鸡蛋我不要,你……你还是回去吧。” 杨婉柳叶眉一挑,把鸡蛋放在了桌子上,转身又拉住了宋怡的手:“你赶我走,我偏不走,我晓得你是心里还气着徐进,可姐姐我是真心把你当妹……” 啪啦!又是一声响,把堂屋里的宋怡和杨婉都吓了一跳。 “大嫂!”宋怡迈着步子就往东屋走,杨婉的脸色从听到“大嫂”这个词的时候就愣住了…… 那个女人回来了!? 正文 014 徐家嫂子,宋家媳妇 “大嫂!”宋怡心里暗道钱慕锦是不是又劈了什么,心慌慌的冲进东屋。 谢天谢地,还是那堆烂木头,已经被劈的很彻底,能直接烧了。 钱慕锦回头看了小妹一眼,“来得正好,这东西放在这碍事,你来收拾。” 不等宋怡应下,钱慕锦已经把她拉到屋里,一字一顿:“慢慢收拾,收拾干净。” 宋怡自然是一点也不想在外面招呼杨婉,可是钱慕锦才进门,对整个村子的人都不熟悉,加上她性子又有些强硬,万一和杨婉闹起来,只怕更麻烦。 “大嫂,要不我等会儿……” “我说,现在就收拾。”钱慕锦不悦的打断她,语气中尽是不容商榷。 宋怡无奈的点点头:“大嫂,外面那个是村长家的媳妇儿,徐家嫂子,姓杨,叫杨婉。你……” “我知道了。”不等宋怡说完,钱慕锦已经出了东屋,随手关上了东屋的门。 片刻功夫,屋里屋外的人就掉了个儿。 “你……你是……”杨婉第一眼看到钱慕锦,直接看呆了! 这这这……宋家怎么会有这么个美人胚子?她不是不知道宋光买媳妇的事情,只是眼前这姑娘太美,她不敢确定。 钱慕锦不奉茶不摆椅,随手指了指墙角一只破板凳:“坐。” 杨婉看了那破板凳一眼,干巴巴的笑了笑:“不用了……”话题紧接着又绕回来:“你是?” 给杨婉指的破板凳,钱慕锦自己却拖了一张椅子坐在堂屋里的一张方木桌边,懒懒的望向杨婉:“这村里习惯连主人家都不认识就直接来串门儿?” 主人家!? 杨婉的脸色变了几变,心里也确定了。 只是这一确定,态度也就变了。 漂亮姑娘,谁会嫁到这里来!?她这样的姿色,只怕进皇宫当娘娘都成,现在跟着宋光回来,只怕是从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出来的! 紧接着,杨婉的心里也给钱慕锦定下了一个结论——是下贱身份! 村里的媳妇总会在一些特别的场合混在一起,或是农活时候,或是一起洗个衣裳什么的,哪家来了新媳妇,大家都会打趣几句;做媳妇做久了的,也约定俗成的成了媳妇这一队伍的“长辈”,偶尔对新来的媳妇说上两句,当作指点,这都是正常的事情。 杨婉的态度转变的很明显,叉着腰扫了屋里一圈儿,问:“大郎一家都出去干活儿了吧。”目光转到钱慕锦身上,“你是家里的媳妇吧?咋没跟着去田里啊?” 莫名其妙的女人。钱慕锦冷眼看了一下杨婉,语气却是千差万别,莺啼婉转:“大郎怕我累着,让我歇着。” 杨婉的脸色变得很精彩!那瞬息万变,全部被钱慕锦看在眼里。 随着杨婉脸色的变化,钱慕锦的表情也带上了一丝懒懒的笑:“这位大嫂子,怎么称呼?” 你才大嫂子!你全家大嫂子!杨婉嫁进来才两年,正值青春年华,她就是十里八乡一枝花! “我姓杨。”杨婉耐着性子,声音却硬邦邦的。 钱慕锦长长的“哦”了一声,一副明白过来了的样子:“原来是徐家嫂子。” 杨婉快气炸了! 这个贱女人摆明了知道自己是谁,还偏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她是故意的! “你们家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前些日子小妹跟我们有点误会,我今儿个来看看小妹,想着把误会给抹了,倒是不晓得你也跟着回来了。”杨婉这话的语气很有深意。 这最后一句,说的她像是巴巴的跟着回来的。这个中深意,想一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钱慕锦勾了勾唇角,眼神冷下来。 就在这时候,宋小妹收拾好了屋里的烂木头,就那么直接将一部分兜在衣服里出来了。 钱慕锦皱眉,不是让她“慢慢收”么。 钱慕锦叫宋怡收拾,宋怡就真的老老实实的收拾,收拾好了就兜出来了,哪晓得一出来,就撞上了自家大嫂略显不悦的目光。 而比宋怡兜着的那堆烂木头更加吸引目光的,是宋怡红红的眼睛。 比起钱慕锦这个大嫂,杨婉显然更敏锐,她惊讶的拉过宋怡,看了一眼她用衣裳兜着的木头:“咋啦小妹,咋哭了?呀,这不是大郎屋里的脸盆架子吗!” 这个杨婉倒是对宋家的大大小小都清清楚楚,钱慕锦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宋小妹赶忙躲开:“没、没事儿,是沙子进眼睛里了。” 杨婉正愁没地方借题发挥,长得好看咋了?到了这乡里,长相就是个屁!除了让男人的根子痒痒还能顶啥用? 乡里的媳妇要的就是会持家,能干! “你跑啥呀!”杨婉这下子可有底气了,拉着宋怡瞪了钱慕锦一眼:“我刚才可听见声音了,这是你给弄坏的?” 正文 015 淡定回击,拳拳要害 杨婉气焰嚣张,姿态犹如宋家人一般指责者钱慕锦,由始至终,钱慕锦嘴角都微微弯着唇角看着杨婉,以静制动。 杨婉就没见过这么沉得住气的人,她以一个保护着的姿态把宋小妹拉倒自己身边:“这位妹子,我知道宋家都是老实人,留着你那是因为他们好心,可你呢,你瞧瞧你都做了啥?” 杨婉气咻咻:“亏得小妹叫你大嫂,你这个模样哪有大嫂的样子!?一个当家女人,连家里的东西都不会珍惜,家里迟早被你败光!” 宋怡听得心惊胆战,她知道钱慕锦的脾气不好,就怕两个人一语不合把事情闹大,可这一次,宋怡显然想错了。 钱慕锦别说动气,就连个眉头都没皱,杨婉的一次次攻击仿佛都打在了棉花里,敌人没有半点反应。 都说孤掌难鸣,一个人骂街有啥意思啊?女人吵架那就是你一句我一句才精彩啊,偏偏杨婉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钱慕锦还是指责崩于前后左右我自岿然不动。 敌人不回击,矛盾就没法子扩大,她还怎么借机造势,扇嘴巴抓头发教训这个下贱女人!?杨婉恨得牙痒痒,钱慕锦不回应,她贸然动手,自己就不占理了! 没等钱慕锦回击,宋怡先来了个会心一击:“徐嫂子,你弄错了,这脸盆架子本来就坏了,是……是大哥早上让我劈的,大嫂是看我累着了,才帮我劈的,你错怪她了!” 关键时刻,知道胳膊肘往哪边拐,真是个好孩子。钱慕锦望向宋怡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 这种时候,她不会说话,小妹站出来最合适。 杨婉本就是“给小妹出气”、“帮小妹反抗欺负人的大嫂”、“为宋家讨伐不会过日子的媳妇”,可是现在小妹都这么说了,她方才说的那一大箩筐话有啥意义? 打自己脸呗,啪啪啪! “小妹!”杨婉刚才劲儿使大了,话也说得不好听,所以刚才的话有多难听,这会儿的她就有多难堪。 “宋怡。”冷清的声音将杨婉奋力营造出来的硝烟战场瞬间冷冻,钱慕锦施施然起身,伸手把宋小妹拉了过来。 杨婉倒是想护,可架不住小妹子自己往亲大嫂那边靠。 “快收拾吧,他们也该回来了。” 钱慕锦的语气和先前一样,淡淡的,宋怡见她没和杨婉闹起来,也松了一口气。 “我马上就收拾。”宋怡连声应下来。 钱慕锦点点头,然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也是,快到做晚饭的时候了。”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杨婉,“这位嫂子不用回去做饭?” 这是下逐客令了。 村长家里算是村子里相对富裕的,但也没富裕到有仆人的程度,只能说一家人吃穿不愁。杨婉自然是要回去做饭的,可是被钱慕锦这么一提,她就心里不痛快。 可不痛快又能怎么样? 刚才罗列的“好媳妇行为守则”的是她,这会儿自己放着一家子饿肚子,不是又打脸了吗? 杨婉这会儿觉得,自己刚才发出去的炮火不是放空了也不是打到棉花里了,是全打回自己身上了! 憋屈!真特么憋屈! 如果说刚才杨婉还遗憾家里除了宋小妹也没别人,自己那番说教都没人来捧场,那么这会儿她真是万分庆幸宋家一大家子还没回来。 今天准备不足,下次再来,杨婉瞪了钱慕锦一眼,转身就走。 “等等。”这会儿换做钱慕锦叫她了。 杨婉转过头,就瞧见钱慕锦拿着她带来的鸡蛋篮子,冷漠的目光扫了扫篮子里:“嫂子刚才说媳妇儿得会持家,还真是。这么大个篮子,铺几颗鸡蛋就能提着走人家,看来嫂子的确挺会持家的。” 讽刺她鸡蛋带的少吗!? 乡里人走人家,还不是送多少人家就收多少,这东西带得多还是少,也是晚上关着门屋里人自己在心里算的,有谁会像钱慕锦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不是闹些尴尬么!? 可钱慕锦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似的,笑着把篮子提回给她:“受嫂子启发,我倒是觉得,下次出门干脆连这么点东西都别带了。东西虽少,架不住嫂子隔三差五的往外跑,这家里也不知道耗不耗得起,嫂子还是把东西拿回去吧。” “你!”杨婉的脸红中带紫,只觉得钱慕锦句句刺耳,可是很明显,这些话都不是最刺耳的,因为最后,钱慕锦把篮子还给她,说—— “我会不会持家,现在姑且不论。不过我既然到了宋家,宋家就该我来把持,不让我来,难道让徐家嫂子你来吗?” 美艳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都带上了几分勾魂夺破的慑人,钱慕锦唇角翘起,声线清幽:“我没说错吧,徐家嫂子。” 杨婉羞愤的夺过鸡蛋篮子,转头就走。 小贱人,你给我等着! ------题外话------ 嘤嘤婴~o(>_<)o~,泥萌不爱我了咩~! 小安子是在打单机咩!木有人说话冒泡!也木有人告诉我这个故事到底好不好…… 正文 016 宋怡顶罪,锦娘坦然 宋怡乖巧的把东屋里的木堆收拾出来,可她并没有放到灶房的柴火堆上,相反的,她一根不落的放到自己住的小西屋里了。 “都这样了,还想拼回去?”冷不丁的响起一个声音,宋怡吓了一跳,转过头,就瞧见钱慕锦抱着手臂靠着小西屋的门边,目光落在那堆木头上。 宋怡刚才哭,不是为别的,还真是为了这个脸盆架子。 这脸盆架子的确是旧了,还腐坏了,可这是宋光出生的时候摆满月酒家里添置的,似乎当初就是为了永久一点,专门用的好木头,算是家里能拿的出手的家具。 一样东西用久了,多多少少会寄予一些感情,总觉得坏了就修一修,还能用很久。这个脸盆架子就属于有感情的那一类。再者,这个脸盆架子一直都放在宋光他们房间,宋怡没说的是,她也一直很希望有一个自己的脸盆架子。 宋光成亲,按理说家里是要另外起房子,算是儿子长大成人有自己的家了,可是因为条件不好,房子的事情暂时搁浅。 还没买钱慕锦回家的时候,宋家二老就张罗着要给老大准备点娶媳妇的东西,没钱起房子,一个家具还是能买的。 所以最后的决定是,再去打一个脸盆架子,把旧的给小妹用。 宋怡当时高兴坏了,可是没想到,才一转眼,这脸盆架子就成了这样。 “大哥手艺好,我先拿给他看看,要是修不好……再拿去当柴火吧。”宋怡的声音很小,听着真是委屈极了。 钱慕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宋怡。” 宋怡抬起头看她。 钱慕锦的语气并没有因为小妹的委屈而有片刻的柔软,她只是就事论事:“东西坏了,旧了,就该换掉。” 宋怡怔了一怔。 “去做饭吧,被她吵得头都疼了,我去睡会儿。” 这个她,大概就是杨婉了。 钱慕锦伸了个懒腰,回东屋了。 东西坏了,旧了,就该换掉。 宋怡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深吸一口气,摸了眼泪去做饭。 另一头的宋家田地里,今天的活儿也快接近尾声了。宋光一个顶俩,加上宋励也回来帮忙,已经收了不少,照这个情况来看,等到粮商进村子的时候,差不多就能把晒好打好的谷子卖出去了,今年比往年多出了几百斤,要是多几年这样丰收的,往后一定会越过越好! 忙得差不多了,就该拾掇拾掇回家吃饭了。 宋小妹自然是在家里准备好了晚饭,可是宋励一进门就发现了不对,他一把拦住三妹,俊美微蹙:“小妹,你哭了?” 宋励的一句话把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宋家二老和正要进东屋的宋光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宋怡没有明显的哭痕,可是这红红的鼻头和眼睛里尚未散去的红色血丝,不是哭了,还是被天天都接触的烟给熏了? 宋励想到了上一次的惊险,立马道:“是不是徐元那个畜生又来骚扰你!?” 宋小妹连连摇头,“没有!”她看了宋光一眼,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光很疼这个妹妹,听宋励提到徐元,他以为小妹真的是因为被徐元欺负了不敢吭声,心理的一股子火气眼看着就要上来,东屋的门帘就这么被挑开了。 钱慕锦一头黑发不管不顾,就这么披着,一直及到腰身,明明是一身朴素的衣裳,却生生的传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她手里提着个钱袋子,扫了一眼外面的人,走了出来。 想到家里还有一个人,宋家二老连忙道:“老大媳妇,这小妹是咋了?这咋像是哭了啊?” 宋光和宋励都望向钱慕锦,似乎是在等着她解释。 钱慕锦看着宋小妹,宋小妹倒像是做出了什么事情一样低着头。 她几步走出来,把钱袋丢在了堂屋里的木桌子上,看了宋小妹一眼,唇角勾起一丝笑:“哭了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钱慕锦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当真有些凉薄。 宋小妹心里憋着事儿,她咬着唇,她看了一眼宋光,小声的说:“大哥……脸盆架子……” 宋励先于宋光反应过来,他三两步走到东屋门口撩起帘子看了看里面,原先放着脸盆架子的地方果然已经空出来了,他怔了怔:“脸盆架子呢?” 钱慕锦:“劈了。” 劈了!? 全家人都是一怔。 这脸盆架子可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是家里为数不多的家具,如今的确是瘸了一条腿,可只要用一根木头绑着,照样能支撑起来,从家里忙农活开始宋光就没来得及修。 到后面娶媳妇追媳妇又是被抓衙门,一直没工夫做这些,想到早上钱慕锦被瘸了脚的脸盆架子湿了身,宋光已经记着今天回来要修好了。 可才一个上午的功夫,就……就被劈了? 宋励定定的看着一派淡定的钱慕锦:“大嫂?是你劈的?” 宋怡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赶在了钱慕锦前面毅然开口:“你……你们别责怪大嫂,那个坏了的脸盆架子,是……是我劈的。” 正文 017 宋家顾虑,信任缺席 宋励的目光望向宋怡,神情中是一百个不解。 他当然不会信。当初说等大哥成亲了买一个新的,就把旧的给她一个人用,宋励每每想到她听到后开心的样子,就觉得心里一阵酸楚。 用个旧的她都这么开心,又怎么会劈了它? 钱慕锦靠在了桌子边,淡定的的回答:“唔……是我……看着宋怡劈的。” 宋怡看了一眼钱慕锦,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大哥,二哥,爹,娘,我知道咱们家不富裕,可是这个脸盆架子确实坏了,现在当柴火烧了,也不算浪费……” 钱慕锦似乎很满意宋怡的这番话,赞许的边听边点头。 两老不发话,宋怡一人扛,宋励的脸色终于不太好看,可是他还没张口,却被宋光给堵了回去。 “好了,不过是个脸盆架子,本来就坏了,没啥必要为了这件事情坏了一家人的感情。” 宋光对宋怡笑了笑:“傻姑娘,一个脸盆架子难道还不比不上你一个亲妹子啊,劈了就劈了吧,累了一天了,赶紧吃了饭歇歇,明天还要干活儿呢!” 宋光憨憨的笑着,原本沉默的气氛总算是松懈了几分。 看着大哥的样子,宋怡的眼睛又红了,钱慕锦直接把目光从她身上疲惫的撇开懒得再看一眼,漂亮的手拿起了桌子上的那只钱袋,不轻不重的往木桌子上敲了一下。 铿锵一声响,算是一个开场白。 全家人都望了过来,不对,确切的说,是望向钱慕锦手里的钱袋子。 那可是宋家的存款! 钱慕锦拖了一张椅子坐到了木桌边上,打开钱袋,稀里哗啦的把那些碎银子和钱币一股脑的全都倒了出来,纤长的手指分门别类的整理,语气依旧淡薄。 “这么点钱跟藏地雷似的,至于么。” 宋老爹算是一家之主了,这样的乡里人家,都不会在孩子面前悉数家里的钱财,也只有像宋光这样成家了,宋大娘才偷偷地跟宋光透了气儿,知会他家里有多少钱,让他心里有数。 现在陡然看到大儿媳妇把家里的钱就这么摊在全家人面前,他忍不住道:“老大媳妇儿,你这是干啥啊。” 钱慕锦有条不紊的清理着银钱,宋老爹一句话的功夫,她已经把数量清理出来——二两七钱八分多。 钱慕锦不知道的是,宋家存了很久的钱已经用来买她这个媳妇儿了。钱慕锦的买价很贵,十两银子,几乎要他们存上四五年才有。 所以买了钱慕锦之后,宋家二老已经悄悄的把家里的钱都给了宋光,意思就是要他学会开始当家。 钱慕锦理好了钱,又一点点收到袋子里。 宋大娘不好当着老二和小妹的面儿去把钱袋子拿回来——毕竟这个媳妇才跑过一次,她现在拿着家里的钱,要是再跑了怎么办? 宋大娘:“锦娘,这钱你可得收好啊。” 拿不回来,提醒一句也是好的。 钱慕锦拿在手里掂了掂,朝着宋光就是一抛:“那干脆埋起来好了。” 宋光条件反射的接住了钱袋,愣愣的看着钱慕锦。 钱慕锦转头望向小妹:“还不开饭?” 小妹不想被抓着问为啥像是哭了,找到机会就往灶房跑:“哦哦,饭已经好了,我这就去端。” 钱慕锦伸手理了理黑黑长长的头发,宋励看了她一眼,不免放低了声音:“大嫂,你还是回屋梳洗一番吧。” 披头散发的,就是模样再好看,也有些不雅。 钱慕锦扯扯嘴角,忽然望向宋光:“钱袋子别藏枕头下面,睡个觉还嫌硌脑袋。”话毕,仪态万千的回了东屋。 钱慕锦才刚回东屋,宋大娘就把宋光拉到外面说悄悄话。 “老大,你听娘一句,这钱可千万别落在你媳妇手里,别的我不说,就说她要是再跑一次,你追不回来了,那可咋办?”宋大娘这一次被折腾惨了,十年怕井绳了。 宋光皱眉:“娘,锦娘不是这种人。” 宋大娘敲了敲他的脑袋:“才几天啊,就这么一心想着你媳妇,你娘我还能为了谁!?”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老大,你是个孝顺的,这么多年也苦了你了,又是供你弟弟读书,又是宠着小妹,就是看着你苦,所以给你买媳妇,也买个好的!” 提及这些年,宋光不免皱了眉头:“娘,咱们一家人,不说这些话。” 宋大娘也不想说这些,她抹了抹眼睛:“老大,娘不是要你跟你媳妇分心,可是这个是咱们家最后的钱了,不能说着玩,你得记着。” 宋光闷了一会儿,点点头。 他把钱袋子还给了宋大娘:“娘,还是你收着吧。” 宋大娘这会儿又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老大苦她知道,老大的孝顺她更是明白。 “这钱你还是拿着,娘只是想让你长点心。”儿子长大了总要自己当家,宋大娘也算是用心良苦。 宋光有些动容,他把钱袋放好,点点头:“娘,我知道了。” 东屋的窗口,钱慕锦轻轻地放下窗户,把外面那对母子的声音隔开。 “疑心病。”她嗤笑一声,抬手去拢一头长发。 正文 018 小妹麻烦,大嫂淡然 宋光怀着一种沉重的心情回了房。 一方面,他是打心眼里想要好好和钱慕锦过日子的;另一方面,他辛苦了大半辈子的父母却对这个儿媳妇不甚信任。 这让他觉得有些为难。 他进了东屋,见到钱慕锦一如既往的窝在床上,便也挨着床边坐了过去。 钱慕锦闭着眼,宋光伸手在她双眼前晃了晃,见到她没有反应,这才站起来走到大木箱子边,轻轻地把钱袋子放了进去。 他没有刻意藏起来,只是就这么放进去。 钱慕锦无声的睁开眼,见到的就是正在放钱的宋光,她无声的弯了弯嘴角,似是嘲笑。 二两七钱,能做点什么? 如果说她刚才把钱包拿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钱抖出来的确是生了理财的心思,那么之后她果断的把钱还给宋光,是因为这点钱真是不够看的。 小户人家,心小气度小,果然一点没错。 宋光放好了钱,又坐回到钱慕锦身边,他不说话也不动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看到骨子里一般。 钱慕锦不期然的睁开眼,倒是把宋光吓了一跳。 好像刚才的注视是什么越矩的事情一样,宋光又结巴了:“锦、锦娘……你……你没睡啊。” 钱慕锦移开目光:“换我盯着你,你睡得着?” 宋光黝黑的皮肤也难得的红了,可是不明显,看不出来。他望向别处,说:“我……我不知道,要不你也看着我?我看看我睡不睡得着……” 钱慕锦“嘶”了一声,“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骚气呢?”看着老实巴交的,说出来的话还真是不害臊。 “啊、啊?”宋光又紧张了,可是他好像是强撑着什么,扭过脸:“别瞎说。” 钱慕锦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宋光看了她一眼,嘀咕了一句什么,钱慕锦也回看了他一眼,没问他说的什么。 钱慕锦还有点犯困,可是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对了,你认识杨婉吗?” 听到杨婉这个名字,宋光嗖的一下跳起来:“锦娘你怎么问这个,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钱慕锦称着身子坐起来,靠着背后冰冷的墙双手环胸,目光如炬的看着面前明显不对劲的男人:“你……敢不敢再心虚一点?” 心虚!?宋光认真起来,干脆半跪着凑到床边看着钱慕锦,一副三百六十度求信任的模样:“锦娘,我真和她没啥关系,她一个成了亲的女人,我咋会和她有啥关系!?我不骗你,我要是骗你……就、就天打五雷轰!” 钱慕锦:“再加一辈子做不了男人。” 啊?! 宋光傻了。 他的确是没和姑娘处过,可是他倒是见过别的男人发誓的时候,姑娘不都是赶在说完之前把男人的嘴捂住么……怎么到了锦娘这里,不捂嘴也就算了,还加罚啊…… 可他行的正坐得直,怕啥! 宋光炯炯有神的看着钱慕锦,认认真真的加码:“要是我扯谎,就让我一辈子……做、做不了男人!” 这么羞的话,她是咋说出来的…… 可是更奇怪的是,锦娘为啥知道杨婉? 宋光怕钱慕锦还在怀疑什么,不等她再问就自动自发的交代了杨婉。 这个杨婉可算是有身份的,她是村长徐元的大儿子徐士的媳妇儿! 说到这个杨婉,也真是个难缠的主儿。 宋励考上童生的那天家里请村长一家吃饭的时候见过一面,可是从那以后,这个杨婉总是有意无意的到家里面来。 山村民风不算十分开化,杨婉这样冒冒然上门是不合适的,可是村长家里算的上是全村条件最好的一家,即便怀山村是个穷乡僻壤,但这村长也是一年会去县城里一次向当地的县令汇报今年一年收成的人物,徐士又是大儿子,以后很可能继承家业,像他们这些平日里连衙门大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的穷百姓,其实并不敢把杨婉这件不大合适的事情说破,毕竟徐士喜欢这个媳妇儿是全村都知道的。 “我……我和她真的没啥,她就是老爱找我……”宋光抓抓脑袋,觉得自己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他要是二弟就好了!二弟比他会说话!锦娘可不要误会什么才好。 钱慕锦当然没误会,她也没那个多余的精力去误会,听完宋光说的这些话,她笑了笑,没有表达任何观点。 宋光却奇怪:“锦娘,你咋问起她来了?” “因为——”钱慕锦伸了个懒腰,又露出了慵懒的样子。 “啥!?杨婉来过了!?”厨房里头的宋大娘听着宋小妹说的,差点没跳起来。 宋小妹赶紧捂住了娘的嘴巴,深怕被外面的哥哥和爹爹听到。 村长徐元的确是个宅心仁厚的人,可是他那个夫人却是极其维护两个儿子的,上次宋小妹差点被二儿子徐进侮辱了,宋光打了他一顿,反倒被徐夫人倒打一耙要告他,宋家没权没势,为此还送了好些东西去求,这才免了麻烦。 这才过了多久,难不成他们家小妹真的不能逃出徐家那个畜生的魔掌了吗!? 宋怡只告诉宋大娘,也是因为心里害怕委屈,可是不敢告诉大哥和爹爹,是怕他们还会冲动惹事,现在二哥临考在即,要是出个什么岔子,耽误了考试就是她的错了。 宋大娘自然也是知道的,没权没势的人,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委屈苦水也得咽下去。 终于知道女儿眼睛为啥红红的,宋大娘心里一酸,抱着女儿流了眼泪。 东屋这边,宋光果然和小妹想的一样,一听到是来缠着妹妹,顿时怒不可遏,当场撸着袖子就要往外冲。 “站住!”钱慕锦面露厉色,硬生生将宋光呵斥住,“你冲动什么?” 莽撞。 宋光性子有点急,因为钱慕锦不晓得这前因后果,他果断把上次徐进欺负宋怡的事情告诉了钱慕锦。 钱慕锦安静的听完,连个眉头都没皱。 “就这么点小事,值得你亲自拼命吗?”钱慕锦冷笑一下,干脆伸手把宋光扯回来。 小事? 宋光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不悦的神情,他认认真真的说:“这不是小事,锦娘,我只有小妹这一个妹妹。” “所以,小妹也只有你这一个大哥,要是你有什么,你要让小妹怎么想?”钱慕锦轻轻松松的顶回来,让宋光沉默了。 钱慕锦松开他的衣袖,拍了拍手掀开被子起身,神色淡定,声线清凉:“放心吧,小妹不会有事。” 正文 019 磨合不断,新妇难驯 这顿饭做的时间就有点长了,等到饭好了被端出来的时候,宋大娘和小妹明显都有点异常。 宋老爹年纪大了,又是老夫老妻,自然不会盯着自己的老太婆看,全家人最细心的就是宋励,所以发现异常的,也是宋励。 小妹的眼睛果然是红的,刚才娘和小妹在后面的灶房做饭,都是关着门不让他们过去,饭又做了这么久,宋励自然面露忧色,越发仔细的看着她们,仿佛是要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把眼珠子转一转吧。”一个凉飕飕的声音飘了过来,宋励皱着眉头望过去,就见钱慕锦已经和宋光出来了,真是奇了,连大哥都怪怪的。 “出什么事了?”宋励看了一眼宋老爹,走到大哥大嫂面前,压低了声音。 宋光还憋着一口气,扭头不答,钱慕锦正摆弄着自己的一双好看的手,漫不经心:“这个问题,你不知道吗。” 宋励这一颗心比宋光要通透的多,也让钱慕锦省了不少口水,他只是稍作思考便得出结论:“难道小妹……” 刚好宋怡端饭出来,宋励的话没说完,又朝妹妹看过去。 “都叫你别看你还看。”钱慕锦皱了皱眉。 宋励的目光就直接平移到钱慕锦身上:“大嫂,你什么意思?” 钱慕锦瞥他一眼:“什么意思你自己想。”说完抬脚走向饭桌子,嘴里还不忘嘀咕了句,“就这样还是个读书人。” 宋励想要争辩几句,小妹和宋大娘已经上齐了菜招呼着吃饭了。 徐进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宋励看着勤快的小妹,还是把那几句争辩压了下来。 晚饭和上午的没什么区别,稀粥疙瘩面糊糊,钱慕锦用筷子戳了几下面疙瘩,一块酱瓜也咬了一口,碗筷就放下了。 “我吃好了。”钱慕锦淡淡的打招呼,放下碗筷起身回房。 宋光的目光一路追随过去:“锦娘,再吃点啊。” 回答他的是东屋的关门声。 小妹有点尴尬:“大嫂……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个?” 宋家二老不发话,宋光安慰了宋怡几句,唯有宋励冷眼旁观:“只怕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咱们家的大嫂,还真是金贵。” “二弟。”宋光看了宋励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 宋励只觉得后悔,不该让大哥娶这么个女人进门! 农家吃饭早,多半时候不是因为饿得早,而是因为入夜之后就需要点灯火,早些吃完了洗完了,也就不必费灯油了,加上晚上做什么终究不方便,所以差不多天一黑,全家人就都要睡觉了。 宋光今天干了一天活儿,原本是可以睡得很快的,可是即便一身疲惫,他还是被钱慕锦给扯起来问话。 东屋以前是宋励和宋光住的,照顾着宋励,屋里有一张自己搭的桌子。两边用石头垒起来,中间横着一块木板子,就算一张桌子。 木桌子上的油灯被点燃,钱慕锦竟然神通广大的在屋子里找到了文房四宝,坐在一张破木凳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写着什么。 “家里一年开销多少。” 钱慕锦忽然开口,把偷偷看着她的宋光问的一愣一愣的。 “啊?” 钱慕锦手里的笔一顿,转过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宋光忽然想到她今天根本没吃多少东西,以为她是在担心以后的日子,赶紧答道:“把二弟的束脩算在一起,也就几两银子,不过锦娘你放心,咱们家不会让你饿肚子的!”他想了想,“你喜不喜欢吃野兔子,我明天去打给你吃。” 就在这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大哥,我能进来吗?”是宋励。 宋光一拍脑门儿:“哎呀,我忘记帮你把你的东西收拾出来了,二弟你进来吧。” 得了允许,宋励推门而入。 然而,宋励一进门,目光就落在了钱慕锦的身上。 因为宋励要读书,所以家里储着纸和笔,就放在东屋里,现在已经被钱慕锦征用。他进来的时候,钱慕锦并没有刻意的掩藏什么,还保持着刚才拿笔的动作,宋励看着她铺纸拿笔的动作就知道她不是白丁,可她拿笔写字的样子并不像练字的大家闺秀,反倒像个……记账的账房! “大嫂?”宋励皱眉,神色间疑惑不断。 钱慕锦转过头看了一眼正在忙着把宋励留在这个屋里的东西打包的宋光,回过头对宋励抬了抬下巴,“过来坐。” 宋励并非一个刻薄之人,相反,但凡知道宋老二的人,都道他是个谦谦君子,知书识礼,明辨是非。可是,就是这么一个知书识礼明辨是非的清俊男子,却无法像对待小妹一般对待这位大嫂。 到了这一刻,宋励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是还没等他想清楚,不远处被翻动的纸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将好不容易冒出来的思绪打乱了。 “这是……”纸张是要买的,所以即便小妹练字也是拾个烧火棒子用黑灰来练字,可是钱慕锦不但用了他的纸,还写了不少……他看不懂的东西。 “坐啊。”似乎是见他没有动静,钱慕锦抬眼看了看他,又催促了一遍。 宋励心中满是疑惑,但还是摇摇头,避开目光:“我拿了东西就走。” 钱慕锦的目光变得无奈而又不耐烦。 请他坐下来,其实真的不是出于客气的招待他。 这些人都不是府里的下人,不懂得揣摩迎合,更不懂得八面玲珑。 “我有事情问你。”钱慕锦冷冷的开口,看了一眼收东西收的热火朝天的宋光:“你收拾东西还是拆房子?” 宋光动作一滞,冲钱慕锦歉意的笑了笑,把动作放轻了…… 正文 020 初露精明,宋励疑惑 宋励别说成家,活了这些年,他就是连一个心仪的姑娘都没有。因为他心里明白,家里为了负担他读书,几乎每一年都有那么几天会挨饿,小妹总是穿着同样一件衣裳,大哥……大哥自然是最苦的。 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先要好好读书,一朝跃龙门,就能让这些亲人再不受累。儿女私情,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所以,面对如今越发宠妻无度的大哥,宋励打心眼里不赞成。 “大哥,你放着,我自己来吧。”无视钱慕锦刚才的话,宋励挽着袖子就要去自己收拾。 哪晓得宋光连连摆手,甚至弯腰搬来一个板凳放在钱慕锦身边,拉着宋励坐过去:“我来收拾就好,锦娘说有话问你。” 宋励:“……”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最是无奈。 宋励在心里无奈的轻叹一声,转眼望向钱慕锦:“大嫂,你有什么要问的。” 钱慕锦刚才写了一张纸,可是上面都是他不认得的符号,唯一认得的几个字——入、出。 宋励知道一些记账法,此番越发肯定,她当真是在记账! “家里一年开销多少?”钱慕锦问问题的时候从不会拖泥带水,这样的干脆利落极其容易影响到身边的人,宋励似乎没料到这个成日懒成精的大嫂会问这样的问题,条件反射的就回答了。 宋家的开销和很多农户一样,主要是衣食温饱,若说有什么不同的,那大概是还供着一个读书人,怀山村家里坚持读书考科举的不多,一来是因为穷,二来就是因为本人不愿受那些苦。 往年地里不是丰收,由于技术和地理条件限制,一亩地顶多两百多斤粮食收成,一年种两季,统共也就两千多斤的粮食。等到把粮食处理好了,他们这些穷乡僻壤就等粮商来收,算得上是小农户一年中最重要的收入。 钱慕锦垂着眼在纸上写着什么,宋励好奇的认真去看,竟然……看不懂! 钱慕锦:“一年两千多斤的粮食,怎么处理?” 宋励:“要吃的得匀出来,还得交税,剩下的就卖给粮商。” 宋励回答问题的时候,目光是直直的看着钱慕锦,仿佛是想从她的举动中发现不寻常的破绽。 钱慕锦:“吃多少?” “一年到头,咱们家里五个人约莫要吃十一担米。” 钱慕锦提着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宋励。 钱慕锦皱了皱眉:“一家五口,只要十一担?”并非一个响亮的疑问,倒更似自己的喃喃自语。 古人和今人不一样,越是穷的家里,最重要的能量来源一个是米,一个就是盐,宋光这样干力气活儿的汉子,一天吃两斤米都不为过,可是按照宋励给的数据,怎么算这十一担都有些少。 除非…… 钱慕锦看了一眼这宋励和宋光勒的格外紧的裤腰带,只当自己没问。 将近半盏茶的时间,已经写满了两张大宣纸。 人长得好看,那就是怎么样都好看,钱慕锦素手提笔,写一写,停一停,在纸上画着奇怪的符号。不写字的时候,那还蘸着墨水的毛笔就这么被她玩弄于白皙纤长的手指之间,她的力道柔软而流畅,那毛笔转来转去,竟然也没有把墨汁给甩出来,另一只手托着下巴,微垂着眼,微蹙着眉,认认真真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两张纸。 宋励一直在打量她,不得不说,这样的美人,难怪大哥会对她心动,宋励转过头看了一眼动静渐轻的大哥,这才发现宋光已经呆呆的望着这边了。 宋励有些哭笑不得。 流转于指尖的毛笔倏然停止,啪,笔被放下,钱慕锦曲着手指突出一根手指的关节,咚的一声敲在了硬邦邦的桌面上,沉沉的一声响,仿佛是对这漫长的思考时间的一个终结符号。 “像你们这样过日子,你们不穷……”她抬起眼,望向宋励,“谁穷?” 宋励挑眉:“大嫂,你何出此言?” 钱慕锦把写满的几张纸随意的放在一边,又把油灯放远了些,直接跳过宋励的问话望向宋光:“还没收好?” 宋光回过神来,“哦哦!马上就好。” 宋励的东西其实当真不多,几件衣裳,再就是文房四宝。因为宋光娶了媳妇儿,所以他必须得搬出去,如今只能和小妹挤一挤,他打地铺。 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 宋光在钱慕锦的催促下,很快就利索的打包好了宋励的东西。 弟弟搬出去住,宋光还有些不好意思:“二弟,先委屈你几天。你放心,今年收成好,一定能攒到钱的。” “嗤——”屋子的一角传来了女人轻声的嗤笑。 宋励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接过宋光手里的包袱:“大哥,没事儿。” 宋励出去的时候,看了一眼钱慕锦摊在桌子上的几张纸,目光深了几分。 宋光忙完了事情就要往床上钻,可还没接近就被钱慕锦一脚踹开:“一身臭汗。” 以往两兄弟睡,宋光不会天天洗澡,看着钱慕锦紧皱的眉头,他赶紧跑出去洗澡。 等到宋光出去了,钱慕锦坐在床上,背靠着黄土墙壁。她转过头,伸手捞过桌子上的几张纸,在手中一张一张的看。 宋光刚一出来,就被宋励堵住。 “大哥,你说你曾经跟着大嫂去过她的家乡,你可知道大嫂到底是哪里人?” 宋光忙着擦身子,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锦娘是不是临城人,只不过她跑到临城就没有再走了,好像那里就是她的家。” 宋励从话中提取了关键词——临城。 正文 021 再度交锋,小叔告捷 宋光回房的时候,钱慕锦已经歇下了。 她歇下,灯自然是熄了,也不管宋光进来看不看得到。 所幸宋光对屋子里的东西都了如指掌,仅凭抹黑就能摸到自己的床。 两个人已经这样同床共枕睡过,宋光却还是小心翼翼的上床来,深怕把她弄醒了。因为有半年之约,所以哪怕心里还存这些旖旎念头,宋光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劳累一天的男人总是容易入睡,稍一分心,就睡着了。 黑暗中,先躺下去的纤细身影动了动,静静地坐了起来。 钱慕锦看了一眼身边已经熟睡的男人,披衣下床。 钱慕锦点了油灯,一路走到厨房。 宋家人本来就多,每一顿都是按照家里人的食量做的。钱慕锦来了之后,无疑成为了家里食量最小的那一个,她白天本来就吃得少,晚上更是寥寥几口。吃的时候固然觉得无味,可是不吃的饥饿难耐可比吃下的无味要难受的多。 钱慕锦带着一身寒气走到厨房,掌着灯开始四处翻找。 “你在干什么?” 黑暗之中,灶房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宋励已经睡下了,中衣外披了一件外衣,站在门口看着灶房里的人。 饿肚子的人是不会有好心情的,钱慕锦斜了他一眼,继续四处翻找。 她找东西的动作并不客气,锅碗瓢盆碰的乒砰作响,宋励抿着唇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走进来伸手拦住她:“你小声些,爹娘他们都睡着了。” 钱慕锦自己手臂上多出来的手,提醒他:“手。” 宋励收回手,却不显得有多局促。 他本来就问心无愧,又何须局促不安? “大嫂,饿了?”宋励不冷不热的问出来,目光却是盯着钱慕锦看着的。 你可曾见过这种女人,即便自己不占理,也从不显得慌张心虚,明明是寄人篱下,却依旧盛气凌人! 原本这样的女人,想一想就该觉得会避之唯恐不及,更遑论去搭理? 可是真正见到了,竟然觉得她这副模样似乎没什么不对,唯有一个词能将其概括——浑然天成。 钱慕锦不答,宋励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而道:“家里很少留隔夜的食物,即便是饿了,现在重新生火做饭,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到。” 这算得上是两个人交锋一来宋励第一次站在胜利的小高地,向来清俊沉稳的男子竟然有些心情愉悦:“若是实在饿了,就去睡吧,明日做了饭多吃些,那些大家小姐的姿态还是收一收。毕竟,如今你是宋家的媳妇儿。” 钱慕锦倏地望向宋励,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带上了别样的目光。 宋励似乎是明白了她目光中的意思,他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外套:“大嫂,无论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只要往后的日子能平安过下去,我们都可以既往不咎。也请你早日熟悉自己的身份,不要再给家里人添麻烦。” 钱慕锦没说话,灶房中一片沉静。 大概是意识到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独处于此到底不合适,宋励见她没再去闹腾,转身就要回房。 “我也劝你一句,别以为自己读了几年书就有资格教训别人。往后的路还长,太早把话说出来,我怕你以后闪舌头。”钱慕锦走到宋励身边,冷冷的丢下一句话,擦过他的身侧率先离开了灶房。 宋励看着她纤瘦的背影,眉头不自觉得紧皱几分。 刚一回房,钱慕锦的火气就冒出来了,这火气冒的动静有点大,连睡着的宋光都被吵醒了。 见到披着衣服的钱慕锦,宋光揉揉眼睛:“锦娘,你咋了?” 钱慕锦横了他一眼:“睡你的觉!” 宋光觉得她的火气有点莫名其妙,也不回嘴,睁着一双关切的眼睛看着她大动静的上了床来。 万万没想到,就在她刚刚躺下的时候,安静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咕”。 宋光怔了怔,这回倒是反应快:“你、你是不是……” 钱慕锦在被子里踹了他一脚:“叫你睡觉你烦不烦!” 这一脚可没存力气,但对于宋光来说不算什么疼痛,他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好笑——锦娘肚子饿的时候脾气也不好啊。 “锦娘,你是不是饿了?我现在去给你煮碗面。”宋光小声的收了一句,下一刻就开始窸窸窣窣的穿衣裳。 钱慕锦的耐心并不好,她反手扯过了宋光的外衣扔到地上:“我数三声,不睡你就给我滚出去!” 宋光算得上是脾气极好了:“那你饿……” “睡觉!”钱慕锦是真的发脾气了,连声音都搞了一个调子。 宋光看着转过身背着自己的女人,抓了抓脑袋,重新躺下来睡好。 自然,他又听到了锦娘肚子的咕咕声。 宋光心里忽然产生出一个奇妙的想法——这样子的锦娘,为什么有点可爱呢? 这个想法自然不能让钱慕锦知道,不然他就算不被踹死也会被嘲笑死。 最后,宋光还是略显担忧的看了她一眼,闭上眼睛睡觉。 肚子虽然饿,但是睡着之后还是能缓解一下这种感觉。 唯一的遗憾是,第二天醒的有点早。 可是钱慕锦醒过来的时候,宋光已经起了——按照往常的时间,他不应该醒的这么早才对。 灶房里,宋光已经一大早起来生活做饭,不同于这几天换汤不换药的面疙瘩和稀粥,宋光挖了面粉揉面,做了一碗口感筋道的手擀面。 宋小妹和宋励起来的时候,看到宋光都怔了一怔。 宋怡:“大哥,你咋起得这么早啊。” 宋光自然不会厚此薄彼,手擀面做了很多。不过他现在手里这碗格外的用心,不仅放了点辣子,还撒了葱花,红红绿绿的甚是好看。 宋励一看宋光的架势就有些无奈:“大哥,大嫂让你做的?” 宋光摇头:“锦娘昨个没吃好,估计是饿着了。” 宋励抿了抿唇:“她自己不吃,晚上起来折腾不说,现在还来折腾你。” 宋怡歪着脑袋:“二哥,你咋知道大嫂晚上起来了?” 宋励却是笑了笑:“她自己耍性子,晚上熬不住的狼狈模样,自然是不愿意被你们瞧见的,我也是碰巧才瞧见,咱们这个大嫂可真是会折腾人。” 宋怡不以为然:“二哥,你别这么说大嫂,大嫂要是真折腾,昨晚就该折腾了。可我咋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宋怡的话让宋光的动作顿了一顿。 的确,钱慕锦的脾气不算好,可是她真的闹脾气要折腾,昨晚不会那么大火气嚷嚷着让他睡觉,而是会让他重新生火做饭。 宋光把面条都弄好了,抬眼望向宋励:“二弟,别这么说锦娘。” ------题外话------ 唔……大家会觉得故事不跌宕起伏咩?攘外必先安内嘛~我们要先做到内部团结才能一致对外是不~? 马上锦娘就要露本事了~ 另外,因为古代的各种度量难以统一,在这里,小安子的一担是一百二十斤,一斤是十六两。据野史外传所述,古人一天吃两斤米都算是正常的,在米粮问题上……小安子可用了两张a4纸打草稿呢!(我才不会说就是锦娘那几张草稿!╭(╯^╰)╮哼!)别考据小安子哈,小安子哭给你看哈! 正文 022 小妹心病,仍有余悸(首推求收) 宋光做的手擀面,竟然意想不到的收获了一致好评。 口感筋道,味道讲究,虽然比不得大酒楼里的味道,倒也是别具特色。 就连钱慕锦,不晓得是实在饿着了还是面条的味道当真很好,她竟然吃掉了一整碗,算是这些日子来吃的最饱的一顿。 宋光看着她吃完一碗,兴致勃勃的要给她盛第二碗。 宋怡在一边笑话:“大哥,你是要把大嫂当咱们猪栏里的猪仔了不成。” 宋光:“锦娘本来就太瘦了!”想想又觉得不妥,“咋说话呢,你才是猪仔!” 钱慕锦瞥了宋光一眼:“我不吃了。” 宋励冷眼旁观,未置一词,只是在朝食吃完的时候提醒了宋老爹一句:“爹,您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村长家走一趟吧。” 这个是正经事,宋老爹和宋大娘都想起来了。 这钱慕锦进么了门,也不是说就这样算数了,怀山村虽然不像旁的村子,是一个大族聚居,这么些年,零零散散的有人来也有人走,但是既然是住进来了,多少还要在村名户上记上一笔,这个名户其实没什么大的作用,但是要到官府里办理的户籍却是以名户上的人头为准,若是没有记上去的,就成了没有身份的流民,会被收到养济院中。 即便是偏远的山村,也是普天之下王土之上的子民,对于常年身居山中的农户们来说,户籍这个东西用到的不算多。但是一旦走出这座山,户籍就有了大用处。 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入仕途,这种证明身份的玩意儿可不能马虎。而生意人更是要凭借户籍的身份证明来办路引,否则外来人口是无法进入另一个城池之中,一旦被发现是要论罪处置的。 宋励这话刚说出口,宋怡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宋大娘也有些不对劲。 宋光注意到娘和妹妹的反应,立马联想到昨日杨婉曾经来过,目光不自觉的望向钱慕锦。 作为知情人之一以及户籍一事的当事人,钱慕锦倒是丝毫没有任何异样,她取出帕子擦擦嘴,淡淡道:“户籍的事情,不用急。” 她的一席话,把全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宋老爹作为一家之主,适时地发话:“这件事儿还是早早的办了。否则你和老大有了孩子,这事儿也不好说,总不能让孩子没名没分的。” 提到孩子,宋光更不自在了,钱慕锦把脏了的手绢丢给宋光,对宋老爹道:“孩子的事情还早,暂且不考虑。只是如今村子里都在忙农活儿,即便报给了村长,他老人家也不一定忙得过来,再者闹上公堂的事情这么大,村长自然也是晓得的,左右一时半会儿办不下来,倒不如专专心心把家里的事情做完。” 这番话可说的极有腔调,有腔调的到了似乎是在提点宋老爹。 宋老爹手里的烟杆儿在桌子上敲了敲,落了些烟草在桌子上,户籍的事情,也就这么在饭桌子上不了了之。 吃完饭,宋励并没有去学堂。 “这次考试连着三日,先生让我们回来休息几日再去,在家中自己温习即可。”宋励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家里人却犯了难。 现在老大的屋子是老大和大儿媳妇住的,大儿媳妇儿平日里就爱呆在东屋里,让一个小叔子和大嫂两个人呆在一个屋子,不太合适。 可是家里像样子的、方便读书写字的就东屋里的那一张自己搭的,搬进搬出的也麻烦。 堂屋里倒是还有一张桌子,只是这张桌子吃饭还凑合,读书写字就有些高度不合,吃力。 原本就是个尴尬的磨合期,宋光宠妻无度,小妹护嫂如母,分明只是个刚进门的女人,却不晓得哪来的本身让他们这么喜欢着,宋家二老看看老大和小妹,又看看宋励,觉得有点头疼。 “你们还不出去干活?”钱慕锦刚刚回了房,还关上了门,原以为又是一呆就一个下午,哪晓得她就这么推门出来了,且换上了小妹的那件漂亮衣裳。 她立着袖子看着堂屋里站着的人,目光落在小妹身上:“宋怡,你陪我去走走。” 走走!? 钱慕锦的一句话,犹如一颗小小的石头投入了湖中,一圈圈的涟漪荡开,而每一圈都不一样。 宋家二老:这下好了,媳妇出门,老二就能好好读书了! 宋光:锦娘要出去走走!?去哪里?要不今天的活儿先搁一搁? 宋励:她又想干什么? 宋怡:不……不能随便出去的呀…… 钱慕锦兀自收拾好自己,见一家人根本没动静,不免有些不耐烦,对着宋怡的一句话更是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怎么,外面有狼?还能吃了你?” 一句话,宋家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外头有狼,还是一匹色狼。 事情还要说到一个月前,宋励在学堂考试的时候忽然身上发热,整个人病来如山倒。 书院虽说有地方给他们住,可这些都是赶着要考试的考生,大家都害怕被过了病气影响自己,于是乎,宋励这个病也就越来越严重。 每年因为考试而学死的学生并不是没有,山长一着急,赶紧让人给宋家通了个信。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宋光急得不行,当天晚上就要去接宋励。 宋怡也担心宋励,就想要和宋光一起去,可是山路难行,又是深更半夜,宋光不想让宋怡跟着颠簸,最后硬是把她留在了家里,自己去接了宋励。 宋怡留在家里,一方面担心大哥那边,一方面又要安慰爹娘。心想着二哥生病了,大哥大概会雇量车回来,所以她干脆站在村口,一听到车轱辘声就该知道是大哥。 可是万万没想到,她的确是等来了车咕噜声,却不是宋光和宋励,而是村长家的二公子徐进赶车回来。 徐进一身酒气,天色也晚了,打这个灯笼豁然瞧见心心念念已久的姑娘就站在面前,当即就按耐不住,假意走开了几步,等到周围没人了,猛地冲上来,拖着宋怡就往一边的草垛上摔。 夜里大家都睡得早,村口那里又没什么人家,宋怡被捂着嘴,整个人都崩溃了。 好在徐进得逞以前,宋光和宋励赶车回来了,宋怡拼死叫出一声“大哥救命”,这才免了一劫。 宋怡是免了一劫,可是让人气愤的是,宋光这个为妹妹出头的人反而被徐进找了麻烦…… 正文 023 小叔站队,炮灰初现 俗话也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而这个徐进,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欲行兽欲未遂,徐进被宋光狠狠的打了一顿,冲着这顿暴力治理,徐进反咬一口,说是宋光无故打了他。 女儿家的名节很重要,尤其是当你极其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即便只是头发丝挨到了都会觉得恶心。 更何况当日宋怡的衣裳都破了,身子还有几道痕迹,宋光这时候告诉别人,是因为徐进无耻才打了他,无疑就是要往自己妹妹身上泼脏水。 换句话说,即便是宋光真的争赢了,徐进这也算是未遂,罪不至死,还会结下更大的梁子。 更何况徐进这样不学无术的混混,结交的三教九流的人多了去了,往后过日子一个不当心,出个什么意外,谁都说不好。 都说穷人家能吃苦,真要论起来,这样无权无势无财的人家,更能吃的,是亏。 宋家,就这么吃了这个哑巴亏。 最后,在只有两家人知道这件事情的情况下,他们更是提了鸡蛋装了点钱去了村长家,把真相压了下来。 虽说徐进是个混混,可村长徐元终究是个有德行之人,当即就训斥了徐进,若不是徐进已经被宋光揍了,让村长夫人死死护着,说不准还得一顿打。 之后的这段日子,徐进消停了些,除开杨婉无端端跑过来让宋怡心有余悸,不想有什么牵扯,一切倒还是寻常模样。 如果说还有什么后遗症,那大概就是小妹再也不敢走夜路,更不敢和村长那边有什么走动。 狭小逼仄的西屋里,钱慕锦双手环胸靠坐在小妹的床上,看着眼睛红了的宋怡坐在一边,听着三句一叹气的宋大娘说清楚了整件事情。 宋大娘絮絮叨叨的说完了所有的事情,不忘记嘱咐:“老大媳妇儿,咱们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不只是小妹,你往后自然也是要当心些。” 钱慕锦的眉毛挑了挑。 不是害怕更不是担忧,这个表情更像是听到了什么连嘲笑都是不值得的事情。 “娘,您要说的就是这些?”钱慕锦把一根木簪子取了下来,将原本垂坠的黑发挽了起来起来,又将小妹递过来的头巾缠在发髻上。 乖乖,原本那模样就是谪仙美人儿,如今一副村妇打扮,非但不显得土气,反而越发的将美艳娇羞和那份干净澄澈的感觉结合了起来,举手投足间无一不吸引人的眼球。 垂眼素净,抬眼勾魂。 宋大娘心里暗叫不好:这媳妇,出去准得被盯上,这模样当真是不安全。要是像邻村何屠夫家的那个嫂子就好了……膀大腰圆,有危险的时候还能用拳头自保。 忧心啊忧心! 宋大娘的担心丝毫没有传递到钱慕锦那里去,完好头发的美人就着一盆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旋即转头对小妹道:“既然话都说完了,那就走吧。” 宋大娘的表情裂了:这这这……这咋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呢!?都说了这个门出不得出不得,咋还要出去啊!哎哟不好!不会是又想跑了吧!? 宋大娘质朴的小眼睛里升起了一丝丝的狐疑。 钱慕锦现在在宋家已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位了,她要做什么,宋家二老,老大老二老三,无一不被她招去注意力,这会儿她执意要出去走走,小妹没事儿却不敢陪,老大想陪却还有事儿。 地里的活儿还没干完,宋家二老都想去帮着老大快点干完,听说今年粮商提早过来,时间得抓紧了。 于是乎,这么一拖再拖,钱慕锦的神色就冷了。 “出个门磨磨唧唧,一个王八犊子还能翻了天了?”钱慕锦神色不善,语调冷清。 宋家吃这个亏,打从一开始就准备一忍到底,若不是根本无力反抗,有没有好的法子,谁愿意这样战战兢兢的? “小妹,你陪着大嫂出去吧。”就在一家人僵持不下之时,一直看不惯钱慕锦,处处唱反调的宋励竟然破天荒的和钱慕锦站了一个队伍! 宋家二老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被宋励打断:“大嫂说的没错,我们越是忍让,徐进只会越发猖狂。青天白日,能出什么事?” 宋家里,唯一对这个哑巴亏无法下咽的大概就只有宋励。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他尚未有什么功名,反倒要靠着年迈的父母和大哥小妹来供他读书,最后除了将这些作为自己越发奋进的动力,他也别无他法。 可是今日钱慕锦这样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仿佛将他心里的男儿血性都挑了起来。 他就不信,徐进能胆子大到这个地步,小妹没必要受他胁迫,若是他敢做什么,自己就是不要那些功名也要把徐进狠狠惩治一番! 宋励的意外站队让外出事件很快有了结论——该干活的干活,要遛弯的自便。 于是乎,钱慕锦就这样大大方方的领着尚显局促不安的小妹出了门,宋励等到家里人都干活了,悄悄的跟了出去。 这次当真不是宋家多虑,因为钱慕锦和宋怡才将将拐过一个弯儿,徐进就出现了…… ------题外话------ 小安子加更惹! 明天三更! 腻不腻害! 七点,九点,十二点! 嘤嘤婴! 正文 024 前有流氓,后有锦娘 徐进出现的时候,宋怡下意识的就叫了一声,瑟瑟发抖的躲到了钱慕锦的背后。钱慕锦偏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小姑子,目光平静的落在了十步开外的男人身上。 不对,用男人这个词,不是很准确。 青黄未接瘦啦吧唧,明明一张脸还稚气未脱,却偏偏要露出那种成年男人看女人的目光,这就好比希望小学上那张“我要上学”的大眼睛盯着你,却流露出“小姐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胸吗”的神色。 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徐进的眼珠子忽闪忽闪的,隔着一段距离,钱慕锦甚至都能听到他骤然一声抽气,然后是急促起来的呼吸,透露着“瞧见了宝贝,而这个宝贝却不属于自己”的渴求。 宋怡躲在钱慕锦背后,小声的告诉她:“大嫂,他就是徐进……要、要不咱们回去吧。” 要不是宋怡发话,徐进几乎就要瞧不见钱慕锦高挑个子背后的小姑娘了。 男人这种生物,永远都是不知餍足,见到更好的,那些原本觉得好的,也就不好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徐进还因为宋怡穿着的这身花衣裳而花痴了好久,可今日一见,他才终于觉得宋怡穿这身衣裳就跟木棍子上套了个袋子似的,哪哪儿都是空荡荡的! 眼前就不一样了! 钱慕锦身材匀称,气质出众,容颜绝佳,让徐进身为男人的反应在此刻得到了最大化! 徐进:这才是女人! 两方相遇,宋怡如同惊弓之鸟,徐进则如待攻之狼,唯有钱慕锦神色自若的把身后的小姑子提了出来,拉着人就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徐进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当即往前跨了一步,将去路给堵住,如同所有戏文里轻佻浪子一般,扯着一个痞痞的笑:“哟,这不是宋家小娘子吗?” 宋怡死命的低着头,钱慕锦认认真真的看了徐进一眼,淡淡开口:“你在跟我说话?” 这坏人作恶,就喜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因为谁都不认识你,只要会装,鬼知道你是世家子弟还是土老鳖? 所以,对于钱慕锦的陌生姿态,徐进顷刻间就收了那流氓小痞子的模样,小腰杆儿一挺,连语气都变得正经起来:“宋家娘子怕是不认得我,我是本村村长的儿子,小娘子若是不介意,大可唤我一声徐二哥。” 钱慕锦微微皱了皱眉:“徐二哥?” 徐进把这个疑问句当成了肯定句,整个人都忍不住膨胀了。要知道,这村里的姑娘,除了宋怡这个胆小怕事的,其他的都是知道他这个人了,已经没有什么挖掘前途。 可眼前这个尤物不一样,在她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之前,要是能弄到手享受享受,那可是天下第一大美事! 钱慕锦盯着徐进看了好一会儿,在徐进想入非非时,朱唇轻启:“还真是……人如其名。” 人如其名!?可是觉得他当得起一个“哥”字!? 有戏! 徐进的鼻孔涌出两道热气,整个人都振奋了! 不同于和宋怡时候的轻佻无赖,徐进此刻已经是完美公子的形象,不但把刚才流里流气跨出来的那一步退了回去,还人五人六的做了个揖:“小娘子谬赞了!” 身为村长之子,徐进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加有东道主的感觉,“小娘子方入本村,若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找我,以免和别人有什么争执就不好了。” 钱慕锦垂眼看作揖之人,声音低沉:“傻逼。” 声音小了,徐进没听清,殷勤的凑过来一些:“娘子说什么?” 钱慕锦勾起唇角:“我说,客气。” 徐进果然振奋不已:“哪里哪里,是小娘子客气才是。” 钱慕景居然会和徐进聊上来,还聊得这么有模有样,这一切在宋怡看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又心惊胆战。 好在钱慕锦并没有和徐进深谈的意思,简单的打了招呼,拉着宋怡就继续往前走。 “小娘子留……” “大嫂!”清冷的男声从后面传来,直接打断了徐进的挽留。 宋励走了过来,目光几乎都不去看一旁“风度翩翩”的徐进,步履稳健的走到钱慕锦面前。 宋怡:“二哥?” 宋励直直的望向钱慕锦:“我新做的一双鞋子找不到了,你能回去帮我找找吗?” 宋怡心里松了一口气。 宋励这是来借故帮他们解围了,她赶紧拉了拉钱慕锦的袖子:“大嫂,二哥要去书院,东西都得提前收拾好,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回去关着门,总比在这里和徐进脸对脸好! 然而,宋家兄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大嫂丝毫没有买小叔子的账,回答也是干脆利落:“我怎么知道放在哪里?” 这……宋励心里有点恼火。 她是故意的! 他不信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为她们解围! 可她为什么要和徐进有纠缠!? 还是说她果然不是什么良家女? 宋励的心里,一时间有了无数种猜测…… ------题外话------ 最后半天惹~给大家多更几章! 正文 025 钱府密室,狼心公子 大齐,临城,钱府。 昏暗无光的密室之中,绑了两男一女。 三个人具是满身伤痕,有鞭刑,有火烙,更有甚者,女子的衣裳已经破碎零落,光着的大腿侧面有血痕流下尚未清理,惨不忍睹。 三人被绑的桩子前面,落了一张石桌,一身月白锦袍的男人负手而立,与这狼狈的三人相比,男人的整洁干净俨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已经昏死过去,丰神俊朗的男子垂着眼,密室的石门发出了低沉的移动摩擦声,一个家丁打扮的人低着头走了进来。 “公子,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不知公子是否要现在召见。” 穆子宴缓缓抬眼,“嗯”了一声,“让他们在书房等我。” 家丁应下,恭敬的退了出去。 穆子宴冷眼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也转身出了密室。 心腹阿元跟着,大致已经猜到了穆子宴要有所行动。 “阿元。”果不其然,行至书房前,穆子宴停下来,目光望向了回廊边上摆着的白菊,“找几个有脑子的,让崔招娣钻个空子。” 崔招娣,正是密室之中的女子。 阿元应了一声,上前为穆子宴推开书房门,书房中等候的人立马起身,微微低下头。 穆子宴行至书房中,阿元守在了外头。 “有消息吗。”穆子宴坐在书桌前,抬手揉了揉眉心。 为首的男人面无表情,声音也干硬冰冷:“回主子,出事的悬崖,我们的人手已经上上都找遍了,没有尸首。未免尸首是顺着水流走,我们也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可是依旧没有半点踪迹……” 忽的一声脆响! 穆子宴已经将书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砸在了男人面前,男人不躲不闪,贱出来的的茶水茶叶并着飞蹦的杯子渣子悉数袭向他! “那你们滚回来干什么!?山崖下没有,就将整座山给我翻过来找!下游没有就往上游找!这条水有多长,你们就给我找多远!”清俊的男人猛然发怒,因为突然地激动,额角甚至爆出几条青筋。 几个人已经齐刷刷跪下,没有完成任务,他们一句话都不用说。 穆子宴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那一双桃花眼中的分布着的血丝,也不晓得是这些日子熬出来的还是方才激怒给激出来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死奴才,你敢拦我!?”自从钱慕锦不在,钱家上上下下除了钱夫人,最大的自然就是钱二小姐。 穆子宴飞快的使了眼神,面前的人齐齐站起,退到书房一角。同一时间,钱珍珍已经破门而入,撅着的嘴巴带着不可一世的张扬跋扈,见到书桌后的男人时,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 “子宴!我找你好久!”钱珍珍笑眯眯的凑过来,直接亮出了自己的手腕,“你看,这是我才买的,好看吗?” 翠玉手钏在钱珍珍白净细腻的右手手腕绕了好几圈,犹如一条青蛇盘旋。 “好看。”穆子宴握住她的手腕,露出了俊雅的笑容。 这句好看无疑让钱珍珍十分受用,她翘着嘴角,有意无意的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这样的笑容,这样的动作,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可是东施效颦,又如何能尽得真传? 不只是言行举止和穿着打扮,自从钱慕锦不在了,从她的房间衣裳到起居饮食,钱珍珍已经越来越靠近。 平日里,谁若是敢在府中说出钱慕锦的名字,必然会被钱珍珍整得很惨,可她自己却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模仿。 她自然是不知道,但穆子宴清楚,如此模样的二小姐,早已经在下人间成为了一个笑话和饭后谈资。 穆子宴淡淡的笑着,伸手搂住钱珍珍的腰:“锦绣轩的刘老板昨日送了两匹缎子,待到府中除了孝期,就给你做新衣裳,我尚且有些事情,你到绣娘那里看看衣裳的样式,我忙完了就去找你。” 钱珍珍有些不乐意,可是仔细一想,如今府中若不是穆子宴帮忙,她一个人根本顾不上,这才不情不愿的答应:“那你快点来啊!” 穆子宴笑着点头,却是避开了她带着手钏的手,捞起另一只,轻轻一吻:“乖。” 等到钱珍珍和那群杀手都离开,阿元再次凑了上来。 “公子,找了这么多日都没有找到,会不会……” 穆子宴的模样已经恢复了最初的淡定,他开口接过去:“也许,她真的还活着。” 阿元皱眉:“大小姐若还活着,为何不回来?” 穆子宴因为这句话,陷入深思——的确,若是她没死,为何不回来?可若是死了,为何毫无踪迹? 还是说……她有什么不能回来的理由? 正文 026 子宴计谋,锦娘心明 钱家的丧礼已经办了,这就意味着钱慕锦绝不能再活着出现在众人眼中,原本以为短时间之内就能控制住,却没想到就这样没了踪迹。 穆子宴:“阿元,你理一个帖子,送到江大人府上。” 阿元眼珠子转了转,先是应了一声,旋即回答:“公子,您可曾想过,若是大小姐没死,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忘记了什么事情,不知道如何回来?若是大小姐没有身份,必然被养济院收了去,兴许……” 穆子宴神色冷了几分:“怕就怕,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意外。” 阿元有些不解。 穆子宴的眼眸中带上了几分厉色:“这个女人自私狠毒,远远无法想象。无论手段还是心计,都不能小看。我们还不能放心的太早。” 阿元没有说话,沉默了。 的确,当年钱府一度面临危机,老爷更是为此劳累离世。可是这个平日里温温顺顺的大小姐,忽然就成了府中的掌家人,钱府从前是做绸缎生意。 可是让人惊叹的是,也不曾见过大小姐做了什么生意买卖、去织布坊查看过什么,那钱好像就这么在她手上一圈一圈的卷回来,让整个钱府转危为安! 这个女人,的确是狠。 他缓缓转身,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你说得对,倘若她没有出意外,却又不回来,那便成了流民身份。如此……” 阿元顺口接下:“如此,她必然需要一个身份!” 阿元脑子转得快,结合刚才穆子宴的吩咐,很快就明白了穆子宴准备如何找出钱慕锦,“公子放心,崔招娣的事情我一定做的妥妥当当!” 阿元随之退下,留下穆子宴一人在书房中。 安静的书房里,穆子宴从书架上取下一只木盒子,用身上的钥匙打开了上头的锁。 木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条白玉颜夕花手链。 就在钱府的书房陷入一片死寂之时,千里之外的怀山村村口,也是一片僵持。 钱慕锦并没有因为宋励的解救而有丝毫感激,她习惯性的抬手去摸自己的手腕,发现那里空荡荡的,遂又垂下手来。 “不过是想走动走动,你是少了胳膊还是没了腿,屋子总共就那么大,一双鞋子还能飞了?”钱慕锦有些恼怒,眉头微皱。 徐进在一旁看的心里乐滋滋——这小娘子与家中果然是不合! 和宋励顶了一句,钱慕锦望向徐进,竟带上了几丝笑意:“徐……二哥,今日本想出来走走,可我们家这位小叔子志坚身残,我和小妹该回去了,改日再见。” 改、改日再见!?徐进长这么大,还没听姑娘说过这么温柔好听的话,更遑论这么好看的姑娘。 每个男人都有一颗少男心,即便像是徐进这样青黄不接的也不例外,所以他并不愿意过早的在女神面前暴露自己,此刻就算是再不愿意,也得翩翩有礼。 “小娘子请。” 钱慕锦微微颔首,带着瑟缩在身后的宋怡往回走,连看都没看一眼宋励。 宋怡自从被徐进纠缠以来,从未见到过今日这样的徐进,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一路上,她悄悄瞅了一眼黑着脸跟在后面的二哥,忍不住跟钱慕锦说话。 “大嫂……这个徐进当真不是什么好人!” 钱慕锦看了宋怡一眼,“嘶”了一声:“你难道没看出来?” 看、看出来什么? 宋小妹诚挚的眼神中写满了疑惑。 钱慕锦彻底放弃了和她交流,加快步子往回走。 宋小妹是个上进的姑娘,有什么不懂得,她就得问懂,几步追上去:“大嫂,你的话是啥意思?” 见钱慕锦冷着脸不应,她咬咬唇,干脆撒起娇来:“大搜~” 两人本来就没走多远,眼下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宋怡小尾巴似的跟着,钱慕锦伸手把她推开些:“干你的活。” 宋怡不依不饶:“大嫂,你说啥没看出来?” 钱慕锦挑眼给了她一个不太温柔的眼神:“是不是我说了,你就能滚远点不吵我?” 习惯了钱慕锦的用词,宋怡表示能够接受,她点点头:“嗯,不过你得跟我说清楚!” 钱慕锦抿着唇点点头,她打了个哈欠,往东屋走:“等我睡醒我再告诉你……” 正文 027 意外和睦,宋怡解难 乡间的黄昏总是别样的灿烂,等到忙碌了一天的宋家二老和宋光回来的时候,就不那么灿烂了。 原本应当出去遛弯熟悉村子的大儿媳妇儿,一如既往的霸占着东屋睡觉,原本应当在东屋里读书写字安心备考的二儿子,却窝在堂屋的那张小矮桌子上温书。 饶是宋光喜欢钱慕锦,也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孰是孰非。他抿着唇看了看跪坐在那里发麻正在揉按的宋励,转身进了东屋。 然而,如果说看到外面的宋励时他还只是稍有些心疼弟弟,那么进到东屋,宋光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脑袋栽在地上! 东屋里,钱慕锦玉体横陈的卧在床榻上,宋怡也脱了鞋子跪坐在床边——给她捶腿! 宋光进门的时候,两个人好像正在交谈什么,宋怡兴致勃勃的,说的比较多,钱慕锦则依旧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被吵得烦了还要皱皱眉头。 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见到宋光回来,小妹才恍然:“呀!我忘记做饭了!” 小妹居然会忘记做饭!? 只是一个下午而已,家里究竟是怎么了? 宋光有点闹不懂了:“锦娘,你们在说啥呢?” 提及刚才的讨论内容,宋怡的神色又变的飞扬起来,仿佛看到人生新希望一般,动作利落的站起来,三两下跳下床穿好鞋,对着宋光做了个鬼脸:“就不告诉你!” 宋怡跑出去了,宋光转而望向钱慕锦。 他现在脑子里全都是问号! “锦娘……”宋光笑着凑了过来。 “别动。”钱慕锦一只手撑着脑袋,及时叫停。 宋光真的就不动了,他抬手嗅了嗅自己身上,“我……我今儿个流汗少,不臭的。” 钱慕锦掀了掀眼皮看他:“你刚才那个表情,做给谁看的?” 刚才……哪个表情? 是刚进门的时候? 钱慕锦的话把宋光的思绪拉了回来,看着依旧卧在床榻上的人,他索性蹲下来看她,耐着性子解释:“锦娘,我不是怪你。可是二弟马上就要去考试了,他……他平日都是在这个屋里看书写字的……” “大哥。”门口传来了宋励的声音,宋光回过头,就见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弟弟。 宋励看了钱慕锦一眼,很快又望向宋光:“大哥,你误会大嫂了。”少年清俊的容颜上竟然还溢出几抹从容的笑意:“其实外头比屋里要亮堂些,我看书更方便,所以我才在外头看书。” 宋光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 出门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啊,为什么出了一趟门回来,弟弟妹妹都对自己这个媳妇服服帖帖的? 宋光带着满脸的疑惑,一会儿看看宋励,一会儿看看钱慕锦,最后愣了一愣:“哦。” 趁着这个功夫,钱慕锦已经起身下床。宋励别开目光,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宋光回过神来,发现钱慕锦穿了一只鞋子,还有另一只因为宋怡下床的时候不小心给踢远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错怪锦娘,赶紧两步走过去拿起鞋子凑到钱慕锦身边。 “锦娘……我、我帮你。”宋光长这么大,连宋怡的脚都没怎么碰过,更何况是别的女人的脚!? 钱慕锦看着一脸歉意凑上来的宋光,白静细腻的脚冲着他的肩膀就是一踹! 宋光吃痛,却还在笑。 钱慕锦垂眼看他:“怎么,不是觉得我虐待你弟弟了么。” 宋光撇撇嘴:“这是什么话,也是你的弟弟啊……”你可是大嫂呢。 钱慕锦冷笑:“是么,我可不敢当。” 宋光感觉自己错大发了,赶紧赔罪:“敢当!敢当!锦娘,你当我刚才啥也没说,往后你爱睡哪里睡哪里!” 钱慕锦双手环胸:“不觉得我虐待你弟弟了?” 宋光瞪眼:“你说啥呢!当然没有!” 钱慕锦点点头,语调却更清冷:“是吗,我没虐待你弟弟你都摆这幅脸色给我看,我要是真虐待了,你不得跟我拼命么。” 宋光觉得自己真实蠢毙了,这个时候嘴巴笨得要死,怎么圆回来才好呢!? “锦娘,我错了还不成吗,我刚才也只是……总之,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女人!”宋光说不清楚,干脆说重话! 钱慕锦望向宋光的目光多了几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那……可不一定呢。” 家里刚刚多了个人,就是这样的小事也总是引起猜忌和误会,宋光怕家里两个老人也误会,赶紧去解释,二弟是自愿在外头看书的。 宋励看着大哥紧张的模样,脸上多出了几丝无奈,反观小妹,想到她刚才说出的话,宋励就觉得不可思议。 但……如果钱慕锦说的没错,也许他们家真的好一阵子都能轻松无忧了…… 宋励望着东屋的方向,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原本还喜欢争执几句的叔嫂忽然间和和气气,这是一件好事! 吃完饭的时候,宋大娘虽说知道刚才只是个误会,可还是免不了说上几句:“老二读书辛苦,这吃饭的桌子不适合读书,还是屋里那张更好,要是外头光线好,吃完饭把屋里的那张搬出来吧。” 没有当娘的不疼儿子,更何况是个这么有出息的儿子。 宋大娘说完这番话,就忍不住去看大儿媳妇,还好还好,大儿媳妇在吃饭,好像没啥意见。 宋励也看了一眼认真吃饭不置一词的钱慕锦,“都行。” 今天地里就宋光和宋家二老在干活儿,如今别家的粮食都晒上了,宋家这边才将将收完,时间紧得很,宋光也累得很,几乎是沾枕即睡。 西屋里,宋怡兴奋了一天,到现在都还没睡着。 宋励在她边上打地铺,听到小妹的动静,不免轻叹一声:“还不睡?” 宋怡当即从床边冒出一个头来:“二哥,你也没睡么?” 宋励想说,你这样睡得着才怪,可是想到小妹的苦楚,也能体会她的兴奋。 “大嫂的那些话不过是她的推测,尚且不能定论,再者许多事情向来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你倒好,认死理的信她。” 宋怡无比坚定:“二哥,我信大嫂!” 宋励轻笑一声:“睡吧,明天还有活儿要干。” 宋怡躺会床上,脑子里全都是钱慕锦那冷清的调子。 “哑巴亏算什么?他能让你们吃,我也能让他吃,吃完还得长一辈子记性!” 正文 028 二徐上门,黑脸白脸 鉴于钱慕锦如今还懒散得很,就算是要让她练得有个农家媳妇的样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所以宋家开始整理收好的粮食时,她依旧整日窝在房间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天公作美,这些日子都是大好的晴天,宋光一大早起床,照旧还是一份劲道爽口的手擀面温在锅里。 钱慕锦起来的时候,宋光已经不在屋里了。 床边的桌子上放了一杯温热的水,不远处的一只木凳子上还放着一盆热水,木盆子的边沿搭着一块干净的巾子。 一切尽然有序,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好的,但是那水温已经足够说明准备之人的用心。 宋光的耳朵就像是装了探测器似的,东屋里的一点动静都能然他干活儿的动作立马停下来,一边擦着手就一边往灶房冲。等钱慕锦洗漱完毕出来,锅里的面条已经盛好。 热气腾腾的面条的确是比清粥酱菜要有吃头,钱慕锦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拌面调味的男人:“行了,放这吧。” 宋光也不拖沓:“诶,你慢慢吃,锅里还有,我先去干活。” 宋励和宋怡都已经吃完了,宋怡在一边做刺绣,宋励则是认真看书,两个看似认真做自己事情的人,实则都注意着这边。 大哥实在是太宠着大嫂了。 宋怡昨晚一个晚上没睡好,她只要一想到家里能摆脱徐进的骚扰,就觉得开心的不行,见钱慕锦已经坐这里吃面了,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嫂,你还没说徐进……” “吃饭的时候不要提恶心的东西。”钱慕锦捏着筷子,转转转转起一小团面,看了宋怡一眼。 恶心的东西。 宋怡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宋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最后又咽了下去。 就这样,一直到钱慕锦慢条斯理的把面条吃完,宋励的话还没说,又有不速之客来了。 徐进站在宋家大院门口的时候,险些没被宋光一棒子挥死! “宋大哥!别!别啊!”杨婉慌张的站了出来,急急地伸手去抓宋光结实的手臂。 宋光眉头一皱,险险避开。 杨婉虽有些不甘,可是好歹还是把人拦住了。 徐进吓得不行,拍着胸,一双眼珠子还在往屋里头往,宋光发现了徐进的目光,当即就再次火了…… “吵什么吵。”冷清的调子从堂屋里传出来,前院的几个人俱是一怔。 宋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紧张的望向堂屋门口,果真就瞧见钱慕锦倚着门板看着外头。 “锦娘,你进去。”宋光皱着眉头,声音中尽是关切。 钱慕锦扫了他一眼:“我进去?给你腾地方打架么?” 宋光有些着急:“我……” 钱慕锦已然望向徐进和杨婉。 今天这俩人,倒真是人模人样了。 徐进穿了件浅蓝色的直裰,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要是再配上一把风骚的扇子,勉强挨得上“文质彬彬”的边儿。 杨婉今儿更是好好梳了头,换上一件过年才穿的红色裙子,料子不算上乘,所以在剪裁上格外用心,十分之丰腴。 远远看去,就跟一会动的太空红辣椒似的。 赶在钱慕锦发话之前,徐进已经殷勤的作解释了。 因为村里多了几个媳妇,如今又是收粮食的时候,大齐的律法尚且还未形成一套完整无遗漏的体系,是以有些地方是按照人头收税,而有些地方则是按照田亩固定收税,而有些地方尚且还是按照人头收税。 只是无论按照何种形式收税,人头一定要统计好,尤其是在这个交税的季节。所以今日徐进是特地代替徐村长来给村里新来的几个小媳妇上名户的。 知道了徐进的来意,宋大娘看了钱慕锦一眼。 这才说了要给媳妇上个户名,徐进就巴巴的跑来了,以前可没瞧见这混蛋小子这么殷勤的替村长做过什么事儿,该不会有什么诈吧。 徐进也是心里有数的,他今儿个是来帮宋老大媳妇上户名的,要是宋老大真敢对他做什么,他就敢让她这个媳妇没有户头! 这年头,流民的日子可不好过! 而杨婉的心思又比徐进多了一重。 钱慕锦这个女人,仗着自己长着一张狐媚子脸,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今儿个她过来,就是要让这个贱人重新看看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她和徐进想的一样,要是钱慕锦敢再得罪她,她不会让她顺顺利利成为宋家人!而更深的那一层,则是她今早出门和徐进商量好的——徐进唱黑脸,她唱白脸。 反正徐进在村里名声也不好,只要钱慕锦懂事,她乐意当个中间人,劝着徐进多上些心,早些把事情落实。 宋光不是心疼她媳妇吗?那她就要他欠自己一个人情,让他时刻记着,他媳妇儿能成为宋家人,她也是出了力的! 杨婉的算盘固然是打得噼里啪啦响,只要让她有机会接近宋光,她就有本事把这个男人弄到手,可是她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 正文 029 请君入计,奉为上宾 以往无论是宋怡还是别家的女人见到徐进,多半都是躲得远远的,可是钱慕锦不是这样。 宋光还站在边上呢,她已经客客气气的把人迎进屋里去了。 不久之前宋家和徐进的那些纠葛生出的火药味还没消散,现在钱慕锦就干这么做,杨婉越发觉得这个女人就是没脑子,见着男人就卖骚! 钱慕锦对徐进越是尊敬有礼,杨婉就越发的端庄安静,她觉得,这就是个对比的好时候! 可杨婉没有料到的其中之一,就是徐进的表现。 徐进这幅德行,按理说该是见到个雌儿的就发硬的,可今天是天上下红雨了还是怎么的?他搞得一副君子相是什么名堂!? 人家请他进去坐,他就差进门前还拜三拜了! 徐进你一土鳖流氓你当什么君子!?你他妈脑子有病呢吧! 杨婉在心里快把徐进给骂了个底朝天,感情出门时候她一路叮嘱,他就只顾着点头,一个字没听进去了? 事情离杨婉想象中的已经偏离了一条轨道,等到进了门坐下,她觉得自己不能掉以轻心了。 因为之前的事情,宋家自然是不待见徐进,但是现在钱慕锦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姿态从容的招待他们进屋坐,加上他们又是来办正经事,宋家还真的不好一下子把他们轰出去。 “小妹,去后面烧水。”钱慕锦招待两人坐下,自己坐到堂屋木桌子的另一边,转过头直接吩咐小妹。 哼哼!问题来了吧! 杨婉得意。 这新妇进门,自然就是操持家务的,小姑子迟早都要嫁人,新妇怎么能自己做着让小姑子去做事?那以后小姑子嫁人了,家里日子还过不过了? 杨婉春风得意,开始发射炮火:“我就说妹子你生得好,也有福气。这嫁了人了还跟在自己家里一般舒服。” 这番话自然是暗讽钱慕锦在家懒散。 钱慕锦扫了杨婉一眼,下一刻已经笑着望向徐进:“都说村长家富庶,怎么听大嫂子的意思,像是在你们家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局势瞬间扭转,如果刚才杨婉的话还是在暗讽钱慕锦好吃懒做,那么此刻就赤果果的变成她对着外人抱怨自己婆家了! 杨婉脸色一变,“我可没受什么委屈,倒是你……” “不是有事情吗,徐二哥亲自来家里走一趟,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钱慕锦说话的调子向来冷清,一调子泼熄杨婉的炮火简直不在话下。 徐进连带着宋家人的注意力才刚刚被杨婉拔高的调子吸引去了片刻,就立马回到了钱慕锦这里。 真是可笑,混混流氓那都是不愿意做事只愿意享受消遣的,能干什么正事儿? 可钱慕锦就是能从字里行间把徐进抬到了一个相当有地位的高度,搞得跟一高级干部下乡巡查似的,可不把徐进听得小心肝澎湃澎湃的。 徐进当即就村长老爹架势附身,他本就耳濡目染,许多事情不过是他不愿意帮着家里分担,并不是他不会,这会儿听到钱慕锦的话,手里已经摸出一个小册子和一支笔,像模像样的用手沾了沾口水翻开小册子。 “小娘子,我今儿个来就是来给你办户名这件事儿的,这个登记户名,就是把身份弄清楚,身份弄清楚了,咱们去那个官府给你弄份册子,盖上一个大章子,往后你就有身份了!” 徐进长这么大,吃饭拉屎都没这么认真过。 他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是个什么样的册子,什么样的印章,衬着杨婉在一旁快黑掉的脸,宋励竟然露出了几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爹,娘,这里有我和大嫂,你们先忙着吧。”一边的宋家二老和宋光可都紧张着呢,深怕徐进这个小畜生乱来。 可他们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见到这幅模样的徐进,全都傻眼了。 钱慕锦也转过头:“是啊,你们先忙着吧。” 徐进也笑呵呵的转过头来:“你们忙,你们忙!”那笑容,温暖的当真如同三月春风。 杨婉:徐进你这个王八蛋! 钱慕锦十分配合工作,对徐进的提问也简单利落的回答。 可是,烂泥巴就是烂泥巴,那是扶不上墙的。 徐进要弄清楚很多地方,就得问问题,问完问题,就得写字,可是他才问到第一个姓名,就卡住了。 钱慕锦道:“我姓慕,单名一个锦字。” 徐进:妈个鸡!慕字怎么写? 完了完了完了,这会儿就是想装都装不出来了…… 杨婉终于找到一个出气的地方了,她冷笑一声:“打肿脸充啥胖子呢,不会写了吧?” 徐进瞪了杨婉一眼,杨婉好不容易觉得解气一些,就因为这一眼,气血又重新淤积了…… 宋励不介意看看徐进的笑话,自然不会伸出援手,就在徐进焦头烂额的时候,钱慕锦忽然道:“小妹,水还没烧好吗?” 宋怡就是为了不和徐进有什么交集才躲进厨房,这会儿被点名,手忙脚乱的端着烧好的水出来了。 钱慕锦伸手端过土碗装的水,恭恭敬敬的放在了徐进面前:“徐二哥为我们几个村妇落户的事情,想必是一早就起了,忙了这么一会儿,先喝口水吧。” 徐进望向女神的眼神近乎流泪了:这可真是个可人儿! 他也不说自己不会写,立马放下笔就要喝水:“锦娘子客气了。” 钱慕锦笑了笑,吩咐起人来得时候得心应手:“宋励,你来写吧。” 宋励的笑容僵了僵。 徐进整个人都要感动的流泪了:宋家小娘子贴心!真贴心! 正文 030 洗脑高手,低段对手 宋励的嘴角抽了抽,淡淡的望向钱慕锦。 她到底是要糗徐进还是帮徐进? 钱慕锦见他迟疑,不免皱眉:“读书读傻了?耽误了徐二哥的正事,你担待得起吗?” 哎哟哟……徐进激动地差点躺了嘴巴。 他甚至真的想从现在起努力做一个了不起的正面人物了! 这感觉,真是倍儿爽! 杨婉恨恨地剜了徐进一眼。 死德性! 就在杨婉恨不得把手里的一碗茶水全都泼在徐进脑袋上的时候,她忽然眼尖的看到了堂屋大门口一闪而过的影子…… 是宋光。 杨婉眼睛一亮,忽然笑了起来。 “阿进,这锦娘可是真真的贴心周到呢。”杨婉忽然话锋一转,转换策略。 徐进现在早就泡在爱心泡泡蜜罐子里不能自拔了,如果他现在有尾巴,一定是左右左右的摇着,一边流哈喇子一边点头。 钱慕锦顺着杨婉那飞快一眼的方向望向大门的方向,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也不去搭理杨婉。 又来了又来了!杨婉领教了一次,现在已经大概摸清楚钱慕锦的套路了,她不就是假清高么,不就是故意不搭理自己吗? 那天是她没有准备才会着了她的道,今天可不一样! 这个女人想装清高,可瞧见徐进了还不是巴结着说好话!? 杨婉就不信,钱慕锦这幅模样,宋家人能看到眼里去! 原本的采访取证工作直接从徐进手里交接到了宋励手里。 宋励不愧为怀山村第一童生的称号,一手字写的当真是漂亮极了,仅凭他拿笔的姿势和下笔的利落,就不难看出他胸中丘壑。 这样的人,必然是有一番大的抱负。 钱慕锦收回目光,继续和徐进交谈。 动手改成动动嘴皮子,徐进显然更加拿手,他和钱慕锦就开始一问一答,苦逼的宋励则抿着唇在一旁做记录。 钱慕锦自从到了宋家,一张金口就甚少打开,根本不是个废话多的人,可今天真反常,她居然能拉着徐进聊起了名户以外的事情。 “我初来村里,又逢着大家都忙着的时候,一直都想到处走走。徐二哥既然是村长的儿子,必然对这里十分熟悉了。”钱慕锦很认真的聊天。 徐进呢? 开玩笑,他长这么大,可算是第一次被这么重视,小身板挺得直直的,有板有眼的——吹牛。 “我平时都会跟着我父亲四下走一走,这一带我都熟悉的很,小娘子有什么不懂得,大可来问我!” 徐进话音未落,杨婉忽然嗤笑一声:“放你娘的屁!就你这么个好吃懒做的赌博佬,回头说给爹听都要把爹笑死!” 徐进猛地瞪一眼杨婉,杨婉也是杠上了。 她看出来了,这个钱慕锦还真是可劲儿的维护徐进,徐进吹牛,她就来拆台,钱慕锦这么维护,看在宋家二老和宋光眼里,指不定有多刺! 于是,一个奇怪的格局就这样形成了——徐进认真吹牛,钱慕锦认真买账,杨婉认真拆台。 钱慕锦:“徐二哥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徐进:“我……” 杨婉:“哼,吃喝嫖赌,他啥不会?回回赌回回输!” 徐进脸红脖子粗,钱慕锦却淡淡道:“嫂子这话错了,赌钱不在输与赢,看的是一个心境。更何况,古往今来,多数人反倒是因为赌钱输了钱,反倒走了大运。” 赌钱输钱还能走大运?宋励的抽了抽嘴角。 徐进仿佛开启了新世纪的大门:“小娘子这话从何说起?” 钱慕锦勾唇一笑:“这可不是逗你的,宋武帝刘裕家境平寒,卖鞋为业,好掷筛子,胖的人都像嫂子这样予以鄙夷。有一回刘裕输了钱,被吊在树上毒打,竟被一贵人相救,后来刘裕当了皇帝。” “皇、皇帝!?”徐进不知道什么宋武帝,可他知道皇帝是个什么物种,当即就两眼放光。 宋励:根本没有宋武帝这个人!无知! 钱慕锦仿佛还嫌不够似的,继而道:“我难道还会骗你,古今第一九千岁,大太监魏公公便是个赌徒,输的连命根子都被切了,最后却成了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征西大将军恒温,皇帝重用他反倒因为他是个赌徒,因着敢赌钱之人都是有十足把握的有能之士,放在普通人身上,他们真的敢把吃饭穿衣过日子的钱拿去赌?” 宋励:这些人是谁?他为何从未听说过!?大嫂说的跟真的一样……这样真的好嘛? 徐进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漂亮女人夸奖,夸奖的项目居然还是他最得意的赌钱! 从前他觉得十赌九输可真是背气,如今却觉得钱慕锦才算真正的道出了玄机! 是啊,他哪能真的一直倒霉呢!一定是他的贵人还没有出现! 他双眼放光,整个人都硬气起来:“哈哈,锦娘你当真是有大见识!” 杨婉的脸都要变成黑色了,钱慕锦不仅占着宋光,还当着宋家人这样勾搭徐进,她越想越觉得恼火,讽刺的冷水一下子泼过了头,把正在得意的徐进也激怒了。 徐进终于受不了了,一拍桌子:“你个老娘们儿回去烧饭行不行!?我大哥身子还没好,你就跑出来像什么话!?” 杨婉同样这一句彻底的给激着了,徐进这个死东西,从出门到现在一件事儿都没按照她的意思办好,现在还对着她颐指气使的耍脾气了? “徐进!”杨婉啪的一下拍案而起,“你个王八蛋!”杨婉对着他吼了一句,狠狠地看了钱慕锦一眼,带着满腔的委屈跑回去了。 杨婉走了,总算没人拆他的台了,另一边,宋励也把钱慕锦的简单资料都填好,将小册子和笔都还给了徐进。 徐进被钱慕锦的几句话说的心潮澎湃,还想再说什么,面前的女人忽然就一个闪身,等徐进反应过来的时候,钱慕锦已经被宋光拉到身后了。 “哎……”徐进伸手,脑袋还在往宋光后面够。 “已经填好了。”宋励亲自拿起已经写好的小册子,郑重的还给了徐进,兄弟两个一层两层的把小娘子挡了个结结实实。 “这……”徐进还不死心,眼珠子恨不得飞出来粘到钱慕锦身上。 就在这时,宋光身后飘出来一个沁人心脾的凉声儿来:“徐二哥,今儿个也不早了,耽误你了。先回吧,等户头的事情落实好了,我也就方便走动了,届时必然上门去道谢。” 徐进顿时就露出失望之色,待到目光落在宋励递过来的帖子时,好像又看到了下一次见面的机会,一下子又精神起来。 “小娘子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 正文 031 杨婉献计,徐进欲念 钱慕锦来到怀山村不到一个月,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件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那日徐进帮钱慕锦录了身份信息后,打娘胎里出来第一次这么殷勤的做事儿。杨婉差点没被他那死样子气出病来。 老大徐士干活的时候扭伤了脚,在家里休息,他是头一回看到徐进这么上心的做事,不免多问了一句。 杨婉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句,徐士明白了,苦笑:“我就知道他是这个德行,敢情还是盯上了别人的媳妇。” “屁的媳妇!低三下四的贱……”杨婉的话说了一半,生生的卡住了。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徐进现在已经看上那个贱女人了,那她为啥不帮一把,让徐进把那个女人弄进门?这样一来,宋光就单着了,她要是进了门,自己就是她大嫂了,到时候要怎么教训,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杨婉沸腾了,兴奋了,这个决定就一下子敲定了! 她找到徐进的时候,徐进正在认认真真的跟老爹汇报工作。 一向不学无术的二儿子忽然认真起来,徐元的眼神都安详了几分。最后他合上小本,着实夸了夸徐进。 等到徐元进屋了,徐进乐呵呵的坐在堂屋喝茶。 杨婉窈窕着走到徐进身边坐下:“哟,美得你了。” 徐进挑着眼角看了杨婉一眼,家里有人,他也只是笑了笑。 杨婉没跟他绕弯子,直入主题:“这么喜欢,娶回来呗。” 娶回来! 徐进心里一跳,坐直了看着杨婉,小眼睛眯起来:“你这是啥意思?” 杨婉笑了:“我这是啥意思,你不是挺懂的么。长得漂亮又会说话,不是把你哄得开开心心的么,这样的可人儿,留在别人家,不得馋死你!” 徐进没说话了,杨婉不动声色,进一步道:“你也真是了不得,人家现在是要到别人家做媳妇儿,你居然还巴巴的帮她去当别人家的媳妇儿。” 徐进的眉头皱了皱,阴阴的看着杨婉。 杨婉靠着椅背,叹了一口气:“现在还不是人家家里的人,你这么一来,那可好了,以后就是宋家板上钉钉的媳妇儿了!” 徐进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笑了。 他也不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啥,宋家那个老大,你只怕夜里想的紧吧!” 杨婉脸色一红,紧张的看了一眼几个屋,给了徐进一个警告的眼神! 徐进笑呵呵的:“你那么想要,就撺掇我?你当我傻啊!” 还这没骗住他,可那又怎么样?杨婉冷笑一声:“那你就加把劲,让她快点成为宋家的媳妇儿,以后看不着也吃不着吧!” 徐进被这么一说,脸上的笑也淡了。 娶进门做正儿八经的媳妇儿,不大合适,要是做个妾怎么样? 家里虽然不是极为富庶,可也比村子里其他人家要强一些,要不跟娘商量商量?徐进的心痒痒了,他不再和杨婉废话,立马跑到自己亲娘那里央求。 徐夫人疼儿子的确没错,可正是因为这样,娶妻生子的事情她就更上心了。老大这个媳妇她不是很满意,架不住老大喜欢,所以老二这个可不能随便来了。 结果一问,老二喜欢的居然是别家的媳妇儿,还是买回来的,身世不清不白! “不行!”徐夫人立马就否定了,还没等徐进撒泼,徐夫人就精明的把徐元搬出来了:“先不说你看上别人家媳妇儿这件事荒唐,就说你不娶妻先纳妾,就不是个想要安定下来的样子!娶个媳妇得花多少,你还纳妾?那姑娘一听就是不干活儿娇滴滴,难道家里还要白养活一个?让你爹知道了,可不得可劲儿抽你!别的事儿我替你挡下,这事儿绝不成!” 往常,徐夫人都是顺着儿子的,打架酗酒什么的,徐元差点就把他打个半身不遂她都能拦下护住。 可这回关系到终身大事,徐夫人搬出丈夫,立马就镇压了徐进。 徐进心里很不服气,把徐夫人的话在心上过了一圈儿,重新翻译了一遍——不就是觉得纳妾以后还要娶妻,家里要多花钱么!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钱字! 在这一刻,徐进打心眼里羡慕起那些土豪地主大老爷。 有钱就想先纳妾就纳妾,想抬几房就几房! 那他妈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徐进烦着烦着,就又想到了贴心漂亮的宋家小娘子。 同一时刻,这个宋家小娘子也让宋家有些头疼。 “去县城?”宋家三兄妹异口同声。 钱慕锦一人看了一眼:“嗯。” 这几天已经开始晒谷子了,就等着弄好了粮商来收,家里是不能没有人的,到时候又要搬又要称重,人多的时候还得排队,可不轻松。 宋大娘在一边出主意:“要不再等等?等把粮食卖了,家里也有钱了,那时候再让老大带着你们去县城添置点东西。” 宋光点头:“我知道过几天县城还有庙会,锦娘,再等几天吧。” 钱慕锦的“商量”到此为止。她勾了勾唇:“你们这是过日子还是监禁?” 这话说的有些伤人,宋励当即回应:“不是监禁,说了过几日就是过几日,你何必今日一定要去?去县城一来一回,天都该黑了,这般匆忙不好。” 钱慕锦的目光中带上了几丝挑衅:“如果我一定要去呢?你们是准备把我关起来,还是绑起来?” “好了!”一直沉默的宋老爹忽然发话,低沉的声音将争执呵斥住。 宋老爹扣了扣他的烟杆儿:“老大,你带着小妹和媳妇去吧。” 宋励皱眉:“爹。” 宋老爹摆摆手:“锦娘来家里之后,也没添置个什么东西,你妹妹前阵子被吓到了,连门都不出,锦娘,你今儿个带着小妹到处转转,缺什么,就跟老大说,添置一些都成。” 宋老爹的一番话既有对大儿媳妇儿的关心,却也不乏对小女儿的忧心。 钱慕锦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小妹:“好啊。” ------题外话------ 嘤嘤婴……好冷好冷好冷…… 木有可爱的妹纸出来虎摸,也木有可爱的妹纸收藏么么哒。 泥萌果然不爱我惹…… 以后的更新时间定位每天中午11:55。 正文 032 三人出游,锦娘嗜好 钱慕锦坚持要去县城的决定并不是来得突然又毫无预兆,比如和钱慕锦在空间位置上相对亲密的宋光,就瞧出了几分端倪。 锦娘这两天有些不对劲,具体怎么不对劲,宋光总结了一下,好像是脾气更不好了。 以前她也会和小妹说说话,又或者是问问家里的情况,可这两日,她明显有些躁动。 宋光想,也许去县城,和锦娘这不对劲有关系。 说走就走,宋老爹都发话了,宋光当即换了身衣裳,带着媳妇儿和小妹出门了。 宋励马上就要去书院了,似乎是一去就有个考试,所以他留在家里温书。 小妹的确是不敢出门,可她怕的是徐进。等到三个人出了村子,走到大道上,看到来来往往有行人的时候,她就欢快起来了。 几兄妹都是在这一带长大的,虽说出门的时候不多,可是对这一切并不陌生。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宋小妹就是连道路两边落下来的好看的叶子都要拿在手里边走边看。 宋光看着妹妹豁然开朗的模样,心里自然是开心的,在转过头,看着沉默走路的妻子,就只能默默地跟在身边了。 钱慕锦的步子有点急,明明都是姑娘,却全然没有宋怡那样的小女儿情调。宋怡在一边看了看,忽然跑到一边踩了一朵野菊花跑过来递给宋光。 宋光瞪了一眼宋怡,这个鬼机灵! 宋怡把花塞到宋光手里,又把人往钱慕锦那边推。 钱慕锦好好的走路,接连几次被宋光撞到,难免皱眉:“走个路你跌跌撞撞干什么?” 宋光一时情急,哪里想得到什么漂亮话? 傻呼呼的把手里拽着的一朵小菊花递到钱慕锦面前:“锦、锦娘……给你。” 小小的菊花被一只粗大得手拽着,可怜的花径被震得五脏剧烈,钱慕锦伸出两根手指捻过来,小菊花脆弱的花径已经无法再承受花朵的重量,可怜兮兮的任由花朵歪倒…… 宋怡噗嗤一声笑出来,越笑声音越大。 钱慕锦万年冰霜的脸上竟然也浮现出几丝笑意,语气中调侃之意明显:“名副其实的……辣手摧花。” 宋怡忍不住了,敞开了笑出声来。 宋光挠挠头,也不生气,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钱慕锦把花丢回给他:“送姑娘菊花,难怪一把年纪没媳妇。” 宋光赶忙接住花,怔了一下,无辜的和妹妹对视一眼,宋怡吐吐舌头,别开目光。 三个人就这么边走边闹,按照宋光和宋怡的脚力,一天来回县城时间是够得,宋光原以为钱慕锦走不了两步就该累了,可令人意外的是,钱慕锦的步子自始至终就没停下过。 偶尔宋怡贪玩了,她还得催促两句。 锦娘这么急着去县城,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千穗县在大齐的南边,算得上是江南水乡,乌篷木船从桥下优哉游哉的滑过,钱慕锦已经完全抛却了身后的两个人,大步流星的过了拱桥直奔前面的商铺小街。 宋怡和宋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宋怡:“大哥,大嫂是不是在找什么啊?” 宋光也不晓得,眼珠子就紧紧地盯着锦娘,深怕她一个不慎被路过的人或者推车给撞了。 钱慕锦的步子停了停。 宋光和宋怡追了上来。 “一两银子。”钱慕锦忽的转过头望向两兄妹。 宋光眨眨眼:“你、你有啥想要买的?” 钱慕锦:“拿钱当然是买东西,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她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驿站,“那里有片阴凉处,各自买各自的,买完在那里等。” 说着,她一只手已经伸出来了。 要钱的。 既然要出来,宋大娘索性真的列了些要宋光买的东西,可是家里总共只剩二两多的银钱,钱慕锦开口就要一两银子,这是一笔大开销! 宋光摸了摸荷包,在宋怡略显惊讶的眼神中,真的摸出一两银子给了钱慕锦。 宋光看着她:“我要去米铺看看粮价,再去买点面粉,锦娘你买好东西别乱走,我马上就来找你。” 男人的目光中是纯粹的信任。 钱慕锦点点头,望向宋怡:“你呢?” 宋怡咬着唇看了看大哥:“我跟着大嫂你吧,咱们姑娘家就逛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大哥你就买你的东西,买完了咱们在这里碰头!” 宋光做事一向是干脆利落,既然已经决定好了,他看了钱慕锦几眼,就转身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宋怡跟着钱慕锦,一来是好奇她要这些钱干什么,二来也是希望大哥能更放心一些,三来嘛……她当真是想逛逛手绢收拾的店铺。 可是宋怡万万没有想到,她跟着钱慕锦左转右转,竟然到了一家……酒肆!? 正文 033 酒肆评酒,君子天降 手绢摊子,首饰铺子。这些宋怡想象中女儿家的美好去处她一处都没去成,因为钱慕锦进了酒肆之后,把招牌酒挨个点了一遍。 来得是两个姑娘,还都是村妇打扮,店家已经足够吃惊,再一看那村妇打扮的女子生的美艳倾城,素手拎起酒杯一饮而尽,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只可惜,钱慕锦放下酒杯,眉头比之前皱得更深。 老板也是几十年生意的人精,看客人不知要看穿衣打扮,更要看言谈举止。进店的女子,边上那个就普普通通了,可是喝酒的,一看就是行家。 “这位姑娘,小店的女儿红是上好的陈年老窖,姑娘可还喝的满意?” 店家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这番话问的着实客气,钱慕锦放下手里的酒杯:“人家说就酒香不怕巷子深……” 店家的脸上多了几分光彩。 钱慕锦放下手里的酒杯:”可你这间铺子还是寻摸一个亮堂便利些的位置,才不至于会关门大吉。“说着,摸出拿了五十文丢给老板,”你的酒值不了一钱银子。“ 店家笑不出来了:”呵,居然是个喝霸王酒的!“ 宋怡吓了一跳,拉着钱慕锦就想跑,可店家哪里会放人,早已经让人在门口堵着了。 钱慕锦还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惧怕之意:”女儿红是具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于一体的丰满酒体,有澄、香、醇、柔、绵、爽兼备的综合风格。” “色是指女儿红酒主要呈琥珀色,即橙色,透明澄澈,纯净可爱,使人赏心悦目。香是女儿红酒有诱人的馥郁芳香,而且往往随着时间的久远而更为浓烈。” “味是女儿红酒的给人印象最深的地方,醇厚甘鲜,回味无穷。女儿红的味是六种味和谐地融合,即:甜、酸、苦、辛、鲜、涩、如此才是真正的引人入胜的,有独特之风。“ 钱慕锦把面前的酒朝店家移了移:”您家的酒是个什么东西,您需要先尝尝再说话吗?“ 钱慕锦一口气说出的话已经让老板惊呆了,这年头,连乡下妇人都这么有研究了? 宋怡比老板还呆,她是个滴酒不沾的,可是仅凭钱慕锦三言两语,她竟然也想尝尝这就是个什么味道了。” 女儿红,当真有这般风味? 老板吃惊归吃惊,价钱上却是不肯相让的:“你、你莫要以为这样胡咧咧几句就能逃了去。你都喝了好几两了,这五十文是万万不够的!” 宋怡看着连连摆手的老板,有点害怕了,就在这时,一个温润好听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 “这位夫人的酒钱,记到本官的账上吧。” 酒肆二层的木质楼梯上,伴随着温润的声音传来的,是稳健的下楼声。 周亦琛今日没有穿官府,而是一身淡青色的直裰,衣角处还绣了两支精致的翠竹,整个人真正是芝兰玉树,器宇轩昂。 “周、周大人!”店家看到周亦琛,立马就想到了刚才钱慕锦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人,小人打开门做生意,就做的是正大光明的生意,这位夫人……”店家忙于解释,周亦琛却含笑抬手。 “小本生意,本就无须太过苛刻,既然这位夫人不喜欢你家的酒,请她去下一家即可,何须动粗?” 店家有些为难:“可这酒钱……” 周亦琛身边一个带刀的护卫掏出了一锭碎银子,冷冷道:“这可够了?” “够!够!”店家接过钱,麻利儿的离开。 周亦琛望向依旧坐在那里品酒的女人,并没有坐过去,连话都是对着宋怡说的:”宋姑娘,你们怎会在此?“ 宋怡第一次和这样的大人物说话,难免有些紧张:“周大人……我……我们出来买东西,在这里等大哥……” 周亦琛扫了一眼桌上歪歪倒倒的酒杯子:“边喝酒边等?” 这话就不知道是问宋怡还是问钱慕锦。 宋怡怕说错话,偷偷去看钱慕锦。 钱慕锦放下酒杯,露出一丝笑容来:“周大人既然已经请了一顿,介不介意再请一壶酒?” 宋怡差点没站稳——大嫂你可不可以别这么大胆! 周亦琛也笑了:“方才嫌弃这酒下三流的是宋夫人,如今要本官再请一壶的仍是宋夫人,莫非宋夫人方才的确是出不起酒钱而刻意找茬?” 钱慕锦勾勾唇:“就说请不请吧。” 周亦琛真正的正眼看了钱慕锦。 宋怡吓得手心都快出汗了,上回买媳妇的事情,大哥和爹娘险些有牢狱之灾,现在大嫂对着周大人还这么不恭敬,要是惹怒了该怎么办!? 可是宋怡显然想多了,周亦琛的目光只在钱慕锦的身上停留半刻,便对着身边的人道:“随宋夫人去取酒。” 钱慕锦伸手把自己面前的酒喝完,眼角水盈勾魂:“多谢大人了。” 周亦琛别开目光:“宋夫人客气。” 正文 034 县令怀疑,车夫有料 取了酒,道了别,钱慕锦领着宋怡出了酒肆。 周亦琛立在酒肆门口,看着远去的两个身影,道:“周甲查的怎么样了?” 身边的人道:“还没有查到,只有慕锦这个名字和身形年龄,这样的女子未免就多而杂了。” 周亦琛皱了皱眉:“那先前与她一同被卖到村里的村妇,身份可都查明了?” 护卫微微低头:“查明了。都是普通人家的良家子,想来的确是被卖到这里,之所以给出假口供,应当是与大人想的一样,无非为了安身。” 周亦琛重新望向两个人离开的方向,却发现早已经看不到踪影:“只有这个慕锦,身份查不到?”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算是沉默。 周亦琛深思片刻:“慕锦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他微微眯起眼,“猎鹰,你可还记得她的样貌?” 唤作猎鹰的护卫点头:“此女子相貌不凡……” 周亦琛难得的打趣下属:“果然是好看的女人比较得眼?倒是鲜少见到你夸过哪个女子。” 猎鹰惶恐:“大人……” 周亦琛摆摆手:“你回复之后,把她的样貌绘出来,派人传给周甲,让他继续查一查。” 猎鹰有些不懂:“大人为何对此女子这般好奇?” 周亦琛的神色严肃了些:“此人言行举止,就不是一般的村妇。况且本官初来乍到,放一上任便遇到贩卖妇人的案子。此女子能言善辩,机敏非凡,更是临危不惧,倘若她真的与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有关系,只怕是一头大鱼。将她控制住,兴许能解救更多妇人。” 猎鹰皱眉:“大人怀疑她是人贩子?” 周亦琛笑了:“总之不会是一个安生之人。” 这一头周亦琛和护卫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而另一头,钱慕锦和宋怡却并未去到约定好的地方等宋光。 钱慕锦在千穗县的大街上走了好一会儿,目光停在了某一处。 宋怡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养济院。 此刻,养济院的门开着,时不时的有人进出。 宋怡紧紧跟着,不免好奇:“大嫂?你在看啥?” 钱慕锦垂眼沉思了一会儿,问:“来的路上,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 宋怡皱着眉头想了想:“没啥啊,除了人还是人。” 钱慕锦目光动了动,低声呢喃:“人……” 宋怡担心宋光回来看不到她们会着急:“大嫂,咱们去约定的地方等大哥吧。” 钱慕锦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她抬起头,直直的往养济院的大门口走。 “哎,大嫂!”宋怡赶紧追了上去。 钱慕锦没有去养济院,而是找到了一家驿站。这驿站离他们约定的地方很近,来人来往的也十分热闹。 他们到的时候,正巧有马车正在卸装,一个车夫打扮的男人坐在一边的树荫底下用手扇风。 钱慕锦把宋怡拦住:“在这等我。” 宋怡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地站在一边偷偷看着。 钱慕锦抱着一壶酒走到了那个车夫身边,既不搭讪也不刻意引起什么注意。 倒是坐在那里的车夫,先是随意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眼睛珠子就直了,瞧着这身打扮虽然不富贵,可模样当真是好看极了。 就这样,看了一眼又一眼,就在车夫偷偷看她的第十眼,钱慕锦也转过了头,浅浅一笑。 当真是明艳动人! 车夫赶紧站起来:“这位夫人往这边站些吧,那边有日头。” 她梳着发髻,自然是被当做已经成婚的夫人。 可是成亲了又怎样,欣赏美人是全天下男人的权利啊! 钱慕锦也不推辞,往这边站了些。 “夫人是在等人?”车夫问道。 钱慕锦先是皱了皱眉,旋即苦笑一下:“算是吧。我夫君出门已经有半年,每个月都会托人送信回来,我便在这里等着。” 放着这样的尤物还出门?车夫立马生出了同情之心。 “夫人的丈夫出门做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干等多无聊,有个漂亮的女人说说话自然要好多了! 钱慕锦面朝着车夫,却没有直眼看他,是良家妇女应有的礼仪,“外出做生意,只是听闻如今世道不稳,也不晓得有没有出什么意外。” 小哥一听,立马就来了精神:“夫人若是信我,大可以问我,这些年我虽不算是什么大人物,却也随着雇主跑了不少地方,这可真是巧了,我的雇主多半都是行商之人,兴许能为夫人解解疑难。” 钱慕锦眉心散开,淡然一笑:“小哥此话当真?我夫君似是去了北方,北方……临城,不晓得小哥知不知道北方有没有一个姓乔的生意人?” 车夫当真不是自吹自擂,信手拈来:“哈哈,夫人大可放心,如今的确有征战,但是战场在南边,夫人与其担心丈夫,倒不如担心担心咱们这边会不会忽然就打起来。” 钱慕锦不动声色的听着,脸上的笑容未见分毫。 和美人说话都是舒畅的,小哥越说越多:“至于姓乔的商人,我没听说过。临城的商人,最有名的那应该是钱家和司徒家啊!” “哦?”钱慕锦微微挑眉,“可真是巧了,我曾听我夫君在信中提及过司徒家,却不晓得这个钱家是做什么的?” 车夫也笑了:“看来夫人的夫君当真是在临城了,说到这个钱家,从前似乎是做丝绸布匹生意的,后来生意败落……” 车夫一个大喘气儿,继续道:“不过后来听说掌家的大小姐本事过人,短短三年就让钱家成了临城第一首富!” “只可惜了,天妒英才。钱大小姐不日前遭逢意外,钱家的丧事都办了。钱家没了这个掌门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一落千丈,不过听说他们要重新做回老本行……” 车夫忽然发现自己说多了:“哎哟,对不住,说这些没用的!” 钱慕锦笑容极淡,声调微不可查的冷了几分:“不,很有用。” 车夫的热心有些过了头,还帮着钱慕锦推理起来了:“不过这钱家和司徒家一向有些不对付,夫人您说您的丈夫只提过司徒家却没提过钱家,指不定就是因为您的丈夫就在司徒家做事也说不定!” 钱慕锦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把手里的酒递给车夫:“往常这些都是送给传信之人,今日小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口也干了吧,这个拿去喝吧。” 车夫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不不,夫人客气了。” 钱慕锦直接弯身把酒坛子放在他身边,“小哥不要客气,酒放在这里了,我先走一步。” 身后的车夫还在喊她,似乎是问她还收不收信,钱慕锦头也没回,神情淡漠的离开。 正文 035 娘子脾气,婆婆教训 宋怡站得远,没有听清楚钱慕锦和车夫聊了些什么,可是她明显的发现,钱慕锦的气场有些不对。 两人回到预定地点的时候,宋光已经买好了东西,急得原地转圈。 看到妻子和妹妹平安归来,一颗心总算放轻松了,可是急急地走进几步,他就皱了眉头:“你……你们喝酒了?” 钱慕锦斜眼看了看宋光,把剩下的钱全都丢还给他,脚尖方向一转就率先往前走。 宋光怎么也没想到,钱慕锦会喝酒。结合她这段日子以来的异常,他的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锦娘……不会是馋酒了才来县城找酒喝的吧!? 如果说这个猜想只是个人臆想,那么宋怡的话足以证实这一猜想。 “你说……锦娘很会喝酒?你们还遇到了周大人?周大人还请你们喝酒了?” 想到周亦琛,宋光就立马联想到上次险些来临的牢狱之灾,整个人都不好了。 宋怡连连摆手:“大哥,周大人人很好的,上次的事情他好像也既往不咎了,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宋光怎么可能不担心,如果说钱慕锦只是因为馋酒,那来县城一趟,也该喝够了,怎么会还是这幅模样? 宋光难得的细心了一回,问了问宋怡她们还有没有做其他的事情,宋怡咬了咬唇,把刚才钱慕锦和车夫对话的事情也说了。 宋光越听越沉默,他和宋怡走在后面,看着前面一个人走着的钱慕锦,只吩咐了一句:“回去之后别跟爹娘乱说。” 宋怡知道好歹,认真点点头。 只不过,就算两兄妹再怎么善解人意的不说,钱慕锦这身酒气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刚进门没多久,酒味就出来了。 “你……你们去喝酒了?”宋大娘一脸的不可思议,宋老爹更是沉默不语。 宋励明天就要去书院,今夜要收拾东西,听到这番话,也难免对酒气最重的那个人打量又打量。 就算是宋光,这样跑到县城买酒喝回来都得被数落一顿,更何况是刚进门没多久的大儿媳妇儿? 宋大娘的表情当即就不好看了,“锦娘,你跟我过来!” 钱慕锦喝了不少,回来的路上看着好像挺正常,可是不知道是屋里太闷了还是怎么的,她的脸红扑扑的,说不出的娇憨迷人。 见她毫无反应,宋大娘直接伸手把大儿媳妇拉到身边带到了小妹睡觉的西屋。 宋光本能的就要跟,被宋老爹拦着,宋老爹的脸色也不好看:“你也跟我过来!” 这下好了,夫妻两个分开挨批。 小妹想跟到西屋去看看大嫂,不料被宋励给逮住,宋励比她高一个头,生的清俊好看,只是清俊好看的人冷着脸也够让人害怕的。 “往哪儿跑?你,也跟我过来。”宋励看着神色不对劲的小妹声音冷了几分。 小妹心里叫苦不迭,家里最会套话的就是二哥了,她可是答应了大哥什么也不说的啊! 钱慕锦被宋大娘带到西屋,宋大娘的额脸色不算好看,可是进了西屋也没有想象中的训斥。 她把钱慕锦安放到小妹的床上。 钱慕锦是真的醉了,坐在床上看着在柜子翻找着什么的宋大娘,勾唇一笑:“你想怎么教训,就快些。” 宋大娘从箱子里抬起头看了钱慕锦一眼,没有说话。 半晌,一套干净的衣服被丢在钱慕锦身边。 宋大娘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出了西屋,没多久就打进来一盆水。 “把你身上的衣裳给换了!一股酒臭,像什么样子!”没有刻意的责备,有的只是身为婆婆对儿媳行为不端的不满,这是换做任何一个婆婆都不能忍受的。 钱慕锦看着温热飘着气儿的热水,一双眼氤氲着水汽,望向宋大娘。 宋大娘看着这个漂亮的姑娘,终究终究还是随着一声叹息软了下来:“你这个姑娘,可真不叫人省心!” 说着,竟是亲手来为她换衣裳。 钱慕锦本能的往后一退:“你干什么?” 宋大娘常年干活儿,力气自然是大,伸手就把她拉过来:“把你这身衣裳给换了,你受得了,家里人可受不了!” 说着已经伸手去解她的腰带。 自从进门以来,钱慕锦对任何一个人都算不上是有好脸色,可是此时此刻,微醺的美人儿竟第一次有些局促。 她躲开了宋大娘的手:“我、我自己来。” 宋大娘没说什么,站到一边,真的让她自己来。 钱慕锦换了那身沾着酒气的衣裳,又洗了脸漱了口,宋大娘一直等到她把自己收拾好了,才来收拾脏衣裳和水盆。 “一个姑娘家,喝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宋大娘开始嘀咕。 钱慕锦别开眼,望向窗外。 宋大娘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手在她的脑门弹了一下! 粗糙的手带着极大地力道,可是这一弹指却与一个巴掌一句骂语全然不同。 那一瞬间,钱慕锦眼前浮现的是一个慈爱的男人,他也是伸手这样在她的脑门上一弹,语气严厉,神色间却难掩疼爱宠溺:“这么简单的账,问题一目了然,你还要看这么久,真是小笨蛋!” 被弹的那一刻,钱慕锦倒抽一口冷气,伸手摸额头。 宋大娘气呼呼的说:“疼了吧!疼了就记着!姑娘家喝酒伤身子!往后不许再喝了!” 还不等钱慕锦有什么反应,宋大娘这边的“教育”已经结束了,钱慕锦的灵敏第一次彻底失灵。 她后知后觉的望向已经打开的西屋门,神色有些黯然。 正文 036 喝酒受罚,意料之外 作为儿媳妇,花家里的活命钱去喝酒,光凭这一点就足够引起一场惊险刺激的家暴。 钱慕锦自然谈不上什么心虚害怕,可是她从西屋里出来以后,整个人还是有些不在状态,这是宋光从来没见到过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担心。 宋老爹在家里很少说话,沉默老实的男人一辈子都是这样,可是当家里真的有什么事情,他还是一锤定音的那个人。 最后的结果,竟然是宋光,宋怡并着钱慕锦一起被罚! 钱慕锦被判定有错,是因为她身为人妇却不安分,今日能买酒买醉,明日就能上房揭瓦,而宋光和宋怡,都是以纵容包庇被罚,三个人被一起丢到了后院,不干完活儿不准吃饭! 宋光和宋怡一直都有些担心钱慕锦会不会公然和爹娘对着干,但是这个女人从来都是不按照常理出牌,往往别人想的,她偏偏不这么做。 面对爹娘的“责罚”,她只是淡漠的看了二老一眼,哪怕步子还因为醉酒的缘故有些漂浮,往后院的方向却是十分正确的。 三个人被罚的项目是编斗笠,这活儿功夫细耗耐心,那细细的竹篾条还容易伤手。 宋光抿着唇把妹妹和钱慕锦推到一边坐好,自己一个人干起来。 宋老爹编斗笠也是有工具的,一个斗笠大小的大转盘,用竹篾条沿着这个大小和模子一圈圈的编,宋光动作熟练,编起来也快。 钱慕锦盯着宋光看了一会儿,“哎。” 宋光转过头看她。 钱慕锦的眸子没有往常的精明和锐利,她好像极力的想保持清醒,可眼中那一层模糊还是暴露了她的状态。 “我干什么?”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宋光看了宋怡一眼,宋怡很快反应过来,推搡着钱慕锦笑道:“大嫂,大哥是心疼我们呢!这个很容易在手上扎小刺的。” 宋光跟着点头:“锦娘,其实爹娘就是想让我们长个记性……喝酒……确实不好,至于编斗笠,我一个人反而快些,你和小妹也出去一天了,就坐着歇着吧……” 宋光的话音还未落,钱慕锦已经起身走到宋光身边,她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作势就要直接跪到宋光身边那堆竹篾条上。 宋光飞快的站起身,一只手拉着她坐到了自己坐的小板凳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你干啥啊!” 钱慕锦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怕扎手?” 宋光怔了怔,旋即回答:“我是男人。” 钱慕锦垂了垂眼,似是疲惫,又似是深思,片刻后,她轻笑一声,嘴里喃喃念:“你是男人……” 然后直接忽略掉了之前的对话,抬眼重新望向面前陌生的工具:“这个要怎么编?”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对小妹冷声道:“看什么看,过来帮忙!” 这是几个意思? 宋怡有点没闹懂钱慕锦,可是她还是乖乖地靠过来了。 钱慕锦两只手搭在大转盘上,左右左右打方向盘似的转了转:“嘿嘿……挺好玩的……” 宋怡艰难的看了宋光一眼,用唇形传递信息:“大哥,大嫂是不是喝醉了?” 宋光只是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小心翼翼的去扶钱慕锦:“锦娘,这个不好玩,等我编好了给你玩。” 钱慕锦冷眼横了他一眼:“你哄小孩子啊?”伸手把他重新扯到身边:“怎么编!” 对于钱慕锦固执的要亲自动手,宋光只觉得无奈。他向来是惯着她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就这样,宋光手把手的教会她怎么穿插怎么编织,钱慕锦学什么都快,编斗笠同样不在话下,可是理论知识归理论知识,实践意外怎么都是不可避免的。 才刚刚转一圈,她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猛地缩回手。 宋光比她还紧张,抓着她的手指头就仔细的看:“是不是扎到刺了?” 得到的回应是钱慕锦毫不客气的抽回手:“滚,哪儿那么娇气!”然后继续一圈一圈的编。 宋光和宋怡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无奈了。 最后,宋怡终于没办法一个人坐在一边看着大哥大嫂忙了,她想帮忙,却被钱慕锦推开:“边上扫地去!” 后院有鸡笼,白天把鸡放出来的时候,地上会有很多鸡屎,平常家里的家务小妹做的多,但是因为今天白天去了县城,所以活儿也没干完,被钱慕锦屡次驱赶,在宋光点头之后,她拿起扫把认认真真的扫地。 钱慕锦似乎是在很认真的编斗笠,宋光比她更认真的看她编,手里还拿着她要用的到的篾条,把上面的小刺全都削干净了才给她编,就这样,时间一晃而过。 编到一半,钱慕锦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和认真扫地收拾后院的小妹。 仔细一想,真是可笑。 明明是她喝了酒,最后却是三个人都受罚,这样不公平的待遇他们还能心甘情愿。 这家人果然都是傻的。 正文 037 甘愿受罚,粗汉细致 编斗笠做家务,其实真的不算是什么惩罚。 可是宋老爹和宋大娘要的,是孩子们知错就改的态度,从小到大,三兄妹都是这样教过来的。 钱慕景的性子拧,脾气硬,有主见,这些都不难看出来,所以看着她坐在转盘前编斗笠,宋大娘吃惊不小,连宋励都有些诧异。 由始至终,宋老爹都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手里的烟斗不离手,敲了敲老伴:“几个孩子走了一天也累了,你下几碗面条,他们好了就来吃。” 宋大娘点点头,悄悄的合上了灶房到后院的门,准备下面。 宋励在门后站了一会儿,还是推开门去了后院。 钱慕锦很认真,认真到宋励过来都没有抬眼看,她的动作略显笨拙,尽管用的是被宋光加工过的竹篾条,还是不免被更小的刺扎到。 哪怕她每次的动作都极小,可还是让一旁的人一眼就看到。 宋励对父亲的判决并没有异议,事实上,从小到大家里都是这样,以前他和宋怡调皮,无论谁犯了错,受罚的都是三个人,要么是责怪宋光没有尽到看护弟妹的责任,要么是责怪他们不知道体恤大哥。 原本因为钱慕锦喝酒的事情连累大哥和小妹,宋励只觉得可笑又不值得,那样的女人,有什么可帮衬的? 宋励甚至已经提前一万步想好了若是她又据理力争时自己要用什么对策,可是这一万步里面,没有一步是针对她没有一句废话的接受受罚这个结果来得。 他站了一会儿,望向宋光:“大哥,我来帮忙吧。” 宋光正着紧钱慕锦的手呢,闻言只是摆摆手:“不用了二弟,这里我就够了!” 宋怡也连连点头:“是啊二哥,你明儿个还要去书院,快别管我们了,你东西都收好了吗?” 宋励微微一笑:“都收拾好了。” 宋怡一边摆后院的柴火,一边提醒:“娘新给你做的鞋子就放在我房里的柜子里,你找着没?” 宋励看了钱慕锦一眼:“找着了。” 编斗笠的活儿被宋光和钱慕锦承包了,宋怡干活儿也麻利,见宋励还站在这,干脆走上去推着他往前院走:“二哥,你就别担心我们啦,你还是赶紧看看有什么东西收漏了!” 宋励被推离了后院,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编斗笠的那两个人,无奈的点点头,“你们快些弄完了,娘给你们下面了。” “真哒!”宋小妹眼睛的亮了,她往灶房里面瞅了一眼,宋大娘瞪了她一眼,拿着勺子作势要打,似乎是在警告“惩罚时间还没过!不许过来!” 宋小妹嘿嘿一笑,带着明显愉悦的心情关上门。 活儿终于干完了,宋大娘和宋老爹象征性的验收了一下成果,毫无悬念的通关,最后又嘱咐了几句,无非是对钱慕锦的嘱咐和对宋光和宋怡的警告,最后宋大娘端出做好的面条,这一页就算是揭过去了。 三碗面条,比宋家平时吃的要讲究不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宋光格外用心做了面条,这次不仅面汤的油星子多了,还有葱花和辣子,火热热的一碗吃下去,很是舒畅! 吃完饭,天色也不早了,农家人没有什么饭后消食的讲究,吃饱了就睡已经是人生的最大享受,宋励烧了不少水,让三个人舒舒服服洗了澡,夜全黑的时候,宋家也歇息了。 钱慕锦今天喝了酒又走了那么多路,原本应该很快睡着的,可事实上,她并没有很快睡着。 手疼。 那些小刺,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说刺就刺进来了,哪怕是对着光都能看到,伸手碰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会传来突然的刺痛。 宋光是最后一个洗澡的,钱慕锦都躺下了,他还没进来。 钱慕锦盯着黑漆漆的屋顶,为了避免手掌再碰到什么,她索性两手朝上摊开了睡觉。 没有了手掌的刺痛,睡意也很快袭来。 就在她将睡未睡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手被人托了起来,闭着的眼睛感觉到了光线。 钱慕锦无声的睁开眼,见到的是一颗黑黝黝的脑袋。 宋光正坐在床边的一个小板凳上,边上摆了一只四角凳,上面放了三盏油灯。 他小心翼翼的拖起她的手,用竹镊子在帮她找刺拔刺。 钱慕锦记得,他平时夜里干什么都是不用点灯的,偶尔她先睡着了不管他,他进来也能自如的摸到床上来,少点灯,自然就省灯油。 “要不要我把手剁下来给你慢慢找?”冷清的声音骤然响起,宋光吓了一跳。 “锦、锦娘,你没睡啊。” 钱慕锦看着他:“你被人捏着扎刺的地方,你睡得着?” 宋光挠挠头:“我睡得着,我皮厚,不怕刺。嘿嘿……”然后又紧张的盯着她的手,“你被扎到了啊?我看你吃面的时候都拿筷子都拿不好……” 钱慕锦抽回手:“那是你眼睛有问题,把灯给我吹了睡觉。” “哎……”宋光还想拦着,可是钱慕锦已经朝里面翻了个身,两只手都收回去了。 宋光没法子,熄了灯上床睡觉。 就在宋光刚刚躺下的时候,钱慕锦忽然道:“这两天盯着徐进,他出了村子马上告诉我。” 宋光没想到钱慕锦会忽然提到徐进,想到钱慕锦之前对他的客气热络,他……有点吃味儿…… “哦。”他闷闷的回答了一声,闭上眼睛睡觉。 黑暗里,转过身的人忽然又转回来:“你都不问为什么?” “啊?”宋光没反应过来,半天才“哦”了一声,回答:“你是我媳妇……”我自然是愿意信你的。 宋光以为钱慕锦还会有什么回答,哪晓得他傻呼呼的等了好久,等来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正文 038 赌坊盯梢,奇怪老人 钱慕锦进城买酒对宋家而言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卖粮食赚钱才是一年中的大事。 村头的传话,粮商明日就到,所以头一日,家家户户都在准备今年可以卖掉的粮食,这些钱会是来年一年中的最主要收入。 宋光记得钱慕锦吩咐的话,可是事实上,根本不需要他刻意去盯,因为徐进就自己巴巴的跑过来汇报了。 先是户头的事情,徐进用十二万分遗憾的语气告诉他们,最近官府要忙着税收的事情,县令大人忙不过来,再加上这户籍的事情虽然只是在官府盖个印章,可是真正落实到细处的手续很多,一时半会儿还办不下来。 鉴于自己上次拍胸脯拍的有些狠,徐进这回为了表示歉意,还特地呆了一筐鸡蛋过来。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薄薄一层鸡蛋,就铺了个底。 宋家自然是要推辞,奈何徐进的心意很坚决,与此同时,希望宋家莫要操之过急,户头的事情要慢慢来,望理解。 宋光的脸色臭臭的,不想和他说话,钱慕锦倒是笑吟吟的点头,表示可以理解,为此,宋光的脸变得更加臭臭的。 然而,徐进跑来,除了表示户头的事情一时间办不了之外,更是来告诉钱慕锦,他要去县城办事,客气的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顺道带给她。 其实这话已经有些过了,人家家里的媳妇儿,缺什么需要一个外人来操心? 只不过,对于徐进那颗进来在蜜罐子里泡了太久的心来说,俨然已经把钱慕锦引为了还没睡过的红颜知己,他看戏本子里都是这么演的,如今自动自发的对号入座,不自觉得就亲密了。 钱慕锦客气的表示自己没有什么需要的,徐进有些遗憾,但还是姿态潇洒的离开了。 徐进前脚刚一走,钱慕锦后脚就拉着宋光跟上。 “锦娘,你要干啥啊?”宋光被拉着走了一段,心里想着家里还有事情,二弟也去书院了,自己是干活主力,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偷懒的。 钱慕锦拉着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少不了你家那份收入!” 宋光有点不懂钱慕锦为什么对徐进这么不一样,一直到他们跟着徐进后面上了一辆车,一直到了县城,宋光终于憋不住了。 “咋又来县城了?你不是又馋酒了吧!千万不能再喝了!” 钱慕锦目光犀利的看了宋光一眼,宋光立马噤声,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再说了,咱们出来爹娘都不知道啊!” 钱慕锦已经不耐烦了:“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要不你现在回去?” 宋光耿直脖子:“不,我跟着你!” 钱慕锦拧了他一下,兀自往前走。 因为来过一次,再来,就熟门熟路多了,钱慕锦看着徐进进了一家四海赌坊,然后让宋光在外面找个隐蔽的地方等着。 宋光拉着要走的钱慕锦:“你去哪儿啊!?” 钱慕锦做了个反手就要抽人的动作,宋光立马放开她:“你……你总得告诉我你要干什么吧!” 钱慕锦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哪来那么多问题?叫你在这等着就在这等着!看好徐进,我马上回来!” 宋光人老实,但他不傻,把钱慕锦的话在脑子里转一圈,他立马面露惊讶:“你……” 钱慕锦已经走了。 现在的宋光已经不在担心钱慕锦中途落跑的问题了,因为她如果真的要跑,他自问自己是没办法追回来的。 而另一头,钱慕锦去到了县城的养济院处。 和之前来的时候一样,大门敞开,时不时的有人出入,这些人里包络里面收留的人,也包括衙门的官差,甚至还有送东西过来的板车。 养济院是大齐皇帝为了天下孤苦无依的流民百姓设立的一处政府机构,专门用来收留流浪之人,全国各地都有,粮食和各种用品都由当地府衙负责申请和发放,所以大齐的国境内,甚少会见到乞丐。 这一举动算得上是一个仁义之举,只是真正实施的时候,未免和实施之前有所偏差。 正是因为这么一个地方的设立,所以当街上出现一个乞讨的老人时,自然而然就被钱慕锦发现。 老人穿着一身褐色的长衫,没有破损,但是格外的脏皱。他手里是半个瓷碗,面色平静的沿街乞讨。 商贩自然是嫌恶的赶他走,偶尔遇到个把善心的,一两个铜子也就打发了。 可是这个老人十分有个性,既不因为被驱赶而面露哀伤,更不因为得到善心而做出什么感激之色,唯有那微微的一点头,算是极大地感激。 钱慕锦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直到老人乞讨到她面前,没有过多的话,而是把手里的破瓷碗递到她面前,微微垂首。 钱慕锦指了指不远处的养济院:“你知道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干什么用的?” 老人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养济院的方向,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收回了手,直接越过她去下一个摊位乞讨。 钱慕锦的目光冷了几分,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正文 039 任人唯能,憔悴男人 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乞讨的老人却从每个摊位一乞讨,然后变成每两个摊位停一次,最后干脆停也不停,直接往前埋着头走。 这是在逃? 钱慕锦挑眉,揣着怀里的东西跟了上去。 老人的脚力很快,左拐右拐,直接出了县城,步子方向一拐,往林子里走去。 钱慕锦停了一下,她往进城的道路上看了一眼,这边是北城门,来往的多是马车。 她垂眼,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再次抬眼时,毫不犹豫的朝着林子里走去。 北城门出来,出了大路上人多,偏处的林子里人并不多。钱慕锦往深处走,可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了男人咳嗽的声音。 钱慕锦神色一紧,直直的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可她才刚刚一动,脖子上忽然一紧! “别动!”沙哑的声音和粗糙的手,挟持住钱慕锦的俨然是刚才那个乞讨的老人。 手骨有力,中气十足。 钱慕锦神色平静:“这位老先生,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老人声音低沉:“为何跟着我!” 钱慕锦淡淡道:“老先生当真是误会了,我只是瞧见您放着可以安身栖息的地方不去,反倒要沿街乞讨,所以心生好奇。” 前方不远处再次传来了男人的轻咳声,钱慕锦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瘦削不堪的男人扶着一棵树站在几米开外。 男人盯着这边,目光深邃。 “放开她。”声音犹如刮在锈铁上一般破碎。 下一刻,钱慕锦已经重获自由。 老人走到年轻男人身边,“公子,您……” “她刚才说的什么?”年轻男人面容消瘦,脸色苍白,可是即便虚弱至此,说出的话依旧带着严厉的语气。 老人不回答,只是微微垂首。 男人似是怒了:“你去沿街乞讨?” 钱慕锦在一旁看着,不置一言。 老人抬首,背脊挺拔,“公子,您的伤还需要药材才能慢慢养好。” 男人没有再和他说什么,一双深邃的眸子望向了钱慕锦。因为过于消瘦,他的眼窝已经微微凹陷,除了面容苍白,唇色还有不自然的紫黑。 现在还没到寒冬腊月,不可能是冻得。 “姑娘,在下代表家奴向姑娘道歉。姑娘还是快些离开吧。”男人说到第二个字的时候,眼睛已经垂下,全然不似别的男人那般,盯着她一直看。 钱慕锦得了自由,索性双手环胸靠着身后的一棵树:“我是来找这位老先生的,公子身子不舒服,还是去歇着吧。” 男人皱眉:“姑娘找家奴何事?” 都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心底里的阶级地位还这么强烈。 钱慕锦浅笑一下:“我找老先生有事,就不打扰公子歇息。” 男人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他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老人,虚弱的声音中还能分出力气带上几分责备:“梁忠,你出去究竟做了什么?” 老人名叫梁忠,从这个样子来看,还真算是人如其名。 梁忠狐疑的看了钱慕锦一眼,可是还没等钱慕锦发话,年轻男人已经一连串的咳了起来。 梁忠赶紧上前扶住男人,将他扶到远处坐好。 两个人居无定所,是流民的模样,可是都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却仍旧不去养济院求生路。 钱慕锦没有急着走,梁忠将男人扶着坐好后,似乎是解释了两句,然后等到那个男人点头了,他才起身重新走向钱慕锦。 “这位姑娘,你何以跟着老朽来此?” 钱慕锦也不跟他绕圈子:“我今天出来,是想找人帮忙做事。我觉得你挺合适。” 梁忠似乎是怔了一下,眉头紧皱,神色间的防备和狐疑更甚。 钱慕锦从袖子里取出今天出门时顺手拿的钱袋子,“我的酬劳也不多,不过……”钱慕锦看了一眼后面还在咳嗽的男人,“抓几服药保命,应该还是够的。” 梁忠的神色越发复杂。 钱慕锦将钱袋子微微一抛,伸手抓住:“你大可放心,我本就是因为私人恩怨所以找人去做事,到不至于买凶杀人,只是一些对老先生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且我保证你没有后患。” 钱慕锦又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男人,荒无人烟的林子,男人隐隐约约的咳嗽声十分清晰。 梁忠的目光闪了闪,旋即道:“老朽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有此要求,实在叫老朽意外的紧。” 钱慕锦无意与他多废话:“人生在世,总会有些个不顺心的时候,我找人不看生不生疏,只看合不合适。若先生实在不愿,我找别人便是。” 说着,钱慕锦转身就要走。 “姑娘留步。”梁忠唤了一声。 钱慕锦的步子停下,回头看了梁忠一眼:“爽快些,我没那么多功夫跟你耗着。” 一盏茶之后,钱慕锦重新回到了县城里,她转悠了一圈,最后才慢悠悠的去了宋光蹲点的地方。 宋光都快蹲成一尊望妻石了,见到钱慕锦,总算是放心下来:“锦娘,你回来了!” 钱慕锦看了赌坊门口一眼:“徐进走了没?” 宋光摇头:“就没瞧见他半只脚出来过。” 钱慕锦点点头:“回去吧。” 宋光好奇:“锦娘,你刚才干啥去了?” 钱慕锦言简意赅:“我不想告诉你,可以吗?” 宋光:“……” 正文 040 卖粮计划,诱惑赌注 钱慕锦从进了宋家的门之后,就一直是懒懒散散,别说下地帮忙干活,就是连家里的小事都从来没动过一根指头。所以当她忽然开始忙碌起来的时候,旁边看着的人就未免大跌眼镜了。 “大哥,这次为啥提前这么多天啊,村头那边大家都编顺序,咱们排老后面呢!”钱慕锦和宋光偷偷去了县城,宋怡还是在他们回来之后才知道的。 她今天去领牌子,结果去的晚了,也抢不过别人一家几口的,领了一个靠后的位置,这会儿有些委屈。 钱慕锦有些听不懂,宋光看出她的疑惑,解释给她听。 其实,这些都是徐村长定下的规矩。 往年粮商来收粮食,村名门总是一拥而上,一个个都想抢先,深怕粮商买够了别人家的就不买自家的了似的。 有一年也是丰收,村头那边乱成一片不说,拥挤中还撒了好多粮食,最后又变成全都在地上抢着捧着沾了灰的粮食,着实是浪费又糟心。 所以说徐元并不是一点头脑都没有的,他想了一个法子,全村人每到卖粮的时候,先领一个牌子,牌子上有顺序。 这个是公平竞争,谁先到谁得,排到后面的就老老实实的等着前面的卖完了再去。 “你们两个说不见了就不见了,撇了我一个人去,今年大家都收得多,要是轮到我们家,人家不买了咋办啊!”小妹有些着急,扯着衣角低声嘀咕。 宋光挠挠头:“怕啥,要是粮商不收了,我就扛到县城去,小妹你放心,县城的米铺都会收的,饿不死你!” 真是个大憨子! 宋怡好气又好笑,这等着粮商进来收本来就是为了免一顿劳累,那么多米,从这里扛出去,得多要命啊! 兄妹两个相互安慰,一旁的钱慕锦已经看不下去了:“敢不敢把你们那股子蠢劲儿收一收?” 诶? 两人望向钱慕锦,眼睛里写满了茫然。 “手里拽着粮食还瞎操心,你们说话的时候脑子都是不转的吗。”钱慕锦拖了一张椅子坐下,好气又好笑。 宋怡对钱慕锦一直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膜拜。 这种感觉从当天在衙门后堂和前堂上就有了,宋怡眼珠子一亮,抓住钱慕锦的手:“大嫂,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钱慕锦看了两个人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好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像是认命一般。 “都给我坐好,我有事情要说。” 宋光和宋怡乖乖的排排坐,睁着求知的眼睛看着钱慕锦。 少顷,两个人异口同声的爆出一句:“咱们不卖粮?” 钱慕锦目光一厉:“喊口号啊?小点声儿!” 宋怡立马捂住嘴,她知道是不能让爹娘听到,她想了想,又掀开几根手指头露出一张小嘴:“可是大嫂,咱们的粮食才是一年最大的收入啊,不卖咱们哪有钱啊。” 钱慕锦又深吸一口气,似是隐忍,“我说了不卖吗?不是现在卖!” 宋光也是不赞成的,“锦娘,你是不是真想让我拖到城里卖啊,你不会以为送到米铺子卖的价钱更高吧,哎呀锦娘你好傻啊!价钱可是一样的……” 宋光语气轻松的解释,可是一句话到了后面,就在钱慕锦越发冰冷的眼神中越来越小……最后他心里一颤,学小妹的样子伸手捂住嘴,想了想,又掀开几根手指头,诚恳的建议,“是真的……” 钱慕锦双手环胸看着他们一会儿,在两个人以为他们已经说服了她的时候,不急不缓的开口:“往年一年收两季,顶破天的两千多斤粮食,要死要活勒着裤腰带一年还要吃掉一千多金,再扣掉田税,宋励的束脩,不如你们告诉我,还剩多少过日子?” 宋光和宋怡张了张嘴,都没能说出话来。不然怎么说家里穷呢…… 钱慕锦望向一旁,继续道:“生个病,崴个脚,走个亲戚包红包,哪样不要钱?你们不听,别后悔就行。” 宋怡望向宋光,似乎是在寻求大哥的意见。可是在宋光发表最终意见之前,钱慕锦早就看出了他的犹豫,她忽然伸出手,对宋光勾了勾手指。 宋光还在思考之中。 在他看来,钱慕锦其实已经在学着掌家了,这很好。 可问题是,锦娘这么娇滴滴的,哪里知道穷人家怎么过日子呢? 答应吧……要是爹娘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不答应吧……会不会挫了锦娘掌家的信心?这样更不好…… “要不要赌一把?如果听我的,家里明年一年都过得好,如若不然……半年之约作废,我马上跟你睡。”绝艳的美人吐气如兰,在宋光的耳边幽声说着。 那一瞬间,宋光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一股血气从脚底直接冲上天灵盖。 钱慕锦说完这句话,把宋光轻轻推开。 宋光回过神来,轻咳两声,转过头望向小妹。 高大且硬朗的男人一脸正气的望着妹妹,严肃的说:“小妹,咱们听锦娘的……你记住,别跟爹娘说。” 宋怡呆了,钱慕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宋光好像更紧张了,可是越是紧张,就越是把自己绷着。 其实宋怡是愿意相信钱慕锦的,只不过…… “大哥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相信大嫂……”宋怡歪着脑袋看这宋光,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可是大哥……你为啥脸这么红?” 宋怡说着说着,忽然双目圆睁:“啊啊啊……大哥,你流鼻血了!” 正文 041 搜刮存货,多退少补 钱慕锦一直笑到了晚上。 其实不算是她夸张,而是宋光那个憨头憨脑的模样实在是惹人发笑。 这是宋光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流鼻血,吓了一跳,不明真相的小妹和宋家二老都跟着吓了一跳,全家人手忙脚乱的扯了一点棉花帮他堵住鼻孔,好歹是控制住了。 钱慕锦作为始作俑者,非但没有一点心虚愧疚,反倒没法子再看宋光的脸了,因为她只要看到俩鼻孔塞着棉花一脸无辜又害羞的男人,就忍不住喷饭。 “你走远点,别让我看到你的脸……”吃饭的时候,钱慕锦忍着笑抿着唇,饭粒在嘴巴里呼之欲出。 宋光……真的好无辜! 不知道是不是被钱慕锦带的,连宋怡都觉得宋光这个样子好笑了。 宋光向来老实,这会儿第一次有了丝丝恼羞成怒的样子:“别笑了!吃饭!” “噗……”真的喷饭了,钱慕锦扭过头去,“也、也别说话……我快不行了……” 宋光委屈的低着头,猛刨饭,放着宋家二老在一边,完全不明白这是演的哪一出。 等到饭吃完了,天也黑的差不多了,宋家二老为了明天的收入大事,早早回房了,宋光和宋怡还在合计明天要怎么瞒天过海的收好粮食,钱慕锦却发出了第二个指令。 “你要我们去借钱?”宋光听到“借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钱慕锦不仅仅要他带着宋怡去借钱,还是去村长家里借钱。 是个人都知道,宋光不待见杨婉,宋怡不愿见徐进。钱慕锦偏偏要他们两个去借钱! 钱慕锦没有丝毫犹豫:“所以你们两个去借,一定借的到。” 宋怡:“可……可你借钱要干啥啊……” 钱慕锦言简意赅:“为了赚钱,快去!” 两兄妹踟蹰半晌,最后还是妥协,按照钱慕锦说的,是因为宋励临时递了消息回来,急着用钱,要五两银子那么多! 杨婉和徐进,一个盯着宋光,一个盯着宋怡,深怕他们俩看不到自己的好,徐元身为村长,宋励又代表了怀山村,加上他天赋过人饱读诗书,万一以后中了,当个不大不小的官,既是光荣,也是顾忌,所以综合起来,即便有个传闻中难缠的村长夫人,这件事情也不会很难办。 等到宋光和宋怡出门了,钱慕锦收拾了一下自己,跟着出门。 只不过她不是去村长那边,而是去了和她一起被买进村子的那几个妇人家里。 这次买媳妇进村子的一共四户人家,撇开宋光这个特例,其他三户都是独门独户,孤寡一人。 钱慕锦最先到的是刘猎户家里。 好巧不巧,钱慕锦到的时候,刘猎户正在和媳妇林梅交代明天卖粮的事情。见到钱慕锦,两人先是一愣,然后才招待人进屋。 钱慕锦客气的笑了笑,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我也是听家里说明天是卖粮的日子,村子里卖粮都是大伙一起,事件顶天的大事,热闹也累人。我们家人口多,帮忙的也多,我想到几个嫂子家里人都少,所以来问问有什么可以帮帮忙。” 钱慕锦一席话,说中了林梅的心思。 林梅从前是大户人家的粗使丫头,因为所在的人家家道中落,他们这些奴才才会被遣散,她本就是被卖出来的,最后又落在了人贩子手里。 她的价钱才只有钱慕锦的四分之一,人老实没有主见,长相无害,为人勤快。 乡里的人家,其实就是要人多才好,有人才有劳动力,收的绝对比人吃得多,所以对于刘猎户这样的人家来说,有力气种都没力气收,加上刘猎户更多时候是靠打猎卖钱过日子,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将好吃饱,所以也没多的力气打理。 往常这个时候,刘猎户都没有去打猎,而是耗上一天时间等着卖粮,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有媳妇了,所以正在和林梅商量,明天她先在家守着等那边叫人,自己则去山上碰碰运气,再过一段时间就该过年了,要储备的都要开始储备了。 可是林梅在大户人家呆了那么久,农活早就生疏了,她怕自己出个什么错,又担心被坑,有点不愿意刘猎户明天出门。 钱慕锦这一来,让林梅看到了希望。 “宋家娘子,咱们打猎也是为了混口饭吃,要想啊,往常我上山,别人也上山,我就是想趁着明儿个大家都忙活这件事儿的时候,自己去多打点东西,可我这个婆娘就是唧唧歪歪的!”刘猎户山野粗汉,说话也是粗犷,林梅被说得低着头,不知道是难过还是不好意思。 钱慕锦垂眼想了想,旋即抬头道:“不如这样吧,我家里人多,这种时候总归是更轻松些,这也不能怪嫂子,嫂子不也是怕自己出个什么错,叫刘大哥一年辛苦打个折扣。” 林梅感激的望了钱慕锦一眼,刘猎户神色赧然,挠了挠头,叹了一口气:“行行行,我明儿个不去了!” 钱慕锦端端的坐着,不动声色的扫了两人一眼,继而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如这样吧。嫂子要是愿意,今晚就把粮食卖给我。明个儿个我一起拿去卖掉,至于粮商给的价钱,多退少补,怎么样?” 诶!这是个好办法! 林梅期待的看了刘猎户一眼,刘猎户则是有些迟疑:“这样……不好吧……” 钱慕锦完全没有强迫的意思,她浅浅一笑:“刘大哥,我们几个都是被买进村子的。大家指着我们过去的事情,总是做一些无谓的揣测,我听过那些话有多难听,所以也明白几个嫂子有多难过,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总该相互照应。我只是给出个主意,你们要是觉得不可,我也不勉强。” 这怎么就勉强了!? 宋家帮着他们卖粮食,价钱多了就补,少了就退,等于他们坐着收钱啊,刘猎户还能趁大家都忙着没空上山的功夫去碰运气,这怎么会勉强呢!? 林梅在也不掩饰自己的感激,直直的望着钱慕锦:“宋娘子,你有心了。” 钱慕锦笑着摇摇头:“你们要是决定了,我这就回去拿钱。” 决定了!就这么决定了! 正文 042 擅自屯粮,怒赶儿媳 刘猎户赶紧去把自家收的粮食扛出来,钱慕锦回家拿钱,起身离开。 然而,钱慕锦并没有立马回去,而是去了另外两户人家,王保和张狗儿家里。 王保是打铁铁匠,除了农忙时候,都是打铁挣钱,而张狗儿则是不折不扣的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几个月前没了爹娘,没心没肺的照样过日子,今年是走了运气,这幅模样遇上了丰收年,地里居然还收了百来斤粮食。 同样的,钱慕锦轻轻松松的就让剩下两户都愿意把自家的粮食先卖给宋家。 三户人家加起来,宋家平白无故就多了六百多斤粮食。 钱慕锦回去的时候,宋光和宋怡不负所托,带回了五两银子。只是两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似是逃命般的冲回来,深怕在那里多沾染些味道似的。 结果,这钱还没揣热乎,就被钱慕锦拿走了。 六百七十斤左右的粮食,按照六文钱一斤的价钱,钱慕锦全买回来了,用了四两多。 宋光和宋怡傻了。 现在家里平白无故多了五两银子外债以及六七百斤米,锦娘还不让明天拿去卖,如果说刚才两人是愿意一试,那么现在一颗心就真的有些没底了。 这米屯太多,也会发霉坏掉啊! 如果让爹娘知道,那就真的闯大祸了。 好在宋家二老睡得早,没有发现家里多出来的一堆米粮。 就这样,宋光两兄妹带着无限忐忑的心情,挨到了第二天。 村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的时候,大家就知道是粮商进村子了,宋怡和宋光两个人瞒天过海,只说已经拿了号牌,等着就好。 宋家二老放心他们,也就没多问。哪晓得这一等就等到天黑了。 不仅没人过来叫他们去卖粮,村里人都回家了! “这……这是咋回事!?”宋大娘大发雷霆,把方木桌子拍的啪啪作响。 宋怡早就瑟缩在宋光后面。 米没卖,不但如此,家里还多买了别人家的米粮! 这……这不是乱来吗! 好在钱慕锦事先告诉他们不要把借钱的事情说出来,就宋大娘现在这个暴脾气,要是把“无故外债五两”的真相抖出来,估计当场就能气晕了过去。 宋老爹表达怒意的方法就简单直接多了,当他从灶房里摸出一根烧火棍的时候,宋怡吓哭了。 宋光抿着唇,把宋怡和钱慕锦的都推到了一边:“爹、娘,是我不好,我今儿个和村头的虎子等的无聊,就打发时间赌石子,哪晓得把正事儿给忘了……” 宋老爹这种人,就是典型的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平日里沉默寡言,这会儿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在宋大娘的责骂声中,宋老爹那一声吼也是中气十足:“你个狗犊子!滚过来!” 宋怡哭着上去拉住宋光,“爹,我们错了,我们明儿个就把粮食背出去……大哥说这些粮食还是能卖掉的,你别打大哥……” 宋老爹是真的生气了:“你还帮她说话!你就有道理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大哥忘记了,你也忘记了!?” 宋怡憋着,依旧不说真话。 宋大娘看着钱慕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也怒了。 “还有你!老大是你男人,她忘记了,你不知道提醒一声?家里一年到头有哪几件大事不能忘记,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若是钱府里的下人知道自家的掌家被这样指着鼻子骂,估计都得吓得跪下。可是钱慕锦却并没有如同宋光和宋怡想象中那样,立马冷眼翻脸。 她好像有些分神,有些不走心。 宋大娘见她这个不上心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把连日来她身为宋家儿媳妇做得不对不好的地方统统都说了出来,责骂声估计门外都听得到。 “把头给我抬起来!”宋大娘看着垂首低眼的儿媳妇,大喝了一声。 钱慕锦好像这时候才缓过神来,她目光淡淡的看着宋大娘,语气平平:“骂够了吗?” 宋大娘气不打一处来:“你……你说的啥话!我是你娘,教训你你还不服气了!?摸着自己良心说,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你们错了!” 钱慕锦的神色变得有些异样,她低笑一声:“我娘?我娘早死了……” 宋大娘惊呆:“你……”火气上来了,“你给我过来!” 这个媳妇不如人意,连日来多番隐忍,总想着处着处着就好了,可今天这件事情这么重要,他们一句忘记就过了,事后更是没有认错的样子,怎么不气人? 钱慕锦看着闷不吭声的两兄妹,冷笑一声:“行,你们两个也别拿他们出气了,是我不让他们卖粮食的,你们是不是也要打我?” 宋老爹倏地望向钱慕锦,火气一分不减。 “你……你说啥?”宋大娘以为自己听错了,钱慕锦一字一顿的复述了一遍,不仅复述了一遍,还把外债五两一起说了。 宋大娘气疯了。 “反、反了天了!” 宋老爹手里握着烧火棍,忽然对着宋光就是一棍子! “娶个媳妇这么惯着!把自己的性子也惯坏了吗?今天什么日子,这卖粮食的钱是干什么的你也忘了?老大啊老大!你简直不像话!”宋老爹的脸涨红涨红,是真的生气了。 宋光也不是第一次挨打,生生的挺住了。 钱慕锦目光一紧:“住手!” 第二棍子也下去了。 宋大娘气到深处,眼睛又红了。 “我们家这是造了什么罪!一辈子没干过坏事,给老大买个媳妇要进官府,花了大价钱买回你这么个媳妇还不省心!这日子……没法过了!”宋大娘说的急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宋老爹沉着脸,捞起烟斗狠狠地抽了几口,紧接着咳了几声。 宋光和宋怡都吓坏了,赶紧去拉宋大娘起来。 乡里女人,就是平时再温婉秀气,该哭天喊地的时候也不混弄,宋大娘哭的伤心,宋光和宋怡也跟着难过。 宋大娘哭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钱慕锦身上,被钱慕锦冷漠的模样刺痛,仿佛在一瞬间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她拉着宋光,大声道:“老大,明天去把人贩子找来!我就是再被抓着坐牢,也不要她在我们家了!让她走!让她走!” 宋光急急地看了钱慕锦一眼,可是钱慕锦丝毫没有要低头认错的样子,宋大娘和宋老爹火气越大,她越冷漠,从而更能激怒人,恶性循环。 宋老爹给了宋光两棍子,火气上冲的脑子因为宋大娘的哭喊渐渐地冷静下来。 他看了钱慕锦两眼,点了点头,又抽了两口烟:“老大,你娘说的对,这个女人,我们家不要了!” 宋光急了:“爹!” 宋老爹瞪了他一眼:“老子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敢再说一句就一起滚!” 正文 043 铁汉柔情,如铁双臂 这一次,宋老爹和宋大娘是动了真格了。 这和上次那种小打小闹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错过了家里唯一的收入,虽然的确可以自己扛出去卖米,可是县城的米铺子都有自己进货的固定商家,他们这样零着卖不好卖,万一再遇到个下雨天受个潮,那就真是够受的了。 很多事情都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态度。 如果钱慕锦和宋光宋怡一样,哭着认错,及时弥补,也许事情不会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可是钱慕锦就是丝毫不肯低头,哪怕她根本就是有充足的理由,在这时候却惜字如金,什么也不说。 在宋光和宋怡看来,锦娘一直是个冷静聪明的姑娘。 可有哪个聪明冷静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 这股子拧劲,当真是硬得很。 宋家闹腾了一个晚上,最后,钱慕锦被关在灶房,不许她和宋光住一个屋子。 宋光和宋怡都挨了打,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宋怡和宋光守在灶房外头,还想求情。 最后,宋光让宋怡回去睡觉,他自己守着。 夜深人静,宋家二老的屋子还有些响动,似是在对话,又似是叹息。 事情来得太快,变化的让人难以掌控。 宋光不知道爹娘说的是真是假,如果他们真的要赶锦娘走,那他该怎么办? 现在天气凉了,晚上睡觉没有被褥,锦娘身子又娇弱,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宋光越想越着急,最后他心一横,冲到爹娘的屋里,直直的跪了下来。 其实刚才大家都是忽然被激怒,情绪一下子到了一个制高点。现在你让宋大娘去找人贩子来把钱慕锦卖了,她自然是不会的。只是这么个不温婉不贤惠的媳妇儿,留在家里,膈应自己。 “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跪下来像什么样子!你给我起来!”宋老爹虽是乡里男人,但是在教育儿子的事情上,一向是颇具风骨。 现在宋光这幅样子,宋大娘看了心疼,宋老爹则是冒火。 宋光抿着唇,半晌才沉声道:“爹,娘。锦、锦娘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好……她只是脾气拧,她真的没有恶意!” 二老沉默,没有说话。 宋光双手握拳,“爹,娘。儿子长这么大,是第一次真心想要这么一个女人,你们常跟我说,日子穷一点,只要一家人好好过,那就是福气。粮食的事情,其实是我的错,锦娘她……她也是想帮着家里做点事情……她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宋老爹咳了两声,声音有些沙哑:“你先起来!” 宋光摇头:“我不起来!爹,现在夜里凉,锦娘在灶房,肯定会生病的!爹,儿子求你了!” 宋大娘对钱慕锦这个儿媳妇尚有不满,可是老大是她打心眼里疼爱的,她去扯宋光:“地上凉,你先起来!” 宋光一动不动。 宋大娘急了,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狗东西,真是中了她的毒了!” 半盏茶之后,灶房的门被打开了。 钱慕锦正坐在一只小板凳上,背靠着墙,已经睡过去了。 夜里的确冷,她整个人抱在一起,让人看着就心疼。 宋大娘看着钱慕锦的样子,轻叹一声,跟宋光交代了一句,转身回房了。 要不要把她送走,还得看她的认错态度,这是宋家二老思考之后最后给出的判书。 看着娘回了房,宋光才悄悄的走到钱慕锦身边,把她抱起来回了房…… 钱慕锦睡得浅,几乎是宋光一碰她她就醒了。 宋光没说话,熟门熟路的把她抱回房放在床上。 她身子是冰凉凉的,宋光就扯了被子给她包住,上床盘腿坐在她身边。 夜静悄悄,房间里的两个人各自沉默,谁都没说话。 半晌,宋光动了动,尝试着开口:“锦娘,你睡了吗?” 房间没点灯,静了一瞬,传来了钱慕锦低低的一声回应。 宋光踌躇片刻,终于问出了口:“锦娘,爹娘生气是有道理的,你刚才……为啥要那么顶嘴呢?” 她刚才的顶嘴实在是不明智,他想不通她到底是哪根筋拧着了。 黑暗中,似是传来一声低笑,那往日里冷清平淡的调子,仿佛沾染上了回忆的温软:“因为我开心……” 宋光的嘴巴张了张,然后听到她继续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被爹娘骂的感觉……” “你……”宋光的话被堵到了嗓子眼。 恍然大悟,就像是一片迷雾的森林里,忽然烟消云散,周围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心疼,则像是被一把大锤子,毫无预兆的打在了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 这才是她一反常态尖酸挑衅的原因? 谁说农家汉没有柔情? 宋光带着心尖上莫名涌出的钝痛,忽然说了一句:“锦娘……我能抱抱你吗?” 钱慕锦翻了个身:“不……” “能”字还没说完,钱慕锦只觉得周遭忽然被男人的气息包围。 宋光双臂如铁,轻轻松松就把她捞到了怀里,从背后抱着她。 仅仅只是一个抱,没有丝毫逾越之处。 钱慕锦清晰的感觉到了男人急促的呼吸在自己耳畔喷吐。 “锦娘,我不会让爹娘赶你走的,你是我媳妇,是我们宋家的儿媳妇。” 黑暗中,宋光没能看到钱慕锦目光的闪动。 可是最后,她还是漠然的闭上眼,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清:“无所谓……” 正文 044 峰回路转,意外解围 夜深人静,树林深处。 气若游丝的男人背靠着一棵大树,夜间的寒气让他轻咳了两声。 梁忠很快醒过来,将自己身上的衣裳也搭在了年轻男人的身上。 “公子……” 年轻男人睁开眼,一边的火堆将他的眸子映亮。 “梁忠,你走吧。” 梁忠没有说话,他一边放着一只破碗,里面躺着几枚铜钱。 “公子,只要我们离开大齐,一切都能重新再来!主母将您托付给老奴,老奴就是粉身碎骨也会护着您安然离开!”梁忠年纪也大了,可是他做了四十年的忠仆,现在是万万不会丢下主子的。 男人没有说话,病容满布的脸上消瘦的让人害怕,几乎已经无法想象他健全时候是什么模样,梁忠叹息一声,又从包袱里多拿了几件衣裳,全都盖在了年轻男人身上。 怀山村里,钱慕锦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用这么大的力气抱在怀里,原本应该是不舒服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她竟然睡着了。 钱慕锦是真的睡过去了,可是宋光第一次失眠了。 作为一个老实巴交粗声粗长的汉子,宋光从来不知“细致”为何物。可是自从遇到钱慕锦,就开始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自己细致再细致! 此时此刻,他抱着怀中的女人,手上的感觉是温温软软还带着香甜气息的。换做平常,他的脑子里一定都是旖旎的念头,可是此时此刻,他的想的全都是钱慕锦刚才的那句话。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宋光想要知道钱慕锦所有的过去,包括她的父母。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已经不仅仅只是想和她好好过日子。 他想要她的一切,包括过去。 家里的米粮问题还没结局,爹娘的气也没消。 宋光在想办法,这一想就想了一夜。 然而,事情就在黎明时候发生了剧烈反转。 宋励急冲冲的赶回来的时候,宋家二老和宋光兄妹都醒了。 “爹,娘,家里的粮食卖了没?”宋励喘着气,水都来不及喝就问出了口。 宋老爹和宋大娘的脸色一沉,望着宋光。 其实宋励已经不用问了,他目光一偏就看到了墙边靠着的一袋袋米袋子,清俊的脸上溢出了笑容:“还没卖?太好了!” 太、太好了? “原本想着过两日放假时间刚刚好,结果昨日才听说粮商提前来了,我还怕赶不上!”宋励喝了一大口水,等他把话说完,才发现一家人都异常的沉默。 “怎么了?”宋励眉头微皱,扫一眼家里的人,很快发现没看见钱慕锦,他很下意识的问:“大嫂又不见了?” “你很希望我不见吗?”慵懒的声音从从东屋传了出来,钱慕锦披散着一头顺滑的长发,双手环胸靠在东屋门边。 宋励就更不懂了,人还在,那家里古怪的氛围是哪里来的? 宋光现在更紧张的是事情的解决办法,他抢问道:“二弟,你刚才为啥也说不卖粮食?” 宋励觉得今天所有人都怪怪的:“也?” 宋怡比宋光更急:“哎呀大哥,你就别耽误二哥说话了!二哥,到底是咋回事啊!” 宋家二老也有点迷糊了,难道还让媳妇给歪打正着了? 宋大娘:“老二,你为啥说不卖粮食?你是专程从书院跑回来的?” 宋励扫了一眼家里人,最后让大家都坐下说话。 “爹,娘,这粮食咱们不忙着卖,我觉得这粮食会涨价!” 涨价!?宋家人都怔了一怔,钱慕锦坐在宋光身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宋励。 宋励见家人疑惑不已,终于开始细细的解释。 原来,他也是到了书院才听到了最新的消息。因为怀山村所在的千穗县靠近南边,而如今,正是大齐和南边的边陲小国组成的联盟开战的时候。 俗话说“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柴草与粮食是日常必需品,价格本来就不高,古时没有快捷的运输系统,远距离的运输,成本会很高。一般说来,做这种买卖是不会有多少利润,因此很少人去作这种生意。 可这也不是绝对的。往年来村子里收粮食的粮商的确只是周边做生意,但战争有时候就是一个例外。 宋老爹觉得仅凭这些就下结论还太过草率:“可打仗也打不到我们这里,粮食怎么就会涨价了?” 宋励笑了笑,继续道:“爹,这你就不懂了。县衙新上任的那位周大人曾去过书院,他知晓我们不少学子都是出自贫寒人家,谈及时政之时,周大人有意无意的透露了一个消息!” 宋大娘睁大眼睛:“是周大人告诉你粮食要涨价的?” 周大人怎么可能说这些?宋励耐心的解释,原来,每年的赋税是按照田亩来收税,农户税是每亩十八斤的粮食,农户可以直接交粮食,也可以直接交等价的钱。周亦琛在和他们这些学子交谈之时,有意无意透露的,是希望官府收税时,家家户户能交粮食而不是等价的银钱。 “周大人的身份尊贵,与梁城之中有莫大的关系,听闻此次被派遣去前线的将军与周大人是莫逆之交,周大人此举,大有为我军进攻之时的后勤打下基础,时刻准备支援前线的意思。” 宋家人还是不明白,“老二,这怎么就说明粮食要涨价了?”粮食关乎民生之本,是不可能轻易的调价的。 “周亦琛是当今丞相周修宁的长子,在上届考试中连中三元。才华横溢,足智多谋,新帝即位,周亦琛一旦回皇城,必然就是天子的左膀右臂。无论是自身实力还是身份地位,都非凡人可以比拟。周亦琛要做什么,自然有人投其所好。古往今来,能在乱世沾上政绩的商人必然是前途无量,粮价固然是民生之本,但是在小范围之内破坏其内在规律造成短暂的涨价假象,并不是不可能。” 冷清的声音,平淡的语气,一气呵成的言论。 宋家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全都望向了坐在宋光身边,忽然开口的那个女人…… 正文 045 真相大白,小叔惊呆 钱慕锦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呆了宋家人,连宋励都面露惊讶之色。 钱慕锦却并未理会宋家人的神色,而是望向宋励:“除开战争消息和周亦琛的提示,你还有别的佐证吗?” 发现她是在问自己,宋励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仅凭这些,已经足够去赌一赌了。这些粮食不过是错过了这一班的粮商,实在不行,他们还能自己带出去卖。宋家人勤快,今年又丰收,大米颗颗饱满,能卖好价钱,宋励若不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也不会贸贸然的说出这些话。 可是……钱慕锦为什么也懂!? 钱慕锦见宋励摇头,眼中不免生出几丝失望的神色,而这种神色被宋励敏锐的捕捉到,在清俊温雅的男人心中再次激出一个疑问。 她为何会露出这种失望的神色? “你漏了一点。”钱慕锦在一片沉默中继续开口,做出了提示,“粮商。” 粮商!? 宋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不懂,而宋励望向钱慕锦的神色,越发的幽深。 钱慕锦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挨着宋光。她伸手拢起长发,淡淡道:“你是读书人,可以从时政和接触到的人来得到这个假设猜想,可是更多的人都并非你这样,整个村子里,多数都是消息闭塞的农户,我问你,没有你的这些消息,他们要如何避免错过这个赚钱的好时机?” 钱慕锦一语点醒梦中人,宋怡第一个反应过来:“是……粮商?” 钱慕锦望向小妹的目光带上了几丝笑意,她点点头,“不错,你们种出来的粮食,第一个接头人就是粮商,最快的消息来源也应当是来自粮商。似你们这样只会埋头使苦力,却不懂得去抬头看一看局势,听一听各路消息,又怎么算是用心过了日子?” 宋励的思维,是从时政再到周亦琛的提示,所以才有了粮食涨价的猜想。可是钱慕锦却是反其道而行,她最先看出端倪的地方是粮商的反常,再由此深入探听,得知南边战争,最后才是官府提倡纳粮而非给钱的举动。 钱慕锦垂了垂眼:“或许你们不懂,但对于一个商人来说,‘时间即金钱’这句话并不夸张,真正掌控了商场动向的商人,才会在第一时间之内做出决断并实施行动。粮商提早这么多天收粮,就已经是一个信号,只要稍微再多打听打听,就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宋老爹和宋大娘认认真真的听到现在,总算是把这道理给听明白了,可是听明白了道理,两人反倒沉默了。 宋光和宋怡也明白了,粮食要涨价,所以钱慕锦才会屯粮。她根本是一早就知道! 宋怡皱着眉头,还想最后确认:“可是大嫂,你真的能笃定吗?” 钱慕锦抬眼看她,“不能。” 不能!?不能还一二三的说的这么清楚!?你的语气根本就是十拿九稳好嘛!? 可是钱慕锦旋即道:“小妹,在生意场上,每一宗生意都会有风险存在,可你不能因为这一丝的风险就选择放弃。大部分做生意的人,都有几分赌徒的性子,除开实力,也讲究时势和运势。” 宋小妹还想开口,钱慕锦则把话说到了底,“再者,并非错过这一次的贩卖就代表一家人会饿死,这不是一条死路,为什么不试试?” “大嫂。”钱慕锦话音刚落,宋励沉声开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以前究竟……” 钱慕锦并没有丝毫慌张的神色,淡定至极。 她看了一眼沉默的宋家二老,开口道:“我以前做什么并不重要,左右我今日就得离开,以前如何,重要吗?” 话毕,钱慕锦起身就往房间走。 “锦娘!”宋光紧张的站起来跟着,神情焦急的看向宋老爹和宋大娘。 宋老爹和宋大娘也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想拦着,可是钱慕锦已经进了房间,关上门。 这种不对劲的氛围又出来了,宋励终于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宋励向来在家里就很有发言权,他是读书人,宋家二老都觉得这个儿子会有大出息,所以无论是宋光还是宋怡都格外对宋励不一样,此番宋励话才问出口,宋怡就焦急的上前扯住哥哥的袖子:“二哥,你快劝劝爹娘吧……他们……他们要赶大嫂走!” 赶她走!?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怡见宋励面露压抑,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和盘托出,一旁的宋家二老这回再把事情前前后后的想了一遍,就更加明白了,心里也更加过不去了。 而宋励听完整件事情的始末,已经不能用“吃惊”两个字来形容:“你……你说,这些事情,全都是大嫂计划,让你们去做的?她一早就不让你们卖粮,非但如此,还要你们屯粮?” ------题外话------ 求收藏哇~ 正文 046 老爹回忆,锦娘动容 对于钱慕锦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从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宋励就已经看出了她身上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地方。 冷静,理智,条理分明,思维谨慎周密。最让人难以忽视的,就是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狠劲和拼劲。敢想,敢做,敢当,这才是她。 宋大娘和宋老爹经过一夜的沉淀,再加上宋光那个认死理的劲头,怒气其实已经消了大半了。昨天是真的激怒了,可是今天这么一听,根本就是他们错怪了几个孩子。 宋大娘有些愧疚,也有些生气:“你说说,锦娘这孩子难道还把我们当外人不成?她是在为家里考虑,咋不和我们说清楚呢?” 宋怡一针见血:“娘,要是咱们老早叫你们不卖粮,你们真能听进去?” 宋老爹的烟斗照着宋怡的脑袋敲了一下,宋怡疼得嗷嗷叫,不敢说话了。 宋老爹叹了一口气:“锦娘这孩子,心思藏得太深,她要是早点把道理跟我们说明白,也不至于昨晚那么一闹腾。” 宋老爹说这话的时候,宋光却是想到了钱慕锦昨晚在房间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语气说出的那句话。 宋励不做评论。爹娘错怪他们固然不好,可是也是钱慕锦不说清楚在先。 东屋的房门开了,钱慕锦走出来的时候,身上换回了她第一天来家里穿的衣裳。 宋家人都围了过去。 宋怡:“大嫂!你真的要走啊!” 宋光:“锦娘!爹娘都知道了,你、你别走啊!” 宋励站在几步开外,看着依旧是神色漠然的钱慕锦,可是这么看过去,他又觉得她好像还是哪里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 宋怡和宋光都望向宋老爹,希望爹这个一家之主能说些话留住她。 宋老爹盯着钱慕锦看了一会儿,忽然道:“锦娘,你跟我过来一下。” 宋老爹这副俨然是要谈话的样子。 宋光似乎是担心爹还会说什么重话,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锦娘为什么要顶罪,为什么要惹父母生气,可那都是昨天的事情,今天要是跟昨天一样说不到几句就脸红脖子粗的,锦娘真的被逼走了要怎么办? 宋光还没开口,就被宋大娘瞪了一眼。宋大娘神色复杂的望了一眼儿媳妇:“去吧,你爹有话跟你说。” 宋老爹已经一个人走到后院,钱慕锦看了一眼老爹的背影,沉默的跟了过去。宋大娘把三个孩子全都拦住,不让他们跟着。 “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白折腾一顿!”宋大娘还有点生气,看着宋光和宋怡,恨不得一人一个暴栗。 乡里人成亲生孩子都早,宋光今年二十出头,宋老爹却四十不到。除了两鬓略微斑白,整个人看起来倒也精神。 宋老爹弯腰捡了一只小板凳,坐到了一堆竹子边。 这些竹子是他们上次编过斗笠的,宋老爹驾轻就熟的捞起一根柱子,一只手掌着木轮子,一只手把竹篾条嵌进去,不一会儿,一根篾条就编进去了。 钱慕锦站在一旁,地护士在看着宋老爹编斗笠,又似乎是在等着宋老爹发话。 “锦娘,你家里有几个兄弟姊妹?” 钱慕锦垂了垂眼,“我忘了。” 宋老爹手里的活儿停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站在几步开外的儿媳妇,然后不轻不重的叹了一口气,“还气着呢?” 这句话问钱慕锦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还气着呢? 一个简单的反问句,却并不简单。 就好像她的所作所为在宋老爹眼里就跟一个孩子在赌气似的。 钱慕锦显然不喜欢这样的设定,她皱了皱眉,语调冷清:“不是要赶我走吗?” 宋老爹怔了怔,旋即摇着头又叹一口气:“你啊!”他弯腰捡起另一根竹篾条,“跟宋光小时候一个样子。” 这个话题转换的有点快,钱慕锦第一次慢了半拍。 可就是这慢半拍的功夫,宋老爹缓缓开口:“宋光是个好孩子。他知道弟弟读书比他强,就一直一门心思的供着他弟弟读书。” “他十岁那年,觉得下地干活来钱慢,就想跟着村里的猎户学打猎。可他才十岁,身子骨都没长全,我和他娘都不放心他,不准他去。那时候都快过年了,天气冷得很,山上的兔子山鸡都少,他还是瞒着我们往山上跑。” 钱慕锦目光闪了闪,眉头微微皱起。 宋老爹对从前的事情记得格外清楚:“结果他上山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我和他娘知道他上山,急的不得了,结果到了晚上,他都没回来。他娘差点吓得腿软,我只能找村里几个相熟的,趁着天还没黑上山去找他。” “结果你猜怎么着?”宋老爹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即便现在回忆起来,语气中还带着生气的味道:“这个臭小子根本没事,他打了一只兔子,跟着村里一个长辈去县城给卖了,用那点钱在县城逛了大半天,全买了米和面,这才回了家。” 小宋光的想法很简单,爹娘不让他去,他偏偏要去,他明明已经可以打猎,爹娘还是这么不信任他,所以他是故意到县城里去没有告诉他们,等到晚上回家,宋家二老都快急死了,他还嘚吧嘚吧的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 小宋光:看,我非但没事儿,还给家里买了东西,你们那都是瞎着急,早该相信我的! 钱慕锦听到这里,竟然笑出声来。 ------题外话------ 到这里,也许俺真的应该说清楚,男主不是宋光。 也许这篇文数据不好,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没有男女主的对手戏。有人会觉得灌水,有人会觉得无趣。但是小安想说的是,小安想要的是尽最大的努力丰富每一个角色,每一个人之间都有故事,都有一个相处的过程,全部编织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也许的确是小安把男主拖得太后,但男女主的对手戏不会少,并且差不多在五十章往后会越来越多,如果大家没办法接受这种形式的故事,小安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正文 047 老爹睿智,锦娘无言 宋光平时看着憨头憨脑老老实实的,小时候竟然也这么折腾人。 宋老爹瞥了她一眼,故意瞪起了眼睛:“笑啥,你跟他那不是一样!?” 钱慕锦的笑容骤然收敛,目光第一次有些闪躲,她望向一边,不说话。 宋老爹手里的活儿不停,嘴巴里的话也不断:“这件事情,说到底是我和你娘冤枉了你们。可明明一早就能说清楚,你为啥不跟我们说清楚?” 这个问题,宋怡刚才已经说过了,钱慕锦望着后院边上的一棵大枣树,好像那是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 宋老爹放下手里的东西,再次叹了一口气:“我和你娘的确是乡下人,我们每件事,也不懂你们说的那些大道理,可我们还不至于迂腐的过分。锦娘,你扪心自问,你究竟是因为怕我们不相信你们,还是一早就等着我和你娘啥也不懂的冤枉你?” 你等着我和你娘冤枉你,等到事情真相大白,我们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你们,你是不是就等着看我们惭愧内疚? 钱慕锦终于有了反应,向来都是冷清镇定的模样有了一丝裂痕,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话语也尖锐干脆:“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无聊!我不想说就不说,谁规定了我做什么得向谁交代清楚?” 宋老爹没有了昨晚的气急败坏,反倒问:“那昨晚呢?我和你娘都气成那样了,宋光和宋怡也跟着被打被骂,你为啥还不说?你不想说,是因为你想看着我们冤枉你们,我说错了?” 钱慕锦:“我……” 宋老爹:“自从你来了我们家,打心底里说,我和你娘的确对你不满意。可是老大喜欢你,我们就把你当作一家人。你心里也清楚自己不适合做我们家的儿媳妇,可你也不想被我们当成什么也不会的姑娘,所以才使了这招,我说的是不是?” 宋老爹一边叹气一边点头:“是,我和你娘是冤枉你们了,我们心里不舒服。我们更加知道你是个聪明能干的姑娘。可是锦娘,这样也伤感情了!” 用一种极端的方式,让人接纳,即便达到了目的,也伤了感情。 钱慕锦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她定定的望向宋老爹:“老爹,你说的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猜测。不过有一点你说的不错,我不喜欢和人谈感情,所以,我的确不适合做你们家的儿媳妇。你们要卖还是要怎么处置,随你们便。” 话已经说到了这里,钱慕锦的意思也明显了。不满意她,就早些散伙。 哪晓得宋老爹听到这话,又是瞪了她一眼:“都进了门了,是说走就能走的?老大把你当宝贝疙瘩疼着,你也是说走就能走的?再说了,你一个姑娘,没身份没户籍的,走到哪里去?卖了你,亏你想得出来!咱们老宋家再也做不出那缺德的事儿!” 钱慕锦起伏的肩膀已经暴露了她的情绪,宋老爹看着她,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锦娘,我和你娘都是乡里人,乡里人就是直脾气,当爹当娘的,打骂孩子也是正常,你心里气我们,我们都懂,可你不能跟家里人伤感情,就算你不在我们家呆着,往后回了自己家,也不要再这样子!” 后院通向灶房的门忽然发出了几声响动,下一刻,宋光急吼吼的冲过来:“爹!你咋还真让锦娘走啊!” 宋老爹抬手就往宋光脑袋上磕了一下:“狗东西!谁让你躲门后面了?” 宋光不顾上脑袋,焦急的望向背对着他们的钱慕锦:“可……” 不只是宋光,宋怡和宋励还有宋大娘都在灶房门后面听着。宋老爹那番话,让宋大娘并着几个孩子都恍然大悟。 宋励总算明白了整件事情,他看着后院里背对着他们的女人,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宋老爹把一家人都赶离了后院,让钱慕锦一个人呆着。 钱慕锦似乎的确是想静一静,她走到宋老爹刚刚坐过的位置,伸手摸了摸已经编了一大半的斗笠,忽然就想起了上次喝酒回来,他们三个一并被罚的场景。 宋光照顾着他们,宋励这个局外之人也想帮忙,小妹被“诛连”却毫无怨言,反倒认认真真的打扫庭院。 这是一个和她全然不符的家庭,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最终,钱慕锦没有走,但是把自己关在了东屋,整天整天的不说一句话。 晚上睡觉的时候,宋光是和宋励一起挤在西屋打地铺,三餐都是宋光做的认认真真送到东屋的。 宋家人的宽容在这一刻得到的极大的印证,每个人好像都很默契的不去打扰,一直到第二波粮商进村子这一天…… ------题外话------ 锦娘要改变惹~ 有时候让一个人变得强大的,不仅仅是仇恨,还有温馨的家庭带来的动力~ 锦娘任重而道远~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正文 048 粮商再临,宋家大赚 第二波粮商到村子里来得时候,大家都沸腾了。 第二次收粮的价格,居然涨到了十文钱! 眼睛尖的村民发现,这一薄粮商才是往年来收粮的,前面一波都是眼生的!他们亏大了! 这一波的粮商显然也没想到已经有人抢了先,可他们不能白来啊,来了就得收点东西,结果一打听,宋家粮食就成了大买卖。 自己种的加上从别人家买回来的七百斤,划掉自己家要留的一部分粮食和交的税,一次性卖掉的就将近两千斤! 粮商一共来了五家,后面还有长长的队伍,都是托粮食的,可五家怎么分一家? 宋怡都快乐疯了,宋光也兴奋地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宋励刚好也在家,他在想能不能把价钱再提高一点。 就在宋家人对着这难得一遇的惊喜兴奋不已的时候,紧闭了几天的东屋大门忽然打开了。 钱慕锦走了出来,整个宋家也骤然安静下来。 她在屋里,也听得到粮商来了的声音。 可是钱慕锦没有看他们,而是转身出了门。 今年本来就是丰收,一户人家收的都比往年多,五个商队,自然有较量。 钱慕锦端端的站在门口,院子里已经坐了五个商人,送家人在里面整理粮食,他们也在外头商量竞价。 “几位就是今年来收粮食的爷吧。”陡然出现一个大美人儿,几个商人都站了起来。 钱慕锦不动神色的扫了一眼他们的腰间,淡淡道:“粮食的事情,其实都好说,听说几位爷的收价是十文钱,可敲定了?” 十文钱是现在收粮的普遍价格了,几个粮商相互看看,仿佛是无声较量。 钱慕锦也不逼不催,只是感叹:“前几日来的几位爷早早的就把村子里的粮食该收的都收了,等到今儿个你们几位爷来了,他们估计连下一个村子都收完了。” 一句话犹如无声的炸弹,在几个商人中炸开。 钱慕锦叹了一口气:“几位爷也是实在人,没有欺负我们这些乡民,不过我听说最近在打仗,挨着咱们这边儿在打,也不知道会不会打进来,这粮食还是保命的东西,我们也不想都卖掉。” 其中一个穿着褐色衣裳的商人率先发话:“小娘子担心过头了,咱们大齐这次是旗开得胜!可不是因为打败仗,而是因为圣上要依据平定南边,咱们的势头可好着呢,你这粮食,放多了也不好存着!” 另一个也开口了:“是啊,咱们这都是要运到前线去的!大家都是大齐子民,这个时候更应该守望相助,咱们把粮食带到前线,战士才好吃得饱了快点把仗打完,小娘子你说是不是!” 钱慕锦浅笑:“几位说的是,是我浅陋了。我这就去让家里人把粮食拿出来。”转身之前,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啊,那这粮食卖给哪位爷,也好进来称称?咱们家的粮食可都是自己种的,好吃得很,将士吃了打了胜仗,几位爷指不定还能沾上个功劳呢!” 钱慕锦转身就往屋里走,全然不看后面几个人微妙的神色,就在这时,其中一个人急急走了过来:“小娘子,这样,我出十一文钱,你把粮食钱都卖给我!”这还了得,第二个人也出来了:“小娘子,我出十二文钱!” 这下子商人间炸开锅了。 其中一个说:“老胡,你不是乱来吗!十二文钱,你也太绝了!” 宋家人都怔怔的瞪在那里,钱慕锦看了他们一眼,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十二文已经翻倍了,再多就是破坏市场,恶意涨价了。五个商人里最为沉默的一个男人忽然站出来:“小娘子,我出二十文!” 全场哗然! 再也没有争吵声了,整个宋家安静的连抽气声都没了。就连钱慕锦也略显讶然的望向那个粮商。 三十来岁,长相平平,身上的腰牌……钱慕锦的眸子深了几分。 刚才那个人说的没错,大齐这场战争其实势头很好,圣上是要一举拿下南边,才会有这趁胜追击的一举。而他们送粮过去,意在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不管什么时候战胜,他们都是出国力的。往年就有国乱之时商人出力,最后位高权重的例子,如今他们只要出了力,多多少少都会有回报,可是二十文钱,就真的过了。 然那个男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价钱有多夸张,见到其他四个人默然,男人自信一笑:“小娘子,是不是可以带我秤粮食了?” 钱慕锦没说话。 价格已经定下来了,场面重新交还给宋家,捆装称重,是他们的事情。 二十文钱,实在是有些可怕了。 算一笔账,宋家往年一年下来也就两千多斤粮食,六文钱卖掉,自己吃的和交税的扣了,剩下的卖掉了,撑破大天五六两。 现在价钱翻了三倍,扣下三个月的粮食和田税,将近四十两的收入! 宋大娘和宋老爹称粮食的时候手都在抖,其他四个商人眼见自己打不破二十文的天价界限,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卖这么贵,宋家人其实心虚的很,深怕这商人反悔,可他们显然想多了。 这个粮商姓赵,单名一个宁字,一直到最后称完重给完钱,他都没有反悔的意思。倒是临走之前说了一句:“还记得去年来收粮食,你们家还没娶媳妇儿来着。” 一年才见一回的粮商忽然拉起了家常,宋家人有些没反应过来。可是赵宁好像并没有多谈话的意思,刚才那一句话也像是随口一说,等到粮食全都捆好,他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村子…… 东屋里,钱慕锦看着离开的赵宁马队,神色深沉的放下窗户。 正文 049 处理善后,鸡蛋封口 其实,宋家错过第一波粮商的第二天,村里人就知道了,因为有人晚上的时候听到了宋家的吵闹声,也晓得宋光家里不安宁的事情。 所以,第二波粮商进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不觉得宋家这是好人有好报,还翻倍的报,可真是幸运惨了。 四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对宋家以往的生活水平来说,可以用上好几年了!一直等到马队都出了村子,宋家还没能从这份惊喜中沉淀下来。 宋怡和宋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沉默了许多日的钱慕锦,纷纷去东屋门口敲门。 “大嫂,有四十两呢!”宋怡开心的不能自已,家里除了日常的开销,宋励的束脩也是占了大头的,他们一直担心宋励会因为这样压力变大反而影响了自己,现在无疑是雨过天晴,日子真的就变得更好了! 钱慕锦从房里出来,自然能感受到这一大家子的喜悦,她垂了垂眼,淡淡道:“扣掉要还的五两银子,家里还剩多少?” 宋光身上放着钱,家里原本只有二两七钱,又来买了点东西,只剩下二两多一点,前前后后加加减减,现在一共还有四十二两多。 钱慕锦望向宋老爹:“张狗儿和刘猎户他们三家人,每人家里送一篮子鸡蛋,村长那里借的五两银子,等过一段日子再还。” 一个鸡蛋也才三文钱,一篮子的价钱顶多一钱银子上下,可这三家将近七百斤的粮食可扎扎实实的卖了将近十四两。 其实宋大娘一直有些担心,第二波粮商进村子的时候,她就想着这三家会不会跑来把粮食卖回去再自己高价卖,可是这会儿粮食都卖完了,他们赚了一大笔,也没瞧见这三户人家来要什么,锦娘更是主动地要给他们送东西去,宋大娘心里觉得,锦娘还是明白道理的。 话说卖粮食给宋家的三家,怎么不会心痒痒?从他们听说粮商用高价买下了宋家的粮食时,他们就痒痒了——他们的粮食还没卖,都放在宋家哩! 可与此同时,也没人能厚的起这个脸皮啊! 前几日宋家错过第一次卖粮的时候没见他们去把自己的粮食买回来,这会儿有好处他们巴巴的跑去,这不是丢人么! 乡里人有些地方很可笑,那就是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方,最怕被人戳着脊梁骨说话了。三家媳妇又都是新来的,原本就够被指指点点的够受的了,这会儿地方还没住熟悉就做出这么不厚道的事情,她们可做不来! 再加上当天宋家小娘子来帮忙,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这会儿就是想反悔,也不占理。就连这里面最不学无术的张狗儿都没去要粮,这个原因,从他一瞧见钱慕锦眼睛就直勾勾的模样,大概就猜得出来是为啥了。 而在他们还没拉下脸皮之时,那好看的宋家小娘子反倒亲自给她们送东西来了,这堵在心里头的一口气,他们咽不下也要咽了。 钱慕锦装鸡蛋明显就比杨婉装得大气多了,说一篮子就是一篮子,为人有礼又十分客气,搞得这三家人全都不好意思起来。 林梅是三个媳妇里年纪最大的,收了鸡蛋反倒爽快的和钱慕锦开起玩笑来了:“这也怪我们自己生来就是个穷命,没那个福运。下回可得勤快些。” 嫁给铁匠王保的小倩年纪最小,她睁着一双大眼睛道:“听说娘子的小叔子是咱们村子读书最厉害的,以后指不定就是个官老爷了!今儿个家里赚了大钱,指不定就是个好兆头!咱们是不是也算间接帮了一把?” 话是玩笑话,可钱慕锦淡淡一笑:“算,当然算。” 这里面最不舒服,表现最不自然的就是张狗儿的媳妇陈英了,听说陈英也是被以前的丈夫给卖的,身价自然就低了,嫁给张狗儿这么个不争气的,男人还盯着别的女人看,现在钱慕锦来送鸡蛋,她也是不冷不热的。 可是钱慕锦并不在乎,所作所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从头至尾也是他们心甘情愿,等做完了这些善后工作,她便起身回家。 钱慕锦回来的时候,宋家还笼罩在巨大的喜悦之中,见到钱慕锦回来,宋怡蹦蹦跳跳的拉着她的手兴奋道:“大嫂!四十两!四十两啊!好多钱!” 钱慕锦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可宋怡却怔住了——大嫂,对她笑了? 宋怡真诚道:“大嫂,你笑起来好看!以后多笑笑!” 宋光也凑了过来:“锦娘,咱们明天去县城!” 钱慕锦瞟了他一眼:“还没被打怕?”指的上一次去县城回来被罚了。 “我也一起去。”这次说话的,竟然是宋励。 这个进门之后就与钱慕锦不对盘的小叔子忽然和善起来,钱慕锦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宋励这一次退却了往日的梳理和提防,望着钱慕锦竟然能溢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来:“大嫂,是爹娘准我们去的。刚好要过冬了,咱们得先买点东西在家储备着,过年要吃的要穿的,现在也该开始动手做了。” 钱慕锦点点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此话一出,三个人全都把她给围着了。 宋怡现在已经摸索出一套和钱慕锦的相处方式了,她就像一块滚刀肉似的,不依不饶。可是让宋光和宋励都意外的是,钱慕锦没有再流露出以往那种不耐烦的神色,那好气又好像的样子,仿佛真的是看着小姑子可爱娇蛮而无可奈何的大嫂。 “别摇了!我起得来就去……” ------题外话------ 对于男主出场晚,配角戏份多这个问题,小安已经被好多好朋友指着并扬言弃文…… 可是小安也是一根筋,终究还是拖到了54章正式出场。 其实宋家人对女主以后都会有帮助,现在是他们一家走向一心,真正像一家人的过程,而他们对男主也会有影响。 如无意外,小安是准备把这个故事写的很长的,所以在五十四章之后,男女主的戏份会越来越多,配角的反而会减少,如果大家有耐心,并且觉得这个过程其实并不是那么无趣难熬~那么请静静等待吧~ 至于宋光,很多人都觉得他是男主,小安只能说,尽量按照不夸张的人物情感选择来写这个故事。 所有的情感都是水到渠成。 致辞~男主出场倒计时~ 另外,今天只更新一章。小安要存稿惹~ 正文 050 夜色对饮,粮商通风 这次的卖粮事件算得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现在事情过去,钱慕锦依旧是宋家的大儿媳妇。 晚上睡觉的时候,宋光抱着一床被褥站在东屋门口,有些犹豫的回头看后面站着的宋家二老和小妹。 “去啊!去啊!”小妹无声的比着口型,两只手不断地冲他摆。 宋家二老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是眼神中都是哭笑不得的神色——这傻小子,还真不敢进去了? “你们在干什么?”从后院过来的宋励看着一家人,微微皱眉。 宋怡见到二哥就像是见到了救星,凑到宋励面前:“二哥!你快帮帮大哥啊!他个大傻子,不敢进门儿呢!”宋怡说完话才看到了宋励手上的东西,忽然大喜。 她直接把宋励手上的东西拿过来递给宋光:“大哥,用这个!” 宋怡的举动把宋家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酒,桂花酒! 对啊!宋励会酿酒,这桂花酒酿的尤其有水平! 就在这时,东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钱慕锦端着水盆往外走,差点没被门口一大帮子人吓得水盆落地。 “你们……”钱慕锦话没说出来,目光却先落在了宋光手上的一坛酒。 旧的周身还沾着泥巴,倒像是刚刚挖出来的。 钱慕锦的神色瞬间就变了。 宋光也算是成亲一段日子了,哪里能看不出锦娘的变化,他兴奋地献宝似的把手里的桂花酒递给钱慕锦,又把她手里的木盆拿到自己手里,动作利落的去倒水。 宋家二老已经看不下去了,苦笑着摇头回了屋里。宋怡刚才把酒从宋励手上抢过去给宋光,没有发现二哥神色间的异常,此刻她要回房睡觉,见宋励还站在原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二哥,你洗澡没?” 宋励点点头:“我等会去铺床,你先睡吧。” 想到明天要去县城,宋怡开开心心的回去睡觉了。 宋光已经倒完水,他现在能回东屋睡觉了,正开开心心收拾呢。 钱慕锦拎着酒壶,看了一眼还站在堂屋的宋励,忽然摇了摇手里的酒:“一起喝一杯?” 宋励看了看钱慕锦,微微垂眼:“好。” 秋日的夜带着山间独有的沁凉。 宋励在后院放了一张矮木桌和两张矮板凳,又点了一盏油灯,一边放着刚刚挖出来的酒壶,布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土碗。 “大嫂。”钱慕锦刚刚坐下,宋励才从前面走过来,手里竟然拿着一件外衣。 钱慕锦回头看他,宋励的目光朝边上望去,握着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夜里凉,你披着吧。” 钱慕锦伸手接过,披在身上。宋励坐到她对面,把酒坛子上封住的泥给拨开,一瞬间,酒香四溢,连钱慕锦这样嗜酒之人都微微挑眉。 桂花酿酒,清香突出,带有山葡萄的特有醇香,醇厚柔和,余香长久。 宋励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递了一杯给钱慕锦。 钱慕锦的手很漂亮。可这样一双手,握着白玉夜光杯时是华贵无双,握着一只土碗时也是豪气万丈,落落大方。 杯子刚刚抵到唇边,钱慕锦抬眼看了看宋励,杏眼带上笑意,挑衅而逗趣:“差点忘记问,你喝得?” 宋励清俊隽秀,这样的读书人是没办法和那些市井醉汉联系在一起的,听到钱慕锦的质疑,宋励第一次勾了勾唇角,回答她的是果断的一饮而尽。 钱慕锦也跟着笑了,仰头喝下一碗酒。而在她仰头之时,宋励已经喝完了,他目光一瞟,就看到了钱慕锦在微弱的灯光中格外干净纤细的脖颈,随着酒液的咽下,那细细的脖颈中比男人小得多的圆润喉结便跟着上下滑动…… 宋励别开目光,伸手又倒了一壶酒。 “大嫂,如何?”宋励顺手也给她重新斟了一杯酒,其实凭他足够看出钱慕锦豁然开朗的神色,整个人好像都因为这杯酒而云开雾散。 用眼睛都能看出来的答案,他还是问了一遍。 两个人自见面以来就一直不算和睦,今时今日能坐在一起喝一杯酒,当真是神奇,钱慕锦看着碗中的酒液,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想不到你一个文弱书生,倒是酿的一手好酒。” 宋励忽然放下土碗,俊秀的脸上微微挑眉:“文弱?大嫂,我哪里文弱了?” 钱慕锦又饮了一杯,眼角的笑意却是不减的:“你比大哥差远了。” 大哥……宋励脸上的光彩减了几分,没有说话,而是又喝了一杯酒。 夜风习习,两人的谈话声隐了下来。 就这样沉默着又喝了两三杯,钱慕锦觉得身子渐渐地开始发热了。 “大嫂。”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宋励的脸色竟然也染上了红晕,在微弱的灯光下,只觉得他白皙的脸颊有暗暗地色彩。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宋励的眸子澄澈而温雅,静静地望着钱慕锦。钱慕锦放下酒杯,回望他,眼中同样是一派波澜不惊。 同一片暮色下,怀山村是夜色静好,而县城府衙中,忙碌了一天总算得以回府的周亦琛却得知府上来了客人。 “是什么人?”周亦琛抬手,侍婢上前来为他除去了官服,换上了清隽的常服。猎鹰在一旁道:“似乎是在这一带走商的一个商人,姓赵,单名一个宁字。” “粮商?”周亦琛微微挑眉,猎鹰点头回应。 周亦琛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意:“我尚且还未行动,他们倒是会看风头,这些商贾走贩,当真是这般趋炎附势,见风使舵。” 自家主子最厌恶商人,猎鹰是知道的,可是他顿了一顿,回道:“大人,赵宁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米粮一事。” 周亦琛有些意外,他才刚刚到任,不可能与这些唯利是图的小人有什么别的牵扯。 猎鹰看出了周亦琛的不解,继续道:“来人自称,他对大人这些时候彻查的那个叫慕锦的女人,有些印象!” 正文 051 粮商印象,身份暴露 051粮商印象,身份暴露 宋家后院,叔嫂二人对视片刻,钱慕锦收回目光。 “你想问什么?”抛开了所有的顾左右而言他,钱慕锦这一次也十分的直白。 其实有些问题并没有什么探讨的必要,离开亦或是留下,他们拦不住,知道过去种种,他们也无力改变什么。 “其实……” “其实……” 短暂的沉默后,两个人竟同时开口,又同时望向对方,再同时会心一笑。 这是钱慕锦到了宋家以后,第一次这样会心一笑,没有任何的情绪,笑容自然而倾城。也许和宋励之间的谈话,向来都是聪明人之间的谈话,所以此时此刻,她放松不少,见宋励不言似在相让,她也不扭捏,坦言道:“其实这一次,该道歉之人,是我。” 宋励倒酒的动作狠狠一滞,好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道歉? 钱慕锦并没有在意宋励的反应,她伸手端过他倒好的酒,兀自道:“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哪怕定力再强,也会不自觉得沾染那些不好的习气。我曾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一个人斗久了,争久了,狠久了。无论再遇到什么样的人事物,总是有了一套下意识的解决方法。就像她一样,前世的争夺和报复,今生的设计和谋划,每一件事情,她都是按照固有的思维去行事。 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不去说清楚,是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情迟早会弄明白,而那时候就是打宋家人脸最好的时候。不动声色,算计,打脸,最后赢家,这一套已经融入骨血的行事作风已经难以改变,才让她在原本和简单很单纯的一件事上采取了这样的做法。 就像宋老爹说的,事情到了最后,他们两老知道自己冤枉了孩子,的确是愧疚难受,可是这样,未免太过伤感情。 而感情,从来不是她要去考虑的一个因素。面对善良的宋家人,她亦如此。 钱慕锦三言两语说完,宋励彻底的沉默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才让她变成这样? 回想她所有的言行举止,应当是生养在一个很好地人家,捧在手心中长大。可是这样的大家小姐宋励并不是没有见过,哪一个不是喜欢胭脂水粉,性子娇气软弱? 见宋励沉默,钱慕锦伸手去摸酒壶,可她的手还没碰到壶口,酒香已经被盖子重新堵回了坛子里。 宋励把酒收好,起身:“夜凉露重,大嫂你还是少喝些,免得明日睡过了日头。” 钱慕锦“嘶”了一声,手里握着个土碗迟迟不放下,双臂环胸眯着眼看他:“喝也是你,不喝也是你,哪有你这样喝酒喝半吊子的,你不喝了就把酒放下!” 宋励却也是半分不肯退让:“宋家的酒归我管,我说不许喝了就不许喝了。大嫂,回房吧。” 宋励抱着酒往前面去了,不一会儿宋光过来了,说来也奇怪,他想来都是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这会儿好像有些心事,也没有巴巴的跟着钱慕锦。 “明天去县城,给我扛十坛酒回来!”宋励已经离开,钱慕锦咚的一声放下碗,话语里终于带上了情绪。 宋光扯了一个笑,目光却是落在钱慕锦披着的外套上,连带着声音也干巴巴的:“嗯,给你抗……睡觉吧。” 钱慕锦没有在意那么多,和往常一样回房睡觉。 而同一时刻,县城的县衙内,依旧灯火通明。 周亦琛坐在书桌后,明亮的火光在他漆黑的眼珠中跳动。客座上的赵宁小心翼翼的抱着茶杯,掀起盖子喝了一小口。 该说的他都说了,深怕周亦琛不信似的,说的嗓子都干了。 原本周亦琛派猎鹰给周甲重新绘制了画像之后,他还没什么特别的印象,毕竟非画工亲眼看到,仅凭旁人描述,总是有些偏差。可是当他真正见到怀山村宋家的那个女人之后,她周身的气场和举手投足间的模样,几乎让赵宁第一时间回忆起了另一个女人。 有时候,气度比容貌更容易让一个人印象深刻。 大米尚且分三六九等,他们商贾之间更是如此。赵宁只是一个小生意人,可是一年一度的商云会,是全国各地的商人都回去参加一次,行商之人,需得脉络宽广根深蒂固,方能在行业间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临城的钱家,从前并不算十分有名,因为相对于同是做丝绸生意的钱家,司徒家这个垄断了宫中丝绸供货的大家族显然要更加知名。 真正让钱家在整个商界都名震四方的,是它那一场翻身仗。整个临城,十条街里,九条街的铺子都和钱家有金钱往来,原本是做丝绸生意,却转而成为了一个钱庄! 更为夸张的是,从前的布坊相当于钱家的主要生意来源,而后竟然变成专为钱家上下供布料赶制衣裳的私人所有物。 所以,一年前的商云会,钱府作为悬念最大的一个特殊商家,那个坐在首座,举手投足间,气场浑然天成,容貌倾国倾城的女人,让赵宁这个无名小卒印象极深。 周亦琛沉默了许久,方才叫来了猎鹰。 “派人去一趟临城钱府,就说是代表本官专程前去吊唁。另外……再让周甲去去怀山村,好好查一查这个女人。”周亦琛的语调冷清,听不出任何情绪。 慕锦,钱慕锦。 周亦琛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慕锦这个名字这么熟悉,可是一个死了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文 052 斩草除根,初现狠厉 因为卖粮这件事情,无疑让宋家成为了全村最幸运的一户人家,不知道的都当是宋家阴差阳错的赚了一大笔,连卖粮给他们的三户人家也没能舔着脸去要什么好处,最后反倒只能夸宋家娘子是个善有善报的好女人。 赚了大钱的第二日,宋家三兄妹就拉着钱慕锦去县城了。 日子是个晴朗的好日子,只是路上遇到的人,总是将那份好心情打了个折扣。 徐进冒出来的时候,宋怡依旧惊弓之鸟般躲到了宋励背后,今日宋家两兄弟都在,别看宋励生的清俊纤瘦,可打起人来,那拳头也够受的。 宋光本能的要护住钱慕锦,却耐不住钱慕锦已然打了招呼:“徐二哥,巧啊。” 许久没见到钱慕锦,徐进的心早就痒痒了,这会儿得见佳人,徐进还不赶紧出来刷刷存在感!? “锦娘子,近来可好?”徐进的垂涎之色已经让宋家两个男人都看不过眼,偏偏钱慕锦毫不在意,耐心回答:“徐二哥有心了。”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上次向村长借了五两银子,一定尽快归还。” 徐进眼睛一瞪,做出一副“你这是什么话”的表情来:“锦娘子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们还怀疑你们宋家的人品来了不成?不知娘子何时来,我也好在家候着。” 宋励忍不住冷笑:“既是还钱,也是我们还与村长,不劳二公子费心。” 如果说要评选一个年度最佳变脸怪,徐进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望着钱慕锦还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眼珠子一拐向宋励,那看似还笑眯眯的脸上立马就变得扭曲起来,总的来说就是明明是在笑,可是表情里充斥着“你敢坏爷的好事儿爷就掰了你的命根子!”的意思。 宋励面色沉沉,正欲发话,却发现依旧被人拽了拽。他略显讶异的看着从自己袖子上收回去的素手,有些发怔。 “看徐二哥这般红光满面,今日一定是有好事了。”钱慕锦含笑道。 她说的一点没错,今年本就是丰收之年,徐进又是村长夫人的心肝宝贝,每年这个时候,自然就是赏钱最多的时候,自从上次钱慕锦那一番大道理之后,徐进一直觉得自己一定能在赌博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直至遇见自己的贵人,让家里人再不敢拦着他赌钱,说他无用! 今日,他的小荷包可是揣的鼓鼓的,就为了一展拳脚,大杀四方! 哪晓得刚走到村口,就遇见了心尖尖上的人,徐进越发觉得自己会有好运。 可惜了,今儿个她不是独自一个人,宋家两兄弟并着一个小妹,真是碍事。所以徐进没有多做逗留,眼珠子把钱慕锦看饱了,就哼着小曲儿走了。 等他赚了大钱,第一个就要上了这宋家小娘子。 想着那纤腰丰乳,徐进越发心痒难耐,快步离开村子。 看着徐进的背影,宋励和宋光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恨意。 “走吧。”钱慕锦淡淡的吩咐了一声,一行人这才继续上路,钱慕锦不着痕迹的往边上山坡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片刻,便嘴角含笑的收回目光。 因着家里有钱,宋光又不想让媳妇和妹妹受累,破天荒的搭了马车去县城。 一路上宋怡为了摆脱看到徐进带来的不欢快气氛,一直说说笑笑。宋励自然是明白事理,跟着笑一笑算作应了,宋光看一眼钱慕锦,怎么都笑不出来。 锦娘的表情,有点可怕。 似笑非笑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励也不动声色的看一眼钱慕锦,俊美微蹙。 到了县城,小妹比上一次还要开心,可就在四个人还没商量好先买什么的时候,钱慕锦忽然道:“我有些累了,你们先买,我去……” “大嫂你又想去喝酒了不是!”宋怡抢白,亮丽的小姑娘双手叉腰,一副“不许喝酒”的模样。 “我懒得走,来来去去几条街,东西一眼就看得完,要逛你们自己逛。”说着,人已经往酒肆熟门熟路的去了。 “锦娘,我陪你吧。”宋光抢着跟过来,却被钱慕锦叫停。 “你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要小妹帮着提东西?滚过去逛街,我自己去坐坐。”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妹觉得大哥有点可怜:“大哥,要不你跟着大嫂吧,想想我也没啥要买的,我自己拿就成!” 什么叫没有什么要买的?今天要买肉买鸡,还有过冬的布匹棉花,哪是妹妹一个小姑娘拎的动的!? 宋光挠挠头:“没事儿,咱们去买吧,快点买完了去找锦娘。” 宋光和宋怡奔着铺子去了,宋励却迟疑了,他看着钱慕锦离开的方向,神情中的疑云总也不散。 而就在县城的酒肆中,钱慕锦面前的酒不知不觉就喝了一半,坐在她对面的梁忠微微垂着首。 梁忠看起来也就是五十多岁的样子,当日他衣衫褴褛佝偻而行的模样看起来沧桑可怜,可今日衣着干净整齐,带着银色鬓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竟比那日看起来要年轻了不少,更为神奇的是,钱慕锦隐隐觉得,他脸上的褶子好像都少了几条…… “锦娘!”老远的呼喊传了过来,钱慕锦伸手收了梁忠面前的酒杯,而梁忠也极其配合的起身离开,好像他只是偶然和钱慕锦拼了个桌子的客人。 三人进了酒肆,唯有宋励一人的目光随着梁忠而去,钱慕锦扫了宋励一眼,“这么快就来了?” 宋励收回目光,才发现钱慕景也看着自己。 宋光发现钱慕锦身边竟然有个小包袱:“锦娘,你去买东西了?” 现在宋家老大管钱,宋光宠着钱慕锦,加上这些钱是钱慕锦帮着赚来的,所以他大大方方的给了钱慕锦十两银子! “别动!”宋光的手快伸过来了,被“啪”的一下打得缩了回去。钱慕锦自己拿起了小包袱,“都买完了?那就走吧。” 家里赚了大钱,又买了好多东西,回去的路上,气氛是真的笑开了,尤其是宋怡,开心得不得了,晚上回去,宋家做了自钱慕锦进门以来的第一顿肉! 可是这顿饭还没开始吃,一个惊天消息传开了! 徐进倒大霉了!命根子都被打坏了! ------题外话------ 欧拉拉……砖头脸飘过求收藏…… 正文 053 接二连三,坐看好戏 徐进断根的事情,整个怀山村都惊动了。听说徐进是被赌坊的人打成这样的,无一不拍手叫好! 村长夫人的哭声能把屋顶上的砖瓦都给捅破,村长更是气的不轻,当即就要告官,抓住那几个打人的打手,可徐进的一番话,差点把老两口气的一只脚进了棺材。 原因很简单,徐进这些日子去赌钱,到了日落黄昏,都是不进不出,收入差异不大的小局面,他觉得没意思,这会儿家里丰收了,村长夫人更是多给了几个钱,他就玩的大了。起先还是赢钱,最后一把全没了! 没了原本也是不打紧的,可是徐进被钱慕锦洗脑洗的厉害,一心想着,那么多厉害的人赌的穷途末路还能飞黄腾达,他也可以!又想着家里不让她纳妾也是一位娇滴滴的小妾浪费粮食,所以他觉得只要自己能赢,就是一本万利! 于是,大名一签,指头一按,高利贷就这么借了。 赌坊是个什么地方,稍微涉猎一些的人都晓得,人家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任你把钱都赢走?于是乎徐进越赌越大,输的越来越多,到了最后人都魔障了,银子从二十两欠到了两百两! 还不了钱还要闹腾着继续赌,赌坊的人以“不要让他继续闹事”为由,直接拖到没人的巷子打了一顿,并威胁一定要还钱。 你这会儿去告官,可以啊,赌坊把打人的给你找出来,你还两百两! 天杀的,哪里去找两百两啊! 村长夫人气性大,最终还是让媳妇搀扶着去了县衙告了那家赌坊,赌坊开门做生意,难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可是他们这会儿也奇怪了,这打手都是经过训练的,只会让人记住疼,万不会打死打伤的给自己家找麻烦。 于是赌坊的人也不干了——不是故意讹钱吧!当老子们傻啊!验伤!一定要验! 周亦琛觉得,自从自己上任后,这地方好像就没安宁过,他派人给徐进验伤,结果真的给打坏了,撸都撸不动了,徐进整个人跟缩了水的虾米,窝在那里,第一次让人看了生出一种可以称之为“可怜巴巴”的感觉。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赌坊不甘不愿的把那几天打人的找出来,徐进看了一眼,居然说最后那个踹他的好像不是这四个人,还觉得赌坊是有意窝藏真凶! 嘿,赌坊乐了!一口咬定当初就这四个人,多了没有,徐进肯定是自己回去的路上被别的仇家给削了,加上又还不起债,这才想了这个法子,要死要活的把这件事儿赖在赌坊身上!更具戏剧性的是,赌坊也上诉了,告的就是徐进欠钱不还,还诬告诽谤! 一时间,县衙鸡飞狗跳。 周亦琛怒了,抓着徐进就是一番审问,问出来的结果差点让周亦琛也恨不得给他一脚! 原来,当日赌坊的四个壮汉打了他一顿,他被打的缩成一团,正准备起来的时候,脑袋上忽然被罩了个破箩筐,紧接着就是那处要紧的地方被狠狠踹了一脚…… 这才是真相,让人蛋疼的真相…… 这件事情要怎么了呢? 自然是没完没了! 徐进做不了男人了,赌坊更不可能放过两百两的欠款,双方各执一词,叫旁边的人实实在在的看了个大笑话大热闹! 这件事情之后,小妹彻底的从险些被徐进侮辱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恶有恶报,他根都断了,看以后还有没有那个本事欺负女人! 宋大娘和宋老爹宽厚,想到的还是为人尚且不错的村长,只觉得村长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儿子却成了这个样子,未免有些可怜。 叹着叹着,复又觉得还好村长有两个儿子,只是如今,老大的责任就更重了,传宗接代,马虎不得! 这一番感慨后,宋家三兄妹都点点头,唯有钱慕锦抱着一杯热茶,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这个……可不一定。” 就见钱慕锦回房里取了一个小口袋,她是要去村长家还钱。 那五两银子,不对,确切来说,是十两银子。 宋家人都愣住了。 明明借的五两,为啥要还十两啊!五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钱慕锦淡淡道:“爹,娘,有些银子必须得花,你们放心,这银子花出去,说不定还有什么惊喜呢。” 宋家人想不出有什么惊喜,徐进能不再出来害人已经是惊喜了,宋励看着钱慕锦和宋光离去的背影,目光越发深沉。 然事情的转变着实太快,宋家很快就真的被惊了一惊,只是与其说是惊喜,不若说是惊吓。 就在徐进和赌坊那边的事情没完没了的时候,徐家老大徐士于某一晚上忽然暴走,整个人疯了一般,把杨婉和尚且躺在床上的徐进打了个半死! 不为别的,就因为徐士发现自己媳妇居然和自己的弟弟有染! ------题外话------ 好啦~下一章男主就该粗来惹 不用期待太多~此文慢热~o(>_<)o~ 此致,敬礼! 正文 054 男主在此,有事烧纸 嫂子和小叔有染,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可是要浸猪笼的!一时间,村子里热闹的像过年了。出门溜达一圈,全都是拿徐进和杨婉的事儿逼逼的声音。 只是在宋家三兄妹里面,除了宋怡终于一扫阴霾,宋光和宋励都明显有些沉默,而两人的目光在撞上钱慕锦的时候,越发的意味身长。 割完稻子之后,宋家开始忙着种油菜,只要撒了油菜籽,等着明年来收就成,所以并不会忙许久,趁着宋家一家去田里的空档,钱慕锦拿了五两银子独自一人出门。 梁忠就等在怀山村的后山,后山多是小块菜地又或是没开出来的荒地,此刻没什么人,钱慕锦见到他,爽快的丢过去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足够你们走出大齐。”钱慕锦淡淡的留下一句,转身就要走。 “姑娘留步。”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钱慕锦的步子一滞。 熟悉,却又有不同。钱慕锦回过头,只见一丛翠竹后走出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自然,也是上一次那个气若游丝的男人。 钱慕锦甚少看错人,选什么人做什么,从来不会没有把握的去做。梁忠和他的主子应当是随着流民来到千穗县,面孔偏生,做事利落,身怀武功,急需用钱却选择行乞而非抢掠来过活,很适合用来削徐进。 完事付钱,应当没有任何牵绊才对,如今倘若真的要出什么错乱,也只可能是…… 钱慕锦的目光落在了梁忠身后的男人身上。 男人长身玉立,一身普通的深蓝色直裰遮不住那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唯有这张脸和整个人的气势……太不搭。 “公子有何指教?”如果她没记错,此人上次见到的时候,根本就是奄奄一息的鬼样子,几日过去,已经能精神奕奕的走动了? 男子走到梁忠之前,负手而立:“在下姓容,名景之,不知姑娘芳名。” 钱慕锦:“事情了结,互不相干,拿钱办事,莫问莫言。” “了结?”男人嘴角噙着一丝笑,“徐进尚且死咬赌坊之人,而赌坊之人亦矢口否认,这件事情,如何能了结?” 两人静静地对立,有风从远处刮过来,将枝叶推搡的发出飒飒之声,犹如高手过招,杀气相互环绕,仿佛下一刻,任何一个松懈之人都会被一招毙命! 钱慕锦目光中有狠厉也有笑意,朱唇轻启,语透心凉:“威胁我?” 容景之似是咀嚼:“威胁你……”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的看着钱慕锦,浅浅的滑过一丝嘲讽和戏谑,“又如何?” 钱慕锦的目光渐渐淡漠:“你觉得我会受你威胁?” 容景之看着她:“既然担心被威胁,何不打从开始便想一个更妙的法子?” 钱慕锦露出几分不屑的鄙夷之笑:“笑话,和地痞流氓有什么心计好耍?” 容景之的目光变了变,他别开目光,浅笑颔首,似乎是对这一看法的认同。 对待流氓地痞,简单粗暴才是最好的办法,另一种说法,就叫做以暴制暴。她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容景之觉得,他或许知道她为何敢买凶——她买一个凶去惩治徐进,自然就敢买另外一个在前一个威胁的时候继续使用暴力镇压,比如他。他毫不怀疑,现在这个女人心里已经想了一万种方法来对应他的纠缠。 五两银子,算多了。可容景之还是道了一句:“难道姑娘觉得,梁忠只值五两?” 钱慕锦冷眼望向梁忠,同样嘲讽:“给你五两已经是良心价,现在来跟我坐地起价?” 容景之微微垂眼似是谦逊,可眼下那一抹笑意唯有他一人得知,再抬眼,竟是无比温润和气,“姑娘误会了。” 容景之微微抬手,钱慕锦目光尖锐。 一双手保养甚好,皮肤白皙,与脸上的皮肤有极大色差,指甲修剪整齐,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而在他抬手之时,梁忠把钱慕锦刚刚给的五两银子递给了容景之。 容景之在手中掂量片刻,忽然抛向钱慕锦。 钱慕锦眼疾手快,当即伸手接住,容景之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这钱,我可以还给姑娘。只是姑娘既然让在下的家奴做了一件事情,如今也为在下做一件事情,如何?” “大嫂……”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钱慕锦立刻回头,见到的竟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宋励! 钱慕锦秀眉微蹙:“你怎么来了?” 宋励望着钱慕锦的目光,仿佛是蓄了千言万语,然此刻孰轻孰重他是分得清的。就见宋励忽然挺直了身子,大步走到钱慕锦身前,第一次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了钱慕锦身前。 这样站着,宋励比高挑的钱慕锦还要高出半个头来,他肃穆道:“你们是何人?若是想要威胁敲诈,恕难从命。” 容景之并没有因为忽然多出来的一个男人而感到分毫惊讶,他只是勾了勾唇角:“上了公堂,徐进就该跟你们纠缠了,若是要你们补偿,将妹妹嫂嫂嫁过去,你猜县令是判好还是不判好?” 钱慕锦冷然:“即便是家奴,也是行乞为了你这个主子的忠仆,公子当真这般不在乎?左右行凶之人确然是他,徐进难道就会放过他?公子主仆二人连养济院都进不得,不晓得这公堂……进不进得?” 容景之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有了一丝裂痕,望向钱慕锦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很好,懂得相互制衡。 可她是怎么看出来,他们进不得养济院的? 就在局势看似僵持下来的时候,容景之重新恢复如常:“姑娘想多了,既然姑娘要公堂见,只管将梁忠绑了去,左右一个奴才而已,此事祸及不到我,在下就看看,县令该要如何判。” 钱慕锦神色一紧,宋励更是忍不住:“卑鄙!” 容景之丝毫不在意:“其实姑娘拒绝的也太干脆了不是?行走江湖,谁都会遇到个困难的时候,也许除开对簿公堂这种最坏的结果,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呢?” 钱慕锦没有说话,只是沉沉的看着他。 容景之勾勾唇:“现在,姑娘愿意听在下好好说话了吗?” 正文 055 继续出场,赚足戏份 “大嫂,你简直是在胡闹!徐进的确猪狗不如,可你的法子未免太过阴毒!没被发现尚好,若是被发现,那该如何?” 宋励已经快气疯了,整件事情发生的突然而又戏剧化,他原本就觉得有些奇怪,如今总算是弄清楚了,可偏偏钱慕锦不慌不忙,似是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一般,他怎么能不担心? 两人站在村子后面的山坡上,不时地有风吹过来。面对宋励的职责和焦急,钱慕锦由始至终沉默不语。宋励犹如一个人唱了一通独角戏,说出去的一大通话连一个回音都没有。待到他无奈的拂袖叹气之时,钱慕锦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说完了?” 说完了?宋励刚刚咽下去的一口气不免又蹭了上来:“大嫂,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件事情有多严重?” 钱慕锦神色间也带上了少有的严肃:“那你又知不知道,今日不放倒他,后果又会有多严重?” 宋励怔了怔,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钱慕锦轻笑一声,继续道:“你和宋光的确关心宋怡,可你们能整日整夜的守着她吗?你不用读书了吗?他不用干活了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徐进狗改不了吃屎还整天做春秋大梦,真让他卷土重来让小妹有个什么闪失,而你们又没来得及去解救,你们真的不会悔恨死吗?” 宋励的神色沉了几分,何止是悔恨死?当场杀了徐进都出不了恶气! 冲动的想法一冒出来,宋励原本气急的情绪忽然就像是被寒冬腊月的凉风刮了一下,整个人都镇定了些。 “是不是想……杀了他都不解气?”钱慕锦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神色间又带上了往日的笑意,有些凉。 “宋励,有时候不是你问心无愧,老天就不会让你收到丝毫委屈。人活着是为自己,只有自己过好了,你才有能力去为别人。你是听过大街上的乞丐嘴里有什么家国天下的言论还是见过监狱里的死囚死到临头心里想的不是下辈子要做什么而是希望天下太平?” 钱慕锦别开目光,望向前方:“我原以为你与你大哥应当是不一样的,有些事情,容不得你去判断是非,只能看利弊。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倘若连天天在你面前晃悠的苍蝇都打不死,你就不怕与有实力人敌对之时,还没踏出一步就已经被万、箭、穿、心、了吗?” 最后几个字,钱慕锦咬字清晰,语气沉重。宋励整个人都是一怔。 可是很快他又回过神来,让自己清醒些,“大嫂,你莫要激我。好,你跟我谈利弊,我们就谈利弊!姑且不论徐进其人,就说这件事情。倘若这件事情被揭穿,我们又要怎么办?” 钱慕锦笑了笑,一席话说的云淡风轻:“刚才那个男人不是说过吗?这件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他的家奴瞒着他犯下的罪,与他无干。同理,这件事情与你们无关,我既然敢做,就没什么不敢认的,和你们委实扯不上关系。” 如果说刚才知道真相的宋励只是气急败坏,那么此刻他几乎要握着她的肩膀质问一句——如何就跟宋家没关系了? 方才说徐进也是,他和大哥不止担心小妹,更担心她!他们都已经将她当做了一家人,自是放在了家人的位置来担心,她怎么就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她将他们的担心看做什么?无足轻重吗?那她又能做些什么?若是事发,她一个弱小女子,又能为自己做什么?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吗? 认,她拿什么来认? 接连的担心,让宋励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刚才那个男人的话。看着钱慕锦的沉稳,宋励知道这件事情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死咬着不承认。 可问题就出在刚才那个男人身上。 他……为何想要留下来,究竟真的如他所说只是借地方休整,还是有什么别的意图?比如……他想握着这个把柄长此以往的来要挟他们? “走吧,宋光他们该回来了,我们也要回去了。”钱慕锦说了一句,人已经朝着家里走。 宋励皱眉,快步跟上去,“大嫂,刚才那个男人……” “无妨。”钱慕锦原本带着浅笑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寒,眼中的笑意都变得玩味起来,“敢威胁我,也得掂掂自己的斤两。他的事情,你按照我们说好的就行,走吧。” 宋励看着钱慕锦的背影,有些无奈,事到如今,他真的只能庆幸,至少自己还能帮着圆一圆。 而另一边,容景之和梁忠离开了怀山村,梁忠看着容景之今日的起色明显的好了,终于不再担心。 那药力药效虽神奇,但毒性极大。曾有人既是服下药后逃过一劫,却因为解毒之时,损耗过大,在之后最虚弱的那几日没有撑过来,仍旧命丧黄泉;偶有撑过来的,也因为元气再也养不回来,落下一生的病根。 起初那几日,容景之的确已经有了弥留之相,虚弱不堪,然几日危险期已过,他便迅速恢复过来,除了强劲的内力,必然也与他自身的底子和心态有关。 如今的模样,除了藏在人皮面具下那张尚显苍白的脸,他的一切都在飞速恢复当中。 这样超出常人数倍的恢复力,足以说明这个男人的强大。 可是梁忠还是不明白:“公子,为何我们不快些离开大齐?”事发之前,容景之已经极有先见之明的的将自己的大本营撤离了大齐,先前一段日子因为身子的原因缓了缓脚程能够理解,如今既然已经恢复,为何还不离开? 容景之负着手往前走,淡淡道:“这种事情要平定下来,一年半载都不算长。既然我能躲过一劫,自然就有人敢猜我还活着,再者……” 他缓了一缓,“太静了,也太顺了。” 梁忠思忖片刻,很快明白了。他们那样艰难都逃了出来,未免也太过幸运了,一路到这里更是顺风水顺,就在梁忠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容景之却轻笑一声。 他说:“更何况,难得遇上了一个故人,留一留,也是应该的。” 正文 056 小舅横空,惊喜礼物 剩下的农活已经不多,宋光和宋家二老很早就回来了,可是回来的时候,家只有宋怡一个人。 “锦娘和二弟呢?”宋光取了帕子擦脸,话音还未落,钱慕锦和宋励就已经回来了。按照先前串好的词,宋励还未等宋光发问,就开口了。 “哥哥?”等到宋励的话说完,宋家一家人都目瞪口呆,一会儿看看宋励,一会儿又看看钱慕锦。 这这这……这不是买来的媳妇儿么,怎么哥哥就忽然找上门了?不只是哥哥……还有叔叔?! 宋励说话的样子特别的诚恳,加上他多年来在家中良好的信誉度,几乎没有人会怀疑他说的话是假的。 “你的意思是说,锦娘的大哥和叔叔找来了?紧接着呢?”宋光的第一反应是,糟了,要见小舅子了,肿么办会不会被嫌弃啊! 第二反应是,不对啊!小舅子是来走亲戚的还是来抢妹子的啊? 因为他疼妹妹,所以他觉得当哥哥的都是疼妹妹的,万一小叔子知道锦娘是被买来的,一怒之下要带锦娘走肿么办啊! 好心急啊好心急! 宋励平日里读书念诗出口成章,如今扯谎瞎扯竟然也面不改色,其信手拈来程度让钱慕锦都忍不住为之侧目,细细思索,他的鬼话编的居然像模像样的。 比如上次进了衙门之后周大人已经对几个买来的夫人做了彻查,要弄清楚身份才好办证,结果查寻过程中遇到了钱慕锦失散的亲人;又比如这两位亲人因为不小心弄丢了钱慕锦心急如焚,一心想着团聚;再比如他们跟着周亦琛派出去彻查的人一起回来了,得知小妹已经嫁人,便寻思着挨着一个近一些的距离一起落户过日子…… 总而言之,宋励瞬间化身故事帝,把宋家一家唬的坚信不疑! 宋大娘想了想赶紧就往灶房走,一边走还一边问:“哟,那得准备点菜了,小妹你来跟我搭把手……”走了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人到了没?今儿到还是明儿到啊?” 宋励说就在这两日,宋大娘想着是亲家见面,绝对不好太失礼的,而相较于宋大娘的实在,宋老爹考虑的就更多。 宋老爹:“是要在这里住下?住我们家里还是另外起房子?” 宋老爹是有考虑的,这锦娘家里不是家道中落了么,只怕两位亲戚来,也是身无分文。 家里倒是不介意多两个人,只要是好相处的,肯干活的,家里又赚了钱,多买几亩地,一大家子吃饭也香一些。 可是……看一看儿媳妇的性子,宋老爹担心亲家会不好相处,到时候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日子又被闹得鸡飞狗跳的。 宋光这回反应快了一点,在他看来,小舅子只要不是来把媳妇抢走,他干什么都行,这会儿听着老爹说话,他也摸着下巴出主意:“是啊,锦娘你都是流落出来的,那小舅子和叔伯一定也没有住处!不过你别担心,咱们家现在有钱,我上山砍木头,到河边挑石头铲沙子,邻着咱家再盖一栋房子!保管叫哥哥和叔伯住的舒舒服服!” “盖什么房子,给个铺盖一张被褥就得了!”钱慕锦看着宋光一脸真诚,终于忍不住吐槽他。 这个男人也真是傻,自己成亲了都没想着盖房子,现在来两个外人倒是想着招呼。这还不过是“哥哥”和“叔叔”,这要是亲爹亲娘来了,他真是跪舔都不够了。 媳妇/儿媳妇忽然发话,让宋光和宋老爹都怔了一怔——唔,媳妇儿/儿媳妇这个脾气,会不会有遗传啊?第一次见面不和谐肿么办啊!? 好忧心啊好忧心! 宋励是知道家里人的性子的,但问题是这不是真的。虽说如今被人捏着把柄,不得不暂且服软,可毕竟是两个陌生人,怎么好放心让他们住到家里? 有这样心情的不只是宋励。 趁着宋光帮着宋老爹干活的空档,钱慕锦扯着宋光低声耳语:“把你爹你哥给我看好!别让他们瞎忙活!至于那两个人,我会趁早处理掉!” 宋励大惊:“你还要再找人制他们?” 钱慕锦看了他一眼:“这个你不用多问,我自有办法。” 宋励见她要走,忽然叫了她一声。 钱慕锦回头看他,眼中带着询问。 宋励皱着眉头,最后说了一句:“你也防着他们些……小心些。” 那一刻,宋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他觉得钱慕锦的神色好像松动了些,隐隐约约的,还带上了几分笑意,连带着语气都变得温和了,“我知道,不用担心。” 不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 宋励轻叹一声,他最近念书都有些走神了。 钱慕锦忽然多了个哥哥和叔叔,让宋家整个都忙碌起来,就是为了迎接做准备,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钱慕锦发现宋光还没进来,她顺着屋子往后走,却在后院里发现了正在帮宋老爹劈竹子的两父子。 天已经黑了,这种活儿没有光线不好做,但是对于熟练地人来说,凭手感就好。尤其是宋光削竹子,刀子口往哪下,竹子口往哪儿对着,闭着眼睛都做的精准无比。 “老大,要是亲家门住到家里来,你得让他们放心。你是男人,要有男人的担当。” 宋光诚恳点头:“爹,我知道。” 宋老爹也点点头:“锦娘虽然脾气差了些,可的的确确是个聪明能干的好姑娘,有时候说话难听,那是心直口快,她脑子也转得快,比你强得多。要是她帮衬着你,我和你娘都放心。你要多记着她的好处,是男人就要忍让些,这日子也能过得安稳。” 宋光嘿嘿嘿直笑:“爹,我记着呢!” 钱慕锦站在灶房门边,垂下眼的那一刻,嘴角竟是溢出几丝温暖的笑意,淡淡的,但是真切。 她转身回房,不一会儿又拿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爹。”钱慕锦忽然过来,宋光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锦娘,你咋还没睡?” 钱慕锦手里握着一只半臂长的木盒子,细细长长的,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锦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走到宋老爹面前,将东西递给他:“爹,给。” 宋老爹愣了——儿媳妇给他送礼? 是了,钱慕锦的确是给他送礼了,还送了一个极其称心意的礼——一根烟杆! 精致的幽香檀木烟杆,无论是雕刻的花纹还是烟杆的样式,简直让宋老爹爱不释手。非但如此,还有一盒沉香烟丝,看着那包装都是好东西,可惜就只有一点点。 宋老爹呆了:“这……这得花多少钱啊?” 钱慕锦却是笑了,没有了往日的尖锐,倒像是一个普通人家里跟父亲斗嘴的女儿:“怎的,钱是我赚回来的,还不许我花了?” 这话嚣张了些,可是融入此情此景,又是另一种滋味了。 宋老爹那根破烟杆用了好多年了,嘴上说着“趁手”,可看到崭新的漂亮烟杆,又怎么会有不喜欢的道理? 宋老爹都快把那精致的烟杆和漂亮的烟丝盒子兜到怀里护着了,他笑着笑着,还是叹了一口气:“锦娘,少给我们花钱,钱存着,以后你们有了孩子,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钱慕锦板下脸来:“钱是王八蛋,花完还能赚,您这把年纪就别惦记着赚钱的事儿了,这钱也不是您惦记着惦记着就往怀里飞来的,宋光,扶爹回去睡觉。” 开玩笑,媳妇儿都发话了,宋光哪会不听?就算这礼物不是给他的,他也开心的不得了,当即就让宋老爹回去睡觉了…… 正文 057 宋光察觉,秘密解开 给宋老爹送烟杆儿,得是个心细的人才想得到这一点上来的。 宋光觉得,锦娘越来越好了,可是他喜着喜着,又被一件事情给弄得有些忧愁。 回了房间,钱慕锦已经睡下了。他们两人现在依旧是隔着一手的距离睡觉,谁也没逾越,以往宋光还会有些别的心思,可是今天,他没工夫想这些了。 “锦娘,你睡了吗?”宋光抠了抠被子,好像有心事。 “嗯,睡了。”钱慕锦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上了倦意。 宋光觉得自己快憋坏了,小舅子来了他指不定有没有机会再问,所以他犹豫着开口:“锦娘……那个……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钱慕锦缓缓睁开眼,望向身边的宋光,猛地一下撑着身子坐起来,宋光没反应过来,反倒吓了一跳。 钱慕锦烦乱的扫了扫垂到额前的碎发:“你们两兄弟有心电感应吗?说个话还一个开篇格局,我说你们累不累?掖着藏着的干什么?是不是我不说不准问你们就不说了?有话说就说!” 宋光欲言又止,但在钱慕锦踹他以前,他还是把话说了出来:“锦娘……徐进的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 钱慕锦扫头发的手猛地一顿。 宋光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下了,可是房间里还是留了一盏暗暗的油灯。借着暗暗地灯光,宋光逆着光的一张脸第一次没有了光彩,投在阴影之中,平白多了几分沉重。 “为什么这么问?”钱慕锦盘腿而坐,微垂着眼。 宋光默了默,他向来不会去计划什么阴谋诡计,可是算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去思考一件事情,“你对徐进的态度,根本不是你对待别人的态度,你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所以我一直闹不懂你为啥要这样……” 宋光开了个头,好像终于能喘气了,话也说得流畅起来:“之后你让我监视徐进,也不说你要做什么。咱们去县城,你离开的那一阵子,好像买了什么东西……总之……你什么也不告诉我,可我越想越觉得奇怪,你的那些话,做的事儿……” 宋光猛地抬起头,钱慕锦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焦急:“锦娘,你实话告诉我,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钱慕锦左手向后撑着身子,盘坐着的腿转而平放,一条比之修长的腿屈起,另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腿的膝盖之上,迎着火光的一张脸上带上了淡淡的笑意,语气慵懒:“有关系又怎么样,没关系又怎么样?” 宋光有他的固执和坚持,同样,这些固执和坚持里面,包括钱慕锦对他刮目相看的那一部分。 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汉,却能一直和她遵守着半年之约;而今他应当是猜到了一个大秘密,却一反常态,变得安静沉默。 他没有再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样的沉默反倒让钱慕锦有些不习惯。就在钱慕锦欲打破沉默之时,宋光又开口了。 “锦娘,这件事情,你谁也不要说。这样过了就算了,如果有一天查到我们家里,你也什么都不要说,从现在开始,伤徐进的是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记好了!” 哐当一声,门口传来了响动。 宋光第一次目光一厉,飞快的跳下床去开门,见到的却是目瞪口呆的宋怡和沉着脸的宋励。 宋光:“二弟……小妹……你们怎么……” 抛开得知真相的宋励,宋怡真的只是单纯的为房间里忽然出现的一把檀香木梳和一面手掌大的小镜子来道谢的。 大齐多用铜镜,奈何铜镜模模糊糊,倒是有清晰的平面镜,奈何即便只是手掌大小,也要几钱银子,宋怡是万万舍不得买的,不只是梳子镜子,连带着宋励都有一份崭新的宣纸! 宋励和宋怡的出现,让两方的思维又交叉了—— 宋光:“你给大家都买了东西?” 宋怡:“大嫂,事情真的是你做的?” 钱慕锦已经披了一件衣裳在身上,她无奈的轻叹一声:“全都问我,我回答哪个?” 一盏茶之后,整个西屋才重新恢复平静。 宋家三兄妹得到了完整的真相,而宋光也从自己枕头底下找到了一套新衣裳,是成衣店买的,比直接买布回来做要贵。 这么一来二去,赚的四十多两银子转眼就只剩十几两。 可是现在谁也没空去管银钱的问题了,宋光抱着衣服有些发怔,宋怡则像是听了天方夜谭一般目瞪口呆,三人里面,唯有知道真相的宋励平静些。 然而宋励即便知道真相,也只是一个结论,此刻第一次原原本本的听完事情的始末,他也是心里一惊——这个大嫂做事,当真是埋得深,下手狠…… 正文 058 前因后果,犀利谋略 让人去教训徐进,只需要一个好的时机,而教训完之后这一连串事情,钱慕锦能有这样的布局,实在让三兄妹意想不到。 其实有关杨婉和徐进的龌龊事,钱慕锦很早以前就告诉过宋励和宋怡,当时宋光他们不在家,回来的时候见到的是极其反常的弟弟妹妹。 那时候宋怡和宋励都以为钱慕锦会想办法揭发,可是她当时只是那么一说,就再也没了行动,之后见到徐进更是客客气气,叫宋怡好生奇怪,却没想钱慕锦一条线埋得这么深。 杨婉其人,看一眼便可知道是个什么德行。可她也是苦命人,她父亲是赌徒,被徐进设计着输了一大笔钱,最后只能用女儿抵债。 偏偏她对着宋光的时候总是隔三差五的流露出那么一点真情,再结合她悲惨的身世和“从前好像不是这样的人”的定论,钱慕锦便判定——此女前期凄苦,原本好不容易想通了,愿意被赌徒父亲卖到村长家,最终性情改变的原因,必然是受到了更大的打击,让她不愿意再这样一辈子下去,比如……她嫁的男人还是个不行的。 乡里男人常年干活,应当都是肌肉横生,跟媳妇过夫妻日子也应当是龙精虎壮,像宋光就很标准。可是不按照农家汉正确成长方式来喂养,比如徐进,徐士,也就达不到宋光的标准。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杨婉别的都可以不要,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她心里还是有需求的,加上钱慕锦私下探听,徐士身子并不好。所以即便她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已经敢这么定论。 奸情揭发这一段就更简单了,杨婉和徐进有关系,徐进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能不找一个方便的时候抹着眼泪去虎摸一把吗?那可是她在这个家唯一的春天啊! 这不摸还好,一模就出事儿。 找村长家借钱不是钱慕锦去的,还钱却是钱慕锦去还的。还钱的时候,她还以“听到您家中的惨事我很难过”为由,看望了徐进,送了他一瓶伤药。 被踹了一脚,多少有点淤血的。 钱慕锦很客气,还专程交代他,伤药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怕味道大,未免影响空气质量,擦完请洗手。 徐进差点感动的跪舔了,这瓶药是女神送的,说什么都要用! 所以,杨婉或是在私下见面的时候帮他擦了药,又或者是徐进擦完要了之后她含泪虎摸了一把,味道就沾上了。 徐进一定会交代她,记得洗手,所以杨婉一定会洗手,可就算把药酒味道盖一部分,手上那一股子玉玨草的腥味儿,却是洗不掉的,还会因为那层药酒味道的清理而变得更加浓烈清晰。 玉玨草其实不是什么神奇的东西,她不过是治疗发热的药方中的一味辅药,药性偏寒,阴湿带腥气,泡到药酒里,味道一泡出来,就不容易去掉了,洗掉药酒,或者等药酒挥发掉的时候,腥味儿就出来了。 徐进要是伤的胳膊小腿儿什么的就算了,偏偏伤在那么微妙的地方。 晚上各自睡觉,就好玩了。 徐士这边被腥味儿熏到,一查,来自老婆的手。徐进那边也有腥味,一查,来自“小徐进”。 事情败露,还能怪是药酒的问题?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况且钱慕锦一早就说了,这药酒——味、道、大,小、心、使、用! 再说徐士,身为长子,自然要比弟弟先结婚,都否弟弟结婚了他还没结婚,身子的问题迟早会传出去,那时候更丢人。 徐士不知道这件事情,现在爆发是很正常的,可即便他一早就知道老婆和弟弟的事儿,一直忍着,也并不代表“当他和弟弟同时都不行的时候,老婆捧着徐进的烂根都比对他的病根要珍惜怜爱”这种事情也能忍,就因为他行过,你就这么无视我这个丈夫? 腥味儿,对应上偷腥,活生生的讽刺! 人都会爆发,所以徐士爆发了。这下,杨婉和徐进都没戏唱了。 如果说这件事情到这里就这么结束了,那是不正确的。 宋氏三兄妹在经过一夜的震惊无眠之后,第二天就目睹了村长亲自给新进村的四个媳妇挨家挨户的送户籍证明的黄册子…… 非但如此,还是第一个来的宋家,并且把钱慕锦还钱时候多还的五两又还回来了。 村长明显苍老了很多,可他表示,为乡里乡亲做事,不需要什么银钱。 原本以为村长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户籍又遥遥无期了,可是钱慕锦只是淡淡道:“村长再小也是官儿,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他要是再不在政绩上做点像样的,反倒被人知道‘借人五两收人十两’的事情,那他们真就别在这过下去了。一人一口唾沫,也能让他们呛死。除非他们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否则必然要在众人开口前用行动来证明自己。” 为此,钱慕锦在表示“叔父兄长”即将来怀山村落户的时候,村长拿出了二十万分的热情和担保,表示住宿和身份户头的问题一定会很快解决! 宋怡最是惊讶:“这也太冒险了,要是徐进不赌钱,要是杨婉忍……忍着没有做那龌龊事,这些便都不会这样了。” 宋励沉眼看了看钱慕锦,转眼望向小妹,认真的对她道:“人性使然。” 是啊,人性使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便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 如果要惋惜,也是有的。 村长夫人溺爱儿子,为人尖酸霸道,连村长有时候也被训斥,对待村民也极度苛刻,可村长终究是无辜的。宋家三兄妹都觉得,钱慕锦做这些事情,不应当让村长受这样的打击。 然钱慕锦只是淡淡一句:“养不教,父之过。如今只是小小丑闻,算是一个警醒。往后村长便不会惯着儿子,更不会顺从那个霸道夫人。村民的日子才会更好过,难道你们想要徐进真的变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时候,再让村长幡然醒悟来整顿家风吗?” 宋家三兄妹默然,也就是在他们默然的端口——传说中的叔伯和大哥,登门了! 正文 059 兄长临门,锦娘异常 钱慕锦给宋怡和宋光的真相,自然是剔除了容景之主仆这一茬,以一个简单的“雇人行凶”一语带过。 对于一个经商的生意人来说,有时候人脉比钱财更重要,秉着“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生意人通常不会与人结恶,而对于无论是交通还是通讯都极其不发达的古代,朋友自然是走到哪里交到哪里,有时候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谁也说不清。即便是钱慕锦,也不例外。 容景之气质非凡,除了一张脸不甚搭调,言行举止倒也得体。换做徐进那种人要挟,也许钱慕锦真的就再请一个打手,打到他不敢敲诈为止,然她如今默许他所谓的“借地栖息”,究竟有没有别的意图,暂且不表。 容景之的出场,还是让宋家有些意料不到的。首先,貌似并没有那么落魄。这也是奇怪,当日第一次见到,梁忠还在街上讨饭,衣衫褴褛,如今两人的衣裳虽是最普通的,却不破不旧,更像是临时买的新的。 梁忠左手一笼鸡仔,右手一只米袋,宋家人愣了——这哪是落魄亲戚啊,看起来还是很小康啊! 再一想,或许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虽然家道中落,也不会完全没有盘缠,锦娘也只是因为被人贩子卖了才那般落魄。 念着今天是一家人团聚,宋家二老有什么想法都先压着,风风火火的准备饭菜开饭去了。 也许是因为钱慕锦这个先例太突出,谦逊有礼的容景之完全没有给宋家人留下“钱慕锦第二”这种印象,顷刻间,已经收获满满一堆赞许。 聊得熟了,宋小妹俏皮道:“我先以为大嫂和慕大哥应当是有些神似的,现在看起来倒完全不像了!” 慕大哥,是了,钱慕锦上户籍报名字的时候,剔了自己的“钱姓”,冠以慕姓,所以小妹才会以为容景之姓慕。 钱慕锦面无表情的吃饭,一句话都懒得搭理。宋励知道真相,可他觉得自己要圆好这个谎,强撑着热情招待。 小妹到底年纪还小,家里来客人总是开心的,又因为容景之和“钱慕锦”的关系,她叽叽喳喳问了好多问题,问的最多的就是他们以前的事情。 “啪”的一声,钱慕锦的筷子忽然重重的拍在了饭桌上。 整个饭桌子都安静了下来,宋怡被吓得筷子都掉到地上了。 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钱慕锦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动辄冷言冷语之人,可是她这一通脾气,发的实在是古怪。 容景之扫了她一眼,和煦一笑,打起了圆场:“过去的事情便是过去了,何须再多提,这饭菜美味,再不吃可就凉了。” 容景之三言两语,就让宋家“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可不是么,家道中落,往日再怎么好,如今也只是云烟,提起来也只是徒增伤感,小妹想要说点什么缓解气氛,然下一刻,钱慕锦已经放下碗筷起身离桌:“你们吃吧,我回房了。” 小妹有点茫然了,她无助的望向容景之:“慕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从最初时候进门的冷漠到如今的融合,送家人几乎都已经清楚了钱慕锦的脾气。她对谁狠厉,对谁恩义,从来都不会多废话一句,可是到头来,每个人心里都清清楚楚的。 宋老爹的烟丝烟盒,宋大娘的润手膏,宋小妹的木梳镜子,宋励的宣纸,宋光的衣裳,她谁都没漏,唯独她自己什么都没买。 宋老爹轻叹一声,对宋光道:“给锦娘送点饭到房里吧。”又瞥了小妹一眼,“就你个嘴壶子,赛都塞不住!” 宋家人尴尬之中,容景之倒是自来熟的开始宽慰,导致宋励好几次都向他投去了警惕的眼神。 宋光装了满满一碗饭菜去东屋推门,哪晓得一伸手,东屋的门都被插上了。 看着宋光失落的坐回来,容景之客气的放下筷子:“舍妹的脾气的确有些暴躁,相比这些日子在此必然是让各位难做了。在下做不了什么,唯有代舍妹向各位赔不是。” 宋家对容景之的好感度又蹭蹭蹭的上涨了,唯有宋励阴森森的盯着容景之—— 宋励:演的再好也没用!我知道真相! 一顿饭用完,就该讨论容景之他们的安顿问题了。其实另盖房子这件事情,从宋光成亲那会儿宋家就已经在盘算了。 他们赚了钱,还留了三个月的粮食,家里现在衣食无忧,连带着过年的东西都买好了,只等着筹备一些琐事,做些年货准备过年了。且乡下盖房子不似城里,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是这个道理,很多时候是可以就地取材的。 村长把多的五两还了回来,扣掉这些日子来买的所有东西用的钱,还有二十两之多!木材石块泥沙都可以自己弄,唯独需要花点功夫的就是自己盖窑烧石,以及其他细琐却费力气的活儿。 爽快人做爽快事,宋老爹很快就大腿一拍——盖房子! 现在农活儿也干的差不多了,宋光就成了盖房子的主力,而宋励把卖粮办年货的事情落实后,也不得不回到书院。 宋励还是有些不放心容景之,可是钱慕锦不晓得是哪里不对劲,从吃饭的时候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叫也不理。旁人以为她是触景生情,可宋励却不认为钱慕锦是这般感性之人,念及她为人精明,宋励还是收拾收拾,去了书院…… 正文 060 馋酒异常,酒液芳香 一直到晚上吃饭,钱慕锦都没有出过东屋,这让宋老爹有些怀疑——这不是找到叔伯与兄弟了么?怎的看起来似乎不是很亲? 梁忠倒是坦白,说虽是叔伯,从前在家里却也是个落难亲戚,做的事下等人的事情,但是好歹承了恩情,现在也就继续服侍着主子,所以宋家决定盖房子之后,梁忠二话不说就要和宋光一起去凿石头, 对于老爹的疑惑,容景之的解释很简单——锦娘大致是气他们当日把她弄丢,白受了些苦。以她的脾气,定是该老死不相往来了,但是因着在宋家过得好,也不算一个惨淡下场,这才有了和气的见面,如今只剩一口余气未消,过一阵子就好了。 这番话说的很是贴心,一来把钱慕锦的态度解释清楚了,二来也没让宋家尴尬。几番交谈下来,容景之倒是比钱慕锦更能融入这个家中。 吃完晚饭就该睡觉了,宋老爹跑出去借了几条板凳回来,又把灶房通向堂屋的门板给拆了下来,往板凳上一倒,就是一张床。还好现在的天气不是很冷,能挨过一段日子。 宋光有点担心钱慕锦,她一天没吃东西了,端进去的饭菜都没动过。不仅如此,无论宋光怎么叫她她都不理,烦躁的几个翻身似乎是不耐烦被扰了清梦。 宋光也不敢推了,钱慕锦睡在外面,他就小心翼翼的爬到里面睡下。 宋家人夜里睡得都很好,尤其是宋光,简简单单,沾枕即睡。 很快,宋光的呼吸变得均匀规律,可是睡在他身边的钱慕锦却缓缓睁开眼睛,起身下床。 身边那股特别的女儿香掠过的时候,容景之缓缓张开眼睛。有些人,在夜里要变得更加敏感。 钱慕锦熟门熟路的去了灶房,容景之敏感的听到了她似乎是在翻找着什么的模样。梁忠也醒了,容景之拦住他,兀自起身,轻声走向灶房。 灶房通向后院的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容景之动了动鼻子,是酒香。 他勾唇一笑,熟门熟路的走到放着碗筷的柜子边,摸出一只土碗来,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土碗走到灶房通向后院的门边。 然而,一句风流戏谑的“独酌乐不如共饮乐”还未说出口,容景之整个人都怔了一怔。 院中的女人笼罩在夜色之中,唯有那映衬着月光的一张脸格外的冷清艳丽。 她怀中的酒坛子已经撕开了封口,也不见她拿着什么酒器,抱着那酒坛子仰头就是一灌! 大量的酒液从她的嘴角溢出,滑过细长白皙的脖颈,没入了交领衣裳里…… 一口酒灌下去,钱慕锦喘了一口气。 她单手抓着坛口,另一只手却直接越过了尚且沾着酒液的嘴角,直接在太阳穴的位置揉了一揉,整个人似有些站不稳。 就在钱慕锦一个错步,人已经歪向一边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 钱慕锦几乎是本能的就要推开,但容景之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有什么越矩的行为,将她整个人扶稳后,顺势就松开了手。钱慕锦那一推,推得极其轻松。 容景之看出了她的防备,噙着笑双手环胸看着她:“总不至于,怕我抢你的酒?” 钱慕锦也看着他,脑袋歪了歪,笑出声来,拖着长音,不知道是醉意还是倦意:“你这个人,还真是怪……”她又抬手用手背敲了敲脑门,好像是在保持清醒,“上一次见你,你还是要死不活,现在一双手居然已经有了这样的力气,到底是当初你妆模作样,还是现在兀自强撑呢?” 容景之并未急着回答,他靠着后院的一颗枣树,淡淡道:“上一回见你,你还能费尽心思的去谋算别人,现在居然在自家后院醉的站都站不稳,到底是你当初兀自强撑呢?还是如今凶相毕露?” 容景之话音未落,钱慕锦手上的酒坛子已经朝着他飞了过来! 酒坛子在空中旋了个圈儿,容景之轻巧的接过。酒香扑鼻,似乎还残存着她的味道,容景之淡淡一笑,正欲说几句共饮时候的豪气之语,一个冷冷的声音已经飘了过来—— “你自己慢慢喝吧……”钱慕锦说着这话,人已经虚浮着步子往前面走了。 哪晓得夜间的路面终究是不熟悉,路过灶房的门槛时,她一个不慎,整个人都往前栽了过去! 容景之当即丢掉手里的酒坛,几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了回来! 一声闷响!酒坛似是掉到厚草地上,唯有酒液飘香。 美人入怀,容景之的眉头却是一皱,原本只是拽着钱慕锦手腕的手改为搭脉。 “你……” 钱慕锦已经一把推开他,语气冷淡:“你要‘栖息’,现在已经给你‘息’着了。做人嘴巴紧一点,否则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把你怎么样。” 放下狠话,钱慕锦头也不回的转身回房。 正文 061 早知身份,意图交易 锦娘又偷喝酒了! 小妹和宋大娘一早起来做饭,闻着后院一股子桂花酒的味道就知道了! 小妹从草堆里扒拉出已经空了的酒罐子,哭笑不得的把坛子拿给宋大娘看,“大嫂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喝了就喝了,还把坛子给藏到后面的草堆里了。要藏也得想着这一大股子酒气怎么藏啊!” 宋大娘的手因为常年捞水干活,也因为肤质的问题,总是皲裂,擦了钱慕锦选的香膏,虽说不是立竿见影,但也比从前好。她有些愁苦的看着那只空坛子,叹了一声气:“女儿家的喝这么多酒,对身子也不好。她和老大都还没生娃……” 宋小妹看出娘的担忧,赶紧又凑过去语气轻松的岔开话题:“哎呀娘,大嫂现在也才十六七岁,比我大不了多少呢,本来没多严重的事儿,倒是被你说的好像有啥不得了似的!” 宋小妹一句话的确是转移了宋大娘的注意力,却一个不慎引火烧身。宋大娘眉头一皱,转而问道:“段非跟着他爹去叔伯家帮忙也该回来了,他跟你说过你俩的事儿没有?” 提及段非,宋怡的脸红了一红,“娘,你咋说这个啊!” 宋大娘瞪了她一眼:“你也知道你比你嫂子差不了多少啊,你嫂子都嫁人了,你还能单着么!我和你爹想的是先等你二哥过年之后考试,要是考上了,咱们双喜临门一起办!” “什么双喜临门?”容景之负着手走进来,脸上带着笑。 才想出第二天,俨然已经没了生疏感,倒是比锦娘更好相处。宋大娘知道说这些话女儿家得害羞,就只是笑了笑,可即便如此,宋怡还是羞红了脸跑出去了。 “去外面坐坐吧,饭就快好了。”宋大娘热情招待,容景之也不打扰,笑着出去了。 可这一头,宋小妹才刚一跑出来,就撞上了在东屋门口张望的宋光。 今天已经开始准备起房子了,宋光一早就起来了,可这会儿不干活儿,趴在这里望自己屋里是要做什么? 见到小妹,宋光皱着眉头问:“小妹,锦娘好像偷喝酒了。我早晨起来,她身上还有酒味。” 这会儿已经不早了,饶是钱慕锦这般不爱干活,以往也是起身了,可今天当真是奇怪,人还在屋里睡着。 宋光还要干活儿,容景之去到外面帮忙,小妹为了让大哥和大嫂的哥哥安心,肩负陪伴大嫂的任务,从西屋拿了什么东西出来,溜到东屋去了。 一屋子的酒味。 宋怡皱了皱眉,凑到床边:“大嫂……大嫂?” 床榻上的人没有动静,宋怡有些奇怪,伸手去推钱慕锦,声音放大了些:“大嫂?” 钱慕锦双眸紧闭,仿佛没了知觉一般,宋怡吓坏了,转身就往外冲:“大哥!大哥你快来看看!大嫂她……” “锦娘怎么了?”宋光本来就心系娇妻,干活儿也不走心,一听到宋怡的声音他就冲了进来,可是等到宋光和宋怡跑进东屋的时候,钱慕锦竟然已经靠坐在床边,惺忪着一双眼侧过头看着宋光他们。 女孩子的声音尖,加上宋怡那么一叫,差点把宋光的心都吓出来,他凑到钱慕锦面前左看右看:“锦娘,你还好吧?你到底咋了?” 钱慕锦似乎倦意未消,她抬手揉了揉额角:“什么我怎么了?” 宋怡也凑了过来,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好像也是被吓到了:“大嫂,刚才我叫你你都不应我,我……我还以为你……” 钱慕锦叹了一口气,语气全然没有睡觉被吵醒的不耐烦,反倒是疲惫着解释:“我昨晚喝了些酒,睡得沉了些……”又望向他们兄妹二人,“都没事做了是不是?瞎操心什么……” 好在是有惊无险,宋光嘀咕:“你大晚上喝啥酒啊……” 钱慕锦看了他一眼,不说话:“我今天不想吃饭,不用叫我。” 宋光和宋怡急了,齐口同声:“不行!” 宋光:“你昨儿个都没吃些什么。” 钱慕锦垂了垂眼,沉声道:“我嘴巴里没味道,家里还有酒吗?” 还要喝酒?宋光和宋怡这下再也不答应了,一个个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宋怡:“二哥的就都被你喝完了!没有了!” “那就出去!滚出去!”钱慕锦不知道哪里来的暴躁脾气,忽然怒喝一声! 这回是个人都觉得不对劲了,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容景之端着一碗清粥站在门口。 “宋兄,宋姑娘,不知道二位介不介意让我来看看。” 亲大哥出马,宋怡和宋光就像是找到了救星,连连点头,钱慕锦却是冷眼看着他:“听不懂人话吗?叫你们滚出去!” 容景之好像丝毫没有被这些话激到,反倒是顺手将碗放在了床边上搭建的木桌上,对着宋光两人颔首一笑:“阿锦脾气坏了些,还望你们多多包涵。” 哪里能不包涵?宋家兄妹极为配合的给容景之腾位置,还很体贴的在出门的时候关了门,宋光现在有盖房大任,想着小舅子毕竟是哥哥,一定比自己能治锦娘。 容景之随意的拖了一张四角凳坐下,在钱慕锦亲自把他踹出去之前,淡淡开口:“钱姑娘,有些话,你是想要我们坐下来安静的说,还是把大家叫进来一起说?” 从容景之那句“钱姑娘”开始,钱慕锦的神色已经变了,“你……” 容景之把手里的粥递给她:“喝完这个,我们慢慢聊。” 正文 062 同是天涯,锦娘拒邀 钱慕锦的状态并不好,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容景之。 白粥比最初的时候浓稠了不少,一边舀了些酱瓜,是很清爽可口的食物。 钱慕锦的神色变了几变,拢了一头黑发,声音比刚才更冷:“有话就说。” 容景之也不发话,勾了勾唇角,端着碗递到她面前。 同一时间,钱慕锦伸手就挥向容景之端着碗的手,容景之神色一敛,在她打到碗口里碰到滚烫的粥之前不动声色的偏手,整碗粥泼了出去,而后钱慕锦才打到碗边,整只碗飞了出去,碎落一地。 外面俨然又有了动静,容景之抢先压低了声音:“何须这般动怒?不过话说回来,比起吃粥,你倒是更应该吃药才对……” 钱慕锦的目光紧了几分,在宋光和宋怡再次进来的时候,容景之笑着转过头:“无事,只是方才不小心被烫到打翻了碗,劳驾小妹再端一碗来。” 宋怡和宋光对望一眼,点点头退了出去。 第二碗粥很快就递了过来,容景之不急不缓的接过,等到小妹出去了,他才把粥重新递到她面前:“吃了。” 钱慕锦再次抬眼望向他。这一次,她带上了打量。容景之丝毫没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一举一动都坦然无比,见钱慕锦迟迟不肯动作,他终于退了一步,将碗放在一边,淡淡道:“第一次瞧见姑娘,还以为是看错了,如今看来,钱姑娘当真是离开了钱府。” 钱慕锦垂眼:“我怎么觉得,倒像是你得知我找上梁忠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打算找上我了?如今来看,莫非你的栖息避难也都是幌子?”说到这里,她忽而一笑,嘲讽道,“你倒也是个精明之人,原本以为我也算是阅人无数,但对着你,到有些不懂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真心,什么时候是演戏。” 容景之顺口答:“正经的事上头,我自然一贯是认真的。” 钱慕锦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去断过了那一碗清粥。捏着小瓷勺,她抬眼望向容景之:“现在可以说了?” 容景之看着她喝下第一口,终于道出原由。 其实总结起来,并不复杂——他其实是一个商人,只是如今为了躲避一个麻烦,不得不隐瞒身份将自己藏起来。 生意都是干干净净的,他现在需要一个人来代为看管自己的生意。 钱慕锦听完,并没有任何心动的模样,容景之不逼不迫,静观其变。 钱慕锦喝了两口粥就放到了一边,擦着嘴角笑了起来:“你这话,说的有些可笑。” 可笑?容景之皱眉。 钱慕锦缓缓起身,走到窗户边将窗户放下,“什么叫做‘都是干干净净的生意’?人若脏了,再干净的生意,也会变得不干净,我对别人的生意没有兴趣,公子还是另请他人吧。” 容景之也起身走到她身边,目光犀利:“你怕了。” 钱慕锦转过头望向他:“我不知道你留下来是单纯的想要利用我为你做什么,还是另有所图,宋家人无辜,若你即早离开也就罢了,但若你敢累及他们,别的我不敢保证,至少你这辈子,一定会比现在还要惨上十倍。” 容景之深深的看了她两眼,忽然笑了。 钱慕锦没有那个兴趣去问他笑什么,她朝着门口走,大有开门赶人的架势。 “我原先还好奇,你为何不回到钱家。以你的作风,绝不会允许别人在你身上讨得一分便宜。可如今钱府的丧事都已经办完,你却还窝在这山间小村。如今我懂了——你不敢。” 钱慕锦已经扶上门闩的手又停了下来,就在容景之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果断的重新发力,将门拉开,“东西已经吃了,滚。” 容景之并无气恼之色,在小妹赶过来收碗以前,他走到门口,对着她淡淡一笑:“你自是放心,我虽非良善之人,倒也不会祸害无辜。至于我所说的事情……”容景之若有深意的看着她,“暂且不着急,总有一日,你会应我。” 容景之出去没多久,宋怡就来收碗了。看着那清粥好歹是动了,大嫂好像也没有刚才那样火大了,她心中只觉得这慕大哥当真是有办法的,回头得让大哥跟着慕大哥好好学学。 等收完碗筷,看着钱慕锦的气色好了些,宋怡心念一动,把早就揣在身上的一块帕子拿了出来递给她:“大嫂,送你。” 钱慕锦望向宋怡手里的东西,竟是一块丝绸帕子。 帕子上绣了一只很可爱的胖娃娃,煞是灵动可爱。且这块帕子质地柔软,摸着十分舒服,应当不是一般的绢料。似乎是看出了钱慕锦的疑惑,宋怡笑嘻嘻道:“这可是锦绣庄的料子呢!” 锦绣庄是县城最好的绸缎庄,即便只是这么四四方方一块手帕,裁一块也得一钱银子才对。 “买这个做什么?”钱慕锦用帕子,都是正经需要的时候用,她没有那种有事无事拿着帕子含羞掩面的习惯。 宋怡的脸红了红:“就……就送大嫂你啊。”她尴尬的笑了笑,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过去。 钱慕锦的记性也不差,立马就想到了第一次来宋家,也是小妹递了帕子给她。那时候她尚且冷漠不近人,对小妹也诸多挑剔,一块糙帕子,怕是让这个小姑娘挺伤心的。 “其实……也没啥……”宋怡揪着衣裳咕哝,“我知道大嫂你给家里人都买了东西,可你自己啥也没添置。这块帕子是二哥帮着挑的,是最好的!上面的绣样是我自己绣的。”她鬼机灵的一笑,“大嫂,你啥时候给我们添个小侄子玩玩?” 钱慕锦握着帕子,对着她笑了笑:“生孩子就是为了给你们玩?” 宋怡立马摆手:“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就是催你和大哥快点有动静啊! “帕子我收下了,辛苦了。”钱慕锦果断的掐了这个话题。 严格论起来,钱慕锦被买回来也才个把月,宋怡心想也许家里真的不应当逼急了。就在她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往外走的时候,钱慕锦忽然叫住了她—— “等一下,我有件事情问你。” ------题外话------ 这段时间的气候真的好磨人~大家要注意身体哟~ 正文 063 锦娘授诀,纸上先生 被钱慕锦叫住,宋怡还以为是生孩子的话题可以继续了,可是她回过头,见到的却是目光专注在那张帕子上的大嫂。 “大嫂?咋啦?是不是这个帕子有啥问题?” 钱慕锦反复翻看了一翻,继而问道:“你先前说,刺绣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宋怡诚实的点头:“我娘家人的时候,有一件顶好看的衣裳,只是后来衣裳破了,娘说破了也就不好看了,让吧上头刺绣用的线都拆下来,留着缝补衣裳用,我把那些花纹都拆掉,就知道怎么绣了,那件衣裳还是我缝补好的呢!” 说到这个,宋怡难免有些自豪,就像宋光说起种田的事情一样。 钱慕锦忽而望向她:“如果只是告诉你一种针法是怎么个绣法,你能自己学会吗?” 宋怡皱着眉头想了想,“应当是会的。”又觉得钱慕锦忽然这样问有些奇怪,歪歪脑袋,“大嫂,你干啥问这个?是我绣的有问题吗?” 钱慕锦把帕子收好:“没问题,没事了……” 宋怡又笑了:“没啥,要是大嫂你没啥事儿,我就出去忙了。” 钱慕锦点点头,宋怡就端着碗出去了。等到宋怡出去,钱慕锦转身就从屋里的箱子里翻出几张宋励没有带走的纸和笔墨…… 一直到吃午饭,宋光才满头大汗的停下手里的活儿去屋里看钱慕锦,他冒了个头进来,瞧见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媳妇,眨眨眼:“锦娘,出来吃饭吧。” 钱慕锦头也不抬:“你们吃吧。” 宋光还想说什么,钱慕锦的笔一顿,凉凉的扫了他一眼。宋光捂着嘴,默默地退出去了。 “锦娘咋又不吃饭?”宋老爹也难免问了一句,宋光挠挠头,嘴巴笨笨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想吃就是不想吃,锦娘做事儿从来都不会跟他解释…… 最后,宋光拿来一只碗,给钱慕锦留了饭菜,放在一边用罩子罩着。容景之看了一眼专心吃饭的宋光,又垂下眼吃饭。 然而,就在一家人刚刚吃完饭的时候,东屋的大门忽然就被打开了,钱慕锦手中拿着一沓纸走了出来,直接找到小妹,把手里的东西全都给了她。 小妹正在帮着宋大娘收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大嫂……这是啥啊……” 宋小妹的字是宋励教的,她勤奋好学,又聪明伶俐,宋励写的过得文章和诗她都看过。钱慕锦的字不似一般女儿家的簪花小楷那般隽秀,相反,这龙飞凤舞的笔画甚至比起她二哥还要潇洒几分,宋小妹看着有点吃力,“针法?” 钱慕锦:“你若是有兴趣就看看,若是觉得没用,拿去烧火吧。” 宋怡跑到光线好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人也越来越兴奋——有兴趣!如何会没有兴趣!?这些都是刺绣针法的教案! 因着宋怡的功夫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导致有些针法她晓得是个什么绣法,却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钱慕锦的字迹大气却不缭乱,清晰明确的解说犹如一把钥匙将宋怡心里那扇想要打开又迟迟找不到方法的大门给推开了,眼前一片,豁然明朗! 如今这个朝代与钱慕锦从前生活的时代不同。但钱家从前是不放生意发家,从布匹织就到染布,既然是和布匹打交道,钱慕锦的女红也是钱家一绝。 只是如今这具身子已然换了芯儿,钱慕锦只记得针法,犹如只拿了一本徒有招式而无心法的秘籍。但小妹不同,既然她喜欢这个,那那些花样繁复的针法,于她而言有益无害。 和钱慕锦想的一样,宋怡如获至宝,一个下午什么都不想干了,专心致志的拿着她给的针法指导,对这一块破布练习。那些线她都珍惜的很,往往都是轻轻绣了,复又拆下来,认真努力的模样,和干活的宋光、读书的宋励一样,让人不忍心打扰。 钱慕锦轻轻的为宋怡合上西屋的房门,转过身却见到容景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几步开外。 他好像一直注意着这边,又好像是凑巧望过来。与钱慕锦对视片刻,他勾了勾唇角,转身去了后院。 钱慕锦交给小妹刺绣针法的事情,宋家很快就都知道了,宋家二老讶然于这样一个媳妇竟然也会刺绣,可小妹却很苦逼——大嫂只给她针法,有些新奇的针法她从文字看不懂,去问大嫂,大嫂的脸色就不好看。 “我不会。”这是钱慕锦的回答,干干脆脆,没有掩藏。 可是小妹不信——写都写出来了,怎的就不会!? 一定是大嫂又在考验自己了!她一定希望自己参透,而不是靠着她长成一个知晓的依赖别人的废物! 自从知道一些事情之后,宋怡心里越发的崇拜大嫂,很希望变成大嫂一样能做主能干的女人,所以面对着她也不懂的针法,宋怡下狠心了要好好顿悟参透,一连几天,她跟钱慕锦一样,吃喝拉撒睡好像都抛出脑后了,天天拿着针法教案和破布自学。 宋怡那边固然是因为勤奋好学,可是钱慕锦这边俨然不客观。 钱慕锦的脾气,谁都没办法,就是拿着饭抠着她的嘴给她喂下去,她也有本事下一刻喷你一脸。宋光虽然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男人,但他也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钱慕锦白天闷着,晚上睡不着,之前还能缩成一团,之后就一直翻来覆去的。她的动作不大,可宋光就是知道。 白天不休息也就罢了,晚上整夜整夜睡不好,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短短几天,钱慕锦的脸色都不对了。就在宋励带回一个大消息的那天,钱慕锦在出房门的时候忽然身子一歪,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正文 064 恼人顽疾,忧思忧虑 钱慕锦的忽然晕厥,让宋家人吓坏了。尤其是宋光,发了疯一样背着钱慕锦就往村外面冲。以往有个什么发热头痛的,都是村子里的一个老大夫,可宋光梗直了一根筋,带着钱慕锦就坐马车去了县城。 这个事情来得太突然,宋家二老在家看家,让宋怡、宋励和容景之都跟着,四个人抱着钱慕锦一路到了一家医馆,宋光抓着一个伙计,劈头盖脸的就问代付在哪里。 医馆很大,后面有专门的诊室,又因为钱慕锦是姑娘家,所以宋怡留在诊室里面帮衬着。外面宋光急的团团转,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容景之身上,混乱的思绪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景之,锦娘到底是什么病?你是她哥哥,你一定晓得!” 容景之垂了垂眼,淡淡道:“不是什么重症,无需惊慌。” 宋励冷冷的看了容景之一眼,转而望向大哥:“大哥,你别着急,大嫂也许只是风寒入侵,你也说她这一阵子的饭吃得少,也许是胃口不好。莫要想太多。” 宋光怎么能不急:“啥叫别想太多!?锦娘这阵子总是找我要酒,你酿的那些酒全被她给喝了个干净,你说我怎么敢给她酒!?你说……锦娘会不会是得了什么……” “够了!”一个沉声忽然呵斥住宋光,容景之沉眼看着他:“如今尚无定论,你身为七尺男儿,连这点自持定力都没有了吗?阿锦无事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什么事,你也要这样慌张下去吗?” 这是容景之第一次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说话,话语字句间,贵气凛然,将宋光呵斥的哑口无言。半晌,宋光终于镇定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黯哑:“你……你说得对,我不能太慌张……” 说话间,诊室的门打开了,容景之目光一厉,直接越过宋光冲了进去,随着容景之的动作,宋光和宋励也都反应过来,相继进去了。 钱慕锦还没醒过来,老大夫已经收拾了药箱,见人都进来了,方才缓缓道:“脉搏虚浮,似是头风之症,却又有不同之处。” 头风? 宋励目光一紧:“何为似是?难道还有别的病症?她会有什么感觉?头痛还是如何?” 老大夫缓缓摇头,“非也,非也。浅而近者,名曰头痛;深而远者,名曰头风。头痛卒然而至,易于解散也;头风作止不常,愈后触感复发也。” 大夫看了一眼昏睡中的钱慕锦:“这位夫人的脉象的确似头风之症,然偶有脉象混乱虚弱之相,行医讲求望闻问切,这位夫人尚且还在昏睡之中,老夫并不好过早下定论。” “她喝酒。”就在众人沉默之时,容景之忽然说了一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拉了过去。 容景之看着竹榻上的女人,进一步道:“她近日来饮酒量极大,且时刻好酒。饭食量少,不知此情况是否与脉象混乱虚弱有关。” 老大夫闻言,抹了一把胡须,竟是摇起头来:“胡来!简直是胡来!” 胡来!? 宋光已经快跪下了,“大夫,求你救救我娘子!” 老大夫抬了抬手:“你们也无须惊慌。老夫也有过这样几个病人。因着头风之症痛苦难言,虽非痛彻心扉,但能让人吃不香睡不好。此种病症也非短短几日就能痊愈,有极端者,便在头风最难忍耐之时大量饮酒,企图以醉酒掩盖过头风之苦!” 大夫寥寥几语,让宋家兄妹都傻了眼——大夫的意思很明确,头痛难忍时,她自是吃不下也睡不着,所以才会想要喝酒,喝醉了不省人事,也比清醒着难受来得强! 宋光仿佛被人抽走了三魂似的,伏在钱慕锦身边握住她的手:“锦娘,锦娘你醒醒啊!” 宋怡红了眼睛,也凑到另一侧。 宋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可这种情绪既不能让他上前去握住钱慕锦的手,也不能让他说出更多过火的话来。他转过头,见到的却是愣在那里的容景之。 这里的所有人里,只有容景之一个人知道那样一个场景。 月色冷清,而院中的女人比月色更加冷清。她抱着酒坛子灌下去的并非满腔豪情,而只是为了止住痛苦的药。 容景之神色一动,别开了目光不去看钱慕锦。 而这一头,小妹难过的直掉眼泪:“大夫,这个病治不好吗?能不能治好了再也不会疼啊?大嫂从来不跟我们说这些,我们也不知道她这么难受……” 大夫叹了口气,若是能彻底根除,又有谁会愿意带病一生?无良的大夫自然会骗你开放抓药,又或是针灸疗法,然真正有些德行的大夫就晓得,这种病要根除,难! “平日莫要太过劳累,心中莫要担忧太多。我开些药方,能缓解疼痛……” 大夫的话音未落,宋怡带着惊喜的声音直接盖住了大夫的声音:“醒了!大嫂醒了!” 正文 065 谁人心忧,谁人心怒 钱慕锦睁开眼的那一刻,见到的就是围在自己身边的宋光和宋怡。 “锦娘,你别动!”看着钱慕锦要起来,宋光想按着她不动,可是钱慕锦执意坐起,淡漠的目光扫了周围一圈,鼻尖也被药味充盈。 “怎么到医馆来了……”一句话似是嘀咕,钱慕锦低头就找自己的鞋,像是要下榻起身的样子。 “你安定些行不行!”又是一声厉喝。 今日厉喝的人还真是多,方才是容景之,这一次,是宋励。 宋励生气了,是真生气了,他身材高挑修长,却并不十分瘦削单薄,然此刻垂在身侧的一双手紧握成拳,早已骨节分明,泛白。 “你在跟我说话?”钱慕锦挑眉,语气中带上了不悦。 宋励看了一眼大哥和小妹,不知道哪里来的气性,应允道:“不错,我是在和你说话。” 宋励走到她面前,表情凝重:“自从你嫁进宋家,我们都将你当做家人!可你呢!?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头痛难忍时不去看大夫抓药,而是抱着酒罐子让自己醉死!你疯了是吗?活够了是吗!?你不着紧自己,所以也将我们的关心弃如敝屣了吗?” “二弟!”宋光跃然而起,也有些生气。 两边都是哥哥,小妹不好阻拦,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钱慕锦:“大嫂……你别生气。其实……其实是我们真的吓坏了。你这几天都不对劲,又忽然昏过去。要不是大夫说你……总之大嫂你这次真的做错了!都已经生病了,咋还能那么喝酒呢?” 现在宋光和宋怡都算是明白之前钱慕锦为什么忽然脾气暴躁,敢情那时候她已经是头疼难忍,又逢上他们在一旁吵闹,这才怒了…… 可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钱慕锦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呆多久,“现在已经没事了,回去吧。” “回去?”宋励皱眉,“等回去有个三长两短,又让大家急死么?大嫂,你别再硬撑着,到头来只会是谁也瞒不住,还要让大家一起担心你。你先在这里呆着,看看大夫有没有什么根治方法。” “没有根治方法。”钱慕锦冷冷打断,“这是家中传下来的病,没法根治。” 宋励:“可……” “你们先别急,让我跟阿锦说说话吧。”就在众人焦头烂额之际,沉默的容景之忽然发话。宋励几乎是第一时间投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可是容景之毫不在意,仿佛真的是她的大哥一般,摆出了劝说的姿态。 宋光和宋怡都相信容景之这个“大哥”,不等宋励反对,就主动带着他和大夫都出去了。宋励想要争辩,可是他们撒谎在先,现在拆穿只会让事情更乱。见到宋光他们出去,钱慕锦也想要出去,可是肩膀上忽然传来的力道却轻轻松松将她钳制住,男人冰冷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回去坐好。”钱慕锦侧身挣脱:“别多管闲事。” 容景之也不再有什么动作,他负手而立,目光直直的望向钱慕锦:“头风种类繁多,病因也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倒是可以断定……”容景之顿了一顿,目光越发幽深,“倘若你真是因为怕了不敢回去,大可心无牵挂的过着这万千疼爱于一身的日子。你心中忧思为何我尚且不去猜测,但我能肯定,与这悠然自得的日子无甚关系,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钱慕锦没有回答,而是皱着眉头看着他。 容景之笑得从容:“看着我做什么,你大可放心,你我从无交集,我更不会是向你寻仇的仇家。” 钱慕锦也不跟他再绕弯子:“我并非良善之人,若真要论起来,恨我的人多了去了,若我担心他们来寻仇,早就该忧心致死。我只是在想,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之人,他的话又有谁敢信。” 这一次轮到容景之意外了。 钱慕锦是什么时候看出来,如何看出来已经不重要,容景之怔愣之后,忽而一笑,眼中竟然带上几分戏谑:“你很想看我的脸?” 钱慕锦收回目光:“不要脸也要有个度。” 容景之不恼不怒:“原来钱姑娘拒绝在下,只是因为这张脸?既然如此,在下只能说一声抱歉。因事端纷争,在下死里逃生,原本那张脸有些疤痕,唯恐吓坏到姑娘。” 钱慕锦:“没人想看你的脸。此外,如果没什么要说的,就快些启程回去,我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 容景之挑眉:“我的话还没说完。” 他朝她走近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如果我是你,绝不会选择静观其变这样的方法,否则用不了多久,你一定会后悔放任敌人自由壮大……” 正文 066 吊唁成疑,欲行千穗 临城,钱府。 阿元送走周亦琛的人之后,就顺着后院的回廊往书房去复命。然尚未抵达,那争吵声就已经传了出来。 钱珍珍似是砸碎了什么东西:“你说过与我成亲的!只因为我还没有怀上孩子,你就以为自己可以不认帐吗?我告诉你,我才是钱家的大小姐!钱家是我的!所有人都得听我的!你不娶我,你就什么都不是!” 钱珍珍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大闹。的确,如今来看,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钱家掌门人,但是钱家的生意都是钱慕锦和穆子宴打理,钱珍珍和她那个钱老爷的继室母亲出了花钱享乐,与人攀比,也没什么本事了。 阿元啐了一口口水,去敲门。 “都给我滚!不许进来!”哐的一声!似是一个花瓶砸到了门上,将门砸的狠狠晃了晃,最后是花瓶掉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你闹够了没有!”穆子宴终于怒吼一声,“阿元,进来!” 阿元是听穆子宴的话的,立即应声而入。 钱珍珍眼睛都哭肿了,这几天也不是她第一次闹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穆子宴原本是要迎娶钱珍珍的,然一个不凑巧,已经退位的太上皇忽然驾崩!当今圣上与太上皇父子情深,国丧办的十分隆重,更是颁布特令,一年以内,全国上下不得有红喜事,一年以后的两年时间内,都是老皇帝的孝期,一切喜事应当从简。 如此一来,两人的婚事必然延后。 可是钱珍珍一口咬死了“借孝成婚”,觉得穆子宴是故意不想和她成婚。且不论钱珍珍对“借孝成婚”这个意思的理解到底错得有多荒唐,单看她这样闹腾的样子,全然没有了从前在钱慕锦身后低眉顺眼俏皮懂事的模样,就已经让男人没有兴趣了。 难得的是,穆子宴竟然还十分和气,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珍珍,先皇驾崩不必家中丧事,举国上下同哀,又何止是你我受限?还是你当真不信,今日你我办了婚事,明日就会有人以大不敬之罪将钱家全家流放?” 阿元很是机灵,之前是因为要招待外宾没工夫,这会儿他上前一步,绘声绘色道:“可不是么大小姐,您还不知道么?听说陵城有个张财主,仗着和衙门有几分关系,平日里也就横行霸道,这一次先皇驾崩,他还大模大样的纳了一房小妾,今儿个全家都被流放了!” 阿元说的逼真,钱珍珍终于被吓了一跳,她这些日子只顾着闹,没人敢吓唬她,再加上阿元的那声“大小姐”,在极大程度上取悦了她,她抹了抹眼睛,又恢复了那高傲的姿态:“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穆子宴扫了一眼阿元,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自然是真的。”他上前握住钱珍珍的手,“若是你不嫌弃婚礼简陋,等过了这一年,我们立刻就办。但我笑得你喜欢繁华热闹,所以我还是想着等三年之后,我们再风光大办。” 三年…… 钱珍珍有些为难。她已经十五了,再过三年,就该十八岁了。那时候都是老姑娘了。可是要她在一年之后简陋的办婚礼,她也是不愿意的。她做了那么多年的二小姐,终于等到钱慕锦不在了,如果她的婚礼都是简陋的,往后一定是下人眼中的笑话。 钱珍珍半信半疑的看了一眼穆子宴,忽然道:“我们一年以后办!” 阿元和穆子宴都怔了怔。 一年以后办,这不是钱珍珍的作风。 可是钱珍珍紧接着道:“简陋的办婚礼,和做十八岁的老姑娘办婚礼,都是惹人笑话的,所以你需得一年之后办婚礼,等到三年国丧之后,再补办一个更加盛大的婚礼!” 这才是钱珍珍的作风。可这一次,她当真是抓的又准又狠。 先把名分拿到了,往后的风光,可以一笔一笔再加上去。补办一个,外人只会对她越发羡慕,觉得她深的夫君宠爱,那时候她的风光会比正常情况下的大办要更加大一些。 穆子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就依你的。往后可不要再跟我因这件事情哭闹了。” 钱珍珍哼了哼,伸手在他的胳膊上拧了一下:“你心里真的疼着我,我自然会不会闹得!” 穆子宴温润一笑:“我自是疼你。” 哄好了钱珍珍,她总算愿意回屋里休息。等到钱珍珍一走,阿元笑着上前:“公子……” 砰! 穆子宴忽然对着阿元就是一脚,这一脚蓄了极大的力,阿元整个人被踹到书桌边,撞歪了桌子,桌子上的东西也东倒西歪。 阿元差点呕了一口血出来:“公……公子……” 穆子宴冷冷的看着他:“‘大小姐’这个称呼,不是谁都能用的。再让我听到你嘴里,又或者是府里的下人有谁敢随便用这个称呼,我就叫他尝一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阿元吓得浑身发抖:“是……是!” 穆子宴抬手理了理袖口:“那个叫周甲的,已经走了?” 阿元点头:“是。”他咳了几下,坚持道,“公子,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穆子宴的目光沉冷几分,心中一片清明。 奇怪,自然是奇怪的。 严格论起来,他们钱家和周家,不算是一个阵营中人,甚至还是有过节的。丞相周修宁从来都耻于与商人为伍,钱慕锦活着的时候都不曾有过什么来往,如今人死了,这个“吊唁”又是什么说法?吊唁的人还是一个从前八竿子都打不着一下的周家公子,这自然是奇怪的。 穆子宴回过身走到书桌边,一点一点的把桌子上的东西摆好:“阿元,崔招娣的事情,先缓一缓。我要去千穗县走一趟。你……去药房给我抓些药。” 正文 067 留宿医馆,分头行事 容景之是钱慕锦目前来说最大的一个谜团。 初见之时,他已是气若游丝;而后再见,他出语威胁;连日相处,他竟知她身份。而今他又是一副洞晓世事的模样,又怎么能叫人不怀疑? 钱慕锦正欲说什么,偏头痛再次发作。 容景之看着她,不急不缓道:“钱家独揽大权本事过人的大小姐,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也有旁人有过的压力与担忧。你将这些全都压在心头,自然郁结难解。防人之心自然应该有,可有人愿意送上门给你利用,你又何须继续执着的自己揽下一切。” 容景之的目光中多了一份异样的情愫,连带着语气都变得奇怪,他问她:“我很好奇,姑娘活至今日,可曾有过一个真正可以信赖之人?” 钱慕锦豁然抬头,皱着眉头望着他。 容景之很快恢复正常,嘴角含着一丝笑:“如若我说,我愿意成为姑娘可以利用之人,姑娘又是否愿意接受?” 钱慕锦终于缓缓开口:“不谈意愿,谈条件。” 容景之:“只要姑娘有意愿,一切好商量。” 钱慕锦直直的望向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容景之含笑看着她:“死人。一个再也不应该出现在世上的死人。”他眼神流转,笑容深深,“和你一样。” 门打开的那一刻,宋励比宋光还要快的冲进去,见到的却是老老实实半靠在竹榻上的钱慕锦。 宋光望向容景之:“这是……” 容景之淡淡道:“宋光,阿锦的病虽然难以根除,但发作时段尚且有规律可循。从县城回家里路途遥远耽误时间,来回奔波也有些麻烦,不知你介不介意让阿锦在医馆里住上两日。我已经询问过大夫,医馆后头有小厢房,等阿锦在这里将养几日,再让她回去。” 宋光第一时间望向钱慕锦,钱慕锦微微垂眼:“我在这里休息几日就回去。” 宋励看了一眼容景之,话却是对着钱慕锦说的:“你一个人留下来?” 容景之:“我自会照顾阿锦。”然后在宋励反对以前,补充了一句,“小妹也留下来那是最好。” “我?”宋怡被点名,容景之点头,“如今家中正在盖新屋,劈木晒木漆油烧石,并不便于休养……”旋即又望向宋励,“加之小叔亦在县城之中,若是留在此处,一来可以好好静养,二来也便于大夫复诊,三来与小叔之间也好相互照应。”容景之说的一点没错,家里在盖房子,宋光再小心也是闹哄哄的,钱慕锦的头痛又没有个预兆,留在医馆静养兴许真的会好一些。问题是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宋光……有点舍不得。宋励是知道容景之的身份的,他有些不懂,大嫂为何会这么听从这个人的话。然钱慕锦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你还有问题?”宋励迟疑片刻,目光渐渐变得坚定:“大嫂,你就在这里休养着吧。药费我这里还有些银子,我也用不上,可以先付着,你若是觉得好一些了,我们再回去。” 钱慕锦收回目光:“好。”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在医馆呆上一天,除开买下的药,还要另外付五十文。五十文一晚,对宋家来说不是什么小数目,合计几天下来就是几钱银子,但是看着钱慕锦尚贤疲惫的神色,三兄妹谁都没反对。 决定之后,宋光得一个人赶回去继续干活,宋励知道大哥的心思,将所有人带出去,让大哥跟钱慕锦好好说话。 钱慕锦这次昏倒把宋光吓了一跳,现在人没事了,宋光还是心有余悸。他坐在榻边的椅子上紧张的看着钱慕锦:“好些没?” 钱慕锦的确是昏迷过去,但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一直抱着自己来医馆的宋光有多焦急。此番见他愁眉不展的凑过来,她一改平日里的冷淡,竟对着他露了一个笑容:“好多了,总盯着看什么。” 原本这是个舒缓的笑容,却不料宋光越发愁眉不展:“你都不吼我了,也不瞪我了,锦娘你是不是还不舒服?” 钱慕锦简直哭笑不得:“贱劲儿。” 宋光还真来劲儿了,一个劲的凑:“我就是贱,生的贱长得贱!你往日里都不是这样的,你现在不骂人也不瞪人,定是难受的没有力气!锦娘,我要回去盖房子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钱慕锦还没来得及接话,宋光就像个老太婆一样念叨:“住在这里的钱你不用担心,你看你这么能干,给家里挣了好多钱,咱们现在啥也不缺,就缺你的一个好身子,我好好在这里休养着,等我把盖房子几个大活儿干完了,剩后面一些动静小一些的活儿,就来接你!” 钱慕锦看着他带着几分俊色的憨实面容,终究还是点点头,末了也没忘记多嘱咐一句:“你也小心些,别一股脑的钻进去干,注意休息。” 这句话仿佛给宋光注入了无限的力量,他目光一亮,认真的点头。 正文 068 相逢不让,宋怡技能 宋光一个人回了村子,关于锦娘的身子,他还得很有技术的去跟爹娘报告,否则爹娘担心过头了,只会乱上加乱。 等宋光走了,宋励的防备更甚。 他作为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觉得大嫂和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走的太近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加上这个男人相貌平平,来路不明,除了“大嫂兴许受到要挟”,宋励很难想到别的可能。 所以宋光离开了,他作为宋家男人要守护宋家女人的姿态也就越发明显:“我书院里尚且有一间房,都是先生匀给我们休息的,慕大哥若是不嫌弃,晚上可与我挤一挤。也好过再另行投诉。” 宋励这番话说的很死,直接掐了容景之一同留宿在此的可能性,然他掐的再死,也比不过有些人的厚脸皮。 容景之像是没听懂什么意思似的,直白道:“不必,我就在此陪着即可。” 宋励:“不可!” “他不可,要不你留下来,他代你去书院读书?”钱慕锦半靠在榻上,听着宋励争辩不休有些头疼,说话的语气也有些重。 宋励气急:你还真当他是你兄长了吗? 宋怡见钱慕锦语气重了,赶紧打圆场:“二哥,大嫂正病着呢,这里有我和慕大哥,没事儿的。你要是担心大嫂,有时间也好来看看啊。” 宋励冷眼看了看钱慕锦,“我何必操那份闲心。”话毕,宋励拂袖而去。 转眼间,医馆就只剩下他们三人。宋怡想着三人要在这里呆机日,除了照顾钱慕锦,她更多时候是趁着安静研究钱慕锦给她的针法教案。 容景之端药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满屋子乱转的钱慕锦。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仿佛是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只是这种情况么有维持多久,因为下一刻,钱慕锦已经望了过来:“这是什么?” 容景之亮了亮自己手里的东西:“苦口良药。” 钱慕锦的神色微微一变,别过目光:“放在那就好了。” 容景之直接走进来把药碗放在桌上:“喝了,人家等着洗碗。”他一直看着钱慕锦的脸色,忽然间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语气中尽是调侃:“你该不会……是怕喝药吧?” 钱慕锦忽然用一种很可笑的眼神看了容景之一眼,伸手就把药碗拿起来,递到嘴边时迟疑片刻,仰头就要一口闷下去的架势! 可是还没抬手,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手上的药碗被轻松取走,容景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么猛烈干什么,又不是喝酒,很烫的。” 钱慕锦挣开他的手退后一步:“药放下,你出去。” 容景之这会儿也不为难她了,干干脆脆的放下碗转身出门。钱慕锦看着他把门关好了,这才愁眉苦脸的看着那碗药。 她受不了这个味道,与甘苦无关,而与记忆有关。钱慕锦沉默片刻,还是将药端起来,倒在了窗口边的盆景之中。 “大嫂,你醒了吗?”宋怡的声音传来,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在很小心的走路。钱慕锦把碗放到桌上去给宋怡开门,可是打开门一看,宋怡居然又端着一碗药来了,她身后俨然跟着刚刚离开的容景之。 宋怡一眼就看到桌上的空碗,怔了怔:“大嫂你喝了什么?” 钱慕锦几乎是立刻望向容景之,就见他越过宋怡直直的走到桌边拿起了那只空碗,淡淡道:“哦,这一碗是大夫用来浇灌盆栽的,小妹,看着你嫂子用药,我去给大夫送碗。” 宋怡作为一个不明真相的群众,认真的点头:“嗯,我会看着大嫂喝药的。”然后笑眯眯的把碗递给钱慕锦:“大嫂,趁热喝吧。” 钱慕锦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容景之刚才是在耍她,她张了张口,想要说的话一句也没能说出来,就听见小妹在一旁继续道:“大嫂,慕大哥在里头加了甘草,没有那么苦的。” 甘草…… 钱慕锦望向敞开的大门,容景之已经拿着刚才的空碗不知道去哪里了…… 最后,这碗药还是在小妹的“关注”之下喝下的。的确是加了甘草,但味道并没有盖住多少,不过是一些辅助性的作用,钱慕锦喝下的那一刻本能的就要呕出来,可是小妹在一边看着,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全都咽了下去。 喝完了药,宋怡立刻去把碗送回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钱慕锦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休养,宋怡在这里陪她却也没有闲着,她拿着钱慕锦送她的针法教案研读了又研读,钱慕锦看了她一眼,道:“纸上得来终觉浅,你不拿着针头试一试,就这样看就看会了?” 宋怡抿了抿唇,小声回答:“多看些,看熟了才记得牢,真正动手也就错的少。” 说到这里,宋怡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加了一句:“大嫂要在这里多休憩几日,我却是要回一趟村子取些物什,取了就回。” 钱慕锦看了她一眼,“唔”了一声。然而到了黄昏时候,容景之就带了一套崭新齐备的绣具回来了,银针由粗到细,从缝被子的大粗针到刺绣的细针十分齐备,加之十二种颜色的绸线绒线,险些看花了宋怡的眼睛! “这……”宋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钱慕锦送她的目镜木梳,那是女儿家的喜好,可这一整套绣具,那简直是点技能必备神器! 钱慕锦倒是不甚在意:“成日拿着几块破布绣了又拆拆了又绣,绣的再好也如同破筛子,看着不舒服。今日起,你是给自己衣服上绣花也好,是秀帕子也好,绣了便是绣了。东西放在这里,你才看得到哪一次好,哪一次更好。” 宋怡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么理解自己的知心姐妹,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抱着钱慕锦送她的东西,起誓般郑重:“大嫂,你放心,我绝不叫你失望!” 钱慕锦笑了笑:“你自己的事情,与我失不失望有甚关系。” 宋怡怔了好一会儿,末了,咬着唇郑重点头,也不知明不明白这话中的道理。 正文 069 保留一步,化敌为友 钱慕锦在医馆休息,除了每日早晚把脉煮药,大夫还给出了一个建议——针灸。 然偏头痛这种病症,即便是放在现代,那也没有完整又彻底的治愈方法,钱慕锦前世便有此病症,今世再来,倒也不好判定是原本就带了过来,还是原身就有这种病症。 唯一能保证的,就是降低发病频率,减少痛苦程度。钱慕锦对自己的身体很有数,这些日子她的确忧思深重,她想事情的方面自然是比宋家全家加起来都还要广,往后的打算,全局的观测乃至身份问题,都是要一重一重谋划妥帖。 然个人精力终将有限,就像容景之所说的,有人愿意给她利用,她却踟蹰犹豫的不敢出手,那才是懦夫傻逼所为。且不论容景之的目的是什么,条件好处探明白说清楚最好,就算是他藏于腹中暗着谋划,钱慕锦也不是那么好糊弄之人。 所以,两人第一次进行深入的谈话,是在来到医馆的第二个午后。 彼时,发奋图强的宋怡已经继续开始自己的功课,刻苦钻研刺绣,容景之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钱慕锦休憩的竹榻边,拿出一张书信。 钱慕锦原以为梁忠只是守护容景之的忠仆,却没料到,容景之整日悠然自得还能套取那么多消息,这个看似年迈的忠仆倒是功不可没。然梁忠终究只是一人,又如何能套取这些消息,对于钱慕锦来说,也只能是一个暂且压下的疑问。 这封信件的内容,自然是重要内容——太上皇驾崩,梁城局势变化。 古代的通信方式和现在不一样,就算是举国同哀的国丧,那也不似如今这般一个新闻快报出来就全国知晓,加之大齐不过百年历史,律法都不全,遇上个有些衷心的,那便是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的传递消息,若遇上个稍微懒惰些的,梁城的消息迟个十天半月的送来都不是不肯能的。 钱慕锦扫了一眼信件中的信息,忽然笑了出来,随手就扔在一边了。 容景之微微挑眉:“你这个笑若是让旁人瞧见,指不定要沾上个什么罪名。” 钱慕锦拿过身边的一杯热茶:“我身旁的不过就一个你,你要出卖我,我只担心自己死得不够快的。” 容景之也笑:“哪有亲大哥想让自己妹子出事的。” 钱慕锦放回茶杯:“嗯,亲大哥。” 明媚午后,阳光照人,相貌平平的男子与角色倾城的女子互称兄妹已经足够有违和感了,加上这么一番阴阳怪气笑里藏刀的话,如果宋怡在边上,鸡皮疙瘩一定一层又一层的起! 话题开了个头,那就该深入了,容景之好奇道:“方才是在笑什么。” 钱慕锦抬眼望向窗外,目光深远,语气沉沉:“笑自己想错了,也笑自己终究看低了你们这里的人。” “你们这里的人”让容景之有些不懂,至少他不懂她的划分标准是什么,但他并不打断,而是静静倾听。 钱慕锦继而道:“我离开钱府,从前的那一套掌家法子就改变了。只不过由奢入俭难,不想过回钱家从前那般濒临寥落的日子,就必须有一个变法……” 钱慕锦的手落在了一旁放着信纸的四角高凳上,白皙细腻的食指在上头轻轻一敲…… 容景之立刻会意:“钱家原是布坊生意出身,莫非他们要靠着此次的国丧来赚一笔?” 国丧不必其他丧事,就算是一个历史再短小再浅薄的国家,都不会不重视自己的国礼,譬如俏妇之装饰,国王之新衣。不仅得有,还得有的颇具格调,怎么用,用什么,都是记在白纸黑字上明明白白说清楚了的。 是以这国丧,丧期内的一切吃穿用度,那都是有讲究的,打头一个就是素衣孝服。这一部分自然是礼部将条文纳清楚,并着宫内的尚服局以及从上到下各个地方官一并执行。而穆子宴其人,在经商之上天赋并不见显,但是在与权贵结交的伎俩上倒有几分自己的行事风格。 钱慕锦目光看着窗外,指尖哒哒哒的瞧在信纸之上,抿着唇摇摇头,复而道:“从前我以为是,但你提醒我了。我想……钱府应该会选另外一条……一劳永逸的路。” 容景之看着她:“你要如何做?” 钱慕锦看了他一眼,笑容忽然变得轻松无比:“有甚好做的,自己找来的,永远都不比主动撞上来的更容易拿捏。” 钱慕锦好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道:“你可认识刚刚上任的那个周县令?” 容景之的目光暗了一暗,微不可察,“听过,身份倒是显赫。” 钱慕锦笑容渐深:“不如我们打个赌,不出半个月,城中必然有大事。” 容景之随着她一同笑了:“这个,我不跟你赌。因为,我刚好跟你想的一样。” 正文 070 宋怡心事,喜事临门 虽说是呆在医馆里休养,可是成天鼻尖萦绕这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儿,钱慕锦是受不了的。到了晚上用饭之前,钱慕锦带着宋怡出去遛弯儿,让她活动活动,别整日杵在刺绣上,年纪轻轻坏了眼睛。 宋怡也喜欢逛街,不过她这次很小心,死守着钱慕锦不许她偷偷跑去买酒喝,跟在两人身后的容景之含笑看着她们,并不言语。钱慕锦看了两人一眼,也没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 逛着逛着,宋怡似乎是随着什么人一路追过去:“咦……” 钱慕锦驻足,那个人,她也看见了。 日暮黄昏时刻,多数做生意的小贩已经准备打道回府,只剩下一些赶着到城南夜市的小商贩蹲在自己的摊位前吃干粮。 一个穿着深褐色粗布衣裙的妇人揣着怀中的包裹,穿街走巷的停在了一户人家的后门,三声门响,门里有人出来探出头来。 翠绿色裙衫,倒像是个丫鬟的打扮,只是那围裙上的荷包里放着各式各样的线团,又不似丫鬟,倒像是绣娘。 妇人将怀中的包裹打开,里面躺着叠好的一沓细绢:“底纹的路子,一条五文,这边是绣好了的,十文,还有你上次给我的那一份,这次数量多些了,可得加钱了!” 那个绣娘生的十分好看,挑了挑,眉头皱起:“你这绣样不是坑钱么,别人都说你这边拿得快,可也得看东西啊,你就让我交这个给管事婆子吗!” 妇人眉毛一挑:“修好的上等货我也有,你也晓得的,这县城里我走的多,不过那得加钱!” 绣娘面露厌色:“加加加!我可等着用呢!” 最后两人商定价钱,复杂花样的得要二十文才行,价钱商量好了,妇人眉开眼笑的裹好包袱离开了。 宋怡的目光有些复杂,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钱慕锦看着褐色衣裳的妇人远去,冷不防问了一句:“你每条几文钱帮她绣的?” 宋怡讶然,再一想,这是大嫂啊,村子里的事情她只怕早就明里暗里的看清楚了,这才老实回答:“从前是三文钱一条,可是刘大娘说这些时候不好卖,买家给的数也少,就减成两文钱了。”顿了一下又补充,“只是绣个轮廓和底子的,就是一文钱一条。” 这算是宋怡能给家里带来的唯一的收入了。村里的刘大娘是城中一户人家的绣娘,可是她方才敲门的,并不是杨家。 宋怡一直盯着远去的刘大娘,神色有些不对。 事实上几个人也没逛几圈就回去了,但回去路过养济院的时候,意外的遇到了正从里面出来的周亦琛。 锦轿已经等在外头,周亦琛放踏出门口,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旁走过的钱慕锦,她身边的宋怡是见过的,可旁边那一男子,周亦琛一皱眉,还想再看看,三人已经拐了一个弯儿,走到另一边的街道,两个招呼也没打。 宋怡一路走神,自然是没有看到周亦琛的,可另外两个人,神色各自微妙。 回到医馆,钱慕锦把了脉,坐等喝药。她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容景之,道:“你既要落户,身份还是少不得的,只是要加上一笔,需得你们本人与宋家人一同去衙门,再办些手续。” 这个倒是不能马虎。因为此前,曾出现过地主土豪为避税,将自己家的人头私自给按到贫户家里的现象,贫户自然是不敢直冲冲的跟着官叫板,只以为是赋税又增加,直至最后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大小的民乱,这件事情才算曝光,此后大齐颁下律令,一旦查出,没收作案人员所有财产,还要判罪的。 是以,户籍的办理手续,也变得复杂起来。钱慕锦当初是闹上了公堂的,入户手续倒也不需要多麻烦,是落实了,但是轮到容景之和梁忠,哪就需得是在宋家人知情且在场的情况下,制作文书并签字的。 没过多久,小妹就送了汤药来。钱慕锦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容景之,自然想起了上一次他戏耍她的事情,这次也不多话,端过来吹凉了就喝。 喝药的过程快,然喝完的那一瞬间却让钱慕锦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就在她四下找水冲淡口中味道的时候,被容景之拦住了。 “喝药之后不宜喝水。”他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裹,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包蜜饯,“用这个压一压吧。” 钱慕锦看了一眼自回来以后就格外安静的宋怡,含了一片蜜饯在嘴里。 原本是该等着开饭的,可没想到的是,天黑以前,宋光又跑了来了。 宋光这次来看钱慕锦其实是顺道,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宋怡。 原来,宋怡早在十二岁一过就已经定了人家。是离怀山村不远的一处月亮湾的段姓人家。段非也是读书人,差不多也是同宋励一起考试的,虽然比起宋励要逊色写,但是在家中那是不折不扣的宝贝儿子。 段非一共一兄一弟,排行老二,家中二老健在,通常情况下到了晚年都是跟老大或者最小的,所以段非这个情况,还算是不错的,加上段家的条件不错,家里也有好些地,算得上是一个如意郎君。 他也是有些傲气的,所以才会在和同窗宋励来往时认识了宋怡,从宋励看宋怡,就觉得不会差到哪里,最后两方商量了一下,即便还没到成亲的年龄,倒是先定下来了。 宋光来就是为了让宋怡先回去,只怕要先忙一忙她的婚事了。 正文 071 小女大志,锦娘抨击 在钱慕锦看来,宋怡一直是一个听话温顺,又勤学耐劳的好姑娘,即便没有倾城倾国姿,倒也是清丽可爱,很讨人喜欢的福相。 但是下午在街上她的异常反应和宋光来之后的反应,都让钱慕锦留意到了。 宋光本来是想带着宋怡一起回去的,在他们看来,这里有容景之这个亲大哥照看着也好。可是宋怡红扑扑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喜悦,她支支吾吾半晌,最后还是钱慕锦开口。 “今日小妹就不回了,明日她再回,你想回就自己回,不想回就等到明日和她一起。”钱慕锦言简意赅,让宋光闭嘴了。 宋光自然是不回了,喜滋滋的赖着钱慕锦,轻声细语的问她头还疼不疼,还主动跟她汇报家里盖房子已经做完那些事儿了。 吃晚饭的时候,宋怡没有出来吃,一听好像是下午出去吹了风有些头疼,宋光心急的请大夫去给宋怡看。 “女孩子家家,不舒服就一定是生病吗?你们吃吧,我去看看她。”钱慕锦随手盛了一碗饭,信手夹了几个菜,施施然的往宋怡的方向走。 宋光羡慕的看着钱慕锦离开的方向,喃喃道:“下回我也不舒服,不晓得锦娘会不会着急我。” 一旁吃饭的容景之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钱慕锦走到宋怡的房门口,敲门三声。 “谁啊?”安静片刻后,是嗡嗡的声音。 “我。” 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然后是一个自门背后发出的声音:“大嫂,我……我有些累了……” “开门。”钱慕锦淡淡道。 门开始开了,但是宋怡的头低的很低。钱慕锦径直走进去,随手将饭碗放在桌上,走到自己休息的榻边坐下,望向正在关门的宋怡。 “说吧。”不问怎么了,也不做猜测,单刀直入,让宋怡微微一怔。 钱慕锦的手指叩了两下:“在我这里顶多只是个坦白,还是你想回去办喜事的时候还哭丧着一张脸给两家找晦气?” 宋怡被说中心事,越发的低下头,扯着自己的衣角。 钱慕锦不逼不问,就这么耐心的跟她耗着。到了最后,还是宋怡最先忍不住,坐到钱慕锦身边,小声的说出心事。 很简单,她不想嫁人! 这个观点让钱慕锦不由对其侧目,在这个年代,三从四德虽没有明文规定,但谁都知道,女人不靠男人,还能靠什么?在这个成立不过百年的国家,还没有出现过什么名留青史的女人,更没听说过哪家姑娘到了十五六岁还没人家是不着急的。 所以,宋怡的思维让钱慕锦有些意外,也有些兴趣。 “读书不如我二哥,可全家那股劲头仿佛已经高中了一般,每每年节我们送去的东西,倒像是巴结他们家一般,他们回一些薄礼,又端的高高的,看着不舒服。”宋怡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些话,她一直是听话温顺的姑娘,可是这饭越来越出格的话,到完全不像是往日的她了。 “他们自以为是瞧得起我们才应了这门婚事,还不是看在二哥的面子上么,二哥向来读书用功,人也聪明。这个段非定然中不了,日后我二哥高中了,以他的度量,能容才是怪!若我二哥不中,他们……他们肯定是更加瞧不起……” “不晓得自家是个什么模样,倒是把旁的人都低看了个遍!要嫁这样的人,我宁愿不嫁人!”宋怡越说越激动,而当她瞧见钱慕锦的时候,仿佛看到了什么希望一般。 “大嫂,女子也可以有本事,是不是?你这么本事,轻轻松松就让家里赚了那么多钱,现在爹娘年纪大了,二哥出去考试,家里又少了一个男丁,大哥常年干活儿,我要是嫁人,没有人陪着爹娘了。倘若我有出息,我便可以照顾着他们!” 钱慕锦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甚至连一个与君共勉的激动眼神都没有。和宋怡想象中“与大嫂不谋而合”,“得大嫂鼓励相助”的情况完全不同。 钱慕锦懒懒的靠着:“你以为的出息,是怎么个出息法?” 宋怡语塞。诚然她心里一直有那么一股冲劲,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 钱慕锦勾勾唇角,摇了摇头:“你看得出来的事情,你二哥,你父母难道就看不出来?你比他们多张一个脑子么?” 宋怡张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钱慕锦依旧望向窗外,语调冷清幽长:“如你所说,段家看着讨厌,可他们可有什么丑闻,段非何事与人动过手?此处偏僻穷困,择临而嫁,是舍不得你;择段二嫁,是为你见轻奉养公婆负担,段二心思暂且不论,然宋励不傻,谁人都年轻过,又是他们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好高骛远一些很是平常。不信我与你打一个赌,你大可去问一问宋励,他是否早就观察过段非,这个人是不是除了有些心高气傲外,其实尚且算得上一个良善之人。倘若他连这些都不确定就让你嫁,我立马帮你踹宋励两脚。” 钱慕锦一字一句,全都敲打在宋怡的身上,听着她的话,让宋怡越发沉重。 “你处处嫌弃段二,乃是因为你有宋励这样一个哥哥摆在眼前,你可曾试过把段二和徐进摆在一起看过?” 提到徐进,小妹已经又要作呕,可她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钱慕锦轻笑一声:“段家实则已经是家中为你费尽心思寻得的人家,却被你贬的一无是处,心中早已将他们否定,又如何能好生过日子?” 宋怡猛地抬头:“我……” “你今日说的,我权当没有听过。至于你所谓的‘女儿家的出息’,我劝你趁早收了心思。安安心心嫁人。为你寻得一户归家便利,娘家轻松,忍一忍那些看不顺眼的恶气就能吃得饱穿得暖的人家,已经有很多姑娘家赶不上你这般了。” 钱慕锦一句话完完全全的掐死了宋怡的心思,宋怡面色一暗,不再说什么了。 宋怡吃完饭,捧着碗出去洗了。 宋光在问大夫有关钱慕锦的身子,并没有回房。钱慕锦临窗而立,看着医馆后院这一小片种着花卉的院子,若有所思。 “这个宋小妹,倒是信得过你。”淡淡的声音从身旁传来,钱慕锦侧脸,就见容景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 钱慕锦收回目光:“你耳朵尖。” 容景之不做回答,话题一转,似是十分感兴趣:“我当知换做是你,你绝不会允许自己被这般操控。安分守己,委屈嫁人,自此相夫教子,低眉顺眼。呵,这些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何以勒令着她去做?” 钱慕锦又看了他一眼,语气诚恳:“你偶尔少说几句话,兴许就不会那么惹人厌了。” 正文 072 阴谋诡计,第二发起 在成亲这件事情上,宋怡很明显将钱慕锦当做了她的一个希望,旁人家里宋怡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可是在他们家,钱慕锦是绝对说的上话的那个人。 宋怡觉得钱慕锦能干,有本事,性子强,脑子聪明的女人,如果说因为宋励读书传授的关系,让宋怡识字识礼,在心中形成了一个比起普通农女要更加开阔的一个世界观,有一份小冲动,那么钱慕锦的到来则是让宋怡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心里那一股子小冲劲也渐渐的扩散。 可她万万没想到,即便是钱慕锦这样的女子,到最后还是把她结结实实的打了回来。 其实钱慕锦说的不错。段家人虽然家庭比之其他要稍微殷实,加上段非读书也相对能干,有希望考取功名,使得他们家有些傲气,可是真正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并不曾做过。 而段非其人,因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个人生理念,有些自视过高之外,其实还算得上是一个守礼的君子。加之他相貌端正,身子骨也不错,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自这次谈话后,小妹整个人有些沉默。但是这个沉默在宋家二老看来,又是一个很好的沉默。出嫁的枕头和被子,按照礼俗都是要新娘子自己绣的,她这样,很好。 医馆的谈话,钱慕锦一丝一毫也没透露出来,好像小妹的婚事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照旧过着她的日子。在医馆歇了三四日,家里的房子也把前期的工作做了不少后,赶着宋励的假期,一起回了家。 然而,当容景之在接到钱慕锦有关“查一查杨家”的命令后,不免有些意外。 容景之的脑子,比起宋励都要多几道弯儿,对与钱慕锦的意图,他动动小指就有了结论。 杨家为县城的富户,在城外有两座山和两个庄子,算的上是个地主,但抛开这些看似与“资本”有关的消息,容景之另辟蹊径,得到了一个更简单的关系——村中的刘绣娘是杨家的绣娘,而刘绣娘常年都找宋怡拿一些压低了价格的绣货。 容景之隐约觉得,钱慕锦这么做,多半还是和宋怡有关。 梁忠做事很快,连钱慕锦都很好奇,明明他白天和容景之他们一起在外面帮忙干活盖房子,为什么还能套取到消息,但是看着容景之那张似笑非笑带着人皮面具的脸,她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两日之内,钱慕锦就已经掌握了县城杨家所有消息。 正如之前所知道,杨家有两座山头,两个庄子,都是种一些果树粮食,看天吃饭。他们的庄园和山头离怀山村不远,站在他们后山都能看到杨家的山头,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说话基本靠吼的时代,但凡事你能看到的,基本上的定义都是“不远”。 钱慕锦看资料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两人都没有出去看热闹的意思,但是外面的谈话却自己飘进俩了。 原来,今天是村长一家离开以及新的村长上任的日子。 自从出了那件丑事,即便徐村长极力挽回,也是无法擦干的黑水。有意思的是,有件事情真的被钱慕锦说对了—— 村长和宋老爹差不多的年纪,却因为常年伤神乡民的事情,反倒显得憔悴很多,这次事情之后,原本是气的奄奄一息了,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怒气太盛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奄奄一息过后,整个人又重新精神起来。之前还存着的一丝挽回声望的心思,如今全都放在了对两个儿子回炉再造的心思上。 于是乎,这个半大不小的位子也不要了,举家搬迁,要离开这里。 这可是件大事,至少对村里人来说是这样。这个村长走了,必然要有另一个来,即便是在微末的位子,他也有用处,也是要和上头的官员交接的。所以这个位子对乡民来说,算得上是乡间的老大哥,家家户户什么话都说的上一句。 徐村长多年来尚且算是十分尽职尽责,如今他走了,大家一方面是舍不得,另一方面,也是都出来认一认新村长。 新的村长,是住在村东头的杨老头,杨保。 宋光养成了什么事情都要和媳妇说一说的好习惯,在外面嘀咕了一阵子,就小旋风一般的跑进来了,对着钱慕锦把话说了一遍,然后道:“其实徐村长是个好人。” 钱慕锦垂着眼一边收拾容景之送来的东西,点点头:“善人自有福报,他多年积累,不至于离了这里就请贫苦困了。自己都担心不过来,你还担心别人?” 宋光挠挠头,不说话了。 钱慕锦把东西放到枕头下压好,“去杨村长家走一走吧,我叔兄二人的户籍,还得劳烦这位新村长一起走一遭才好。” 这个宋光也是知道的,“你才回来休息,咋的又到处跑呢!我去说吧!” 钱慕锦用一种“你行吗”的眼神看这宋光,宋光一怔,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的确,比起跟人打交道,好像还是锦娘厉害。 耷拉了一会儿,宋光又仰起头来:“总、总之你才回来,不好到处吹风到处走,你要是去,我还是得陪着你去!” 容景之在一旁都笑了:“宋光倒是着紧你。” 被“小舅子”表扬了!宋光眼珠子顿时更亮,期待的看着钱慕锦。 钱慕锦瞟了一眼已经转身出去的容景之,对着宋光露出了一个难得的浅笑:“谁绑着你的腿不让你去了么,又不是去玩,十处打锣你九处都在。” 宋光这个憨子难得的说了一句甜言蜜语,他眼珠子一瞪:“打锣有啥好稀罕的,十处有你我十处都在!” 砰! 外面传来响声,似乎是凳子被踢到了,只是钱慕锦专心准备等会见村长,并没有在意。 正文 073 新人新事,县令之计 在这个世道,男人想要做出个什么事业,有时候资龄比关系更重要。不到一定的岁数,是没有什么竞争力的。即便是当今丞相之子,再天赋过人才华横溢,年纪太轻,那是没办法放到重要位置上去的。但若同样都是有资龄,这个时候,有关系的那一位,爬的自然就更快。 这是个死结,不是谁都能打的破,因此,少年英才才会显得越发的难得。对于更多人来说,往往只有一条路——熬!死死的熬资龄! 这种现象并不少见,即便只是小到一村之长,照旧也是有资龄有声望的老一辈更加合适。 杨保在村里也呆了几十年了,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老一辈的都是见得多懂得多。但是村中同样有资龄的人不止他一个,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则是因为他背后还有杨家这个老主顾。 杨保今年五十岁,他十岁的时候家乡逢了大灾,家人全没了,后被杨家收留,连姓也改了,之后一干就干到了三十岁,还娶了媳妇儿生了儿子。杨老爷宅心仁厚,让杨保把儿子留在杨家做事,给他寻了怀山村这么个虽有些穷困偏僻,日子却安逸难受灾的地方养老。 为了报答杨老爷,杨保的儿子,孙子,都是杨家的仆人。孙子杨寿更是和杨大夫人的幺子一同长大的世仆。 所以,杨保能当上怀山村的村长,一来是因为二十多年生活过来,对乡里很多事情都熟悉,二来则是有杨老爷这么一位坚强的后盾把杨保推了一把,这才让杨保晚年更加有保障。 杨保话很少,徐村长离开后,不少村民往杨保家送了鸡蛋和米粮,杨保只是闷闷的点点头,让儿媳妇儿给收好。这么个连话都少的老头儿,更不要提什么就任演说,去的人回来的,无一不会觉得有些热脸贴了冷屁股。 钱慕锦和宋光上门的时候,也送了一筐鸡蛋。但是钱慕锦的话就比村民要少多了,简简单单的招呼一打,立马就提出了自家叔兄户籍还未落好的事情。 宋光在一旁皱皱眉,莫名的担心起来——今儿个是杨村长刚上任的日子,送送礼也就好了,这当头就找人办事儿,会不会不太好啊? 钱慕锦瞪了他一眼,瞪得宋光连大气都不敢出,而后令宋光吃惊的是,杨保半句废话也没多说,当即答应下来。两方约定了明日去县城的时间,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出了杨保家,宋光在捉摸着“交际之道”,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锦娘,咱们急吼吼的就跑去求人,会不会不大合适啊?” 钱慕锦看了宋光一眼,不答反问:“你觉得,主子喜欢什么样的奴才?” 宋光语塞——这方面,他当真没什么经验。 钱慕锦收回目光直视前方,边走边说:“杨保跟了杨老爷多年,恩情自然是在这里,但能让杨老爷这么袒护着,说明杨保这些年的奴才做的很是得体。得体的奴才,除了衷心,还有少说话多做事,使命必达。多年习惯一旦养下来,你觉得杨保会是一个喜欢和人虚与委蛇的人吗?” 钱慕锦看了宋光一眼,不免叹一口气:“大户后宅自来复杂,杨保看人会看不出各自图的什么?我们有事求他,自然不会没有好处。他一眼就能看到事情的利弊,何必多废话。你能尽快做好这件事,又何必啰嗦?” 宋光被说得哑口无言,点点头,虚扶着钱慕锦一起回家。 而这番话,他也深深的记在心中。 宋家明日就要去县城的县衙,事出突然,并未先行让杨保说一声。而县衙中,气氛明显就不是那么和谐美好。 周亦琛最近有些疲惫。 从前在皇城之中,身份显赫衣食无忧,却并不满足于这种“死于安乐”的状态。但当他真正亲临穷困一线,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带领百姓走向富庶生活建立家园固然是头等要事,但是在他实现这一切之前,首先要面对的,或是张三不小心被李四踩了一脚李四还不道歉的民事纠纷,或是县城之中哪家商贾上门拉关系之类的应酬事件,又或是哪个青楼的恩客因为夜不归宿被娘子打得鼻青脸肿直接闹到公堂上的无聊案件。 这些和周亦琛所想的人生理想有了太大的出入,但他如今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即便有万般为难,也许得一步一步走下去。 夜里,他在衙门后院孤身独酌,猎鹰留在一旁。酒还没喝到一半,周甲拿着什么东西匆匆的进来了。 “公子,这是从临城过来的拜帖。”周甲恭敬的把帖子给了周亦琛,周亦琛心头本就烦恼,看到这个,越发没了耐心,可是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眉心的结忽然就松了那么一松。 临城,钱府。 “钱府的穆公子念及公子专程派人前往临城吊唁,如今丧事礼仪已毕,穆公子特来登门拜访,差不多明日就到了。”周甲将请贴上的内容简述了一遍,周亦琛看着帖子,目光幽深了几分。 周甲是跟着周亦琛从小长大的,深受世奴的影响,对周亦琛忠心不二不说,同时也比一般的奴才更具头脑,对于穆子宴的登门,他并不觉得很正常:“穆子宴此次前来,必有目的。” 周家在朝中地位尊贵显赫,自是不会与钱家这样的商贾人家有甚来往,加之前些日子里宫中发生的一些事情,更是让周钱两家有了间接的过节。周亦琛派人去吊唁一事对钱家来说自然是古怪,那么人家现在要来一探究竟,也不是什么怪事。 周亦琛沉默片刻,忽然握拳,在石桌上重重一敲! 周甲和猎鹰皆是一怔,只闻得周亦琛道:“如今天下尚且不太平,奸商贪官狼狈为奸,为谋己利,皆是无所不用其极。我倒是要看看,这钱家‘假死真亡’背后,作的是什么妖!周甲,派人出城迎接,明日就将人安排到县衙,另外,通知宋家人到衙门来一趟。” 周甲拱手躬身:“是。” ------题外话------ 啦啦啦~看过来~ 明天坏人就要来啦~两家撞到一起,会肿么样呢~ 小安明天就要上架啦~上架当天更新两万~让大家看的尽兴~ 拖了这么久,还是挨到了这一天。 《土豪》难产而出,艰难前行,一字一句一步一步,小安都走的提心吊胆。 已经不是刚刚到的新人了,小安就不多说了。 可爱的人儿会一直支持陪伴着走到最后,大家敬请期待吧! 正文 074 三方对白,护锦之心 和钱慕锦说的一样,杨保其人,做事干脆利落,十分有效率,定好的是第二日卯时中,就片刻不耽误的来了。 宋光找好了牛车去县城。这一路,宋家三兄妹并着钱慕锦和容景之“叔伯”都去了。杨保没什么多余的话,简单的问了几句家里的人口关系,就闭目养神了。 牛车摇摇晃晃的往县城大门口奔去,同一时间,一辆来自临城的马车同样是朝着县城的方向走。 马车上,一袭墨绿色锦袍的穆子宴还在闭目养神。马车的内部结构很是豪华奢侈,坐垫柔软舒适,马车宽敞平稳,座位前还摆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小矮几,上头放了一个瑞兽香炉,正喷吐着丝丝幽香。一旁,已经煮好的温着的茶端端的放着,平稳的马车甚至没有让茶水溅出来一星半点。 饶是如此,钱珍珍依旧有些烦躁。 “这路途遥远得,作甚要跑过来!?”她嘟着嘴理了理身上的牡丹绣纹宽袖锦袍,颇为幽怨的看了穆子宴一眼。 穆子宴掀开眼,伸手就将她搂到怀里。钱珍珍这会儿如同温顺的白兔,乖乖的伏过去,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他胸膛小红豆相应的位置画着圈圈。 穆子宴一手搂着她,一手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声音低沉好听:“嗯?” 钱珍珍娇嗔着瞪了他一眼,声音倒是放轻了不少,“昨夜那家客栈又脏又臭,做了那事好像浑身不舒服似的。” 穆子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缠完我,到头来又怪我?” 的确是钱珍珍先缠他要做那事,可是他不也应了么!她凤眼一挑:“你就不快活了?” 穆子宴伸手把她紧紧搂入怀中,声音温柔低沉:“快活……我很快活。” 如果钱珍珍此刻抬头,便会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俊美容颜,可就是这样一张冷脸,却说出了温柔媚骨的甜言蜜语,让钱珍珍窝在他怀中,笑得不能自抑。 马车一路行到县城门口,忽然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阿元的声音:“公子,是周大人派了人来。” 穆子宴拍了拍钱珍珍的手,钱珍珍这会儿倒是懂事,千金小姐的架子端的很是那么回事儿。就见穆子宴躬身前倾推开了马车门,外面赫然是一个家仆打扮的男子。 周甲已经恭候多时,“穆公子远道而来,却不巧我家大人有公务缠身,未能远迎,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穆子宴笑道:“周大人身系百姓苦乐,自然是公事为重。倒是穆某打扰周大人了。” 周甲身为家仆,却进退得当,闻言当即到:“穆公子严重了。大人虽公务在身,却也早已为公子准备好了下榻之处,还请公子随小的来。” 穆子宴微微颔首:“有劳。” 马车门关上,穆子宴重新坐回位上。马车是钱府的马车,加上周甲带路,便一路朝着衙门后院驶过去。 车内,钱珍珍竟然也细心了一回,压低了声音在穆子宴耳边道:“这个家仆倒是叫人看着觉着不一样。” 穆子宴握着她的手,勾了勾唇角:“怎的就不一样了?” 钱珍珍哼了一声:“狗骨头硬!” 她这话贬低之意明显。周亦琛的身份她是知道的,所以只当这是狗奴才狗眼看人低。哪料她话音未落,穆子宴已经一把捂着她的嘴冷下脸来。 “闭嘴!”穆子宴冷声呵斥。 钱珍珍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立马也跟着生气了。可是穆子宴并没有给她发作的时间,旋即道:“你可知,这样的身份,那份心思即便是直接放到县衙去做一个辅佐的师爷那都是绰绰有余。周亦琛身份尊贵,他身边的人自然同样是出没于大大小小的场合。莫要小看人,到了那里,你嘴巴闭紧一些!若有什么叉子,你有本事去没法子回来,就是我都救不了你!” 钱珍珍哪里被这样吓唬过,一张小脸当场就白了,被穆子宴捂着嘴,还要努力的点头示意。 穆子宴不想再和她说话,独自坐到了旁边。 钱珍珍一肚子委屈,还带着些小赌气,也不理他,望向另一边。 千穗县统共也就那么大一点,没走多久就到了城里面。周甲十分客气的引二人下车,钱珍珍尚且还是黄花闺女,出门的时候戴了面纱,由穆子宴搀扶着下了车。 因着周亦琛并没有另设别苑,来了千穗县后就直接住在了衙门的后院,而前面就是衙门正大门,自然不可让他们从衙门口进,所以才引着走了后院的另一道门。 钱珍珍是女客,周甲难免要安排几个丫头伺候着,钱珍珍在人前端的不错,一言一行并不失礼,两人就这样去见周亦琛。 周亦琛今日依旧着着官服,仪表堂堂的坐在书桌前写字候客。 待到脚步声进的时候,周亦琛比肩一顿,望向门口的方向。 穆子宴携钱珍珍进了书房,两方自然是一番拜会。钱珍珍垂首行礼,期间不免抬眼看了一眼周亦琛,眼中闪过惊艳之色——不曾想这丞相之子竟是如此玉树临风。 穆子宴冷冷的看了钱珍珍一眼,钱珍珍自知失礼,红着脸连忙收回目光,安安静静的坐到一边。 要说钱家和周家,那从来就不是在一个阶级层次里的。而就在前不久,周贵妃直接将户部尚书之女淑妃与尚服局暗中往来借机生财用以收买人心一事抖了出来,更是代替皇后杖责淑妃,彻彻底底的让周家和户部尚书杠上了。而钱府向来都往户部那边打点的密切,如此一来,钱家与周家自然是间接性的有了隔膜。 如此种种,都让今日这个见面显得十分的奇异。 这还亏了当事两人都是交际场合上的一把好手,茶才喝了半盏,言谈间俨然已如相交多时的故友一般。但微妙的是,两人谈诗词谈爱好什么都不谈,就是避开了生意场上和官场上的所有敏感点。是以也让这番谈话显得接地气了许多,连一旁的钱珍珍都听得懂,时不时的还垂首低笑,应声附和。 就在这时候,周乙匆忙而来:“大人,宋家的人都已经到了。” 周乙话音未落,两个男人的反应各自不同。 穆子宴是微微一怔,周亦琛则是微微一挑眉。 周亦琛:“请他们过来吧。” 周乙应声而出,周亦琛立即向穆子宴致歉:“今日与穆兄相谈甚欢,只是身为地方父母官,事情总是繁琐不断。穆兄下榻之处与午饭本官都已经命人准备好,不晓得穆兄介不介意本官先处理完乡民的事情?” 穆子宴抱拳:“大人哪里话,倒是我与二小姐打扰了大人的正经事才是。” 周亦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妨,烦劳穆兄在一旁稍作等候。” 外面鱼贯而入好些下人,为穆子宴和钱珍珍把椅子搬到了后面一些,用屏风遮住了,又上了好些果仁糕点好茶,当真不算是怠慢。 远处传来了杂乱的步子,好似不少人一起过来。钱珍珍这会儿不抱怨了,悄悄从屏风后面去看办公的周亦琛。她的模样并没有逃过穆子宴的眼睛,他也不去呵斥,眼中拂过一丝冷笑,转而望向了门口处。 周亦琛也看着书房进门处,就见周乙领着一干人进来—— 宋家三兄妹,杨村长,“慕家”的叔伯…… 等等! 周亦琛目光一炬——她没来!? 见到周亦琛,宋家人好一番行礼,周亦琛一个不动声色的舒气,挥一挥衣袖:“不必多礼。”目光不经意流转,落在了容景之身上,周亦琛的目光又是一怔。 这一次算是杨村长打头,他将宋家一早就填好的一份黄册子交了上来,户籍都是小黄册,现在“慕氏”叔伯是新增人口,只要多拟一份,有村长这个见证人,宋家人在场,周亦琛盖个章这事儿就算是落实了。 事情的确是简单的事情,只是周亦琛在审核盖章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顺气。 这样的场合,不应当少了那个女人才对。 可为何事情偏偏就是这般巧合,独独少了她? 书房另一侧的屏风后面,影影约约还能看到穆子宴和钱珍珍的身影,周亦琛目光沉沉,将盖好的文书给了周甲,周甲自然会好好处理。 这件事情就算完了,杨保已经要起身告辞。周亦琛看着跟着杨保一起都要告辞的宋家人,正要开口,哪晓得一直安安静静的宋小妹忽然眉头一皱,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大哥……我肚子疼。”宋怡喊了一声,宋励和宋光都凑了过去。 宋光:“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宋励则是比较实际,立马望向周亦琛,面带尴尬:“周大人,小妹不适,是不是可以。” 周亦琛再想做什么,也不好为难这样一个小姑娘和宋家人,心里盘算的念头打消了,他赶紧招来了婢女,因着宋怡去茅房。宋怡出去了,宋家人干脆的告辞,倒是在言辞间又一次表达了谢意。 周亦琛是一心为民办事,这些指责之内的,他责无旁贷。送走了宋家人,屏风后面的人也该出来了。 穆子宴神情并无异样,与周亦琛的谈话衔接也做得非常不错,似乎方才的宋家人并没有打扰到他们的交谈。 只是此时此刻,周亦琛的耐心明显减少了很多,匆匆几句,他便让人引着穆、钱二人前往厢房先行歇息落脚,自己也跟着过去招待客人。 而另一侧,宋怡一路“哎哟哎哟”的跟着婢女到了茅房,转过头不好意思的对婢女道:“这位姐姐,我们乡里人粗俗,就不劳姐姐在这里候着受罪了,姐姐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周家的下人都是训练有素,绝不会因为宋家人是乡里人就带有色眼镜看人,这个叫春桃的丫鬟很是客气的应了声,又把出府的方向告诉了她,并且告诉她不晓得位置还能问一问旁人,就在宋怡一边哎哟一边道谢的声音里离开了。 然当春桃一走,宋怡就虎头虎脑的溜出来了。 不一会儿,宋励和宋光也过来了。 宋光扶着宋怡:“小妹,你没事吧?你这是真的还是装的,我看着都担心。” 小妹冲宋光眨眨眼:“大哥,不是都说好了装的么!你担心个什么呀!” 宋励比起两人,眉毛都快皱成一眉道人了,他压低了声音也没掩饰住语气中的严厉苛责:“不要胡闹了!杨村长和那两个都已经去了外面候着,我们也快些出去。”说到这里,宋励不免又嘀咕了一句,“大嫂究竟是在做什么?” 这个,宋光和宋怡也不知道。 今天他们进府之前,钱慕锦忽然说她就不进了,不仅她不来了,还让宋光他们尽快解决事情,如果周亦琛废话拖时间,小妹就装病,全家尽快撤退。 这个指令自然是奇怪非常,但是自卖粮事件之后,钱慕锦要做什么,在宋家已经成为了“一定有她的道理”的一种标志,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以慢慢再说,所以宋光和宋怡爽快的答应了。 这边三个人还没走,那边容景之已经找进来了。 宋光:“你咋进来了?” 容景之一看到他们就皱了皱眉:“阿锦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锦娘!? 宋光一怔:“锦……锦娘不该是在外头和牛车一起等着我们的么!?” 容景之摇头:“牛车和车夫都在,他说阿锦进了府内。” 宋怡:“大嫂是不是等太久了,进来找我们了?” 容景之刚想说什么,宋光已经胡乱转起来:“我去找锦娘!” 宋怡:“大哥我也去!” 留下宋励冷冷的看了容景之一眼:“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容景之难得的没有什么笑容,连带着声音都沉了几分:“先找到她吧。” 这个“她”,自然是指的钱慕锦。 话分两头。 这一边,周亦琛将穆子宴和钱珍珍安排在离北院门较近的一间厢房,同样的,也是离他自己的卧寝有些远的地方。北院门出去就是大街,只道是他们二人初来千穗县,出门逛一逛也方便。 衙门并没有修葺的十分豪华,难得的是钱珍珍这样坐着自家马车都要嫌弃不已的人,对着还没到及格线的厢房,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保持了高度的配合,穆子宴自是不必说,两人就这样落脚。 周亦琛亲自送了二人休息,转过身,一张俊脸上的笑容已经渐渐消退。他负着手快步离开,然而,就在他走出北院范围,正要往书房去的时候,一个冷清的声音自假山边飘了过来。 “周大人日理万机,心系黎民百姓,即便是在招待远方来客的时候还要处理县衙的公事,真是叫人佩服又感动。” 周亦琛豁然转身,一眼就看到了双手环胸,半边身子靠着假山,目光漠然的女人。 两人隔着不过三丈的距离,可是周亦琛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钱慕锦脸上嘲讽的笑容,漠然的目光配上冷清的语气,仿佛是在讽刺他今日所谓就如同跳梁小丑。 周亦琛转过身正对着钱慕锦,负手而立,颀长的身材不自觉得就显出了几分贵气,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钱慕锦,语气也热络不到哪里:“看来是本官多事了?原以为今日有熟人到来,钱姑娘应当开心才是,却不料姑娘避之唯恐不及,就连一面都不准备见一见。钱家好歹是临城数一数二的大商户,当家的大小姐躲在这样的小地方,倒叫人好奇。” 周亦琛的称呼,是“钱姑娘”。 聪明人之间,有时候只字片语就足够了。 钱慕锦抿着唇,目光转向了几步之外的一处盆栽牡丹上,淡淡道:“从前在梁城尊贵显赫的丞相之子,张口闭口都是家国天下,如今管起别人的家事,也是游刃有余,县令这个位置,周大人坐的还是满欢快的嘛。” 周亦琛抿了抿唇,目光暗了几分:“既然如此,本官也不与你绕圈子。钱慕锦,你的名字本官听说过,至于那些赚得金银满钵的本事,本官也并不陌生。但本官要告诫你一句,倘若你是用着什么卑鄙见不得人的手段来让钱家翻身,如今又想要谋划些什么,别人那里行得通,本官这里……”他轻笑一声,“你大可试一试。” 钱慕锦抬眼看他,眼中轻蔑不减:“原来大人今日兜兜转转,就是为了这一番话的告诫?大人应当也听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各家有个家的后宅,我不曾对大人家中后宅有分毫兴趣,也希望大人恪守一个地方官的尺度,莫要过问太多别人家的事情。” 微风拂动,眼神拼杀! 周亦琛还想说什么,钱慕锦已然迈开步子走向他。高挑纤细的女人走动时带过来一阵飘着体香的劲风,钱慕锦错开周亦琛,在他身侧停住。 “钱慕锦早已经在数月前意外身亡,周大人不是已经吊唁过她了吗?今家属在此,周大人何苦再提此人,徒惹人伤悲?知心好友,可不是大人这么当的。” 她这句知心好友,指的是他和穆子宴? 周亦琛笑了,当真是笑了。 他转过头,望着身侧与自己面向不同方向的女人,道:“知道了又如何?莫非还能让你再死一次?” 钱慕锦却没有看他。她抬眼望向前方,淡淡道:“或许他们真的想要我再死一次。不过这一次,要不要去死,需要先问问我、愿、不、愿、意。” 最后几个字,钱慕锦一字一顿,仿佛一柄大锤,一下一下的敲打在听者心头。 周亦琛目光微变,此时此刻,他若是还猜不到另外一种可能,那就真是白活了。他俊美微蹙,正要追问什么的时候,钱慕锦已经单方面结束了话题—— “民妇的家人还在外头等着,先行告辞。” “倘若他们知道你还活着,当真会杀了你?”周亦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句,可是因为他的这一句,钱慕锦的步子微微一顿。 她已经走出几步,背对着周亦琛,并没有回过头来。 然而,钱慕锦后面说的话,让周亦琛有些蒙。 她说:“杀了便杀了罢。倘若真是如此,烦请大人照看好宋氏一家,若是让歹毒之人祸及他们,想必大人自己也不会好受。” 话毕,钱慕锦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处。 周亦琛还站在原地,眉头深锁,似在沉思。 而在不远处的回廊角落,宋家三兄妹已经呆立在原地。 容景之看着远去之人的身影,眼中的神色复杂而深沉。钱慕锦从县衙里出来,并没有在牛车处见到宋家的人,牛车上只有杨保一个人和车夫等着,见到钱慕锦回来,他指了指县衙的方向:“都去找你了,你没瞧见?” 钱慕锦神色一敛,正欲转身,才发现宋光他们已经过来了。 脸色,都有些不正常。 钱慕锦收回目光:“怎么这么慢,杨村长已经等了许久了。” 宋怡如梦初醒,看了二哥一眼,赶忙道:“刚、刚刚装的肚子疼,哪晓得去了茅厕,就真的疼了。耽误了些时间……” 钱慕锦“嗯”了一声:“回吧。” 宋家人缄默,上车坐好。容景之和梁忠跟在最后,上车的时候给了钱慕锦一个若有深意的眼神。钱慕锦与容景之对视片刻,心里忽然有了几分猜想,她再一扫宋家兄妹的神色,也跟着沉默下来,不再发话。 一行人又这么一摇三晃的往村里走。 杨保固然是没有话说的,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但是来时候的三兄妹,回去就显得格外的安静。中途,钱慕锦又看了容景之一眼,见到的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脸,容景之也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有意无意的合拢了食指和中指,在眼尾处点了一点,动作快而自然,就像只是拂去了脸上的脏物一般。 但这个动作,对钱慕锦来说已经够了。 马车一路到了村口,宋家人还是知道礼数的,恭恭敬敬的先把杨村长送回了家,又说了改日再道谢,这才往家里走。 可钱慕锦还没迈步,就已经被宋励叫住。 “大嫂,先等一等。” 钱慕锦并没有多意外,她望向宋励,眼中询问之意明显。 宋励深吸一口气,道:“大嫂,我们有些事情要与你说。” 钱慕锦没有发话,倒是容景之走到钱慕锦身边,做了决定:“有什么话,站在外面说总归不像话,还是回去再说吧。” 宋励还想再阻止,钱慕锦打断他:“说的不错,有什么话回去再说,站在外面,像什么话。”话毕,也不再理会宋家人等,转身往家中走去。 县衙之内听到的所有事情,对于宋家人来说无异于平地一声雷。如果说听到钱慕锦的身份时是震惊无比,那么那句“歹毒之人祸及他们”,便足够令他们不寒而栗。 有些事情,回来的一路上,足够宋家兄妹在心中捋的七七八八,现在只剩下一些细节之处,唯有与钱慕锦问清楚,才算是明明白白。 一行人回到家,宋家二老已经做好饭了,见他们单独回来,不免有些责怪。 宋大娘:“杨村长一早就跟着你们去忙活,总得留个饭啊!” 宋家三兄妹心里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个个都盯着钱慕锦,宋大娘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都看着锦娘干啥?”然后迅速脑补,“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宋老爹也看过来了,钱慕锦终于有些不耐烦,脱口而出道:“不过是在县令大人家失了一回礼,大人尚且没有怪罪,你们何须做这幅脸孔?” 赶在宋家二老担心以前,钱慕锦立马说不过是因为小妹忽然腹痛,在县令大人面前丢了丑,有些失礼。但是大人并没有怪罪。 宋家二老立马放心下来,转而去关心小妹为啥腹痛去了。楼被钱慕锦带歪了,宋光和宋励都回过神来。 这件事情,宋家三兄妹很默契的不愿向二老说起,只是有些问题,他们必须得问明白。 是以,宋励出头,以“和大嫂一同去请村长来用饭”为名,硬生生的将钱慕锦请了出去。 让宋励当代表来弄清楚这件事情,主要还是因为他读过书,逻辑性更强,换做宋光和宋怡,只怕钱慕锦皱一皱眉头,三言两语就能把他们塞回去。 钱慕锦到底还是配合了一回,哪怕两人出了门,并未立刻去到村长家,而是绕了好大一圈,她也不置一词,等着宋励的发问。 宋励呢? 乱,烦,忧! 乱,是因为钱慕锦和周亦琛的对话,让他明白过来自家这位大嫂根本不是什么某城家道中落的小姐,被拐卖至此。她的那个家,非但没有中落,反倒是临城数一数二的大商户!她有家不归,自是于理不合。 烦,是因为钱慕锦的身份陡然发生变化,就意味着宋家原本要步上正轨的日子又要打一个折扣,从前不知道是一回事,如今他们知道真相,又晓得人家的家人已经找了过来,这日子,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过得安生。 至于忧,便是他对她之忧。 她有家不归,于理不合。可是周县令说的那些如果是真的,她现在被发现,被带回去,那才是最大的危机! 想到此处,宋励的步子猛地一滞,对着已经走出一步开外的钱慕锦沉声道:“大嫂,你还准备瞒我们到几时?” 钱慕锦也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处。 宋励只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一路冲上天灵,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垂着眼看着面前低自己半个头的女人:“说啊!你还准备瞒我们多久?还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让我们知道这些?” 钱慕锦静静地看着宋励,语气淡淡:“你如今这股子邪火,还是先压一压,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说吧。” 宋励岂肯罢休:“钱慕锦!” 钱慕锦微微一怔,有些意外。 这是宋励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她。 宋励直直的看着她,此时此刻,什么叔嫂礼仪早已经被他抛出脑后,清俊的男人目光如炬,急促的呼吸让他的双肩也跟着一并起伏,“你是不是从来都是如此?不考虑旁人的感受,也不为旁人着想,总是自己一个人决定所有人!?” 钱慕锦目光几变,身子一转似是要越过宋励离开,宋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扯了回来,“回答我的话!”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石子,“啪”的一下打在了宋励的手腕上!宋励吃痛,条件反射的松开了钱慕锦。 两人一同望向石子飞来的方向,却见容景之不知何时出现在此。 他手中还握着一颗圆润光滑的小石子,被他玩弄于修长指尖,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缓缓迈着步子走向两人。 又是这个人! 宋励心中恼火,越发的后悔让容景之也住进家中。 “你来做什么?”宋励冷眼看着容景之,驱逐之意明显。 容景之看了一眼钱慕锦,“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样和大嫂在外头拉拉扯扯,很好看么?” 容景之不说这话还好,此话一出,宋励面色一赧,方才抓过钱慕锦纤细手腕的那只手无端端热了起来,烧得很。 宋励:“我……” 容景之笑着摇摇头:“宋家以你见识最多。原本以为你能看得远一些,明白的多一些,却不想你与那些见识鄙陋的乡里男子无二,劈头盖点的都是怨怼指责。我且问你一句,这些事情,你们早知道如何,晚知道又如何?” 容景之这番话,当真称得上是在解围,引得钱慕锦侧目。可是容景之并未看她,而是微微挑眉看着宋励。 那张脸上似笑非笑,看似和气,实则目光中的凌厉能叫人喘不过气来。 宋励语塞,方才的气焰忽然就消了大半,只剩下手中的灼热和那温热细腻的触感萦绕心头。 是啊,早知如何,晚知又如何?他们这样的小农小户,不过是无能为力罢了。 眼看着宋励冷静下来,容景之方才一笑,望向钱慕锦:“现在差不多了,你与他慢慢说清楚吧。”话毕,脚尖已经转了方向,往另一处走去。 钱慕锦:“你去哪里?” 容景之头也不回,声音悠然:“等你们说完请到村长,就该吃明日的早饭了,你们慢慢说罢,人我去请。” 宋励神色复杂的看一眼渐行渐远的容景之,再转向钱慕锦的时候,果真冷静不少。 钱慕锦见他目光沉寂下来,一副等着她开口的模样,这才轻叹一声,将被穆子宴暗算的事情通通都说了出来。 自然,前尘种种,钱慕锦自觉地忽略,不过就是说清楚了自己为何会流落至此,又为何有家不归。 但是显然,这些已经足够了。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宋励从震惊到呆滞再到蹙眉,一直到最后的愤怒,终是忍不住,“他们这般歹毒,若是知道你尚且生还,必然还要再次动手!” 钱慕锦刚要开口,宋励好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率先堵住她的口:“大嫂,你和周县令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莫非还以为我们是怕了歹人祸及我们?我告诉你,你莫要再说出这样的话!” 钱慕锦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垂了垂眼,勾起唇角:“宋励。” 宋励直直的看着她,心中因为这一个声音,莫名的跳了一跳。 初初进门高冷疏离的倾城女子,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平淡的笑容。 宋励一直以为,钱慕锦高冷淡漠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却没有想到,即便是她心平气和的说出的话,也那样轻而易举的穿透人心,落在了最柔软的地方。 她说:“我知道你们的好意。然人生在世,有时候不是什么样的好意你都能承受的起。对我而言,便是如此。一个人对你恶,你可以有千百种方法去对付,然一个人对你善,有时候即便是穷尽一生,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报答。我不愿如此,你明白吗?” 宋励的心头,忽然猛的一痛,他上前一步:“我不懂!我……我们是一家人……” “不要将我当做一家人!”钱慕锦豪不犹豫的打断,目光望向一旁,“至少现在不要。” 钱慕锦:“钱府的事情尚未解决,倘若此刻你们被穆子宴用以要挟,我不保证能让你们全身而退。” 宋励毕竟还是有理智有谋略的,当即想到了更大的问题:“如你所说,临城的丧事乃是一个假的丧事,那穆子宴必然会怀疑你并未身亡,他如今人又到了千穗县,若是周县令说了出来,岂非很快就会让他知晓?” 钱慕锦闻言,并不慌张。她勾唇一笑,倒是淡定:“这个,就要看周亦琛如何做了。” 宋励的随之沉了些。 钱慕锦见他这番模样,竟笑着宽慰他:“其实你无须太过担心。周家在梁城乃是尊贵之家,但三年前,周家之女与商贾之子私奔,后不得善终,令周家丢尽颜面,此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周家自此立下家规,时代后人皆不得与商贾往来。” “周亦琛乃是周家之子,当是得知了我的身份,才叫人去查。穆子宴为人多疑且精明,他们今日的见面,不见得就是两人已达成什么交易。相反,若是周亦琛当真插足,那后头的关系就说不清了,但是家规这一条,他已经处犯了个彻底。” 钱慕锦的一番话固然是安慰,可宋励并不能放下心来:“为官之人,哪个不是城府极深,谁又晓得,利字当头之时,他会是个什么样的决断……” 钱慕锦忽然看了宋励一眼,轻笑出声。 宋励被这一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脸上一热,清俊的容颜也飘上几丝红晕:“大嫂……你笑什么……” 钱慕锦道:“我只是想到了你正在念书待考,只是一时间有些好奇,若是有朝一日你做了官,会是个什么模样。” 宋励的目光渐渐沉寂下来,钱慕锦原以为这有关于一个男子的理想和抱负,可她没想到的是,宋励只是沉默片刻,便直接道:“倘若有一日我当真能在朝为官,首要一个,便是将父母好生安顿,护大哥……大嫂,还有小妹与妹婿一生无忧。” 说完这些,宋励自己都笑了:“大嫂是不是觉得,男儿抱负应当志在四方,而非小家小事?” 钱慕锦与他浅浅一笑,缓缓摇头:“孝顺父母,友爱兄妹乃是人之常情。俗话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并非一个好逸恶劳见利忘义之人。我深信,今日你能对家人如此,来日,面对天下百姓,你定然也能如同对待自己的家人一般对待他们。” 钱慕锦的一番话,让宋励怔了好久。然微微西斜的日头洒出的金色光芒落在面前的女人身上,竟让人觉得她的周身都溢出几分让人忍不住想要靠拢的温暖。 宋励的心慌了,这一慌,倒让他如梦初醒。他无奈一笑,“原本是在说大嫂你的事,为何又扯到为官的事情上,这……” “这就是告诉你,除了我的事情,尚且还有许多事情要你去操心,不只是你,还有宋光,小妹。你们原本就有自己要走的一条路,何苦将我的事情死死的挡在你们原有的道路上,叫你们看不见旁的事情了呢?” 日头西斜,乡村的道路上一片赤橙。很多年以后,当宋励回想起今日,依旧能记得那个素来冷言冷语的女子,露出的是一个怎样的温和笑容,说出的,是怎样的励志之语。 那是他不曾见过的钱慕锦,也是被他记在心中的钱慕锦。 钱慕锦伸手在眉骨处打了个凉棚看着远处,“走吧,回去了。” 转过身,见宋励还杵在原地,钱慕锦难得的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还有问题?” 宋励望向她,薄唇张张合合,好半天才问道:“大嫂,如今你是有家归不得,倘若有一日……” 宋励的话还没说完,钱慕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问,她留在这里做宋光的媳妇,究竟是权宜之计,还是心甘情愿。 钱慕锦转过身往回走:“二弟,生意人最讲究诚信。我说过要做宋光的媳妇,便不会欺瞒于他。且我与他早有半年之约,只要我解决的了自己的事情,便就是实实在在的宋家媳妇。” 这是最合适的回答。 但宋励并没有很快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着远去的背影,宋励垂了垂眸,缓缓跟了上去。晚上的饭菜,是为了专程答谢杨村长做的。有鱼有鸡,很是丰盛。吃完晚饭,送走了杨村长,宋家二老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三个孩子进了西屋,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而留在堂屋的钱慕锦和容景之反倒成了陪着说话的人。 钱慕锦:“宋励马上又要去书院,小妹和宋光都有些东西托他带回来。再者一家亲兄妹,总有个说兄妹间的悄悄话的时候呀。” 宋大娘点了点钱慕锦的头:“我们家可没这个习惯!” 还是宋老爹在一旁说了一句:“孩子的事情,你不用问那么多。”望向钱慕锦的目光,不由得安详了许多。 如今的钱慕锦已经能在三兄妹不在的时候陪着两老说说话,比从前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宋大娘自然也是知道的,现在看媳妇是越看越顺眼,长得又好,人也本事。重要的是德行好,不似徐村长家那个杨婉,有几分姿色,就总是媚眼乱飞。 钱慕锦这样,正好!正好! 儿媳有了亲切感,宋大娘有些话也方便说出口了,趁几个男丁不在,宋大娘捉着钱慕锦的手说起了她的肚子。 “老大也不小了。他现在正是能干活的时候,你们趁早生个孩子,年轻,生了孩子也好养活,这再过几年就大了。老大娶了媳妇儿一两年都没孩子,这说出去也不好听。” 宋大娘是好商好量,并没有责怪和催促,只是想着再这么下去,村里人有几个碎嘴子说些不好听的话,老大和老大媳妇儿都会不开心。 是个婆婆都会关心这些事情。钱慕锦没有嫁过人,但也知道比人家的婆婆与自己的比起来,凶悍程度要上多少个台阶。宋大娘好商好量,她也是平声静气。 “娘,孩子要看缘分。若是因为担心旁人的几句闲言碎语,那日子还要不要过了?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应当是想着法子让自己舒坦,您倒好,想方设法的给自己找不自在。” 钱慕锦说完这番话,宋大娘就小脸一板,摆着手撇清自己:“说的倒像是我找你们的不自在了似的……”又觉得没撇干净,干脆让钱慕锦走了,“罢了罢了,我也不问了!你说的是,孩子是缘分!行了行了,早些休息吧,叫老大他们也早点休息。” 话题才起了个开头就被儿媳妇堵了回来,宋大娘也不说了,和宋老爹早早的回房休息。而另一边,西屋的门一直关着,宋家三兄妹也一直在里面呆着,或是宋励在传达下午和她谈话的内容,或是三兄妹当真有什么话要说,钱慕锦也不去打扰,兀自到后院去悉数。 可是到了后院,钱慕锦就有些犯难了。 自从她进了宋家,起居饮食向来都是宋光打理的,宋光不止打理了,还打理的妥妥帖帖,单说每日的洗澡水,那都是宋光守着烧好,一桶一桶搬进房里给钱慕锦用的。 所以等钱慕锦站在灶房里,看着一前一后两个大锅,破天荒的有些愣。 “摊牌了?”温润的声音传过来时,人已经出现在身边。 钱慕锦点点头:“总要说清楚的。” 容景之:“他知道怎么说?” 容景之一句话说的有些含糊,但钱慕锦下一刻已经回道:“我的事说穿了,与你并没什么干系,在宋光和小妹面前,你我依旧是兄妹。宋励是个爱往心中藏事之人,有关你的事情,想必他已经想好了说辞,你不必担心。” 容景之并没有表现的有多么的担心,转而道:“如今人已经找到这里,你准备如何?” “我准备……”钱慕锦沉吟,“先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 容景之失笑,也不多言,撸着袖子走到锅边揭开盖子,又拎了水桶过来,用瓢将热水一勺一勺的舀出来,“你要多少水?” 钱慕锦怔住:“你……” 容景之回头看了她一眼:“我说,多少桶水才够?” 钱慕锦:“水?” 容景之不再理她,专心舀水:“他们三兄妹的话只怕一时半刻说不完,你莫非要等到那个时候?”说话间,手里的活儿是半点都没有停。 钱慕锦这才发现,他虽皮肤白皙,手指修长生养的好。但撸起袖子,胳膊却是一点也不瘦弱,手臂上更是有一道不大不小的伤痕,似是刀伤,让那只胳膊平白添了几分狰狞。 容景之其人,看似养尊处优,但做起这些粗活,竟然也毫不陌生,动作自然流畅。若不是之前就见过他,钱慕锦打死都不会相信就在不久之前,面前的男人还处于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状态中。 容景之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的帮忙,大锅里的水刚好两个桶的分量,他打好了,一手一个拎了起来,转过头的时候,发现钱慕锦有些出神。左手握着右手手腕,指尖细细摩挲。 这个动作,容景之之前就已经发现。 她每每想事情又或是出神的时候,就爱用左手去握着右手的手腕,好像那手腕上有个什么似的。 收回目光,容景之利落的做起了以往宋光才做的事情,两桶热水倒进澡盆,再掺一些冷水,就能泡澡了。 宋光三兄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宋光也一直没有过来。 钱慕锦沐浴完毕,推开门就见到等在堂屋里的容景之。容景之也不废话,好人做到底,将水也倒了。 看着紧闭的西屋,容景之盘腿坐在搭在堂屋的门板床上,“你和周亦琛的话都被他们听了去,相比现在,比起你的身份,更让他们担心的是穆子宴的举动。” 说到这里,容景之细细的看了钱慕锦一眼,直言挑破,“你今日专程去和周亦琛说那么一番话,实际上是在试探他?” 西屋那边忽然传出了动静,钱慕锦神色一敛,一句话结束了话题:“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宋光他们终于出来了。 但是脸色并不好。 钱慕锦也不准备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什么,转身进了东屋。 宋励本就是在小妹那边打地铺,站在西屋门口看着和钱慕锦一同进了屋里的大哥,宋励竟然觉得有些气闷。直到小妹催促他赶快梳洗早些休息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这一边,已经得知真相的宋光比平常要沉闷了许多倍。钱慕锦坐到床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过来坐。” 宋光从前都是十分欢快的粘过来的,但是这一次,他居然迟疑了。非但是迟疑,更有一种距离感。仿佛钱慕锦是三十三重天上的神女,他却是九十九层地狱下的魍魉一般。 迟疑着坐到钱慕锦身边,宋光低着头。 “都听二弟说清楚了?” 宋光抬头,然目光将将触及到钱慕锦的下巴,又身子一僵,把头低了下去,久久的才“嗯”了一句。 钱慕锦终于有些恼了:“把头抬起来说话!” 宋光闻言,这才缓缓将脑袋抬了起来,目光中尽是局促不安,还有深深的忧虑。 和钱慕锦猜的一样,宋励给他们的真相,也是真假掺半。就好比在这个时候,他依然把容景之的身份润色了一遍。只说他是去投奔钱府的亲戚,不料一同被陷害,事后与钱慕锦失散,同样是有家不得回。 宋励这么说,是有他的顾忌的。倘若他现在说容景之是一个外来陌生之人,还有拿捏大嫂买凶揍徐进的把柄,有威胁之意,那无疑会让家中更加不得安宁。宋光和宋怡能接受还要,万一不接受,一个不小心又闹到了衙门,仅凭衙门后院现在住着的那两位客人,对钱慕锦来说都是个不大不小的威胁。 介于钱慕锦已经说过,容景之多半也是落难之人,并无十分的恶意,宋励还是将他也编在了这个故事当中。 宋光把宋励说过的话嘀嘀咕咕的又说了一遍,然后带着担忧的神情再一次确认:“锦娘,县衙那两个人,是不是真的要对付你?如果他们知道你还活着,是不是真的……” 钱慕锦蓦地抬头,下一刻,整个人已经被有些慌张的宋光搂到怀里紧紧抱住。 这是宋光第二次抱她。 第一次,他是纯粹的心疼。这一次,除了那纯粹的心疼,还多了一些……同仇敌忾。 “锦娘,你放心。这一次我们绝不叫他伤到你分毫!就算是死,我也会护着你!”宋光的力气很大,好像要把钱慕锦揉到自己身子里一般,钱慕锦被他这样蛮力的箍着,就是推都推不开。 半晌,她无奈的笑了笑,索性伸手回抱住宋光。 纤纤媃胰落在男人的背脊上时,钱慕锦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宋光身子一僵,下一刻,他便将她推开了。 钱慕锦:“你……” 宋光的脸红了,比第一次见到她和她同床而眠时还要哄,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我……我从今儿个起,就睡在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钱慕锦蹙眉。 宋光也不晓得怎么解释,伸手就把自己的铺盖扯过去,又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一床单破席子,就这么随意的铺在地上,裹着被子就要睡。 钱慕锦起身走到他身边,奈何宋光已经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 “宋光!”钱慕锦光着脚对着宋光就是一踹。 常年干活,宋光一身都是肌肉,他闷闷的受了这一脚,闷闷地说:“锦娘,我现在知道你为啥要跟我延后半年再同房。我……我现在懂了,都懂了!以前是我不知道,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我就不能碰你。” 钱慕锦又给了他一脚:“现在都几月了,你还睡地上?” 宋光纹丝不动,“锦娘,现在他们还没走,你就还有危险。也……也许你以后还有机会回去,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和你同床,一定会对你指指点点……” 钱慕锦气笑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都与你同房了,还在乎旁人说同床?还是你以为,你这样做,旁人就不说什么了?” 宋光嚯的一下坐了起来,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撼动的固执:“总……总之你以后还有可能回去……就……就不能不是完整的身子……别……别人会笑你……” “啪!”清脆的一声响,宋光的声音戛然而止。 钱慕锦的手挥出来还未收,语气寒栗:“还要说吗?” 宋光死死的抿着唇,忽然站了起来,直接高过钱慕锦,垂着眼看着她:“旁人会笑你一个千金小姐,和山里的男人同房同……” “啪!”又是一巴掌。 “再说一遍!” 钱慕锦生气了,一双眸子盛满了怒意,两巴掌下去,她的手掌从刺痛转为了胀热。而挨了两巴掌的宋光,无声的红了眼。 钱慕锦定定的看这宋光:“说完了吗?” 宋光抿着唇,别开眼。 钱慕锦轻笑一声:“你说完了,是不是该我了?” 宋光这才看着她,“你……你要说啥?” 钱慕锦与他相对而立,微微仰视着面前的男人,语调冷清:“我初到宋家,所有人都不信我是真心给你做媳妇,只有你一人信我。如今我仍是那句话,仍是留在这里给你做媳妇,为何你就不信了?你既知道我姓钱,就该知道我也是生意人。我钱慕锦说话从不打折扣,别说今日我只是一个千金小姐,他日即便我做了女皇帝,你也依旧是我的夫君!” 宋光呆住了,可是钱慕锦的话还没说完,“今日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更不想再从别人那里听到!你给我用一百二十万的心记好,我已经是宋家的儿媳人!再说这种话,你索性滚得远远地,永远别让我见到你!我瞧不起你这样的男人!” 宋光一直是一个坚强的男人。从小到大,最苦到一家人只能分一口粥,他以大哥的名义自己饿肚子让弟弟妹妹吃饱,最穷到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他将所有的保暖的好衣裳全都给弟妹,自己宁愿多砍几担柴热乎身子也不花钱做好衣裳都不曾红过眼,而今,钱慕锦的一番话,让他彻彻底底的红了眼。 “锦娘……我……”宋光有些哽咽,一双手好像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钱慕锦伸手抚上他的脸,只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烫。这两巴掌,她下手不轻。 “宋光,我实在的告诉你,我不与你同房,并不是你想的‘有朝一日我回到钱府易遭人诟病’之类的原因。你应当知道,穆子宴一心针对我,我自然要先将这个麻烦解决掉。若我现在与你同房,怀上孩子,又哪里有精力去做那些事情?”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 古代的女子,除了那些笑脸迎人事后喝药将自己的身子糟蹋的不成样子的青楼女子,几乎没有一个嫁了人的女子会刻意回避自己怀上孩子的可能。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孩子是依靠。放在怀山村这样的小地方,更是不会有什么健康卫生的避孕方式。 加之古代的医疗卫生条件全然不必现代,女人生一次孩子,就相当于走一趟鬼门关。若是钱慕锦真的有了孩子,还被穆子宴盯上,才是真正的麻烦。 这个原因,果真与宋光想的不一样。 宋光只是憨直,但并不傻。道理告诉他,他就明白,况且事关钱慕锦,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各种利弊。 粗大得手随意的摸了一把脸,宋光吸吸鼻子,又开始傻笑起来:“锦、锦娘。对不住。我明白了,我都明白!” 钱慕锦舒了一口气,踢了踢地上的铺盖:“还不收了!” 宋光一拍脑门儿,赶紧收了,免得碍钱慕锦的眼。 一番闹腾,终于能安安心心睡觉。 两人一直以来都是隔着睡觉。宋光恪守约定,从前是不明其意强压着自己,如今已经是打心底里不愿去碰她。 两人刚一躺下,宋光一颗脑袋就转了过来:“锦娘……” 钱慕锦“嗯”了一声。 宋光:“你和我约定半年……那这半年,你本来是想做啥的?那个什么穆公子好不好对付?” 钱慕锦也转过头看他,发丝与枕头摩擦发出了沙沙声:“就算我现在告诉你,你也能懂?” 好吧,锦娘就算要对付回去,她那颗复杂的脑袋里想的事情,他自然是猜不到的。想到钱慕锦现在还犯着病,大夫说要少伤神,多休息,宋光就不问了。 “锦娘,我懂得不多。但我一定会将你护的好好的!” 钱慕锦那边没了声音,宋光却一直傻傻的等着。 “宋光。” “嗯?” “脸还疼吗?”等了半晌,钱慕锦直接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宋光悄悄的伸手摸摸脸:“疼。” 然后,是暗夜里翻身的声音。 钱慕锦翻了一个身朝着里面:“疼就对了。不疼记不住。” 宋光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夜已经深了,经过一番精神洗礼,宋光还是带着火辣辣的,面颊睡过去了。 东屋里渐渐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整个宋家似乎也进入了夜间模式。然而堂屋里,一身单薄中衣的男人在东屋门口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主子没睡,梁忠是不会睡得。 如今主仆二人每日都是在门板床上睡的,等到容景之迈着步子重新走到木板床边坐下时,梁忠方才压低了声音沉沉道:“公子大伤初愈,还是早些歇息才是。” 容景之没说话,而是重新起身走到大门口,抽掉了门闩,缓缓打开门。 夜间的月光冷清而幽静,自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涌入了一些。容景之负着手出门,幽幽的光亮打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俊朗无双的容颜,面容白皙,偏近苍白,一双桃花眼中情绪复杂繁冗,挺拔的身姿立于这样一个农家小院中,周身都被月光笼上了一层冷清。 梁忠跟了出来,手中是一件披风:“公子,夜深露中,还望公子保重身体。” 容景之接过披风披在身上,神情深沉。 “梁忠。” 梁忠躬身:“奴才在。” “倘若有一人,你的一切都是拜一人所赐,与此同时,你所拥有的令旁人垂涎的一切,这个人都看不到眼中去,你该如何?” “这……”梁忠迟疑片刻,继而又拱手道:“当年夫人于老奴有恩,若非有夫人相助,老奴早已死在恶人手中。老奴一切皆为夫人所赐,然老奴的一切并非夫人所需。老奴无以为报,唯有誓死效忠夫人与公子,只望公子早日脱离这困境,方能一展宏图。” 梁忠想了想,又补充道:“然老奴不知这种情况是否与公子的情况相符。世间纠纷千万种,总会有些出入。此一时,彼一时,老奴也只是信口而言。” 容景之笑了,唇角牵动风华无双。他抬手止住了梁忠的话:“不,一样。” 梁忠蹙眉,还想再说什么,容景之已经发话:“这个地方,再留一阵子吧。” 梁忠有些诧异,但最后仍旧什么也不说,默默领命。第二日,宋光起了个大早。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宋光今日格外的卖力。做了钱慕锦喜欢的手擀面,还主动地洗了全家的衣裳,等到宋家人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嘿咻嘿咻的盖房子了。 钱慕锦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吃上了。她一边瞅着外面干活的宋光,一边走到自己的位置,“他今日怎么了?嗑药了?” 嗑、嗑药? 宋家二老对视一眼,表示不明白。 宋怡笑了笑:“大哥怎么样,难道不是该问大嫂吗?” 宋励看了宋怡一眼。一旁的宋家二老对视一眼,眼神复杂却又明确的透露着一个中心意思——两个人是不是亲热了?反观容景之和梁忠,两人兀自用饭,不发一言。 钱慕锦伸手把酱瓜往宋怡面前一放:“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宋怡吐吐舌头,低头吃面。 好不容易等到饭吃完了,宋励该去书院了。宋家二老最近也帮着盖房子做些琐碎的事情。宋怡逮着机会,凑到了钱慕锦身边。 “大……钱……” 钱慕锦瞥了她一眼:“什么大钱小钱,睡了一个晚上,脑子都睡糊涂了,人都不会叫了吗?” 宋怡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就是……” 钱慕锦垂眼,语气懒懒的:“我昨日已经应对了两个了,今日是在没有多的力气再来应对你,你的那些话不说也罢。” 宋励收拾好了东西,背着布包出来,“大嫂,从今日开始,就让小妹陪着你吧,你不便去县城,还是少去为妙。” 看到宋励,宋怡好像恢复了语言能力:“是啊大嫂,你放心,我们绝不叫那人知道你在我们这一处!二哥都和我们说清楚了,我们都有分寸的!” 宋怡目光诚恳,语气如起誓一般郑重。钱慕锦笑了笑:“你们的心意我懂,但有些事情还是得做。总是藏在此处,无济于事。” 宋怡和宋励对视一眼,一种已经商定好的决心摆了出来。 宋励:“大嫂,我们已经商量过,往后你需要做什么。我们帮你便是,如今县衙里有那么些人在,你实在不应当露面。” 宋励说这话的时候,宋怡就在一旁连连点头,一副十分认同的模样。 宋励:“我虽人在书院,但你们仍可寄书信给我,有任何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与我!” 宋怡接话:“不只是我和二哥,还有大哥!大嫂,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再让你被旁人欺负了去!” 钱慕锦有些哭笑不得,但是看着宋家兄妹认真的神情,她终究还是点点头,算作应下。 宋励最终还是带着些担忧去了书院,而这一次去县城书院,他的心情和往日任何一次都不同。 等到宋励走了,宋怡跑回房拿了一个枕头套子到东屋:“大嫂,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钱慕锦一看,竟是龙凤呈祥。夸张而艳丽的凤尾犹如彩笔绘就,与龙腾图案一左一右相互呼应,当真是栩栩如生,生动形象。 “这……是你绣的?”钱慕锦在钱家也见过绣娘绣出的东西,毫不夸张地说,宋怡的功力虽说不是顶级,但她无师自通,这又不一样了。 宋怡有些害羞:“嗯……绣了三天加两个晚上呢!就送给大嫂。” “送给我?”钱慕锦挑眉。按理来说,小妹如今应当已经开始绣自己成婚需要的东西了,为何绣出来的东西要送给她? 宋怡笑容澄澈:“大嫂,你到了我们家,没有彩礼也没有酒席,大哥说你连一个像样的枕头都没有。现在你是我们家的大儿媳妇,总不能叫你太寒碜呀,你要是喜欢这个,就送你!” 钱慕锦皱眉:“那你呢?” 宋怡:“我还有的,不用担心我。” 当初那般严厉的将她抵了回去,而今已经能言笑晏晏的送礼物。钱慕锦垂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刺绣,将东西叠好放在枕头边:“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 宋怡摆摆手:“和我客气做什么!” 姑嫂正在里头说话,门口忽然有敲门声。 循声望去,容景之立在门口:“收拾收拾,客人来了。” 客人? 宋怡紧张道:“会不会是周县令?” 钱慕锦淡定的摇头:“要是周县令,他刚才要说的应当是‘收拾收拾快跑,敌人来了’。” 宋怡噗嗤一声笑出来,收拾了一下自己出门迎客,然而这一出门,她就笑不出来了。 来的人不是别家,而是隔壁月亮湾的段家。 要说宋怡当初被徐进侮辱未遂这件事情,是被宋徐两家压了下来的。这个哑巴亏多半还是为了宋怡的名声着想,单说这段家,若是知道宋怡曾经被徐进轻薄,哪怕什么都不曾发生,往后看小妹都得低看一些。 之后段非跟着他爹去了叔伯家帮什么忙,到现在才回来,回来了就来到宋家,意思也算是明显了——孩子都不小了,可以说亲了。 但是宋家没想到的是,当初宋怡被轻薄这件事情的确是压下来了,但是宋光买媳妇闹上公堂这件事情却闹得人尽皆知。是以段家没能因为徐进的事情轻视宋怡,到因为宋光的“失德”,态度倨傲了起来。 宋家二老自然是热情的招待他们进门。对于乡里人来说,有时候人多热闹比礼数更重要,礼仪什么的都是约定俗成的,谁也没见过哪本书上白纸黑子的写了,但是有好事,有喜事,就得大家凑在一块,热热闹闹才是喜。 今日段家像是来串门子商量婚事,不止段家二老来了,段非的大哥段江、大嫂许氏和弟弟段树都来了,可唯独段非没来。 段老爹摸着山羊胡子笑道:“这小子,在书院作诗拔了个头筹,今日与同窗吃酒去了,他的几位先生都十分看好他啊!” 如此语气,当真是引以为傲。 宋老爹和宋大娘也跟着笑。 宋老爹:“段二自然是有本事的。” 段大娘对这句话很受用,眼珠子一转,目光就落在钱慕锦身上了:“这是……” 其实这是谁大家都很清楚,可是段大娘自视是“读书人”的娘,也给自己定下了些“礼数”,比如这样当着人家的面说“呀,这就是你买回来还闹上公堂的那个媳妇吗”这种话,就是“失礼”。 是以段大娘努力做出一副明明知道对方是谁却还在努力辨认的模样。 钱慕锦冷眼扫了一眼段大娘,还未开口,宋怡已经上前一步揽下了宋大娘的目光:“这是大嫂,刚进门不久,婶婶不认得也不稀奇。” 段大娘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心里却有个小人在说:呸,谁不清楚啊,老娘可清楚得很!长这样的狐媚相,肯定是不干净的楼子里出来的人! 小妹既然出来了,段大娘也不好视若无睹,目光再一转,话题也落到正经的主角上了:“小妹上回看着还白白嫩嫩的,这是咋的了?在家没吃好还是咋的,咋看着面黄肌瘦的!?”又故作苛责的看着宋大娘,“可不好因为闺女要出嫁,就连饭食都不管了!” 宋大娘干巴巴的配笑了几声,“这几天闷在屋子里绣被子呢,也不爱走动,饭都不吃,气色是差了些。” 段大娘笑了:“哟,动作还真快……” 段家人都笑了,段大郎大概是真的觉得好笑,段大郎的媳妇儿就和钱慕锦在宋家的地位一样,往后小妹过了门,就是妯娌了,可她是大嫂,进门受了婆婆那么多气,有个小的进门,还能不拿捏好时候赶紧让自己晋升一下么?是以这番笑,是个高姿态的笑。而段三郎就是个憨头憨脑的傻小子,看大家笑自己也跟着笑,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要笑。 相比之下,宋家人就尴尬许多了。这要是婆婆私底下拉着媳妇儿增进感情调侃几句,那也说得过去,可你现在当这一家子的男人这样调侃一个小姑娘,那就不合适了! “宋怡,去里面烧水。”淡淡的声音响起时,让宋怡在那么一瞬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错,就在不久前,杨婉到家中来纠缠的时候,钱慕锦当时也是这样干脆利落的一句,就给了她一个躲到里面的机会。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啊!上一次的杨婉是宋家避之唯恐不及的,这一次的段家却是宋怡要嫁过去的婆家,是万万不能将关系给弄的尴尬的! 宋大娘和宋老爹已经算是深刻领教过了儿媳妇的本事和脾气,一看这气场就觉得不对,当即就要出来打圆场。 “宋光!”还未等宋家二老有什么行动,钱慕锦已经出动了一号忠诚部队,“爹娘这几日腰不好,大夫开的药酒就在我房里,大夫说了,这用药的时间可是分毫不能差的,你带爹娘进去上药。” 宋家二老傻了,宋光看了一眼眉头都快皱到一起的段家人,毫不犹豫的站在了媳妇这一队,爹妈一手一个,“小心翼翼”的扶到屋里去了。 宋家二老一走,钱慕锦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宋大娘的位置,剩下陪客的,便是容景之和梁忠了。 钱慕锦在段家人变得不满的目光中淡定道:“今日老爹大娘携家眷过来,想必是十分重视小妹。只不过爹娘年纪大了,总是有些老毛病,我们做儿女的,焉能坐视不理?爹娘方才已经是硬撑着了,我瞧着不忍,这才擅作主张。老爹大娘不介意吧?” 钱慕锦长得好,说话又客气,措辞用句全然没有乡里人的土话,原本冷清的声音带上几分温润,竟比三月春风还要更加陶醉人心。 段三郎在一边已经看呆了,连段大郎都有一眼没一眼往这边看,差点气的许氏当场翻脸! 钱慕锦的一番话固然说得有道理,但是段大娘还是觉得宋家不重视他们,开玩笑,他们最重要的儿子的婚事,就派个晚辈谈,谈沙谈?回家弹棉花去吧! 段大娘:“是不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这宋老爹老两口病痛也不是一两天能好的,难不成我们回回来说这件事儿,他们回回都去敷药吗?” “爹娘年纪大了,做儿孙的自该尽孝道。如今都是活一日少一日了,哪敢拿这些琐事来烦他们呢?”钱慕锦含笑而言,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气势瞬间上了八百个台阶,“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爹娘不适乃是实情,小妹的事情,我想我这个大嫂,还是能做主的。” 段家人傻眼了——哪里来的这么个强硬的角色? 段老爹皱了皱眉,倒没说什么,段大娘就有话说了:“我就奇了怪了,你咋就能做主了?小妹的嫁妆多少你能做主?宴席请客你能做主?这成亲可是大日子,多了去的琐事要商量,哦,你自己干干脆脆进了家门,就以为这都是简单的事情了是吧?” 话语一出,整个堂屋都安静了…… 段大娘这番话摆明了就是在讽刺钱慕锦被买入宋家,连酒席都没有办这件事儿! 东屋里,宋家二老恨不得马上出去把场子圆回来。 宋家二老:这可咋办啊!锦娘这孩子可别生气啊!生气也别乱来啊! 宋光:爹娘,你们要对锦娘有信心! 灶房的宋怡:大嫂加油!赶他们走才好! 宋怡是真的意气用事,只在腹中叫嚣。可她万万没想到,下一刻,钱慕锦施施然起身,仪态万千:“既然是这样,那就下回再谈吧,慢走不送……” ------题外话------ 嘤嘤婴~今天首订~希望大家支持\(^o^)/~打滚卖萌~ 正文 075 再次布局,景之训人 钱慕锦差点把段家二老气死。 确切来说,段家一家都对今天的会晤十分不满,差评负分! 首先,宋励这个家中身份最得体的人居然不在,这简直是就是大大的不重视。当然,段非也不在,可段非那是因为个人太优秀,所有有不得不去的同窗应酬,在段家人看来,这和宋励那样埋头死读书的不一样,起码高出三个台阶! 再者,这宋家人从来都是和和气气软柿子一样,居然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一颗硬邦邦的石头做媳妇!本来想着今天有空来说一说结亲的事情,结果好了,两个老的跑到屋里去休息,宋怡这个小的烧个水烧得都不出来了! 留个刚进门的媳妇儿谈,谈啥谈!?谈个屁! 最最不能忍的是!最后非但不烹羊宰牛的留他们一顿饭已经很不礼貌了,那语气里流露出的逐客意是几个意思? 段家人的中二病被激发到了一个制高点,产生了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一次病发,全家风风火火的来,轰轰烈烈的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等到段家人一走,宋大娘急了。 宋大娘:“锦娘,你咋这么说话啊!” 房里的宋老爹和宋光以及灶房的宋怡都出来了,大家表情各不相同。 其实,刚才钱慕锦说那番话带着逐客意思的时候,宋大娘就坐不住要冲出来了。可这一回竟然是被宋光拦下来的。 宋光近朱者赤,难得的也感觉到了钱慕锦这是在给自家找场子。其实对于小妹嫁给段非,宋光是没有什么意见的,除了每次看到段家人的时候那点不舒服的感觉,他也觉得段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家里情况也过得去,但到底不是百分百的满意。 锦娘摆明了是在帮家里人出气,要是让爹娘那个时候跑出去,那无疑是让锦娘难做,也让段家越来越觉得自己被捧得高高似的,往后小妹要是真的嫁过去,那得受多少气? 所以宋光这次也大胆了一回,拽着爹娘不让他们出去打扰锦娘。眼看着段家面色不善气呼呼的走了,宋光心里即便担忧,那也是爽爽的! 如果说宋光是担忧又爽爽的,那宋怡就是纯粹的爽爽的了! 看着宋大娘的忧愁,小妹噘着嘴凑过去:“娘,你别担心了。” 宋大娘忧愁的看着宋怡,已经说不出什么了。 钱慕锦看着宋大娘的样子,提了裙角坐到她身边,耐心的开口:“娘,我知道你为小妹选的这户人家,也许是这附近最合适的人家。二弟和段非相识,两家也隔得近。段家相较起来,的确是不错的选择,但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 宋大娘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啥叫不错而已啊,不错而已那也是不错。锦娘,我们小门小户的,求一个安稳日子也就罢了。再说了,段家虽然有些气焰,可谁家没有三三两两的烦心事?你能看到的不好,比看不到的不好,要好得多!” 看得到的“不好”,比看不到“不好”要好得多。 这话说得没错。 好似杨婉,嫁入了村长家,的确是衣食无忧。可如今又是什么样的下场?段家人只是把自己看得高而已,自己家和气些相处也就行了。 宋老爹已经去后面干活了,他向来寡言,儿女的事情,还是宋大娘操心的多一些。宋光照旧出去盖房子,容景之和梁忠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宋大娘坐在堂屋里,钱慕锦和宋怡一边一个陪伴着。 钱慕锦把小妹烧好的水倒了一杯热的递给宋大娘:“娘的考虑并不是不好。可娘有没有想过,还没嫁过去就要和和气气的相处,待到小妹嫁过去了,该怎么过日子?的确,家和万事兴,我们也不想小妹做一个整日挑拨是非浑身是刺的人。可谁人没有一两片逆鳞?为了日子祥和,低眉顺眼一时也就罢了,要低眉顺眼一世,那什么样的日子都过得憋屈了。” 见到宋大娘深情动容,钱慕锦又是会心一击,“小时候,我娘曾经跟我说过一个故事。故事里说有两户人家娶了新媳妇。其中一个温婉贤淑处处忍让,勤于家务持家有道,而另一个嚣张跋扈懒惰成性,既不尊长也不爱幼。” “然前面那一个,日日都是小心翼翼,婆婆非但不满意,还变本加厉的觉得她能做得更好,稍有不如意的,便出门处处跟人说自己家的儿媳妇哪里不好。但另一个呢,整日整日的与婆婆冲撞,有一日忽然洗了个碗,就把老人家给吓到了,一顿大棒子和一颗小糖,就把这婆婆哄得开心得不得了,逢人就说自己儿媳妇哪里哪里好了。” 钱慕锦的故事让宋怡和宋大娘都听得入神了,钱慕锦握着宋大娘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虽说故事里的总是比实实在在的日子要夸张了些,但有些事情,也不难想通。娘如果真的希望小妹好,那就应当让她自己变得越来越好,而不是仅仅靠着一个所谓的‘好婆家’。旁人看在眼里的都是虚的,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好还是不好,那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宋大娘一怔一怔的,“可……可小妹都这么大了……” 钱慕锦垂眼一笑:“酒香不怕巷子深,娘怎么就不想也许有一日,整个千穗县上门求亲的都能把门槛踏破呢!” 宋大娘扑哧一下笑了:“做梦哦!” 小妹也跟着笑了,三个人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最后,宋大娘还是觉得段家不错,但是钱慕锦说的同样有道理,所以她把段家放在一边,准备再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人家,就像是钱慕锦说的——小妹自己得舒舒服服才行。心里不舒服了,就是吃龙肉,日子都是苦的。等到宋大娘去干活儿,宋怡笑眯眯的凑到钱慕锦身边。 钱慕锦五指张开,对着宋怡的脸罩了上去推到一边:“少来。” 宋怡不甘心的再次凑过来,“大嫂,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 钱慕锦看也不看她:“拍马屁也没用。” 宋怡当即做出发誓的动作:“我说的是真的!大嫂,我特别喜欢听你说话!总觉得你说的都挺有道理似的。就好像那天你说我要好好等着嫁人,我就觉得好像真的要等着乖乖嫁人,可是今儿个听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的确得自己开心了才好!我可不带扯谎的,我觉得娘都被你说动了呢!” 钱慕锦正准备说话,房门忽然被敲响。 两个人循声望去,见到的是刚才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容景之。 容景之:“阿锦,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宋怡乖巧的不再打扰,蹦蹦跳跳的回房继续刺绣,看来今天的心情确实不错。 钱慕锦转眼望向容景之:“有事?” 容景之浅浅一笑,抬了抬下巴,示意跟他出去。 钱慕锦见他神神秘秘,不由蹙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人还是跟着一起出门了。 容景之没有带着她从大路出去,转而上了后山。 钱慕锦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路过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地方,她忽然就想到了那一日云淡风轻的威胁她的男人。 走在容景之后面,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身材,举手投足间的大气与贵气都不似平常人家却偏偏没有普通公子哥那般娇气金贵。此外,当如见到他时候的虚弱,如今是半点也不见了。昨日她和宋励说话时候那枚飞出来的石子是蓄了力道的,由此可见他应当还会功夫…… 钱慕锦努力的回忆自己来到这里之后见到过得人,最终还是没能想起过在哪里见过容景之。 不晓得是不是山上的风大一些,钱慕锦又想的用力了些,一阵风过来,头不由得一痛,步子再往前迈一步,真个脑袋忽然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钱慕锦猝不及防,整个人后退几步,只觉得手臂一紧,还没退几步的身子猛地又被拽了回来。 容景之等她一站稳就松开了手,示意她看下面。 钱慕锦没有那个小女儿的心态去害羞自己刚刚撞到了一个男人的胸膛,她顺着容景之示意的方向望下去,眼前所及,是大半个怀山村。而离他们所处的位置最近的,恰恰就是村长杨保的家。 而此刻,杨保的家中热闹非凡。 门口停着一辆漂亮精致的马车,马车外面站了两个奴才,又有两个婢女正从马车上搬着什么东西往杨保的家里搬,不似登门的礼物,倒像是要在这里小住的行李。 而杨保的院子里,儿媳妇周氏正围着一个围裙站在门口,婢女们递个什么过来,她偶尔也搭把手。 容景之:“这是……” 钱慕锦:“杨老爷大房夫人的第三子,杨天勤。”钱慕锦顺口接话,语气沉稳。 容景之饶有兴趣的看着钱慕锦:“你怎的就知道是杨天勤?我记得大房还有两子。” 钱慕锦用一种“你是白痴吗”的眼神看了一眼容景之:“显而易见的事情你为什么非得憋出一个问句来?闲的蛋疼,到山上跑两圈好了。” 容景之被噎的无言以对,居然还甚为认真的蹙眉低喃:“蛋疼?” 钱慕锦看着山下的杨保家,眼神复杂,左手再一次无意识的抚上右手手腕。 她刚刚说显而易见,其实并不夸张。 容景之先前就已经为她拿到了杨家的所有关系图。杨保一家都是为杨家做事,杨保的小孙子杨寿如今就是杨天勤身边的侍童。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杨寿已经是杨天勤的小心腹。 杨保家门口这格局,不难看出周氏一直注意着杨天勤身边那个小侍童,而小侍童与杨天勤说着什么,杨保招待的姿态明显,如此看来,除了杨天勤,也不会有别的可能。 容景之与钱慕锦并肩而立,两人一同望向山下。 半晌,容景之含笑望向身边的女子:“我猜,倘若我此刻想到了往后的一百步,你必然已经谋划到了一千步。” 钱慕锦看也不看他:“你跟杨天勤这个年龄的时候,对什么比较有兴趣。”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容景之:“我在那个年龄,不提也罢。不过以杨天勤如今的处境,你给的,兴许就是他感兴趣的。” 钱慕锦唇角一勾,转身往回走:“回吧。” 两只高智商高能对话就此结束,倘若此刻宋家人在一旁,又该满头冒问号了。不得不说,就钱慕锦自己而言,到如今为止,她最愿意和容景之说话,轻松直接。 回到家里,外面宋光还在忙着盖房子,钱慕锦走过去,他开心的指着宋家房子边上已经打好地基的那块空地。 其实这块地原本就归宋家的,只是前期手续办好了,一直没多余的银钱盖房子而已。钱慕锦知道他最近盖房子很是卖力,伸手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宋光立马不好意思的看一边的几个好兄弟,结果收获到一片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宋光的媳妇——真特么漂亮! “阿宋,我有些事情,想叫你帮帮忙。”钱慕锦给宋光擦汗的功夫,低声耳语了一句。宋光现在把钱慕锦看的很重,一听到有事要做,立马正色起来。 宋光:“锦娘,你要做啥?” 钱慕锦笑了笑,揪着他的耳朵低语几句。 宋光听着听着,脸就皱巴巴了:“锦娘,你咋知道的?” 钱慕锦脸色沉了沉,宋光立马就转了话题,还带上了几分幽怨:“他又不是姑娘家,我为啥要干这些?” 钱慕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哦,他要是个姑娘家,你就能做这些了?” 宋光一怔,立马表忠心:“你不要胡说!是不是姑娘家,我都……”看着钱慕锦幽深的目光,宋光一咬牙,“都按照你说的做!” 钱慕锦点点头,又看了一旁盖房子的进程:“按照正常进程来就好了,不用七赶八赶的。” 被关心了!宋光点点头:“没事儿!”然后又表忠心,“锦娘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失望!” 布置好了宋光这边,钱慕锦转身回房,拿出东屋储着的纸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转身就去到了宋怡的西屋:“方便把这个给宋励送去吗?” 宋怡见到钱慕锦手里的信,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 钱慕锦现在的处境都被他们挂在心上,宋怡当下就问:“大嫂,你这是要做啥?” 钱慕锦把书信递给她:“把这个给宋励。” 宋怡小心的接过,表示一定马上托人给二哥送去。 钱慕锦点点头,目光立即就落在了宋怡身上。 宋怡放好信,一回头就看到了自家大嫂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她毛骨悚然有些不自在:“大、大嫂,你为啥这么看着我啊……” 钱慕锦笑了笑,转而望向一边的刺绣:“教你的刺绣,可都学会了?” 宋怡点点头:“都会了!”又想起若不是钱慕锦给她置办了完完整整的一套绣具,让她能像模像样的练习,才会进步的这么快,复又道,“大嫂,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不是怕我偷懒吧!?要是怕我绣得不好,你看看我送你的枕头不就晓得了么!” 钱慕锦垂眼一笑,道:“只不过有件事情要麻烦麻烦你,得叫你劳神几日了。” 乖乖!大嫂有一天也会拜托她!? 宋怡立马摆出了标准的学生坐姿,正色道:“大嫂,你有啥事儿?” 钱慕锦伸手拿起她修了一半的鸳鸯戏水:“小妹,杨村长刚刚上任便帮了我们这么多,一顿饭实在也感谢不过来。” 宋怡连连点头:“杨村长是个实在人。” 钱慕锦也点头,道:“我倒是听闻杨村长的村子杨寿如今也十四了,估摸着再过不久就该说亲了,想让你绣一张百子千孙图,不晓得会不会麻烦你。” 宋怡的表情一裂……百子千孙图……就是她会绣,也不会画啊…… 钱慕锦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浅浅一笑:“自然不会叫你凭空想象,图图案给你,照着绣,这个会不会?” 宋怡这才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来:“这个没问题!” 于是乎,宋怡在此之后的的第二个日头,就收到了来着自家二个亲手画的百子千孙图。 宋励作得一手好学问不假,可在作画这项技能上,堪称一绝。有限的画纸上要画上百子千孙图,那是十分考验功力的!近一些的神态更清晰,远一些的也不该马马虎虎一笔挥就。偏偏宋励作出来的这幅画,每个娃娃都是白白胖胖,各有姿态,或娇憨或可爱,一个个看着甚是惹人喜爱,就连宋怡都看着笑了。 “这个,行不行?”钱慕锦很人道的先问了一句。 宋怡抿着唇笑:“要我来画我可不行,但是有这幅画照着,多费费神,没问题的!” 看着宋怡爽快的应下,钱慕锦含笑点点头:“也无须太拼了,眼睛比东西重要,别顾此失彼了。” 宋怡也是明白的:“大嫂放心,我定然在亮堂的地方!” 交代完了宋怡,事情也算是交代了大半。 话分两头,周亦琛招待着穆子宴和钱珍珍入住,即便最初的目的没有达到,也并不代表就要将人晾在一旁。只是几日后听着猎鹰回报的事情,周亦琛终究还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 “原本是安排了两间房,前两日还好,但晚间有下人听闻那位钱姑娘兀自跑去了穆公子的房中,就此留宿。”原本这种人家闺房的八卦,就连周甲都不会有兴趣。 奈何穆子宴此次前来的目的太过扑朔迷离,所以周亦琛难免叫人多注意了些。 “钱珍珍是钱老爷过世的继室所生,也算是嫡出。奈何有钱慕锦在上头压制一方,从钱家岌岌可危到翻身而上,整个临城有关钱慕锦的本是手段倒是有许多传言,这个钱二小姐,倒是从未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猎鹰的一番话,让周亦琛瞬间歪了楼。 周亦琛:“你说,这钱慕锦为何就有本事让钱家翻身?我听闻钱家曾是布坊生意出身,如今的布坊倒成了为钱家专程做衣裳的私人衣坊。仅此一点,便已经在临城流传开来,惹了不少人羡慕。” 猎鹰是周丞相给周亦琛安排的护卫,忠心护主至于,也有一个督促监督之意在里头,听到周亦琛这番话,猎鹰难免劝慰一句:“终究是商贾私宅后院之事,公子不好太过倾注精力。让老爷知道,怕是对公子不好。” 周亦琛点头:“你说的不错。只是如今看来,也许是我想多了。深宅大院中总归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原以为这又是钱家的阴谋诡计,如今看来,使阴谋诡计的,怕是我们府中这两位了。” 猎鹰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大户人家中,阴谋陷害多了去了,即便是有继室嫡女联合外人谋害原配嫡女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公子还是不便插手这些事情。” 周亦琛摆摆手:“如今清楚了一些,我也没有那个闲情去插手。你让府中上下都谨慎些,即便不与他们有何交道要打,也不好怠慢了……” 猎鹰正准备领命离去,却被周亦琛再次叫住:“另外,让府中的人都上些心,倘若这个穆子宴有意无意的打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都该清楚。” 猎鹰一怔,旋即明白了些。 自家公子,大概多多少少,还是偏帮了一些宋家那位娘子吧。倘若穆子宴携钱珍珍前来,当真是欲寻钱慕锦下落,从而再次下杀手,他们也不算做一个帮凶。 猎鹰想明白了,便立即去执行命令。 然即便是周亦琛想的周到,也即是部署,却并不能避免穆子宴的精明—— 一觉醒来,钱珍珍衣衫半露的粘着穆子宴,娇嗔着与他逗弄。穆子宴露着精壮的胸膛,一手搂着钱珍珍半靠在床上,眉头紧锁。 对于当日周亦琛忽然派人前去吊唁,穆子宴就已经觉得不对。 所以这一次他来,就是想看看周亦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了些端倪。 好比那一日书房之中,照周亦琛这样的人家出身,如何会不晓得待客之道。他招待宾客之际有公务要理,竟让他和钱珍珍直接在一旁的屏风后头等着。 别说身为官员的公事不便外人在场,就算只是普通的两方宾客相撞,这样的安排也太奇怪了。 穆子宴甚至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想——也许,周亦琛是想让他见到什么人! 而这个人,兴许就和那一家人有关! 钱珍珍一个人说了许多话,见穆子宴不答,有些不开心:“你在想什么?” 穆子宴在她的额角亲了亲:“我在想,如今与这位周大人也算是相交了,到我们大婚之时,要不要宴请这位周大人。” 这个话题钱珍珍很喜欢,当即蹭了起来:“周大人贵为丞相之子,你不是说之前我们与周家算是有些隔阂吗!何不用此机会化干戈为玉帛,往后我们在朝中多一个熟识,岂不妙哉?” 穆子宴轻笑着摇头:“你还太天真。” 天真这个词,钱珍珍觉得是个褒义,撒起娇来:“那人家不问这些,自然也不懂嘛,我又不是那个……”还没有说出名字,钱珍珍已经流露出鄙夷之色。 一个女人,成天与经商的男人们为伍,为人霸道冷血,对穆子宴更是从不客气,若非她屡次三番的叫穆子宴在下人面前丢脸,穆子宴也不会下定决定对她下手。 钱珍珍心里得意,又不想不喜欢的人打破了这时候美好的意境,索性话题一转:“为何就不可了?我见这周大人甚是和气。” 穆子宴笑了笑,不作答。 血缘尚有亲疏,和气自有真假。 穆子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在这些世家贵族眼里,商贾之家无非都是唯利小人驻扎之处,皆是以与之交往为耻。你以为,这个周大人有多欢迎我们?” 钱珍珍不知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句话,是她最不喜欢的那个人告诉穆子宴,而后被他记下,对她而言,真正有刺痛感的,是“与之交往为耻”几个字。 就像是青楼的头牌,整日过着众星拱月的日子,偶一踏出自己的底盘,见一心动男子,却不料自己在他眼中无非只是一个任人玩弄的下人,将你视如卑微尘土。 不是一个圈儿里,你便无法从他那里得到你想要的青睐与追捧。 “哼,他有什么瞧不起我们?他吃饭穿衣都不用银子么!凭什么瞧不起我们!”再好看的男人,刺痛了自己的尊严,什么好感都没了。 见到钱珍珍对周亦琛瞬间好感全无,穆子宴露出一个笑容来:“无妨,我们本就不求他们什么。倒是你,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想要去哪里转一转?” 钱珍珍一脸嫌弃:“穷乡僻壤的,有甚好转悠,穆郎,我们早日回去吧。” 穆子宴点点头:“你我皆为外地之人,外头又人多口杂,你一个姑娘家的确是不便到处行走。只是我尚且有几个生意场上的好友在此,今日想要找他们叙叙旧,不知夫人准不准?” “夫人”一词取悦了钱珍珍,她伸出娇嫩嫩的手指推了推他的头:“不许喝多了!” 穆子宴“嗯”了一声,握着她的腰翻身而上。 好歹是在别人家做客,起得太晚有些不合适。奈何钱珍珍被穆子宴弄得浑身瘫软无力,欢愉过后又沉沉的睡了过去,穆子宴穿衣出门的时候,钱珍珍丝毫感觉都没有。 周家的素质,从下人身上都能看出来。钱珍珍在他的房间睡觉,没有一个下人丫头多嘴,该尽的礼数一样不缺。穆子宴看在眼里,越发明白,周亦琛这棵大树,可不那么好攀。 周甲在一旁伺候着:“大人今日要去县城的书院走一遭,只怕一时半刻赶不回来。大人已经交代了小的,若是穆公子有何需要,可直接吩咐小人。” 穆子宴笑了笑:“吩咐到不至于,只是初来千穗县,方才发现此地风土人情与临城又不相同。想要四处走一走。” 周甲微微俯首:“不晓得穆公子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穆子宴:“城中景物倒也见了不少,今日想去县城周边的村寨走一走。江南之地,山水撩人,想要去赏玩一番罢了。”他停顿一番,继而又问道:“上一回倒是见到有村名来衙门拖大人办事,想来也是周边的村子,不晓得是个什么名儿?” 周甲心里一咯噔,面上倒是一副迷茫的模样:“实不相瞒,晓得跟着大人也只是做一些琐碎的事情,大人事事亲力亲为,又是刚刚到此上任,着周边的情况,小人着实不清楚。帮不到穆公子的地方,还请公子见谅。” 穆子宴摇摇头:“无妨。” 于是乎,穆子宴就在周甲的带领下逛了一些较有特色的地方。逛到一家首饰店的时候,穆子宴却忽然停了下来。 周甲眼看着穆子宴进了店中,目光落在一条白玉夕颜花手链上,迟迟移不开目光。店家眼光精明,立马上前来推荐:“公子眼光真好,这条手链乃是上等白玉雕制而成,做工精致。本店只有一条!” 穆子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出神。 “这条链子我要了。”一个冷清的声音从一侧飘了过来。周甲一看,差点没咬了舌头——这不是宋家刚刚落了户的那个男人吗? 穆子宴同样是一眼认出了当日在书房中出现过的男人! 容景之见到周甲,倒是客气的打了招呼,目光转向穆子宴时,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容景之:“老板,帮我包起来。” 这客人爽快,可没有哪个做生意的人会不想抓住坐地起价的好机会?老板做出一副为难之色,看了穆子宴一眼:“只不过,是这位公子先看中的……” 穆子宴勾了勾唇,“不,给这位公子吧。” 好了,鬼主意泡汤,老板老老实实的给容景之包东西。 容景之在一旁等着,穆子宴去也并未离去:“这位兄台,可是买给家中娇妻?” 容景之做出一副迷茫之色望着穆子宴。穆子宴淡淡一笑,拱手一拜:“几日前,我们曾在县衙中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上回公子有事在身,只怕对在下没有什么印象。” 容景之淡淡的看了穆子宴一眼,“的确没有什么印象。” 穆子宴笑容一敛,转移话题:“这条链子颜色淡雅做工精细,想来这位公子要送之人必然是一位清丽佳人。” 交际手段穆子宴也有,出门在外结识朋友,都是一两句投机之语便成了朋友。穆子宴仪表堂堂,这番话说的也并不轻佻,然他话音未落,容景之的目光已经噎的穆子宴再说不出半句。 这是一道充满了“你有病吗?我买什么关你什么事”意味的目光。 就在这时候,店家包好了链子:“承蒙回顾,二两银子。” 容景之也不废话,给了银子接了链子,转身就走。 周甲原本还想着下面要如何招待穆子宴,奈何不知穆子宴是抽了什么风,迈步直接跟了上去!周甲无法,只好一直跟着穆子宴。 走了两步,穆子宴回头看了一眼周甲:“周大人那里应当还有许多事情,你不必跟着我,我自行逛一逛就好!” 周甲还没回答,穆子宴已经重新追了上去。 容景之的步子并不急,手中握着盒子,负着手悠然前行。也不见他停下来看哪一处,就这么一路走出了城门。 然而,就在穆子宴踏出城门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是一僵! 城外大路边上,一个身穿杏黄色碎花裙衫的女人站在那里,似在等什么人。她背对着这一边,可那段身姿,那个背影,就是烧成灰穆子宴也认得出来! 那一瞬间,穆子宴仿佛一只找不到主人操控的木偶,垂着的手手指颤动,一双薄唇也张张合合,似是想要喊出一个名字,又堵在了喉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 之间容景之走到那个女子面前,将手中的盒子亮在她面前。将盒子中的手链拿了出来,又腾出一只手来去找她垂在身侧的手腕。 轰的一下!穆子宴只觉得全身的气血都冲向了天灵盖。什么优雅什么从容,在这一刻全都是狗屁!他不管不顾,冲着那个背对着他的女人飞奔而去! “阿锦!”穆子宴一把抓住那个女人的手臂,硬生生把人扯了过来! “砰!”就在穆子宴看清面前的女人之前,腹上忽然被恨恨地踹了一脚! 这一脚蓄了极大的力!穆子宴整个人飞出一丈之外,跌落在地,险些连腹中的东西都被踹的呕了出来! 容景之已经一把拉着女人躲到自己身后:“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做什么!” 穆子宴已经全然看不到容景之,他死死的盯着容景之背后露出一个额角的女人:“阿锦!是不是你?” 容景之皱了眉头,侧首望向身后:“阿锦,你认得她?” 容景之缓缓移开身子,穆子宴的目光都跟着紧张起来。然而男人身后的女人……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穆子宴:“你……” 容景之身后的女人只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她淡漠的看了看穆子宴,对着容景之摇摇头。 容景之的脸色一沉,几步上前,对着跪在地上的穆子宴的肩膀又是一踹,“登徒浪子,滚!” 从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开始,穆子宴已经失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张脸的缘故,再看面前的这个女人,穆子宴忽然觉得她其实一点都不像她。 不……根本不像……他怎么会把其他女人看作是她? 她也叫阿锦,可她不是她。 被踹了两脚的穆子宴艰难的站起来,然而还没有站稳,腹间的剧痛让他整个人又重新跌坐在地上。 城外的路都是黄泥土地压成平地,因着几日的暴晒,早已经是一片黄尘。穆子宴一身墨绿锦袍变得脏兮兮的,人也活生生的邋遢了几分。 容景之不再搭理他,转身护住那个女人,带着她离开。 穆子宴最后看了一眼远去的两个人,良久,他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嘲讽的冷笑。 容景之拥着身边的女离开穆子宴的视野后,自动自发的与她保持了距离。而原先被容景之拥着的女人抬手在自己的脸侧摸了摸,忽然一用力,将整张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钱慕锦将面具扔到一边,被容景之顺手接住。 钱慕锦:“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踹他两脚,很解气吗。” 今日这些,都是他安排的,不说原因,不做解释。 容景之笑了笑:“他会来这里,无非是因为周亦琛那个傻子的举动惹了他的怀疑。即便你觉得此法无聊也罢。不过我很愿意和你打个赌,今日之后,不出三日,他必离开此处。” 钱慕锦步子一顿,带着些狐疑的望向容景之。饶是她这般,竟也有些猜不出容景之究竟在想些什么。 钱慕锦:“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容景之笑着向前走去:“男人的事,说了你也不懂。” 钱慕锦脸色一沉,不欲与他多言。 容景之手里还拿着那条链子,忽然问她:“你从前是不是也有这样一条链子?” 钱慕锦随意的看了一眼,含糊的应了一声。 的确有一条,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就在她应下的那一刻,容景之轻轻一抛,将链子握在手中,忽然转了身子,朝着不知名的方向狠狠一扔! 那条白玉颜夕花手链在空中划过一道白影,无影无踪。 钱慕锦目光一怔,望着容景之。 容景之冲她一笑:“不是准备在这里好好过日子么,那以前的旧物,不要也罢。” 钱慕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转身就往前走:“买链子的二两银子,你自己出!” 容景之看着疾步而去的女人,垂首笑了笑,迈着步子跟了上去。 就在钱慕锦和容景之回到村子的时候,宋怡慌张的拉住了她:“大嫂!大哥跟人打架了!” ------题外话------ 昨天的首订……貌似很糟糕~比上一本的成绩差了太多~ 捂脸哭泣…… 不过没关系啦~还是看到了有妹纸的鼓励和支持~ 小安子还是会努力写好的! 这是一个长长的故事,无论你喜不喜欢,小安子都用自己的姿态努力让它精彩~ 正文 076 少男杀手,警报解除 宋光打架这件事情,把宋家人都吓了一跳。 这可是不带一点夸张的。 宋光其人,从来都是以老实憨厚闻名的。别说是宋家二老,就是放眼整个怀山村,说到宋光,那都是好儿子,好哥哥的各种模范。从小懂事,长大更稳重的孩子,怎么说打架就打架了呢? 钱慕锦被宋怡一路拉到杨保家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外面围着的一圈人和里面热火朝天的场景。 宋光正被杨保的儿媳妇拉着坐在一张椅子上,拿着个鸡蛋正在脸上滚来滚去。一边,杨保的孙子杨寿和杨天勤都紧张兮兮的看着正在滚鸡蛋的宋光,神情十分之紧张关注! 宋光眼神贼精,一眼就瞟到自家媳妇儿:“锦……”连脸一下子撞到杨保儿媳妇儿手里的鸡蛋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宋怡拨开围观人群,把钱慕锦带到了宋光面前,钱慕锦目光一瞟,就瞧见杨保正在和宋老爹宋大娘说着什么,而宋家二老笑容艰难,不住的关注着宋光这边的情况。 见到钱慕锦,杨保的儿媳妇儿周氏一脸歉意,钱慕锦顺手接过周氏手里的鸡蛋,目光却是望向宋光的:“怎么了?” 钱慕锦这话是冲着宋光问的,一个清丽绝色的女人站在一个精壮的男人面前,气势上丝毫没有被压倒,冷冷清清几个字,愣是把刚才不管怎么被碰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庄稼汉子问出了几分委屈求虎摸的神情。 周氏有些不好意思,她一个长辈,难道还能为自己开脱?眼见里面有俩更大的长辈在说话,外面的周氏给了儿子一个眼神,已经十四岁的杨寿机灵的开口。 “宋家嫂子,是这样的。今儿个……我……我们公子出去遛弯儿……” “还是我来说吧。”杨寿委委屈屈磕磕巴巴的才说了一半,一个清朗的声音就将他打断了。 杨天勤一身淡蓝色直裰,十六七岁的年纪,已经是身姿挺拔芝兰玉树翩翩佳公子一枚。加之眉眼皆是一派和气之色,全然没有什么暴发户的气质,脸上贴满了“凡事皆可讲道理”的标签。 杨天勤先是拱手一拜,复而道:“实不相瞒,今日小生本欲出行游玩一番,却不料与同村几位少年郎发生了些口角,兴许是在下口拙热闹了那几位,他们便要动手,幸而有这位大哥出手相救。小生惭愧,感激涕零。” 钱慕锦微微挑眉,再次望向宋光:“所以说……就是打架了?” 宋光用一种“你懂得”的眼神看着钱慕锦,甚至还有一种在无知群众面前和自家娘子交流着小秘密的得意。 里面,杨保和宋家二老都出来了,看来是交涉的差不多了。 最后,还是杨保言简意赅的给钱慕锦说清楚了情况。 事情很简单,杨天勤才刚刚到淮山粗,人生地不熟的,今天一早就让杨寿带着他到处去走一走。按照常理来说,杨保现在是村长了,后头还有一个富户杨家撑腰,杨天勤作为小公子,那必须是小皇帝般的待遇。 可不巧的是,常理之中总有那么几个例外,比如——几个中二小青年。 就算是穷乡僻壤里,也不是谁都天天努力干活发家致富,无论在哪个阶层,都会有那么几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小混混们今天也是无所事事,蹲在村头的大树下面赌钱。就在这时候,衣着光鲜还带着个小侍童的杨天勤就出现了。 杨天勤从小被大夫人严加管教,就是连县城的赌坊都没去过,更何况是在这乡村背景下的赌钱场景? 杨天勤当即就来了兴趣,不顾杨寿的阻挠,想要加入。 小混混们顿时眼光一亮——有财路啊! 但凡偷鸡摸狗不学无术的,谁没个一两招损招呢?又是成天混在一起的,一个眼神就相互沟通完毕,飞速达成共识——坑死他!坑死他!坑死他! 几个人准备做个笼子来坑杨天勤的钱。可他们不过是几个小混混小角色,若是真的能凭借几个损招坑到钱,早就不是在这里蹲着了。赌钱赌的又是猜石子,乡里别的不多,满到处都是石头,一抓就是一把,赌单双数。 结果呢? 呵呵,几个小混混输的屁滚尿流! 小混混们:这不科学! 杨天勤是个和气的小少年,胜不骄败不馁。更何况从小混混这里赢来的钱对他来说九牛一毛都不算,收钱的时候淡定高洁的跟九天神女似的,连铜字碰都不碰一下,直接让一旁的杨寿收钱。 几个小混混爆发了。骂了隔壁,你赢走老子们的钱还摆这幅脸孔!老子们是该输给你还是咋的!?你还嫌弃老子们的钱?老子们的钱很脏吗?骂了隔壁你还这么笑!还笑! 把人家的钱赢光了,杨天勤拱手道别,准备换个频道玩耍。 谁知道就这么惹火上身了。 几个小混混围堵,要动手。 杨寿自然是忠心护主,杨天勤也不慌,只说本就是小玩小闹,若是他们不可以了,大不了将方才的钱还给他们分一分。 这下子,小混混们眼睛都绿了——他们还没有谁见到软柿子不去捏一捏的。杨天勤打扮富贵,腰间的荷包鼓鼓。顿时让他们心中的贪欲上了三个大台阶。最后直接放话,不止要退钱,还要多给几个酒钱! 这下子味道就变了!退钱给他们那是和气不争闹,多给钱那就有点“抢钱”的味道了! 杨天勤脸上的笑脸渐渐褪去,战争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候,宋光出现了! 几个小混混,长年好吃懒做,即便人多,却也不及一个顶仨的宋光!就见宋光轰的一下把肩上扛着的一根树干丢在地上,冷眼看着几个混混:“咋的?又做下三滥的事情了?” 很不凑巧的是,这里面有一个刚好就是当初一起买了媳妇儿的张狗儿!张狗儿当初就垂涎钱慕锦美色,现在看到宋光拦路要破坏兄弟们的好事,当即不干了! 打!必须打!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宋光以一敌四,踹的几个小混混屁滚尿流,自己脸上也肿了一块。偏偏宋光还酷的很,一边的杨天勤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小孩子看到了钢铁侠一样,嘴巴长成了“哦”型,还没能上前感谢英雄,就见英雄眉毛都不皱一下,拍拍身上的灰,随意揉了揉脸,扛着树就要走! “英雄留步!”杨天勤飞快拦下了宋光,命令着杨寿把人带去杨保家。 而另一边,被打的张狗儿不但没了钱,还惹了一身伤,这里头就他一个人买了媳妇儿,陈英卖粮那会儿就看钱慕锦不顺眼,这下知道自家男人是被钱慕锦的男人给打了,当即不干了,死活要个说法。 呵呵,要什么说法? 要是宋光不出现,她家男人就成了抢钱的强盗了,到时候别说哭诉,一顿板子下来,让他们哭都没力气哭! 综上所述,宋家在这件事情当中,得到了杨家的极力袒护,并不处于争端的风口浪尖。真正让这件事情闹大的,并不在于“宋光打架”,而在于“杨天勤差点被打”。 所以等钱慕锦弄清楚了所有的利害关系,沉默的看了宋怡一眼,宋怡脸一红,低着头了——本来就是大哥打架了啊!还受伤了好么!? 事情到了这一步。杨家自然是万分感激宋光,于此同时,杨保竟然也拿出了几份长辈的姿态,对杨天勤说了几句。无非是他不应当这样随随便便去玩一些不该玩的东西。 杨天勤身为一个富家小公子,全然没有傲气,虚心的受教。目光触及宋光和钱慕锦乃至宋家人时,还带上了几分歉意。 村民都过来看热闹了,原先还要闹一闹的陈英也闹不起来了。杨保借此机会,烧了他上任以来的第一把火——这个住在他家里的,是县城里杨老爷的儿子!谁要是再看管不住自家的人,让他们冲撞了杨公子,那就不是在乡里这么及拳头的事情了!到了县衙,几板子下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一辈子记着一个教训! 杨保这把火,烧得很旺。村里人立马就把杨小公子放在了心灵的神台之上,回家之后也对家里人几番说教——千万别惹杨保家那个杨小公子! 而当天晚上,杨保连杀两只鸡,一只烧菜一只炖汤,亲自请了宋家人到家里吃饭! 宋家二老受宠若惊。本来宋光被打,他们很心疼,但是一听说儿子是见义勇为,即便心疼,也有了几分骄傲。加上杨保之前对宋家的户籍一事办的很是干脆利落,宋家也一直觉得要好好谢谢杨保。 这么一来二去,一顿饭下来,杨保已经和宋老爹打开了话匣子!连钱慕锦都有些诧异,这杨保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一顿酒喝高了居然也原形毕露,和宋老爹又是划拳又是说着乡里的其他事情,宛如兄弟一般,令人咋舌。 宋光脸上带着伤,一做表情就牵动了伤处,所以整个晚上都在扮演面瘫。倒是杨保的儿媳妇儿周氏见钱慕锦生的美貌又有气度,不似旁人家的妇人,见到男人受伤就闹腾还想要好处,而宋小妹也是天真可爱,平日里同样少言的女人,今日也多问候了几句。 周氏:“我看小妹生得好,不知说了人家没有?” 这边都是女人家的私房话了,宋大娘被提及女儿的事情,再大的笑容都被打了个折扣。还是钱慕锦眼睛尖,立马接话:“人家倒是有,只不过女儿家的婚事事关重大,总不能随便指一户。阿娘如今还在掂量着呢。” 周氏立马一副深知其意的模样,对着宋大娘道:“是要多看看,多考虑考虑。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 好了,共同语言又来了,宋大娘和周氏立马手拉手去诉儿女经了。 这一边宋光和钱慕锦就算是小辈里面辈分高的了。 杨寿伺候在杨天勤身边,与在杨府无异。到是杨天勤看他这样,伸手把人提到自己身边一张矮凳上坐下:“都到你自己家里了,别尽顾着我了。我如今也算是到你家做客,你倒是摆出几分主人样子瞧瞧啊。” 杨天勤调侃人的时候,嘴角微翘,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愣是给自己刷出几分清纯少男的形象来。杨寿不敢越矩,老老实实坐下来,还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公子。 宋光要扮面瘫,钱慕锦就与杨天勤多说了几句话:“杨小公子是要来杨村长家中常住?” 似乎是被提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杨天勤的脸色一僵,笑容也不那么自然了。一旁的杨寿反应快,接话道:“父亲蒙受杨老爷大恩,得以在怀山村有一个落脚,安享晚年。如今正是要准备过年的时候,杨府又在翻修,公子看书不方便,就索性来我家住上一段日子,也算是尝尝乡土味了。” 钱慕锦挑眉:“哦?杨小公子也是考生?” 杨天勤立马露出一个谦虚的笑容来,唯一拱手:“小生不才,不过刚刚中了秀才而已。天下间贤能无数,小生实在不足挂齿。” 钱慕锦微微一笑:“杨小公子万不可妄自菲薄。天下间的确是能人无数,然能有学识修养兼耐力之人,却为数不多。杨小公子亲临乡间却依旧怡然,可见心性之高超。他日若能有个一官半职,必然也是一位上近的了尊贵,下亲得了百姓的好官。” 杨天勤惶恐拱手一拜:“小娘子谬赞了。” “嘁——”就在一派祥和的气氛里,一道十分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杨天勤一怔,钱慕锦则是给了宋怡一个警告的眼神。 钱慕锦也是今天才见识到,宋怡有多护短。哪怕宋光是见义勇为,哪怕宋光是见义勇为,哪怕舆论风波对宋家反而是好的,她还是在场里面最不开心的一个。一张小脸忧愁的不行,看着扮了一个晚上面瘫的大哥,她就更难受。 钱慕锦给小妹夹了一筷子菜:“把你这张门神脸给我揉一揉,看着晦气。” 宋怡一向是乖巧听话的,可再乖巧听话,看着大哥脸上的伤也气不过了——杨家这小公子可真没用,生的白白嫩嫩的,架都不会打吗?还有没有点男人样子了? 杨小公子被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嗤之以鼻了一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杨天勤家教也十分严格,但是在乡里走人家,委实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无非是在逢年过节的大场面,男女桌分开摆。像今天的小家小宴,多半还是按照辈分坐的。 所以杨天勤一转头,就能看到小姑娘对自家大哥满满的心疼和对自己满满的鄙视。杨天勤摸摸鼻子,笑了笑,权当做没看见没听见。 这已经是十分和气的处理了,可在宋怡眼里,这样的模样越发觉得他做人没担当! 一顿饭下来,杨保和宋老爹是被儿媳妇和宋大娘直接扯开的。两个老一辈的喝酒喝得尽兴,话题也不断转换。到底是一个时代的人,特别的有共同语言…… 宋大娘也是奇了:“这逢年过节的请你喝杯酒你还左躲右躲的,今儿个喝的饱了?” 宋老爹的脸上都浮上了醉晕,粗粝的打手一挥:“杨老头啊……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 宋大娘:“有意思也不是你这么喝得!真是个冤家!你给我当心点!” 眼看着宋老爹路都走不稳了,宋光赶忙凑过去搀扶。 落得钱慕锦与宋怡走在后头,钱慕锦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拽着根野草在手里把玩的宋怡:“你倒是对那个杨小公子气性大啊。” 宋怡又哼了一声:“他自己招惹的人,凭啥让我大哥跟着挨打!?一看他生的细干白净的,也不晓得有没有二两肉。不会打架就不要找人旁人啊!一顿饭就算和解了吗?我大哥的伤还得养好些日子呢!要是破相了可不好!” 钱慕锦笑了:“就这点伤,磕磕碰碰都是正常,你瞎担心什么。杨小公子好歹是杨家的人,杨家财大气粗,杨保都被扶着当了村长。今儿个杨村长是喝高了,杨家也理亏,你这幅样子他们不好说什么,要是往后还这样,那这个梁子,你自己结的,就自己去扛!” 说到这里,钱慕锦不免又多问了一句:“那副百子千孙图,你绣的怎么样了?” 被提及功课,宋怡张张嘴,闷闷道:“轮廓出来了。也打了底。” 钱慕锦看她一眼就晓得心里又在掰着小九九:“别因为这件事情,就把那件事情给我掺了水。一件事归一件事。百子千孙图到底是因为上次杨村长帮了我们的答谢,你千万别混在一起。” 宋怡闷闷的,又应了一声。 晚上去杨家吃饭,容景之并没有去,连带着梁忠也一起留在家里。 事实上,容景之住进来之后,除了偶尔和钱慕锦说说话,堪称是寡言少语。梁忠是名义上的长辈,但也是名义上的“下人”,再加上容景之这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家里其实也没谁会叫他做什么。是以更多时候,他或是心血来潮帮着盖盖房子,或是一不留神就人影也不见。 宋光还记得给“小舅子”带饭回来,哪晓得一进门,一股子酒香飘了过来! 宋光发现自己的媳妇的眼光立马就变了,整个人像是被一个无形的线牵引了一般,直直的就往后院走。 容景之的确是在喝酒,而且喝的还是好酒。酒香四溢,惹得钱慕锦站在后院的方桌边直勾勾的看着容景之……手里的杯子。 容景之似乎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吃完了,微一挑眉:“这么快就回来了?” 钱慕锦也感觉出了什么,目光微妙,双手环胸:“你该不会……专程趁着我们出门,自己喝好酒!?” 容景之兀自斟了一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握着一只土碗,倒也显得多了几分豪气。他倒了一大杯,一饮而尽:“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为了提防有些人把持不住,垂涎使坏罢了。” 钱慕锦一怔,立马明白他这是在说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性,就这么拖了一张椅子坐在方桌另一侧,双手环胸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容景之。 有些人厚脸皮,那就要看看这脸皮有多厚! 事实证明,容景之这张带了面具的脸皮,当真要比钱慕锦想象的厚多了。他似饮完一杯,将土碗放在桌上,忽然喊了一声:“宋光!” 宋光正扮面瘫呢,听到声音赶忙跑过来,容景之已经倒好了一碗酒:“陪我喝一杯!” 钱慕锦:靠! 宋光当即就去看钱慕锦。 全家人都知道,从前钱慕锦喝酒,那是因为头疼难耐,干脆灌醉了自己倒头就睡。可喝着喝着,倒是让她喝出了几分酒瘾。 所以现在,容景之抱着这么一坛美酒,可不是馋着某些人么! 宋光神色为难:“我……我就不喝了吧。” 容景之笑了笑,冲着宋光招招手。宋光傻愣愣的凑过去,容景之对着钱慕锦一笑,又对着宋光耳语几句。 宋光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大秘密,猛地看了钱慕锦一眼。 不得不说,钱慕锦长这么大以来,甚少有哪个时候像现在一样——甚是不爽! 这两个大男人是在咬哪门子的耳朵?恶不恶心! 哪晓得容景之对宋光说了个什么,宋光直起身子,轻咳两句,居然说道:“要……要不我还是喝一点吧……” 钱慕锦:“……” 然后,两个大男人就当着钱慕锦的面,你一碗我一碗,把一壶喷香的美酒喝了个干净,一滴也没给钱慕锦尝到。 喝完了就准备睡觉了,容景之还笑呵呵的拍了拍宋光的肩膀:“把她看好了,别紧着她偷偷摸了钱自己跑去买酒喝。” 宋光很认真的看了容景之一眼,很认真的点头:“你放心,绝不叫锦娘买酒喝!” 钱慕锦:卧槽! 容景之点点头,像是不够似的,还加了一句:“明儿个问问小妹煎的药还剩多少,不够了还得去抓。” 啊!这可事件正经事!宋光望着钱慕锦:“锦娘,你最近头还疼不疼!?” 钱慕锦眼睁睁的看着一坛好酒自己一滴没喝到,全被这两个人喝光,现在又听他们一个调侃一个买单合起伙儿来气她,整个人顿时像是被刷了一层冰渣子,语气冰冷:“滚!” 完了!锦娘生气了! 宋光无助的望向容景之。容景之一手抱着空酒坛一手拿着杯子,对着他淡淡一笑:“不必担心,她喝不得。但至少今晚也不会熬着。” 宋光将信将疑的看着容景之:“当真?” 容景之掂了掂手里的酒坛子,笑容幽深:“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宋光很小心的点头,回去睡觉。 容景之说,锦娘喝不了酒,可是他能喝。所以只给锦娘闻闻酒味儿就好。 其实,今晚从杨村长家吃饭开始,钱慕锦鼻尖就一直都萦绕着酒香,回来之后又被容景之给激了一回,早就忍不住了。奈何全家上下如今看管她跟看管什么似的,药管饱,酒却是不能沾的。是以她当真只能闻闻酒味儿,望梅止渴了。 而宋光和容景之喝的那个酒也不晓得是什么酒,喝的宋光就像一只会移动的酒坛子,他回屋没多久,整个屋子里都是一股酒味。 更奇怪的事情是,钱慕锦好像只是闻一闻这酒香就微醺了。躺在床上,钱慕锦觉得自己好像也是泡在酒池子里一般,什么馋酒什么舌燥都瞬间淡了下去,人就这么渐渐地就睡了过去。 这一夜,当真是好眠。 杨天勤的事情,在杨家人来看是宋家仗义相助,自然是感谢不已,但是对宋家来说,是从不指望有什么报答的。所以第二天,宋光照旧是招呼他的工友盖他的房子。 没想到的是,第二日宋光方一开门,就见到外头齐刷刷的站了十来个穿着下人服装的人。而这些人最前头,站着的就是杨天勤! 杨天勤还是那一身淡雅的打扮,他手里并没有什么骚包的折扇,也没有什么纨绔子弟把玩的玩意儿,人就那么规规矩矩的站在外头,浅笑中一个浅浅的酒窝又浮了出来。 “宋大哥。”杨天勤拱手一拜。 宋光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杨小公子不必这么客气!” 听到动静,宋家二老也出去了,一见识杨小公子,还带了这么多人来,顿时吓呆了! 倒是宋怡,洗了脸出来泼水,一见这阵仗心里就犯嘀咕:敢情是昨日被吓坏了,今儿个赶紧从家里捞来了这么些帮手?呸!真是没用的白斩鸡! 杨天勤倒也不介意宋怡的态度,依旧是友好一笑:“宋姑娘。” 见到大哥和爹娘一个个都客气的跟个什么似的,宋怡觉得这样不好,赶忙问道:“杨公子这么一大早带着些人来是要做什么?” 哎哟!差点忘了正题了!杨天勤一经提醒,立马道:“宋大哥别误会!昨日承蒙宋大哥相救,小生赶紧不尽。得知宋大哥家中正在赶建新屋,我这才从家中找了些家仆来,给宋大哥帮一把力!” 宋怡扫了一眼后头的人:“家里的家丁,那会盖房子么?” 杨寿立马道:“都会得!公子都是挑的家里是农户的,进杨府之前也帮着家里盖过房子,都会得!” 宋怡怔了怔——似乎是看不出这杨小公子还挺细心的。她正欲说些什么,自东屋那边忽然就传来一声冷冷的咳嗽声…… 宋怡浑身一僵,小心翼翼的望向东屋。 钱慕锦今日穿了一身墨绿色的裙衫。颜色暗沉,却愈发衬得肌肤如雪,红唇水润。她一头黑发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从东屋那边出来,第一就给了小妹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宋怡似是知道自己有些过火,也不再说什么,去一旁倒水准备做上午饭了。 宋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杨天勤会这么用心。讲良心说,他派人来帮忙盖房子,其实远远比什么银钱答谢更让他们能够接受。如此一来,这个杨小郎倒也算是个周到细致之人。兴许他更加清楚,乡里人家更愿意接受什么样的报答。 所以杨天勤带来的人很快就起了作用,不得不说,多一个人效率就是不一样。也不需要宋光吩咐些什么,大家好像真的都知道房子怎么盖,干起活儿来游刃有余。 小妹在后面烧饭,宋家二老便招待着杨天勤。 钱慕锦如今也不要宋光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了,早晨起来热水都已经准备好,她洗漱完了自己顺手就能给倒了。 她到后院倒水的时候,就见到站在后院的容景之。 容景之似在活动筋骨,见到钱慕锦,笑了笑:“昨夜睡得可好。” 钱慕锦因着昨夜那一顿馋酒,到现在都不是很想和他说话,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就差把洗脸水往他身上倒! 容景之瞟了一眼堂屋的方向:“这个杨小郎倒是有心。” 钱慕锦看了他一眼,直接无视,往前院去。 有心的杨小郎正在和宋老爹聊天。宋老爹是老农户了,小时候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丁的事情没少干,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沉稳一个懂事,虽是好事,但比起这杨小郎,终究少了一份天真稚气。 是以,即便已经年满十六,这杨小郎还是给人一种单纯干净的感觉。问起乡里好玩的东西,宋老爹也不吝啬的讲了许多,将他的兴趣全都挑了起来,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杨天勤专程带了人来帮忙,虽然是为了答谢昨日宋光的相救,但是宋家无论出于什么立场,都不好叫人饭都不吃便这么走了。 杨天勤骨子里有那么几分自来熟的味道,见宋家人留他吃饭,他让杨寿回去跟杨保说了一声,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留下来了。 所以这顿中饭,宋大娘和宋怡准备的算是丰盛。 杀了一只鸡,喷香的白米饭,还有劲道的老面馒头和风味十足的酱瓜,都是乡里人自己的小东西,倒叫杨天勤胃口大开,吃了堆尖的一碗白米饭,外加两个老面馒头。 那酱瓜他也很喜欢,听闻是宋怡和宋大娘做的,便满心好奇的问着这些是怎么做的。 宋怡呢?从杨天勤干掉两碗饭,筷子一叉一叉的往鸡肉碗里戳的时候,就很不能一筷子戳死他——不是都说大户人家的少人从小都是锦衣玉食吗?家里那么多好吃的,作甚到这里来与他们抢吃的? 这鸡你也吃得太多了啊喂! 所以杨天勤夸她酱瓜做得好,她也并不开心——这吃货什么时候能走!? 宋光脸上果然紫了一团,好在有钱慕锦给他揉了药酒,淤血散了些。也不是什么重伤。但是这些足以让杨天勤把宋光看成钢铁侠一般的大英雄。 “宋大哥,你这么厉害,平日里都是干农活儿练出来的吗?”杨天勤吃完最后一口馒头,话题从酱瓜转移到了宋光身上。 换做别人,一个尊贵的大少爷用一种这么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那多多少少都要拿翘了。可宋光多耿直啊,愣是点点头:“其实也没啥,我们穷人家苦一些,做的事情也多。你生得好,本来就不用做这些的!” 杨天勤眼中的敬重果然多了几分:“宋大哥这样说,天勤才真是无地自容。” 其实宋光心里可紧张了! 他悄悄的看了锦娘一眼——锦娘锦娘,你不是说不用跟杨小郎说太多吗?可是现在啥也不说显得我好没礼貌!锦娘我要怎么办!在线等!急! 钱慕锦用一个极淡的眼神看了宋光一眼,短暂的一眼,却让宋光顿时福至心灵。 他的目光也变得极淡极淡…… 宋光:“我吃好了,我出去干活了。” 魁梧精壮的男人即便是在天气转凉的日子也不用穿太多——身体好! 杨天勤看着自己的偶像酷酷的,眼神里全都是崇拜的神色——此乃真英雄! 一旁,容景之将钱慕锦和宋光的小动作全都看入眼中,忍不住勾唇一笑。 还真是……无语。 等吃完晌午饭,宋怡收拾了碗筷就又回去干活。外面宋光也在干活,杨天勤派了人来帮忙,自己却是什么都不会的。钱慕锦算是女眷,不好招待他,容景之……就更不用指望他了。 就在这个时候,宋励回来了! 更加凑巧的是,宋励和杨天勤曾经是同窗! 杨天勤见到宋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宋兄学问好,文章回回都被先生拿来给我们传阅。我不过是中等偏上,宋兄大概是不认得我的。” 宋励嘴角抽了抽。 说实在的,以前的确是不怎么认识。宋励性格并不算热络,甚至偏冷清一些,又因着家中供他读书,让他颇有压力,所以同窗间吃酒聚会的活动,他向来很少参加。 但是他前几日接到了钱慕锦的书信。 然后……他就认识杨天勤了。 不过,他今日回来并非为了杨天勤如何如何,趁着钱慕锦和宋怡在灶房的功夫,他几步走到钱慕锦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大嫂,县衙府中的那两位,今日一早就回临城去了。” “回去了!?”一旁的宋怡听见了,眼中欣喜之色明显,“太好了大嫂!” 比起宋怡,钱慕锦竟是先怔了一下…… 【他会来这里,无非是因为周亦琛那个傻子的举动惹了他的怀疑。即便你觉得此法无聊也罢。不过我很愿意和你打个赌,今日之后,不出三日,他必离开此处。】 容景之的话犹言在耳,钱慕锦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玄乎。 “大搜!?”见钱慕锦没有反应,宋励皱了皱眉。 钱慕锦回过神来,微微垂眼:“知道了。”对着宋励浅浅一笑,“倒是劳烦你整日盯着这些了。学业也不要耽误了。” 一直以来,钱慕锦都是挑战宋励极限的那一个,现在她忽然化作了一个长辈模样叮嘱他的学业,宋励觉得自己被噎了一下…… 穆子宴离开,危险的警报算是解除了大半! 但是对于穆子宴和钱珍珍本人,这趟旅途来的时候尚且算是美好和谐,回去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钱珍珍的脸都气白了。和穆子宴隔着三个人的距离,坐得远远的。 穆子宴神色疲惫,以手支颌。 一路出了千穗县,直往临城奔去,钱珍珍见穆子宴当真不再多说一句,顿时又被气到:“我现在倒是在想,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一个还在的时候,却能和另一个睡到床上,等那一个不在了,有些人心里又念叨了,是不是?” 穆子宴只是微微睁开眼,又闭上。 “穆子宴!”钱珍珍大怒,狂吼了一句。 “你记着,她已经死了!死了!现在我才是钱家嫡出的小姐!所有人都知道钱慕锦已经死了!你做梦都喊着她的名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钱珍着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尖刺的声音仿佛能让人的神经都跟着清醒过来。 穆子宴看了一眼钱珍珍,终究还是疲惫着神情硬将她拉到了怀中:“你不要乱想。” 钱珍珍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我是真心对你,不求别的,不过求你同等回报罢了,可你呢……”说着又嘤嘤哭了起来。 穆子宴轻叹一口气:“我并非对她有什么情分……” 钱珍珍:“那是什么!那你为何喊她的名字!” 穆子宴温柔的看着她:“你忘了,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她的尸首。钱慕锦想来手段多样,我们……并不算安然无恙了。” 钱珍珍的眸子里淬出几分狠毒:“死也不死绝了!真叫人闹心!” 穆子宴拍拍她的背:“所以你莫要想多了,我不过是担心她还会回来罢了。你看你不愿呆着在这里,我不是马上就陪你回去了么。” 钱珍珍吸吸鼻子:“算你过关!” 穆子宴拥着她,目光中的黯然一闪而过。 “还是再叫人找找吧!最好找到尸首!”钱珍珍窝在他怀里,闷闷的说了一句。 穆子宴顿了顿:“好。” 正文 077 妇女之友,心灵鸡汤 收到穆子宴离开的消息,对宋家三兄妹来说无异于一个好消息。从宋励下学后连奔带跑的回家来告知他们这个消息,足以见得他们将穆子宴看作了一个多么大的威胁。 然而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兴奋开心之余,宋家兄妹难免留了一个疑惑——这么快就走了?那到底来干啥了? 而稍微留意一下,也不难发现钱慕锦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多么的兴奋。事实上,他们好像从没见过钱慕锦因为什么特别开心过,通常她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候,除了发火,还是发火。 直到钱慕锦眉心微蹙独自去了后院时,宋怡终于顶不住两个哥哥的压力,迈着小碎步跟到钱慕锦身边,小声地问:“大嫂,你咋啦?坏人走了,不是应该开心吗?” 钱慕锦正靠在后院的树边,闻言看了宋怡一眼。宋怡觉得大嫂的这个眼神有些复杂,她试图揣摩:“大嫂,你是不是……有啥事儿放在心里啊?” 钱慕锦目光闪动几下,再望向宋怡时,无端带上了几分戏谑:“哦?我有事放在心里?我看心里有事的那个,是你吧?” 宋怡一脸的莫名其妙:“我?我有啥事儿啊!是你有事!” 钱慕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对那个杨小公子好像特别的不一样。” 宋怡的脸倏地一下红了。但是此时此刻,这个脸红乃是一个愤怒的红:“大嫂!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钱慕锦其实也只是开她的玩笑。以前上学的时候,男生喜欢女生,又或者是女生喜欢男生,都像宋怡这样,哪儿哪儿都挑刺。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钱慕锦也是忽然想到,随意调侃她,见她有些羞愤,便不说这话了。 “你紧张什么,我心里闷得狠,逗你玩呢。”钱慕锦伸手在树干上抠了几下,小动作一个接着一个。 宋怡悄悄的看一眼灶房后面两个男人的脑袋,又悄悄的转回来,“我也没紧张什么呀。不过大嫂,你为啥……闷得慌啊?是不是……想家了?” 钱慕锦又看了宋光一眼,忽然就望向灶房的方向,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声音也淡淡的:“出来吧。” 起先那边是没什么反应,随后,门后面传来了咚咚几声响,像是推搡的时候拐到了门上似的,最后,灶房的门缓缓打开,就看到宋光和宋励站在灶房门口,往后院这边走过来了。 宋光有些紧张:“锦娘……” 宋励轻咳一声:“大嫂……” 钱慕锦靠着树干歪着脑袋看他们:“你们赶着我干什么?都没事做了吗?” 宋光赶忙道:“锦娘……不是跟着你……是……不放心……锦娘,你是不是心里不开心啊?还是……还是担心什么啊?是不是……” “大哥。”连宋励都忍不住制止住宋光。 的确,大哥是疼大嫂没错,但是宋励知道,以钱慕锦的性子,不想说的话自然是不会说,就算你想问,也不是想宋光这样一股脑的打磕巴,别说钱慕锦,宋励听着都觉得闹心。 宋光脸上焦急,心里更急。 明明话都是想好的,怎么临到头了却怎么都说不好呢? 都忙了一天,也该休息了。钱慕锦挥挥手:“你们别围着我了,我没事。回去休息吧。” 这番话一说,大概是真的不准备谈什么心了。 宋励和宋怡转身回房,宋光纠结的看了钱慕锦一会儿,跑去给她烧洗澡水。 天已经黑了,钱慕锦站在后院深吸一口气,可就在她准备回房的时候,头顶上忽然传来两声脆响,像是谁拿了两只杯子相互轻击的声音。 钱慕锦疑惑的站到院子中央,一仰头,果然就瞧见屋顶上有个黑影! 又是两声脆响。 这一次钱慕锦看清楚了,是容景之。 茅草屋顶,他就那么坐在上头,一手抱着一坛酒,一手勾着两只杯子。 月色朦胧,却不妨碍钱慕锦将他看清楚。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坐在上头的,但是细细一回想,好像杨天勤来得这一天,他并没有怎么露脸,现在想来,莫非他又跑出去买酒了? 容景之坐在屋顶上,一条长腿屈起,望着下面的人:“看什么看。” 钱慕锦嘴角抽了抽,收回目光就往前院走。 容景之:“喂。” 步子停滞。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轻盈的落地声,钱慕锦回过头,容景之已经落到地上,手中抱着的一壶酒还没开塞子,也并没有溢出来。 容景之抱着酒坛子,也没多说什么。 少顷,屋顶上变成了两个人。 盖子揭开的那一刻,扑鼻而来的酒香让钱慕锦四肢百骸都舒爽开来!仿佛瞬间就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见到容景之倒满一碗酒,她伸手就去拿。 她快,容景之比她更快,手一移,酒都没洒一滴:“只有一碗。” 钱慕锦皱眉,一指他手中的酒坛子:“可这有一坛!” 容景之似是轻笑一声,先是把手里的碗递给钱慕锦,指了指:“这个,是你的。”又一指手里的酒坛子,“这个,是我的。” 钱慕锦张嘴正要说话,容景之一句话就打断她:“再要废话,这一碗都没有。” 钱慕锦一怔:“你……” 容景之已经仰头喝了一口。 酒液在坛子中翻滚发出了声响,无端端的生出了几分豪气。钱慕锦无声的打量他一眼,闷闷的喝了一小口。 呵呵,这么一小碗,打发叫花子么!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屋顶上,一个包着大的,一个捧着小的,两个人全都没有说话。 钱慕锦的头痛的确是个老毛病,但是也有人的老毛病使用一些奇怪的方法来治。头疼喝酒听起来是个很荒唐的做法,可对于钱慕锦来说,喝酒和喝药,她绝对是选第一个,至少第一个让她觉得舒坦,无论是身理上的疼痛还是心理上的烦忧,一口酒下去,天王老子来了都能抛出脑后,酣睡淋漓。 原本还是小口小口的喝,奈何有一个喝的痛快的人在一边比着,钱慕锦心一横,一口闷了碗里所有的酒,伸手就去抢容景之手里的酒! “干什么?”容景之像是早就料到她这般,伸手一挡,微微挑眉。 钱慕锦也不废话:“酒!” 容景之笑了,目光顺着她的喉头一路往下看,抬了抬下巴:“酒?不是已经在这儿了吗。” 钱慕锦一恼:“废什么话!你知道我的意思!” 容景之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忽然猛地喝了一口,提着手里的酒坛子朝远处狠狠一扔,笨重的酒坛子竟然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直接没入了下面的野草堆里,连碎的声音都没有。 容景之:“说了一碗就一碗,你是不懂这话的意思?” 钱慕锦深吸一口气,忽然也手臂一扬,将手里的碗猛地扔了出去! 容景之把她扔东西时候的暴躁看在眼里,也把她今日的反常看在了眼里。 他伸手叠在脑后,懒懒的躺了下去。 茅草屋顶本就是斜的,他这样一躺,显得悠闲自在。 已经是晚秋的时节了,夜间的屋顶有些凉风。可是钱慕锦坐在上面,伴随着口中未散的酒香,只觉得通体舒畅。比方才闷在院子里要好得多。 容景之似是无话要说,钱慕锦仰起头,只瞧见一轮朦朦胧胧的月,连星星都没有几颗。这样寡淡的夜景,她竟然也仰着头看了好久。 她近日,的确是暴躁了。 事实上,这股子暴躁很久以前就有了,从她当初大难不死逃回钱府,却看到那样龌龊的一幕开始,从她流离在外露宿荒野噩梦连连时候开始,从她被宋光带回家,却在千穗县的县衙再一次看到穆子宴开始。每每这个时候,心里的一股烦躁和怨怼就像是要将整个人操控了一般,让她有些乱。 从未有过的乱。 可问题是,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对穆子宴或者是钱珍珍有这样的一番情绪。 被拿走什么,连本带利的多回来就好,简简单单的一个因果关系,为何会有这么复杂的情绪? “倘若我此刻说你有些不对,你要怎么反驳?”一个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钱慕锦转过头,就见躺着的男人已经双眼微合,敢情并非是在赏夜景。 钱慕锦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只能保持以往的作风,望向一处,不言不语。 “唔,看来是不准备反驳了。”容景之伸了个懒腰,一只手撑在身后重新坐了起来,“倒是看不出来,你忧愁起来是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八百年没喝过酒。” “你闭嘴!”钱慕锦终于忍不住,冷冷的说了一句。 容景之丝毫没有被这副语气惧到,他淡淡一笑:“即便我闭嘴了,你此刻也安宁不下来。听说一个人心里憋得事情多了,一定得找个法子发泄出来。如今见你这个样子,我倒是明白为何钱府中的下人都惧主了。” 钱慕锦看着容景之的目光忽然就复杂起来,奈何容景之一副坦荡形容,好像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钱慕锦看了他一会儿,轻声一笑:“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漂亮,再说的直接些,应当是你终于明白为何穆子宴忍不住要联合钱珍珍来对付我了。” 容景之摇摇头:“这话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他舒了一口气,复又道:“不过若是穆子宴能瞧见你对宋家这一家人的一幕,情况又不一样了。”他的目光望向钱慕锦,仿佛是要将她看穿一般。 钱慕锦冷笑一声,第一次追问了一句,“有什么不一样?” 容景之收回目光望向前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兴许,你将他想的过于美好,而将自己想得过于糟糕。他害你,或许是因为你对他冷血无情,但也可能是因为贪欲、是因为旁的原因。我活了这么久,倒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般,旁人害了你,你不是第一时间去复仇去争夺,而是存着一个‘他害我很正常,因为我是哪样哪样的人罢了’的念头,奇耶?奇也!” 这是钱慕锦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怔住。 就因为这番话。 容景之并不因为她的反应而去取笑什么,而是进一步道:“宋家人待你好,你便待他们好。他们知晓你的身份,担心你一旦有机会拿走自己的一切便会舍弃此处,却不知你从未想过离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一个有情有义敢爱敢恨,敢作敢当的女子,怎么会无端端的招人仇杀?” 钱慕锦的目光有了一丝茫然,这样的茫然,她几乎从未有过。 容景之继续道:“都说人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欲。有几个人一生走完,能只有一种模样的?天下从无生来为恶之人,亦无生来圣贤之人。截然不同者,唯后天养成也。同一个人,或许就有一拨人说她善,却有另一拨人觉得她恶贯满盈,不同的人对一个人会有不同的看法,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也会因为不同时候有不同的看法。然不同时候的看法,总会有一个理由。遵循当下,方为正道。” 这大概也是容景之到了宋家以后说的最长的一发话。他声音低沉悠长,仿佛天籁之音娓娓道来。 原本是一通不算难懂的道理,容景之觉得自己已经想到了一千种“钱慕锦的听后感”反应。可他唯独算漏了一种—— 钱慕锦看着他的眼神,从刚才的茫然渐渐成了微怔,最后,她唇角一翘,竟然笑起来了。 她……笑了? 这一回,换做容景之怔住了。 也许是因为钱慕锦的情绪转换的太快,让他根本来不及去分析她这样的反应原因是什么。可是钱慕锦笑声清朗,完全停不下来。 在灶房烧水的宋光跑到院子里,一眼就瞧见了屋顶上笑得乐不可支的钱慕锦和一脸呆萌的容景之,他吓了一跳:“锦娘你咋跑那上头去了?你……你能不能下来啊!” 钱慕锦笑着摇摇手:“没事,这就下来!”然后笑着望向容景之,“下去吧。” 容景之一直没想通她到底在笑什么。但见她没见的抑郁一扫而光,也不似刚才那般烦躁不安,也就没有再废话什么,单手握住她的胳膊,纵身一跃! 宋光吓傻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会武功的人在自己面前从房顶上飞下来! 宋光:“景……景之你会武功啊!” 容景之淡淡一笑,“三脚猫功夫而已,已经晚了,睡吧。” 宋光连连点头:“我烧好水了,足足两大锅呢!”然后鼻子动了动,对着钱慕锦大呼,“锦娘你咋喝酒了!?” 钱慕锦收了笑声,抬脚轻轻踹了他一脚:“关你屁事!”话毕,步履轻盈的回了东屋准备洗漱。 宋光倒没觉得这一脚有多疼,但他感觉出来了。钱慕锦的情绪比之前要好了太多,好像一下子就云开雾散了似的。 而钱慕锦呢? 的确,今日乃至看到穆子宴那一日,她都有些气闷不舒服。 但并非生理上的不舒服,而是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着了似的。偏偏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指的心塞的事情,因此有些烦闷。 然而,容景之的一番话,歪打正着的将她心头这份烦扰给解开了。 其实容景之也算是厉害,毕竟他一眼就看出,自己对穆子宴有一种十分复杂的感情。不,这样说不确切,应当是真正的钱慕锦对穆子宴有一种复杂的感情。 穆子宴本就是钱老爷故人之子,因为故人离世,方才留下穆子宴,加上钱老爷无子,秉着日后找一个不知底细的男子做女婿,倒不如养一个知根知底的侄子做女婿。 所以,让穆子宴帮忙掌家,是钱老爷有意招婿的预示。以容景之的话来看,他应当知道自己从前在钱家,是与穆子宴有婚约的。也许从前的钱慕锦与这个穆子宴当真有些什么,但是换了芯儿之后,钱慕锦早就不知道有过什么,从前的事情,大多数都是她从身边照顾她的老妈妈和她的女儿那里听来的。 但是自从被穆子宴陷害,在灵堂上见到穆子宴和钱珍珍苟合,又在千穗县县衙见到穆子宴,都让钱慕锦觉得心里难受。 原本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可容景之的一番话里让她明白,她本就不是从前那个钱慕锦,但也不代表身子里面不会遗留下从前那个钱慕锦带来的影响。她这种奇怪而又不受控制的感觉,也许真的不是她自己的感觉…… 可说来说去,重生换魂这种事情太玄乎,容景之不至于能猜到这上头。他看出了钱慕锦对穆子宴情感复杂,就误以为是因为她从前爱慕此人,因为被他陷害,又眼见他与自己的庶妹勾搭在一起,即便再强硬的个性也免不得有些郁郁寡欢。 再进一步的分析她的心里,道出她对自己的评价太过消极,加上对穆子宴爱恨纠缠,明明是受害者,却活生生忍着不去有所行动,被心里的情绪左右,所以一时间有些反常。对自己评价消极什么的,暂且不表,可“爱慕穆子宴”这种事请,他是怎么敢想出来的? 钱慕锦一路笑回了屋,笑郁结终得解,也笑容景之,终于笑得宋光莫名其妙的。 实在太好奇了,宋光小心的问了一句:“你为啥要笑啊?” 钱慕锦觉得跟他解释这些,要么是把他晕死,要么是把自己累死,索性言简意赅:“没什么。原本心里头有些烦闷,不过和容……和大哥说了几句话,心里忽然就舒畅了,有些想不通的事情,也想通了。” 事情想通了,那就是好事。宋光看着钱慕锦明媚的脸,却没笑出来。 而钱慕锦不知道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宋光就偷偷摸摸的跑到堂屋容景之那里,拉着他想要出门说话,要“拜师学艺”。 宋光诚恳的连房子都没盖了,容景之活动了一下筋骨,好奇道:“你这是拜的哪门子师?” 宋光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就两个男人,他壮足了胆子,也就把话说出了口:“慕大哥……我求你的这件事儿,和锦娘有关。” 容景之皱眉:“阿锦?” 宋光点头,清清喉咙道:“慕大哥……我……我觉得你、二弟,还有小妹,你们都聪明。可你最聪明!锦娘也聪明,我是个粗人,啥也不懂,锦娘有些话,二弟和小妹一下子就懂了,可我得想一会儿才懂……” “教训徐进也是,帮家里赚钱也是……我……我想帮帮锦娘,可我根本帮不上忙。还有昨儿个……她不开心,我也不晓得她是哪里不开心。我说话,二弟不准我说,我们谁的话她都没能听得舒服……” 宋光望向容景之,仿佛看到了希望:“可你不一样!” 容景之有些讶然,他打量了宋光一眼,不做回答。 宋光咽咽口水,继续道:“你昨儿个好像和她说了什么,她马上就开心了,还说心里不舒服的也都舒畅了!” 容景之一怔,旋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那不就好了吗。” 宋光急了:“不好!” 容景之:“怎么不好了?” 宋光:“慕大哥……你是锦娘大哥,所以你懂她,你们也都聪明。我……我也想和你一样。她不开心了,我说几句话,她就能开心。你……你能不能教教我……” 容景之看着一脸诚恳的宋光,忽然有些无言。 宋光以为他不想教,更加着急了:“慕大哥!我的好舅子!我会一直对锦娘好的!我就想让她也听听我说话!我也想让她听我说话的时候开开心心的!” 容景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别急。” 宋光怎么能不急!? 从他知道钱慕锦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急了! 已经不是身份的差别了,锦娘吃的穿的,用的,每一样都是他见都没见过的。她能干又漂亮,每次说话都让人不敢反驳。以前宋光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可是渐渐的,他觉得不够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太弱小,觉得自己在锦娘面前连一个脚跟都站不住。 因为家中在盖房子,宋光砍了不少树下来。他力气大,扛回来就扔在边上等以后慢慢处理。容景之寻了一根大树杆,轻撩衣摆坐下来,对着宋光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你先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宋光一看,只觉得有戏,赶忙凑了过去。 容景之看了一眼宋家略显破旧的老屋,不紧不慢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宋光用力一点头:“你问!” 容景之道:“我曾听闻阿锦说,宋励饱读诗书,文采斐然,一旦入仕途,便前途无可限量,然宋励最大的心愿,实则是好好的奉养家中长辈,照顾小妹。而你身强力壮,为人沉稳可靠,做事踏实卖力,无论是家中的活计还是田中的农务,你都能做的极好。而小妹心灵手巧,聪慧过人,又懂事可爱,即便身为最小的那一个,也会刺绣赚钱,为家中分担一些。宋家有你们三兄妹,无论是谁进来了,都会觉得踏实安乐。” 宋光眼睛一亮:“锦娘当真这样说?” 容景之笑着点头,“当然。” 宋光想到他刚才的话,赶紧道:“那……你要问啥?” 容景之伸出三根手指头,点着其中一根道:“宋家有你们三兄妹,日子自然是越过越好。但如果现在开始,让小妹来种田干农活……”换一根手指一点,“让你来读书识字考取功名……”再换一根手指轻点,“让宋励来刺绣挣钱分担家中负担……” 容景之浅浅一笑:“你觉得,如何?” 宋广傻眼了…… 宋光:“这……这不是乱套了吗!” 容景之顺势问道:“为何?” 宋光认真的说:“我空有一副力气,自然应该好好干活儿,小妹是女儿家,当然刺绣就好,至于读书,那更应该是二弟!他本就读得好,学问又好,自然应该是他出仕!” 容景之点点头:“可你们不都是为了让家中越来越好吗?” 宋光摇头:“要家中越来越好,自然要挑自己能干的那一份去……” 宋光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一瞬间,他的灵台仿佛有佛光闪过,容景之的意思,他也明白的彻底…… 即便心是好的,不是你擅长的那一份儿,就不该越了位乱来…… 容景之见他不说话了,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宋光明显没有刚才那样诚恳激动了,相反的,有些蔫蔫的。 宋光:“你的话我懂。我本就是个粗人,也不懂说什么漂亮话。根本就不该强逼着自己去做什么聪明人……” 宋光到底是明白自己的,让他早起做好吃的,晚上烧热乎乎的洗澡水,对钱慕锦关怀备至这个他行,可是一朵解语花,他是真的当不来的…… 容景之见宋光耷拉着脑袋,忽然出拳给了他一下:“男人大丈夫,做这副萎靡相作甚。” 宋光现在已经完全把容景之当成了可以说点心里话的大舅子,他有点沮丧:“我也就能做个粗人给她伺候着了……” 容景之深深的看了宋光一眼,忽然道:“阿锦不是那样的人……” 宋光迷茫的看着容景之。 容景之缓缓道:“阿锦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不需要我对你多说。你觉得,她当真会让自己和一个完全无法过一生的男子在一起吗?以她对徐进的手法,你就该知道,若是她看不起你又或者是嫌弃你,当初进门第一天就该让你永远做不了男人,何故像如今这般,为家中做这么多事?” 宋光脸色一红,赶紧辩解:“我懂!我都懂!锦娘她是好的……只是我……” 容景之一勾唇:“只是她在你眼里越瞧越觉得好,你自己在自己眼里却越瞧越糟。总想着让自己变得好一些,才不叫自己做她的夫君,让她失了身份,是不是?” 我滴个乖乖!宋光快要跪了!容景之全说中了! 他是家里的老大,这些话他不好跟爹娘说,更不好和弟弟妹妹说,偏偏就能和自己的大舅子说! 而这个大舅子居然这么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心理的事情个抖得清清楚楚! 宋光崇拜的目光并没有让容景之有什么得意之色,他只是伸手拍拍宋光的肩膀:“方才那个例子想通了,这里的道理也应当是一样了。” 宋光怔了怔,反应有点慢。 不是自己那一份,就不要强迫着去争取。冷静下来,瞧见自己擅长做的那一份儿,才是正理。 谈话到了结尾,宋光有些沮丧:“可我除了一身力气,也不会别的了。给她烧个洗澡水,做个早饭,也没有旁的了……” “那就烧一辈子水,做一辈子饭。”容景之声线低沉,仿佛是他自己起誓一般,语调淡淡,却透着一种坚定。 他望向宋光:“还是你以为,烧一辈子水,做一辈子饭,是谁都能做到的吗?你力所能及的,也许恰巧是旁人穷尽一生都做不到的。阿锦是一个有分寸的人,她既然认定了你,你必有可取之处,切勿妄自菲薄,反倒叫你们的日子过得不顺畅。” 谈话结束的时候,宋光的表情很复杂。但他终究没有再缠着容景之要搞什么“拜师学艺”。 谈话这会儿工夫,已经到了大家起床的时候,容景之正要起身回屋,却听到一个凉凉的声音从老屋一侧传过来—— “我原本以为你顶多是个妇女之友,现在看来,还是一锅浓浓的心灵鸡汤啊。”话语调侃,冰凉的声线却不掩笑意。 钱慕锦一身杏黄碎花棉布裙,一头乌黑长发还未梳发髻,就这么任由垂下,宛如瀑布一般。她双手环胸踱了出来,靠着墙边,学着容景之似笑非笑的深情看着他。 容景之微微垂眼:“你怎么在这里。” 钱慕锦抬手理了理长发:“你以为你们的声音是有多小?” 容景之抬眼望她,微微蹙眉。 他们的声音自然是压低了的,可是钱慕锦因为长期病痛干扰,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睡眠极浅。从前在钱府,她睡觉的时候,谁要是扰了清梦,必然没有好果子吃,到了宋家,宋光连鸡都扔的远远的了。 是以今日这个原本应当十分安静舒适的早晨,钱慕锦敏感的被两个低沉的男声吵醒了。 绕着后院走到屋子的一边,竟然是两个大男人一大早在这里说悄悄话。钱慕锦本能的觉得好笑,可是听着听着,她忍不住打量起容景之。 这个男人,还当真是让人看不懂。 原先他威胁她要留下来,如今留下来了,比她这个正经的儿媳妇还能融入一些。现在更好了,直接当起了心理医生,解决全家老小各种心理障碍,煲的一手好鸡汤。 钱慕锦的话,容景之其实是听不大懂的,他只是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了一番,别开目光:“我不大会下厨,要喝鸡汤,还是找小妹吧。” 钱慕锦并没有和他进一步的争执什么,轻笑一声,转身往后院去了。 容景之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已经重新望了回来。 那一双眼中,全是她一人。 换做从前,钱慕锦被这样吵醒,必然是怒火冲天找人撒气。然而如今她已然能笑吟吟的站在一侧调侃别人,饶是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的变化。 一日之计在于晨,宋光经过点醒,忙不迭的去做面。 他就会这些了,那就索性做到最好吧! 哪晓得一抬头,钱慕锦已经站在他面前了,宋光吓了一跳,一看日头:“不对啊,你咋这么早就起来了?” 钱慕锦自然不会跟他说,自己站在一边把话都听完了,她只是看了一眼案板上的面粉:“今天做面条?” 宋光点头。 钱慕锦道:“加上那个杨小郎一份。” 宋光刚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就来了。 前院传来了脚步声,大门已经打开,杨小郎的声音传了过来:“宋大哥!我又来给你们帮忙了!” 宋光看了钱慕锦一眼,眼中尽是疑问:“锦娘,他为啥这么爱往咱们家跑啊!?” 钱慕锦抿出一个笑来:“他崇拜你呗。” 宋光被钱慕锦这么一调侃,难得的虎着脸:“别、别瞎说!” 其实,钱慕锦真没瞎说。 杨天勤今年十六岁,家里又准备让他走仕途,所以他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温闻儒雅的公子哥。而他家中……总之他初到怀山村,被几个地头蛇欺负,宋光这位壮士忽然就从天而降,从各方面填充了杨天勤对于一个“英雄大哥”的想象,加上宋家一家老实淳朴,对于杨天勤来说,自然就成了想要亲近的对象。 宋家人知道杨天勤又来了,赶忙好生招呼着。宋怡因为一副百子千孙图,难得的作息紊乱,导致这几日都没能早起。从前是钱慕锦被吵醒了暴走,今天,果断成了小妹被杨天勤吵醒而暴走。宋怡:“这人的脸都是用城墙砖瓦糊的还是咋的!真把这里当做他家了么!都来蹭第二日早饭了!” 温和可爱的小妹发起脾气来,还真有几分女儿家娇嗔的风情。钱慕锦倒是淡定多了,微微眯眼看着各种怨念集于一身的小妹,“我们可不吃亏,他带来的人可能帮你大哥省不少力气。” 宋怡做了一个“作呕”的动作:“我大哥就是不用他帮忙,那房子照样能盖得好好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看他就是有钱人家下乡下来找乐子的!” “啧啧啧……”钱慕锦摇摇头,笑着除了西屋,“你这怨气,得道高僧都净化不了你了……” 宋怡的怨气的确挺大的,可没有得道高僧,她的怨气还真被净化了不少…… 刚起来没多久,村里人也都出门活络了。杨天勤现在是自来熟,跟着在后院看后院的那棵树,杨天勤在后院,小妹就只能把水倒在前院。 可刚一出门,就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过来了——刘绣娘。 刘绣娘是杨家的绣娘,是良家子,在杨府帮工而已。因着国丧的消息渐渐蔓延开来,刘绣娘这些日子光是做孝服就赚了不少。 可人心总是贪得,她总共才一双手一双脚,却恨不得长出十之八只手来赚钱。这路子一多,看着钱也多,就想到找人来帮自己赚钱了。 首要一个,就是宋小妹。 宋小妹见到刘绣娘,已经不大如从前那么热络了。 刘绣娘还有很多业务,也就不来进门喝茶那一套了,拉着小妹的手就道:“好妹子!嫂子这里又给你拉钱路子来啦!” 换做以前,宋怡就真的欢天喜地了。但是经过钱慕锦的洗脑,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劳动价值和获得的报酬是不同等的。换言之,她明明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吃上鲍鱼,为何要废同等力气却只能吃咸鱼? 见到宋怡有些无动于衷,刘绣娘一皱眉:“咋啦!听说你是要嫁人了,听着钱路子来了也不要了!?” 小妹还没来得及发话,一个懒懒的女声已经传了出来:“哟,什么钱路子?您说给我听听啊。” 正文 078 天降馅饼,枝节横生 钱慕锦从屋里出来,头发已经随意的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她个子高挑纤瘦,站在个头低矮还有些黑胖的刘绣娘面前,不过一个眼神就将刘绣娘看的有些不自在。 不得不说,宋家这个媳妇儿,生的真是好! 刘绣娘轻咳两声,故作亲热的一手拉过宋怡的手:“原来是宋家娘子啊,我是本村的刘绣娘。你们家小妹的手可巧着呢,我从前也在她这里买些绣活儿。”话毕又转向宋怡,“小妹啊,这回可是大活儿,是衣裳的绣纹,婶子这里……” “刘婶子还真是照顾我们家小妹。既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想必刘婶子大概也知道我们小妹的活好不好。绣纹什么的,只要你拿得出,小妹一定行。那就干脆些,咱们来谈谈价钱。” 刘绣娘的笑容一僵,有些尴尬。 这意思,还是要坐地起价? 宋怡被钱慕锦的直白给噎了一下。哪怕钱慕锦说的和她想的一样,但刘绣娘好歹是一个村子里的,宋怡从小就被宋大娘教导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关系是不好弄僵的。所以,虽然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嘴上绝不会像对杨天勤那样的外来人员一样利索。 在刘绣娘眼里,宋怡一直是个好拿捏的。这妮子也的确是刘绣娘接触的人中功夫最好话也最少的那个。大家都不傻,刘绣娘从不说什么价钱的事儿,给多少宋怡就拿多少。偶尔跟她说一说价钱,她也是和和气气的,点头认下就对了。 所以刘绣娘对宋怡这样的很满意。宋怡的绣工的确好,难得的是从来没人教她。你给她个新花样,要她说出个一二三来,她啥都不知道,就连自己刺绣的那种针法是真么名字她都不清楚,可她就是会!自己摸索摸索着,不知道比多少人强了去了! 今儿个她就是来找宋怡接买卖的,听说国丧的范围有些广,加上当今皇上和去世的先皇是父子情深,各州各县也对国丧这个事情很重视。所以县城里好些人家都要赶制新衣服了。 这国丧期间,皇室贵族自然是重孝,但下面的贫民百姓,虽说不是正儿八经的重孝孝服,那也不能花枝招展的。所以,当衣服的颜色低调下来的时候,绣工和做工,就是那些大家小姐们相互比拼的地方了。 这一阵,正是布坊衣坊和绣娘们赚钱的好时候! 年纪大一点,看人的眼光都是不一样的。刘绣娘不至于蠢到看不出来钱慕锦不是个善茬,光是听那话里的意思就有些不对头。她干巴巴的笑了笑:“宋娘子想怎么个说法?” 钱慕锦也不跟她绕弯子:“不晓得刘婶子将东西拿去,能卖多少?” 这会儿是真的要谈价钱了,刘绣娘想客套都客套不起来了。她一样一样的跟钱慕锦悉数:“这会儿要的衣裳的绣纹多,不过小妹大概是不方便跟着我去那头,所以我把东西拿来给小妹,只消她做好了我再给拿去就成……这工钱,都是按照衣裳的料子和花纹繁复程度算的……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啊,好的衣裳的绣工价钱高,可要是弄坏一点,赔的钱也不少!” 钱慕锦已经没耐心跟她多啰嗦:“价钱。” 刘绣娘已经有些发汗了,偏偏还咬着牙道:“这个也不好说……一种花纹一个价钱,衣服的料子……” “哪种花纹多少钱,哪种针法多少钱,哪种布料又是多少钱,劳烦刘婶子一样一样的理一理,否则这到了后头,要是算不清楚,只怕也不好!”钱慕锦一样一样列了出来,把刘绣娘说的面红耳赤。 小妹是好糊弄没错,就算她晓得自己被糊弄也不会说什么。有时候价格低的绣样刘绣娘给低价钱,价格高的同样给低价钱,她怎么都是赚的。现在明码实价了,她还怎么赚? 刘绣娘也不傻,当即就摆出了一副不太乐意的样子:“送娘子,你这话是啥意思?难不成还是怕我坑了小妹不成!?不信你问问小妹,我啥时候差过她的钱?” 宋老爹和宋大娘应了出来:“咋了?” 见到宋家二老,刘绣娘瞬间更有了底气——哼哼,瞧瞧你们家媳妇儿多不会做人!才嫁进来多久就敢指手画脚的! 刘绣娘抱着手一脸的不乐意:“宋大嫂子,您可得来评评理!你们家本来也不算富裕,我也是看着小妹懂事,这才回回有什么活儿都找小妹来做,让她也好给家里补贴些家用,可这宋娘子倒好,一个劲儿的跟我说价钱!我刘翠是那样坑小妹的人吗!” 宋家二老有些责备的瞥了一眼小妹,目光触及钱慕锦的时候,又不好太过苛责。锦娘的脾气他们都晓得,原本对小妹的责备也变成了对着刘绣娘的尴尬。 “刘婶子这是什么话。”钱慕锦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在刘绣娘略显不满的神色中轻笑道,“无非是因为小妹年纪小,好东西拿到手里都不知道,刘婶子不也说,贵的东西价格高,可要是损坏了还得赔偿么,我们连价格都不晓得,又怎么能珍之重之?小妹又如何将这件事情当一件事情来做呢。刘婶子在县城杨家做工,人家肯用刘婶子,那就是刘婶子有本事,我们怎么会质疑您呢。” 刘绣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不告诉具体价钱,那还不是她说了算! 可就在两边僵持之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想来是我们杨府的活计太多,叫这位绣娘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我回去问一问,自然就清楚了。” 杨天勤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差点把刘绣娘吓得腿软! “少……少爷……”杨府是富户,在这样的人家做事,没几个不会把府中的情况打听个清楚。杨天勤是杨大夫人的幼子,书读的也好,很是受疼爱。刘绣娘这阵子知道马上有大生意,村里的事情她都没怎么在意,连杨天勤搬进来住了,又发生了哪些纠纷都不清楚。 要是她知道杨天勤在这里,打死她都不会跑到这里来拉活儿啊! 杨天勤笑容和煦,可是瞧见他的人都不难看出,那看似和煦的笑容中,却带着几分严厉。即便年纪轻轻,已经有了家主的影子在里头。 杨天勤看了一眼刘绣娘:“我对这些尚且也不是十分清楚,不过我娘掌家几十年,我回去问一问也就知晓了。” 刘绣娘大惊:“少……少爷……阿不,我……我只是刚才忘记了,所以才没跟小妹说……” 杨天勤和煦一笑:“所以,你果真是找人作假,又私自接了杨府意外的活儿?” 刘绣娘这会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可是杨天勤依旧是那副笑容和煦的模样:“其实这些都是后宅之事,我也不便多说。不过可不怪我没提醒你。杨府选的绣娘,都得是有真本事的。你一人私接多处的活计,要是让我家中几个姊妹晓得自己身上的绣纹,其实旁人家也有,那……你可得好好想想怎么与她们一个解释了。” 提到杨府那几个小姐,刘绣娘脸色惨白。 的确,刘绣娘这样的良家子,并非奴籍,只是正经的在杨家做工,赚些钱。这些县城乡下的富户门,私宅里的事情也不少,一旦孩子多了,那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多。单说这衣裳,男人讲究的地方与女人不同。 就杨天勤那几个姐妹来说,以上必须得是独一无二的。若是哪一日出门瞧见谁的东西与自己一样,那可就不得了,非得闹腾到独一无二不可! 杨天勤点到即止,也不为难她:“我也晓得你们生活不易,多少都要另找些赚钱的路子。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仗着自己晓得行情而这般糊弄宋姑娘,只怕……不太占理。” 最终,刘绣娘是落荒而逃的。似她这样的,杨家不辞退她那该她谢天谢地了! 刘绣娘走了,这梁子估计也要结下了。 宋大娘对杨天勤道:“杨公子,这刘绣娘一个孤孀,挣些钱也不容易……” 杨天勤微微抬手:“宋大娘,我的话并非吓唬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这般做的确是不合适。即便我为她求情,我母亲不一定就能承这个情。再者……”他顿了一顿,笑道,“心术不轨之人,到了哪里都会钻空子。今日她敢欺上瞒下,谁又晓得她日她会不会将自己的过错推到别人身上。一批缎子对普通农户并不算小价钱,若是她弄坏了,后又寻那些好欺负的小姑娘栽赃嫁祸,这又合适吗?” 宋大娘无话可说,只能点头称是。心里想的却是往后两方相处不要太尴尬了才好。 而另一边,杨天勤笑着望向宋怡:“却不知宋姑娘有这样的手艺,莫非从前……” 从杨天勤刚才出来为她们说话的时候,宋怡就已经有些意外了。原本她是不指望这个白斩鸡有什么作为的,加上他整日笑呵呵的,叫人看着实在难以生畏。却不料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教训人的时候皆是不怒而威,虽然比起大嫂,要差了那么一点,但是看刘绣娘的反应,这就已经足够了…… 此番,翩翩少年正看着自己,宋怡终于从对这个少年一味的否定中清醒了几分,一种“为什么觉得以往好像看他的方式不对”的想法油然而生。 再回过神来,发现他似乎还等着她的回应,脸忽然红了红:“以前……也做过一些绣活。”然后看了一眼杨天勤的衣裳,一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迎了上来。 她抬手指了指杨天勤的衣裳:“你这绣纹,是我绣的。” 这会儿连杨天勤都愣住了。 杨家的衣裳都是自己找裁缝做好了,再送到绣房加工。杨家虽是小商户,但杨天勤读书很厉害。也沾染了读书人的那一套,喜欢飘逸清雅一些的风格。他身上这身衫子,只在衣角处绣了一支骨节分明的翠竹。 精致而不失儒雅。 可他也没想到,自己一眼看中的衣裳,竟然是出自宋怡之手。 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微妙。 宋大娘看在眼里,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小事!”然后瞥一眼宋怡:“早就叫你老实些!往后不许再做那些了!都是要嫁人的姑娘了,去,回房里去!” 宋怡低着头,应了一声就回房了。 一旁,钱慕锦微微勾唇,收回自己的目光。 这件事情就这样解决了?当然不! 杨家虽然不是什么尊贵世家,但那一套家规可是被杨老夫人供奉了几十年的老东西了,全府上下无不被管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刘绣娘身为杨家工人却私自接外活儿,还找枪手,这样的人,杨家是不需要的! 刘徐娘被辞退了,一个最大的饭碗就这样没了。 可谁都没想到,两天之后,宋怡的一张百子千孙图送到杨保家当作杨保当日为宋家事情奔波的答谢,立马就被一旁的杨天勤赞不绝口! 杨保是看着杨天勤长大的,他知道老爷对杨天勤的态度,更知道杨天勤是个好孩子。当即二话不说,直接把礼物送给了杨天勤。 杨天勤当即拒绝,将旁人的礼物再转赠那是不合适的,更何况还是杨保做了村长之后村民送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将这东西当做什么古典珍籍似的捧回家给自己娘亲看。 而后,杨天勤再次到了宋家,竟是希望小妹能再绣一幅百子千孙图。 原来,杨家的三姨娘刚刚有了身子,杨老爷已经过了不惑之间,杨三娘子却才刚刚十六岁,正是和杨天勤一个年纪。 杨大夫人是一家主母,三姨娘有了身子,自然要送一些礼物。可配合着她的身份,贵重的不合适,像是大夫人有多抬举她似的,太简陋的也不好,总不能叫人觉得她忌惮那还没成型的孩子似的。 孩子她有的是,地位也稳稳的。但是要寻一个合适的礼物,就有些难度了。 寻来寻去,杨夫人也一眼看中了杨天勤捧回家的百子千孙图! 这百子千孙图当真是一张图,只因着宋励本就是做出的一幅画,小妹依样画葫芦做成了刺绣。 杨天勤十分之聪明,立马想到了将刺绣做成卷轴。 像模像样的礼物,卷轴一展开,栩栩如生的刺绣图,还有百子千孙的好寓意,可不是个合适的礼物么! 至于贵重,这百子千孙图图样特别,光是看绣工就知道得有些功夫,加上好寓意,贵重程度自然就上来了。 杨天勤的到来,无异于一个天大的馅儿饼砸了下来! 杨天勤:“我自然是晓得这绣活儿并不简单,不若这样。绒线绸线这样的东西我娘自会派人交与宋姑娘,只得劳烦宋姑娘辛苦几日。这工钱……”杨天勤似乎是估算了一下宋怡的劳动价值,“三十两,如何?” 三、三、三十两!? 宋怡有些发蒙,第一时间去看钱慕锦。宋家二老和宋家兄弟也蒙了,下意识的和小妹一样去看钱慕锦。全家人好像在潜意识中都将钱慕锦看作了一个能管钱的人。 钱慕锦并不畏这些目光,她不过是淡淡一笑,目光望着杨天勤:“杨公子抬爱,三十两银子我们并无异议。只是宋怡不过是小家小闹,从未正经学过什么,都是自己摸索出来,只怕登不得大雅之堂。既是老夫人送出的礼物,还怕给老夫人丢脸了。” 杨天勤大笑,抬手制止道:“宋娘子切勿太过妄自菲薄。我已经瞧过宋姑娘的手上功夫,那副百子千孙图即便是我母亲也觉得十分之精致。三十两银子……倒是我们占了便宜。” 宋家人心里全都是感叹号! 三十两!再多一点都能追上卖粮时候钱慕锦给家里赚的钱了! 尤其是宋怡,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为家里赚这么多钱! 杨天勤不过看一眼宋家人,就晓得该要谁来做主,他的目光定在钱慕锦身上,问道:“宋娘子,您意下如何?” 钱慕锦浅浅一笑:“左右出力的那个人是小妹,我又能说什么?让小妹自己决定吧。” 杨天勤转眼望向小妹。 小妹从钱慕锦那里收回目光,咬着唇点头:“杨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杨天勤落实了一件事情,整个人都轻松开心起来。而在秋收过去刚刚赚了一大笔的宋家转眼又遇到一个赚钱的大好机会,可以预测今年的新年能过得有多舒畅! 宋励也是没想到杨天勤会来这么一招,好在他作的一手好画,知道小妹接下了杨家的生意,当即再次挥毫,做了一副比之前更要好的百子千孙图。 对这件事情,宋家人都还有点云里雾里,似是没有摸清楚状况,不太确定这就是真的。宋老爹拿着钱慕锦送他的烟杆,道:“三十两银子,会不会多了些?这杨小公子倒也实诚,他们倒是不曾占了什么便宜。难不成是在照顾我们家?” 宋大娘也觉得杨小郎出手阔绰:“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到底是不一样的!” 宋光看着妹妹,笑呵呵的摸摸她的头:“我们小妹出息了!” 宋怡很是不好意思,看了钱慕锦一眼,没有说什么。 宋家觉得杨天勤实在是太照顾他们,可是唯有三个人表示缄默。一个是钱慕锦,一个是宋励,最后一个,是不管什么貌似都保持缄默的容景之。 宋励看着宋大娘开始张罗着下一次要好好招待杨天勤,终于忍不住说道:“爹,娘,你们也太夸张了。” 宋家二老脸色一沉,似乎是觉得儿子有些不懂得知恩图报。 宋励无法,他这个家中向来最有发言权的人,好像也遭遇了一些不满,目光无奈的望向钱慕锦,就见钱慕锦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宋励心中一紧,别开目光。 钱慕锦倒是第一次见到宋励有疑似害羞的模样,也不去逗他了,淡淡道:“爹,娘。杨家郎君的确是不错的人。可这件事情,倘若没有小妹的功夫摆在这儿,他也成不了。都说成事在人,不过是小妹自己有本事罢了。” 宋大娘还准备说几句,钱慕锦已经继续开口:“再者,你们以为这杨家的身份,但凡遇到什么喜庆的事情,送出的礼物该是什么价位?三十两?三十两说出去,保管让杨大夫人羞得一个月不敢出门!” 宋家二老顿时大眼瞪小眼。宋光和宋怡也被说得有些发愣。倒是宋励和容景之,皆是勾唇一笑,心中应当是明白的。 的确,这礼物,是杨大夫人要送给三姨娘的。历来妻妾之间,关系总是微妙。杨大夫人与杨老爷年纪最为相仿,杨三姨娘却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杨大夫人送的太过贵重,就有过分抬举之意,若因为一件礼物惹得二姨娘心里有话,那往后总要有些隙罅。可是礼物送的过于轻薄,依旧是拿不出手。 一家主母的位置,有时候当的就是心烦。钱慕锦说的不错,杨天勤之所以用宋怡,就在于她的功底当真是不错。三十两购得,拿回去找装裱师父像模像样的装一装,好的包装自然就提升了价位,说是名家之手也不为过,再加上好的寓意,这才是最适合的! 听完钱慕锦那句“指不定到了杨家白酒那一日,小妹和宋励练手的刺绣图画,被炒作到三百两都不足为奇”,宋家二老都怔住了。 有钱人的世界,他们不懂。 总而言之,这件事情就算是落实下来了。 小妹欣喜之余,心里不免藏了些事情。而宋励问起家中为何会与杨小公子结缘时,听到是大哥出手相救,眼珠子转了几转,就转到了钱慕锦身上。 三十两银子是个大数目,小妹这一次格外的用心。 趁着一日午饭后小妹继续干活,钱慕锦便坐在一旁看着。 看着看着,钱慕锦忽然道:“这一次,只怕有些难了。” 宋怡没听懂,抬头冲着钱慕锦笑了笑:“不难的,就是二哥给的图复杂了些,费的时间多一些罢了。对了,大嫂你给我的针法当真管用,好些地方绣出来就是不一样。” 西屋的门被敲响,宋励端着一杯茶站在门口,“大嫂,小妹。” 小妹笑逐颜开:“二哥!你来看看我这个和你画的像不像?” 宋励有些心不在焉,点点头:“像……”目光又望向了钱慕锦身上。 钱慕锦看着宋怡干劲十足,突兀的问了一句:“这么看来,无论如何,你都能将整个绣完了?” 宋怡有些不解:“既然答应了,自然就该做好!” 钱慕锦缓缓起身:“你记住就好。我不打扰你了。” 见到钱慕锦出去,宋励赶紧把手里的水放在宋怡边上,嘱咐她莫要太累,然后追了出去。 宋怡想着钱慕锦刚才的话,心里只觉得大嫂未必有些小看她。既然答应了,哪怕她对杨天勤有些不好的印象,也断然不会偷工减料。再者,杨天勤多少算是帮她出了一口气,严格论起来,她就是下一回见到了人要道个谢都是应该的。 这样想着,小妹越发的有了干劲。 而这一头,宋励一路追着钱慕锦到了后院,钱慕锦转过身望向他:“有事?” 宋励终究想的更深一些。他可以肯定,倘若没有钱慕锦,宋家就是再加八根杆子也没办法和杨家拉上关系。他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是有人牵引着他们这样走过去,可如果这个人是钱慕锦,宋励就不得不重视。 宋励:“大嫂,你想接近杨家?” 如今相处久了,宋励不再是从前不分青红皂白一通苛责的小叔子。他知道钱慕锦的状况,更知道钱慕锦的身份。所以一旦出现什么异常的现象,他本能的就会和钱慕锦联系起来。 钱慕锦只是定了一定,然后问:“为什么这么问?” 宋励抿了抿唇,语气无端端的温和了几分:“大嫂,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倘若你真的……” “倘若我真的想对杨家做什么,你也不用过分操心,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读好书,其他的都不要放在心上。”钱慕锦果断的打断宋励的话,“另外,这种话你放在心里就好。不管是对宋怡还是宋光,都不要说。”宋励并没有问出什么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然而,这件事情并没有就此迎向一个顺利的光明坦途,因为两日之后,段家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是来退婚的。 正文 079 意外突发,急转而下 段家的退婚来得突然且意外。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相当于一场闹剧。 原因很简单,饶是段宋两家已经相互间有了那么个意思,但是也只是相互走了走亲戚通了通气儿。就连正式的礼都没过过。段家这一手,实在是有够狠得。 对村里来说,即便是男女双方无过错,不过是婚前出了意外,都还要担上一个克妻克夫的罪名,将往后的提亲质量直接降低。所以像段家这样大张旗鼓的跑来退一门根本还没定的亲,实在是有些刻意之举。 且这件事情,还有些严重。 段家退亲,不为别的,就因为小妹是个不洁之人! 此话一出,宋光和宋励的眼睛都红了,饶是宋励这样的读书人,若没有宋老爹和容景之的阻拦,都要上前对着段非的脸狠狠揍上一拳。 段大娘:“你们啥也别说了!要不是我们提早知道消息,还得被你们蒙在鼓里呢!你们家小妹根本早就被徐进那个狗日的碰过!还想来让我儿子给你们擦屁股?你们想都别想!” “你她妈再说一句!”宋光吼着就压冲上去。 “宋光!”一声冷冽的呵斥,将宋光离段非的脸仅仅一指的拳头给喝止住。 段家人气焰嚣张,今天这么大张旗鼓的来,摆明了是不准备维护小妹的名声了。他们的做法意图很显然,无非是要做的干干脆脆,不拖泥带水。可是他们翻出了徐进的事情,对当初千方百计压下去这件事情的宋家无疑是一个重创。 小妹听到那些话的一瞬间脸色就白了,转身回了屋里不敢再出来。 那一晚,即便徐进没有得逞,那样的经历也足够让她这样一个小姑娘惧怕许久,留下阴影了。 段家见到小妹这样的反应,更加笃定了,冷笑两声,也不管旁人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扯开了嗓门儿就在宋家的院子里大声道:“我今儿个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们家这样的姑娘就想塞给我们二郎!?我呸!好在还没过什么礼,我们也不算有啥牵扯,今儿个把话说明白了,咱们之前的事儿就此罢休! 宋励冷着脸:“小妹不是你们说的哪种人,徐进那个下流胚子根本没对小妹怎么样!你不要血口喷人!” 钱慕锦冷着脸拽着宋光,宋光好几次想要挣脱她,奈何她死死拽着,宋光又怕自己误伤她,到最后都没能给段家人吃拳头。 宋老爹的脸色更加不好看,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望了。他沉着脸走到段家人面前:“我老宋家的女儿我们自己清楚!你们不知道从哪里的狗嘴里听到些谣言,就来中伤我们小妹。罢!罢!这个亲,我们也不结了!” 段大娘:“哈!正好!” 到底是因为徐进那件事情实实在在的发生过,宋家现在要是撕破,对他们并没有好处。加上宋家一直以来都是踏实本分,当初吃了这个哑巴亏,今日也不得不将苦水继续咽下去! 这个徐进!真是害人不浅! 段家走了,流言也这样飘出来了。 怀山村很快就知道,宋怡曾经被徐进碰过。且谣言越传越乱,现在想一想,徐进对宋家做了那样的事情,宋家怎么可能容得下他,当初赌坊和徐家的案子纠结了许久,终于有聪明人开始暗自猜测,当初把徐进给揍了的,会不会是宋家的人! 事情急转而下,所有的舆论一瞬间全都指向了宋家。 这一天,宋家度过了比当初小妹险些被侮辱的还要糟糕的一天。 天快要暗下来了,宋家里面,宋老爹和宋大娘回屋暗自伤神。宋励和宋光都沉默不语,唯有一双眼中的狠厉如出一辙,钱慕锦丝毫不怀疑,倘若现在段非在两人面前,他们必然要拼死揍一顿! 小妹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里很久了。钱慕锦盯着紧闭的西屋门,忽然听到一个很小却很诡异的声音。 钱慕锦脸色一变:“宋光,撞门!” 宋光还沉寂在无边的愤怒之中,钱慕锦冷冽的声音让他有一瞬间的松怔,然而下一刻,宋励已经飞奔至西屋门口,恨恨地朝本就没什么抵抗力的西屋门狠狠踹了一脚! 哐的一声!门应声而开,装在黄土墙上又被狠狠弹了回来。 宋励推门而入,脸色惨白:“小妹!大哥快救人!” 宋光进来,也是一呆,飞快的把已经悬梁的小妹救了下来! 小妹已经昏迷过去了,一番闹腾,把宋家二老也给招过来了。 见到这样的小妹,宋大娘的眼泪当即就掉了出来:“我的儿啊!” 宋家一时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之中。 宋光红着眼抱着宋怡,狠命的摇她,还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宋励则是掐宋怡的人中,奈何宋怡就是闭着眼,丝毫没有动静。 钱慕锦可以确定,从宋怡上吊到现在不会过很久,她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在宋家的慌乱之中,她的行为显得格外的冷静而有条理。 “哭什么!这样喊着哭着人就会醒了吗!?宋光,你马上去找车,邻村的临弯的,马车牛车都给我扯过来,宋小妹去县城!”钱慕锦扯开宋光,可是宋光急得不行。 “村里就有大夫啊!干啥要去县城啊,来不来得及啊!”宋光都快哭了,钱慕锦狠狠地瞪他一眼:“叫你快去!” 宋励也从惊吓和伤痛中回过神来,他对着宋光正色道:“大哥,我和你一起去。”回过头看了一眼钱慕锦,“大嫂,你先照顾这小妹,我们马上就回来!” 宋光和宋励出去找车,宋大娘和宋老爹都红着眼睛抱着小妹。 小妹的脖子上有红痕,可是气息尚且微弱,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红的,眼睛更是水肿,一眼就能看出已经哭了许久。 二老抱着小妹,宛如护着初生婴儿一般。钱慕锦默默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就在这时,消失很久的容景之回来了,甫一见到这样的情景,眉头一皱,立马望向钱慕锦。 钱慕锦与他对视了一眼,就见容景之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钱慕锦垂了垂眼,似是有些疲惫。她上前握住宋大娘的手:“爹,娘。比起小妹的伤势,更严重的是她的心病。我们现在送小妹去县城,也是不想她一醒来还听到村里的风言风语。你们是长辈,也是我们这些孩子依赖的人,若是连你们都垮了,我们该怎么办?” 宋大娘转眼望向钱慕锦,眼泪在眼珠子里打转了几圈,忽然伸手抱住了钱慕锦,放声哭了出来。宋老爹抿着唇看了看她们,忽然伸出手来拍了拍宋大娘的肩膀,低沉而苍老的声音中,带着不一样的坚强:“孩子说的对,你别哭了。” 宋大娘抱着钱慕锦,哭着摇头:“锦娘……我没本事……我的几个孩子从小就吃苦。小妹她这么懂事……这么听话……还总想着给家里挣钱……可她的命苦啊……” 宋老爹别过眼去,深深的舒了一口气,也在隐忍着眼泪。 钱慕锦伸手拍了拍宋大娘的背:“娘,小妹真的没事。她会好起来的。有爹娘疼着,哥哥护着,没人会欺负她。她还有我这个大嫂,都会没事的。” 怎么能没事?女儿家最怕的是什么?不就是这些风言风语?往后谁还敢娶她?她还要带着这样的话过一辈子,怎么能好起来? 钱慕锦松开宋大娘,定定道:“爹,娘。等会我们会送小妹去县城,现在天气冷了,晚上路也不好走,颠簸来颠簸去,你们要是染了风寒就更不好了。这样,你们在家候着,现在已经晚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回来给你们保平安,好吗?” 宋大娘摇头:“不!我跟你们一去!我要守着我儿!” 钱慕锦不言,只是看着宋老爹。 宋老爹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小妹,叹了一口气:“锦娘,让你娘跟着去。你们放心,我在家守着,不会有事的。” 钱慕锦皱眉:“可是路上……” 宋老爹:“你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没用的人,留她在家里,她才真是没法子安静下来。家里也不好没个人,你们送小妹去,明天一早随便托谁给我说一声情况也行。” 看着转而重新将宋怡抱在怀中的宋大娘,钱慕锦目光变了变,点点头。 宋光和宋励很快就拉来了一辆车,还是马车。 钱慕锦看着那精致豪华的马车,在看到杨天勤的时候,也就不足为奇了。 宋大娘坚持跟着,宋励和宋光本来是不愿意让宋大娘跟着。可是杨天勤的马车又稳又快,他们也知道放着宋大娘在家里,她肯定不放心,这才一起将小妹抬上车,一路直奔县城。 杨天勤今天听到村里的流言时,便觉得有些不对了。可是这件事情毕竟涉及到宋家的私事,他多问了反倒不合适。原本想着再观察观察,却不料晚上宋光兄弟两个就过来了! 宋光记性不差,当时他也着急,想着找相熟的人借,一知道小妹自尽,那指不定更乱,别人都会说宋家坐实了罪名。所以他立马想到了杨天勤来得那一日的马车,就带着宋励直奔杨保家。 杨天勤果然二话不说,立刻驾了车过来。 马车一路奔往县城,马车里,宋家兄弟并着宋大娘护着小妹,钱慕锦和容景之坐在一旁。而外面驾车的,反倒是杨天勤和杨寿。 怕宋怡不舒服,三人几乎是将她整个人呵护着。好在宋怡的气息一直很稳定,容景之为她号了脉,只说是今日受了刺激动了元气,加上吊着的那一会儿也受了惊,之所以昏过去,疲惫的程度更大。 宋家人好歹放心了些。等到了县城,杨天勤二话不说带着人到了一家很大的医馆,比钱慕锦上次就医的地方还要大,大夫更是整个县城里最好的。见到杨天勤,原本已经打烊的医馆重新亮灯。 伙计们端茶递水好不勤快,连已经就寝的老大夫都披着一件衣裳出来了。 杨天勤从前是温和有礼,然此刻,他神情严肃的好似不是从前的模样,“大夫,这几位是我的朋友。这位姑娘今日险些自尽身亡,还望大夫无路如何要将她医好!” 老大夫也不耽误,立马为宋怡号了脉,然而结果出来,和容景之说的并无不同。宋大娘和宋光宋励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随后,老大夫让人收拾了四间厢房,就让他们再次歇下了。 一通忙碌过去,眼看着小妹被强行喂下了安心凝神补元气的汤药,大家这才放下心来,有了分析案情的精力。 宋光最是冲动,比起分析案情,他现在更想的是好好教训段家人! 钱慕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匹夫之勇,终将坏事!” 宋光第一次反驳了钱慕锦:“总不能叫他们继续这般给小妹身上泼脏水!” 钱慕锦冷笑:“你的脑子给我放清醒点!再喊打喊杀,就给我滚出去!” 宋光心中愤怒,却不再言语。 宋励也是气的,可他尚且知道怎样做才能真的帮到小妹:“大嫂,你有什么注意?” 杨天勤和容景之都在一旁。杨天勤对上了钱慕锦望过来的目光,想到了什么似的,起身抱拳:“既然是这样,我自去前面给你们准备些吃的。这一路忙过来,也饿了。”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叫上杨寿。 杨天勤走了,钱慕锦让宋光把门关上。 房间中十分亮堂,针落可闻。 钱慕锦抿着唇想了片刻,道:“你今日查到什么,告诉他们就是了。” 这话是对着容景之说的。容景之坐在圆桌边倒了一杯茶,淡淡道:“宋家的事情,原本算是未遂,也被压了下来。这件事情就成了天知地知,宋徐两家知。段家不可能无端端听到这样的事情。所以我出去查了查,得知这件事情,是有人向段家告了密。” 宋光和宋励的神色紧张起来。 宋励皱眉:“难道是徐进她们……” 钱慕锦:“是刘绣娘。” 刘绣娘? 宋光和宋励全都脸色一僵。 钱慕锦也不再废话,继续道:“刘绣娘从秦在村子里找廉价的劳动力,又怎么可能只找宋怡一个?除了宋怡的手艺更好,旁人的也不见得遭到哪里去。今日有人看到杨婉出现在村里,还去刘绣娘家中做了客,走的时候拿走了一些布料,足以见得她也在刘绣娘这里挣一些小钱。” 钱慕锦说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 宋励目光狠厉:“所以,刘绣娘因为小妹取代了她,心生嫉恨,在杨婉来得时候嘀咕了几句。杨婉就像她说了这件事情。所以刘绣娘跑去段家说了这些事情,就是为了让段家给我们难看?” 钱慕锦点点头,算作回应。 “啪!”宋光猛一拍桌,“这个贱女人!” 钱慕锦多看了宋光一眼,她忽然觉得,此刻的宋光,与平时大不一样。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流言蜚语这种东西,真假从来都是其次。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非只是在口头上爽一爽,权当传个八卦。从来都不会因为你传了一个八卦就被定罪,即便是谁因为风言风语被逼死,那也是自杀,并不会定旁人的罪。 宋励思考片刻,道:“当务之急,需得让小妹从这些流言当中挣脱出来。否则日后谁想到了提一提,她要怎么过活?” 宋励话音未落,钱慕锦忽然地笑一声,那笑声太冷,让面前的三个男人同时望向她。 钱慕锦缓缓抬头:“为什么不提?” 宋励和宋光都是一怔,连容景之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宋励:“大嫂,你在说什么?” 钱慕锦勾唇一笑:“你们是不是真的想为小妹讨回一个说法?” 宋励宋光同时点头,自然是要讨一个说法的! 就在这时,杨寿忽然来传话——宋怡醒了! 宋光和宋励立马往那边走,钱慕锦跟在后头,原本要迈出的步子忽然一滞,目光一偏,就撞上了容景之的目光。 容景之直直的看着她,眼中第一次没有了似笑非笑的恣意,反倒是像在看着一个什么奇怪的人一般。 钱慕锦不去理会他的目光,跟着出了房间。 宋怡的确是醒了,见到守在床边的宋大娘时,她的眼泪就这么流下来。宋光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娘俩都在哭着。 宋光和宋励别开目光,眼中有莫可名状的痛色。 宋怡的确是醒过来了,可是因为痛哭,让她的情绪变得不大稳定。她推开宋大娘,把自己紧紧抱住:“娘……我没有脸再活下去了……” 宋大娘大惊,立马拉住她:“你在说些啥?啥叫没有脸活下去?你又没被徐进那个畜生占了便宜,怎么就这样了?” 宋怡哭着摇头:“这种事情,怎么洗的清?现在是段家退婚,以后我走出去,谁都会指着我说些难听的话……我……” “哗——” “啊——” 冰凉的水泼向宋怡的那一刻,宋怡也发出了一声尖叫。 宋大娘看着手里拿着茶杯的钱慕锦,立马道:“锦娘!你这是干啥啊!” 钱慕锦只是死死的盯着宋怡:“都出去,我来跟她谈。” 这里面,宋励已经率先清醒过来。他很清楚,在他们为小妹出头以前,最重要的其实是安抚住小妹的情绪,否则一切都是枉然。 宋励站了出来把宋大娘扶起来:“娘,大嫂素来和小妹亲近,让大嫂和小妹谈谈吧。” 宋光也看到了宋怡的失常,加上宋大娘的激动,他也知道或许能劝好宋怡的,只有钱慕锦,赶紧过来帮忙扶住宋大娘:“是啊娘,咱们先出去吧。” 宋大娘心里难过,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抹了一把眼泪,心疼的看了小妹一眼,跟着两兄弟出去了。 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钱慕锦和小妹两个人。 钱慕锦坐在床边,看着缩在角落默默流泪的宋怡,她的脸上还挂着被她泼的冷水,此番与眼泪混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是水是泪。 钱慕锦静静地看着她,淡淡道:“还记得和我说过什么吗?” 宋怡的哭声有片刻停顿,然后又摇摇头,将整张脸埋在曲起的双腿间。 钱慕锦的目光冷了几分:“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是真的被徐进侮辱了吗?你是真的到了生无可恋什么都可以抛弃的地步了吗?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流言,至于让你去死吗?” 她的调子高了几分,冷清的语调仿佛鞭子般打在宋怡的心上,她猛地抬起头:“我……” “你?”钱慕锦挑眉,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宋怡,“你究竟明不明白这自己在做什么样的蠢事?徐进奸污未遂,你仍是完毕之身,真金不怕火炼,你就是一口咬定了从来没发生过哪些事情,谁能有证据?还是说你不过被徐进碰了碰,身上还有他的烙印了不成?”宋怡的哭声止住了,她抱着身子,似乎是在笑话这番话。 钱慕锦把手里的杯子丢在宋怡面前的床被上:“当日你对我说,你看不上段家。如今段家退婚?你不是应该高兴吗?流言蜚语如何了?你活着的时候都没本事让它熄灭,还指望用自己的一具尸体让旁人闭嘴吗?你做梦!我告诉你,你要是真的死了,才是坐实了罪名,让全家不仅因为你的离开而伤心,更要因为死无对证而被旁人指指点点,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真的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发生吗?” 宋怡的心颤了颤,抖着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钱慕锦冷笑一声,并不打算放过她:“当日你与我说你想做一个有出息女子,呵,还真是叫我大开眼界,你有出息,就是在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之前,一条白绫把自己吊在自己家里吗?宋怡,你当真是有出息!” 宋怡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里,望向钱慕锦的目光中终于有了悔意:“大嫂……我……” 钱慕锦:“我从来就觉得好笑,谁能用一张嘴杀人。又有谁会允许自己被几张嘴给杀了。我告诉你,只要人还活着,就没有扳不回的局!只有你死了,那才是真的万事归尘土,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宋怡整个身子一僵,仿佛被震慑一般。 钱慕锦不再看她,而是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重新走到小妹面前:“你以为的有出息的女子是什么样子?是看似坚韧,实则一丝丝小风就把她吹到横梁上去了,就是这样有出息的吗?我告诉你宋怡,倘若连这样的小事你都担不起,都没有那个勇气去为自己澄清,别说是段非,我要是个男子,必然也会退了你!我瞧不起你这样!” 宋怡的灵魂仿佛被抽空了一般,钱慕锦的话她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 钱慕锦看了一眼手中的热茶,缓缓倾身去握住宋怡的手,将手中的热茶递到了她的手上,语气放缓了几分。 “遇到这样的事情,的确是人都会难过。倘若你能挺过去,我便将你之前这些闹腾都当做小女儿家的发泄,若你当真还有几分清醒,就该看到身边的父母有多紧张你,身边的兄长又在怎样焦虑的想为你洗清这些脏水。” 宋怡的手无意识的握紧了杯子,钱慕锦看在眼里,唇角多了一丝笑意。最后,她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要将这些脏水洗干净,其实并不难。真正难的,在于你。” 宋怡茫然的望向钱慕锦,她这一瞬间接收的信息实在太多了,她需要换一换。 钱慕锦笑了笑,伸手摸摸她的头,为她将散乱在脸颊上的发丝别到耳后:“你怀疑大嫂的本事吗?从前你都相信大嫂,如今是不信了还是怎的?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喝口水,压压惊。睡上一觉,明日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宋怡张张嘴:“大嫂……” 钱慕锦直起身子,退开一步:“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今夜你好好想一想。从今往后,你是要用一个新的面目继续过得精彩非凡,还是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抱着那些流言蜚语痛苦一辈子。不早了,快些歇息吧,我去招呼娘休息。为了你的事情,今日大家都累坏了。” 话毕,钱慕锦缓缓离开房间,退出房间关门的时候,她分明看到了宋怡若有所思的神情…… 正文 080 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出了宋怡的房门,钱慕锦放一转身便怔在了原地。 放屋外头,宋励宋光和宋大娘都站在门口,怔怔的望着她。钱慕锦只是意外了片刻,旋即恢复正常。她上前搀扶住宋大娘,声音全然不似刚才在房间中的冷漠和愤怒,“小妹已经醒了,今晚就让宋光两兄弟守着小妹,娘您去一旁的厢房休息吧。” 宋大娘是不放心女儿的,换做方才,她必然是不肯离开半步的,可是钱慕锦在她反驳之前又道:“小妹年纪也不小了,许多事情要让她自己想明白,旁边多一个人,总会扰了她的心神。让她独自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方才钱慕锦对宋怡的一番话并不算客气,宋大娘将儿媳的一番话都听了进去。她叹了一口气,无力的点点头,又望向两个儿子:“今晚上,你们把妹妹看好。” 宋光和宋励当即点头,一同过来,和钱慕锦一起将宋大娘扶回了另一间厢房休息。等到宋大娘休息好了,三人才又出来。 宋光和宋励神色各异的看着钱慕锦,似乎还沉浸在方才她的那些话里。宋光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臂:“锦娘,你也去休息吧。” 宋励也跟上来:“是啊大嫂,你也跟着忙了一整天,还没有吃东西,你饿不饿?” 钱慕锦摇摇头:“我还有点事情,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去吃点东西吧。离天亮还早得很,今晚你们怕是要轮流守着小妹了。” 熬夜什么的,对两兄弟来说不算什么,他们都看着钱慕锦,仿佛都憋了许多话,却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容景之和杨天勤过来了。 厢房外面是一个小院子,这样的小院子里总少不了一个夜间赏月饮酒的小石桌。容景之后头的杨寿手里赫然是一个餐盘,在杨天勤的示意下,将手里的食物一一摆放在石桌上。鸡丝粥、清炒小菜,都是味道鲜美却并不难消化的菜。 钱慕锦看了一眼容景之,道:“哪里找来的这些?” 容景之坦然道:“是杨公子有心,这些都是杨公子差人出去买回来的,你们忙了一整日,尚且还没进食。此时也不算太晚,多少吃一些。若是晚上饿了醒过来,那就难受了。” 容景之不提还好,现在一提,加上饭菜飘香,连钱慕锦都不自觉得咽了几口口水。 杨天勤当真是个细心善良的好少年,东西准备的十分用心,宋光和宋励都吃了满满两大碗,唯一一个不甚给力的,就只有动了两勺子就不再动的钱慕锦。 宋励有些不放心的看着她:“大嫂,你吃的太少了。” 宋光饿坏了,这会儿也只顾着自己吃,等到吃饱了看着钱慕锦碗里剩下的一大碗,赶忙道:“锦娘你是不是不想吃这个?” 钱慕锦摇摇头:“没有,你们吃,不用管我。” 杨天勤皱眉:“宋娘子,是不是这些菜不合胃口?” 钱慕锦其实是不大习惯这样被人围着问一些她并不想回答的问题,而这一次,她还未开口,已经有一个清朗好听的声音为她回答了:“馋酒了自然吃什么都不香,不用管她。” 馋酒二字一出,宋光和宋励都不说话了——馋酒,这个没办法。 钱慕锦斜了容景之一眼,容景之八风不动,继续捏着筷子夹菜,仿佛并不在意钱慕锦会是个什么反应。杨天勤明白过来了,一拍脑袋:“是我想的不周,不如我现在命杨寿再去准备一坛好酒!” 容景之:“不必。” 宋励:“不可!” 宋光:“不行!” 钱慕锦:“……” 杨天勤被这样的气场弄得有点莫名其妙,宋励有些局促尴尬的别开目光,宋光则是在钱慕锦并不友善的目光下低头刨饭,容景之喝了一口粥,垂眼淡淡道:“她身子不好,不可纵容。杨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杨天勤似乎是被这样奇怪的画风震慑到了,他看了一眼在座的三个男人,忽然笑着摇摇头,对钱慕锦投去一个抱歉的目光:“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多事了。” 钱慕锦的神色绝对称不上好看,她懒懒的戳戳碗里的粥,又给自己喂了一口。 吃完饭,宋光和宋励在小妹的房间外面收拾了两张竹榻,竹榻好搬运,又垫了厚厚的被褥,这才一人休息一会儿,就这么守在外面。而两人坚持不用钱慕锦担心,将她也赶了回去休息。 钱慕锦只说了一句“好好守着小妹”和“注意休息”,痛快的走掉了。 宋光和宋励目送他离开,等到钱慕锦背影消失,两人收回目光时,不其然的撞在了一起。宋励眼中异样的情愫尚且还未收回,兄弟二人都怔了一下。 然后,宋励别开目光:“大哥,我现在还不困,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宋光还处在刚才发现宋励的眼光的呆愣当中,听到宋励的话,他点点头,也不和他争,先把自己用被子裹起来,就道竹榻上休息了。 宋励似乎是隔着窗户往里面看了一眼,确定小妹还好好的,就走到院中的石卓边,望着小妹房门的方向坐下来。 宋光的脑子有点乱,他猛地摇摇头,努力把刚才从弟弟眼里看到的那种目光抛之脑后。他觉得,也许是他想多了。 钱慕锦回到自己的那间厢房,并没有马上就寝。站在门口,听着身边细微的脚步声,她转过头,对着漆黑的长廊喊了一句:“这么晚了,还不困?” 脚步声骤然停止,片刻后,又重新响起。自拐弯处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容景之负手而行,走到与钱慕锦十步之距时停了下来。 钱慕锦收回目光,推门而入,招呼也不打就直接关门。 然而门还没关上,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抵住。 “松手!”钱慕锦冷冷的提示他。 容景之也不答,就听到门上忽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两下,咚咚两声。 钱慕锦一怔,这才重新打开门。 酒壶,晶莹剔透的白玉酒壶。 钱慕锦抬眼看他:“你什么意思?” 每回说不许的是她,用酒来馋她的还是他。钱慕锦不是什么天真少女,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回回用这个撩拨她,她也没这个功夫。 正要继续关门,容景之忽然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钱慕锦扶在门上的手就凑到了他面前。容景之也不多话,将手中的酒壶塞到了她的手里,又将她的手拽紧让她好好握着瓶子。等到确定钱慕锦已经拿稳,他便利落的收回手,退到门外。 容景之:“喝了这个,你自然明白。” 话毕,也不与她解释什么,转身离开。 钱慕锦皱着眉头看着远去的男人,只觉得心中疑云重重。 关上门,看着手中的酒壶,钱慕锦揭开盖子闻了闻,不是酒。钱慕锦随手将酒壶放在桌上,因为条件关系,现在也顾不上什么热水澡,随意的打了水擦了擦,就这样和衣睡下。 可是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原本一整天都没吃什么,晚上随意的喝了几口粥后,又馋了酒,到了深夜时分,钱慕锦被喉头的一股燥热之感闹醒。她觉得头有些沉沉的,昏沉沉的起床,随意在桌上摸到一只酒壶,她惺忪间抱着酒壶就灌了一口。 清香,甘甜。 钱慕锦一怔,拿开一看,这才发现她拿的是容景之送来的酒壶。 冷清的甘流顺着猴头一路滑下,齿颊留香,心里的烦躁和馋酒的那股劲儿好像在一瞬间淡了不少。 钱慕锦由不得又喝了一口,仿佛整个人都随着这些甘甜的东西变得平静下来。 半盏茶之后,钱慕锦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不怎么馋酒了,浑身上下除了从睡梦中醒来后未退去的疲惫,已经没有了其他的不适。 钱慕锦提着酒壶荡了荡,勾唇一笑,仰头将剩下的全都喝了个干净,扔了酒壶继续倒头就睡。 这一觉,方才睡得安稳舒畅。 第二天一早,钱慕锦是被吵醒的。吵醒她的不是别人,而是宋怡。 宋光和宋励知道钱慕锦还在休息,可是宋怡似乎是铁了心一般,钱慕锦睁开眼时,见到的就是和以往全然不同的少女。 宋怡定定的看着钱慕锦,“大嫂,我不是故意吵你,我有些话想要说。” 钱慕锦并没有以往被吵醒的烦躁,刚刚睡醒的女人带着一种独特的呆萌,后面的宋光和宋励都看呆了。就瞧着钱慕锦茫然的东看看,西看看,白嫩的手指揉了揉眼睛,那种模样,仿佛幼童一般干净澄澈。 宋光看着看着,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宋励,眼中无端端的多了几分沉重。宋励目光专注,向来温润有礼的男人,嘴角竟然浮起了一丝笑意。 钱慕锦揉完眼睛,倾身找自己的鞋子,黑亮的长发垂下,宋光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摸了钱慕锦的鞋子蹲下来帮她穿。 钱慕锦是真的没睡醒,可是小妹找来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数,猛然见到宋光握着鞋子递过来,钱慕锦本能的缩了脚,伸手:“不必了,我自己来。” 宋光低着头,“没关系,我来。”然后也不管钱慕锦答不答应,伸手就去握她的脚,帮她把鞋子穿好。 钱慕锦倒也没有注意多少。 宋怡一直守在身边,垂着头仿佛在打着什么腹稿。宋光去给钱慕锦打水,宋励还在一旁看着,一直等到钱慕锦洗漱完毕,对着模糊的铜镜随意的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这才回过头看了看三人:“你们先出去吧。” 你们,指的是宋光和宋励。 两兄弟看了一眼宋怡,都点点头退了出去。 钱慕锦坐到床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方凳:“坐下来慢慢说。” 宋怡抬起头来,眼睛有些肿,可是并没有再掉眼泪。娇小的少女眼中,有前所未有的坚定,乍看过去,竟有几分钱慕锦的姿态。 宋怡:“大嫂,我错了。” 钱慕锦靠着床架,勾了勾唇,并不发言。宋怡似乎是感觉到了钱慕锦还在等着她继续,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想了一整夜的东西说了出来。 “大嫂,你说的很对,我不想嫁给段家,段家现在主动退婚,我应当高兴才对。至于那些流言蜚语,从现在开始,谁在意是就是王八蛋!”宋怡第一次这样色厉内荏的说话,眼神坚定,声音竟然带上了几分冷清。 不得不说,连钱慕锦都有些意外。 钱慕锦望向宋怡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审视,她想了想,道:“宋怡,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容易。你当真是想好了。” 宋怡的目光更加坚定,从前俏皮可爱的小姑娘,如今说话已经是掷地有声:“旁的我不晓得,我只晓得大嫂你从千金小姐到流落街头,就算是被人贩子卖到我们村里,也从来没有想过轻生,和大嫂比起来,我这样根本就是无关痛痒!大嫂你说得很对,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如今徐进尚未得逞,我有什么可退缩的?越发的退缩,倒像是我认了似的!” 宋怡深吸一口气,“大嫂,我想过了。我会刺绣,你又教了我这么多。只要我能做,杨家的事情我做定了!那些冤枉我的人,我也绝不会放过她们,我要叫他们把自己说出的话全都当屎一样吃回去!” 钱慕锦的目光中无端端的带上了几分欣赏,她缓缓起身走到宋怡面前,“你当真是想好了?知道往后要怎么过了?这个事情关系到女儿家的名声,退一万步讲,最坏的结果是即便你如何坚强也洗刷不掉,就算关系到以后的终身大事,你也不在意?” 宋怡竟然哼了一声:“王八蛋才在意!若是一个男人只凭着听了别人几句鬼话就像段非那样误会我,也不值得我托付一辈子!” 钱慕锦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大门忽然就被推开了。 宋光和宋励大概是一不留神没站稳撞到门推了进来,两人望向宋怡的眼神,就像是不认识了一样。 其实,今天早上宋怡打开门要去找钱慕锦的那一刻,兄弟两个已经觉得不对了,却没想到,不过是一夜的时间,小妹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举手投足,仿佛是被钱慕锦给洗刷了一般,全都有了钱慕锦的投影。 钱慕锦转过头看了一眼两个人,唇角一勾:“有事?” 宋怡也淡定的望向自己两个哥哥,抿着唇溢出一个淡定的笑容来:“大哥,二哥。” 一夜之间,就能脱胎换骨,这是多么令人惊讶的事情。 钱慕锦并不准备继续和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都站在这干什么?事情都做完了吗?” 宋励回过神来,看了小妹一眼,道:“我们先回去吧,爹还在等着我们的消息。” 说到回去,宋怡先是一怔,旋即又坚定起来。仿佛是克制住了心中那份犹豫,越发的精神、钱慕锦将这些不动声色的看在眼中,忽然道:“小妹不急着回去。” 所有人都望向她,钱慕锦不急不缓道:“小妹接了杨家的生意,饶是她如今豁达,回去见着些恶心的人,定然会坏了事情。” 宋光和宋励都觉得是这样。可是不回去能怎么办? 钱慕锦看了宋怡一眼:“杨公子还在此处吗?” 提到杨天勤,宋怡和宋励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难道…… 宋光点点头:“还在的,一直都没走,马车也停在外面。” 钱慕锦看了一眼宋怡:“你昨天把娘吓坏了。现在和宋光他们一起去看看娘,收拾好了就准备走。” 走到哪里,宋怡没问,她点点头,和两个哥哥去看娘。 钱慕锦没有和他们一起,而是转身出去。 杨天勤正在前面和大夫说话。钱慕锦走过去的时候听到几句。大致是杨家的大夫人,杨天勤的母亲在这里看过大夫,所以杨天勤和这里的大夫也是熟识的。 见到钱慕锦,杨天勤与大夫匆匆几句结束了谈话,对着钱慕锦拱手一拜:“宋娘子。” 钱慕锦微微给他回了一个礼。杨天勤见着她标准的礼仪,眼中有诧然闪过,旋即很快恢复正常:“听说宋姑娘已经醒了,在下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的吗?” 钱慕锦和杨天勤走到了另一边说话,她浅浅一笑:“承蒙杨公子恩德,此番小妹遭此不幸,还得多谢杨公子才是。如今人已经没事了,原本不应当再麻烦杨公子……只是……” 杨天勤是个直爽的人,钱慕锦的话说到这里,他已经抬手制止:“宋娘子,你这话就见外了。当初若非宋大哥为我解围,我兴许也要惹上一些麻烦。我深知宋家乃是良善之家,宋姑娘乖巧懂事,又绣的一手好活计,这样的女子,绝不会是一个失德女子!你若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马航,大可直接说出来。” 钱慕锦并没有再客气,坦言道:“杨公子,承蒙厚爱,小妹得意接下杨家的工作为家中赚一些家用,小妹性子强硬,虽然昨日有些冲动,但今日已经好了大半。杨家的活计她不肯丢,可是现在回到村中,我怕她还是因为一些风言风语乱了心。所以我预备让她在县城留两天,等到刺绣完成了,再回去。所以杨公子方不方便帮忙找个地方?” 杨天勤一怔,似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请求。可是也仅仅只是一怔,他很快应下。 其实的确不难,理由也很合理。杨天勤想了想,当即敲定:“宋娘子放心,包在我身上。” 很快,宋家人就出来了。原本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走的时候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宋光严词拒绝了杨天勤付药费,又好生道了谢。 而在听到钱慕锦的打算时,宋家人的意见有些不统一。 宋光是希望宋怡回去的,谁说半句他就揍死谁,宋大娘也是,她主要是怕宋怡一个人在这边,万一想不通又做了傻事怎么办? 宋励倒是很赞同,只因为这个意见是钱慕锦提出的。 意见还没统一,上午饭却是要吃了。 容景之一直在做边边角角的工作,早晨起来准备了早膳,也把小妹的药准备好了,听到钱慕锦的打算,他也是支持的。 一家人在医馆总算是吃饱了一顿,吃饭的时候,宋大娘看着小妹能吃能喝,除了眼睛肿肿的。人也精神了不少,这才放心些,听着钱慕锦给出的理由,终于陷入了思考。 小妹这一次很坚定:“娘,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将我救回来,就是冲着这些药费,我也不能做傻事了!” 宋大娘欣慰的看着她,眼中满满都是心疼。 最后,一顿饭吃完,大家终于达成一致——小妹暂时留在县城,就当做散心。宋励也在县城读书,照顾起来也方便。不过宋光和宋大娘就得回去了,家里的房子还没盖完。 商议完毕,一行人谢过了大夫,驾着马车随杨天勤去到了一处宅院。 杨天勤:“这是我家中的别苑,地方不大,宋姑娘一人住足以,此外这里离书院也很近,宋兄若是想要看望宋姑娘,也很方便。” 的确,这地方很方便,环境也好。 宋家人谢过了杨天勤,宋怡站在一侧,也上前一步,对着杨天勤道:“杨公子,多谢你的仗义相助,宋怡从前不懂事,杨公子你也不计较,宋怡无以为报,一定不会让杨公子失望。刺绣的事情,杨公子尽管放心。” 如今的宋怡,与不久之前相比,已经是不同的样貌,杨天勤的意外程度,比发现钱慕锦礼数周到要更加夸张,他赶紧回礼:“宋姑娘客气。人生苦短,宋姑娘当珍惜自己才是。” 宋怡浅浅一笑:“那是自然。” 于是,宋怡就在这里住下来。剩下的人还要回村子给宋老爹一个交代,宋光率先扶着宋大娘出去乘车,钱慕锦和宋励还有容景之则是走在后面。 宋励:“大嫂,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们不能让小妹继续这样被污蔑。” 钱慕锦沉默,没有说话。 “宋娘子。” 杨天勤在后面叫住他们,追了过来。 钱慕锦淡淡一笑:“杨公子有什么吩咐?” 杨天勤脸色沉沉的:“宋姑娘的事情,其实我也听说了,就是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在下能帮忙的。” 宋励和容景之都望向这个诚恳热心的少年。 钱慕锦看着杨天勤,勾唇一笑:“杨公子既然这样说了,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这里,当真有一件事情,让杨公子帮忙,最好。” 杨天勤闻言,立马正色道:“宋娘子请讲……” 正文 081 运筹帷幄,一号先锋 一行人回到村里的时候,宋老爹已经早起等了很久。见到小妹没回来,宋老爹急得不行,后来晓得钱慕锦的安排,想了一想也不再那么担心。 杨天勤是跟着一起回来的,离开时多看了钱慕锦一眼,似乎还在想着钱慕锦方才跟他说的话。 虽说昨晚的确是休息了,但心中有挂念,二老终究还是显出了疲惫之色。钱慕锦让宋光安抚了爹娘,劝他们再多休息一会儿,宋光按照钱慕锦说的把劝回房休息,将他们的房门关上之后,就立刻冲到了东屋。 此刻,东屋只剩下容景之和钱慕锦,宋光坐到钱慕锦身边,用一种十分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钱慕锦:“锦娘,这样麻烦杨公子,会不会不好啊?” 钱慕锦只是浅浅一笑:“也许到了最后,该说谢谢的,是他呢。” 宋光又不懂了。在他看来,杨天勤和宋励一样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是不该沾染到任何脏东西的,那样有辱读书人的清誉。且抛开杨天勤的帮忙不说,他还是有些怀疑:“可是锦娘,这样真的有用吗?万一她们不上当咋办?” 钱慕锦见他依旧有些不懂,终于缓缓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一旦做了龌龊的事情,就免不得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屡屡犯戒。有些人,坑还没挖好,她就已经亟不可待的站在挖坑的地方。你要是不信,自己看看不就晓得了。” 宋光望向钱慕锦的神色多了几分别样的情愫在里头。 事实上,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她便是这样果断又聪明。 而就在宋家这边安顿好了的时候,那一头的杨天勤已经和杨寿去了一趟刘绣娘那里。 好巧不巧,杨婉正好就在刘绣娘的家中。 杨天勤的忽然到访,是刘绣娘万万想不到的事情。一时间,刘绣娘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好不热络的招呼着杨天勤。 杨婉今日也是来做客的,村里的将就不多,只要没有太大的越矩,男女之防其实并没有高门大院那样夸张。而从前徐元做村长的时候,杨保尚且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人,杨家也不曾有人来过这里,所以杨婉还不晓得面前这个翩翩公子是何人。 然而,当刘绣娘扯着她悄悄告诉她这位公子乃是她的大东家大夫人的幼子的时候,杨婉整个人都呆住了。 杨家她是知道的,因为从前她也在刘绣娘这里领过活计,知道那是个很富有的人家。可在杨婉的意识里,有钱人无非都是些脑满肠肥的暴发户。她还从未见过这般风度翩翩的有钱人家的公子! 因为太过震惊,杨婉在后面不慎就将这想法说了出来,两人都在灶房烧水准备给杨天勤泡茶,听到杨婉的话,刘绣娘好笑的呸了她一口:“你个傻嫂子,还不晓得啊。这杨公子岂止是富庶。宋家的老二你晓得吧,读书很厉害的那个。这杨公子比起宋家老二,那都是不差分毫的!” 杨婉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从灶房里偷偷探出一个头看了一眼坐在堂屋中的杨天勤。杨天勤很是敏锐的发现了灶房那边的目光,他波澜不惊的对着杨婉轻轻一点头,杨婉仿佛一瞬间被十二根丘比特之箭射中一般,整个人倒抽一口冷气。 好在她终究是嫁了人的媳妇,比起从前做姑娘时候要老练了许多,不至于因为这风度翩翩的一个点头就羞得跟什么一样,她长得本来就好,虽然被钱慕锦甩了好几条街,但是钱慕锦来之前,她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此时此刻,她干脆大大方方的站出来,对着杨天勤也是一点头,看了一眼还在烧水的刘绣娘,兀自走了出来。 “这位是杨家的公子吧。我原本也是村里人,不过现在去到了别处。我也姓杨。”杨婉温和的与杨天勤打了招呼,她尚且知道礼数,拿了一张椅子隔了一段距离才坐下,就像是家常闲聊一般。 杨天勤从她的打扮就知道了她应当是嫁了人,再一听她自报家门,心里不免有些诧异,只是这番诧异,并不是因为她的自我介绍。 杨天勤抿出一个笑容:“原来是杨夫人。” 夫人这个词,让杨婉的笑容僵了僵,她不自觉得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妇人发髻,最终还是勉强一笑,扯开了话题:“杨公子身份尊贵,怎么会到我们这样的小地方来呢?” 杨天勤笑容和煦,说话细致耐心,闻言答道:“原本是因为家中事有些烦扰,这才来到乡下散散心。又逢家中有喜事,听闻怀山村中不乏绣工出色的绣娘,恰好刘大嫂亦是我府中的工人,这才想要准备一副刺绣。” 杨婉听到这里,心里却是一咯噔。这时候,烧好水的刘绣娘也出来了。刚才杨天勤的话她听到了,心中有一瞬间的狂喜,大概是猜到杨天勤为什么过来,但是面上还是一副惊讶不已又有些疑惑的样子:“杨公子……不是请了宋家三妹了么?” 惊讶疑惑之后,又带上了几分难过,大概是想到了自己被辞退的事情。 听到刘绣娘这番话,杨天勤没回答,倒是杨寿沉下一张脸回了话:“莫要再提那个宋小妹!名声这般恶劣之人,如何能用她?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有损我家公子的名声!” 刘绣娘和杨婉当即对视一眼,心中却是狂喜! 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 想不到这件事情背后还会有这样的利益! 她们原本只是想要简单的报复一下,没想到如今出了恶气还有赚钱的机会! 刘绣娘努力压制的狂喜并没有逃过杨天勤的眼睛,可是俊朗的少年只是不动声色的望向杨婉,笑容和煦:“宋家的姑娘我不打算再用,但家中喜事需要的东西却是不能不准备的。我回去想了想,刘婶子虽不止是做了我杨家的生意,但终究……” 杨天勤看了一眼这并不显得崭新的破房子,语气中带上了深深的同情之感:“但终究也只是为了生计。今日我前来,只是想问一问刘婶子,是否能不计前嫌,重新接下我的这一单生意。” 天上掉馅饼了!掉馅饼了! 刘绣娘知道当时杨天勤给宋怡那个死丫头是出了三十两的价钱的。三十两啊,她得坑多少无知少女给自己干活才攒的到啊! 杨婉在一边也听得瞪大了眼睛,因为刘绣娘的关系,她对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也是知道的。原本是对宋家嫉恨到了极点,可是如今看到他们没了名声也没了生意,反倒是让自己有了可乘之机,心中顿时舒畅不少! 还没等刘绣娘发问,杨婉竟抢了白:“杨公子,不晓得你是想要什么样的绣样?” 刘绣娘的脸色不免一沉,略显不满的看了杨婉一眼——白眼狼,忘记是谁接济她还给了她生意嘛!?现在是要干啥?当着她的面抢她的生意嘛? 三十两啊!你想得美! 刘绣娘当即轻咳一声,话是对着杨婉说的:“徐嫂子,你刚才不是说家里哈有些事情么,你就先回去吧,咱们的事儿改天再说。” 都不是好东西,杨婉怎么会不知道刘绣娘这是想自己揽下这笔大生意?再说了,这是要呈到杨府里去的东西,换句话说,这可是个崭露头角的好机会! 要是她们绣的让杨府里管这些的看上了,随便一询问,那以后不就是有更多的生意了吗!?杨婉对自己的刺绣功底有信心,加上徐元不做村长离开怀山村后,原本好的良田卖了,水塘也没了。现在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才要出来找些活计的! 绝不能让刘绣娘这个老贱人抢了先机! 杨婉莞尔一笑,清丽动人:“我本来就是来找刘婶子求些活计,现在听到杨公子找人做活儿,有些心动。” 杨婉眼眸明丽的看着杨天勤,当真有了几分少妇韵味:“杨公子,你看……我行不行?” 杨天勤好像还真的就看着杨婉了。 刘绣娘在一旁看着杨天勤看杨婉的神色,心里越发的焦急! 杨天勤并没有急着下定论,他似乎是想了想,继而道:“不晓得杨夫人有没有自己绣过的样品,能给我看一看吗?” 杨婉笑了:“自然是有的。” 她双手伸到袖子里掏了掏,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望向杨天勤的目光竟然带上了几分羞赧。她略显迟疑的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不难看出是她平时自己用的。 她低着头走到杨天勤面前,脸已经有些红了:“自己用的一些小东西,杨公子……” 尴尬是应该的。手帕在这个时候算是私人物品,而女子亲手绣出的东西,自己用也就罢了,一旦易到男人的手里,那就要注意注意了。毕竟这些东西多半都是定情之物,男人手中拿着女人的手绢,即便是已婚的妇人,那也是有些唐突的。 杨天勤大户出身,又怎么会不晓得这些。他看了一眼杨婉,莫名的连声音都压低了几分,从先前的明朗有礼,活生生的多出了几分温润。 杨天勤道:“冒犯了。”旋即修长白皙的指尖握住杨婉的手绢,前后左右的翻看了一番,然后递到了杨婉面前。 杨婉已经羞红了脸,她双手将自己的帕子取回,原本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羞涩:“杨公子……觉得如何?” 刘绣娘知道自己再不努力就真的要被杨婉这个小贱人坑死了,她当即把自己的手绢也拿出来递给杨天勤:“杨公子,你也看看我的!” 杨婉挑着眼角看了刘绣娘一眼。紧接着,她就发现杨天勤并没有伸手去接刘绣娘的帕子。于是乎,刘绣娘顶着一张尴尬的老脸,就这么拿着自己的帕子给杨天勤看了一眼,等待杨天勤的判断。 杨天勤看了刘绣娘的东西一眼,片刻之后,道:“兴许是杨夫人年轻些,我虽不懂这些,却觉得杨夫人绣出来的东西越发多了几分生气。此番我要的乃是一副百子千孙图,百子千孙,自当灵气生动的才好……” 杨天勤的话没说完,刘绣娘的一张老脸已经红了个彻底——刺绣这功夫,分明是年纪长一些的功底更深!什么灵气生动,都是狗屁!难道就因为杨婉这个小妖精年轻貌美!? 到口边的鸭子飞了,刘绣娘也不再是杨家的工人,语气里不知不觉的就冷淡了几分,她悻悻的收回自己的帕子,阴阳怪气的道了句:“这样啊……也罢,杨公子……有自己的眼光。” “有自己的眼光”这几个字,刘绣娘也咬的意味非凡,让杨婉越发的羞涩。 杨天勤怔了怔,索性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直接对杨婉道:“不晓得杨夫人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好将东西交给夫人……” 还……还要亲自递交? 杨婉压制住心中的狂跳,略显嘚瑟的看了刘绣娘一眼:“有的,什么时候都有。” 这么久以来刘绣娘不自是压了宋怡一个人的工钱,杨婉也是听说刘绣娘被辞退之后才知道她留了这么一手。想到自己原本可以拿到的钱却都被这个老妖婆给扣下了,她心里自然也是不爽的。可不爽快又怎么样?她自己出去找人家,公婆不喜,就只能找村中熟识的人当个接头人。 可现在不一样了,杨婉心中不仅想到了那三十两银子,还多了一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最后,杨天勤是和杨婉一起离开的。刘绣娘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狠狠地吐了口水! 杨婉低着头随杨天勤一直走到一个分岔路口,杨婉因着那些流言,其实是不方便在村里行走的。杨天勤原本是想问问她如今家居何处,也好让杨寿将东西送了去。 可是杨婉觉得让杨家人上门若是让他们知道了那些传言就不好了,赶紧说了一个地方,说是东西送到哪里,她自会去拿。 在杨婉心里他觉得杨天勤不会是一个好听八卦之人。他大概也不晓得自己就是徐家的媳妇,心中不免带上了几分侥幸。 和杨婉约定好了送绣具的时间,两边就这样分开了。 看着杨婉走远了,杨寿忽然哼了一声。 杨天勤笑着望向他:“你哼什么?” 杨寿自小跟着杨天勤,自然也是一身的正气,他神色肃穆道:“这样的下贱之人,公子为何要屡次三番的接触!即便宋姑娘是无辜的,公子与这样的人接触,未免有失身份!” 何止是有失身份,若是让府中的老爷夫人知道,只怕越发的麻烦。 杨天勤却不以为意:“你明知道宋姑娘无辜,难道就因为那些虚名,便袖手旁观吗?”原本还是笑着笑着说,说着说着,杨天勤的神色忽然就变了,语气也严厉了:“想来你跟着我这么久,并没有学会什么。” 杨寿大惊:“公子,不是这样……” 杨天勤已经转身往杨保家中走:“既然不是这样,那这些话也不要再说,宋家娘子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是了。” 提到宋家娘子,杨寿自然要想到刚才心中的那番诧异,他晓得,公子也是诧异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宋家这小娘子料事如神! 杨寿几步跟上来,忍不住感叹:“公子,你觉不觉得宋家这位娘子,很是不简单?”聊聊几句,就把一个局布下,明明是足不出户,有些事情却精准通晓。当真有些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霸气。 杨天勤脚步未停,闻言轻笑了两声:“所以我才告诉你,永远不要小瞧女人。” 杨寿张了张嘴,终于没能反驳,耷拉着脑袋跟着回去了…… 正文 082 景之治病,联手准备 那一头,杨天勤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另一边的宋家也进入到了休整阶段。 宋励陪着宋怡还在镇上,宋光最然担心,可是房子还是要盖得。且在这件事情上,他根本帮不上任何忙。到了中午,宋光早早的收拾完了外面的事情,进了灶房忙活。 容景之和梁忠还未回来,如今村中流言四起,家里人也不常出去。宋老爹和宋大娘劳心一夜,这会儿总算是睡了个好觉,还想着中午得做饭。 见到宋大娘到了灶房,宋光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让宋大娘回去休息。 另一边宋老爹也过来了,现在虽然没了农活儿,但是宋老爹也不闲着,后院的竹篾条时常备着,斗笠和箩筐多少能编几个卖钱。见到宋光又要拦着宋大娘,宋老爹挥挥手:“你娘年纪大了,叫她总是闲着反倒要生出些毛病!你们管好自己,不要管我们!” 宋大娘也是这么想,她把宋光推到一边:“你爹说的对,别管我们!饭我们来做,这些事情都不是你该操心的!”说到这里,宋大娘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宋光,又加了一句,“有这个功夫,多想想你该想的事情!” 宋光一愣,没反应过来“他应该想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最近糟心的事情多,宋大娘猜也觉得宋光想不到这上头,虽说上次钱慕锦三言两语劝住了她,但又有哪个婆婆是不想抱孙子的? 宋大娘伸手戳了戳宋光的脑袋:“你个笨小子!该不是连自己要想什么都不知道吧!” 宋光:“……” 宋大娘最终还是轻叹一声:“我问你,你和锦娘成亲都多久了?” 有些事,反应再慢也只需要一句话就能点明白。宋光脸一红,脑袋也底下去了:“娘,你说啥呢!” 宋大娘见到自己高大健壮的儿子忽然像个小媳妇一样开始害羞,简直哭笑不得:“看你个傻样!都是成了亲的男人了,这种事情还害羞啊!” 宋光心里憋着事儿,不太想继续说这个事情:“娘,这是我的事情,你别问了!” 宋大娘心里一咯噔,有点不好的预兆,不为别的,就为儿子这个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以前想不到也就算了,现在宋大娘脑洞大开,居然从宋光这个为难而又憋屈的模样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大儿子和徐士那个秧子一样?不至于不行吧? 宋大娘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坏了。 可是这个问题,她又偏偏不能直白的问。她现在催促这些,就是平白无故的给儿子增加负担,要是把话问出口,有毛病固然是糟糕,那要是没毛病,反倒把儿子弄得和媳妇过日子的时候因为压力生出些毛病来,那不是自找的吗? 这个问题……还是先观察观察! 宋大娘轻咳一声,把语气放和缓了:“行了行了,你也别多想,我和你爹没有逼着你们的意思。只是以前想着锦娘是买回来的,心里存着气。可现在不一样了,我瞧着她是个不错的,对你也好了,也会为家里想,像是个要安心住下来的样子……所以才想……” “娘。”宋光第一次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宋大娘,好在那份情绪只是一时的,他很快调整了自己,压低了声音,拉着宋大娘道:“娘,锦娘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小妹的事情也没解决……我……” 宋大娘皱起了眉头:“锦娘有本事跟小妹的事情,和你跟锦娘又有啥关系?” “就……就是……”宋光知道不能把钱慕锦的身份告诉他们,更不能把钱慕锦的处境尚且不是那么的安全,她还有大仇要去报的事情告诉他们,这样只会徒增烦恼。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告诫自己的。 锦娘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她也说了,倘若现在同房有了孩子,并不是最好的结果。她要做的事情从来就不会半途而废。 最终,宋大娘也没有逼迫宋光什么,只让他到前面去陪陪锦娘。 宋光抿着厚唇走到东屋,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他耳朵一动,悄悄的凑到东屋门口。 屋子里,钱慕锦正双手环胸靠着一根木柱子,而一旁,容景之不紧不慢的在那张搭建起来的桌子上布好了文房四宝,而桌子的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上了一只香炉。 另一边,放着一只酒壶。 宋光皱了皱眉——锦娘不能喝酒的,咋慕大哥还给锦娘准备了酒呢? 再看看钱慕锦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但是美酒在前,她也不似从前那样两只眼睛都发光,好像根本就没有瞧见那只酒壶似的。 “你出去这么久,就准备了这个?”钱慕锦微微挑眉,松开双手准备走到书桌前,可是她刚一动身,忽然凌厉着目光望向门口:“谁在外面?” 宋光心里一跳,慢吞吞的从门边挪出一个身子来:“锦娘。” 钱慕锦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他:“你默不作声的站在外面干什么?” 宋光被问得哑口无言——是啊,他干什么要站在外面偷看啊?锦娘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弄的像是他在偷窥一样? 宋光:“我……我刚在在想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光飘忽不定,一眼就能看出说的不是实话。钱慕锦看在眼里,并没有追究,良久,方才“唔”了一声。 而另一边,容景之已经将东西都布置好了,他侧过身让开一个位置,对着钱慕锦指了指书桌前的位置:“坐。” 钱慕锦顾不上宋光这边,略显怀疑的看了容景之一眼,嘴上虽然说着:“你又搞什么名堂。”人却是十分配合的坐了过去。 容景之面色平静,一旁的宋光看了一会儿,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 这个“慕大哥”和锦娘虽然长得一点都不像,可是两个人言行举止实在是看的赏心悦目。宋光一直觉得自己长得没有二弟好,徒有一身力气,配不上钱慕锦这样的美。可是他到了今天才发现,“慕大哥”这张脸也很一般,甚至还不如他,但为什么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总叫人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再者,慕大哥和锦娘相处起来,好像总是轻而易举的就能把锦娘的脾气给化解了去,就像现在一样,让她坐她就坐,喝酒说不给就不给。宋光不是没有朝着这方面努力过,但是实战经验让他很清醒地认识到,他当真做不来! 所以现在,他就这么眼巴巴的站在一边看着两个人。 钱慕锦坐到了书桌前,转过头看着容景之:“然后?” 容景之从容的抬起左手牵住右手的袖子,拾起了桌上的酒壶,往砚台里倒了一些,放下酒壶,又拿起了墨棒轻轻研磨。 宋光嗅了嗅,并没有酒味。 容景之研着磨,淡淡道:“练过什么字?” 钱慕锦一怔,坦言道:“不曾练过。” 宋光追加了一句:“锦娘的字好看。” 钱慕锦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你这马屁拍的是为哪般啊?” 宋光不好意思的笑笑,挠挠头:“反正就是好。” 容景之看着宋光的模样,也挑了挑嘴角,话却是对着钱慕锦说的:“写两个字看看。” 钱慕锦的注意力又放到了容景之身上。 严格意义上来说,钱慕锦第一次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一个人。容景之一直是神出鬼没,也不晓得他每日呆在家里做了些什么,出门的时候又做了些什么。他只是一直谨遵着“寄人篱下”的基本原则——低调的可以让人直接忽视。 今日他原本应当是出门打探消息,奈何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些不找边际的东西。 钱慕锦微微眯眼:“你到底要做什么?” 容景之已经在香炉中焚了香,又给她倒了一杯酒壶中的“酒”,不紧不慢道:“连几个字瞧瞧。” 问了等于没问。 钱慕锦看了他一眼,拿起笔就开始随意的写了几个字。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低沉好听的声音对着钱慕锦的笔尖游走将几个字低低的念了出来。 容景之望向钱慕锦的目光多了几分异样的味道,钱慕锦砖头看了他一眼,正欲发话,鼻尖忽然就嗅到了焚香的味道…… 容景之也不再多话,修长的手指端起了桌上的那一杯似酒非酒的东西递给了她:“嗯?” 钱慕锦已经微微感觉到一些奇妙的变化,她抬手接过容景之递过来的东西,仰头喝下。 宋光不放心的说:“锦娘……你不要喝酒。” 容景之淡淡道:“不是酒。” 宋光愣了愣:“不、不是酒?那是什么……” 容景之似笑非笑的看着钱慕锦。 钱慕锦难得温和的看了宋光一眼,耐心道:“戒酒茶。” 戒戒戒、戒酒茶? 宋光从来没听过,这还有能戒酒的茶!容景之不紧不慢道:“茶是我自己熬制的,可生津解渴凝神静气。你嗜酒,多半是因着情绪而定,倘若情绪静下来,加以焚香香气,保管将你这嗜酒的劲头压一压。” 钱慕锦不以为然,嗤笑一声:“就这么简单?” 不止钱慕锦,宋光也不信的。 容景之笑了一下,抬了抬下巴。钱慕锦顺着他的指示,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手中还握着笔,她稍一细想,便明白了。 戒酒茶和焚香不过是辅助性的作用,真正要凝神静气分散注意力的,便是练字。 容景之继续道:“酒不过解一时之快,你如今才几岁,便这般于自己的身子不屑一顾?香和茶都是我自己制得,你大可放心的用,凭着这两样,你也能更容易的静下心将心思分一分。下回头病犯了,焚了香喝杯茶,在这里写上几十张字,什么也不要想,我保管比那些灵丹妙药更有用。” 宋光惊讶:“真的这么有用?” 钱慕锦也是将信将疑:“就这?”旋即摇摇头:“浪费时间。” 于她来说,从前每一日都是格外繁忙的,府内上上下下的事情,不管她是否问起,心中却是清明无比,自有一杆称掂量。即便再强的人也有一个极限,她的劳累自然都是这样被逼出来的。 容景之说的话不无道理,唯有她从根本上将自己的心态调整了,病根才有祛除的可能。倘若在这般高度紧绷下去,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可是话虽是这么说,已经习惯了几十年的生活,又要怎么改变? 容景之的笑容渐渐敛去,目光若有深意的看着钱慕锦:“你有意见?” 钱慕锦不避不闪的与他对视:“有又如何?” 容景之轻笑一声:“随你。”话毕,他也不和钱慕锦争辩什么,路过宋光的时候,伸手拍拍他的肩,大步出了东屋。 钱慕锦看着书桌上准备的这些,将已经写过的一张纸拿起来看了又看,忽然揉作一团扔到一边,又将焚着的香熄灭,对宋光道:“走吧。” 宋光怔了怔:“去哪?” 钱慕锦将自己简单的收拾了一番,“这边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小妹那边我倒是还有一些事情要交代,你去和爹娘说一声,就说今晚我们去县城陪着小妹,让他们在家安心的带着。” 才回来就要又去,宋光自然是要跟随的,其实他也放心不下妹妹,当即和爹娘说了一声。宋老爹宋大娘年纪大了,并不适合颠簸劳累,看着当哥哥嫂子的这么着紧小妹,宋大娘也十分欣慰。 最后,两老留在了家里,钱慕锦和宋光并着容景之又重新去到了县城。而他们刚刚出门没走多远,杨天勤已经在大道的岔路口等着了。 驾车的是杨寿,见到钱慕锦他们,赶紧跳下车打开了车门让他们上车。 县城的大宅里,宋励从学堂回来了。杨天勤当真是个热心有情义的好少年,因着是杨家的别苑,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住,除了定期的派人打扫,这边也并未开火。但是天色将将一暗,就已经有人送了吃食过来。 宋励谢过了杨家的家奴,带着东西进了屋。 宋怡瞧见宋励提着的东西,问了一句:“也是杨公子准备的?” 宋励笑了笑:“这位杨公子,是个好人。” 宋怡想到了从前对杨天勤的误解,此番也有些尴尬:“从前是我不懂事。” 宋励又能说些什么?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小妹脖子上的淤痕,又如何能当真说是她不懂事?只要她如今是真的看开了,过去的就得过去。 两人正在说话间,钱慕锦他们就到了。 已经是秋冬季节,晚上天黑的有些早,钱慕锦她们进门的时候,小妹和宋励已经迎了出去。 宋怡:“大嫂!” 宋励看了一眼钱慕锦,又望向宋光:“大哥,你们这么晚怎么来了?” 在场之中,只有容景之和杨天勤都下意识的望向了钱慕锦。钱慕锦握着宋怡的手:“吃了没?” 宋怡笑着点头:“上午才分开,大嫂害怕我绝食不成?”说到这里,有些惭愧的看了杨天勤一眼,“住在这里已经十分打扰了,杨公子还将伙食也安排的得当,啊,大嫂,你们这么晚过来,可曾是了晚饭?我和二哥还没开始吃,一起吃吧。” 钱慕锦笑着看了杨天勤一眼:“有劳杨公子。” 杨天勤唯一拱手:“宋娘子客气。” 钱慕锦含笑望向宋怡:“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不过有件事情,需得现在开始准备了。”她扫视周围一圈,“人都到齐了,进去说吧。” 人,到齐了? 院子中的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宋怡眼中更是有充满希冀的光芒——她就知道,大嫂一定有办法! 正文 083 叔嫂对话,联手坑人 月上柳梢头,庭院幽静深沉。 书房中,钱慕锦坐在书桌前,腰肢细软,背脊挺直。她挑了一杆细细的兔毫握在手中,随意的挑了桌上放着的一本诗词摊开,细细的赏了一赏那簪花小楷,忽然一勾唇,就着面前白静的宣纸开始临摹。 书房自书桌下来两边已经摆了不少椅子,容景之和宋怡坐在一边,宋励和宋光则坐在另一边,而杨天勤却并不在此。 要说的,钱慕锦都已经说完。这样联起手来第一次坑人,是宋家三兄妹从来没做过的事情。可是现在情况紧急,也是不得已为之。加之原本就是那些人不仁在前,他们有何需要有义? 只是钱慕锦这个法子,有些冒险,现在的宋家三兄妹,正在慢慢的消化钱慕锦的话。 宋励坐在离钱慕锦近一些的地方,目光落在钱慕锦练出的几个字,看的有些入神,连眉头都不自觉得皱了起来。 钱慕锦抬眼看了他一眼,挑着嘴角笑道:“写的很丑吗?” 宋励写的一手好字,在书法上有一定的造诣。原本他也是在担心后面的事会不会又让小妹受一些无谓的伤害,只是目光落在钱慕锦的手上后,本能的就去看她写的字。 不得不说,钱慕锦虽然足智多谋又倾国倾城,这一手字实在是……有些不讲究。 平日里的字迹虽大气利落,起笔落笔间终究少了几分讲究,并不注意收笔的力道与起笔的着力点,而此番临摹的簪花小楷,更是有神而无形。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来看,倒是似模似样,然而摆在一起,就有些……憋屈的味道? 时人形容簪花小楷乃是“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治浮霞”,钱慕锦的这一手字,固然是颇具美态,但在微末之处,仍旧能看出笔画间硬生生压制下的洒脱与大气,原本是个十分美好的字体,到了她这里,反倒叫人看着有些憋屈。 宋励笑着摇摇头,声音清朗:“大嫂从前的字,虽无出处,却叫人看着身心舒畅,如今临摹他人字迹,反倒显得画虎不成反类犬……” 宋励说得是实话,钱慕锦也并未有丝毫尴尬恼意,反倒是笑了出来,随手扔了手中的笔:“你说的不错,我一概觉得,这字写出来旁人能认得就好,何必讲究那么多?兴许有一日,我自成一派,是不是?” 宋励看着她提笔收笔丢笔间行云流水的动作与那大方得体的笑容,竟有些出神。世间能有几个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会有这样的气度? 似乎是看到弟弟与媳妇的话题跑偏了,宋光有些不开心,他看了一眼还在沉思中的宋怡,把问题扯了回来:“锦娘……让小妹这样做,真的合适吗?周大人会不会……” 钱慕锦的安排里,无疑又要讲周亦琛这个县令大人扯进来。可他们都知道,周亦琛是知道钱慕锦身份的,做出这些事情,周亦琛真的还会相信他们吗? 宋怡似乎也在担心这些,连带着宋励都有些拿不准——放在从前,他们在周亦琛眼中不过是普通的农户,事到如今,他们的一举一动,难保周亦琛不会讲目光放在钱慕锦身上。 想起那一日在县衙后院钱慕锦与周亦琛的一番话,都叫人难以安心。 相比之下,钱慕锦似乎完全不担心这些,她收起笑容,看了宋励一眼:“连你也担心这些?” 宋励看着钱慕锦,诚恳的点点头。 周亦琛是好官没错,可好官有时候也无法尽如人意。 钱慕锦微微垂眼,轻笑一声,忽然望向一旁安静的喝茶的容景之:“你也担心?” 容景之瞟了一眼她刚才练过的字,缓缓放下茶杯:“他信不信事实,不重要。” 容景之一席话,让宋家三兄妹都是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钱慕锦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后面该如何说。 容景之微垂着眼,并不看任何人:“周亦琛如果是个聪明人,这背后的真相他不一定看不懂,可是即便他看懂了,也会顺着我们给的路走下去。所以事实如何,并不重要。” 顺着我们给的路走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书房的门应声而开,杨天勤身后跟着的杨寿手中已经捧了一堆书,哼哧哼哧的越过身前的公子,直接将书放在了钱慕锦面前的书桌上! 杨天勤是回府取来的书,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家中的藏书自然最全的,钱慕锦看了一眼因为这些书而目光一亮的宋励,对着杨天勤浅浅一笑:“经此一事,杨公子已经是宋家的大恩人,日后若是有用得上宋家的地方,还请杨公子千万莫要客气。” 杨寿听着这话,觉得有些好笑。 他家公子玉树临风文武双全,家中更是全县首富,出手相救不过是公子古道热肠,又哪里真的会贪图他们这样的小门小户什么回报呢? 比起杨寿,杨天勤显然要更加恭敬有礼。他微微抬手:“宋娘子太可气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钱慕锦不再说什么,她扫了一眼屋中的人:“时候已经不早了,都散了吧。”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停,目光望向宋励,“二弟,你留下来。” 说出散去的那一刻,大家的神经都松了松,想着是该休息,可是后面这一句,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钱慕锦看着站在原地不懂的人,终是皱了皱眉头:“听不懂?” 宋光望向钱慕锦和宋励的目光越发的复杂,可是在钱慕锦的不悦之下,他还是和其他人一起离开。 书房中很快就只剩下钱慕锦和宋励。 宋励看着关上的书房打门,忽然有些不自在。他别开目光,轻咳一声:“大嫂,还有什么事?” 钱慕锦坐回书桌前,抬眼望向他:“家中只有你一个读书人,你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宋励有些不懂她为何要问这些,但还是耐心回答:“学堂中所授多为圣人典籍,平日里也多读诗词游记与圣贤文章。” 宋励按照事情来说,却不料钱慕锦的神色并不欣慰开心。宋励微微皱眉:“大嫂,你找我,莫非不是因为小妹的事情?为何扯到我读书上头来?”难不成还是怀疑他不曾用功读书? 钱慕锦的确算不上欣慰,她目光淡漠的望向宋励,凉凉道:“我问你,何以为家?” 宋励定定的看了钱慕锦一眼,道:“家,居也。又有‘有夫有妇,然后为家’。” 钱慕锦:“何为国?” 宋励正色道:“以君为尊,以民为本。四方高墙,以兵器之戈而卫之。” 钱慕锦忽然笑了笑,这个笑让宋励觉得莫名其妙。 就听到她说:“那何为法?” 宋励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上堆着的书上,神色一怔:“法……刑也。” 钱慕锦:“错!” 宋励皱眉,抿着唇看着她。 钱慕锦缓缓起身,拿起了桌上的一本书走向宋励:“法者,天下之仪也。所以决疑而明是非也,百姓所县命也。” 宋励闻言,眼中有诧异之色闪过…… 钱慕锦看着宋励,声音清冽:“自古以来,法自君出,为的是统治脚下的江山,天下的万民。法,刑也,以严酷刑法令人望而生畏,一定程度上的确是令人不敢轻易越过雷池。可我问你,若有蓄意谋害,被害一方该如何去做?击鼓鸣冤,向明镜高悬之下的那个人诉说冤情?那他最终靠的是什么?人耶?法耶?” 宋励呼吸微微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满满膨胀起来,将从前那个狭小的视野变得越发宽广! 他目光微微一闪:“当以法治恶,以法救己。” 钱慕锦挑着眼角望他:“我再问你,何为法?” 那一瞬间,宋励只觉得头顶有三十三道清光将灵台照射的清明无比。 ?法,是天下的仪表,是用来解除疑难而判明是非的,是与百姓生命攸关的。它并非只是白纸黑字上的那一样样让人不忍直视的残忍刑法。世人只知刑之可怕,将其束之高阁当做一个不可逾越的雷池,却不曾有人想过,这些可怕的东西,有时候也能成为保护自己的东西! 熟读圣贤书有何用?知天下局势怀济世之才又有何用?尚无出头,遇到哪些奸险之人的陷害,便只能忍气吞声的受着吗?当真没有一样东西能狠狠地治住他们吗?这个时候,济世之才也许连自己妹妹的一个清誉都换不回来?要之何用? 钱慕锦将书桌上的《齐律》递给了他,“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这里所有的律法全部读完……”钱慕锦靠近一步,目光灼灼的看着宋励,“听好我的话,不是走马观花一目十行,而是将你自己看进去,融进去,等到你走出来时,你就是它,它就是你。” 女人的幽香近在眼前,可是宋励此刻被吸引的,并非那女儿家的娇羞美艳,而是从那一双眸子中流露出的……超脱出这个时代的……不知名的东西。 宋励接过了那一整套《齐律》,明明不算孱弱的一个男人,忽然就觉得,手中的东西,很重。 钱慕锦将宋励的反应悉数看在眼中,那双明眸中,闪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她拍拍他的肩膀:“时间也不早了,要看也是明日开始看,回去休息吧。” 那一瞬间,宋励有些恍惚。就在前不久的那个清晨,他匆忙赶回家,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尚且目中无人,淡漠冰冷。以大嫂自居,叫人看着十分的不舒服。 那一日,她也曾这样站在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时候的宋励,只觉得不适。甚至是厌恶触碰到自己肩膀上的那只素手。 然而不过短短一段时日,当她再次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竟然……竟然不愿意那双手过早的离开。 他甚至……甚至希望那双手再过分些,再靠得近一些,像她心疼大哥劳累而拥着他那样。而他为了这一双手,必然做一个有用的男人,将她护住。 “还不走?”钱慕锦回到书桌前,见到宋励站着不动,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宋励猛地回过神,声音竟有些黯哑:“这……这就回去了……” 话毕,人已经匆匆忙忙的离去。钱慕锦交代完了宋励的事情,免不得要再去看一看宋怡。毕竟这件事情,对宋怡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可是让钱慕锦都觉得意外的是,宋怡已经已改方才的沉思模样,认认真真在做活儿了。 宋怡房间的窗户开着,秀气明丽的小姑娘就坐在桌边,桌上燃着两盏灯,算是亮堂的。 “我说过什么,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凉凉的声音忽然在房间中响起,宋怡差点吓得刺了手。她循声望来,一眼就瞧见了倚在窗边的钱慕锦。 “大嫂……”宋怡赶紧起身,几步走到房门口打开门,钱慕锦也顺势走到房门口,抬脚进了门。 因着是很大的图幅,是以要直接架起架子方能刺绣,百子千孙图已经绣了一半,足以见得她并没有把钱慕锦那句“注意休息”放在心上。 宋怡仿佛看出了钱慕锦的不悦,赶紧解释道:“我……我在这里都不用干活儿……闲着也是闲着,就不想耽误时间……” 钱慕锦挑着眼角看她:“所以就忙到现在?” 宋怡心里一虚,望向钱慕锦的目光却是盈着感动和笑意:“大嫂,我知道你是着紧我的眼睛。可你看呀,我点了两盏灯呢!这比家里的灯都亮!” 钱慕锦轻笑一声:“别人家的东西,都好。” 别人家这三个字,让宋怡很快就想到了杨天勤,她笑了笑:“大嫂你就别调笑我了!” 然后她利落的要收拾:“我这就收了!” 钱慕锦随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了图中小娃娃的身上,她微微一挑眉:“你连珠绣都学会了?” 宋怡抬头看了她一眼:“啊?”然后又看一眼面前的刺绣,笑了笑:“这个叫珠绣吗?我不晓得啊,就是觉得既然是要送人,有小部分绣一些珠子在上头,看着要更加贵气一些。” 的确,钱慕锦从前涉猎服装行业的时候,也有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研究,珠绣是将细小的珠子绣到面料之上,使花纹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绣纹,后世有许多衣裳上也有珠子点缀,便是这个道理。更有许多贵族子弟会直接将昂贵的珠子绣到自己的衣服上,增添华贵之感。 钱慕锦记得,她挪用从前原主的记忆写出来的东西里,并不包括这个。 宋怡能凭着自己的悟性想到这些,足以证明她的天赋和聪明。 宋怡很快收拾好,“大嫂,你这么晚来找我,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钱慕锦看着宋怡,无声的笑了笑:“没有,只是想着你们换了地方,不知道会不会不习惯,所以来看看。” 宋怡微微歪了歪脑袋,忽然笑了:“大嫂,你变了。” 钱慕锦想了想,笑意不减:“这有什么奇怪的,所有人都一直在改变,你也一样。”她似乎并没有想要继续这个话题,拍了拍宋怡的肩膀,“不早了,你早些睡觉吧。” 宋怡看着已经往门口走的钱慕锦,张了张嘴,可是口中的话还没说完,钱慕锦已经走掉了。 杨天勤如今不住在杨府,所以大晚上住在别苑,杨府那边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给每个人都安排了房间,又让杨寿找了人大嫂,洗漱的东西一应俱全,等到钱慕锦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乖乖蹲在大水桶边守着一桶热水的宋光。 见到钱慕锦回来,宋光忙不迭的拉着她到澡桶边:“锦娘你总算回来了,快些快些,我一直温着水呢!你快洗澡吧。” 宋光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子不住的往钱慕锦的身子上盯。 钱慕锦怎么会注意不到这种异样的目光?她微微挑眉:“怎么了?” 宋怡说的不错,杨家别苑的灯就是比家里的亮,所以钱慕锦才会把宋光这一阵红一阵更红的脸色看在眼中。 仔细算起来,她也算是和宋光做了好一阵子的夫妻了。饶是宋光一直谨守着半年之约,又因为后来知道身世这件事情有了些疙瘩。可他毕竟是一个青春正茂的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 宋光看了钱慕锦好几眼,忽然干巴巴的说:“锦、锦娘……我……我帮你吧……” 钱慕锦已经不是青涩不懂事的小姑娘,只是两世以来,她投入最大精力的,并不是男欢女爱,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她明白,却并不去触碰。 此刻宋光有这样的要求,钱慕锦平静地不像是新婚的妇人,她只是直直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还是说……你……” “不!”宋光忽然就激动起来,眼中闪过的慌乱就像是从什么沉迷的梦境中刚刚醒过来一样,他后退一步,伸手摸了一把脸,支支吾吾:“锦……锦娘……不是那样的!你不要误会……我……我什么都没说,我这就出去了……” “我这就出去!你好了叫我!” “哎……” 看着落荒而逃的宋光,钱慕锦连拦都没来得及拦住。 身边的木桶还泛着热气,钱慕锦看着它,仿佛能想象到他一直蹲在这边温着水的样子。 原本应该是要笑一笑的,可是眼前浮现出宋光那张焦急而又紧张的脸时,钱慕锦忽然觉得有几分沉重…… “叩叩叩……”房门还敞开着,忽然出现在房间门口的男人依旧是礼貌的抬手敲了敲房门。 钱慕锦抬眼望去,就见容景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手中还拿着一只小瓷瓶。 钱慕锦:“有事?” 容景之抬脚走进来,瞟了她一眼,勾唇一笑:“我看,有事的是你。” 言语间,已经抬手将手中的东西亮在她面前:“若是要沐浴,将这个放几滴到水里。” 钱慕锦的注意力顷刻间就转移了。她皱着眉头握住小瓷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先是焚香,再是戒酒茶,现在居然连沐浴精油都有了? 他曾说他是生意人,难不成他就是做这些生意的? 相处这些时间以来,容景之好像一直都默默无闻,从不显露什么,也从不做什么手脚。他真的像他们约定好的那样,他愿意成为被利用的那一个人。 可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钱慕锦对容景之,一直防着几分。 容景之直直的与钱慕锦对视:“莫不是想要感激我?” 钱慕锦收了手,掂着手里的小瓶子,也烦着一丝笑意:“你知道的,我必然是愿意你明明白白的将条件摆出来。总是做这些,虽都是小事,我也不好总是照单全收。” 容景之笑了笑,那张毫无特色的脸上泛着最直白的笑容,“不必担心这个,我今日来就是为了与你说这件事情。” 哦?所以,他是终于要把条件摆出来了? 钱慕锦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容景之看着她的神色深了几分:“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预言的话?” 钱慕锦一时间没有来得及想起来,容景之给了她一个提示:“半月至一个月之内……” “县城必然有大事发生!” “县城必然有大事发生?” 异口同声,一个是叙述,一个是疑问。 容景之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既然你不愿一味的承我的情,届时帮我一个忙,可好?” 钱慕锦看着容景之的目光渐渐地平静下来。 良久,她的声调恢复成了以往谈生意的语调:“好。” 半月至一月之内会发生什么大事,暂且不表。 但对于周亦琛这个上任以来就不曾停歇过处理那些小事的县令来说,又迎来了一件烦不胜烦的小事—— 怀山村的宋家女儿自尽了! 虽及时救下,但因着先前似乎已经自尽过一次,这一次更加严重。 于此同时,宋家的那位娘子,带着全家人浩浩荡荡来到县衙,击鼓鸣冤! 同一时间,县城首富杨家大夫人的小公子,也是如今正住在怀山村的杨小郎,一纸诉状将已经离开怀山村的徐家告上公堂! 周亦琛的公堂,再一次炸开了! 正文 公堂出击,谣言之罪 两起案件,一先一后同时发生,偏偏两起案件的当事人又涉及到了怀山村的几个熟客。周亦琛接到诉状后,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女人。 “她又在玩什么花样?”周亦琛虽然的确是杰出青年,也有心做好千穗县县令的这个位置,但是并不代表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他都会过问。 这个宋小妹,他是见过的,生的机灵可爱,怎么忽然就上吊自尽了?宋励的诉状上状告的是怀山村段家。这中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另一边,由杨天勤递上来的诉状,状告的是徐杨氏德行败坏,意图辱毁杨天勤的清誉,还将杨家财物毁坏,拒不赔偿。 两件案子看似无关,但周亦琛不信。 周亦琛换上官服,让周甲将杨家的人先行安置,审理了早一步来此的宋家的案件。 宋励已经是秀才,可以不跪。就见他一身淡青色的长衫,背脊挺拔,神情肃穆的站在公堂之上,而他的身边,是已经哭成了泪人的,她怀中抱着的宋怡面如纸白,气若游丝,脖间的痕迹狰狞而残忍。 宋励写的一手好文章,整整一张纸的诉状,告段家无端造谣生事,凭借诋毁宋怡清誉恶意退婚,最终令宋怡不堪受辱,险些做了傻事,毁了一条人命。 无端造谣生事的确是恶性,以毁坏女儿家名誉恶意退婚也是失德之事,可是…… 周亦琛看着堂上的人,正色道:“你们说段家造谣生事,可有证据?” 宋励拱手回话:“回大人,段家诋毁我三妹,以怀山村前任村长徐元之子徐进曾侮辱三妹为由恶意退婚。然草民三妹从来都是洁身自好,更是从来不曾与徐进有过任何接触,又何来的行为不端?若是大人不信,大可去怀山村仔细查问,问一问徐进是什么样的人,再问一问草民的三妹是什么样的人!” “段家悔婚在先,诋毁在后。如此不仁不义,险些害我小妹一条人命,今草民状告的就是这一家不仁不义之徒,还请大人为草民伸冤,还草民三妹一个清白!” 宋励生的清俊温雅,可就是这样一个清俊温雅之人,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亦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卑不亢。 周亦琛的目光深沉几分,良久,方才道:“来人,传段家人。” 段家人万万没想到,他们明明是受害的那一方,为何到了最后却成了被告的那一个!段非的确也是书院读书之人,公堂之上亦能不跪。但是比起宋励的身姿,他反倒没有那般坦荡。眼中的怒火早已经将一个读书人的涵养抛诸脑后。 段非:“大人!宋家之言根本是一派胡言!根本就是他们隐瞒在先,将不德之妇许与草民!草民身为读书人,又如何能娶一个不洁之人!?” 段非这样说,后面的段大娘和段家人连声附和。 段大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青天大老爷!我们都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怎么会冤枉别人呢!这宋家姑娘身子不干净,还想要牵累我儿,我们……我们也冤啊!” 他们的确是大张旗鼓的把宋家的事情端出去了,可那不是因为他们委屈么!难不成真的到了将宋怡娶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是个不洁之人?那他们家还要不要脸面了! 周亦琛目光沉沉,他看了一眼情绪激动的段家人,淡淡道:“然你们所说,似乎你们才是无辜的那一个。你们觉得是宋家欺瞒了你们,那你们断定宋家欺瞒你们的证据在何处?” 证据。 所谓证据,就是你们一口咬定这个说法的依据。 段家人激动地情绪忽然有了一瞬间的停滞,而就在这片刻之间,地上的宋怡忽然对着周亦琛一拜。 宋怡:“大人,民女虽为乡野女子,却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两家原本就不曾有过正经八百的文定之礼,段家所谓的‘退婚’,根本就不曾有过订婚一事。他们捏造谣言诋毁民女,不过是为了干干脆脆的将婚事脱开。民女虽是无民小卒,却也不愿这样白白的遭人诬陷!若是大人今日无法给民女一个清白,民女只能以死明鉴!” 少女的声音因为虚弱之故,有些沙哑,可是字句之中透出的坚毅与决心,却叫人听着惊心叹服…… 段非气急了,抖着手指着匍匐于地的女人:“你你、你好不知羞!到了现在还要喊冤!你要哪个还你清白!?还了你清白,就是说我们冤枉你了?” “不错!”宋怡硬撑着身子起来,望向段非,从前明朗可爱的少女,如今的眼眸总竟然带着令人背脊生汗的凉意:“你说你不曾冤枉我,那今日你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清清白白的告诉我们,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乡里的谣言,就像一阵风,说起就起,变化无端。大家都怕被那些流言蜚语伤害,却很少有人上上纲上线真正的去追本溯源。 段家也被惹急了。段大娘扯开段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好!好!本来还要给你们留几分面子,现在是要撕破脸是吧!?你个不知羞的,你既然还不认,那我索性说出来!大人,这件事情是村里的刘绣娘告诉我们的!刘绣娘可是跟我发过誓的,她说的都是真的!” 刘绣娘!? 周亦琛隐隐觉得这件事情牵扯的人越来越多,然而,等官差将刘绣娘押到公堂的时候,刘秀囊的供词让周亦琛心里猛地一震! 刘绣娘吓傻了:“大、大人……民、民妇真的没有冤枉过宋家三妹啊!这……这件事情是徐进的嫂子,徐杨氏亲口告诉民妇的啊!徐杨氏是徐进的嫂子,她哪里会说出这种事情诋毁自己家人啊!大人,民妇冤枉啊!愿望啊!” 很好……很好…… 宋家,再到段家,再到刘绣娘,最后扯到了徐家…… 周亦琛很快就想到了尚且还在后堂搁置着的另一桩案子,忽然一怕惊堂木:“来人,将徐家人带上公堂!” 等到徐家一家出现的时候,公堂变得拥挤而热闹。 杨婉看了一眼宋励,又看了一眼目光阴寒的小妹,心里无端端的颤了一颤。她下意识的往四处看了看,却并没有看到宋家那个厉害的女人…… 周亦琛一拍惊堂木:“徐杨氏,今宋家状告段家造谣生事,恶意退婚,诋毁宋家女儿清誉,经本官查证,此番言论乃是从你口中传出。有关于徐进侮辱宋怡一事,究竟是真是假,你且道来!” 几个月前按下去的事情,却在公堂上再一次被爆了出来。一家之主徐元的脸色已经灰白灰白了,他拎着两个儿子和自己的夫人,目光不悦的望向杨婉这个儿媳妇。 杨婉忽然就背脊生汗,她看了一眼周亦琛,忽然间就不说话了。 啪! 又是一声重响。 周亦琛:“本官问话,你敢不答!?你不答,莫非是因为那些话都是你造谣!?” 徐进现在已经当不成男人了,自从丑闻发生之后,前村长徐元非但没有因此气死,反倒一天活的比一天精神!一副若是教不好儿子,死不罢休的气势!起先徐进反抗,徐元直接雇了人回家看守着他,而大儿子徐士因为妻子和弟弟的丑闻,也将杨婉看管的紧。 村长夫人也吃够了苦,受够了白眼。她的小儿子和大儿媳妇的事情,她是完全不晓得的。原本她就疼爱徐进,所以事情发生后,她越发的觉得杨婉是个扫把星!所有的事情都是她惹来的! 而徐进这些日子以来,度过了人声中最灰暗的日子。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小霸王,相反的,自从上了公堂,他整个人都蔫蔫的。现在周亦琛的这几声惊堂木,没将杨婉的话给逼出来,倒把他吓得双腿一软,直接歪在了地上。 徐士看着杨婉的目光阴沉沉的,见杨婉不答,他忽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扬手就是一巴掌:“你个臭娘们!贱货!嫁进来就不安分守己,先是和这个小畜生混在一起,现在又给家里惹了官司!你没吃够巴掌是不是!我打死你!” 从前爱妻如命的男人,经过这些刺激与摧残,早已经变得神经兮兮性情大变,就在他要在公堂上开始家暴的时候,周亦琛命人将他支开! 杨婉被打了那一巴掌,尖叫一声,等到徐士松开她,她整个人都跌向一边。 周亦琛:“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这般胡来!”这样的家庭氛围已经给周亦琛造成了不好的印象,加之杨婉的身份作为,也让周亦琛在看向她的时候添上了一丝厉色。 如果换在数月前,那时候的徐家站上公堂,必然是意气风发,没有丑闻,没有秘辛。宋家不过是怀山村一个小民小户之家,虽有宋励走仕途,可谁又知道日后会如何?这件事情,宋家忍气吞声,自然就过了。然而当真只是晃眼之间,局势变化的就这般快? 徐家要如何辩解?一个丑闻缠身的家,莫非现在要儿媳妇站出来告诉他们,她作为一个和小叔有染的女人,知道小叔曾经欺负过另一个女子?而徐进身为徐家子孙,如今还要当着公堂上所有人的面,当着已经一看到他就恨不得先揍之而后快的父亲面前承认自己曾经做过的混账事? 承认,的确可以免了段家“恶意造谣”的罪名,可是徐家就会摊上事儿。只有傻子才会在公堂上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 不认,段家自然就要背上这个黑锅,宋怡也会因此洗清自己。 究竟是认,还是不认? 徐元的脸色变了又变,身为一家之主,他万万没有想到,徐家到了现在,子孙都成了这样…… 没有破罐破摔,更没有鱼死网破,徐家所有人只清清楚楚的认清了一个事实——只要承认了,他们的日子就会从难过变得更难过。 难道……要全家一起去死么? 不……不敢。 见到徐家人语塞,刘绣娘和段家人都慌了! 话是你说的!誓是你发的!你怎么能这个时候装哑巴!? 刘绣娘最急,毕竟她才是和杨婉街头的人,她急吼吼的扯着面色灰败的杨婉,焦急不安道:“徐家嫂子!你可说话啊!那些话都是你跟我说的!难不成你现在不认了!?你可是清清楚楚的跟我说的啊!” 杨婉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她猛地抬眼,对上的就是周亦琛凌厉的目光。 杨婉:“我……” “大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徐元忽然发话。 一家之主发话,两个儿子谁都不敢说什么。徐元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可是此时此刻,他望向杨婉这个儿媳妇的目光中,终究带上了几分怨毒:“大人!诋毁宋家之事,草民根本不晓!小子徐进虽然顽劣,也……也做了丑事!可那正是因为他不敢真正出去做什么恶事,才把丑事做在了家里!草民敢以性命担保,徐进……从未对宋家姑娘做过什么!” 说到这里,徐元狠狠地踹了儿子一脚:“孽畜!还不跟大人说清楚!” 徐进早已经怂了。他现在没钱更没本事,他知道当初根本没对宋怡做成过什么,现在就算是想给她泼脏水,他都拿不出什么证据,那天天那么黑他连身子都没看清…… 徐进终于不笨了一回,他慌忙叩首:“大人……大人!草民冤枉!冤枉啊!”他神色慌张的望向杨婉,伸手指她:“她……是她……大人,草、草民和她做了丑事,她被教训,草民没有帮她,所以她对草民怀恨在心!所、所以才污蔑草民!草民冤枉啊!草民从来没有对宋姑娘做那种事情啊!” 杨婉彻彻底底的呆住了,她张着嘴,茫然的摇头,苍白的嘴唇张合间还颤抖着蹦出几个音:“不……不……” 徐家已经表态了,还有人敢不给自己洗、白吗? 因为刺绣一事,刘绣娘早已经对杨婉这个抢生意的贱人恨得牙痒痒,此番更是立马道:“大人!大人你可得查清楚啊!是她,是徐家嫂子跟我说的,她说段家人清清白白,不好叫宋家姑娘那样的身子脏了人家的屋子,民妇……民妇也不知道徐家嫂子这么狠毒,捏造谣言啊!民妇什么都不知道啊!” 段家也知道厉害了,这件事情根本是子虚乌有,要是周亦琛追究起来,他们家也是有读书人的,当初宋家会担心因为宋光买媳妇的事情影响宋励的仕途,那么段家今日同样担心捏造谣言会不会耽误段非的仕途! 段大娘的脸色变了几变,终于颤抖着声音道:“大……大人……我们啥也不知道啊……我们……” 宋励在这一刻站了出来,他目光狠厉的望向杨婉:“徐杨氏,你究竟为何要中伤我小妹!” 杨婉猛地清醒过来,忽然撕心裂肺喊道:“不!我没有!” 她说的都是真的!是真的! 宋励的话让大家都望向了杨婉。 现在,徐家明哲保身,不愿再被这个女人连累,便要将这个造谣生事的罪名强加在她身上! 可是另一个问题就来了——杨婉为何要诬陷宋家小妹?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就在公堂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濒临崩溃的杨婉时,一个冷清的声音传了进来。 “大人若是疑惑,让民妇为大人解答,如何?” 冷清的语调,熟悉而又漠然。 那一瞬间,杨婉整个人都是一僵。而宋励和宋怡眼中都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而公堂之上的周亦琛看着拨开人群缓缓走进来的女人时,心中竟莫名的出现一个声音—— “终于来了。” 正文 085 一举翻盘,意外收获 容颜角色的女人出现在公堂的时候,不止是公堂上的人和得以共同听审的百姓,就连站姿威武纹丝不动的衙差,眼珠子都不自觉得往那一边瞟。 周亦琛目光沉沉的看着钱慕锦,沉声道:“堂下何人。” 钱慕锦看了一眼挡在公堂入口的衙差。衙差互视一眼,又从周亦琛的目光中看到了默许的意思,这才将手中的武器收了起来,放钱慕锦进公堂。 钱慕锦目光漠然,身材高挑纤瘦,匀称有致。她不紧不慢的走到宋家这边一边,看了一眼宋励和宋怡,眼中分别有微不可查的赞许之意,旋即转过头望向公堂之上的男人,轻聊裙摆,屈膝跪下,淡淡道:“怀山村宋家宋慕氏。” 周亦琛心中冷笑一下,面上淡定道:“你说你有证据,证明徐杨氏诬陷你们,是何证据?” 钱慕锦的出现,让宋怡和宋励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宋怡也比刚才要更精神些,起先是宋大娘搀扶着她,这会儿她已经能扶着宋大娘一同跪好。 钱慕锦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背脊却是挺拔,她目光微凉,声线冷清:“大人已经将证人带到县衙,为何不一并请出来?” 果不其然! 周亦琛脑中飞速的将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想到杨家那边的诉状,心中顿时了然。 很快,杨天勤也被请到了公堂之上。 钱慕锦看了一眼杨天勤,道:“杨公子,可否将您的诉状在这里告诉大家?” 杨天勤望向周亦琛,周亦琛允了,他才将自己的诉状娓娓道来。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因临近年关,杨府中有些吵闹,他的家中允许,便到了怀山村的杨保家中小住,也算是散心。不日前,杨天勤因与村中一些人发生了口角,幸得宋家大郎相助,这才解了围。相识之后,杨天勤偶然发现宋家三妹在刺绣上天赋异禀,便出重金欲勾一副百子千孙图作为年节期间向长辈的献礼。 谁知没过多久,宋怡便因为流言蜚语而无法完工刺绣,杨天勤也深知再用宋怡做出来的东西,若是被旁人穿了去,只怕也会丢了杨家的掩面。 然而杨天勤着实喜欢那副百子千孙图,这才在怀山村重新找了一个原本在杨家做绣娘的刘绣娘,而杨婉也是在这个时候毛遂几件,主动请缨。 杨天勤看了看她的绣工,虽不比宋家姑娘,却也生趣灵动。想着村中人的生活并不好,也没有吝啬工钱。可杨天勤如何都没有想到,这杨婉不知廉耻,那一日她邀约杨天勤相见,杨天勤原以为是她完工,正好奇为何会这么快,结果她竟……竟私底下送了他一个鸳鸯戏水的荷包,不但如此,还说了些暧昧丛生的话! 杨天勤大怒,当即带着杨婉去到了徐家,勒令杨婉将他给的东西归还。 杨婉万万没有想到这原本对她青眼有加的公子能够这般坐怀不乱,心里一慌,便想着说好话挽留。现在徐家的日子不好过,她在徐家更不好过。三十两银子,都足够她离开徐家去另一个地方生活了! 就算跑不了,她也能凭着为家里赚了钱,过些松活的日子。 可是杨天勤却是真的怒了。 几番纠缠间,杨婉失手让刺绣被剪刀划破了一个口子。 此番,杨天勤是来状告杨婉这个不守妇道的妇人的,与此同时,也要求徐家偿还三十两! 杨天勤与宋励在气质上当真有那么几分相像。这番话一说下来,有几分不怒而威的味道。然将杨天勤所说的话与前面一宗案件结合起来的时候,稍微聪明一些的人都明白了! 是啊! 这才是杨婉造谣冤枉宋怡的原因! 因为嫉妒宋怡揽下了大生意,所以才会造谣生事,令杨家不再雇佣宋怡,她才好主动请缨揽走这个大生意! 非但抢了这笔生意,还要用这般下作的手段,更加对杨公子失礼。 徐士盯着杨婉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掐死他。徐元听完杨天勤的话,立马上前道:“大人,草民的儿媳坐下这等丧德之事,草民一家实在是毫不知情!今此妇在此,请大人自行发落!”然后又转而对杨天勤一拜:“杨公子,我家中妇人对杨公子做出这番失礼之事,实在是徐元之过,三十两银子,我们会一子不差的赔偿,只是这贱妇的所作所为,与徐家毫无瓜葛!” 徐元说到这里,忽然等了徐士一眼:“大郎!今儿个,你就当着大家的面,休了这个不要脸的娼妇!” “休妻”二字,让杨婉有一瞬间的呆滞,可是下一刻,她忽然笑了起来,那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让人看着背脊生寒意。 就在这时,杨婉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僵,忍不住干呕起来! 周亦琛见状,立即向周甲使了个眼色,周甲会意,立即转身去了后院。 而这一边,无论徐家是否要休妻,该解决的事情,都要解决。 针对而已退婚逼得宋怡自尽一事,如今事情已经十分明了。 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忽然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周亦琛看着堂下的人,目光沉沉。 钱慕锦直直的抬眼望向周亦琛,仿佛无声的对峙。宋励的声音,便是在这一刻响起的。 宋励上前一步:“大人,草民有一言。” 周亦琛原本看着钱慕锦,却不料该说话的人不说,宋励竟先开了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宋家人无疑是受害者,周亦琛淡淡道:“讲。” 宋励站直了身子,清俊无双的立于公堂之上,清朗的声音足够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今诽谤一事,草民曾不眠不休翻查过所有齐律,竟让草民发现一个十分奇特的事情来。” “自古以来,法自君出。诽谤一罪,却从未用于平民百姓间的纠葛。所谓诽谤,乃是针对于君王,权贵,世家受言论攻击而定出的罪责;亦有妖言惑君,质疑天子之言,均为诽谤重罪。更甚者,明君纳谏,曾一度删去诽谤一罪。诽谤者,均转纳谏之言也。是以时至今日,翻遍齐律,从不曾见到过地方律法中有关于诽谤一罪的罪行定论。” 不眠不休翻看齐律,能有这番笃定之言,必然是有备而来。 周亦琛虽然心知这必然是有些人一早谋划,可是真正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中不免惊讶。的确,诽谤一罪自古以来都是与民间百姓无关的罪责。更甚者,律法中以刑为主更是亘古不变,若非涉及到重大罪责抄家问斩,民间的这些诉讼纠葛有时候到了地方豪强那一处便能直接被压下去。 真正因为这些事情闹上公堂,毫无背景却要讨一个说法的,到了最后也许根本讨不到好。今日宋励提出这件事情,就是要告诉他——杨婉,刘绣娘乃至段家都因捏造事实而险些害了一条人民。造谣诽谤罪名已经落实,可问题是,要去查一查律法,却不曾有什么条文对这种罪行。 既无律法,又何来定罪? 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些小事闹上公堂,遇上一个无心处理的县令,也许就胡乱的几板子过去。可是宋励的话,打开了周亦琛的另一个思路—— 如何治民? 如何才能井井有条的治民? 这个问题,周亦琛曾经和齐承嗣提起过。 然当时的两个人,一个是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的太子,一个是身份尊贵世家贵族的公子,即便读遍典籍做遍文章,也并未有一个真正的办法。 可如今,周亦琛仿佛明白了。 宋励依旧站在那里,目光坦荡:“大人,段家等人虽并无对小妹进行何种打骂,但言辞间的攻击却不输于拳脚相加!倘若这都不算罪过,那么他日是不是谁人都可以凭借三言两语逼死另一人?口诛便不是谋杀?是不是用刀捅了人,罪过在刀而不在持刀人?” 宋励时铁了心要给诽谤造谣者顶罪,他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背脊挺拔,叫人无端端要生出几分仰望之姿。钱慕锦跪在他身边,转过头看他,眼中有毫不遮掩的赞赏。 周亦琛同样被这个年轻人的气魄震慑到了。他不过比宋励大上几岁,却不难看出此人胸有丘壑,谈吐不凡。今日他能在这个地方说出这些话,他日一旦高中出头,必然有一番作为! 周亦琛沉吟片刻,道:“你既然说出这番话,又何必将上下一部分藏着掖着,一并说了吧。” 宋励抿了抿唇,从袖中掏出一张工整折叠的纸,双手呈上:“草民斗胆,读遍齐律后,对民间诽谤一事自行起草,列出了刑罚条文。请大人过目。” 此话一出,全堂哗然! 谁都知道,皇帝才是最大的,皇帝才是能做主的,什么有罪什么无罪,什么样的律法能通行什么样的律法手不要就能不要,那都是要听皇帝的! 法自君出,自古以来都是。 可是宋励今日竟然自行起草,他还想当皇帝不成! 周甲听到这番话,吓了一跳:“放肆!” 另一边,猎鹰更是已经将手中的刀握紧——这秀才实在是太过大胆!一国的律法也是他能决定的吗?就凭他这些话,当堂砍了都不为过! 周亦琛眼中的惊讶和意外不言而喻,可是相比周甲和猎鹰,他反倒更加平静。 周亦琛:“宋励,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宋励微垂的眼眸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女子,忽然舒了一口气,直直的望向周亦琛:“草民知道。” 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一旁的段家人和徐家人乃至刘绣娘都傻眼了—— 她们不懂什么律法条文,更不懂什么妖言惑君,可他们至少懂得——宋励亲自写了要出发他们的条文!要是大人同意了,那还是不是他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这还得了!? 这怎么行? 段家人都傻眼了,段大娘泪眼汪汪的拉住家里唯一读书的段非,拼命的扯他:“二郎,你快跟大人说……不能让大人听他们的呀!他们是要我们死啊!” 段非是读书人,和宋励更是同窗,他脸色一变,拱手道:“大人!这太荒谬了!宋励越俎代庖,是大不敬!按罪当斩!” 按罪当斩,当宋大娘吓得脸色苍白,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上忽然被一只凉凉的手握住。钱慕锦拍了拍宋大娘的手,低声道:“娘,你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老二这是在干啥!? 公堂之上,一直都保持沉默冷静的只有两个人。 周亦琛看着自始至终都不曾多一句废话的女人,忽然道:“将宋励手上之物呈上来。” 周甲心中担忧,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过去将宋励的东西递给周亦琛。 周亦琛接过了纸,轻轻展开。 男子清秀有力的字体工工整整的立于纸上,周亦琛原本紧皱的眉头竟然在默读间渐渐地舒展开来…… 这绝非宋励的报复,更不是一时之气。条文中,将诽谤按照不同意义分为了多种,既有对君上的妖言祸害之罪,亦有对权贵世家的诋毁之罪,而最下面还有民间纠纷的诽谤之罪,宋励非常清楚大齐这个国家的等级划分,而他列出的条文,井井有条的按照不同阶层有了应对,最终的刑法各不一样。 而每一阶层的刑法,还包括不同严重程度的不同处罚。 逻辑思维严谨,遣词造句与正正经经的律法条文如出一辙,他说他遍读齐律,当时不假。周亦琛甚至能肯定,这样的文句,即便是即刻加到齐律后头,也不会有人觉得突兀! 相反,也许从这一条律法开始,大齐会有一个新的治国之法。 而在那一行行有力的字体末端,还有八个子。 这八个字字体与前面的不同,看不出是模仿了哪个名家笔迹,却写的恣意潇洒,随性悠然,叫人看着那字体就能想到写下这字体的人该是有多么的潇洒。 这八个字是—— “立法于君,还理于民。” 公堂之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周亦琛的反应上。段非恨恨地看了一眼宋励,心中只希望周亦琛会勃然大怒,好好处置他! 可是到了最后,结局令人意想不到。 周亦琛缓缓放下手中的纸张,望向宋励的目光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他问宋励:“这些,是你写的?” 宋励不经意的看了身边的女人一眼,淡淡道:“是。” 周亦琛点点头:“可你知不知道,写出这些,会有何后果?” 宋励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无论什么后果,草民只希望,从今往后,能真正有一人站出来,为天下万民的忧喜苦乐做主,如此,方才真正笼络民心,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律法存在,不再只是悬于所有人的头顶,叫人望而生畏,而是真正能治民之本,让他们明白,律法可以惩恶,亦能护己。” “啪!”一声惊堂木,将一旁的人俱都吓得浑身一震。 周亦琛:“好大的口气,你不过是区区秀才,也敢说出这样的话?即便你的文章做得再好,这些写的再有道理,也并不代表它便有了价值。” 周亦琛的一番话,不是绝对的否定也不是绝对的肯定,可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沉默许久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笑意,“若是曾经的东阁大学士,如今的千穗书院山长,傅吾裘傅老先生代为举荐,不知是否会有那么一些价值?” 清冷的声线反倒让安静的公堂重新喧闹起来,连周亦琛脸上都多出了几分讶然。 殿阁学士,掌钧国政、赞诰命、厘宪典、议大礼大政,修实录、史、志。 即便如今不在其位,但若有这样一位大人物举荐,并非毫无可能。 段非犹如被一柄大锤狠狠地凿了一锤子一般,整个人都呆楞住了。他们不过是区区秀才,离那金碧辉煌的宫殿还有万步之遥,前途如何,根本未可知。可是一旦宋励起草的条文真的被载入齐律,那便是一件轰动而又隆重的事情了! 齐律乃是大齐国法,是一国之君赖以治国的依据,而有生之年能为君上撰写国法,其意义之广大可见一斑。 可是谁能知道,平日里默默无闻不苟言笑的山长,竟然会是这样的来头? 段非还记得有几次山长批判了他的文章过于华丽浮躁,他竟然还颇为嫌弃,只觉得山长年老眼花,守着老一辈的东西不肯撒手,自然不喜欢年轻人的新东西,如今看来…… 钱慕锦的话音刚落,公堂门口已经又有了人群骚动。容景之就那样搀扶着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走了进来。 老人衣着朴素,却不失涵养,他一步一步走进来,即便是周亦琛都要起步相应。 “傅老先生!”周亦琛伸手要扶,可是傅吾裘伸手挡住了。 傅吾裘:“大人今日乃是这堂上最高之人,既是在审理案件,又怎可摆出待客之道?还请大人上去罢。” 周亦琛来到千穗县后,因为傅吾裘的缘故,所以好几次前往书院探望,也考察过一番学子学业。 傅吾裘伸手抚了抚胡须:“大人,不知可否将这位秀才起草的齐律给老夫看上一看?” 周亦琛转过头,周甲已经飞快的将纸递了过来。一如傅吾裘所说,周亦琛不好这样站太久,他看了钱慕锦一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想了想,还是多加了一句“给傅老先生赐座”。 傅老先生当真认真的读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关注着老先生的表情。钱慕锦跪在地上,手臂忽然被紧紧一握,她转过头,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容景之正握着她的手臂,不过是稍一使力,就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钱慕锦没有那些无谓的傲气,相反,她很清楚在什么样的场合做什么样的事。身在县衙后院,周亦琛是主,她是客,话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可是在这公堂之上,周亦琛是官,而她是民,该有的礼数,她一分都不会少,所以这一跪,也是结结实实的一跪。 可是她几乎不曾跪过什么人,这一跪膝盖难免有些受不了,被容景之这样公然的提起来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膝盖一软。 同一时间,傅吾裘正好看到了纸张的最后八个字,他微微眯眼,眼光就望向了正被容景之拉起来的钱慕锦身上,苍老浑浊的眼中浮起几丝意味不明的目光,旋即道:“看来这位小娘子是跪得久了,既是受冤一家,还请大人赐座吧……” 周亦琛猛地一怔,好像是没有听清楚,待看到傅吾裘的目光时,这才让周甲派人赐座。 公堂之上,即便是含冤受屈的那一方,也不曾有过赐座这一说。傅吾裘这一行径,反倒将他的偏向表露无遗。 公堂之上静默一瞬,傅吾裘笑着望向周亦琛:“大人,人都在此,为何不判?” 周亦琛微微挑眉,半晌方才道:“诽谤之罪……于民间……” 傅吾裘忽然笑了,他缓缓抖了抖自己手中的纸张:“诽谤之罪,不是在这里写的清清楚楚么……” 轰! 公堂再一次闹开了!却是比之前每一次的哗然都要更加厉害。这一次不只是当事人,就连旁观者都看了个清楚——不得了了,他们千穗县下面的小村子里,竟然出了一个能写齐律的秀才! 这这这……这可逆天了! 连宋励自己都呆住了,他眼中光芒绽放,连呼吸都急促起来,那副保持冷静的模样,也做得不再自然。就在他胸腔中那团火快要让自己燃烧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轻捏两下,又松开。 宋励立即望向手的主人,就对上了一双略显冷清的眼眸。 钱慕锦缓缓摇头,别开目光。 宋励所有的激动和亢奋,也在这一刻犹如被狠狠的泼了一盆冷水,让他整个人都冷静下来——明明从开始到现在都做得好好的,不应当在最后这个时候有什么偏差。 宋励渐渐归于平静,即便周围再怎么喧哗,段非的目光再怎么阴毒,他都目不斜视,毅然站立。 案子,判了。 段家误信谣言,不查证落实便恶意退婚,诋毁宋怡清白;刘绣娘以讹传讹,杨婉更是捏造谎言恶意陷害,险些害了一条人命。然考虑到宋怡并未宋铭,尚且不算大错铸成,今革去段非秀才功名,段家人罚银十两;刘绣娘判十大板,罚银十两;杨婉判三十大板,罚银十两。 判决一出,堂上一片哀嚎声。 杨婉的脸色忽然间面如纸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一旁的衙差扶住了她,在周亦琛的示意下,周甲从后堂领出一个老人,指了指杨婉。 宋家人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老人乃是县城医馆的大夫!就见这大夫为杨婉把了把脉,回话道:“大人,这位夫人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有了身孕! 徐元和徐夫人的脸色都变了,一旁,徐士脸色越发的难看,徐进则是缩成了一团,全然没有当爹的喜悦…… 杨婉竟然有了身孕! 那这个媳妇儿,究竟是休还是不休? 最终,周亦琛给出了判定。 杨婉的罪名,延缓执行。延后到产子之后,一旦产子之后恢复健康,依旧要领下三十大板,此外,十两银子的罚金与赔给杨家的三十两银子,依旧要交出。 杨天勤呢?他本就是配合演场戏,如今该受到惩罚的都已经受到惩罚,他那所谓的“有辱读书人清誉”的恶气,也出了。 两件案子终于落下帷幕。 不要小看十大板子。结结实实的棍子和孔武有力的衙差,即便是一板子下去,也能将身子骨震上一震!十大板子,足够在床上躺上三天。 公堂上板子的声音和哀嚎声交错在一起,已经没有人去听了,因为这件事情之后,所有人只记得了两件事情——宋家那个姑娘是被冤枉了,可她的二哥实在厉害,不仅为妹妹讨回了公道,还有了大前程! 一时之间,怀山村的宋家两兄妹,成了最大的热门话题! 正文 086 身份成谜,暗中相助 宋励做的这件事情,当之无愧的能称得上是怀山村乃至整个千穗县的一件大事,也许千百年后,会有研究学者知道,大齐的第一条民间律例,出自一个小山村的小秀才。 该认的罪都认了,该罚的也都罚了。刘绣娘和徐家人头都不敢抬的回去了,而段家人也在对宋家人的咒骂中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仅仅是那些罚银,已经足够让他们吃上好一阵子苦。 案子虽然解决了,但是当天离开县衙的时候,傅吾裘与宋励在一旁说了好些时候的话。 这样的结果对宋家来说无异于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宋怡的清白已经被证实,且日后还有谁再胡言乱语,可论罪处置!非但如此,如今宋励有此一举,必然是仕途中的加分项! 宋励还在与傅老先生谈话,这一边,在县衙厢房梳洗后的宋怡重新精神焕发,唯有脖子上的痕迹有些惹眼。 宋大娘好像还没缓过来,拉着宋怡一个劲的骂她,只当她是真的又想不开想要寻短见。宋怡做了这件事情就有了被亲娘教训的,她无奈的看了钱慕锦一眼,无论宋大娘说什么,她都连连答应,最后看着亲娘因为担心自己抹起了眼泪,终于也红了眼睛。 这边两母女在说话,那一边,钱慕锦也很快就被人盯上。 “宋夫人,周大人有请。”周甲恭恭敬敬出现在钱慕锦面前的时候,钱慕锦丝毫不觉得惊讶,她和陪在一边的容景之打了一声招呼,让他如果看到宋励和小妹他们出来的话就直接在门口等着,容景之应了一声,对着她浅浅一笑。 钱慕锦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等到和周甲走出一段距离,钱慕锦回头看了一眼,容景之却已经不在原地。 钱慕锦的目光微微一紧,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周亦琛早已经在书房中等候,待到人来了,他先是看了钱慕锦一眼,既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抬手:“请。” 钱慕锦也不和他客套,走到椅子边坐下,身边很快就奉上了茶。 “这是从临城买回来的茶叶,都是新茶,钱姑娘可以尝一尝。”周亦琛重新拿起茶杯,用盖子拂了拂面上飘着的茶叶。 钱慕锦端起身边的茶杯,却无其他动作,仿佛只是用这杯热茶捂手一般,语调沁凉:“周大人请我来,总不至于是为了喝一杯临城的新茶吧?” 周亦琛喝茶的动作一滞,抬眼望向坐在身侧位置的女人,钱慕锦也不避讳,就这样直直的往回来。 周亦琛弯弯唇角,将宋家的案例卷宗放在书桌上,道:“钱小姐这个局,叫本官看的很是惊讶。想不到钱小姐不止是商界奇才,连后宅的阴谋算计,也丝毫不逊色。然则祸福相依,若是没有你,只怕宋家也惹不来这些麻烦,既然惹来了,你自然要为之除掉麻烦,本官说的对不对?” 钱慕锦收回目光:“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人若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民妇就要告辞了。” “砰”的一声,周亦琛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霍然起身:“钱慕锦!你到底知不知道,只要本官稍微彻查一番,定然能查出别的蛛丝马迹!你当真以为自己做事能够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吗?你敢说你没有冤枉任何人?只怕宋家三姑娘脖子上的两道痕迹,就足够本官好好彻查一番了!” 钱慕锦用一种好笑的眼神望向周亦琛:“真是奇怪,案子是大人判的,人也是大人打的,怎得到而最后,反倒赖到民妇这样的村妇身上?大人,当时没有人强迫你作何决定,再者……”钱慕锦眼中滑过一丝狡黠的笑容,“大人瞧见宋励起草的民律之后,那张脸上的表情,大家可都是看的真真儿的,若这真的只是无稽之谈,大人又何必当真用了这民律惩治了那些人?” 周亦琛脸色一变,刚一张嘴就被钱慕锦重新堵了回来:“大人身份尊贵,从前在富丽繁华的皇都,有许多事情都不曾亲眼见过。大人不会做这个县令,自然有人教大人该如何做!想必有了这个开头,一旦大人将此事上报,对大人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大人若是想要早些离开这个地方,就千万别做傻事。” 周亦琛的脸色已经变了几变。可是看着自始至终淡定自若的女人,周亦琛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满满的,他也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的不去想她的冒犯之言,压低了语调道:“休要将你们这些人的阴谋算计放到朝堂上来!你说的不错,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从前是做什么的,便安安分分继续做什么!” 说到这里,周亦琛好像终于掌握了一点话语主动权,挑起了钱府的事情:“你府中的事情,本官不曾过问,无论恩怨善恶,本官也没有兴趣插手,除非你站在公堂之上击鼓鸣冤,否则本官绝不多嘴一句。同样的,治国之道,并非你这样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女人能够插手的!宋励的确是一个人才,但若是你想利用他来做什么手脚,我劝你趁早收手!” 说这番话的时候,周亦琛极力的观察着钱慕锦的脸,连男女间的顾忌都不曾去理会。他只是好奇,他不信一个人可以完全无破绽的伪装自己,所以他很想从那张容颜倾城的脸上找到所谓的破绽。 然而自始至终,钱慕锦连一个眉头头没有皱,好像那些事情与她完全没有关系,宋励是谁她也完全不认识一般,等到周亦琛说完这番话,她低头浅尝一口所谓的“临城新茶”,将杯子放到了一旁:“这茶并非新茶,倒是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大人说不错,这商贾的确是奸诈的,大人可要小心,下回不要再买错茶叶了。” 周亦琛神色为妙,终究没了接下去的话。 铜墙铁壁,奸诈狡猾。就算是捏在手里,要么是被扎刺,要么是打滑捏不住。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和周亦琛并没有说太久的话。说到底,他还是对她有所顾忌,最后,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如何会晓得千穗县书院的山长乃是傅吾裘傅老先生?你究竟是如何说动傅老先生?” 谈话到了这里,钱慕锦脸上的笑容才稍微有片刻的凝滞。 周亦琛敏锐的察觉到女人的变化,目光深了几分,可是那种异样只是短暂的一瞬,下一刻,她又恢复了之前的似笑非笑,让人看不透。 钱慕锦破天荒的冲着周亦琛眨眨眼:“想知道?” 周亦琛并不喜欢这样轻佻的举动,沉默着不说话。 钱慕锦则是起身往外走,语调轻松:“我偏不告诉你。” 周甲皱着眉头看着这个目中无人的女人离开,正欲相阻,却被周亦琛拦下:“让她走。” 钱慕锦顺利的离开书房,脸上的笑容随之淡去很多。 她不是不愿说,而是当真不知道怎么说。周亦琛的这个问题,她也许同样要问问另一个人。 然而问题终归还是解决了。钱慕锦出了县衙大院,远远地就看到了杨天勤的马车停在那里。 不得不说,这一次,杨天勤也帮了一个很大的忙。 马车门敞开着,宋怡和宋励都回来了。陪着宋大娘坐在马车里,一行人遥遥的就瞧见了走过来的钱慕锦。 杨天勤和杨寿都在马车外面,钱慕锦走近扫了一眼:“容……我大哥呢?” 宋励道:“慕大哥说有些东西要买回去,让我们先走。” 容景之要去买东西?他哪来的钱?钱慕锦点点头,借着杨寿的手臂上了马车。 马车中自然是一派欢腾之气,上了马车,他们也并没有往城外面走,反倒是去了反方向的菜市场。 宋怡早已经把宋大娘安抚好了,想着今儿个这些事情怎么都是大喜事,所以宋怡提议买些好菜回去庆祝一下,难得的是连宋大娘都没有反对。 买菜这种事情,落在了宋怡和宋大娘身上,杨寿被派着去帮忙提东西,马车上就剩下了宋励和杨天勤一并陪着。 钱慕锦坐在马车一侧,望向宋励:“和傅老先生说了些什么?” 宋励浅浅一笑,如实交代。其实傅老先生只是对他在学堂中的学业做了一番指导,另外也对他起草的齐律有了一番点评。终究是急攻而成,虽已经面面俱到颇为讲究,但既然是要放到大齐律法里头的东西,哪就必然要多多斟酌几番。 傅老先生对宋励还是赞许过多,并且许诺他若是有时间,可随时去书院的藏书阁里头借阅书籍! 这对宋励来说才是最好的礼物! 看着往日清俊的男人眼神中也有难言的喜色,钱慕锦笑了笑,转而望向杨天勤。 杨天勤的功劳自是不必说,更难得的是,面对宋励的成绩,他并不似段非那样有任何嫉恨之处,反倒大大方方的赞美一番,着实是一个有涵养的年轻人。 钱慕锦:“今日能有这样的结果,杨公子功不可没,是宋家的大恩人,今晚这一顿,还请杨公子不要嫌弃,当一回座上之宾。” 杨天勤终于不再客气,拱手道:“杨某恭敬不如从命。” 等到宋怡她们买完东西回来时,竟然还捎上了一壶酒。宋励怔了怔:“怎么买酒了?”然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钱慕锦。 全家都知道,不能让钱慕锦喝酒的。 眼风才刚刚飘到钱慕锦,就被冷冷的瞪了一眼,钱慕锦伸手捞过酒,打开塞子,顿时酒香四溢。 杨天勤笑道:“好酒!” 钱慕锦撇撇嘴,没说话。 宋怡连忙道:“可不是给大嫂的!咱们这么一大家人,就大嫂能喝酒吗?今儿个请杨公子来家里吃饭,怎么能没有酒?对了二哥,家里的酒也没了,你不是藏了些花干么,再酿一些埋着吧!” 说到宋励酿的酒,的确好喝,可是这讨论来讨论去,钱慕锦脸上的神色一直淡淡的,大大方方的就把酒递还给了宋怡:“拿去拿去,没心没肺。” 宋怡吐吐舌头接过酒,目光与杨天勤擦过时,低着头低低一笑。杨天勤会意一笑,两人并未说什么话。 既然提到了喝酒,钱慕锦理应是被缠住的,可是这一次,破天荒的没有。 没有像往日那样谈酒变色,反倒是兴趣缺缺。宋励望向钱慕锦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而钱慕锦望向窗外时,脑中想起的,竟是那个月色欠欠的深夜里,茅草屋顶尝过的美味,也是东屋的破落书桌上带着甘甜味道的沁露。 脑海中重新浮现出容景之离去的背影,钱慕锦望向窗外的目光深了几分。 回到怀山村的时候,容景之竟然已经先一步回去了。 家中已经知道了公堂上的事情,得知宋怡强势为自己讨回了公道,宋励更是做了了不得的事情,宋光和宋老爹都高兴坏了,他们还没回来,灶房里已经把火烧得旺旺的开始煮饭了。 宋怡再次假意自尽把事情闹大,钱慕锦并没有告诉宋家二老,闲杂看着女儿真正摆脱了那些谣言重新变得精神焕发,两老不禁有些老泪纵横。 今天是好日子,不该流眼泪,在三个孩子的劝说下,两老转而喜极而泣。 小门小户的生活,亦是这般多种滋味。 钱慕锦站在一旁看着宋家的喜乐,目光不自觉得望向了身边的容景之,而宋励言笑之间也望向了钱慕锦,却发现她在看另一个人。 事情算是大团圆结局,宋家二老让两兄弟陪着小妹说说话,又听说杨公子和杨村长那边会过来吃饭,立马卷着袖子开始干活儿。 钱慕锦状似无意的走到容景之身边,微微挑眉:“聊两句?” 容景之浅笑着微微点头,迈着步子走了出去,意思很明显,他在外面等她。 钱慕锦也不急,先回了一趟东屋。宋光看着钱慕锦,也顾不上和宋励说话的宋怡,起身一并跟了进去。 见到宋光跟进来,钱慕锦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宋光踌躇片刻,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钱慕锦看出了他有话要说,淡淡道:“我与大哥还有些话说,你若是有话,等我回来?” 宋光神色复杂的看了钱慕锦一眼,沉默的点点头。 钱慕锦盯着宋光看了片刻,出门之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 钱慕锦没有用力,可是宋光却觉得,肩膀沉沉的。 钱慕锦路过堂屋出门的时候,宋励也站起来了,宋怡正在和他说话,见他望着大嫂的方向,以为他不知道大嫂要去哪,顺口说了一句:“大概是和慕大哥有话要说吧。” 然后宋怡也想到了一个很想问的问题:“二哥,大嫂……竟然认得那个什么傅老先生吗?那样的大人物……” 看起来,这并不只是一个人的疑惑。 平常百姓,如何能请得动这样的人物? 宋励对着宋怡笑了笑:“你别想那么多了,杨家的绣活儿可都做好了?” 宋怡用力一点头,“早就绣好了!对了二哥,你要不要先来瞧一瞧,看我绣的像不像?” 宋励的目光撞上了站在东屋门口的大哥的目光,宋光正看着他,眼中神色复杂,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去了后院。 “二哥?”宋怡又扯了扯他,宋励回过神来:“好,去看看。” 进房间的时候,宋励心中对大哥的那个眼神有些不解。事实上,这些日子来,大哥好像都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虽然仍旧是对大嫂好,但是对他这个二弟,话好像少了些。 宋励还想深思,宋怡已经把刺绣拿出来让他瞧一瞧和他画的像不像,宋励对着宋怡笑了笑,将脑中乱糟糟的事情抛开。 另一头,钱慕锦出门后直接往宋家对着的后山走,刚爬上一个小坡,果然就看到已经站在那里的容景之。 这是他们第三次到这个地方来了。 天色已经暗了,周围并没有什么人。他们一直都是亲兄妹相称,这样倒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容景之负手而立,似乎是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看到了钱慕锦。 钱慕锦走到与他三步之隔的地方停下来,也不急着发话,就这样直直的看着他。 宋励要写齐律,可是他这样的身份根本不配。凡事总有例外,如果有个人能够举荐,做一个担保人亦或是推荐人,那就不一样。自古以来都有举荐做官,即便到了如今的大齐,有科举考试取录人才,举荐这一说也并未废除。 钱慕锦为宋励想的,算得上十分的周到。 只是就算是钱慕锦,也当真不晓得从前的殿阁学士竟然是如今一个小县城的书院山长。如果不是容景之告诉她,那么宋励这一笔,钱慕锦会写的更加艰难。 晚风已经带上了冬日的寒,钱慕锦一直以为自己算是撑得住气,可是今时今日面对着眼前的男人,她难得的一次认输,率先开口:“知道我要问什么吗?” 容景之又看了她一眼,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 不得不说,容景之这双眼,极是好看。只是安在这样一张脸上,并不和谐。 他一直戴着面具,不算是用真面貌示人。钱慕锦微微挑眉,竟是细细的看起他的一双眼来,仿佛能从这双眼中窥见什么秘密似的。 容景之静静地看着她,不紧不慢道:“我原以为,你这样的人,应当是‘过程如何无关紧要,结果对了便是圆满’,怎的今日竟问起过程来了?倒是不想你了。” 钱慕锦望向一旁:“你知不知道……总是做出一副十分了解一个人的模样,其实是十分惹人生厌的。” 容景之笑了:“‘做出一副模样’?我原以为我本就是这般了解。” 钱慕锦无端端的生出几分恼意:“别跟我扯别的!我问的不是这个!” 容景之还真的和她打起了太极:“你要问什么?我若是知道,必然要回答。” 钱慕锦:“你……” 这样的语气让钱慕锦隐隐觉得,即便她明明白白问了,他也不会照实回答。 真正要隐瞒自己的人,谁都窥不见最深最里的地方。 钱慕锦静静地看着容景之,忽然凑近一步。 原本云淡风轻的男人终于猛地望过来,因为她的靠近,本能的退后一步,脸上挂着笑容,声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做什么?” 钱慕锦定定的看着他,道:“不干什么,只是想看一看,有没有机会彻彻底底的扯下你这张面具。” 容景之怔了一怔,复又笑道:“我承认这是面具,你便真的信了?你该不会是幻想着我是个什么翩翩公子哥吧?那到时叫你失望了,这幅面容,我自己瞧着都比从前的好。”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你叫我至此,就是为了说这些?”话语末端都染上了笑意,“你真无聊。” “你和傅吾裘,究竟是什么关系?”说到这里,钱慕锦终于不再和他绕圈子,他答不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用什么样的反应面对这个问题。 容景之的笑容似乎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发问滞了一滞,旋即恢复正常:“我就晓得你要问这个。” 钱慕锦挑眉:“所以?” 容景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既然你问了,我也没必要隐瞒什么。我与傅老先生……算是旧识。” “旧识?”钱慕锦略有狐疑,“怎么个旧法?” 容景之别开目光,声音淡淡的:“他……兴许还欠着我家中一个人情。不过都是陈年旧事了,请他看一看宋励的草稿,并非逼迫。他若是不愿,谁都无法。”说到这里,容景之若有深意的一笑:“这个老头,可比想象中要固执。” 原本是个轻松的玩笑语,可是当容景之最后一次望向钱慕锦的脸时,忽然发现她那笑容已经渐渐淡去…… 不知从哪个方向重新刮过来一阵风,两人的衣角都有些凌乱翻飞,钱慕锦忽然转身往回走:“回去吧。” 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但是和以往相比,更多了几分淡漠和疏离。 容景之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头…… 正文 087 宋锦谈心,秘密暴露 回到宋家,宋家二老正在后面做饭,宋怡已经恢复精神,帮其忙来比从前还要得力,因为天气渐渐冷了,宋光又砍了不少柴回来,宋励正在堂屋里和杨天勤说话,一家人各忙各的,显得十分的热闹。 见到钱慕锦和容景之回来,宋励本能的起身迎了出来:“大嫂。”叫完这一声,宋励的眉头就微微一皱,似乎是看出了钱慕锦眉心微蹙,似乎是有什么事情。 钱慕锦随意的点点头:“我有些累,吃饭的时候再叫我,我进去歇一歇。”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钱慕锦刚说完这句话,宋励和出来的宋怡都神色紧张的凑过来。宋怡更是不放心的看着钱慕锦:“大嫂你是不是又头疼了?头疼可不能吹风啊!我瞧着你好像是从外面进来……” 钱慕锦摆摆手:“只是累了,别吵我。” 话毕,人已经进了东屋,东屋门也随之哐的一声关上!等到宋光抱完柴过来,听到钱慕锦不舒服,当即就跑进东屋去了。 杨天勤看了一眼宋家人的神色,越发觉得,这个宋娘子在宋家可真是受重视。 宋励看着宋光进屋,转眼望向容景之,眼中有不可名状的冷意。 只有他知道,容景之和钱慕锦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可他们偏偏总是露出一副十分默契的样子,这一次请动傅老先生大概也是他们二人所为。 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宋励心里,有些不舒服。 宋光进来的时候,钱慕锦已经在床板上躺下了。他皱着眉头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床板垫着的棉絮,咕哝道:“棉絮太薄了,我再给你垫一床。” 钱慕锦已经合眼了,听到响动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宋光结实的后背。他趴在屋里的柜子边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就摸出一床已经有点旧的棉絮,不仅薄,还透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宋光懊恼的把棉絮丢了回去,焦急的看了钱慕锦一眼:“有味道,还要等日头出来晒一晒。锦娘你……” “宋光。”钱慕锦淡淡的打断他。宋光微微一怔,迈着小步子走到床边蹲下,“锦娘……我是不是吵到你了,我……我马上就出去。” 钱慕锦侧眼看他,忽然缓缓抬起手伸向他的侧脸。 那一瞬间,宋光整个身子都是一僵! 可是他没有躲,甚至是连呼吸都屏住。他望向钱慕锦的目光微微闪动,厚厚的嘴唇微微张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钱慕锦的手准确无误的落在他的左脸上,她唇角带着笑意,声音中却有怎么都遮掩不住的疲惫:“你总是这么让着我,不会烦吗?” 宋光眨眨眼,立马摇头:“锦娘,你在说啥啊!”怎么会烦呢?从前他不知道,可他现在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多皱一个眉头他都要心疼死,怎么会烦? “锦娘,我觉得你太辛苦了。可是我笨,你烦的事情我都不懂,也说不上什么话……”宋光是发自内心的,钱慕锦在他心里,就像是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山,从前他不甘心仰望着,可是现在,他却为自己能安然立于这座山最近的位置感到欣慰开心。 钱慕锦抚在他脸上手忽然离开一些,中指屈起,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敲。 力道不大,却把宋光敲得一蒙。他伸手摸摸自己的头,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 钱慕锦直直的看着他,眼中莫名的多了几分松懈的温柔,她唇角微翘,缓缓道:“谁说一定要什么都懂。有时候……一个人站在你身边,将你看个透,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反倒……让你想要疏远。” 宋光不解,可他也不多嘴,就这样认认真真的蹲在床边认真的听着。 钱慕锦看着他蹲着的姿势,往里面挪了挪,拍拍床边空出来的位置:“坐着说。” 这……这是要和他说话吗?宋光心中一喜,赶紧拍拍自己的屁股小心的坐到床边,认真的看着钱慕锦:“锦娘,你是不是……有啥不开心的事情啊。” 钱慕锦收回目光,看着东屋破旧的屋顶,没有说话。 钱慕锦不说话,宋光就在一旁陪着。两个人就这么挨着坐在一起,连外面的动静都没有听到。 钱慕锦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阿宋,你可曾有过什么知心好友?” 这是钱慕锦第一次叫他“阿宋”,以往她都是直接跟他说话,有时候来气了就直接喊名字。因为这个称呼,宋光的脸红了一红,支支吾吾道:“好……好友?” 他挠挠头:“锦娘,我从小就在家里帮着干活儿,认得的也都是一起干活的。平时饭都吃不上一口,哪有功夫交啥朋友……” 钱慕锦定定的看着他,倏尔笑道:“是啊……饭都吃不上……交什么朋友……” 宋光越发的觉得她有些不对,正色道:“锦娘,你到底咋了?” 按照往常的经验,钱慕锦和宋光说的话,总是不会太高深,有时候几句粗话一吼就过了。可是今天,钱慕锦的话意外的有些多。 钱慕锦:“阿宋,如果有一个人让你觉得可以做一个知心好友,可与此同时他却处处对你设防,让你莫不清楚。这样的人,还会当成好友吗?” 知心好友…… 宋光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竟不知不觉的想到了一身官服威风凛凛的周亦琛。 锦娘想和周大人做好友? 这也不怪宋光。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周亦琛最符合钱慕锦口中的那个人。周亦琛身份尊贵,又是县城的县令大人,长相更是英俊潇洒…… 宋光心里无端端的所处了几分酸楚。 那样的男人,他无论如何也是比不上的。 他低下头:“锦娘,我是个粗人。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脑袋上忽然挨了一下,宋光捂着脑袋一脸茫然地看着钱慕锦。 钱慕锦并没有被这句话感化的迹象,相反,她眉心微蹙,语气寒凉:“你这样的想法,没走出这个县城就得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什么叫对你好?什么又叫对你不好?一饭之恩还是雪中送炭?世间就从来没有什么纯粹的好,每个人都有私心!” 宋光皱眉:“锦娘,不是这样的!我……我就能纯粹的对你好!我啥也不要!” 钱慕锦一怔:“你……” 宋光继续道:“锦娘,你把人想的太坏了。不该是这样的……” 钱慕锦略显诧异的目光渐渐变得平静。她就这么直直的望着宋光,一直看到他有些不安:“锦娘……我……我不是故意吼你,我就是在跟你说……” “我知道。”钱慕锦并没有生气,语气平静的就像一滩寒泉一般。她微微垂眸,淡淡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宋光有点摸不准钱慕锦这样反常是为什么,他想着周亦琛和钱慕锦在县衙后院说的话,只能安慰道:“锦娘……你别想太多了。咱们现在的日子不是越过越好了吗?那个什么穆公子也走了,你已经安全了。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着你。只要你别什么事情都憋着,叫人看着难受。” 钱慕锦看着咕哝的宋光,轻笑一声:“我什么时候又憋着了?你想太多了。” 宋光狐疑的看着钱慕锦:“那你跟我保证,以后啥都跟我说!” 钱慕锦毫不客气:“说了你懂吗?” 宋光被戳中心事,不说话了。 钱慕锦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笑意不减:“其实……整个家里,我最愿意说话的倒是你。” 宋光猛地抬起头,一脸的惊喜。 钱慕锦:“有时候说话,其实并不需要一个什么都懂一句话就明白的通透人。跟这样的人说话,方便的时候是方便,难受的时候……也够你难受的。”她望向宋光,“像你这样的就刚好,因为不懂才不会插嘴,我才能一次性说个痛快。” 最后一句话俨然已经带上了玩笑,宋光扯了扯嘴角,又挠挠头。 钱慕锦不知道的,从前宋家兄弟都没媳妇的时候,宋励曾经跟他说过,成亲这种事情,不应当着急,遇上喜欢的姑娘更不应当着急,只要足够细心,就能轻轻松松的知道这姑娘究竟喜不喜欢你。 成亲是要过一辈子的,得两情相悦才是真正的和和美美。 宋光又问宋励,怎么就能看出姑娘到底喜不喜欢你。 宋励说,别的不说,单说你对着这姑娘说情话的时候,这姑娘若是连脸都不红一红,也许她就真的并不是那么喜欢你。 方才,宋光一时激动,告诉钱慕锦他就愿意纯粹的对她好,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这是他至今为止,说出的最大的情话。 可是钱慕锦的反应是什么? 没有脸红,没有笑容,甚至连意外和惊喜都没有。她只是怔了一怔,然后就没了。 宋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门外却传来了宋怡敲门的声音。 “大嫂,吃饭了。” 钱慕锦抬手揉了揉额头,看起来比刚才要精神了些,哪怕她进来没多久宋光便缠着她说话。 “出去吧。”钱慕锦起身找鞋。 宋光弯腰为她把鞋拿起来,看着钱慕锦穿鞋时,他心念一动,问:“锦娘……你……是真的要和我过吗?” 钱慕锦动作一滞,转头望向他:“什么意思?” 宋光如梦初醒,似乎是怕她不悦,连连摆手:“我我我……我就是想问……问……” 钱慕锦穿好鞋,直起身子看着他:“问什么?” 宋光想了好一会儿,问:“锦娘……你觉得我咋样?” 钱慕锦终于认真打量起宋光的神色。 很认真,不是开玩笑。 可是这个问题,问到了钱慕锦。 “大嫂?起来了吗?”宋怡又在催,但并未推开房门,声音也不大。 钱慕锦前后握住宋光,对着他浅浅一笑:“你……是个好人。” 宋光呆了一呆,然后反应过来,点点头:“哦、哦……” 钱慕锦:“出去吧。” 宋光好像被抽空了似的,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哦。” 出了东屋,外面果真已经摆起来了。 好酒好菜,如同过年一般。钱慕锦扫了一圈外面的人,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就在这时候,容景之才从外面慢悠悠的走进来,钱慕锦看了他一眼,刚好也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两人甚至连一个点头都没有,各自收回了目光。 杨保已经带着一家大小过来吃饭,因为堂屋的桌子太小,杨保还把自家的长桌搬过来了,这架势,比过年还要热闹。 宋光到后面帮忙,宋励看着并没有多精神的钱慕锦,悄悄走到她身边:“大嫂,你不舒服?” 钱慕锦看了宋励一眼,弯弯唇角:“没有。” 宋励点点头,没有话说了。 钱慕锦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你什么时候去书院?” 宋励立马接话:“明日就去。” 钱慕锦没想到他回的这么快,好像一瞬间忘了自己要问什么似的,点点头,半晌加了一句:“要过年了,天气也凉了。你来回走山路难免受风寒,回来的时候叫一辆车吧。” 宋励似乎也没想到钱慕锦要和他说这番话,意外中有些呆愣:“哦、哦。我记着了……” 钱慕锦好像也没有什么话说了,目光不经意间又撞上了另一个人的。 容景之沉默的坐在一旁,不置一言。与钱慕锦对视片刻,漠然的收回目光。 钱慕锦微微垂眼,也不说话。 宋光从灶房里端菜出来,见到的就是宋励站在钱慕锦身边说话,二弟从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一个女人,钱慕锦微垂着眼,从侧面看过去,竟生出无限的娇羞之态。 宋光步子一顿,险些撞上后面跟着端菜出来的宋怡。 “大哥,你咋堵在这里啊!”宋怡饶过宋光,嘀咕了一句。 宋光脑子里浮现出钱慕锦的那一句“你是个好人”,心里忽然觉得不是滋味,低着头去上菜。 连日来的霉气一扫而光,这一顿晚饭吃的尤为热闹。上一次杨保就和宋老爹喝过酒,两个年岁并不算相仿的长辈又接着上一次的话聊了起来,气氛好不热闹。 杨天勤听着长辈说话,时不时的看一眼低头吃饭的宋怡。 宋怡低头吃一口饭,夹菜的时候撞上杨天勤的目光。不晓得是不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如今的小姑娘没有了从前的小脾气和娇羞,和杨天勤对视的那一刻竟然大大方方的一个微笑,“杨大哥,多吃些。” “哦哦!好的!”杨天勤忙不迭的回话,伸手夹了一筷子菜,就这么直接喂到嘴巴里,吃相全无。 宋怡低头一笑,继续吃自己的饭。 就在宋家其乐融融的用饭时,千里之外的临城钱府,却又是另一番气氛。 钱珍珍躲在书房门外,听着里面的人谈话。 穆子宴手中握着一卷画像,手都在发抖。 穆子宴:“你说的……是真的?” 阿元认真点头:“公子,是真的!那个周大人的的确确曾派人来临城打听过大小姐的事情,另外……奴才还见到了一个人,他亲口说的,他见到了大小姐!” 正文 088 知恩图报,事端不断 临城钱府如何,远在怀山村的宋家里,是毫无察觉的。而在宋怡的事情过后,也相继有几件事情发生。 一个是与国丧有关。因为此次国丧的时间长范围广,原本的春闱考试也要延后一年,到明年才考。这样一来,宋励就要白白的多等一年,不只是宋励,整个千穗书院甚至是整个大齐都着这样。 穷苦百姓不懂朝政,但是懂得孝悌之义,宋家二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虽是哀叹,但也连连道新帝乃是一个仁孝之君,所以在安慰宋励的时候,多是鼓励的话语。 其实对于一个读书人,尤其是家境不太好的读书人来说,有时候这多耗的一年并不是什么好事。寒窗苦读多年,为的就是金榜题名那一天,整日整日抱着早已翻过百遍的书卷,心中只会越发的焦躁不安。 宋家二老就是怕老二的压力太大,现在白等上一年,心里会难受。 可是安慰了几句,他们忽然发现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宋励完全没有阴霾之气,二老不过说了两句,他反倒反过来安慰他们,只道若是要考试,还得离家很久,提早准备。如今既然考试延迟,他自然能好好的在家里过个年。 宋励读书一直很用功,更不会偷懒。可他忽然说推迟反倒能过好好念这样的话,二老有些闹不懂。 宋大娘连连点头:“你心里想得通,我们也不担心。这样也好,现在你大哥也成了家……你也年纪不小了……” 宋大娘说到这里,宋励心里无端端的一咯噔。 娘的意思很明白。从前他要好好读书,可是现在他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自己心里对读书的事情也有把握,也许是时候要娶一个媳妇先放在家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之后,便是齐家。 宋励在考试延期的消息里都不曾皱一皱的眉头,这时候蹙了起来:“娘……” 宋大娘顿了顿,看出儿子的异常,顿时有些担心:“老二,你都不小了,你平时出去读书,在村子里走动,就没个心上人啥的?” 宋励简直要转身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当真不想说这个问题。 宋励想了想,正色道:“娘,我现在只想好好读书,山长如今恩待我,可许我去她家中借阅书籍,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儿女私情上。就……就算是传宗接代……也是大哥先。” 宋励说到这里,声音都低下去了。 宋大娘和宋老爹对视一眼,宋老爹敲了敲烟杆:“老二……” 宋励似乎是心意已决:“爹,娘。世间女子千千万,然真正要和自己心意的哪一个却并不好找。儿子……现在并不想想这些……” 宋大娘伸手给了他一下:“就你道理多。” 宋老爹沉沉的看了宋励一眼,最后也只是说了一句:“男儿志在四方,你想多读些书长见识是好事。我和你娘年纪都大了,也只是想有力气帮你们张罗事情的时候就多张罗些,不想就不想吧,免得到了后头还嫌我们多事。” 两老本是和宋励在后院谈话,宋老爹话音刚落,宋怡的声音已经脆生生的传过来了:“谁敢说爹娘多事啊!” 宋励循声望去,目光却直接越过了小妹,落在了她身后的钱慕锦身上,原本平静地目光忽然就多了分——惊艳。 小妹拉着钱慕锦到后院来,笑嘻嘻的把钱慕锦扯着亮在大家面前:“爹娘,二哥,看看大嫂穿这身衣裳好不好看!” 原来,宋怡的百子千孙图已经完工,因为她别出心裁的加了珠绣,让原本就精致生动的刺绣多了几分贵气。杨天勤十分满意,因着绣上去的珠子是在珍宝轩实打实买的好东西,花了五两银子,杨天勤大手一挥,直接给了四十两! 四十两,宋家简直大发了! 宋怡想了一圈,第一时间事情就是给家里人全都添置了一件冬衣。原本之前办年货的时候已经买了布匹和棉花,就等着赶制出来就行,可是宋怡心里感激钱慕锦,硬是花钱买了缎子,给钱慕锦做了一身极其好看的冬裙。 大红的缎子配着纤腰素手,纤侬合度的高挑身材,穿在钱慕锦的身上,竟有种数不出来的味道!宋励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有人将大红色穿的这么、这么让人眼前一亮。他痴痴地看着,有些沉迷了…… 说到穿着,钱慕锦真的不讲究,比起外观,她更喜欢舒适的衣裳,这也是为什么一个破脸盆子她能拿斧头给劈了,对宋怡做出来的衣裳却能十分给面的穿上。她从来都只求一个舒服,只要让她舒服了,一旁的人都会过得很舒服。 然钱慕锦眼风一瞟,就望向了宋励,宋励如梦初醒,飞快低下头去。 宋光在前院盖房子。现在房子已经盖得差不多了,等到过完年之后,就差不多能往里面搬了。盖房子这件事情,宋光挑了大梁,虽然不是炎炎夏日,可他这般早起贪黑的干活儿,身上的肉越发结实,人也黑了不少。 且钱慕锦发现,宋光当真力气大,一个顶俩。能干又能吃,像一头大黑牛。 宋光看着盖房子的事情快进入尾声,也专心的寻思着过年的事情了,这是锦娘来家里之后第一次过年,他想好好的办点实事,让钱慕锦好好过一个年。 干完活儿进来,小妹献宝似的把钱慕锦从后院拉倒前院往宋光身边推:“大哥,你快瞧瞧好不好看!” 宋光刚刚就着冷水洗了一把脸,还没来得及擦,看着钱慕锦娇艳欲滴的样子,他痴痴地摸了一把脸,整个人做梦似的,看呆了。 钱慕锦沉下脸看了宋怡一眼:“适可而止啊。” 宋怡吐吐舌头,跑到后面帮忙了。 宋光挪着小步子走到钱慕锦身边,眼中全都是宠溺:“锦娘……你真好看!” 钱慕锦正欲说什么,另一个人又从外面回来了。 宋怡不至于厚此薄彼,说好全家一人一件,就连梁忠都有新衣裳。容景之身上是普通的棉衣,但是他身材修长,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衣裳都被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两人视线相撞,波澜不惊。 容景之是看到了她这身衣裳的,可他连眼神都不变一下,直直的走过来:“有事请说。” 容景之说有事情,钱慕锦的眉头便随之蹙起。 少顷,宋家三兄妹并着钱慕锦和容景之都集中在了东屋。 容景之得到了一个消息:“杨家的事情闹得有些大了,杨天勤原本到怀山村来就是杨老现在爷安排,为了让他免去那些肮脏事情的纷争。可是现在这件事情闹得有些大,都上了公堂。他身为杨家子嗣,又有功名在身,自然没办法在怀山村过个好年了。” 容景之尚且没说杨家是什么事情,宋怡就先点点头:“难怪今儿个早上吃春卷,给杨村长家送去的时候,一家子都不在。” 杨天勤无疑是宋家的恩人,现在杨天勤有麻烦,宋家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宋怡微微皱眉:“慕大哥,你知道杨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钱慕锦忽然嗤笑一声,望向宋怡,语带调侃:“你觉得,杨家什么最多?” 宋怡眼珠子一转,明白了:“杨家钱多!” 钱慕锦眼中有欣慰:“还有什么多。” 宋怡笑了一声:“子孙多!” 钱慕锦点点头:“所以,子孙多了,钱就自然少了。” 宋励也陷入思考:“大嫂,你难道想帮杨公子?” 钱慕锦摊手:“我什么时候说要帮了。” 宋怡立马望向钱慕锦:“大嫂,你不帮杨公子?” 钱慕锦蹙眉:“事情都还没弄清楚,你就知道你一定帮得上忙了?”见宋怡不答,钱慕锦继而道:“再说了,我又没说要帮他,倒是你,急得很……” 宋怡也不像从前那样几句话就憋得脸红,她扬着头正色道:“杨公子帮了我们不少!既然大嫂说杨家是和钱有关,那我就觉得大嫂你能帮得上忙!大嫂你要是当真不帮,那才是忘恩负义!” 钱慕锦笑出声了:“忘恩负义都出来了……要是不帮,好像真的说不过去似的。” 宋励和宋光都看出了钱慕锦语气中的挑逗之意,无奈的苦笑。偏偏宋怡还浑然不觉,认真的点头:“自然是要帮的!” 于是,在容景之带回这个消息的一盏茶之后,他们一行人已经叫了马车去县城。 理由是现成的,宋怡能得此清白,全赖周大人明朝秋毫,如今又逢年岁佳节,自然要给周大人送些东西过去的。 宋家二老都觉得有道理,还很用心的包了一大包自己家做的腊肉。 等马车到了县城,已经是下午了,诚如容景之所说,这杨家这一回,闹得可真是大。县衙门口沸沸扬扬,看热闹的一波又一波,站在公堂外面,都能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吼声——在用刑? 宋怡把钱慕锦扯到一边:“大嫂,我们怎么进去啊?” 钱慕锦抬抬下巴:“是来道谢的,当然不能从这边进。” 宋励主动承揽了在这里打听一下事情缘由的任务,钱慕锦等人则是从县衙后院进府拜访。 自从傅吾裘出面为宋励作保之后,周甲看钱慕锦的眼神都变了。 就算是他们家公子见到傅老先生,那也是恭恭敬敬的。周亦琛说的不错,这样的女人,必然有手段,可惜是女子了。 所以,周亦琛听到宋家人又来的时候,让周甲来招待并且诉明原因,无非是他此刻有公事,不能招待他们。 虽然不能马上招待,但也不至于让人就这么回去。周甲把人引到小花厅,让人上了茶和点心,又诚恳的道了一次歉,表示周大人公事一了必然马上过来。 钱慕锦手中捧着茶杯,道:“周大人身为父母官,所做之事自然是与百姓息息相关。我们等上一会儿也不碍事。周管家还是速速去到大人那边,瞧一瞧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我们山野人家,自己招呼自己即可。” 呵呵,你还知道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啊。周甲一抹汗,心想着公堂那边的确闹得心烦,也不客套了,另外叫了几个人来服侍,自己先去了公堂那边给公子复命。 周甲走了,没过多久宋励就回来了。 有学问的人说话问问题的技术都很高超,宋励旁停片刻又询问了几人,有人认出他是写了齐律的那个宋秀才,前两天还是衙门的熟客,立马兴致勃勃的跟他分析。 这件事情,和钱慕锦猜的没什么差,就是钱的问题! 原来,杨家原本也是梁城中的富户,但梁城这样的皇都,永远不缺有钱人。杨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想过走仕途,后来改行做了商人,攒了一笔钱就直接到了千穗县,置办了些家业,当起了县城的首富,当真是一个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好典范。 然而首富的日子也并不是多么的和谐。 杨老爷今年也才四十五岁,不惑之年。家中除了杨夫人,还有另外两位姨太太。大夫人是从前在梁城就嫁了杨老爷的,当真是大家闺秀,姓李。如今也是四十出头,杨老爷虽然不像旁的乡绅地主,弄回十个八个小妾,但是仅仅有的这三房夫人,年龄差就有些大了。 除开四十多岁的杨夫人,剩下的就是三十岁的二姨娘和刚刚十七岁的三姨娘,这一个一个的,加几岁都能当对方的亲娘了,日子如何能往一个方向过? 好在杨夫人争气,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老大老二虽然资质平庸,但有杨天勤这一匹黑马,足够杨夫人稳住自己的地位。而二姨娘张氏却只有一个女儿,剩下的三姨娘许是,肚子里正怀着一个。 因为年纪最小,肚子又争气,杨老爷一开心,连当初二姨娘怀上孩子都没有过的酒席,摆在了三姨娘这里。 到底是年轻讨喜,全家人也为三姨娘的这一门喜事忙活起来。 这当中兴许还有些纠葛和烦心事,此处暂且不表,只是后来,杨天勤就住到了杨保家里,对外是一个外出散心定性。 而不日前,杨天勤回到家中,大概就是为了家中这件“喜事”。 原本是和和美美的,可问题就出在了办喜事的用度上。 杨老爷年纪大了,不像从前那样什么都一把抓在手里,可是家里无端端少了那么多的银子!是个人都不能罢休! 账目清清楚楚,开支用度全在上头,问题出在哪? 家贼!一定是有家贼! 于是,这件本应该在家中解决避免家丑外扬的事情,被闹上公堂。不为别的,就为三姨娘一口咬定,家贼是二姨娘的表兄,也是杨府的副管家,李成。 正文 089 皇城阴云,千穗烦忧 对于周亦琛来说,千穗县中的事情固然是连连不断,但是在千里之外的梁城,有些人也并不轻松。 从前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今也因为浓重的丧气变得有些灰白冷清。明黄的龙袍上盖上了白色的外套,宽大的袖子上绣着同色的龙纹。 男人冷冽的气息充盈着整个御书房,就连一旁守职的太监都不敢出一口大气。 书房外面传来了唱音,是太后娘娘。 福公公推开门将太后迎了进来,坐在书桌前的男人亦抬起头,起身迎了过去。 “母后何以亲自过来了?”男人的声音也是同样的冷清,似乎是因为休息不好,略显疲惫,声音带着些沙哑。 太后身份虽然尊贵,却也并不显老。她看一眼面前的齐承嗣,拉过他的手拍了拍:“吾儿连日来不眠不休处理国事,哀家只听得小福子的那些话便坐不住了!你不过初登大宝,尚且有许多时间去满满熟悉一切,又何以要这般劳心劳力?若是你累垮了,哀家以后要靠谁?” 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自己以后的一个依靠罢了。 齐承嗣垂眼:“母后关心,嗣儿自当铭记在心,只是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母后从安宁宫过来,也累着了,不如让儿臣为母后传步撵过来,送母后回宫休息吧。” 太后明艳的眼角挑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吾儿将哀家这个母亲放在心上,哀家自然也是真心待吾儿。成日待在宫里,没毛病也要生出些毛病,过来看看你,督促几句,哀家心里也舒服些。” 齐承嗣垂着眼,笑容恭敬:“只是这一来一回,终究要吹些风。御书房与安宁宫隔得远,母后这般劳累,只会让儿臣心中负累更多。” 太后无奈一笑,松开了齐承嗣的手:“吾儿这般,哀家往后可不敢到处走了。” 齐承嗣正欲恭送,不料太后继续道:“吾儿心疼哀家,但哀家又时时刻刻想看到吾儿,若是政事轻松些,吾儿便多去安宁宫走动走动吧……”说到这里,太后垂眼一笑,“碧莲近几日学了几样菜,味道十分不错,吾儿近几日不是胃口不佳么,正好过来调养一下脾胃。” 齐承嗣的目光冷了几分,面上的恭敬却是一分不减:“母后忘了么,近几日内侍已经在准备去清元寺的事情。此时事关重大,儿臣也是不得马虎的。 哦,清元寺的事情。 太后多看了齐承嗣一眼,忽然叹了一口气:“吾儿心系家国,哀家这个老东西,多管闲事了。” 新帝登基,后位却空缺。如今局势已经有了大清洗的样子,皇后这第一把交椅,便是确定局势的第一步。 只可惜,眼前去清元寺的事情,要更加重要。 太后抱憾而去,而齐承嗣将将送走了太后,脸色就已经沉下来。抬脚就冲着身边的小太监恨恨地踹了一脚:“朕不是说过,谁都不许进来吗!” 福公公看了一眼被踹翻的小太监,心里阿弥陀佛了一万遍。若不是自己历经两朝,有一些身份,只怕皇上这一脚就是揣在自己身上了。 能得到皇帝的照顾不被迁怒,并不是毫无本事的,福公公对着地上的小太监使了使眼色,小太监立马跪着滚到一边,福公公恭敬道:“皇上,龙体为重。” 齐承嗣阴沉着脸,并不说话。福公公眼珠子一转,道:“皇上,清元寺的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此次去寺庙中要呆上一个多月,不仅仅是新帝登基祈福,如今大齐灾情严重,亦有南北两边战事不断,皇上的此番欺负,必然要劳心劳力。还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以龙体为重,莫要被一些小事气伤了身子。” “一些小事”听到齐承嗣耳中,让他嗤笑一声:“小事?朕不过刚刚登基,一些不长眼的就将眼珠子盯到了朕的后位上。你这些小事,在旁人那里看,可是顶了天的大事!” 福公公面不改色:“奴才要做的,就是好好服侍皇上,皇上龙体意外的事情,对奴才来说都是小事。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若是不点头,谁还能强硬的将皇后塞了过来不成。” 福公公话虽如此,但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有时候,还真是如此。 好比当今的太后,当初的先皇脑袋都要成拨浪鼓了,还不是照样塞了进来么。 然而话说回来,事实是一回事,福公公的话听着让齐承嗣心里舒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齐承嗣回到自己的位置,神色中的疲惫和恼意总算是笑了几分。桌上堆了不少从各地汇集而来的奏折。齐承嗣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这当中,有多少是被周丞相过滤过得,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即便他身在这个位子,也无从得知。心中有愤恨,却也是无可奈何。 头脑清明的人,从这场风波开始之前就有了自己的选择,或是选好一个自己的队伍站进去,或是谁都不选远离这是非之地。 然而后者,往往要更加聪明。 福公公不愧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见到齐承嗣看着奏折的样子,小声道:“皇上可是想到了傅老先生?” 齐承嗣看了福公公一眼,眼中并无责怪之意。福公公也不多嘴,为齐承嗣馋了一杯茶,不做他言。 是啊,傅吾裘傅老先生,大概就是那么一个聪明人。 早早的抽身而去,叫他一人孤立无援。 如今剩的周相一人独揽大权,齐承嗣也只能冷笑一声。然就是这一冷笑的功夫,齐承嗣眼风一瞟,落在了一封奏折之上。 这奏折,是千穗县而来的。 千穗县当真只能算是大齐南边的一个小县城,即便是放在版图之上,那也是渺小的无法测量。如今这样一本奏折能出现在这里,更多的原因乃是因为如今的千穗县令,乃是当今周相的儿子,也是齐承嗣年少时候的同窗好友,周亦琛。 周亦琛自请离开前往千穗县,齐承嗣是知道的。 一面是兄弟情义,一面却又是忠孝之义,他不愿看到有些事情发生,便同傅老先生一般离开。 宦官是不得参政的,可是身在帝王身边,整日耳濡目染,又如何能不懂得一些? 福公公也有自己的猜测。好比这傅老先生原本就是先帝准备指给当今圣上的一位辅臣。先帝曾说过,傅老先生有大智慧,不仅仅在于诗书词典,更重要的是,傅老先生曾历经几代编写了齐律。 能一同编写国法之人,必然要有一个公正之心,宽阔视野。方能真正将整个国家融入那纸本之中。 这样一个人,也能辅佐君王,令他们有一个足够高度的心,俯瞰和治理自己的国家。 傅老先生和周公子一先一后离开大梁城并不奇怪,毕竟趁乱自请离去为求一个安稳的做法并不鲜见。但奇怪的是,周公子偏偏就和傅老先生去了同一个地方。 福公公很难不去想想周公子的离去也是丞相默许。倘若将傅老先生也收归手下,周家就真的是一个强劲的威胁了。 齐承嗣目光盯着奏折的封面看了一瞬,修长的手指将奏折拿了过来,轻轻展开。 少顷,齐承嗣的目光怔住了。 奏折之中,不仅仅只有周亦琛的笔记,在后面,有用腊印封住的一份文书放在奏折里面。 齐承嗣看了福公公一眼,福公公立刻会意,去了拆封的刀子过来,帮着齐承嗣将文书取了出来。 这封文书,并非是周亦琛的笔记。而是另一个人……不对,是另两个人的笔记。 齐承嗣放下了奏折,拿起了那张纸在手中细读,然而越是读进去,眼中的神色就越是复杂! 这张纸上不是别的,而是……起草的齐律! 而在纸张最后,还有一个飘逸潇洒的字体写下了八个字。 立法与君,还理于民。 齐承嗣怔住了。 福公公有自己的分寸,知道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可是奏折他不能看,皇帝的状态却是他必须时时刻刻关注的,一见到齐承嗣的目光不对劲,站在齐承嗣身边的福公公下意识的就看向了那张纸,心中大吃一惊! 他虽然不用烦恼政事,却也看的出这草稿上写的是齐律! 谁敢不通过皇帝就自己撰写律法的?这抓出来是要砍头的! 福公公大气都不敢出。这奏折是周亦琛传上来的,莫非是周亦琛找人写了齐律来传给皇上?这……这不是要造反么! 齐家与周家的关系早就变得尴尬而紧张,莫非这封奏折就是彻底撕破脸的导火索!? “啪!”的一声,齐承嗣直接将手中的纸狠狠拍在了案桌纸上! “皇上息怒!”福公公吓得跪地不起,他一跪,书房中的人哪个还敢站着?忽然间就哗啦啦的跪到了一片奴才。 齐承嗣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发怒,他反倒是皱起眉头看着身边的福公公:“你这是做什么!?” 福公公惊慌抬头,差点亮瞎了眼——皇上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龙颜大怒啊!为何感觉……反倒有意思通体舒畅的愉悦呢! 福公公不懂,却也不敢多问,低着头跪在那里。 齐承嗣笑着摇摇头,又摆了摆手:“起来吧。” “诺。”福公公爬起来,还是小心翼翼的。 齐承嗣还在看那份草稿文书,文书后面,赫然盖上了傅吾裘傅老先生的印章! 周亦琛这个小子,还当真有几分能耐。 无论福公公心中如何想,齐承嗣必然是更加清明些,他与周亦琛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然则周家实力日趋壮大,两人之间终究有了隔膜。 所谓的周亦琛自请前往千穗县做县令是为了笼络傅老先生这件事情,齐承嗣是不信的,至少就傅老先生的人品来说,就不会是这个结果。 先不说傅老先生险些就成了周相的死对头,就说当初周相都没能让傅老先生服气,如今周亦琛一个年轻人,如何能干的动那种老油条? 所以这件事情,只说明了一件事情。 周亦琛远去千穗县,并非是所谓的家族笼络。他是真的为他这个好兄弟去寻找人才了。听闻傅老先生去了千穗县做了山长,这当中的道理又更加明白。 江山代有才人出,可他守在了人才产生的地方,便是启蒙之师,一旦有人高升,他再回来,同样有一片自己的势力。 看到这里,齐承嗣终于笑了。连日来因为多方压力生出的阴霾终究消散了许多。看来局势并非他所想的那般僵死。 也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齐承嗣目光几番游移,最后落在了那封草稿最后面的八个字。 写下这八个字的人,若真有为官之才,他倒是很想见识见识。 外面又有内侍前来,乃是为了不日后去清元寺的事情。 这件事情是大事,所以齐承嗣务必放在心上。 可是祈福这件事情,又要斋戒沐浴又要听和尚诵经念佛,仿佛不将身上的一股子红尘世俗味儿洗干净了,登上神坛就是亵渎一般。身为皇帝,是九五之尊的同时,也是红尘味儿最重的一个,哪怕齐承嗣登基至今也只有做太子时候的一个侧妃而已。 所以别说祈福,就是祈福之前那些啰嗦的礼节,就够呛。 齐承嗣的手搭在书说,修长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瞧着桌面。忽然,他一握拳,在桌上敲了一下。 汇报相关事宜的尚宫吓了一跳,齐承嗣眼中却又意味不明的笑容。 “清元寺的事情,朕十分看重,务必好好准备。” 于此同时,千穗县中周亦琛的事情并未办完。 公堂上已经用了刑,二姨娘的表兄领了二十板子,却抵死不认自己是家贼。 杨老爷和杨夫人都沉默不语,三姨娘挺着肚子,免了跪礼,语气中全是委屈:“你还要狡辩么!那我房中的丫鬟去领银钱,你为何拿不出来!?” 二姨娘眼睛血红,看着三姨娘就压冲上去:“你个小贱人!要把我们害死绝了才舒畅吗!” “把她拉着!”三姨娘还怀着孩子,杨老爷脸色一变,当即吼了一声。 “肃静!”周亦琛一拍惊堂木,只觉得心中无限烦躁。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瞟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公堂外掠过。 没多久,杨天勤便告退了。 正文 090 公堂疑云,峰回路转 公堂上还闹在一团,而公堂的后院,周亦琛的府宅之中,钱慕锦手里已经放着杨家的账簿。 因着怀疑是家贼偷了东西,这人又是与二姨娘有亲缘关系之人。三姨娘带着一颗怎么说都要闹大的心,轰轰烈烈闹上了公堂。 杨天勤把账本拿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赧意:“家中麻烦,实在不应当麻烦宋娘子代为操心。只是听闻娘子有法子将这件事情了解,不晓得是个什么样的法子?” 宋家人是知道钱慕锦的身份的,但凡和钱有关系,都觉得钱慕锦必然比常人更能解决,但是杨天勤作为一个外人,却将中心直直的对向了钱慕锦,这让钱慕锦多看了他一眼。 杨天勤拿来了杨府两年的账簿,这样的大户,每日吃穿用度都得记个账,大大小小的竟然也有一筐子。 账簿摆在钱慕锦脚边,她却并不急着拿起来看,听到杨天勤的话,毫不客气的淡淡一笑:“杨公子也晓得家丑不可外扬,这样的事情哪个大户人家没有发生过?有些事情明明可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却要这样大张旗鼓的闹上公堂,这样的人,不是没脑子,就是……太有脑子。” 钱慕锦的一番话看似嘲笑,却让杨天勤有瞬间的怔愣——是啊,这件事情发生的毫无预兆,说闹大就闹大了,钱慕锦说的一点没错,闹大的人,没脑子。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闹大的人没脑子,那结果也许只有一个——有人故意要闹大。 杨天勤的脸色变了一变。 房间里都是宋家人,宋家三兄妹认认真真的听着钱慕锦的话,每多听一句,心中的疑云就会拨开一部分。到了现在,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宋怡皱了皱眉头:“那他们为啥要把事情闹大呢?” 宋励轻笑一声:“那就得看看这件事情,谁最后得利最大。” 杨天勤微微皱眉,旋即陷入深思。 宋励望向钱慕锦:“大嫂……那这些账……” 钱慕锦垂眼看了一眼,弯腰从篮子最下面挑了一本最旧的账本,可她才将将翻开看了一眼就合上扔进了篮子里:“假的。” 假的!? 这下连杨天勤都顾不上想事情,怔怔的望向钱慕锦。 宋怡弯腰捡了一本起来,左右翻看:“大嫂……你看都不看就说这是假的?” 钱慕锦喝了一口茶,瞥了她一眼:“我刚刚不是看了么。” 所有人:“……” 杨天勤起身望着钱慕锦:“宋娘子,倘若这些账是假的……那也就是说……”也就是说,身为副管家的二姨娘表兄当真做了假账!? 钱慕锦皱着眉头想了想,复又道:“不,这账本,是真的。” 真、真的?什么真的假的!? 宋家人和杨天勤都听得一头雾水,杨天勤正色道:“宋娘子,若有什么话还请直言,这账本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钱慕锦微微垂眼:“账本……是真的,不过放在这里,就算是真的也变成假的了。” 宋怡一张小脸都快皱成包子了:“大嫂,到底是啥意思啊!” 钱慕锦对着杨天勤浅浅一笑,道:“杨公子,这件事情不难解决,若是杨公子信得过我们,大可先去堂外候着,我们稍后便去。” 杨天勤看向宋励,宋励冲着他点点头。杨天勤心中有了数,抱拳道:“有劳宋娘子。” 杨天勤离开,钱慕锦望向宋光和宋励:“你们跟着过去,我们稍后就来。” 宋励和宋光纷纷指向自己,一脸不懂。 把兄弟两人也赶走了,钱慕锦看着一脸认真的宋怡,弯弯唇角:“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的话?” 宋怡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了好久好像都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说过什么。若说曾经,她不过是个未经世事,连真正的黑暗丑恶都不曾见过的小姑娘,那些说出来都会让人笑掉大牙的幻想不过是她处在那样一个境地给自己编制的美梦。 经历了这些事情,她真正懂得的是家人的意义以及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重。 所以现在的她,要做的就是认认真真学好每一件事,而不是像从前那般,天真而无知的同时还以为自己多么的不一样。 宋怡老老实实的摇摇头,笑容有些晦涩:“大嫂,以前是我不懂事,那些事情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钱慕锦斜睨她一眼,调子忽然就变得凉凉的:“可我这里有件事情,还得让你来帮帮忙,你是帮呢还是不帮?” 又有事情?宋怡呆了一下,然后用力一点头,认真而严肃。 公堂之上,热闹继续。 没有人想到,当李成挨了二十大板之后,竟然吐出了真相! 李成疼得说话都在抽气,但是这并不耽误旁边的人挺清楚他在说什么。李成看了一眼身边哭成泪人的二姨娘表妹,说:“老爷……我对不起你。钱……是我拿的……” 李成此话一出,整个公堂都一片哗然! 二姨娘花容失色的看着李成,脸上的惊讶和恐慌没能逃过周亦琛的眼睛。 杨老爷和杨夫人皆是一惊,杨老爷抖着手指着他:“竟然真的是你!?” 李成声泪俱下:“老爷……是李成辜负了老爷对我的信任……” 杨老爷信任李成,这是真的。他是跟着二姨娘进来的,他生得好,待人客气,做事认真谨慎,很快就被杨老爷看在眼里,就算是二姨娘最得宠的时候,李成也从来不会仗着自己表妹得宠便趾高气昂,杨老爷甚至听到过李成和府中一同做事的人说过,他们都是奴才,只要尽心为家主做好每一件事便已经算是十分不容易。 杨老爷不是什么老眼昏花的人,他信任李成也是经过多番考研的,可是现在告诉他,家贼就是这个他最信任的人,如何能不是一个打击? 杨老爷气的深呼吸了几口气:“李成啊李成!我本意是要还你一个清白,可你……” 李成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的认错。 但是这件事情并不是认错就完了。 认了错,就得说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做成画押书,画押之后方能结案归宗。 杨夫人一直沉默的陪在一旁,此刻杨老爷情绪激动,杨夫人难免要上前抚慰几番,两个儿子守在一边,也很明白娘的意思,纷纷上前抚慰杨老爷,杨夫人皱着眉头扫了扫周围,却并没有看到杨天勤的身影。 杨夫人压下心中的不满,扶着杨老爷低声安慰。 这边,李成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道:“回大人,小人从杨府中偷来的钱,都……都给了小人的表妹……” 什么?! 杨老爷今日受的刺激有点大,瞪大了的眼珠子里全都是昏黄浑浊的沉淀,他上前一把抓住二姨娘的衣襟:“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二姨娘早已经呆若木鸡,她看着李成,就像是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 李成还在交代。 原来,他虽然在杨府中帮着管账记账,但是并不算十分的富庶。而在杨府中,杨夫人的地位不可撼动,杨老爷即便娶再多的小妾回来,也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二姨娘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心中厌烦,便整日想着找些乐子打发。 这一找,便找上了赌坊。 二姨娘自然是不会去那种市井里的赌坊。身为大户人家的姨太太,也有她们自己的赌博方式。和旁人家的几个姨太太一起打打马吊,赌赌钱,一把把的赌注也越来越大! 偏偏二姨娘火气不好,欠下了一大笔债。 她自己的嫁妆和每个月的月钱都用掉了,但是杨老爷让她独守空房生出的寂寞只能让她将赌博这个黑洞越挖越大。 走投无路的时候,二姨娘找上了李成,求着他帮忙还债。李成又哪里有那么多钱?那时候三姨娘已经进门,二姨娘夹在有地位的大夫人和得宠的三姨娘之间,形同鸡肋,她只说李成是跟着她进来的,如果她被赶出家门,他也留不得! 之后三姨娘因为坏了身子要办喜事,二姨娘的债却依旧没还,几个被欠着钱的姨太太直接放话,要是她还不还钱,她们就直接来府上找杨老爷要了。 被逼无奈,李成只能帮着表妹偷偷拿了府里的钱还债。 说到最后,李成苦笑道:“我是表妹带进府中的,若是没有表妹,我一个家道中落之人,早已经饿死街头。可是老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对不起老爷……对不起杨家!” “不!”二姨娘忽然一声嘶吼,她急急地望向杨老爷:“老爷……不……不是这样的……我……” 杨老爷松开她,却因为松开时的那一推桑,将她推倒在地:“你还有什么话说!?难道李成冤枉你了?你并没有什么赌债?” 二姨娘愣住了。 赌债是事实,的确是她威胁李成帮她还债,可是……可是李成的这个说法,不是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身上了吗? 他是有情有义的男人,既不能对表妹见死不救,又一心想要为杨家尽忠! 不……不是这样的! 二姨娘心里很乱,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老爷!李成……李成他也谴了赌债!是他带我去的!我……我起先只是跟别的太太打打牌,可是我发誓那债根本不多!是李成,他说人无横财不富,他说只能带我去赌坊凭运气赚一笔钱回来还债!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欠下后面的债!老爷我不是有意的……老爷……” 与二姨娘相比,李成显得格外的沉默,仿佛再也不愿意为自己辩解,低着头。 杨老爷看到二姨娘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嫌恶,他冷笑一声:“是啊,他不带你的去赌坊赌钱还债,难不成一早就选择去库房偷钱吗!” 李成的确是有库房的钥匙,可是天晓得杨老爷的库房有多少有多大,李成手里的那一把,只是负责府内日常的开销用度的钥匙,真正的珍宝所放置的库房,只有杨老爷有钥匙。 二姨娘已经崩溃了,老爷的口中对她满是嫌恶,却对李成有所袒护,这样下来,她毫不怀疑即便自己被赶出杨家,李成也能凭那虚伪的表象留下来。 她摸了一把眼泪,冲到李成面前:“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 杨夫人看不下去了,对身边的两个儿子道:“把她给我拉开!” 杨天赐和杨天恩赶紧上前,一人架一边将二姨娘拉开。杨夫人望向一旁娇娇小小还挺着肚子的三姨娘道:“若非有你,我们也找不出这杨府中的米虫!” 三姨娘神色淡淡的,微微垂首,似乎十分胆小怯懦,一副不愿再出头的模样,与一开始是时候的强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案子已经审的差不多了,周亦琛看着堂下的一团乱,望向一旁的师爷。 师爷手中的案宗已经写好,他将其中一张记录了犯罪经过的画押书拿起来,递给了一旁的衙役。 只要画了押,案子就可以结了。 “慢!”就在衙役要将画押书拿给李成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杨夫人望向站在堂外的杨天勤,总算是放下心来——杨家除了这样的事情,他身为杨家的孩子,若是不出现,必然要落人话柄。 周亦琛看着杨天勤:“堂下何人。” 杨天勤拱手道:“大人,我有新的证据证明这个案子并不是这么简单!” 在外边等了这么久,总算能说话,杨天勤看了一眼身边的宋怡,似乎是在用眼神问她可不可以。 宋怡回以杨天勤一个淡淡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这么简单? 堂上的人全都望了过来,周亦琛目光沉了几分,淡淡道:“你有何证据?” 杨天勤道:“还请大人允许我与身边的这位宋姑娘进入公堂,另外,还有几件证物。” 证物? 周亦琛对着衙役微微点头,两人顺利进入了公堂。 小城百姓生活安逸平淡,唯有每每这公堂有案子的时候跑来看一看热闹。可这一看就不得了了——这姑娘不是才来过的那个宋姑娘吗!? 杨天勤领着宋怡上了公堂。 宋怡身上是朴素的衣衫,然而她背脊挺拔,目光有神,隐隐约约的似乎能从这样的身影中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 宋怡也不废话,行了礼之后便道:“大人,民女有证据证明这个案子并没有这么简单。” 周亦琛目光沉沉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公堂上也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了一瞬间的静默…… 正文 091 真假账簿,抽丝剥茧 公堂之上,众目睽睽。杨天勤命人将杨家两年来的账簿全都搬了出来,杨夫人有些不懂小儿子这是要做什么,看着杨老爷有些诧异的神情,杨夫人还是不放心的将儿子召到身边:“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位姑娘又是什么人?” 杨天勤给了杨夫人一个放心的眼神,旋即望向站在一旁的宋怡,对着她微微一点头。 如果说之前站上公堂的宋怡还是楚楚可怜令人心生怜惜,那么不过短短几日,今时的宋怡已然是另外一番面貌。她直直的望向周亦琛,朗声道:“大人,民女原本只是为杨家做了绣工的女工,杨家出此大事,民女不过是想要尽绵薄之力,还请大人给民女一个机会。” 真是笑话了,这天下的能人都死绝了?杨家的事情,需要这样一个女工来“报答”?更何况看她衣着简朴,应当是出自贫苦人家,这样的女子,能做些什么?还扬言能帮助杨家? 旁人心中满是怀疑并不奇怪,但周亦琛深切的明白宋家之后,是谁站在那里,他只是思忖片刻,便沉声道:“好,本官姑且给你一个机会。” 宋怡施礼:“谢大人。” 宋怡望向杨老爷和杨夫人,又是一施礼:“杨老爷,杨夫人,宋怡只是普通人家的子女,并没有什么大本事,只是杨家于宋怡有恩,今日的事情,宋怡也恰好觉得有些蹊跷,只希望凭借一己之力为杨家做些事,权当报答。不知杨老爷和杨夫人又是否能给宋怡这个机会?” 即便是衣着朴素,却也不失礼仪与气度,杨夫人见过很多女子,她的三个儿子的终身大事都系在她身上,此番见到这样一个不卑不亢的女子,杨夫人眼中多了几分欣赏,她望向杨老爷,低声道:“老爷,姑且听听这位姑娘的话吧。” 杨老爷心中是不信李成会做出这些事的,他叹了一口气,重重的点头。 烫伤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了宋怡身上。宋怡手心已经全都是汗,可是她让自己冷静下来,想着钱慕锦的教导时,心中不自觉得就多了几分底气。 宋怡走到李成身边,礼貌问道:“李副管家,宋怡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李成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不晓得是因为几板子打得太疼了还是因为别的,他看了宋怡一眼,神色中有隐忍的痛楚,点点头:“姑娘请问。” 宋怡垂眼看着地上的李成,直言道:“李副管家在杨家可是做了账房先生的事情?” 杨家并没有专门的账房先生,李成虽然是副管家,却深的杨老爷的信任,这也是为何即便二姨娘只有一个女儿,却依旧不曾完全失宠的原因。 李成点点头:“是。” 宋怡继续问道:“那李副管家做了几年的账房?” 李成垂下头:“两年多……快要三年。” 宋怡心中微微讶异,似乎是这个答案和谁给她的说法重合了。 宋怡压下心头的意外,继续道:“那我再问李副管家,做了近三年的账房,李副管家可知道记账的忌讳有哪些?” 但凡事有账本的地方,总会有不光彩的手脚,所以即便这个时代还没有对记账有什么明文规定,在大家摸索了这么多年之后,也有了约定俗成的账房先生的规矩,李成沉默片刻,答道:“记账时忌讳错账,勾画。” 所谓错账和勾画,如同现代的记账法一般,账目不得有自行涂画的部分,若是记错,应另外重新记载。然如今的大齐并没有这样有系统的规定,是以多数的记账先生会打一个草稿,然后认认真真的记载在账本之上,如此方能体现一个真实与工整。而一旦有自行涂画的部分,会自动被归为后来篡改。 宋怡点点头:“那记账之后的账目又该如何?” 李成有些不懂这个小姑娘为何会问这些,还是照实回答:“记账后应晒干墨迹,而后封存应当防虫蛀,但如今杨府已经改用华……” 李成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一怔。 这样突如其来的打断让所有人都有些好奇,纷纷望向他。 李成的脸色变了又变,眼神开始变得飘忽。 宋怡倏尔笑了:“而如今杨府早已经用上了雅墨轩的一种最新的华研墨。而华研墨最大的特色,是它加入了一味特别的草药,这味草药叫做‘腐绝草’,带清香,混入墨棒中研磨出来的墨汁同样带有清香。而使用华研墨写出来的文章或是账本,无论多少年都不会被虫子蛀咬,李副管家,我说的对不对?” 宋怡此话一出,杨家人全都对这样一个小姑娘刮目相看。毕竟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姑娘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的确,雅墨轩的华研墨有这样的好处,便于账目的保存。 杨夫人看着宋怡,皱眉道:“宋姑娘,你问的这些事情,和杨府的事情有何关联?” 宋怡看了一眼明显呆滞的李成,弯腰从杨天勤带来的账本中翻出最老旧的一本,大概是两年前的账本,她问道:“今日杨府以家贼之事闹上公堂,家贼因何而出?” 这个问题也是钱慕锦教的,措辞语气都练了好几遍,宋怡一面给自己打气,一面整理着后面的话。 杨天勤接话:“因着三姨娘办酒宴,要从账房支钱,可是账房拿不出钱,这才对了账目,发现账房的现银与许多值钱的东西与账本对不上。” 宋怡点点头,继续问道:“查阅的账簿,可是这一篮子的账簿?” 账房虽然李成主管,但也不是他一个人独揽大权,负责账房这边相关事务的一个下手道:“姑娘,李管家做的账我们都是核对过的,每一季每一月都有核对,与库房的实物数量都能对的上,这账目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只是库房少了东西,这才怀疑……怀疑是有家贼。” 倘若真的是账目出了问题,所有做账的人都逃不了嫌疑,他们自然要为李成说话,也是为自己说话。 沉默已久的杨老爷此刻也发话了:“宋姑娘,账目我也查阅过,与库房是对的上的。” 宋怡脸上并无慌张之色,而是望向那个帮李成说话的账房下手:“这位小哥说,李副管家做的账没问题,是不是也同时表明,小哥能够保证李副管家每一次做账都极其认真,两年时间,六百多天如一日?” 小哥十分笃定:“是!” 宋怡弯弯唇角,忽然翻开了自己手里的账本,丢在了李成面前,也丢在了所有人面前:“那好,那就请李副管家为大家解释一下,这本账上的东西是什么。” 李成刚才说到那里的时候已经结巴了一下,现在看到账目上的东西,越发的脸色惨白。 是了,号称能永防虫蛀便于保存文书的华研墨写出来的账册上,竟然有墨绿色的痕迹从字迹上涨开,更严重的,已经有一些连字都看不清楚! 周边的人都看到了这账目上的痕迹,而方才信誓旦旦为李成作保的人,此刻也有些诧异呆愣。毕竟这账目……不该是这样子的。 宋怡将账目摊在众人眼前,不急不慢道:“华研墨的确可以有助于账目的保存,即便这些账目封存后不再拿出来摊晒,也不会被虫子蛀咬。但是华研墨在使用的时候,是有一个局限的。那就是字迹写成后,需得摊开摊上一日。因加入了草药,所以墨迹不容易干。但若是没有这样做,账本上会随着时间推移,生出越来越浓的墨绿痕迹,直至整个账本都作废!” “我想问问,能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做账房‘六百多天如一日’的李副管家,会不会不晓得这种墨的使用方法?” 宋怡眼珠子一转:“还是说,是雅墨轩的老板没能对李副管家说清楚?那可就是雅墨轩的老板的问题了。” 李成沉着脸,不说话。 杨老爷和杨夫人都愣住了,杨老爷有点转不过来:“宋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怡笑了笑,道:“杨老爷,我的意思是,倘若这里的账本其实根本就是李管家写的,那这个账本,还是真的吗?” 不……不是李成做的账? 周亦琛望向李成,一拍惊堂木:“李成,你有何话说?” 李成张了张嘴,不晓得是屁股上的疼痛太过钻心还是心神慌乱,一瞬间竟然没了解释。 宋怡趁热打铁:“李管家是解释不出来,还是不敢解释?不如让宋怡做一个猜想好嘛?” 宋怡将账本拿在手里:“真正懂得记账之人,就像李管家说的那样,不仅要懂得记,还要懂得存。远的不说,两三年内的账簿应当是能随时查阅保存完好的。这样的事情,一向妥帖周密的李管家不可能会漏掉。我们不妨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假如我手上这本账是假的,那为何府中的银钱与账册数目对不上的时候,为何没有看出这本账册是假的?” “不!”李成如梦初醒,及时出声。他的神色已经不定,口中却还在强辩:“是……是我记错了……是我不懂华研墨的用法……是是我疏忽……定然是这样,才会让账本……” “所以李副管家的意思,是这本账乃是李副管家亲自誊写记录,是句句属实的真账目?”宋怡厉声打断,气势非凡! 李成撑在地上的手臂已经微微发抖,声音也没了最初时候的底气:“是、是……” 宋怡笑着摇摇头,望向杨夫人:“夫人,宋怡有一事想要请教夫人。” 杨夫人已经被这样的局势弄得意外不已,现在看宋怡也没了最初的以貌取人,她点点头:“姑娘请问。” 宋怡道:“敢问府上吃不吃人参?” 杨夫人好歹是后宅之主,就算她不会一一详细的查询,有些事情她都会知道,比如府中每月哪一天是采购日,采购日当天会买些什么,她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杨夫人点头:“人参一物,杨府每个月都会采购。” 宋怡笑了笑:“杨夫人,您再仔细想一想,往前一些,这两年内,当真是每个月?” 杨夫人皱皱眉,似乎是在认真想,然后点头:“是,每月都有。”若是哪一个月少了,她是第一个晓得的,而且如果没有人身,杨夫人还需得支会下人去寻找旁的有同等进补功效的不拼采购回来。 金贵惯了的人,离不得这些。 人参这东西虽然金贵,却也不是千金难得之物。稍微有些规模的药材店都会有,不过是品质好坏罢了。 宋怡点点头,转身在篮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捞出一本相对上一本崭新一些,账本之中的墨迹也污染的少一些的账本,信手翻开。 公堂上安静的针落可闻,可宋怡的翻书声仿佛敲在人心上的警钟,叫人无法安心。 忽的,她的动作一滞,眼眸一亮,唇角跟着翘起。找到了! 宋怡将一年前的冬季的账目翻了出来,亮给众人看,扫过一遍后,众人的目光都变了。 一年前的冬季,根本没有采购人参! 宋怡浅浅一笑:“杨夫人,是不是您记错了?” 杨夫人脸色变了变,当即道:“不可能!我绝不可能记错!”旋即望向李成,神色也变得犀利:“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你当真用了假的账目!?” 李成已经面如纸白,宋怡却道:“杨夫人,您错了。这本账,才是真正的账目。” 这本账才是真的? 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杨天勤道:“宋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怡不动声色的舒了一口气,道:“一年前的冬天,因为比起往常要寒冷数倍,上山采参的工人因此冻死好一些,加上气候异常,使得盛产人参之地发生过好几次的雪崩,造成了极大地伤亡。所以一年前的冬天,整个大齐的人参,都是供不应求!能买到的人参,也必然是高出了往常的价格许多。” “不吃人参也不会死人,但是对于杨府来说,相比会惊动到夫人,采取别的措施。可是夫人说一年前的冬天府中买到了人参,那这理应高出正常价格许多倍的人参,夫人没有印象了吗?” 杨夫人有些发怔,杨老爷望向她:“你可想好了!” 杨夫人看了杨老爷一眼,坚定道:“老爷不信我?我为老爷打理家中事物多年,难道这种小事我会记错!?” 宋怡接话:“杨夫人没有记错。因为当日给杨夫人看的,根本不是这一本账簿。当日夫人看的,才是真正出自李副管家之手的账簿,一本从头到尾都弄虚作假的假账!” 最后几个字,宋怡说的铿锵有力,让李成险些支撑不住。 宋怡将手中的账簿扔给李成:“这本账簿,才是真正的账簿!记载了杨府吃穿用度采购的账簿!李副管家,你现在还能跟我说,这本账,是你记的吗?究竟是你一时大意忘记了华研墨的用法造成账目被毁,还是这本账根本就不是你所记?” 李成的嘴唇颤抖,还未发话,宋怡又是一击:“如果是你所记,就请李副管家为大家解释一下人参的事情,若不是你所记,那李副管家就更要解释一下,是什么人让您默许了这本真账目换了你所记的假账目!而你使出的这番苦肉计,让自己成为一个充满仁义的罪人,最终又是为了将谁陷于不仁不义!?” 咚的一声,李成最终无法支撑自己,跌坐在了地上,脸色惨白。 而宋怡的话音未落,一旁忽然传来了一个丫鬟的尖叫声:“不好了!三姨奶奶晕倒了!” 正文 092 真相半白,白玉手钏 三姨娘怀着身孕,所以她忽然这么一昏倒,整个公堂都乱了。杨老爷手忙脚乱的指挥者下人将三姨娘扶住,转身对着周亦琛拱手道:“大人,许氏如今怀有身孕,还请大人网开一面,能让……” “三夫人身子抱恙究竟是站不得,还是有些话听不得?”宋怡声音清朗,自居清晰,让堂上的骚动很快就安静下来,杨老爷一脸震惊的看着宋怡,语气不免严厉起来:“宋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怡看了杨老爷一眼,越发的挺直了背脊,朗声道:“李副管家尚且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本账簿如果不是你写的,那又是谁写的?谁将真正的账簿暗自记下来,在这个节骨眼换走了假的账簿,从而造成了府内库银与账簿数目无法核对上的结果?别人可以没有印象,但账本是李副管家你亲手记载的,难道李副管家你也不清楚吗?” 宋怡拿起一本最新的账簿,因为尚且很新,所以即便是用了华研墨,墨迹也并未呈现出墨绿色的污染。这种污染大概要半年以上才会出现。宋怡将最新的本子扔在李副管家面前:“不久前记载的账目被换了,李副管家你看不出来吗?究竟是您眼瞎,还是府中上上下下觉得您认真谨慎一丝不苟的人瞎呢?” 李副管家面如纸白,竟然一个字都没办法说出来。 二姨娘在一旁听得大惊失色,可是她毕竟不是很蠢,宋怡的话让她渐渐地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内在关系。 他使出的这番苦肉计,让自己成为一个充满仁义的罪人,最终又是为了将谁陷于不仁不义!? 二姨娘忽然扑上去抓住李成的衣襟:“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要整死我!”说到这里,她忽然抬起头望向三姨娘,眼珠子中带上了腥红的血丝:“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和李成练手要整死我是不是!你以为把我赶出了杨家,你就是二姨娘了吗!我呸!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不会!”二姨娘望向杨老爷,眼中的绝然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她忽的冷笑一声,当着满堂的人大声道:“老爷!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再相信我!可是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都要说!这个贱人……”她的手指向三姨娘,“这个贱人,才是全府上下最希望老爷你死的人!” 杨老爷面色涨红:“你胡说什么!” 三姨娘刚才的昏厥状态是真的,可是谁都没想到,她一把拂开了下人的搀扶,自己站了起来,即便面色依旧不好,整个人摇摇欲坠,她死咬着唇,并不说话。 二姨娘已经临近崩溃了,她拼命嘶喊:“是真的!我亲眼见到的,她……” “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 杨老爷命人将二姨娘的嘴巴捂住,转身对着周亦琛道:“大人!这件事情我们不再追究!” 这是要撤诉? 周亦琛由始至终都没说上几句话。这样的宅院纷争,他从小就见过不少,换在梁城,这种小打小闹闹上公堂,往后只会成为一个笑话。没有人会把自家后宅的事情闹上公堂,更何况还是这样分明可以在府内解决的事情。 周亦琛望向面色不好的三姨娘,终究卖了杨老爷一个面子:“杨老爷,你的意思可是不再追究这件事情?” 杨老爷也明白,这样闹上公堂,并不是说走就能走这么简单,可是这件事情显然不能继续任由它在公堂上被剥开,杨老爷行了一个礼:“还请大人格外开恩,这件事情,只是杨家内宅之事。家中人不懂事闹到大人这里,实在是罪过。” 周亦琛微微勾唇,竟然做起了和事佬:“本官素来认为,家和方能万事兴。进了公堂,难免就变了味道。虽然杨老爷这般来去,实在是有违公堂上的规矩,但本官也希望这件‘家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周亦琛不只是有心还是无意,家事两个字,咬的格外清晰明朗。 杨老爷面露愧色,这件事情在公堂上,竟然就算是了结了! 杨天勤看了一眼宋怡,心里的话没能说出来,家中尚且一团乱,宋怡的事情,还是放到后面再慢慢说吧。 事实上,杨夫人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她离开之前,看了宋怡一眼,客气道:“宋姑娘,今日之事,实在是麻烦姑娘了。” 宋怡连连摆手:“夫人这是什么话。宋怡不过是尽己之所能,其实周大人说的很对,这件事情是杨府家事,还请夫人不要责怪宋怡多事才是。” 杨夫人苦笑着摇摇头:“今日家中纷乱,等到事情解决了,我再下帖请宋姑娘过府一聚。” “过府一聚”这四个字让杨天勤心中一跳,下意识的就去看宋怡的表现。可是宋怡依旧是不卑不亢,笑容得体,与不久之前见到的那个会耍小脾气会脸红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她星眸闪烁,浅浅一笑:“夫人不必记挂,还是解决家中的事情要紧。耽误了这么久,夫人也累了,还是让几位公子带着夫人早些回去休息吧。” 方才听到宋怡说话的时候,杨夫人心里已经盘算了一遍。听起来,这小姑娘似乎是那个怀山村的小村姑,可是小村姑能有这样的气度和见识,就让人有些讶异。 再者提到怀山村,杨夫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小儿子杨天勤住在杨保家的事情。 杨夫人别的不担心,就担心哪个不要脸的小妖精看上了杨天勤,使些手段要跟着回府。可是现在看来,相比起来,倒是自己的儿子几次三番的看着这个姑娘,反观宋怡,落落大方,气度得体。 莫名的,杨夫人对宋怡生出了几分好感。 杨夫人:“无论如何,还是劳烦宋姑娘了。” 宋怡也不再多客气,目送杨夫人离开,也对着频频回头的杨天勤浅浅一笑,眼中闪烁却并无波澜。 这件案子处理到了一半,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被揭开。但是对周亦琛而言,所谓的真相,不应当在此处揭开。 人群渐渐散去,宋怡了却了这件事情,看到杨家人都离开,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脸红心跳两手发抖瞬间恢复原状,转过身,忽然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周亦琛。 宋怡大惊:“周……周大人……” 周亦琛脸色沉沉的:“钱慕锦呢?” 宋怡脑子转了一圈方才反应过来,“大……大嫂吗?方才还在这里的啊……回大人,大嫂也随我们来了,应当是在后院等着……” 后院…… 周亦琛的目光变了几变:“你随我来。” 话毕,周亦琛转身往后院走去,宋怡心中的紧张还未消缺,但与此同时,也惊叹不已。 这件案子好几处地方,都被大嫂说中了。包括到了最后,杨家不会追究到底,而周亦琛也不会固执的要彻查清楚。所以她需要说的只有账本的问题,其他的问题,她当真不用担心。 宋怡觉得钱慕锦仿佛一个能预知未来的神女,瞬间成为了让她极度崇拜之人。随着周亦琛回后院的路上,宋怡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往后要越发认真的向大嫂学习。 同一时刻,应当是在后院等着的钱慕锦却是站在衙门的大门口,目送着杨家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周围有不少围观之人讨论着刚才的事情,和周亦琛所想的一样,这种事情在普通人家看来,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是笑话。 钱慕锦目光淡淡的,唇角忽然翘起一个弧度,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就在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身边忽然多了一个男人。 “你跟我过来。”容景之负手而立站在她身边,目光直直的望向她。 钱慕锦已经转过身,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抬脚就要离开。 容景之动作飞快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不容商榷的将她带着走。 “放手!”钱慕锦秀眉微蹙,伸手就要挣脱。奈何容景之身材高大,手劲根本不是她能反抗的。还未挣扎几番,容景之忽然就伸手揽住她的腰,快步的走到了人少的小巷子,足尖一点,便带着她直接跃上了路边的房屋屋顶! 刚刚站稳脚步的那一刻,容景之随之松手,钱慕锦神色中终于带上了惊吓,在容景之松手的同时,她身子一歪,本能的抓住了他的袖口! “你干什么?”终于能够站稳,却不能随意动弹。钱慕锦松开容景之,冷冷的看着他。 容景之身姿潇洒,站在屋顶之上如履平地,他轻松一越,单手撑着屋顶的脊梁,双腿轻越,转眼已经坐下。一条长腿搭在砖瓦上,一条长腿屈起,语气亦是淡淡的:“坐下。” 钱慕锦直直的站在屋顶,一时间竟然没有动弹。 容景之转过头看她,忽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抬起一只手伸向她:“过来。” 这是要扶着她? 钱慕锦不为所动,凉凉道:“有什么话要在这里说?” 容景之见她不动作,收回了手,也收回了目光,直直的看着前面不知名的景物,声音懒懒的:“自然是要在这里说。在这里说,你才不会一语不合就一拍而散。” 钱慕锦嗤笑一声,终于提起裙子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和他并排坐下来。 天气已经快要入冬,这个天气坐在县城的屋顶,下方是一片来来往往的嘈杂,钱慕锦也看着前面,入眼几乎都是一片低矮的屋顶。偶尔会突出几座酒楼,显得格外的气派。 钱慕锦双手拢在袖子里,语气淡淡的:“你要说什么。” 容景之毫不犹豫道:“说你和我。” 钱慕锦:“那就是无话可说了?走吧。” 容景之忽然望向她:“你在逃避什么?” 钱慕锦忽然一怔,却并没有望向容景之。她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拽紧,整个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容景之一直看着她,那张面具上的一双眼,目光灼灼:“是在逃避我,还是逃避你根本问都不曾问过的事实?” 钱慕锦倏地望向他:“容景之,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副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真的让人很讨厌!” 容景之在钱慕锦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激动,心中大定,竟浮出一个笑容来:“你和宋光的话,我都听到了。” 钱慕锦怔了怔,很快的收回目光:“那又如何。” 容景之微微挑眉:“我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荣幸……被你引为知己。” 钱慕锦双眼微垂,很快又抬起来,那一闪而过的阴霾并未被人发现,她目光淡淡,声线清凉:“既然你都听到了的,就不要让我再重复。我决定的事情便不会轻易改变,你若真的不是我所想的那般,就不要再多做无谓的事情。” 容景之笑意不减:“钱慕锦……你真的以为……” 他的话忽然顿了顿,钱慕锦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等他说完。 你真的以为,谁稀罕做你的知己? 容景之笑了起来,“你真的以为,你有那个利用的价值吗?还是你觉得,凭你自己的本事,会解决不了我的身份给你带来的麻烦?” 那一日,他请动了傅老先生为宋励作保。在怀山村的后山,她问他和傅吾裘的关系。他的回答是什么?傅吾裘……欠了他们家一个人情。 傅吾裘的为人,钱慕锦既然知道他能用,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位老先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傅吾裘欠一个人情,容景之尚且又这般年轻,那更多的可能,便是关系到两代人的恩怨。 钱慕锦多么精明的人?即便只是推测,她也必然将更多的可能放在“了容景之必然是与朝廷有关的人”这个选项纸上。 然而相处下来,容景之的体贴周到,细致非常,更难得的是,两人不止一次的会在同一件事上往同一个方向思考,并且得到同样的结果。 这样的认知让钱慕锦意外,她甚至觉得,这样一个人,做一个朋友也不错。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倘若有了一个复杂的身世和纠缠不清的恩怨关系,再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联系在一起,再难得的知音,钱慕锦也只会止步。 如果注定是要相互利用,那一开始便保持着一个单纯的关系即可。 钱慕锦看着前方,不紧不慢的开口:“我对你的身份并不感兴趣,我只是一个生意人,从小到大,我都很清楚生意人的界限在哪里。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不敢抑或是不能,而是一旦开始,就会有无穷无尽的混乱纠纷。这一点,即便我不说,你也清楚。” 容景之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 钱慕锦继而道:“我的确觉得与你有几分谈得来,但我并不需要什么谈得来的知己。倘若你能助我,我不会客气。若是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要不越过我的底线,我自然也会倾力相助。” 容景之轻笑出声,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个不停。 钱慕锦不去打断他,仿佛是在等着他笑完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容景之忽然握住她的手腕,钱慕锦心中一惊,本能的就要缩回。 然下一刻,被他握住的右手手腕上忽然多了一串白玉手钏。 容景之耐心的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在她的手腕上绕着手钏。一圈,又一圈。 最后一圈,容景之看着她白腻的手腕,淡淡一笑:“一百零八颗,果然是刚刚好。” 钱慕锦看着手上将肤色衬托的越发白腻的手钏:“你这是做什么?” 容景之起身,随意的拍了拍身上:“不做什么,只不过是找个东西做信物。” 他侧首垂眼,那一瞬间,钱慕锦仿佛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有什么翻波的情绪被强硬的压下去。 他说:“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你的事情,我会助你。日后我的要求,只要你能做到,你也不能拒绝。” 钱慕锦的目光落在手上的手钏上,良久,她收回手:“好,一言为定。” 容景之的目光闪了闪:“一言为定。” 正文 093 赌局浮现,周锦交手 钱慕锦和容景之回到县衙的后院时,府里的下人已经找了他们好几圈。宋怡几个尚且还在偏厅喝茶,而一旁赫然是已经下了公堂陪同着的周亦琛。 宋怡早已经没了在公堂上的气势,此番看着淡定陪着喝茶的周亦琛,终于又忍不住道:“周大人,我大嫂他们……大概是出去了,也有可能是买些东西……” 找了好几圈都不在府中,那必然是出去了。宋励给了宋怡一个安心的眼神,对周亦琛道:“大人,家嫂兴许已经先行回去了。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向上一次大人的帮忙道谢。” 周亦琛将茶杯放下:“为民请命乃是本官分内之事。如今已经快过冬,家中能多储一些食物才是正事,你们带来的东西,即便只是一米一粒,本官也不能收。走的时候将东西带走吧。” 宋励和宋怡都怔了怔,异口同声:“可是……” “周大人是百姓父母官,大齐为官律例更是说的清清楚楚,为官之人,不得收受百姓一分一毫。你们若是强留,只怕要让大人背上一个收受贿赂的罪名了。”清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宋怡面上一喜:“是大嫂!” 宋励也跟着站起来,只是目光在望向钱慕锦身后一同进来的容景之时,不自觉得暗了几分。 周亦琛自钱慕锦进来的那一刻,手中握着的茶杯已经不自觉的拽紧。钱慕锦好笑的看着他,唇角微翘:“我们此次前来,的确是为了向上一次周大人的恩情表达谢意,既然大人觉得收下百姓之物乃是收受贿赂,我们也绝不勉强。若是大人没有什么指示,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砰地一声,周亦琛忽然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放在了桌上,霍然起身,迈着步子就要往钱慕锦面前走。 然而,三步以内,两个男人同时上前。宋励拦在了周亦琛面前,容景之却是伸手将钱慕锦拽到了自己的身后。 这是容景之今日第二次握住钱慕锦的手腕,但这一次,他似乎只是单纯的抓住她往后拽,将人拽到自己身后,便松开了手。 钱慕锦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两个男人,忽然间有些微怔。 周亦琛似乎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他神色严肃:“你们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她究竟跟你们说了什么,让你们这般维护,心甘情愿的供她利用?” 这番话说的未免有些言重,宋励亦皱起眉头,很有分寸的提醒:“周大人,请慎言。” 周亦琛笑了:“慎言?宋励,你们真当本官眼瞎吗?扪心自问,自从她来到你们家,自从本官来到千穗县,大大小小的事情闹出了多少!?而这些事情里面,又有多少是这个女人插手了的?” 周亦琛的目光继而落在了宋励身上,眼中有失望之色:“你身为读书之人,如今竟然甘心与这般唯利是图的小人狼狈为奸!她今日能让你们帮着多管闲事,明日就能唆使你们栽赃陷害!宋励,如今你已算是有了半边前途,我不知这个女人许给你们什么好处,但我务必提醒你一句,自己的前途,还是莫要自己一手摧毁的好!” 宋励目光沉沉,放一张口,宋怡已经迫不及待的站出来:“周大人,你这是什么话!?我大嫂不偷不抢,从来都是那些恶人先来招惹我们,我们才回击!大人你本就对我大嫂心存成见,真正看不明白的,是大人你才对!” 周亦琛:“放肆!” 钱慕锦:“宋怡!” 前者是恼怒,后者则是冷静。 钱慕锦叫退了宋怡,伸手将面前的男人轻轻推开,走到周亦琛面前,直直的看着他:“周大人,你怎么看我并不重要。但有句话,我也送给大人。” 钱慕锦目光流转,隐含笑意,恍若嘲弄:“这句话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不知大人读的那是哪一本圣贤书,让大人将利与义划分的这般清楚,可我要告诉大人的是,就大人所处的这个位置来说,人和人之间最根本的关系本就是利益。或求自保,或求高升,都不过是本能之为。就连大人你自己……” 钱慕锦眼中笑意深重,“也是一样。” 周亦琛目光闪了闪,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钱慕锦勾唇一笑,继续道:“大人觉得惹起是非的那个人是我?可是大人又知不知道,但凡有人的地方,便会有利益纷争。人对利的渴求,才是事端真正的起源。” “大人将所有的罪责落实在某一个具体的人身上,急于宣泄,足以见得大人心中早已憋闷不已,只恨不能将唯利小人除之而后快。可是怎么办呢?这些人的存在,就是让大人看不惯他们,又弄不掉他们。” 周亦琛哂笑一下,目光中带上了厉色:“你以为本官真的不能动你?还是你以为本官不会动那些别人不敢动的人?” 钱慕锦笑着摇摇头:“‘敢’这个词,是用在空有一副热血却不懂得审时度势的毛头小子身上的。民不与官斗,即便富可敌国,也只是平民百姓。可是真正没有了这些人,才是麻烦的开始。大人身为父母官,更应放眼全局,方能做出最好的决策。” 周亦琛眼中露出奇怪的神色,她觉得钱慕锦的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 事实上,的确如此,钱慕锦含笑看着他,忽然靠近了一步。 周亦琛本能的想要后退一步,就听到耳边已经响起一个凉凉的声音:“大人若是不信,我们打个赌可好?赌局半月至一月之内必然出现,至于赌注……大人可以想好要不要打这个赌,再慢慢商议。” 周亦琛终于回过神来,飞快的后退一步,精致妥帖的官服因为这一步退开,衣角翻飞起一个急促的弧度,周亦琛看着钱慕锦,良久才给出一句评论:“装神弄鬼!” 钱慕锦也不争辩,话锋一转:“大人不愿收受贿赂,那那些东西,我便带回去了。” 她转而望向偏厅的窗外,声音有些悠远:“大人说的对,已经快要入冬了,可怜人家,冻死在这个冬天都说不准,那些东西与大人来说不算什么,与我们这样的小农小户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如此,我们便现行告辞了。” 钱慕锦婉婉一行礼,转身离去。 随着她的离去,剩下的人也自然而然的跟着一并走出去,留下周亦琛在偏厅中,眉头深锁。 出了县衙的后院时,带来的多少东西,带回去还是多少东西。宋励帮着把东西放到了马车上,转过头看了钱慕锦一眼。 钱慕锦已经被容景之扶着上了马车,容景之和宋怡一人坐在她的一边。宋励付了车钱,跟着上车坐在容景之身边。 钱慕锦刚一坐下,忽然想起来来的应该是五个人,她扫了一眼:“宋光呢?” 宋怡也才想起来大哥是跟着一起来了的!可是公堂上这些事情一过,下了公堂就被周亦琛带着去了偏厅等着忽然不见了踪影的钱慕锦。这么说来,她还真没注意大哥去哪儿了。 宋励看了钱慕锦一眼,这才把忘记的事情想起来了:“大嫂,你不用担心。大哥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出去了一趟,回来碰到我说,他先回去了。” 宋光有事?他能有什么事?钱慕锦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宋励看着她,继而道:“快要过年了,大哥也想快些把房子完工。” 说到房子,就不难理解了。家里的房子是宋光盖的,这些事情他多操心一点并不奇怪。只是出来的时间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至于急着这么点时间? 钱慕锦点点头,垂眼不语。 一声马鸣,马车很快除了县城,往怀山村直奔而去。 一路上,四个人都各自沉默,各怀心事。 回到家里的时候,宋光果然在干活儿。 房子因为是宋光自己起的,又找了几个关系好的哥们儿帮忙,除开开出的工钱,能用的材料也都是自己弄得的,很是实惠划算。所以不过短短的日子,房子已经快要完工。 见到钱慕锦他们回来,宋光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锦娘,你们回来了。” 没有人发现宋光的异常,事实上,宋光这样也没什么异常可言。但钱慕锦就是怔了一下,然后仔细去看宋光的脸。 宋光笑呵呵的,撞上了钱慕锦的目光,傻愣愣的去摸自己的脸:“是、是不是我脸上有啥?” 钱慕锦别开目光:“天都黑了,明天再干吧。” 宋光看了一下日头,天气冷了,天黑的就早,现在确实已经暗了,但是他摇摇头:“我再干一会儿!你们先进去吧,外头凉。” 钱慕锦看着转过头继续干活儿的宋光,微微眯了眯眼。 宋励上前一步:“大嫂,外面风大,你吹了风头又该疼了。先进去吧,我来帮大哥。” 钱慕锦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从宋光身上转到宋励身上,唇角还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也别累着。” 宋励温柔的应下,而这一幕,被中途回过头来得宋光看在眼里。 自己的弟弟十几年来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神色,宋光心里清清楚楚。他想,也许二弟自己的都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大的变化吧。 宋光抿着唇,转过头继续卖力干活儿。 另一边,钱慕锦已经进了屋,宋励也挽着袖子来帮忙。 “大哥,还有什么要做的?”宋励时真心想要帮忙,可是宋光却拦住他:“没事儿,你好好读书就行,家里这些事情你不要操心!” 宋励笑了:“读书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读,这些都是我能做的,我也想帮一帮忙。再说了……”宋励说到这里,好像是想到了什么,自嘲的笑了笑,接话:“再说有些书,当真会读着读着就把脑子给读的糊里糊涂。” 宋光有些不懂,咕哝了一句:“胡说啥,当然是要多读书!” 宋励笑了笑,不做解释。 钱慕锦进了屋,立马就闻到了香味。以往过年,家里最好的大概就是腊货,能吃上腊货就已经是个好年。可是宋光多了个心思,问了钱慕锦一句,才知道钱慕锦并不喜欢吃腊货,所以现在的每一顿饭都有新鲜的蔬菜和肉。 先是钱慕锦赚了几十两银子让家中衣食无忧,后又有宋怡的刺绣赚了几十两银子。现在家里再也不用担心宋励的学费,更不用担心往后的生活,日子过得越发有滋味。 宋怡回来了就主动地去帮忙做饭,钱慕锦转过头,就看到坐在凳子上的容景之。堂屋里有一盆火,一个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铜盆里有木炭燃着橙红色的火光。梁忠还在外面帮着干活儿,容景之这样悠哉悠然,越发让钱慕锦看出了几分尊贵之气。 “梁忠好歹是你‘叔父’,哪有叔父在外头干活儿,你一个晚辈悠哉烤火的。”今日两人一番对话,有些隔阂已经消除,现在相处起来,反倒多了几份坦荡。容景之修长好看的手拢入袖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轻松回击:“哦,那不也是你的叔父么。” 话锋直指两人的“兄妹关系”。 钱慕锦不再看他,轻笑一声回房。 容景之看着合上的东屋门,低头笑了一声,起身出了堂屋,走到外面隔壁的新房边:“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宋光正在和泥,抬头看到小舅子,立马道:“没有没有!进去烤火吧。” 而一旁,梁忠头也不抬的继续干活儿。 容景之丝毫没有要强行帮忙的意思,丢下一句“有需要叫我。”当真回去烤火。 其实,对于这对叔侄和钱慕锦的关系,宋光听宋励说过。大户人家里,亲戚啥的当真不是最重要的,有些亲戚就是给另外的亲戚做奴才的。可那得是巴结的时候,现在钱慕锦他们流落到这里,这位叔父还能心甘情愿的服侍,衷心可见一斑。 所以平日里宋光虽然不会对钱慕锦和容景之说什么“孝悌之义”,但是私底下,他对梁忠还是和长辈一样。 屋里的饭菜香飘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小妹的叫唤声。 宋光摸一把汗,对梁忠道:“忠叔,去吃饭吧!” 梁忠这才停下来:“诶。” 宋励看一眼梁忠,不置一词。 无论如何,这个冬日,他们一家不必担心挨饿受冻。过了今年,往后必然会过得越来越好! 正文 094 直白相告,心意突变 屋外是寒风料峭,屋内却是一派和乐。 宋家是小门小户,没什么规矩条文。吃过晚饭,宋老爹抽着钱慕锦送的烟丝,看着儿女哥哥能干,借着酒劲,从前的沉默模样也没了,说了好些话。 都是实诚而又普通的话,无非是希望往后一家人还能好好过日子,再就是问问过年前还有什么缺的没。钱慕锦和容景之都是外来之人,即便已经生活了数月,但更多时候,他们习惯的是从前的生活。宋家三兄妹应话,又或者是说到别处地方,钱慕锦插话的兴致都不怎么高。 话没说多大一会儿,宋老爹看了一眼兴趣缺缺的钱慕锦,话锋一转:“阿锦,年后新房子就起好了。你和老大搬到新房子去吧。”然后又望向容景之和梁忠,话是对着钱慕锦说的:“你哥哥和叔父都在这堂屋挤了好些日子了,委屈了。” 钱慕锦看了一眼沉默的容景之,应了一声。 如今宋家已经不必为了省那么一点油灯早早入睡,除开宋大娘和宋老爹习惯早睡,其他人其实睡得并没有那么早。 宋光去后面给大家烧水,钱慕锦看着格外殷勤的宋光,眉间隐隐带着狐疑。可是这样的宋光对宋励和宋怡来说,似乎和平日里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因着烧水的柴火得时时把控着,所以宋光烧水的时候没办法离开,东屋这边,钱慕锦独坐着无聊,起身出屋。 门板子已经被下下来,梁忠弓着身子在铺床,容景之双目紧闭坐在一旁,似在养神。而在钱慕锦出去的那一刻,他缓缓睁开眼,转过头看她。 然而只是一眼,容景之勾唇一笑,眼中若有深意。 有些习性,一旦了解至深,一眼便看穿。 钱慕锦无端端的生出几分恼怒,正欲张口,西屋里出来了人。 宋怡这段日子十分努力的给大家赶制衣裳。因着身形可以就地量,她做这些事儿又做的十分顺手,所以新衣服一件一件的完工,过年的气氛也一点一点的浓重。 此刻,宋怡手里是一件新的棉袄,很显然,是男人穿的。 见到钱慕锦,宋怡笑嘻嘻的把衣裳递给她:“大嫂,你看看这是我给钱大哥做的!” 得知钱慕锦姓钱,宋家人又主动的给容景之改了姓。对于两人乃是兄妹的说法,似乎是深信不疑的。 钱慕锦把衣服丢还给她:“给我做什么,谁的衣服给谁。” 宋怡已经算是跟着钱慕锦吃过几天饭的人了,见她忽然这么反常,难免的去看容景之的表情。容景之坦坦荡荡的坐在那里,眼角含着笑,那笑容,仿佛是看着闹脾气的妹妹,满是宠溺。 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让钱慕锦对容景之置气,宋怡很快反应过来,打了圆场:“钱大哥,你试试吧。” 衣裳时很普通的样式,袄子和裤子。但是棉花用的足,穿起来十分暖和。容景之笑着接过:“有劳小妹。” 宋怡摆摆手:“没啥,钱大哥你喜欢就成!” 钱慕锦多看了宋怡一眼,发话问道:“你整日都做衣裳了?” 宋怡点点头,是啊,她不做衣裳做啥呀? 钱慕锦看一看宋怡,又看一看容景之,眼神难得的有些飘忽,最后什么也不说,转身就往房里走,哐的一声关上门。 这会儿连宋怡都看出来了。换在以前,钱慕锦这就是无端恼怒。现在,宋怡已经能小心翼翼的问容景之:“大嫂……又馋酒了吧?” 容景之将手里的新衣服递给了梁忠,但笑不语。 宋怡已经能从这个表情中得到答案,她一回头,就看到已经在西屋门口站了许久的宋励,见到救星似的凑过去:“二哥,家里的桂花酒还有没有?” 桂花酒早就被钱慕锦喝光了,宋励看了一眼紧闭的东屋大门,轻咳一声:“大嫂身子不好,酒还是少喝一些。对了,大嫂的药都喝完了吗?” 督促钱慕锦喝药养身,是全家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宋怡点点头:“每天都喝着,有时是睡前,有时是起来。现在也不瞧着大嫂头疼了。” 宋励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堂屋的容景之身上扫了一眼,低低的“嗯”了一声,“已经这么晚了,你这些活儿也不要赶着做了。现在家里谁都不缺衣裳穿,你别太累。” 宋怡吐吐舌头:“知道啦!” 督促完了宋怡,宋励看了一眼坐在堂屋的容景之,走到他面前:“我有些话跟你谈。” 容景之抬眼看了看宋励,施施然起身。 两人都颀长俊朗,乍看之下,宋励的模样要比容景之更加俊朗几分,但是两人相对而立之时,容景之由内而外的从容不迫与尊贵之气都浑然天成。 容景之微微挑眉:“谈什么?” 宋励不言,转身出了屋子。 容景之看一眼紧闭的东屋门,跟着出了屋子。 屋外已经起风,先前还挂着几片枯叶的树干已经变得光秃秃,宋励与容景之走到暗处,宋励忽然转过身:“你究竟是谁?” 容景之负手而立,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为何这么问?” 为什么这么问?宋励觉得好笑,却并没有解释。心有怀疑,自然也是从傅老先生那里开始。后来的时间里,他去傅府借阅书籍,好几次傅山长都问到了容景之。宋励心中疑惑,也并未回答太多,只说容景之是因为落难寄于宋家的人。 傅山长由此见到宋励,越发的亲切温和。那些旁的学生连摸都无法摸一下的古籍,他也能顺利借阅。宋励不是傻子,这样的奇怪关系让他在心里暗暗地怀疑起容景之的身份,但这个人在家中从来都是低调寡言,说话最多的人,就只有钱慕锦。 宋励直直的看着容景之:“我为何这么问,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现在告诉你,大嫂已经和我大哥成亲,你若尚且有一丝一毫的自觉,就不该与我大嫂走的那么近!” 容景之从容的看着宋励,忽而笑了。 宋励眉间一紧:“你笑什么。” 容景之上前一步,错开宋励,低声道:“笑有些人明知故犯。有些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却要强做一个说教之人去勒令他人。” “你!”宋励神色一厉,伸手就要去抓容景之的前襟,奈何容景之的伸手远远不是他能够比拟的,手不过伸出去半寸距离,就已经被容景之一个轻轻松松的擒拿手别了过去。 耳边依旧是男人没有温度的声音:“宋励,有一件事情,你放在心里清清楚楚的记牢了。” 宋励猛力挣扎,只觉得胳膊一阵钻心的疼,容景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字一顿:“如果我要她,没人能阻止。” 宋励忽的望向容景之,脸上有诧异之色,仿佛是没有意识到,一个平日里沉默寡淡貌不惊人的男人,骨子里早已经浓厚无比的欲念。 容景之嘴角噙着笑意,忽的松开了他。 宋励酿跄几步,跌跌撞撞的靠在一棵书上,捂着自己的肩膀,喘着气看着容景之。 容景之缓缓转过身往回走:“这样的话,你以后都不必再说,让旁人听见,只会增添无谓的尴尬。包括……让她感到不自在。” 宋励反驳的话被最后一句堵在了喉头中,同一时间,屋里响起了宋光的声音。 “锦娘,水烧好了!” 宋励的目光怔了怔,而后是容景之的声音。 “宋励,即便你饱读诗书,明理识礼,有些事情上,你还不如宋光这个大哥。” 宋励眉心紧蹙,还没来得及回话,容景之已经进屋了。 天气已经很冷了,还用大木桶洗澡难免会感染风寒,所以钱慕锦洗澡的大木桶变成了新的小木盆,宋光小心翼翼的端水进屋,见到进堂屋的容景之,对着他笑了笑。 容景之看着宋光端水进屋,笑着摇摇头。 宋光今天十分热情,干活更是卖力。钱慕锦没有流汗,也并不想在这么个大冷天受一回冻。热乎乎的水打湿了帕子,拧干了擦一擦,也就罢了。 最后泡脚的时候,宋光忽然丢了手里的活儿凑过来,腆着脸道:“锦娘……我……我来帮你吧。” 钱慕锦兀自脱了鞋袜,露出了一双小巧精致的玉足,宋光的手伸了出来,黑而粗糙的双手越发衬托的一双脚白嫩细腻。 宋光咽了咽口水,轻轻捧住她的脚,先是用手舀了舀水,浇在脚背上,然后抬头问她:“烫不烫?” 钱慕锦任由宋光捧着脚,摇摇头,不烫。 宋光这才满满的把一双脚沁入水中,细致的洗起来。 钱慕锦看着男人的头顶,忽然伸出手抚了抚宋光的头。宋光猛地抬起头,眼中又茫然也有意外。 女人不该随意的摸男人的头。 可是钱慕锦这一摸,抛却了平日里的冷漠与疏离,竟有了一个女人的温柔。 钱慕锦低头看他,语气中耐心而又带着诱导:“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宋光一怔,似乎是没有意料到钱慕锦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低下头,继续帮她洗脚,声音沉闷而犹豫:“锦、锦娘……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钱慕锦“嗯”了一声:“你说。” 宋光的嘴唇动了动,最后犹犹豫豫的说:“锦娘……你……你教我做生意吧。” 钱慕锦有些意外:“做生意?” 宋光点头:“是!锦娘,我知道我读的书少,可是我瞧着外头也有不少做生意的不一定就想二弟那样会读书!锦娘,我……我想帮你……可我……” “宋光。”钱慕锦淡淡的喊他,宋光急着还想说什么,钱慕锦却再次发话:“你先别急,坐过来说。”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就像是一个耐心哄着小朋友的女人。 宋光找来干净的帕子给她擦了擦脚,将她的脚放到床上用棉被盖住,这才在一边坐下来,低着脑袋。 宋光这样想,并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想法。正如周亦琛所说,钱慕锦愿意利用宋怡,利用宋励,让他们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却从来没有让他宋光做过什么。哦不,除了让他注意新到村里的那个杨公子的动向,倘若发现杨公子与村里人有任何纠纷,必然要出面为杨公子出头。 除了这一件,再无其他。就连这一件,也是谁都可以做的。 不像二弟,不像三妹。 他觉得,自己于钱慕锦来说,没有丝毫的用处。 钱慕锦歪歪脑袋看他:“宋光,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好比……” 好比什么?钱慕锦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一日容景之对他的劝说。 就好比他们兄妹三人,各自有各自的长处,为何要摒弃自己原本擅长的,去涉猎那些自己根本不会的? 钱慕锦看着被戳穿心事闷闷不乐的宋光,轻叹一声,道:“阿宋,你就这么喜欢我?” 宋光缓缓抬起头,近乎痴迷的看着她,点点头。是,就是这么喜欢你。 钱慕锦定定的看着宋光,良久,她忽然道:“等到开年之后,我们便圆房。” 那一瞬间,宋光的目光中有从未有过的吃惊和诧异,然后,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喜悦,一点一点,变得浓厚。 宋光的呼吸变得急促:“锦、锦娘……你说真的?你……你为什么……” 钱慕锦弯起唇角:“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这件事情做完,我们便安安心心的在这个小村子住下,做生意什么的,你就免了吧。我……也不想再插手这些事情。你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家汉,能盖房子养孩子就已经顶了天了。” 宋光的笑容怔了怔,“我……” 钱慕锦却还在继续道:“等我将事情做完,圆房以后,尽早生一个孩子。届时,爹娘也会开心,是不是?” 宋光的笑容没有减去,兴奋程度却少了许多,他笑了笑,点头:“嗯。” 钱慕锦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一个大男人,整日胡思乱想的做什么。你看看整个家里,谁盖房子有你盖的好?若是没有你,哪里来的新房子住?” 钱慕锦……其实并不擅长安慰人,可是对于宋光,她已经是极尽全力的安慰。看着笑容勉强的男人,钱慕锦已不再说什么。 即便心中有事,干了一天的活儿,宋光还是睡得很快。钱慕锦看着熟睡的宋光,扯过一件衣裳披身下床。 推开东屋的门,一眼就看到了敞开的堂屋大门。 如果她没有记错,方才屋外面的确是有人影闪过,似乎一直就站在窗边。 钱慕锦出门,朦胧夜色中,高大修长的男人立于几步之外,身上的衣物未除,似乎是一直没有睡下。 钱慕锦走到容景之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容景之语气淡淡:“决定了?” 不问是什么,也不问为什么。钱慕锦点点头:“没什么好为难的。我想不必我说,你也很清楚,有些事情接触久了,因为熟悉,所以厌烦。” 容景之转过头看她:“你就不怕穆子宴再杀你一次?” 钱慕锦望着前方的一片漆黑,语态冰凉:“人和人之间最本质的关系,便是利益关系。如今我愿意在这一方村落中过安安稳稳的生活,于穆子宴来说,不再会有利益威胁。他自然不必再惧怕我。”钱慕锦顿了一顿,继而道,“再者,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钱家如何,我放手给他。他若当真心狠手辣,我也不是坐吃等死。” 容景之似乎是在回味她的话:“利益关系……在你看来,人与人之间,唯有利。” 钱慕锦直直的望向他,“有些人之间,的确只有利。利,是唯一且永恒的关系。” 容景之的一双眼在暗夜中看不分明,只听到他说:“所以……你的最后一件事情……是……” 钱慕锦:“是你自己走,还是我请傅老先生来求你走?” 正文 095 贵客已至,宋怡之慧 夜风习习,微寒。 容景之盘腿坐在床板上,久久未能入眠。 东屋的门已经重新紧闭,钱慕锦说完那句话后,便回了东屋。她既然忽然转变了心意要一心一意留在这里,自然更加不会插手他的事。所以,她现在希望他赶快离开? 夜深人静,渐入寒冬的怀山村是一片寂静,而通往千穗县的官道上,却是一片匆忙马蹄声。 马车中,闭目养神的男人背靠着坐垫,四平八稳的马车里摆了一只小几。即便是这般急速的马车,小几上的茶杯也没有半点茶水洒出,足以见得马车的稳当与驾车人的技术高超。 “公子,前面就是千穗县了。”马车门被打开了一小片,同样是坐在马车外的一个男人低声道。 齐承嗣缓缓睁开眼,这一路疾奔而来,的确是有些疲乏。他默了默,道:“找一家客栈。” 马车外的人似乎是怔了一下:“不、不去县衙吗?” 齐承嗣没有答话,而是微微抬眼。 马车外的男人立马低下头,“属下明白。” 马车门关上,马车继续一路疾驰,进入了千穗县城。 年关将近,进入县城后,哪怕大多数的店面已经关门,依旧能感觉到大街上的年味。齐承嗣挑开车帘,钻进来的风,十分的凉。可是街道上那布置喜庆的店面,却瞧着精致而温暖。 齐承嗣点了一家客栈,驾车的两个人立即停车投宿。两人都是做事极有效率之人,很快就办好了入住手续,齐承嗣的衣着光鲜亮丽,一看便是富有人家的少爷,是以掌柜这么晚了,接待的热情依旧是十分浓重。 终于找到了房间歇息,齐承嗣垂眼,对身边的两人道:“今夜已经晚了。都歇着吧。” “是。”两个人同时应下,离开了房间。 齐承嗣推开客栈的窗户,看着外面已经入夜的千穗县,心中忽然就生出几分畅快之感。 若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地方,甩开了几张一瞧见便会心生厌烦的脸,心情果然畅快许多。齐承嗣这样站了一会儿,外面就有掌柜的送了热水过来。 齐承嗣看着热情的掌柜,忽然心中一动,掏出一粒碎银子:“掌柜的,向你打听些事情。” 一见到银子,掌柜的自然两眼放光,当即一拍胸脯:“客官您只管问。小的在这里开了二十年的店了,千穗县的事情,小的都清楚地很!” 齐承嗣淡淡一笑:“我初来乍到,原以为小小县城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地方,此番只是走了几条街,便觉得此县比起许多大城来亦不逊色。” 自己的家乡被游客夸赞,没有人不会感到骄傲。老板亦是如此。齐承嗣的口音便不像是本地人,听到他这么一说,老板当即道:“客官您说得不错,咱们千穗县可是江南最大的县城,县城里有不少特色的小吃,还有城外的寒禅寺和玉女湖,都是极美的地方!” 齐承嗣点点头:“地方的确是美,百姓应当也过得富足。” 无端端的从游览话题变成了百姓富足问题,店家觉得有些违和,可是做生意的不会顶撞客人,店家接连点头:“是啊,咱们县城有个好县令,大家的日子自然是过得好!” 县令。 齐承嗣勾唇一笑:“看来,这位县令的确是有作为了。” 店家点头称是。 齐承嗣瞬间成为了一个对县令十分好奇之人,继而问道:“既然有作为,不晓得是怎样有作为法?” 店家怔了怔,好像有点说不出来了。 具体哪里好,似乎不好说,但是总体感觉不错! 齐承嗣大概晓得一个平民不好对官员有什么评价,便换了一种方式来问:“不晓得千穗县进来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没有?” 这个客人的事情还真是多。店家隐隐有些不耐烦,但是看在那些银子的份上,他仔细想了一下,回答道:“这个,咱们小百姓人家,有趣的事情也就是自己家一些小乐子。不过说到县城,能成的上事情的,都是闹上了公堂被大家晓得的。” 哦?闹上公堂?齐承嗣记得自己这位好兄弟向来都只关心家国天下,只恨不能通读古今圣贤文章,成为有大智之人。却不曾想过,这位兄弟成为一个整日操心一县上下大小事宜的县令时,又是一番什么模样。 于是,更加好奇。齐承嗣接连摸出一锭银子:“我连夜赶路,已经在路上休息过,此番实在是有些无趣,不晓得能否耽误店家给我讲一讲这些事情?” 店家看到更大的一锭银子,哪里还管什么睡意,当即点头哈腰连连应下。 收了银子,店家只将自己这些日子来看的热闹都说了一遍。这样一说过来,县城里发生的几件大事,似乎全都和怀山村那个宋家有关系。 从之前的贩卖妇人一案到宋怡案再到前不久杨家的闹剧,都有宋家插足。 说到这里,店家忽然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自豪感:“这位公子还不晓得吧。咱们千穗县怀山村宋家的二公子,可是为大齐撰写过律法的人!咱们千穗县的书院山长,可是梁城来得大人物!咱们的周大人已经是个大人物了,可是在傅老先生面前,周大人都得恭恭敬敬呐!” 齐承嗣听着,唇角的笑意越是浓厚:“这么说来,这千穗县还当真是人才辈出,卧虎藏龙?” 掌柜挺胸:“那可不是!” 没过多久,掌柜的如愿拿走了那些银钱,笑眯眯的跑走了。齐承嗣随意的梳洗了一番,早早就寝。 这千穗县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他自会来慢慢探究。 这个年对宋家来说,绝对是不同于以往。 不仅仅是因为家中多了两个人,更不仅仅是因为家中比从前宽裕了许多。最重要的,是宋家成功的一洗所有的阴霾。 宋励凭借齐律一事已经成为了怀山村炙手可热的好青年。而之前宋怡被退婚,一度认为这姑娘名声毁了,往后再说亲也说不了很好的的人都自打了嘴巴。宋怡不但为自己洗清了谣言,更是凭借公堂上凭借一本账簿令杨家的案中案浮出水面声名大噪。 如今,当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 一时间,不少人登门求亲。而之前的段家得知宋怡不仅赚了四十两银子,更是有了一个精明聪慧,持家有道的名声,早已经后悔不已! 错信刘绣娘,让他们一并被罚了银子挨了打,这样一对比,段家只将宋家嫉妒了个底朝天! 可是这些都没办法影响宋家继续过日子。 宋怡也比钱慕锦想象的要更加不一样。即便是有了这样的名声,即便是有了挣钱的本事,她也从不曾自持有了本事就有什么变化。家中该做的依旧抢着做,就说这过年的新衣裳,都快每个人做出好几件换洗的了。 钱慕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小妹是个好姑娘。 这一日闲着,宋怡又想做些小的针线活儿。 钱慕锦把她拉出了房间晒太阳:“整日呆在屋里,你不长霉吗?出来转转,现在家里没什么缺的,你就是什么都不做也没人会指责你。” 宋怡撇撇嘴,讨好着笑道:“大嫂,我哪有整日做这个。不过是因为喜欢这些,想多练练手。” 钱慕锦笑了笑:“陪我走走吧。” 宋怡爽快的点点头,姑嫂二人便这样在这个暖洋洋的日子散起步来。 杨家的事情似乎还没有解决,杨保虽然在家里,但是杨天勤和杨寿都不在这里了。溜了一圈儿,宋怡忍不住道:“看来杨公子家中的事情是有些麻烦了,这么久了也没有瞧见有什么音信。” 钱慕锦只觉得这乡间的太阳就是比临城的太阳舒服许多,闻言笑了笑:“你想他想的紧?” 宋怡不再是从前那个三两句脸红的小姑娘,听到钱慕锦打趣,只是笑了笑:“大嫂这种话跟我说说打趣几番就好了,莫让杨公子听了去,生出些误会就不好了!” 钱慕锦笑出声来:“都懂得避嫌了?不错不错。” 姑嫂二人出奇的和谐,一路走来遇到不少村民,相互打了招呼,错过之后甚至能听到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无非是对宋家的议论。 不得不说,宋家似乎从有了这个媳妇之后,就大不一样了! 宋怡自然听到了,钱慕锦打趣她,她也打趣钱慕锦:“大嫂听见没,方才那两个嫂子可是在说你呢!” 钱慕锦目不斜视的悠闲散步,话题直接跳过了宋怡的这番话,道:“过了年之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宋怡没料到钱慕锦的话题跳得这么快,想了想,道:“打算……什么叫打算?” 钱慕锦淡淡道:“成亲,生子,相夫教子。” 这些都是与宋怡所谓的“愿做一个有出息的人”背道而驰的,钱慕锦这样问,不晓得是有心还是无意。 宋怡觉得钱慕锦意有所指,“大嫂,你想说啥啊?” 钱慕锦也不和她绕弯子:“说什么?你虽然没了段家的婚事,可你未必就不成亲了吗?如今徐进的事情已经半点都影响不到你,你迟早还是要说亲的,心里没有一点点的打算?” 都说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就算宋怡对段非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从前谈到女儿家的婚事,也是娇羞不已。 然而此刻只有两人在,宋怡显得淡然许多,她看着钱慕锦似乎是有话要说,可是又想到什么,样子有些欲言又止。 钱慕锦看了她一眼:“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别吞吞吐吐的。” 宋怡沉默一会儿,当真坦然起来:“大嫂,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问你,只是怕问了你,咱们两个会生出些芥蒂。” 钱慕锦的步子顿了顿:“你问。” 宋怡的手在衣角处搅了搅,终于像是想明白了一般,抬眼看她:“大嫂,所有的事情,其实都是你计划好的吧?” 钱慕锦一怔,很快又恢复。 宋怡垂下头,继续说:“我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但是从大哥救下杨公子,到你主动让我给杨村长家送刺绣,再到和段家闹上公堂的事情……”宋怡转过头看钱慕锦,“大嫂,这些……都是你计划好的吗?” 宋光不是惹是生非的人,再说了,他整日忙着盖房子,怎么会刚好那么巧就帮杨公子解围了?大嫂来到怀山村,从未见过她主动跟哪一家走过亲戚,怎么忽然就要给村长送刺绣?还有不久前在西屋,钱慕锦曾莫名其妙的对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种种情况加在一起,宋怡不得不得出一个自己猜想的结论。 钱慕锦帮她在杨天勤面前献艺,自然就抢了刘绣娘的利润,刘绣娘要报复,最好的方法就是从她的婚事,名誉上下手,一旦把她的名声搞臭了,杨家也不会要这样的人绣出来的东西…… 钱慕锦看了宋怡一眼,忽然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宋怡抿了抿唇:“如果是……那大嫂你就是有意为宋家铺路,有意为二哥铺路,甚至……”她顿了一顿,继而鼓起勇气,“甚至有意试探我!” 钱慕锦眼中有讶色闪过,宋怡敏感的捕捉到,心中更加坚定。 宋怡:“大嫂,当初我绣百子千孙图,你说真的能绣好才好。我当时不懂,只以为那是你的鼓励。可是后面发生这么多事,我忽然觉得好像不是那样……” 钱慕锦笑了一下,淡淡道:“那是哪样?” 宋怡道:“你记得我说过的话,你一直都是放在心上的……” 她记得她说过,要做一个有出息的女子。可是有出息的女子并不是放一放豪言壮志就能做成的。在这个世道,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无非是声誉是清白。所以那些纷争中,宋怡险些没了清白,没了声誉。 倘若她当真因为这些事情一蹶不振,从此甘愿嫁给那些老丑男人默默无闻的过一辈子,躲着那些流言蜚语不敢出门,不敢听到别人只言片语,那她就不配做有出息的女子。 正如钱慕锦在医馆骂她的那些话。 可是后来,她终于摆脱了这些,还亲自为自己挣回了清白。 如果没有她自己争气,钱慕锦也不会在后面让她出面为杨家断案。 宋怡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最后直白道:“大嫂,你这样费尽心思的为二哥铺路,试探考验我,难道不是希望我们能帮到你吗?” 正文 096 农家生活,杨家来客 宋怡会忽然提到这些,钱慕锦没有想到。而她能想到这一层,也是让钱慕锦没有想到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钱慕锦的意外,宋怡莞尔一笑:“大嫂,我没有别的意思。” 钱慕锦勾唇一笑:“那你是什么意思?” 宋怡抿抿唇,诚实道:“大嫂,以前我懂得不多,但是现在我晓得。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只是想说,我和大哥二哥都是真心想帮你。无论你要我们做什么,都是有你的道理的,再说了,我可是知道大嫂早就将我们当作一家人了。要是没有你,只怕今年过年,爹娘还在担心二哥明年的束脩呢。” 宋怡说的恳切,钱慕锦看了她一眼,转过头不说话。 姑嫂二人转了一圈,感觉到村里人都已经开始张罗过年的事情,宋光也把院子收拾了一下,搭了两张板凳,上面放了一张圆圆大大的簸箕。宋家人都在外面,样子似乎十分喜庆,见到宋怡和钱慕锦回来,宋大娘笑道:“总算回来了!等着你们干活儿呢!” 干活儿? 钱慕锦看了一眼院中的摆设,一边的新房子已经快要落成,宋光又摆了很多的椅子凳子,钱慕锦依稀记得家里是没有这么多椅子凳子的,就在他们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后面还有人呼和而来。 钱慕锦转过头,就看到帮着宋光盖房子的几个兄弟勾肩搭背的走过来,后面还跟了几个在说话的妇人。 宋光嘿嘿一笑:“都忙了这么久,今儿个晚上咱们吃汤圆。爹娘想着大活儿帮了这么久的忙,就请大家来吃个饭。” 钱慕锦看着已经到家里来的几个农家汉子,都是爽快的人。跟来的嫂子们也不废话,撸起袖子就像是要帮忙。大概是因为熟悉了,也不讲究,就着宋光搬出来的椅子凳子坐好。宋大娘和宋老爹把面揉好了拿出来,一个大钵子,搓出来的汤圆必然是满满一大锅。 乡里人讲究一个热闹,什么事情越热闹越觉得喜庆,就算是平日里哪几家有不愉快的事情,逢年过节的也必然要在一起吃一顿饭。 东西都已经备齐,几个男人在一边说话,几个女人洗干净了手就围着摆好的簸箕和汤圆面盆子,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搓起汤圆来。 宋大娘和宋怡都利落的干起活儿,反倒显得钱慕锦一个人有些格格不入。 有留意到钱慕锦的一个嫂子瞧见了略显局促的钱慕锦,打趣道:“宋大娘,您这媳妇儿可真是生得好啊!这娇贵的,在你们家也养得好吧!” 钱慕锦微微蹙眉,有时候一种生存的模式固定了,总会把简单的东西想的复杂。宋大娘听到这话,只是跟着笑了笑:“是啊,可是我们家的好媳妇儿!” 好媳妇儿,却从来不会帮着干活儿,饶是宋家人知道这个媳妇从进门之后为家里做了多少事情,并不代表外人也清楚的知道,所以看着钱慕锦这样闲散着,除了觉着是这个媳妇生得好,宋广疼媳妇儿不愿意让钱慕锦跟着干活儿,她们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在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羡慕生得好的钱慕锦。 宋怡在这个地方生活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听不出嫂子打趣话中的意思?她当即给自己身边脱开一个位置,佯装生气道:“都挪开些!瞧着吃的就挤过来,我大嫂哪里有位置呀!” 嫂子们互相看了看,还真是,一把椅子连这一把椅子,把大圆簸箕围得密不透风,这才让还站在一旁的钱慕锦有些局促。 宋怡的身边加了一把椅子,拉着钱慕锦坐下来。 钱慕锦眉心依旧紧蹙,坦然道:“我不会。” 宋怡怔了怔:“啊?” 钱慕锦看她一眼:“我不会这个。” 宋怡有些不解:“搓汤圆,很简单啊!” 从刚才开始,男人这边就注意到钱慕锦那边了,宋光和宋励同时望着钱慕锦,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知道,这个女人也会有不会的东西。 稀奇!真是稀奇! 听倒钱慕锦说“我不会”,就让人莫名的想要发笑。宋怡便是这样,忍着笑想了想,伸手在盆子里扣了两团粉子,给了钱慕锦一团:“大嫂,你跟着我,很简单的!” 容景之也坐在男人这边听他们说话。乡里汉子,说起话来都是唾沫横飞,可是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相处很爽快。他撇过头看一眼坐在女人中央的钱慕锦,只觉得她在手心拖着一团汤圆面低头蹙眉的样子简直可爱的不行。 她是真的认认真真的看着那团面粉,仿佛这样看着,汤圆就自己滚成了一半。 容景之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走到钱慕锦身边,“我也想学,不介意一起吧。” 宋怡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钱慕锦也转过头看他,一脸嫌弃:“你一个大男人凑什么热闹?” 几个嫂子也看了过来,可是容景之虽然身材高大修长,唯有这张脸生的并不怎么夺目,嫂子们扫了一眼,也没什么兴趣,倒是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宋家的老二,宋励。 不得不说,乡里面像宋光这样的糙汉子多了去了,可都是一家的兄弟,像宋励这样生的清俊温雅的倒还真是少见。再加上听闻了宋励能为大齐编写律法的事情,家中有女儿都开始盼望着能说亲了,而这些年纪不过比钱慕锦稍微大几岁的嫂子,只能偷偷看上一眼。 见到容景之过来,宋励也起身走过来:“是啊,既然是大家都要吃的,索性一起来搓。” 宋励过来,宋大娘就不乐意了。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平日里宋励相帮帮忙宋大娘就不大愿意,现在要他跟着一群女人搓汤圆,那不是更加不合适么。 “你过去帮着你大哥招呼客人,女人家做的事情,你掺和什么!”宋大娘咕哝了一句,赶着宋励离开。 宋励看一眼尚且一脸为难拖着一团汤圆粉的女人,也不顾其他了,转身对男人们道:“都是自己长手长脚的,想吃多少都自己来搓!你吃得了多少搓多少!平日里嫂子们伺候的还不够么!今儿个换我们来给她们搓一回汤圆!” 宋励此话一出,嫂子们全都笑开了。 这样的事情,可少见。一听到宋励的建议,已经有嫂子迫不及待的把位置让出来:“就是就是!死东西,你也给我搓一回汤圆呗!宋大娘家的汤圆面看着就好吃,给我搓十个!我要芝麻糊馅儿的!” 有一个嫂子发话了,其他嫂子全都笑嘻嘻的起身,无一不是给出自己的分量。 男人们哪里能想到忽然就变了茬?一个个看着宋励都一脸的无可奈何。宋励已经浅笑着挽起了袖子:“各位大哥,上吧。” 宋光怎么会看不出钱慕锦每次遇到干活儿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钱慕锦出生富贵,从不会做活儿是情理之中,可是宋光觉得,自家媳妇儿不会干活儿时候的茫然表情,简直比聪明的样子还要好看。 宋励抢先为钱慕锦解了围,宋光也挽着袖子走到钱慕锦身边蹲下来:“锦娘,你想吃几个?” 啧啧!看看!别人家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嫂子们望向自家男人的目光都变得幽怨起来。开玩笑,他们还敢说啥,赶紧一个个夹着尾巴过来讨媳妇儿开心了。 男人也有奇妙的攀比心理,只是不曾想到,“忠犬”也成了一种攀比的内容。 一时间,女人全都撤退,搓汤圆的全都变成了男人。 不用干活儿,钱慕锦爽快的扔了手里的汤圆面,转身望向容景之,淡淡道:“你不是想学吗,来,给你腾位置了。” 看着没心没肺的女人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容景之觉得好气又好笑。 总而言之,女人全都退居二线,搓汤圆的全都换成了男人。 嫂子们拉着宋怡笑道:“咱么可都听说了,你这绣工啊连镇上杨家的看着都看在眼里呐!来来来,快教咱们几手!也让咱们瞧瞧你最近的绣活儿!” 宋怡现在在村里,是手上有活儿,脑子里有货的抢手货!会看账管账,那就是管得了钱的,再看看宋家现在过得越来越好,指不定就是因为宋怡出息了!那一副百子千孙图赚了四十两的事情,也让不少嫂子们羡慕。 看着被拥簇进屋的宋怡,钱慕锦忽然想起了上次问她的事情。 小姑娘可不傻,为何忽然就想到要用珠绣? 增加了珠绣,珠子的本钱是一回事,杨天勤看着喜欢了不会让她白白的花了这个心思,给出的价钱自然超过珠子本身的本钱这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钱慕锦问她,是不是故意加了这个。 宋怡是怎么回答的? 小姑娘的笑容带上了精明,只说:“杨家不缺这几个钱,又怎么会跟咱们计较?花进去的都是心思,拿钱也不心虚!” 这话说得,还真是老练。 看着热热闹闹的西屋,钱慕锦勾唇一笑,回了清净的东屋休息。 倘若以后就这样生活,每一日的日子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身为农家媳妇,又怎么能不会干活儿? 忽然间,钱慕锦的眼前浮现的却是另外一张脸。容景之在暗夜中的神色并无法看清,可是当她表示希望他早些离开的想法时,他眼中的神色,总是复杂的。 他也说,还有一件事情,办完了就会离开。 钱慕锦没有过问那是什么事情,谈话也就此结束。 如今,大概没有什么比安安心心过一个年要更好了吧。 钱慕锦挑开被角躺倒床上,耳边全都是来自外面院中的嬉笑声和隔壁西屋嫂子们的惊讶声,她看着破旧的屋顶,闭着眼休息。 男人包的汤圆总是分量十足,一颗颗看着吓人,吓了锅滚一圈捞起来,膨胀的面团变得更加可怕,一直碗里放两三颗便不错了。宋怡打趣道:“这男人就是实在,要换这样去开馆子,那可不得赔死!” 一个男人嚷嚷:“这要我们做是你们,嚷嚷的还是你们!有完没完!赶紧拿个碗舀了去!真是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这是玩笑话,宋怡不会当真,甚至连脸都不曾红,大大方方拿了碗去盛了几个,却不是给自己,而是递给宋光:“大哥,大嫂是不是还在休息?给大嫂送过去吧。” 宋光点点头,端着碗就往房间里走,宋励也盛了汤圆,看着宋光已经去了东屋,他把自己的那一碗给了宋怡。 宋光进屋的时候,钱慕锦还在睡,可是当他发现睡梦中的钱慕锦并不安稳的时候,怔了一怔。 钱慕锦睡得的确不安稳,非但如此,她眼角似乎还滑下了什么。宋光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汤圆凑过去看。他粗粝的食指凑到钱慕锦的脸庞,轻轻沾了沾那湿润的东西。 锦娘……为什么哭了? 宋光沉默了一下,转身拿来了帕子,轻轻地帮钱慕锦把眼泪擦干。刚一擦干,钱慕锦就转醒了,宋光赶忙把帕子收起来,做出端着碗刚刚进门的样子。 “怎么了?”钱慕锦看到宋光,支着身子坐起来。 宋光赶紧送上了手里的汤圆:“锦娘,你尝尝?” 钱慕锦刚刚睡醒,嘴巴里面没味道,但也没有一醒过来就吃东西的习惯,她指了指边上:“你先放着吧。” 宋光点点头,听话的把东西放到一边,然后挨着床边坐下来。看着正在醒神的钱慕锦,小心的问道:“锦娘,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钱慕锦怔了怔:“什么意思?” 宋光赶紧辩解:“不是不是,我就是瞧着你睡觉都皱着眉头,不晓得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是不是……做恶梦了?” 钱慕锦有那么一瞬间的微怔,然后点点头:“哦,可能吧。”然后望向一旁的碗:“先拿杯水给我漱漱口吧。” 宋光感觉到钱慕锦似乎是在抗拒这个话题,也没有傻乎乎的问下去,转身就去拿水。 钱慕锦看着碗里格外大的汤圆,忽然笑了出来。 这么大的汤圆,谁搓的? 外面已经吃起来了,钱慕锦也已经醒了。 也是这个时候,家里来了客人。 精致的马车停在宋家门口,一个清俊明朗的少年身手敏捷的跳下车。 宋励最先注意到外面的动静,出门一看,不禁一怔:“杨公子!?” 正文 097 少年心思,主母意 如今天气已经有些冷,再过不久就是新年。杨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即便是没有前些日子那些事情,如今也不该再有功夫到这样的小地方来串门子,更何况前不久才出了那样的事情,所以杨天勤现在过来,宋家人很是吃惊。 更为吃惊的是,连带着杨大夫人也一并跟着来了! 杨天勤跳下马车对着宋家兄妹熟稔一笑,却并不急着上前,而是转过身恭候在马车门口。 杨寿帮着打开马车的帘子,杨天勤赶忙伸手去扶,就见一打扮贵气的妇人从马车中出来。在杨天勤的搀扶下落地。头上的金步摇微微一颤,依旧保养较好的容颜带着温和的笑容,全然没有大富人家妇人对乡民的鄙夷之态。 “杨、杨夫人!?”宋怡是见过杨夫人的,是以此刻看到,才会惊讶万分。 杨夫人来了,没有人敢乱来了,连几个说话大声地汉子知道这是村长在县城的老主顾家的妇人,全都变得规规矩矩。 杨夫人扫了一眼宋家的屋子,又看了一眼一旁已经快要落成的新屋子,在宋家人礼貌的近乎拘谨的招待下进了屋。 宋怡起先是惊讶的,可是惊讶过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找钱慕锦商量。钱慕锦才刚刚起床,外面又有许多客人,她自然不能如同往常般随意,应当要梳洗一番。宋怡悄悄溜进来抓住她:“大嫂,杨夫人怎么会过来?” 钱慕锦拿眼睛瞟了她一眼,轻飘飘的丢过来一句话:“你自己没有脑子吗?” 一句话将宋怡噎住。 她咬着红润的嘴唇,开始开动脑筋。 宋怡在钱慕锦的明示暗示的教育下,终于懂得了大户人家的“家丑不可外扬”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也明白为何当日在公堂,钱慕锦给她的指示是只用将话说到那一步。因为无论是杨家还是周亦琛,都不会赞成将这些内宅私事抖出来。 其实在大齐更早一些的时候,是没有人愿意上公堂解决问题的。大家都已上公堂为耻。很多事情,地方豪强势力能够压下去的,基本上是不会继续闹上去。更何况,在闻名全国的“汾城案”发生以前,地方官的考核并不是看你身为地方官,是否有解决问题明辨是非亦或是查案能力来评判,而是看你所管辖地区所发生的事件多少来评判。 换句话说,你的府衙卷宗上一年到头都难得发生几件事情,那才叫“百姓生活富足,相安无事”,以此评判,才是真正的政绩。 而后的汾城案发生后,才有了下访民间的御使。而对于地方官员考核方法,也有了一定的改善。也因此,告御状的事情渐渐频发。公堂上的案子,也才渐渐地多了起来。 总而言之,宋怡很确定他们在杨家这件事情上做的并不算过分,相反,若是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才是真正的隐藏了祸根。 钱慕锦看着宋怡百思不得其解,恨不得用桌上的砚台敲一敲她的脑袋。她拉着宋怡走到东屋的窗口边让她瞧瞧外面的马车。 宋怡看了一眼,懂了。 没有来找茬的人还专程带礼物的吧? 难道……杨夫人是来给他们拜年的? 可是这、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的确,杨家这样的门第,虽说不是什么贵胄之家,但也是高门大户。杨夫人身为一府主母,又是在这个时候,每日与县城中的亲戚亦或是交好的世家往来走动都够呛,怎么会亲自跑到这样的小地方来? 就算是要答谢,派杨天勤来送些礼已经是极大地客气了,所以如今这个情况,也难免送家人拘谨又意外。 “既然人都来了,那就当做客人招待,战战兢兢的像什么样子,又不是做了心虚的事情,别叫别人看了笑话。”钱慕锦为自己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随手摸起桌上一根细木棍儿别到了头发里,将头发稳住。 宋怡听着,认真的点点头,莞尔一笑:“大嫂,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钱慕锦不动声色的看宋怡,就见宋怡大大方方的出门招待客人。 乡里的姑娘比起大户人家的小姐,的确是少了“知书”,却并非不“达理”。比起整日藏于闺阁之中谨守着女子的准则过活的人,宋怡已经在渐渐地改变中胜过了她们。 至少,钱慕锦是这样看。 家中有两位兄长,可是宋怡还是将泡茶看座的事情忙的井井有条,宋大娘因为杨夫人的忽然到访而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一顿汤圆是完全不可以的。宋怡想了想,笑着凑到杨夫人身边,扬着一张粉嫩的笑脸道:“杨夫人,咱们家是山里的粗野农户,您要是不嫌弃,今儿个中午我给您下厨,您喜欢吃什么,只管说!” 毫不做作的落落大方让杨夫人不禁侧目。 在场,大概也只有杨天勤知道,多年前,自己的娘亲嫁给父亲时,两人也都是穷苦人家的人。如今杨家有这样的家业,都是夫妻两人共同努力出来的,唯一不足的,大概也就是家境富足后,杨老爷已经忘记了当初的誓言,终究还是被那些鲜活又年轻的面孔吸引了去。自从第一位姨娘抬进府中后,杨夫人的心,就冷了。 为何大过年的会跑到宋家来?若不是两位姨娘都让老爷伤透了心,让姥爷身边伺候的丫鬟抢了机会,趁着一个晚上爬了老爷的床,自己的娘又为何想要出来散心? 想到家中的事情,杨天勤只觉得厌恶又讨厌。 今日是府中迎娶四姨娘的日子,另外两位姨娘都被关在了屋里。府中一连发生多件不开心的事情,如今年关将近,杨老爷只是劝慰杨夫人,道是家中需要一些喜事冲冲喜。 所以,身为姨娘,却招揽客人去了自己的院子,摆了一处正妻台面的戏台子,已经极大程度的扫了杨夫人的面子。 杨老爷纵容小妾这般给正妻下脸,杨夫人又何必那么给面子喝一杯小妾敬的茶? 是以,来到宋家的行程就这样定下了。 此时此刻,宋怡的模样,让杨夫人一时间有些动容。原本该是一些客气话,可话到了嘴边,却是说道:“我……想吃煎饼。” 煎饼? 宋怡和杨天勤都是一愣。 煎饼这东西都是粗粮,怎么好拿出来招待客人? 杨天勤凑过来:“娘,你……” 杨夫人已经抬手制止了杨天勤,转头对宋怡笑道:“可是为难你了?” 宋怡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赶紧摇头:“不不不,杨夫人,您这……煎饼这东西糙的很,没啥好吃的,您想不想吃鸡?” 杨夫人笑着摇摇头:“我今日,就是想吃煎饼。” 煎饼这东西还不简单?宋怡见杨夫人坚持,也不再啰嗦,撸起袖子就要去干活:“娘,面粉罐子你是不是放到别处了?” 看着宋怡去忙碌,杨夫人眼中多了几分打量,旋即又看了杨天勤一眼。杨天勤也看着宋怡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因为杨夫人的到来,家里的客人明显拘谨了。钱慕锦忽然走到杨老夫人面前,浅浅一笑:“这外头的椅子坐着不舒服,杨夫人这个位置,片刻后灶房的油烟就飘出来了,不如移步去屋里吧。” 乡里的讲究没那么多,来了客人都是坐在一起说话吃瓜子儿,可是杨夫人的身份太特殊,导致堂屋里其他的人都不敢像先前那般大大咧咧,几个嫂子更是偷偷的打量杨夫人身上的穿戴,仿佛这一眼就能看出价格一般。 杨夫人为此多看了钱慕锦一眼,只瞧着眼前的女人端庄贤淑,样貌极好,说话做事分寸得当,忽然就对宋家人的印象好了许多。 移步是一个十分合适的举措,杨夫人也不推拒:“我坐了许久马车,胸口有些闷,坐就不必了,我瞧着你们家还有一个后院,可否去后院走走。” 钱慕锦浅笑着点头,目光却是望向一旁的杨天勤:“夫人可带了披风出来?” 杨天勤赶紧道:“有的,放在车上!” 钱慕锦微微挑眉:“就这样让你娘去外头吹风?” 杨天勤也是注意力分的有点散,听到钱慕锦的提点,赶紧三两步走出去:“我这就去取!” 杨夫人笑着望向钱慕锦:“宋娘子有心了。” 钱慕锦也回:“不过是天寒,还是小心些为上。” 杨天勤很快就取回了披风,钱慕锦扶着杨夫人,直接穿过灶房去到后院。杨天勤微微挑眉,竟然也跟着过去。 一屋子的人,明显的都因为两位贵客的离开而松了一口气。和宋光关系好的一个男人扯了扯宋光的袖子:“这是不是县城里那个顶有钱的杨老爷家里的人!?” 宋光点点头:“嗯。” 一旁的嫂子可惊呆了:“那一身的打扮可值不少钱吧!该是个有钱人家吧!” 宋励闻言,笑了笑:“逢年过节,来者皆是客。可是不要非议客人,生出些尴尬才好。” 几个嫂子当然知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就不再说话了。 整个宋家,大概只有钱慕锦一个人能四平八稳的招待杨夫人。而对于杨夫人这样的人来说,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身边的宋娘子其实才是宋家最不同的那一个呢? 三人路过灶房时,宋怡已经挽着袖子开始揉面。 大冬天的,小姑娘的袖子也是挽的高高的,露出了白嫩嫩的两条胳膊,因为专心揉面,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杨天勤看着那胳膊一眼,略显局促的移开目光。 钱慕锦和杨夫人都将杨天勤的反应收入眼中,然而就在两人的目光相撞时,一种聪明人的了然在两人间达成默契。 杨夫人看着钱慕锦的目光,越发的有深意。 过了灶房就到了后院,站在后院门口,还能听到灶房里忙碌的声音。后院有一颗桂花树,但到了这个时节,早就不是桂花的花期。杨夫人拍了拍杨天勤的手:“我跟宋娘子说说话,你就别在这跟我添乱了,看看宋姑娘,你指不定还没人家有用呢!” 杨夫人说这话,杨天勤皱了好几次眉头。 这个宋家娘子只怕跟他年岁相仿吧,不过是嫁了人就升了一等,好像站在两人面前,他就成了孩子。再者听到宋怡比自己厉害,杨天勤心中也是一虚。 是了,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喝口茶都有人忙不迭的倒水。劈柴烧水这样的事情,他做了反倒是错了。 杨天勤摸摸鼻子:“娘你总是这样,一出门就尽夸别人家的孩子,自己的儿子便不是儿子了么!” 钱慕锦见杨天勤咕哝,笑着接口:“那杨公子就去帮帮宋怡吧,不是我这个做大嫂的夸口。这灶房里的事情,你叫宋怡一声师父都不为过的。” 叫客人的儿子去厨房帮忙,还是和一个黄花闺女一起,这太不合适了!可是听到钱慕锦的那番话,杨天勤先是一喜,下一刻却是带着些不确定的望向杨夫人。 换做别家夫人,这已经是怠慢了。当场甩脸子都是轻的。可是到了杨夫人这里,非但没有觉得半点不合适,反倒跟着钱慕锦一起笑了笑:“我觉得,宋娘子此言,甚好。” 好了,还真要自己儿子去给人家闺女打下手! 杨天勤将心中的喜悦强压下来,面上做出了一副不服气的样子:“那娘你和宋娘子可看好了!我必然是做得好的!这声师父,免了吧!” 话毕,人已经飞快的冲进灶房。 后院里,钱慕锦扶着杨夫人倒了有日头的地方。 冬日的日头,哪怕只是微弱,也是舒服的。 两人站定,钱慕锦道:“我就陪夫人在这里站一站吧。” 杨夫人赞许的看了钱慕锦一眼,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起先还想不通。即便宋家二郎再怎么才思敏捷,出类拔萃,总不至于教出这样一个妹妹。如今一看,我倒是愿意相信,宋怡这姑娘,只怕是‘近嫂者赤’了。” 无论是当日在公堂上还是今日的表现,宋怡身上的影子,大概就是出自眼前这个宋家娘子了。宋家的事情,杨夫人在来之前已经有过打听。 宋励的事情已经让她吃了一惊,只觉得这宋家随时乡野村民,却是卧虎藏龙,儿女各个人中龙凤,莫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 今日一见,有些问题,已经十分清楚了。 杨夫人看一眼钱慕锦,继续道:“有件事情,我来之前尚且没能想起来,此时此刻,我倒是想说一说。都收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不晓得宋家娘子可愿意听一听?” 正文 098 热火朝天,一票否决 杨天勤忽然跑到厨房要帮忙,宋大娘和宋怡都吓了一跳。 这是自然的,这样的富家公子,在自己家都得是有人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如今作为客人,又怎么能让他动手干活儿? 宋大娘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应该有的礼数她还是懂的,杨天勤的袖子还没撸起来,宋大娘已经坚定的推着杨天勤出去了。 宋大娘:“杨少爷,咱们家的灶房可不比你们家的,这火烧起来,油烟可冲的很!您到外头去歇着,我让老大老二招待你!”说着就要去嚷嚷宋光和宋怡来招待杨天勤。 杨天勤看了正坐在灶膛前探出头来看的宋怡一眼,赶忙道:“宋大娘,要吃煎饼的是我娘,您也知道我在家中想做都做不成,今儿个有机会,我倒是想学学,往后回了府里,还能给我娘做上几回解馋啊!” 宋大娘还是摇头:“煎饼这东西又不是啥宝贝,夫人要吃,处处都能吃着。您别再说了,这里油烟重,您还是去外头吧。” 宋大娘怎么说都是长辈,此刻对着杨天勤都用上了敬语,未免有些太过卑微。杨天勤微微皱眉,目光还是不经意的望向了后面的宋怡。 宋怡抬着头望了一会儿,见到杨天勤不肯离开,起身走了过来:“杨公子,不是我娘为难你。别说你了,就是我二哥在家里都舍不得让他做事儿的,您是客人,自然是没有道理让客人下厨的。您要是执意这样,我娘可得把这件事情记挂着,只怕晚上都睡不好了!”宋大娘连连点头。她老实了一辈子,如果觉得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妥当,当真会一直记挂着。人上了年纪,实在不易操心过度。杨天勤表示理解,虽然他极力的想帮帮忙,让宋怡看到自己并非一个只会死读书的无用书生,但是再这么坚持下去,只怕会弄巧成拙。 最后,杨天勤只能无奈的点点头。天气冷,他的的袖子只挽起来一点就觉得冷了,看宋怡将两条胳膊都露出来,杨天勤觉得,这必然是十分的冷了。 宋怡敏锐的察觉到了杨天勤的目光,她微微垂首,目光落在自己光在外面的两条手臂上,脸忽然一红,将两条胳膊藏到了身后。 女儿家的身子,哪怕是一条胳膊,也不应当随意被外人看到的。 杨天勤的目光因为宋怡的一个动作而怔了怔,那一刻,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神情紧张的目光上移望向宋怡。 宋怡哪里还会看他,转身已经走回到灶膛前坐下,灶膛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好看极了。她并不看杨天勤,伸手加了一个把子将火烧旺,道:“杨公子,就快该烧出油烟了,您还是先出去吧。” 杨天勤尴尬一笑,点头应下。没能过来帮忙,他终究还是有些沮丧的。 因为杨夫人和杨天勤的离开,堂屋里的气氛活络了不少,宋光和宋励都在招待客人,因为杨天勤衣着光鲜富丽,行为举止又优雅得体,不少嫂子都偷偷看他。 这些行为都被在场的男人看了去,可他们也只是笑笑,不做真想。 杨天勤被一双双眼睛看的有些不自在,脑子里忽然就想起了不远处的灶房里正在烧火的那个姑娘,好像那把火不是点在灶膛里,而是点在他心里。让他心里也跟着生了一把火。 见到杨天勤出来,宋励为他拖了一张椅子。 在这里,应当也就只有宋励能与杨天勤说上几句。宋励先是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问道:“我大嫂还在与杨夫人说话?” 杨天勤笑了笑:“是啊,娘平日里似乎也不怎么爱说话,不知怎的,今日来了倒像是找了个能说话的伴儿似的。” 宋励又看了一眼后院,有些心不在焉:“是这样啊……” 杨天勤也有些心不在焉,两个心不在焉的人又能聊些什么?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竟然也不觉得无聊。 宋光和村里的几个汉子都是一起做过农活干过工匠猎过野兽的兄弟,招呼起人来竟然也有了些一家之主的风范,只是说话间,他几次瞧见宋励往后院的方向看,笑容仍旧是那个笑容,但是目光里,总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东屋的房间紧闭着,容景之坐在东屋的桌前练字。他才是真正谁也不用招待的人,独自占一间,悠闲又自在。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中午。宋大娘和宋怡都是下厨房的好手,一桌子的菜,荤素搭配,加上宋怡专程捞出来的煎饼,几张长木桌拼在一起,圆滚滑溜的汤圆锅子端上桌,当真是与年三十的晚上没有差别了。 上座自然是让给了杨夫人,杨天勤陪同坐在一旁。宋家算是主人家,坐在陪席,而跟着过来吃饭的几户人家也没想到这简单的一顿饭变得这么正经八百的。 汤圆都是男人包的,杨家人来之前就已经开吃了些,只是后来觉得汤圆过于寒碜,这才将它挪到午饭一起吃。 现在这一桌子的菜,可当真是丰盛,虽然比起杨府里此刻的宴席菜肴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在杨家母子眼里,这一顿饭比在家中吃的要顺畅的多。 原本以为大户人家的夫人应当是不苟言笑看不起他们这样的村民的,但杨夫人行为举止一直颇为有礼,更不曾轻视任何人。见到大家只是盯着那还没吃痛快的汤圆,先生笑了笑,说了一句:“这汤圆可滚得实诚!要做生意可不得赔死了!” 一句话将气氛热络起来,随后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虽说不至于让大家变得像刚才一样大笑大闹的放肆,轻松的吃饭是没问题了。 宋怡很细心的将一张圆圆的煎饼分成许多小分,她想大户人家的夫人吃东西都该是斯斯文文的,所以才有了这个小心思。很显然,杨夫人十分喜欢她的细心,加上宋怡的厨艺不错,煎饼做的鲜香无比,若有似无的肉沫既不会让人觉得油腻,更不会淡瘪无味。 杨夫人一连吃了三块,杨天勤在一旁夸张道:“娘,你今日的胃口也太好了,往日不是什么都吃不下的么!莫非这煎饼真这么好吃?”杨天勤做出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捏着筷子去夹煎饼,哪晓得筷子还没碰到煎饼的一个角,真个盘子都被杨夫人端起来放到了一旁。 杨夫人:“味道好了,胃口自然就好。你这话说的,听着就不舒服,好东西吃了也塞不住你的嘴,还是别吃了。” 桌上传来了笑声,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吃个年饭开些小玩笑,杨天勤做出一副惊讶状,旋即又像是赌气一般,非得夹到那块煎饼似的。 “我这个还没有吃过,杨公子细化的话,我再去做一些。”就在杨天勤觉得自己的娘明显变得开心了些,准备将气氛更加活络的时候,一只柔柔的手夹了一块自己碗里,尚且干净的煎饼放到杨天勤面前的碗里。 杨天勤早就愣住了,宋怡原本是笑盈盈的,没想到杨天勤是这样的反应,她想自己到底是唐突了吧?都放到自己碗里了,就算不曾碰过,那也不好夹给一个男子。 哎呀哎呀,真是欠考虑!宋怡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些出格,可是反应过来又已经晚了。事实上往年吃年饭,家里人都会相互布菜,她早就习惯了。 宋怡尴尬的笑了笑:“是我失礼了……杨公子,我给你换一个碗吧。”宋怡伸手就要把杨天勤面前的碗放到自己面前然后重新给他拿碗。可是杨天勤的速度更快,抱着自己的碗轻轻一转身子,灵巧的夹着煎饼咬了一口。 面皮儿是酥脆的,里面伴了些味道鲜美的肉沫,当真是好滋味! 杨天勤:“好吃!” 宋怡已经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杨家两位贵客都说好吃了,其他人也好奇了——煎饼啊,当真这么好吃?遂一个个去夹,逐一品尝。 嘿,还真是奇了。这煎饼家家户户都做,可不晓得为啥,他们就觉得今儿个在宋家吃的这宋怡妹子做的煎饼,味道就是不一样。 杨天勤连连称赞,宋怡的脸也越来越红,杨夫人将宋怡的反应都收入眼中,伸手给了杨天勤一下:“吃没吃相坐没坐相!你这模样还不如宋姑娘!”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被自己的亲娘贬低了。 杨天勤眼珠子一转,大概明白自己的娘亲这般贬低自己爱护宋怡的意思了。早先烧在心里的一团火轰的一下更旺了!他轻咳两声,将自己碗里原本属于宋怡的煎饼吃了个干净,总算是恢复了翩翩模样,正经道:“真是对不住,好吃的都失态了。” 此句一出,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明显又比刚才要活络。杨夫人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不省心的东西!” 杨天勤也不辩解,兀自给自己又夹了一块煎饼,低头吃起来。 一顿饭下来,当真是和乐又美满。 宋家的新屋快落成了,还剩一些收尾的工作,差不多过完年就能住进去了,杨夫人和杨天勤先是看了看宋家的新房子,而后又对宋大娘说了一番感激的话,最后将所有的礼物都拿了出来。 登门时就该送的,可是没想到宋家有那么多客人。再者这样的小地方,东西堆进来了,只怕人都没地方坐了,所以杨夫人才没有那么拘礼,索性到了后面再把礼物一起搬进来。 宋怡再看到那个崭新的脸盆架子和梳妆台的时候,已经愣住了! 这、这可是女儿家最喜欢的东西了! 杨天勤将宋怡的欣喜收入眼中,简单的为上次公堂的事情道了谢,宋怡忽然就觉得自己受之有愧,毕竟若是没有大嫂,她又哪里来的那般风光。 总而言之,宋怡觉得自己有些受之有愧。 似乎是感觉到佳人并未有想象中的欣喜,即便是有,也只是那么短暂的一颗。杨天勤的期待,也打了个对折。 送完了礼,道完了谢。母子二人就该回去了。临走之前,杨夫人明明白白的对宋家下了帖子,请她们年前去杨府做一次客。 宋老爹和宋大娘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推辞,可是杨夫人的态度却很坚决。最后,她竟是看了钱慕锦一眼,话中有话道:“我都和宋娘子商量好了,宋娘子,你说是不是?” 宋娘子,就是钱慕锦了。 她微微垂眼,浅笑颔首:“等到家里不忙了,自然要去拜会杨夫人。” 这句话说得十分有底气,杨夫人眼中流露出赞赏,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走远了,杨天勤很好奇的凑过来:“娘,你都和宋家娘子说了些什么?” 杨夫人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当即道:“无论说什么,都和你们没关系了。现在,你也不用想了。” 杨天勤愣了一愣:“娘……你……” 杨夫人笑了笑:“宋家娘子,瞧不上你做她小姑子的夫君。” 正文 099 育儿辛苦,身份渐明 杨家的马车稳稳当当的跑在乡间的小道上,杨天勤却因为一个心急,险些撞上了马车车顶。杨夫人眉头一皱,赶紧拉着小儿子坐下:“快让我瞧瞧,撞着没?” 杨天勤哪里管得了这些?他挡开杨夫人的手,焦急道:“娘,宋娘子……宋娘子为何有此一言?你……你都没有和宋大娘商量过?和宋老爹也没有提过?” 看着儿子焦急的模样,杨夫人脑子里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后院之中,钱慕锦的一番话——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才是为人之本,即便杨公子有治国之才,平天下之能,身无修养,便如同没有垒土的高台。即便再怎么高入云霄,也总有一日会崩塌。杨公子虽然文采斐然前途大好,但总归缺少了男儿的磨练,看似温润翩翩,实则心浮气躁。” 如此看来,杨天勤的确如此。 而更加令杨夫人感到意外又震惊的是,这个宋娘子的看法似乎与常人十分的不同,她不赞成两个孩子过早成亲的想法也是杨夫人前所未闻的理由。 总而言之,如今来看要让宋怡做杨天勤的妻子,尚且还要再琢磨一番。 看着焦急的杨天勤,杨夫人忽然就有些想笑。谁又知道,堂堂千穗县的杨家,竟然也会因为要娶一个村妇而伤透脑筋? 杨天勤见母亲但笑不语,心里总是有些发虚,最终握住母亲的手恳切道:“母亲,儿子是真的倾慕宋家的姑娘!不当耍着玩儿的!” 杨夫人也是过来人,年轻人有冲动有想法那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可是今天,钱慕锦的一番话让杨夫人彻底的清醒过来。 她已经失去了完整的丈夫,可她有完完整整的儿子。儿子是她最大的希望,所以她会拼了命的为他们好,只要是他们想要的,他们需要的,都是她可以放下一切去争取夺的。 “很好,他需要什么,想要什么,都有你为他一一拿到。那他还需要做什么?什么都有人为他们准备好,他们又如何能看到那家门之外的风雨飘摇?你们一心想要他们成为参天大树,自己却成为了禁锢他们成长的元凶。既然如此,还谈什么希望?谈什么修身?” 当钱慕锦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杨夫人心中的震惊前所未有。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惊醒。哪怕是儿子需要的,儿子想要的,属于她这个做母亲的最好的位置,是站在儿子的身后做一个支撑的助力,而非挡在他的身前做他的主力。 马车还在前行,杨夫人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心中顿时感慨万分。 杨天勤见母亲沉默,只以为是累了,纵然心中再急,也不好将所想的再多说半句,乖乖的安静下来。 马车回到杨府,宴席已经散了。 原本就是抬姨娘的礼节,再怎么宠,也不好做的如同正妻一般。然而新妇进门,做大的总该喝一杯茶,杨夫人今日莫名的离开府内,便是大大的拂了新人的面子。 杨老爷已经去了四姨娘房里,只吩咐下人留心夫人要回来。 所以杨天勤扶着杨夫人刚一进门,管家已经凑上来。 杨夫人抬手:“我今日有些事情,现在也累了。明日大概也不会早起,你去告诉老爷一声吧。” 明日不会早起,那新妇的茶自然还是不喝了。 其实放眼整个杨府,没有人会觉得大夫人此行为乃是给新人下脸子,事实上,若她真的要这么做,当初生了三个儿子最意气风发之时,就该对二姨娘三姨娘使脸色。 这么多年来,大夫人是整个后宅最为权威之人,二姨娘和三姨娘或许会私下斗法,但是到了答复人面前,无一不是温顺听话。而大夫人对两位新人也是客气有加,不为难,不克扣。 所以,杨夫人这样,管家只需要点头称是就好。 杨天勤扶了杨夫人回房。正要告退的时候,杨夫人忽然握住了儿子的手:“天勤。” 杨天勤有些莫名其妙,“娘,怎么了?” 杨夫人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末了,却只是轻叹一声:“你在你杨叔家住的可习惯?” 杨天勤点点头:“习惯的。” 东西都备得好好的,自然是习惯的。杨夫人笑了笑:“你既然心仪宋家的姑娘,便去村里走一走吧。乡下地方虽说没有城中玩得多,却也安静。” 杨天勤如何不想多住几天。说是城中好玩得多,还不就是乱花迷人眼,一目过十行般走马观花?杨天勤不觉得城中有什么好,甚至的,他都不觉得府中有什么好。乌烟瘴气,暗潮涌动。 他更希望凭借自己的本事,将娘亲和兄弟接到怀山村去住。那里安静也安逸,即便过一辈子都不会觉得憋闷! 杨天勤略有踌躇:“只是已经近年关,有些同窗好友……” “那些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拿主意。你说你心仪宋姑娘,所以娘不反对你经常往那边走动,自然,你也要注意礼数,不要唐突失礼。这样,娘也不会说什么。至于其他的事情,天勤,你已经长大,娘不会为你做什么决定。只要你觉得妥当,合适,那就按照自己的决定去做。” 杨夫人说这番话的时候,杨天勤已经愣住了。 好像,从宋家走了一趟,娘就变了一般。 这宋家,当真是个让人魔障的地方么? 临走之前,杨天勤还是不死心:“娘……你……你当真只与宋娘子说过么?也许……也许你和宋……” “天勤。”杨夫人淡淡的喊他的名字。杨天勤怔住,一时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杨夫人轻叹一声:“天勤。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这宋家之中,宋娘子乃是一个厉害的人物么?你怎么就想不到,宋怡必然是尊敬这个嫂子的,只要她一番话,只怕整个宋家都能耿直了脖子不认你。” 杨夫人终于做到了点到即止。 杨天勤也在这一刻庆幸明白过来。 看来放眼整个宋家,宋娘子才是关键人物! 而统一时间,身为“宋家的关键人物”,钱慕锦明显有些坐立难安。平日里看起来端庄稳重的一个人,犯起酒瘾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可是整个宋家,没有人会偷偷给她买酒,就连擅长桂花酒的宋励都不会做这种事。钱慕锦如今已经不会头疼,可是她却养成了喝酒就要喝个尽兴的习惯,女人家家常常酩酊大醉,实在是有失体统,更重要的是,伤身。 房间里,宋光已经睡下了。 钱慕锦坐在书桌前,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桌上的宣纸和笔墨整整齐齐的摆着,焚香青烟袅袅。钱慕锦缓缓闭了眼,待再睁开眼时,心情似乎当真是平静了一些。她给自己斟了一杯戒酒茶,那甘甜的滋味虽然没有酒液来得爽快,却别有一番滋味。 喝下两倍,又比刚才要镇定许多。 钱慕锦将信将疑的提笔,随意的想着一个句子去写。 就这样一张接着一张,等到手腕和指尖都酸软之时,她才恍然时间已经过去很多,夜夜已经深了。 钱慕锦放下笔,看了一眼床榻上已经熟睡的男人。起身出了房门。 房间外,堂屋之中。并没有容景之的影子。 钱慕锦怔了一怔,推门而出。 然而外面也没有容景之的影子。 夜幕之下,原本充满读书声的千穗书院也终于归于沉寂。书院的大门紧闭,而与书院紧密相连的院子,在另外一条街上还有一个正门。 正门上青绿的提着两个大字“傅府”。 傅老先生自诩是读书人,是以并不看重那红底烫金的大牌匾。这样的牌匾,已经足以。 而在这深夜时分,傅府中却是一派灯火通明。 厅堂之中,一身粗布绵衫的男人坐在椅子上,一双桃花眼微微垂下,似在闭目养神,又似端详着地毯上的花纹。 男人的容貌十分出众,但那冷冽的气质却将初衷的容貌都掩盖了几分,让人不敢去觊觎那份容颜,唯有低头恭敬。 傅老先生看着座上的男人,淡淡道:“承容,你当真不想见一见他?” 唤作承容的男人微抬双眼,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先生,若是承容见到他,是不是就该领一个死罪了?” 傅老先生眉头紧锁,摇摇头:“承容,本自同根生,你又为何有这样的想法?原本以为你去了,他亦不好过。可我知道,当日你既然敢出现在我面前,有些事,你只怕已经想好了,是不是?” 男人抬手:“先生多余的话便不必再说了。我晓得他到了千穗县,烦请先生告诉他一句,他的东西,我一根头发都不稀罕。但若是我回去,我想要的东西,也希望他不要插手。” 傅吾裘面露难色:“承容……你……” 齐承容冷冷的望向傅吾裘:“若他有任何不信,我可以直白的告诉先生,天涯海角,只要我想去的,他的追兵都不一定能追的过来!” 这一番话,说得极有气势。 然而话音未落,一个爽朗的笑声却已经传来。 一身宝蓝色袍子的男人阔步进来,眉眼与齐承容竟然有五分相似。 “吾弟这番话,莫非是在威胁我这个做兄长的?” 正文 100 热闹庙会,叔嫂独处 容景之是第二日一早才回来的。 推门而入那一刻,东屋的门忽然打开了。 容景之一怔,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钱慕锦在往常这个时候是不会起来的,他微微蹙眉,不慌不忙:“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钱慕锦的头发还没梳,身上的衣裳穿得却很整齐,一时间让人看不出她究竟是起得早,还是散了发一直没有睡下。 钱慕锦缓缓走出来,点点头:“我起来的是有些早,不过你回来的,可就有些晚了。” 容景之一怔,望向钱慕锦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钱慕锦抬眼与他对视:“我没有追问你行踪的意思,既然出门夜不归宿,最起码跟家里说一声,免得人不见了,家里人会担心。”又看了一眼大门,加了一句:“门也该关好。” 这一番话是再简单不过的嘱托,说完了,钱慕锦便去后头打水洗漱。东屋里很快传来了宋光起床的声音,他似乎也很惊讶钱慕锦起得这么早,被子都来不及叠就追出来,见钱慕锦直接用冷水洗漱,宋光赶忙点火准备烧水:“锦娘,水凉,” 钱慕锦淡淡道了句:“没事。”依旧用凉水洗漱。 宋光看不下去,把她手里的巾子夺了过来:“你咋这么厥!这大冷天的咋能用凉水呐!” 话刚一说完,宋光就觉得不对,为什么锦娘看起来这么疲惫?联想到她用凉水,宋光目光一变:“锦娘,你不会又头疼了吧!?” 钱慕锦伸手去拿自己的帕子,宋光一躲。钱慕锦有些无力:“还好,只是没睡好。” 宋光见钱慕锦似乎不怎么想说话的样子,闷闷的去烧水。钱慕锦洗漱完毕,宋怡和宋励都起来了。现在房子都快盖好了,家里的农活也没什么,除了过年时候需要准备的东西,似乎当真是清闲的准备过年了。 宋怡听宋光说钱慕锦似乎是有些不舒服的样子,赶紧就要去给她熬药,可没想到,药更好喝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太够煎药。 宋励查看了一下剩下的药,不禁皱眉:“药没了怎么也不添置些?” 这个怪宋怡也没用,昨天家里请客,他们不都忙着呢么,且钱慕锦昨天根本没喝药,宋怡一忙起来也忘记了这茬,哪知道今天人就不舒服了,所以缺少的要也没及时补上。 宋大娘和宋老爹也起来了,现在家里富裕,又没有什么农活,听到钱慕锦的药没了,宋老爹建议他们刚好趁这个机会去县城走走。 宋怡一经提醒,也想起来了:“对啊,我记得这个时候县城是有庙会的!还有集市呐,都是咱们千穗县的,好几块地方!啊对了,晚上还有烟火!特别好看!” 宋怡说到这个,整个人都兴奋了。 钱慕锦对这个意见没有看法,其实每年过年,宋家两兄弟都会带着宋怡去一趟,一是做最后的采购,二来也是为了图个热闹,即便是宋励这样勤奋读书之人,也会趁这个机会好好放松。 “既然都想去,那就一起去吧。”钱慕锦淡淡的说道,其实整日们闷在屋子里,也怪不舒服的。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宋光抽了空出去找车。 容景之看着忽然间热闹起来的堂屋,淡淡道:“你们去吧,我有些累,就不去了。” 这么久以来,容景之都睡得堂屋,几块门板垫着棉絮,怪难受的,可是容景之从来都没说什么。宋家二老都是宽容实诚之人,见到容景之的确是一脸疲色,不免道:“这天气冷了,堂屋睡不好了,景之啊,等他们出去,你去东屋睡吧。” 容景之原本是要推辞的,可是宋家二老已经转而对几个孩子嘱咐,让他们再扯点布买点棉花回来。给容景之他们缝一床被子。 钱慕锦似笑非笑的看了容景之一眼,容景之仿佛能明白钱慕锦目光中的意思,原本云淡风轻的男人忽然间就多了几分局促,他手拢成拳放在唇边清了清喉咙:“既然是这样,你们好好玩便是。” 于是,宋励和宋光带着宋怡以及钱慕锦去了县城,容景之和梁忠与宋家二老留在了屋里。 如今宋家已经算是富裕,家中买了东西都有了不少存款,光是宋怡和钱慕锦加起来的两笔就够他们来去都叫马车,又快又方便。 自从三年前在钱府醒过来,钱慕锦也参加过大大小小不少的热闹集会。不过那时候,她尚且还是钱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既然是大小姐,自然就有多重束缚,不像钱珍珍,一个不喜欢还能自己溜了出去。 所以,真正这样切身的参加庙会逛集市,对钱慕锦来说还真是前所未有过。 宋光和宋励坐在一边,两人一个挨着一个的打量神色不济的钱慕锦,宋励终于忍不住道:“大嫂,你是不是特别不舒服?” 不舒服倒是其次,只是一夜没睡,人有些困而已。但是钱慕锦这个人有时候也有些固执,好比对她来说,晚上必然要睡觉,那么即便她一夜没睡,也不会选择白天补觉,导致日夜颠倒,当然,午觉例外。所以听着宋励的问候,她也只是摇摇头:“没有,昨晚吃多了,睡的时候没睡好而已。” 吃多了。 开玩笑,她总共吃的有没有宋怡一半的分量都是个问题! 可是这时候也没人会傻的追问个不停。对于钱慕锦这样的人而言,既然是大家都明白的问题,能清楚她的态度就不要刨根问底,就算再亲密的人也不可以,否则早晚都是翻脸。 宋光和宋励对视一眼,宋励轻叹一声,继续道:“大嫂,左右你也不喜欢光洁,不如等下找个地方给你歇息,等到逛完了再找你一起回……”宋励的话还没说完,就没说下去了,钱慕锦那微挑的眉梢已经让宋励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宋励忽然就觉得有些无力,语气也变得无奈:“大嫂,只是休息,不是去酒馆。” 钱慕锦的神色立马就变了,人也转过头去,懒懒道:“那就跟着你们走吧,去哪都是一样。” 呵呵……还真的想到要喝酒了么。 宋励败阵,宋光上:“锦娘,你有没有啥特别喜欢的?我给你买个簪子吧!” 这话说的挺到点子上的,就是连宋怡那也是有几样漂亮的绒花和簪子的,虽然材料并不是贵重,总体不算上乘,都是宋励和宋光两个做哥哥省吃俭用买的,但也算是首饰。 可钱慕锦呢?进宋家的时候,她披散着一头黑发,而后落居与宋家,整日都是随意的找一根细木棍儿削一削,挽个发髻随手就别到头发里,能稳住头发也就够了。明明是一个美人儿,这方面却毫无讲究。 即便是“天然去雕饰”,也太过单调了些。 不过很可惜,钱慕锦当真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她摇摇头:“不用了。” 她这种连挽头发都觉得麻烦的人,怎么可能还有耐心绾了头发还插簪子的? 宋光摆阵,宋怡上:“大嫂,那你有没有啥缺的?不然这样吧,我想逛逛庙会和集市,不如让大哥和二哥去买缺的东西,咱们先去凑凑热闹?等到该买的买的差不多,咱们再会和回来?” 钱慕锦单手支颌看着窗外,点点头。那就这样吧。 马车一路奔向了千穗县。 和他们想的一样。今日的千穗县格外的热闹。 不时地有挑着扁担的人从城门走进走出,不仅是城内,连带着从城门出来的城外一条街上,都有不少商贩。 要过年了,这算是最后的采购,家里有富余的就拿出来卖赚些钱,家里还缺什么的就现在添置,总之也不贵。等到这一波完了之后,就是真正的新春大年了。 宋光和宋励记着家里要买的布匹和棉花,宋励想了想,马上新房子要装好了,该准备的家当也要准备一些。 钱慕锦望向宋光和宋励:“你们不是有东西要买吗?我们走这边,你们走哪边?” 钱慕锦说话的时候,手指了热闹的庙会方向。这边主要是各种节目各种小摊点,真正卖东西的地方不在这里。宋光和宋励想了想,觉得这样分开不好,至少得留下一个男人。 钱慕锦点头:“那宋光你和宋怡去买吧,宋励跟着我逛一逛。” 钱慕锦是不假思索说出来的,说出来的那一刻,宋光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锦娘为啥想让他去买东西,让二弟跟着他逛庙会呢? 钱慕锦微微蹙眉:“有问题?” 宋光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钱慕锦眉头舒展:“那去吧。” 于是乎,宋光就带着一股淡淡的委屈和宋怡去买家里的东西了,至于宋怡是要买完了再逛逛还是先逛逛再买,两方约定好,半个时辰之后在这个地方会和,然后再一起走一走凑凑热闹。 让宋光去买东西留下自己,宋励心里也是一动。 看着大哥和妹妹走远,宋励稳住自己,望向钱慕锦:“大嫂……你想逛哪里?” 钱慕锦看了宋励一眼,忽而一笑:“带你去个地方。” 正文 101 街头矛盾,轻松化解 宋励满心觉得,钱慕锦定然是馋酒了。当宋光和宋励离开,钱慕锦要带着他去什么地方的时候,宋励本能的就开始琢磨要怎么应对当她强硬买酒时候的状况。 这一份心,宋励没有注意到他们已经远离了热闹的庙会。等到钱慕锦忽然停下的时候,宋励险些撞上他,他有些茫然的看着钱慕锦:“大嫂?” 钱慕锦抬抬下巴,示意了一个方向给他。 宋励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过去,不免皱眉。 大嫂怎么对他来这里了? 钱慕锦忽然道:“你对这个地方了解多少?” 钱慕锦绝不至于在这个欢庆喜气的日子无聊到拉着他来这个地方讨论这个问题。宋励思索片刻,正色道:“养济院乃是高宗皇帝设立,大齐立国之初,九州大陆尚且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高宗皇帝即位后,设立了养济院,就是为了收留所有家破人亡的大齐子民,令他们不再漂泊。也一度令大齐成为九州大陆上唯一街头无乞丐的大国。” 宋励说得,基本上都是对的。钱慕锦是没办法读到大齐的史册,但是亦有别国游侠来到大齐时,曾发现过大齐这一神奇景象,记录在了自己的游记之中,这一现象方能得以广为流传。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养济院,早已不再同当初刚刚设立时候的样子。 钱慕锦看了宋励一眼,眼中含着笑意。 宋励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终于忍不住发问:“大嫂,你为何忽然问我这个?” 钱慕锦直接跳过这个问题,问出另外一个问题:“虽说考试延迟,你的书院还是要去的吧?” 宋励点头。只不过如今正是年关将近,全天下的人一年的这个时候都要休息两天的。他这些日子不用去书院,山长对他也很放心,他在家中温习即可。 宋励:“大嫂,你……总不至于在打这个的注意?”这个,指的自然是养济院。 钱慕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打它的注意?它有什么值得我打?” 那为何要忽然问这些?分明是一副关切的样子。 钱慕锦看着宋励略显茫然,眼中浮出几分失望:“你可知一个要做官的人,除了要有才华和能力,还需要什么?” 宋励微微垂眼,并不言明。 钱慕锦收回目光:“敏锐。” 宋励一怔,敏锐? 钱慕锦轻叹一声:“即便你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又如何?这种只要多读几本书多下点功夫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谁需要求着你来做?好比商人有敏锐的察觉能力能先于所有人发现商机,做官,也要有起码的敏锐。” “身边的一草一木,你都该认认真真看进眼中,仔细想一想,它和你会不会扯上关系,有什么关联,甚至会影响到你。” 敏锐。身边的一草一木。 宋励毕竟聪颖,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带他来这里,自然是就冲着这养济院,而要他敏锐,自然就是要从身边得悉的消息,与这个地方牵扯起来。 宋励神色一赧,忽然拱手一拜:“大嫂,宋励愚钝,请你明言。” 钱慕锦定定的看了看他,最终还是无声的摇摇头:“罢了,我们回去吧。” 话毕,钱慕锦转身就往回走,宋励心中一沉,有些郁郁,看着钱慕锦的背影,他沉默的跟了上去。 然而,两人才刚刚往回走,迎面就来了一群人,钱慕锦不防,被为首的一个男人狠狠一撞,连连退了几步! 宋励一惊,飞快冲上前去将钱慕锦扶住,顺势就拉到了自己身后:“你们干什么!?” 为首的男人衣着打扮都十分冷肃,冷冷的看了宋励一眼,冷声道:“滚开!” 岂有此理!宋励有些恼怒,望向这群人身后的那个人。 竟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男人。 方才那一撞时,男人似乎是在看着一旁的风景,目光就落在养济院的牌匾上,下一刻,这边出现纷争,他才转过头来。 男人上前两步,伸手抵在了随行男子的身前,将他往后推了推,笑容竟是和煦而有礼:“两位,对不住,家奴无礼。不晓得这夫人是否有损。” 宋励不再搭理这些人,转过头望向自己身后的钱慕锦,“大嫂,你没事吧?” 钱慕锦扫了一眼那个男人,忽然浮出一丝笑意:“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宋励愣了一下。 在他看来,钱慕锦不会是无事生非的人,如今这语气,怎的带上了几分挑衅。 “大胆!”方才的随行脸色一变,握着刀的手骨节都白了几分。 “下去!”原本和颜悦色的男人忽然神色一厉,也就是那一瞬间,带上了几分冷冽的味道。 男人转过头,重新望向钱慕锦,笑容也跟着和煦起来:“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无事,我们继续各行各道,若是有事,在下自然要送夫人去医馆看一看,是否有什么撞上损伤。” 钱慕锦收回目光:“无事,公子可以离开。” 男人一怔,似乎是被钱慕锦的爽快干脆意外到了。 两方没有什么纠缠,男人唯一拱手:“即使如此,在下就先行一步。” 钱慕锦:“公子请吧。” 男人不再说什么,带着随行的下人离开。 宋励挡在钱慕锦身前,似乎是在护着她不再被撞到。 等到两方人距离远了,钱慕锦忽然回头去看。 “宋励,看。” 钱慕锦淡淡的提示,宋励回过头,看着已经走远的人。 宋励看了一眼,也觉得奇怪。 方才两方人擦肩而过,身后并没有任何来自那个男人的训斥,可是当他们错开后,原本嚣张又占据了大半条道路的一行人忽然就十分紧凑的走在一起,仿佛刚才那样横行霸道撞到人还恶声恶气的并不是他们一般。 而就在钱慕锦和宋励看了一阵后,那个撞到了钱慕锦的随行男人步子忽然一顿,敏锐的望了回来,因为他的动作,他身边的主子,那个和煦有礼的男人也回望过来。 钱慕锦不慌不忙,隔着远远地距离浅浅一笑,点头示意。 那个男人也浅浅一笑,似乎是对身边的随行说了什么,一行人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宋励仔细的思忖片刻,道:“大嫂,你觉得他们方才是故意的?” 钱慕锦轻笑:“我可没说啊。” 宋励脸色一红,知道她在调侃,微微垂眼:“大嫂,你就不要开玩笑了。” 钱慕锦就真的不和他开玩笑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明明不是嚣张跋扈的人却硬生生要撞你,除了心怀不轨,就是无聊透顶。” 果然是这样。 可是这样很奇怪啊,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硬生生一撞?就为了搭讪几句? 宋励陷入了思考,钱慕锦看他一眼,忽然笑了:“不过也许当真只是无意,这样的人不要有多的纠缠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此刻的宋励却怎么也不是一言半语就能被说服的。似乎当钱慕锦指点一些,他就能很顺利的通一些,他皱眉:“大嫂,这不是很奇怪吗?今日的庙会和集市都不在这边的方向,他确实在这条街上游走,且看他的穿衣打扮与谈吐口音,并不像是本地人。那他为何不去逛热闹的庙会,却往这边走?” 不仅仅是如此,宋励仔细思索,神色一正:“还有,大嫂你方才可注意到,他走过来时,也在打量养济院。” 钱慕锦笑容不减的看着宋励,眼中多了几分赞赏:“不错啊,孺子可教。” 宋励……宋励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明明是在说正经事,钱慕锦怎么就能说打断就打断? 宋励清了清喉咙:“大嫂……” 钱慕锦舒了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方才那个人只是奇怪了一些而已,并不是就是真的要上门找茬,敏锐一些是好事,可是太过敏感,就是自己吓自己了。” 宋励一想,也的确是如此。 “走吧,宋光他们逛一会儿买了东西就该回来了。这边已经看完了,就去逛逛庙会吧。”钱慕锦的语气轻松起来,率先走到前面。宋励反应过来,迈着长腿跟了上去。 而就在两人离开此处时,方才已经离开的男人又转了回来,负手而立,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公子,我们是回到傅府,还是去周……” “回傅府。”齐承嗣看着离去的两个人,淡淡的吩咐。 递上梁城皇宫的折子,后面附着的文书,就是出自刚才的那个年轻人? 而文书后面的八个字…… 却是刚才那个女人?! 齐承嗣忽然笑了出来,微微摇了摇头。 而这一边,钱慕锦和宋励回到分开的原地时,宋光和宋怡果然已经回来了。 原本家里就不缺什么,除了布匹和棉花,也就是一些肉菜,无非是让过年吃的更好一些。 宋怡兴奋不已:“大嫂大嫂!我瞧见那边有舞龙舞狮,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宋励皱了皱眉:“你们没抓药?” 宋怡和宋光对视一眼,赶忙道:“冤枉啊,我和大哥都去了。可是那个大夫说,大嫂的病情也是此一时彼一时,上回抓的药药性比较强,听说大嫂如今疼的不那么厉害,大夫说最好还是让大嫂去复诊,看看要不要换药方调理。” 钱慕锦并不想看舞龙舞狮,那个东西看了只觉得脑袋都是嗡嗡的嘈杂。 “那你们去看舞龙舞狮,我去医馆。” 钱慕锦果断的分组,意思似乎是要一个人过去。 “我陪你去!”宋光把东西都拿到自己手上,“你们去看,我陪锦娘过去,你们看完了就过来,咱们一起回家。” 不能一起去凑热闹,宋怡有些失望,但是钱慕锦的身体更重要,她也不好勉强,但是大街上人多,不好放她一个女孩子走,所以这回换做宋励跟着她去看热闹。 钱慕锦和宋光去了医馆,只是他们没想到,又碰上了熟人。 正文 102 杨府之邀,赌局初现 钱慕锦和宋光在医馆遇到了杨夫人。 才见过不久,立马又碰到,还是在医馆,钱慕锦和宋光自然是要慰问一二。 陪着杨夫人过来的,是她的大儿媳妇,杨陈氏。陈氏今年二十有四,生有一儿一女,儿子已经九岁,女儿比儿子小一岁。 杨夫人是在后面的厢房看了病出来,由陈氏搀扶着。看到钱慕锦,杨夫人竟是更为主动的打招呼。这一举措让陈氏有几分讶然。她的确是见过自己的婆婆热络客气的样子,但是扫一眼钱慕锦他们的穿着打扮,这样子的人对他们热络,就让陈氏有些疑惑了。 钱慕锦也没有多问,看着杨夫人的神色,淡淡道:“前些日子见到夫人还是容光焕发,今日就显得苍白了几分,夫人为一府主母,虽重担在身,但也要好生照料自己的身子,都快过年了,医馆这地方还是少来的好。” 身子骨不济,也不是说少来就能少来的。 杨夫人浅浅一笑,忽然道:“宋夫人也是来看病?” 钱慕锦点点头:“老毛病,不值得一提。” 杨夫人神色一正:“老毛病才最磨人,还是好生看一看才好。” 钱慕锦也跟着笑了笑:“多谢夫人关心。” 杨夫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钱慕锦:“你这身子骨,还是太瘦了。你和宋大郎还没有孩子吧?这女人家生孩子,那就是往鬼门关走了一趟,你可得当心些。”然后忽然想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直接提起了上一次邀请宋家去杨家的事情。 杨夫人:“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在这里碰到,不如去府里坐一坐吧,我正好储着些有些上好的补品,你这个样子,得多吃一些。” 话说到这里,陈氏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吃惊了。她不懂,不懂夫人为何对这样一对普通的夫妻这么客气。 钱慕锦笑着摇摇头:“杨夫人一番好意,我们本不该拒绝,只是家中父母尚且等候着回家用饭,二弟和小妹也是出来买东西,这样跟着去杨府,实在是有些失礼。不过杨夫人既然请了,不如就定在三日之后吧,我们也好回去休整一番,而不是这样直直的去了杨府,失了礼数。” 杨夫人没有否定掉钱慕锦的说法,反而带着一种莫名的亲密,佯装怒嗔:“你们这些孩子,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总是记挂着礼数礼数,就因为这个礼数,都生疏了。” 陈氏已经目瞪口呆。 杨家什么时候和这样的人家“亲密”? 钱慕锦只是笑而不语,杨夫人的话,她听着就好。 最后,他们将过府拜会的日子定在了三日之后。钱慕锦和宋光送了杨夫人离开,回来抓药时,医馆竟然没有收他们的钱,还给了很好的药。 “两位,方才杨夫人已经交代过,两位的药钱记在了夫人那里,两位就不要推辞了吧。”抓药的伙计手脚麻利的抓好了药,打包了一口袋递给宋光。 两人道了谢,就在医馆门口等宋励他们。 宋光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有钱人家,不免好奇:“锦娘,三日之后我们真的要去吗?” 钱慕锦看了他一眼:“谁还在跟你开玩笑么?” 宋光一手抱着药,一手摸摸鼻子,“我就是怕失了礼数。” 钱慕锦但笑不语,看着宋光。宋光很快从这个眼神里明白了,他嘿嘿一笑:“不过有锦娘你在,那就没关系了!” 钱慕锦笑了笑:“不会让你丢人就是了,回去跟爹娘好好说说,既然要走人家,就像样的走一回。” 宋老爹和宋大娘也没有去过这样的大户人家,只怕还真得好好说说。宋光也是有顾虑的,虽然钱慕锦出身富贵,但是她现在也是宋家媳妇,就算他们万无一失不失礼,自家身份不高,会不会被歧视? 这么多年过年,他们都自家过自家的,虽然没有大鱼大肉,却开心满足。去一趟大户人家,要是平白无故受些气,那可真是愿望。 仿佛是能看懂宋光的心思,钱慕锦伸手轻轻地在他的脸颊上拍了拍:“诶,醒醒神行吗?别胡思乱想的。” 宋光一怔,脸也跟着一红。在大街上这样,有点害羞。 钱慕锦被他这个样子逗笑了,正准备说点什么,宋励和宋怡已经买完逛完过来了。 回去的路上,钱慕锦把要去杨府的事情说了一番,宋怡和宋励有了同样的惊讶和担忧。像杨夫人这样的身份,来他们家,他们好生招待也就罢了,可是轮到他们去杨府,那身份地位总归有些尴尬。 非亲非故的,还是乡里人。 钱慕锦也懒得和他们解释:“只管放心去就行。” 这里头,宋怡又要更细心一些。她想了想,提出疑问:“可是大嫂,这不是很奇怪吗?” 钱慕锦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宋光和宋励也看着她。 宋怡想了想,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才道:“杨夫人是一府的主母,杨府这样的大户人家,看大夫难道不是找了大夫上门吗?咋还要杨夫人亲自跑到医馆那样人多口杂的地方?这大户人家的夫人可都金贵着呐,磕了撞了咋办?” 这个问题,当真还是一个问题。 钱慕锦在医馆看到杨夫人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而这个问题,其实也并非什么难题。先前是纡尊降贵,意外的跑到了他们这样的农户家里做客,现在又是不嫌麻烦,亲自出家门去医馆看病。还有什么疑惑的?除了家里又不想看到的人,不愿意面对的事,恨不能片刻都不要看见,又怎么会几次三番的跑出来? 钱慕锦垂了垂眼:“这些事情自己想一想就好了。问出来才是失礼。别人过自己的日子,还不是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番话说的挺有道理,宋怡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想多了,她点点头,不在多话,一门心思的想着三天之后去杨府的事情。 回到家里,把这件事情跟宋家二老一说,宋家二老立刻慌神了,这件事情算的上家里的大事了,别说去人家家里的礼数,就是要送的礼啥的,那也得拿得出手,这样一想,不免又是一番耗费。 针对这件事情,宋家三兄妹给出了惊人一致的答案——不要担心,跟着大嫂/媳妇走! 其实,宋家这样的身份,要去杨府,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就算真的被人看不起,那也是正常的。容景之知道这件事情后,似乎是想要和钱慕锦谈一谈。然而钱慕锦早已经有了后招,她对容景之道:“有空陪我去县衙走一趟。” 容景之只是稍微一想,便明了了。 然而,就在第二天,在钱慕锦和容景之去到县衙以前,周亦琛竟然派人来寻她了! 周甲恭恭敬敬的站在宋家门口,身后停着的是周亦琛派来的马车:“宋夫人,我家大人有请宋夫人过府一聚。” 说的是过府一聚,而非冰冷的召见,但是仅仅是这样,也让宋家人跟着担心了一番。宋光和宋励都站在钱慕锦前面,和衙门打交道,自然是宋励的事情,他正色道:“这位官爷,不知周大人找我大嫂,所为何事?” 周甲神情淡定:“宋公子,我们做下人的,哪有追问主子要做什么的道理?还不是主子要我们传什么话,我们便说什么话么。况且我们家老爷,各位还不了解么,既然找宋夫人,自然是有正经事。” 正经事三个字,让宋家三兄妹愈发的紧张起来。 宋光问:“我们可以跟着一起去吗?” 周甲忽然就犯了难色:“这个……” “让他们跟着去吧,若是有不方便的话,让他们等着也可。”钱慕锦淡淡的发话,算是给了一个很大的退步。 周甲也不是一个固执愚忠不懂得变通之人,遂应下了。 最后,在向二老解释只是普通的事情并非有什么麻烦后,宋家三兄妹以及容景之陪着钱慕锦去了县衙。 县衙出事了。 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周亦琛震怒了。 他本就身份尊贵,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还是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之前已经说过,官员真正的考核并非你多能断案,而是看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是否安安稳稳。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即便大齐不再如同从前那般苛刻,但是传到梁城,周亦琛,甚至是整个周家都会因为这件事情,多多少少被人笑话一番。 钱慕锦到达县衙的时候,很快就被请了进去。 事情似乎很急,随行的人都被拦住,只说周大人只见宋夫人。 整个衙门上下都弥漫着一种硝烟战火的味道,而这种味道,是周亦琛亲手点燃。依旧是在书房会面,钱慕锦进去的时候,地上已经丢了一堆撕碎的纸屑。 钱慕锦在门口站定,转过头看了一眼书桌前震怒的男人。 周亦琛猛地抬头,眼中还有余怒未消。 他三两步的走过来,当即发问:“你说的赌局,就是这个?” 钱慕锦不言不语,淡淡的看着她。 周亦琛却没有这个耐心:“我劝你不要跟我卖关子!倘若我知道这件事情你也有份,我必然办你!” 正文 103 针锋相对,问题难解 周亦琛的情绪甚为激动,而钱慕锦这份气定神闲的模样更是让他火冒三丈。 事情的根源,出在设立于此地的养济院。 就在前不久,南方曾有战乱。即使如今大齐已然打了胜仗,也未能完全解决当时战乱而逃难的百姓。如今,这些百姓都成了流民。当日周亦琛上任时,就曾经接到过前方主将,也是多年生死兄弟的消息,无非是希望他能将流民的问题解决。 周亦琛当时想到的,自然是设立于千穗县的养济院。其实对于大齐来说,养济院全国都有设立,为的就是让流离失所之人有一个安定之所。是以这些日子,周亦琛时不时的都会去养济院看一看。 这里头也确实不错,虽说国家每年都有米粮银钱的补贴,但是毕竟不能全部养起来,所以在城外还专门划下了耕作的农田,而养济院中也会有一些小的菜畦,以供日常所需,基本上能形成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 然而就是这样看似平和的表面,却不曾那般平和。 就在近日,周亦琛忽然收到了情报——那些流民根本就不曾得到过安置,而在城外的一个乱葬岗忽然就出现了许多无名尸体,周亦琛派人去查探一番,得到一个十分气愤的结论——这些莫名死去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些流民。 周亦琛如何能不气?大齐身为九州强国之一,更有别国不曾有的仁政。养济院设立,就是为了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可是这些可怜人现在是什么样的遭遇?横死与乱葬岗! 他们为何不去养济院?还是说养济院并未收留他们?周亦琛知道这件事情之时,心中是嫉妒怒火的,那种美好的理想与残酷的现实冲撞的感觉令他有些窒息。 而然就在那一瞬间,钱慕锦的脸忽然就在眼前浮现。 赌局。 这是那一日,她莫名其妙说的一番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不知大人读的那是哪一本圣贤书,让大人将利与义划分的这般清楚,可我要告诉大人的是,就大人所处的这个位置来说,人和人之间最根本的关系本就是利益。或求自保,或求高升,都不过是本能之为。就连大人你自己……】 【大人觉得惹起是非的那个人是我?可是大人又知不知道,但凡有人的地方,便会有利益纷争。人对利的渴求,才是事端真正的起源。】 【大人若是不信,我们打个赌可好?】 所以,她的赌局是什么? 就是养济院的这件事情? 可是怎么可能? 周亦琛细细思索,最终想法落成——若非是这个女人有未知能力,便是她根本就参与其中,自然晓得这中间的道理! 于是,命人快马加鞭感到怀山村,将她找了来。 周亦琛此刻已经无法顾忌什么男女之别,他上前一步,与她只有一步之遥,俊朗的眉眼此番已全然是愤怒:“钱慕锦,你当日说的赌局,便是这件事情是不是?那你告诉我,你为何会知道?” 钱慕锦露着一个好笑的表情:“大人何出此言?还是大人觉得,我之所以会提到这个,是因为我也参与其中?大人,即便是要作出假设,也要合理才行。如果我不过是一个农户家的媳妇,又能怎样?” “不要和我绕弯子,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钱慕锦收回目光,轻笑一声,找到一张椅子坐下,姿态悠然,旋即直直的望向周亦琛,眼中有少见的锐利:“我说不是,大人信不信呢?” 周亦琛的目光动了动,正欲张口,钱慕锦忽然打断他:“大人这般气氛的找我来,是不是以为我又在给大人做什么笼子?不过大人这次的确可以放心呢,我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不过纯粹是……” 周亦琛的目光利落了一些,不过是什么? 钱慕锦眉眼婉转,唇角微翘:“不过是,想看看大人究竟有几分本事。” “你!”周亦琛感觉到了她话中的戏耍之意,不觉大怒! “大人既然找我来,必然就是抱着解决问题的决心,既然是这样,何不废话少说?大人准备怎么做,又或者如今想到哪一步,不如说出来听听?” 真是可笑,他身为朝廷命官,何时需要向一个女人交代什么?无论是她的神态还是语气,根本都让人无法好好说话,周亦琛神色一冷:“既然与你无关,那这件事情就是朝廷的事情,本官无需与你解释什么,更无须向你交代什么。但是本官必须告诉你的事,倘若让本官知道这件事情,你有任何参与之处,本官不管你是谁,一样查办!” 钱慕锦笑了:“大人果真是少年英才,遇到这样的问题还能独自解决。不过大人信心满满,也是百姓之福,我……就等着大人的好消息了。” 话毕,钱慕锦起身离开。 周亦琛不喜欢她这样嚣张跋扈,可是他也是一个读诗书识礼仪的君子,在这些理解态度上与她纠缠,倒显得他一个男人有些斤斤计较,此外,这时候叫她站住能做什么? 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吗? 周亦琛没有叫住她,可是钱慕锦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哦”了一声,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周亦琛,“要是大人需要什么帮忙的地方,只管吩咐。大人日理万机,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能帮得上什么,自然是愿意帮一把的。” 周亦琛撇开目光:“请吧。” 钱慕锦不再废话,转身离开。 然而离钱慕锦进去到出来,一盏茶的时间都没过完,一行人守在外头,见到她出来,纷纷上前询问周亦琛叫她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钱慕锦神色轻松,“没事,只是问一些事情,现在说清楚了,我们可以离开了。” 钱慕锦说这话的时候,不动声色的看了容景之一眼,容景之嘴角含笑,倒是没有询问什么。 既然没事了,大家总算放心了,虽说对周亦琛这样急切的找钱慕锦来的原因十分好奇,但也并没有追问。 于是乎,风风火火的来,转眼就能回去了。 宋怡看了一眼天色:“大嫂,咱们真的要去杨府吗?那要不趁这个机会,咱们看看能不能买些什么带过去?” 钱慕锦已经直直的往外走:“配得上的你买不起,买得起的杨家也不需要,何必这么麻烦,让爹娘带一些自己做的东西就好了。” 这…… 宋怡怔了怔,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宋励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嫂说的有道理,我们家的能力就在那里,何必打肿脸充胖子为那些门面功夫忙活?” 宋怡想了想,的确是这样。 可是带些自家的东西,难不成还是腊货?那这样就真的该被看不起了吧。 宋怡到底是小姑娘,想到这些,心里都有些难受。 然而这边一行人才刚刚离开,另一个黑影也跟着离开了县衙。 将书房中的对话全都转述后,齐承嗣握着茶杯的手都跟着一顿。 严肃低着头道:“周公子在书房中就说了这些,那位宋娘子和家人已经离开县衙。” 齐承嗣默了默,忽然笑起来。 严肃有些不解。 其实养济院这件事情,周公子知道的时候,主子也知道。而主子的愤怒绝不比周公子少,身为一国之君,主子身上肩负天下黎明百姓的生存,这样的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代表这中间有漏洞,有问题。 为此,主子已经砸了三个杯子,可是此时此刻,主子却抱着茶杯笑了出来,不只是严肃,一干人等都有些毛骨悚然。 齐承嗣笑了笑,不禁自言自语道:“真是让人想不到……” 严肃心中有疑问,却并不问出来。 那个女人,严肃还记得。就在前不久的大街上,主子吩咐他与那女子生事,他也算是阅人无数,那个女人的气场,的确十分的不一样。 齐承嗣这一次没有摔杯子,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甚至问起身边的严肃:“你可知道,这个女人为何笃定,周亦琛会找她帮忙?” 严肃愣了愣。 开玩笑,周公子的美名在梁城都是家喻户晓,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向一个女子求助?可是主子丝毫不奇怪周公子为何会向一个女子求助,只能说明主子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严肃不会自作聪明,但是他知道的也绝不会掖着藏着:“恕属下直言,此次的养济院的事情,只怕与当地的地主豪强有关。” 有些问题,要发现并不难,难就难在,有时候问题发生后,原因经过结果都清清楚楚的摆在那里,就好像婆媳矛盾一般,你心里清清楚楚,却束手无策。 严肃说的一点都没错,齐承嗣的眼中浮出几分冷意,他冷哼一声,“继续说。” 严肃低头道:“此事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但是既然涉及到这方面,若是让周公子来解决,只怕……” 严肃没有直接说明,齐承嗣已经笑了。 对,换做别人,也许会有一个比较缓和的做法,但是到了人人夸赞的周大人这里,就真的只有好戏看了…… 正文 104 杨府做客,借手打脸 而周亦琛作为宋家陪客的姿势,更是让杨家上下没有人敢轻看宋家人,更有人听说那个宋家公子撰写了齐律,宋家的小姑娘更是在公堂上凭着一本账簿就找出了真相,引来了杨府这番风波,好在有些事情并未波及到他们那些下人,所以看到宋怡,多半也是敬而远之。 是以,这一次的拜访,比想象中要顺利的多。 与此同时,如果说宋家是顺利的拜访,那么杨夫人则是赚足了面子。周亦琛的身份谁都知道,如今凭借他对一府主母的尊敬,无形中就是为杨夫人稳固了位置,提升了地位。事实就是如此,她是一府主母,除非她死了。否则就算杨老爷再怎么宠妾,也断然不可能灭妻,这种事情他要是做得出来,那一辈子估计也就只能混迹在这个小地方,他的儿子也会背负这样的家族背景,永远遭人诟病。 越是士族贵胄,这些事情,就越是看的死板严苛。周亦琛的母亲便是正房主母,所以在他眼中,妾侍都是等不得大雅之堂的。 小宴进行到一半,四姨娘硬生生的跟着杨老爷凑了过来。然而这一次,她不敢再托大,老老实实的认了杨夫人这个姐姐,小鸟依人的挨着杨老爷。 可杨老爷那里顾得上她?整个杨府,最出息的儿子都是正房夫人生出来的,如今杨家的未来,看的就是这些孩子啊!杨天勤是杨家在仕途上最有出息的人,周亦琛如今人就在府中,此刻不巴结更待何时!? 是以,杨老爷就更加卖力的照顾,这些酒桌子上的觥筹交错,全都让周亦琛一人担了去。酒席过半,女眷已经用完了饭。杨夫人将她们引到了小花厅说话招待,四姨娘本想跟过来,可是有杨夫人在的地方,她根本一嘴都插不上话,而杨老爷那边已经成了男人的地方,她去也不合适,最后,她只能狠狠地一跺脚,借口不舒服回房了。 一行人到了小花厅,杨夫人自然是拿出了好的点心招待,又问起了宋大娘今年的收成。不得不说,杨夫人当真是一个十分有脑子的人,她很懂得和什么样的人要说什么样的话,一番谈话下来,宋家人完全不会觉得尴尬,小花厅内时不时的还会传来笑语。 而在这片笑语中,钱慕锦找了个借口出来。 丫头领着她在花园里走动,指了指前面不远的地方:“宋夫人,茅房就在那边了。” 钱慕锦笑了笑:“不敢劳烦这位姐姐,姐姐有事情就去忙,我自己记得路,过去了会自己回去的。” 丫鬟也不强求,微微一福礼,人就跟着走了。 钱慕锦并非有多急,只是想出来喘口气。 这些场面,她也算是熟悉得很,可是不知道人是不是都有这种惰性,接触的少了,好像那些技巧也会跟着生疏,等到再接触,竟然会觉得有些厌恶。 前面不远是一个小荷塘,这个天气,早就没了荷花。钱慕锦走到荷塘边,蹲下身伸手捞了些水,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中途跑出来在这里玩水,兴致不错啊。” 话语中带着笑意,钱慕锦回过头,就瞧见容景之双手环胸站在几步之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钱慕锦甩了甩手上的水:“你不是也来了。” 容景之缓缓走到她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下:“男人桌上的酒你喝不找,女人场的话你也懒得说,这一趟,你倒是走的无聊。” 钱慕锦看了他一眼,望向别处:“嗯,我走的无聊,你走的有趣,那你还不去找你的乐子,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做什么?” 容景之并没有急着离开,他的笑容敛了敛,继而道:“你不觉得这府上少了什么人?” 容景之一提醒,钱慕锦就知道了。 的确少了两个人。可是上次的事情本就没有当面解决,杨家后续有什么处置,他们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的下场会是什么样的,可是按照如今这个场面来看,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关心她们?”钱慕锦甩了甩手,准备往回走。 “你注意一些。”容景之忽然莫名其妙的交代了一句。 钱慕锦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两人正在说话,不远处的宋怡也招来了,莫名的,她的脸有些红。 钱慕锦和容景之对视一眼,心下明了。 宋怡红着脸跑过来,看了看钱慕锦和容景之:“大嫂,你怎么和钱大哥到这里来了?” 钱慕锦好笑的看着她:“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在花厅呆的好好地,怎么跑出来了? 宋怡的脸更红了,拉着钱慕锦顾左右而言他:“大嫂,我跟娘说过了,咱们……咱们出去玩吧!” 出去玩?钱慕锦挑眉,哪有到别人家做客中途还跑出去玩的?宋怡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不好,赶紧改口:“这杨府的花园可真好看,咱们走走吧。” 这个样子,钱慕锦大概是知道了。 把她赶出来,莫非小花厅里正在谈儿女终身大事? “这样啊,好吧,我也闷得慌,咱们跟爹娘说一声,就说家里还有些东西要添置,咱们先出去买点东西。”既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那就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左右前面还有一个周亦琛顶着。 宋怡如蒙大赦,钱慕锦见她这个样子就觉得好笑,回去和宋老爹还有宋大娘都穿了话,宋光和宋励都在酒桌子上,不好离席,于是陪伴着出来的,就只有容景之和梁忠。 宋怡拉着钱慕锦,直到出了杨府才松了一口气。容景之和钱慕锦自然知道她心里那点小心思,可是谁都不说破,大概是因为容景之在场,所以宋怡更加不敢开口,一路上东张西望的,话题更是想一个说一个,好比他们路过一间赌坊,她就脑子一热,问道:“大嫂,你进过赌坊吗?” 你进过赌坊吗? 呵呵……还真是胡言乱语了。 一般的女人家,就算是生在市井都未必准许随意进入,更何况是钱府的大小姐?可是钱慕锦还真进过,不过那时候,是和…… 想到穆子宴,钱慕锦本能的就要避开这个人。 她不答反问:“你想进去?” 宋怡愣了一下。 她没想进去啊。 钱慕锦看着她呆愣的样子,忽然就觉得耍耍小姑子也蛮有趣的,她扯扯宋怡的手:“走,进去看看。” 什么!?宋怡伸手就要拦,女儿家的,怎么能随意的跑到赌坊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 疯了不是! 可是宋怡今天的心情被此刻坐在杨家小花厅的两位母亲弄得有些乱,务必要找些别的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钱慕锦给容景之使了个眼色,去不去? 容景之一副纵容的模样,轻吐两个字:“随你。” 随她?那就去了。 这是宋怡第一次来赌坊,可是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这里并非她想的那么乌烟瘴气! 从前只晓得门口隔了一块布帘子,路过时候听着里头的躁乱声,就觉得不敢靠近。可是今日,她竟然大大方方的进来了。 守门的小哥还是第一次看到两个大美人进来,身边还跟了一位公子,本能的就以为是夫妻带着姊妹来到这里,他点头哈腰:“几位是第一次来吧,这面孔可看着生的很。” 里面的光线不算暗,地方也打得很,赌桌依次坐落,整齐有序,每一桌前面都围了好些人,而在二楼,竟然还设有小憩的地方! 虽然没有想象中的乌烟瘴气,但好歹都是男人聚集的地方,宋怡不敢多呆,原本发热的脑袋也清醒下来,她扯了扯钱慕锦的衣服:“大嫂,咱们走吧……” 钱慕锦笑了笑:“既然来了,不试两把?” 前世她倒是去过赌场,可是到了这里她当真没有进过,一来是忙钱家的事情没有时间,二来是她这副身子比起从前那副差了多了,有时间都拿去调养了。若说喝酒能让她环节痛苦,那么赌钱不失为一种调节压力的好方法。 钱慕锦自己挑起了自己的兴趣,从袖口摸出些碎银子,纤长的手指一遍数,一边对宋怡说:“你要不来,我可就来了。” 宋怡吓坏了。 大嫂……连赌钱都会啊! 钱慕锦数了数自己的银子,也就一两多,她用胳膊肘拐了拐身边的容景之,笑着低声道:“诶,你们练武的人,耳朵会不会格外好使?” 容景之向来云淡风轻的一张脸也抽了抽,他轻咳一声,婉转的回答:“练武是用来强身健体……不作这些下作勾当。” 钱慕锦“嘶”了一声,皱着眉头看他:“你这是哪门子的迂腐思想,怎么就叫做下作勾当了?一切凭实力!” 容景之有些哭笑不得,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钱姑娘,实在对不住,容某的功夫里,没有听音辨骰的本事,您就自己去‘凭实力’拼一拼吧。” 钱慕锦冷眼敲了敲他:“小气劲儿。”说和,当真要上前去赌两把。 然而就在她刚刚一动身的时候,楼梯上忽然就下来一个人,在嘈杂的赌坊里,钱慕锦竟然还能准确无误的听到他的声音。 “这位夫人,兴致这么好,来这里消遣!?” 正文 105 赌坊一游,冤家路窄 正文 106 玲珑骰子,花样赌局 在这里碰到齐承嗣,钱慕锦并不觉得意外。倒是宋怡,她没有见过齐承嗣,只觉得是个意外搭讪的公子哥,本能的就想拉着钱慕锦离开。钱慕锦看了宋怡一眼,不动声色的摇摇头。 钱慕锦扫了一眼齐承嗣,“公子也到此处来消遣?” 齐承嗣的目光不经意的瞟过一旁的容景之,笑道:“消遣谈不上,只是既然到了此处,就想着到处看一看,方才算是不枉此行。”旋即话锋一转:“这位夫人难道也是来此游玩?” 钱慕锦言简意赅:“消遣。” 这么简单直白,到是让齐承嗣有些意外,他负着手笑了笑:“不知夫人喜欢哪一种?” 还真要玩起来了?宋怡也就是进来看稀奇,别说她一个姑娘家,清清白白的,就是钱慕锦这样成了亲的人出入这样的地方都会遭人诟病。宋怡的胆子比从前大了许多,她觉得钱慕锦这样做不妥,便道:“公子,我们不过是路过此处,过不了多久就该回了。”又望向钱慕锦:“大嫂,我们还是快走吧!” 钱慕锦瞥了她一眼,忽然道:“新房子盖成之后,是不是还差些家具?” 宋怡傻了一下,好好的,为什么提这个? 容景之和齐承嗣对视一眼,皆望向钱慕锦。钱慕锦从来就不是个好事之人,可她问了这么一句后,笑着望向齐承嗣:“今日来了,就是想消遣消遣,与公子有缘,不晓得公子有没有兴趣跟我一个妇道人家玩两把?” 这个,其实跟兴趣没多大关系,一个有夫之妇别说和一个陌生男人赌钱,就是到这种地方都不合适。可是齐承嗣似乎并没有觉得这个女人的行为有多么的离经叛道。他甚至噙着一丝笑,说道:“夫人此话当真?” 钱慕锦看了一眼赌坊中的摊子,也笑了笑:“只是这里毕竟人多口杂,我小姑一个姑娘家,不适合呆在这里,若是工资不介意,我们大可换个地方,尽兴的赌一把。” 齐承嗣目光亮了一亮:“好!” 就这样定下来了? 宋怡还想拦住钱慕锦,忽然被人抓住。她转过头,就瞧见容景之朝她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这是让她不要拦着?可怎么能不拦着!?要是让别人瞧见他们和一个陌生男人出入这样的地方,可是会说闲话的。 宋怡虽说比从前改变不少,但是骨子里还是有些拔不去的爱顾虑的性子。只不过,这股子性子对上钱慕锦,终究还是没什么用的。 飘着茶香的小馆儿,安静雅致的厢房里,两条拼起来的长桌坐了钱慕锦与齐承嗣。桌上放置的炉子正咕噜咕噜的煮着茶,另外一边的空位置上,摆了八个骰盅。钱慕锦落座后,容景之和宋怡也跟着落座。 齐承嗣有点不明白这是要弄个什么样的玩法,钱慕锦看了一眼齐承嗣身后的四个随行,浅笑道:“不如让后面的四位兄弟一起来吧。” 这里有八个骰盅,很显然她一开始就想到要将他们算进来。 然而钱慕锦的话说完,后面的人却一个都没有动。钱慕锦大概明白他们要等着齐承嗣的首允,也不急着催促。 齐承嗣若有深意的看了钱慕锦一眼,终于点点头,对着身后的四人道:“坐吧。” “等等。”钱慕锦忽然叫停,起身坐在了齐承嗣身边,变成了右手边坐着齐承嗣,左手边分别是宋怡和容景之。钱慕锦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各个骰盅里的骰子,道:“为了避免作假,公子带来的人可穿插于我们三人之中落座。” 齐承嗣当真有些好奇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点点头,那四人中有两人出来坐在了钱慕锦他们三人中间。宋怡和容景之也很好奇钱慕锦要怎么玩,宋怡更是连担心和顾虑都忘记了。 钱慕锦纤长的食指点了点面前的八个筛盅,开始说规则:“八个盅里,每个都有五颗色子。每人一个,摇完筛盅之后可以看一眼自己摇出的筛子分别是哪些数字。我们都知道筛子有六个点数。而这里,一点可以代表任何点。从第一人开始喊数,二到六点随意他选择哪一个数字,因为我们有八个人,所以起叫的数目就以二开始。打个比方,第一人喊了自己有两个二点,那么后面的人喊得数必须大于二,至于他是喊三个二点还是换成另外的点数来喊,可自己选择。然当前一人喊到二十个二点或者其他的点数,我不信我们的点数加起来,摇出的点有那么多,我便会让你开,倘若加起来有这么多甚至更多,便是前一个人赢,喊开之人算输,反之就是前一人输,我赢。明白吗?” 这样新奇的赌法在大齐尚且算作新鲜,齐承嗣的嘴角带上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他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道:“有意思,来,都拿着。” 宋怡和容景之对视一眼,也被这样新奇的玩法勾起了兴趣。 然而下一句,就更加惊险了。 钱慕锦面不改色:“十两银子一局。” 十两银子! 宋怡的嘴微微张开,眼珠子不断地朝着钱慕锦眨,十两银子,太过了! “好,开始。” 齐承嗣似乎已经非玩不可,任由宋怡再怎么示意钱慕锦,都没用了。 第一轮,摇完骰子,由齐承嗣最先喊。 齐承嗣看了一眼自己的筛盅,淡淡道:“两个三。” 钱慕锦却连看都没看自己的筛盅:“三个四。” 然后是她身边的一个随行护卫,算作护卫一号。一号看了看自己的筛盅,舔了一下嘴唇:“四个五。” 然后是容景之,容景之看了一眼筛盅:“五个四。” 容景之身边的护卫二号眨了眨眼:“六个二。” 宋怡有些惊慌,第一把玩,好像全都不知道叫停一样,全都往上加:“七个五……” 然后是三号侍卫:“八个二。” 四号侍卫:“九个二。” 轮回到齐承嗣,他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看了钱慕锦一眼,道:“十二个二。” 钱慕锦就像是胡乱喊的:“十四个二。” 轮到钱慕锦身边的一号侍卫,他显然有些犹豫。这个数字已经有些高了,是开还是继续? 他不由得望向齐承嗣。 然而齐承嗣就像是没看到他一般,将目光撇开。侍卫咬咬牙:“十五个五!” 就在这时候,容景之忽然道:“开!” 已经轮过一遍,所有人全部开盅,从齐承嗣到四号侍卫,分别是:一一二三六;一三四四六;一三四五五;一二二四六;二二二三五;四五五六六;一二二三五;二二四五五。 加上可以替代任何数字的一点,只有十四个五! 宋怡傻了。 他们就这样输赢了十两银子!? 齐承嗣的唇角多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个玩法,果真是有趣。” 钱慕锦淡淡道:“不急着结账,继续。” 齐承嗣挑眉:“好,先玩着,最后结账!” 第一局结束,轮到一号侍卫开始喊。 “两个三” 容景之:“三个五。” 二号侍卫:“四个六!” 宋怡:“五个六。” 三号侍卫:“六个四!” 四号侍卫:“七个四!” 轮回到齐承嗣,他看一眼筛盅,垂着眼:“八个四。” 钱慕锦还是不看自己的筛盅:“十个六。” 这一次,一号侍卫不再喊开了。十个六不是不可能,他继续:“十一个六!” 容景之:“十二个六!” 十二个……二号侍卫咽了咽口水:“十三个六。” 宋怡也是开始冒虚汗:“十四个六……” 这一下有些冒险,齐承嗣看了一眼剩下的三号四号到自己,忽然道:“这样未免有些不公平。” 钱慕锦不动声色,齐承嗣意识到钱慕锦给他做了个笼子,可他身为一个男人,不好挑明。很简单,他的人多,尤其是三号四号到他连着三个人,就像现在这样,宋怡已经喊到了十四个。那么后面三个无论是四号喊三号开还是他喊四号开,输赢都是他们自负,可若是都不叫开,到了他这里,数字必然更大,也就更危险,钱慕锦只要叫开,他就自认倒霉了。 她看似和气的让所有人都上,轮一圈的数字尚且在可能的范围内,一轮之外就渐渐危险,这样做根本就是增加了己方的安全程度,一轮下来,齐承嗣便觉得不妥。 钱慕锦但笑不语,就这么看着齐承嗣。 这一轮已经开始了,左右都要玩下去。 三号侍卫不安的看了一眼齐承嗣:“十……十五个六。” 四号同样也不安,这种感觉简直比有人要行刺主子还让人紧张,他舔舔嘴唇:“十六个六……” 齐承嗣放下茶杯:“开吧。” 开盖一数,全部加起来其实有十七个六。 可这样又如何?齐承嗣不叫开,轮到他就要继续叫下去,十七已经有些大,钱慕锦一旦叫他开,获胜的几率很大。而他像现在这般叫开,输赢也是他们一个阵营内的收入付出。这个女人,当真是狡猾! 齐承嗣也不是傻子,这样不公平的游戏,他怎么可能接受:“这样一轮叫下来未免有些耽误时间,不如就来四人一局,如何?”齐承嗣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宋怡和钱慕锦:“两位姑娘加上在下与一名随行下人,这样也简单,如何?” 他将容景之排除开外,到让钱慕锦不由得看了容景之一眼。 被排出游戏,容景之显得很淡定,索性起身走到一旁的位置坐下喝茶:“既然这样,你们继续。” 钱慕锦看着容景之优哉游哉喝茶的样子,目光转向齐承嗣:“好,就依公子的意思。” 于是,新的战局重新开始。 正文 107 诱人赌资, 双剑合璧 新的局面,以齐承嗣,钱慕锦,护卫以及宋怡交错落座的方式开局。 一阵筛盅响,这一次依旧是齐承嗣开始。 齐承嗣这一次竟然也不曾去看自己的筛盅:“三个二。” 钱慕锦呢从开局来基本上都没有看过筛盅,也接着齐承嗣后面:“五个三。” 护卫抿了抿唇,还是看了一眼自己的筛盅:“六个二。” 宋怡心里一咯噔,忽然就响起了开局前钱慕锦跟她说过的一番话。 因为护卫坐在钱慕锦的下家,一旦大嫂喊得数危险了,那个护卫多半都是喊开,她隐隐怀疑这个公子是不是和护卫有什么串通,一不留神就多看了几眼,然而开局之前,钱慕锦忽然在宋怡的耳朵边上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说:“你总是盯着那个护卫做什么,他不过是个护卫,主子还坐在这儿,你害怕赢了他的钱被他一刀砍了?” 这番话那时候听着像是打趣,但是此时此刻,却令宋怡犹如醍醐灌顶。 是啊,一个护卫,家奴,比生命更重要的是什么?是忠诚。她回想这些护卫跟着这个公子的时候,无一不是处处小心。而这样的赌局,随着数字增大,越是要看看这个人会不会睁眼说瞎话。宋怡又回想了前两局,参加的四个侍卫,皆是凭着自己手中占多数的点数来喊。所以说,大嫂的那番话,是不是在提醒她,基本上这些侍卫喊出来的话,都是可信的? 他们的主子就坐在面前,若是让他们的主子发现他们都是一个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主,难免要对他们另有看法。 “干什么?”钱慕锦忽然望向迟迟没有动静的宋怡:“等着我们请你开口吗?” 宋怡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筛盅,赶紧道:“七个四!”话刚一说完,她就发现齐承嗣盯着她,宋怡心里一慌,目光转移到了钱慕锦那一边,仿佛看着大嫂,心里才会安定些。 齐承嗣随口:“八个六。” “开。” 冷冽的声音随之响起,侍卫和宋怡都怔了一下。 钱慕锦这一句开喊得太突然,众人纷纷揭开盖子,从齐承嗣开始到最后一人,分别是:一二三三六、二三四四五、一一二四六、一四四五六。 齐承嗣看了一眼自己的护卫,心中大致有了定数。然而再看钱慕锦的二三四四五,不免冷笑。她连看都不看一眼自己的筛盅,便胡乱喊数,所有人的点数加起来,若不是一可以充当任何数,三恰恰就是最少的,她到底是什么战术? 二十两银子到手了,钱慕锦忽然一丢筛盅:“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话毕,人就要起身。 就算宋家现在稍微富裕了些,二十两银子同样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见到钱慕锦说要走,宋怡立马松了一口气,紧跟着起身。唯有容景之含笑看着钱慕锦,并没有急着动作。 “等等。”齐承嗣叫住她们。 宋怡心里一颤,莫不是这位公子输了钱要找麻烦吧!? 钱慕锦转头看他:“公子还有什么事?” 齐承嗣盯着她:“夫人就要走了?” 钱慕锦笑了笑:“这样玩下去不知该浪费多少时间,实在是家中还有人候着,不便耽误太久。” 齐承嗣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既然是赶时间,那不如……”他从宽袖中摸出一个大的袋子,里面赫然是几张银票整齐的银票!“一把定输赢,如何?” 钱慕锦直直的回视他。 一旁的侍卫和宋怡都呆住了。 宋怡:他们家……全都卖了也不见得拿得出这么多的赌注啊。 侍卫:主子……这是咱们全部的盘缠么? 齐承嗣信心满满的看着钱慕锦。由前几次的交手和开盅之后的结果,齐承嗣已经可以初步估计,这个女人聪明,极其聪明。看似轻松平静,实则每个人的动作神态表情包括喊出来的数都在她的算计之内,否则她不会那么恰到好处的算计到每一步。 然而她不看筛盅便由此定夺,无可否认这个女人性子中有一股难以掩盖的赌徒性格。这种性格,若是用一个更大更诱人的赌注,兴许能将那份淡定和聪颖撕破一些。齐承嗣将精致的荷包放在桌上,含笑看着钱慕锦。 银票去年印发,可以看出是面值为一千的银票,全国各大银号均可兑换上等纹银。钱慕锦呢微微一眯眼,似乎是在估摸着这一袋子钱的数目。 宋怡心惊肉跳的,心里只想可千万别应下了,别说赢了这钱,拿在手里都怕烫,就说输了,他们全家都该喝西北风了。 好在钱慕锦并没有宋怡想象的那么疯狂,她只是浅浅一笑,淡定道:“公子打扮富贵,谈吐不凡,一看便知不是那小门小户出来,自然也不在乎这些银钱。只是我们乡野人家,出手毕竟有限,公子好兴致,我们却无本钱想陪,实在是抱歉。如今时日尚早,公子大可去寻访几个好友,尽兴一番。” 呵呵,他的好友,又有几个能有她这般既养眼,又痒心? 齐承嗣立即道:“夫人既然这般坦白直爽,在下也并非那不明事理之人。然则与夫人交手几把,在下却从未真正意义上的赢一把,这样的心情,即便是见了好友,也未必有一个久别重逢的心情。夫人若是担忧本钱,不如这样,在下输了,这笔钱便是夫人的,若是在下赢了……” 宋怡警惕的望向他。 齐承嗣笑了笑:“夫人听得出来吧?在下并非本地人士。如若是在下赢了,不知夫人家中人可否当一个向导,带着在下游一游这江南一隅?” 钱慕锦微微垂眼,直言道:“公子兴致,我本不应破坏,然则这二者并不等价,我等虽为山野小民,却也并不希望贪得公子这个便宜。” 这一番话说出来,连齐承嗣的几个侍卫都对这个女人有了些改观。 不得不说,这一番话说得,当真极有身份气度。若非她一身普通妇人打扮,他们几乎都要怀疑她是什么流落民间的皇室贵族。 齐承嗣听到这番话,目光亮了亮,眼中的兴致更浓:“夫人这番话,欠妥。” “夫人说二者并不等价,在家却不这么认为。连夫人也说在下并不缺这些银钱,那它对我来说,又如何比得上在这山美人美的江南之地畅游一番来得爽心呢?”有钱人,玩的就是情调。 钱慕锦盯着齐承嗣看了片刻,终于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奉陪到底。” 宋怡:“!” 容景之由始至终都淡定自若的旁观,将钱慕锦的欲擒故纵看在眼里,也将那临危不乱,聪颖机智的人儿看进了眼里。就在四人重新落座时,他忽然放下茶杯:“宋怡应当玩的有些累了,既然是最后一句,让我代替宋怡,如何?” 宋怡怔愣:“钱大哥……” 她的“钱大哥”三个字,更是让齐承嗣皱了眉。 钱大哥是什么鬼!? 钱慕锦征询齐承嗣的意见:“公子没有意见吧?” 齐承嗣就是有意见,也不会说出来。他勾唇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于是宋怡退出,赌局重新开始。 四人落座,顺序依旧是齐承嗣,钱慕锦,侍卫和容景之。 齐承嗣老神在在,终于还是抬起筛盅一角看了一眼,这一次,从容景之开始。 他竟也是看都不看筛盅,朗声道:“三个五。” 齐承嗣:“四个三。” 钱慕锦勾唇一笑:“五个三。” 侍卫咽咽口水:“六个四。” 诚实的侍卫在三个精明的人面前无所遁形,很明显,他的手里必然是四占了多数。容景之笑了笑,继续道:“七个五。” 他分明看也未看,而喊数的人中也没有人喊五,侍卫手中五点占多的可能不大,而钱慕锦更是连看都不曾看过自己手里的筛子,齐承嗣皱着眉头,思忖片刻:“八个五。” 这一喊出来,齐承嗣不免心中一动。 她是在跟着他喊,这是为什么? 侍卫也在仔细的思考,关键是,钱慕锦和容景之谁都没有看过自己的筛盅,很显然她自己都是乱喊,到最后凭一个运气,侍卫看了一眼自家的主子,忽然股起劲:“九个四!” 还真是傻了。 这样的游戏里,若是有人连续两轮以上执着于一个数字,很容易就能看出真假,而对于他来说,个人在主子面前的形象远远比输赢重要,这种想法自从他们被训练开始,就根深蒂固。只要看到齐承嗣这个人,哪怕只是一个影子,他们就没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 齐承嗣已经有些哭笑不得了。这样的手下,究竟是该嘉奖还是该批责? 已经叫到了九个四,而原本坚持五点的容景之忽然一转方向,淡淡道:“十个四。” 场上一共才二十颗骰子,十个已经有些多。齐承嗣抿着唇冷眼看了看容景之,忽然道:“十一个四。” 只要钱慕锦让他开,这一局很快就能揭晓答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容景之和钱慕锦越是淡定自若,他就越不想那么早的结束赌局! 你们究竟是有多聪明,能算到哪一步!?他很好奇。 而下一刻,钱慕锦几乎是毫不犹豫:“十二个四。” 十二个! 齐承嗣看了一眼侍卫,侍卫接收到了主子的目光,一来是因为十二个已经很多,二来是因为他是在喊不下去了,他要是接着喊,就会陷入危险,只要容景之叫开,他的把握根本不大。 “开!” 侍卫涨红了脸大声喊出,中气十足。 齐承嗣并不想尽快结束的赌局,就这样结束了。 侍卫率先打开了筛盅——一四四五六。果真是四占多数。 齐承嗣敛住呼吸,揭开自己的盖子——二三三四六! 算上一点,一共才四个四! 剩下的八个,他们两人怎么可能每人摇到那么多的四!? 齐承嗣暗暗握拳:“两位,开吧。” 容景之看了钱慕锦一眼,钱慕锦也刚好去看他。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相视一笑。 好看的两只手各自拿起自己的筛盅,开盅! 然而,当筛盅揭开的那一刻,整个包厢安静的针落可闻。 两个人摇出来得点数,完全相同—— 一一一一一。 正文 108 宋怡婚事,招娣突至 整个小厢房安静的针落可闻。齐承嗣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两个人。五个一,一点可以代表任何的点数。所以……所以她才敢信口喊数!?可不仅是她,连他也是一样。 一只素手轻松的拎起放在桌上的钱袋子,那一瞬间,原本坐着的侍卫全都站了起来,一张肃杀的脸上满是寒意。 钱慕锦的手只是微微一顿,下一刻,毫不犹豫的将钱袋子拿到了手中,似笑非笑的看着齐承嗣:“愿赌服输。” 齐承嗣暗暗地深吸一口气,依旧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笑容:“那是自然。” 宋怡早已经被这十个一吓傻了。再一看那口袋里的钱,一颗小心脏更是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这一袋子钱,该有上千两吧! 他们……他们真的一下子就拿到了这么多钱!? “这回,我们可以告辞了吗?”钱慕锦手中垫着钱袋子,人已经起身。身后的宋怡忙不迭的跟着起身。在她看来,一次性输这么多钱,这个人多半是要后悔的。让她把钱还了她也愿意,只要这个公子不要恶意为难就好。 可是宋怡显然是想多了,齐承嗣并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样子,他只是深深的看了钱慕锦一眼,缓缓抬手:“夫人请。” 收下一个侍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钱慕锦转身就要出去,跟在她后面的,是宋怡和容景之。快要出门口的时候,容景之看了一眼望向这边的齐承嗣,微微勾唇一笑。 齐承嗣眼中有奇怪的目光闪过,他收回目光,看着桌上的十个一点出神。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在设计他。前面几局,她并不去看筛盅,让他以为她靠的是临阵时的心理战以及根据别人口中的话来判断的方法。所以他也会投其所好的跟她一起玩心理战。可是谁都没想到,当他跟她玩实力的时候,她玩的是心理战,待到他与她玩心理战,她却是用实力来让他输的精光! 五个一点。 齐承嗣看着钱慕锦坐过的位置,忽然笑出声来,目光落在容景之坐过的位置时,笑容中多了几分深意。 除了茶馆,宋怡还没能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抓着钱慕锦的袖子,说话都有些结巴:“大、大嫂……我们……我们真的赢了……”赢了那么多钱! 钱慕锦的步子滞了一滞,望向宋怡:“这件事情,先别忙着告诉家里。” 宋怡愣了愣:“为、为啥不跟家里说啊。” 钱慕锦的理由很简单:“连你都是这个样子了,你觉得家里能接受吗?” 宋怡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她点点头:“大嫂,这个钱你收着吧,我不会和家里说的!” 钱慕锦笑了笑,没说什么,可是目光触及身后沉默跟随的容景之,却没说出话来。 一行人重新回到了杨府,可谁都不晓得他们不过出去一趟,就卷了这么多钱回来。杨夫人和宋大娘不晓得谈了些什么,两人脸上都有笑容,而杨天勤更是去到前院陪客。今日杨府算是热闹,光是周亦琛一个人,就足够让杨府忙一顿了。然而再这个过程中,周亦琛无一例外的对宋家格外的照顾,这使得但凡有些眼力劲儿的人都不敢怠慢宋家人。 而即便没有钱慕锦在一旁照顾,有宋励一人也已经足够。 钱慕锦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这一日也算是拜访的够久了。原本杨老爷想要定一桌子酒席来招待他们,可是周亦琛连带着宋家人都表示今日乃是受了夫人之邀,原本就是叨扰了,不好再打扰,而周亦琛也不是当真就闲的每日都有时间走人家,他表示衙门还有些事情尚未处理。是以要在晚饭之前赶回去。 今日,大夫人算是做主了东道主的主场,新来的姨娘也彻彻底底看清了自己的地位,再也不敢贸贸然的冲出来犯傻,到了后头,在客人面前也就越发的温顺,叫杨老爷看了很是满意。 看到大儿媳妇儿回来,宋大娘一脸的心事,似乎是要和她商量。宋怡的脸红红的,并不插话,钱慕锦知道是什么事情,也就没有去问。 就这样,原本担心的杨府之行,也顺利的完成了。 杨夫人亲自将宋家人并着周亦琛送到门口,显然,她今日的心情极好,连陪在一旁的杨天勤都毫不费力的感觉到了。他大概也晓得自己的娘亲和宋夫人聊了些什么,望向宋怡的时候,眼中多了些莫可名状的情愫在里头。 辞别了杨府,周亦琛大方的将马车匀了一辆给宋家:“即使如此,我们便在此分别吧。”周亦琛上了马车,宋励道:“大人,这马车……” 周亦琛:“明日自会有人去取。” 说这话的时候,周亦琛不动声色的看了钱慕锦一眼,意思很明确。 明日马车回来的时候,劳烦您跟着一并过来。 钱慕锦看了周亦琛一眼,就伸手扶着宋大娘上马车:“娘,慢点。” 宋大娘点点头,和宋老爹一并上了马车。 周亦琛留了马车却没有留车夫,所以驾车的活儿就由宋光和宋励来。马车里,坐了钱慕锦和宋家二老,并着容景之和宋怡。 宋大娘一路就像是憋了什么话,一直到了家里,直接把钱慕锦拉着去后面的屋子了。 猜都猜得到的事情,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拿主意的人。 杨夫人看中了宋怡,想要为杨天勤提亲。 按理说,杨家这样的大户人家,看上宋怡,换做普通的人家,早该乐上了天。可是对于宋家来说,这却是一件不得不考虑的事情。 第一,宋怡才刚刚被段家退了亲。虽说两家根本没有正式的订婚,但是已经有了那个意向,段家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就算后面已经为宋怡洗清了,被“退婚”的说法多少还是会被人记住。杨家又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找媳妇儿,原本就更看重身家,虽说宋怡是被杨夫人看重的,杨夫人也是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但是宋怡终究只是农家女,杨天勤也是大房的儿子,往后能不能做好人家家中的少奶奶,都是未知之数。 第二,宋怡当天在公堂上面有那么一出,按理来说应当是和杨家结了梁子。可不是么,好端端的将人家的家事拖出来,可不是结了梁子么!虽说今日去了看着杨府是气派豪华,可是宋怡万一得罪了什么小人,被暗算了要怎么办!? 因为种种担忧,宋大娘没有一口回绝,更没有一口答应。杨夫人似乎早就意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并没有咄咄逼人,只说这件事情还能再商量商量,最重要的是两个孩子的意见。 宋怡和杨天勤,两人相识的时间其实并不久,杨夫人不想自己的儿子做对不起人家闺女的事情,更不希望人家好好的姑娘平白受什么委屈。 感受到杨夫人的这般用心,宋大娘也没法子拒绝。 对着钱慕锦说了这些,宋大娘叹了一口气:“换做是平常人家也就算了,偏偏是这么个人家。小妹的性子你也是晓得的,我其实……不大愿意让她去那里,万一受些气,咱们家没权没势的,又隔得远,出头都难!” 钱慕锦静静地听着,一直没能说什么话。宋大娘一个人说的心里没底,不免又问了一句:“老大媳妇儿,你咋看啊?” 钱慕锦这才抬眼看了看宋大娘,浅浅一笑:“娘怎么拿主意,小妹怎么听就是了。” 宋大娘蹙眉:“可我也拿不好主意啊!” 钱慕锦神色如常,对答如流:“那就听小妹自己的。” 宋大娘“啊”了一声:“她……她能做啥主啊!” 钱慕锦淡淡道:“再娇惯的孩子,总有一日要长成参天大树,无分男女,做父母的都希望他们好,好到让自己不用时时刻刻担心。小妹既然能从那些阴影中走出来好好生活,就代表她也能自主的掌握自己日后的命运。与其我们在此头疼该如何为她决定,倒不如让她自己做选择。” 宋大娘有些诧异。 宋怡毕竟是女子,哪有女子自己为自己做主的! 可是大儿媳妇儿的话,总觉得有道理。 “那……” 钱慕锦索性把话说开了:“杨天勤一届富少,何以杨夫人要打发他到这样的地方来生活,无非就是因为杨夫人自己都不喜杨府的生活,不希望杨公子变成那般模样。而此前的相处,娘应当也看的出杨公子并非一个薄情寡性,贪图一时新鲜之人。相反,此人注重孝悌,为人谦和有礼,学问和人品都是上乘。” 这样说来,宋大娘都有些动摇了:“这么说……他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钱慕锦又道:“杨夫人将他放到这里,只要不逾越男女底线,让他与宋怡想出一番又何妨?这是宋怡的人生,是她要过一生的人,让她自己来决定。对了,那就是一生幸福,若是错了,那也要学会自己但着。” 宋大娘想了很久,终于同意:“就按照你说的吧。” 钱慕锦笑了笑,复又加了一句:“往后就不要在她面前提这个了,杨公子过来,也莫要刻意为她二人做什么,省得还弄巧成拙。” 宋大娘想了想,笑着点点头。 然而,今日劳累一天,却并未能就此落幕。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忽然有人朝着宋家这边走过来,刚刚走到门口时,忽然扑通一声倒下,昏死过去。 宋光在外面收拾东西,忽然发现一个女人晕倒,赶紧喊了家里人。 钱慕锦出来的时候,脸色难得的一变。 “招娣!?” 正文 109 招娣天降,锦娘失态 这是钱慕锦来到宋家之后第一次有这样大的失态,门口的女子已经奄奄一息,看起来十分虚弱,钱慕锦上前扶起她,转身就对着宋家人吼道:“找大夫!快找大夫!” 找大夫!宋光已经率先冲出去找村里的大夫,而剩下的容景之和宋励则是一起将崔招娣抬进了屋里。钱慕锦的神色有些慌张和担忧,容景之出来时看着她的异样,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没事。” 钱慕锦怔了怔,容景之复而道:“方才我为她把了脉,只是简单地劳累虚脱,你无须太过担心。” 钱慕锦有些不在状态的点点头,推开容景之进了屋里。 忽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女人,更是让一向淡定的钱慕锦如此紧张不已。宋怡和宋励都有些好奇这是个什么人。宋光很快请回了大夫,而在大夫的一番诊断后,钱慕锦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崔招娣刚刚流产过,身子还未休养好,紧接着又是长途跋涉,这才会虚弱不堪不支倒地。听到“流产”两个字的时候,钱慕锦明显的皱了皱眉头,周身的寒气越发的浓重。崔招娣仍然还在昏睡中,宋家人送走了大夫,拿了药方准备去抓药。 而就在这时候,昏睡中的崔招娣缓缓醒过来。 崔招娣的眼神有些茫然迷离,就在她看到钱慕锦的那一刻,忽然无比的激动。她抖着唇伸手去抓她,钱慕锦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阴冷的可怕:“招娣,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会……” 崔招娣的眼角滑下两行眼泪,苍白的脸上发仿佛都失去了生机一般,她的声音沙哑,犹如刀片挂在锈铁上:“小姐……大小姐……” 钱慕锦望向一边漆黑的地板,似是深吸一口气,方才重新望向她:“招娣,我在。” 崔招娣顿时哭的更加汹涌:“大小姐……招娣……总算是找到你了!” 钱慕锦抓着她的手,冷冷道:“招娣,你到底怎么了?” 崔招娣流着泪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咬着唇不说话。钱慕锦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先出去吧。” 这个不速之客让钱慕锦有了这么大的反应,宋家人十分的好奇,再听她喊着什么大小姐,宋家二老更是有些不明白。眼看着要穿帮,宋励和容景之一起将人都带了出去,留下钱慕锦和崔招娣独自留在房中。 崔招娣睡在钱慕锦的房间里,东屋门紧闭着,外面也听不到他们的动静,宋家二老只知道容景之乃是钱慕锦的哥哥,遂问道:“锦娘这是怎么了?那位姑娘又是什么人?” 容景之答道:“是她从前的侍婢,只是家道中落后,府中的下人也没了去向,也不晓得这婢女是如何找来的。” 因为容景之的语气有些奇怪,宋励难免多看了他一眼。 宋家三兄妹都是知道钱慕锦的身份的,现在这个曾经是钱慕锦的丫头找了来,会不会意味着那个穆子宴也知道钱慕锦还活着?还是说这个丫头找来,是穆子宴设下的什么阴谋? 大概是气氛太过沉闷,东屋里动静静悄悄,堂屋里也没人在说话。 最终,钱慕锦和那个崔招娣的谈话只维持了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之后,钱慕锦面无表情的走出来。 钱慕锦:“宋光,去烧点热水。” 一家人都有些担心的看着钱慕锦,不晓得她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宋光不敢怠慢,赶紧又到后面去烧水。宋励看着钱慕锦的样子,转身为她倒了一杯茶。 宋励:“大嫂,你……喝点水。”他把茶杯递给钱慕锦。 “我不渴。”钱慕锦回绝,目光却是望向宋家二老:“爹,娘,天色已经晚了,你们先去歇息吧,招娣就由我来照顾。” 宋家二老对视一眼,沉默着点点头。宋大娘更是道:“锦娘,那个姑娘看起来不大好,要是需要啥那就跟娘说,等会老大烧了水,先给她换身衣裳。” 钱慕锦抿着唇,点头:“嗯。” 她的情绪明显不正常,可是旁人有什么不愉快,她三言两语能让人豁然开朗,轮到了她这般阴郁,却没有人能有这个自信安慰她。最后,只能各自散去,不去打扰。 宋光很快烧好了水,宋怡主动请缨:“大嫂,崔姑娘好像很虚弱,我帮你吧。” 宋大娘去休息了,崔招娣又是个女子,在家中,钱慕锦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有宋怡适合帮把手。可是在这个时候,钱慕锦竟然推拒了宋怡:“不必,我来就好。” 宋家三兄妹都有些诧异。在家中,钱慕锦对待宋家二老应当已经算得上是孝顺恭敬,对待他们几个更是步步为之打算,可是就算如此,也不曾见她什么时候真正主动的动手做过什么。所以说,她现在竟然要亲手服侍那个崔招娣? 这个崔招娣究竟是什么人!? 打好的热水装满了整个洗澡桶,一旁也放置了凉水。钱慕锦关上了东屋门走到床边,轻轻碰了碰床榻上的人:“招娣。” 崔招娣似乎是累极了,方才还跟钱慕锦说话,只不过是片刻时间,人已经睡了过去。被钱慕锦叫醒,她有些微怔,眼中更是有一闪而逝的恐惧,等到看清了眼前的人,她的眼睛又红了起来。钱慕锦只当没有看见,她身后把她扶起来,温声道:“洗个澡再睡,把你身上这身衣裳换掉。” 钱慕锦扶着崔招娣坐起来,伸手就要去脱她的衣服。可崔招娣忽然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大小姐……招娣……招娣自己来吧。” 钱慕锦拂开她的手:“这里没有外人,他们也不会进来。你大可放心。”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崔招娣:“还是说,你是在怪我?” 崔招娣慌忙摇头:“不!大小姐,招娣并没有怪大小姐!我……” “那就不要废话,先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后面的事情在从长计议。”钱慕锦不由分说,将她身上已经有些破旧的衣裳脱了下来。可是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那些狰狞的伤疤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钱慕锦还是不由的一僵。 崔招娣自然是感觉到了钱慕锦的目光,她往后缩了缩,将脱掉的衣裳又重新穿起来:“我……我吓到大小姐了……大小姐,我自己来吧。” 钱慕锦很快恢复如常,她指了指旁边的澡桶,脱了衣裳进去洗一洗。 这一次,崔招娣没有再瑟缩,她低着头脱了衣裳,坐进澡桶。可是身上的伤疤似乎好的不是很利索,有些结的痂尚未完全合拢,崔招娣这一坐进去,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痛色。 钱慕锦将帕子递给她,目光中竟带着不忍和心痛:“疼吗?” 崔招娣的痛色也只是那一瞬间,待到钱慕锦问她的时候,她咬着唇摇头:“不疼了……” 然而抓着桶边的那只手已经泛白的骨节又如何能骗得过钱慕锦? 钱慕锦将干净的帕子递给她:“伤口不易沾水,可是你奔波这么久,不洗干净也不利于伤口愈合。洗澡之后我帮你把伤口擦干净,再敷些草药,会好的快一些。” 崔招娣点点头,很是顺从,末了,她抬起头对着钱慕锦苍白一笑:“大小姐,其实能找到你,重新见到你,知道你还活着,招娣已经很满足了!” 钱慕锦没什么大的表情,她垂下眼,语气淡淡的:“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既然你已经来了,便……可以放心住下。” “放心住下”几个字让崔招娣有些呆愣,但是很快她就恢复如常,笑着点点头:“好。” 钱慕锦见她面容消瘦,这一路来只怕吃也没吃饱,看着崔招娣还有力气自己洗澡,她转身往外走:“我去给你准备些吃的。” 崔招娣这才抬头望向走出去的钱慕锦,在大门打开时,她往盆子里缩了缩。 钱慕锦出了东屋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依旧守在堂屋的宋家三兄妹并着容景之那两个人。然而钱慕锦只望向宋怡:“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正是接近年关的时候,家里最不缺的大概就是吃的了,宋怡连连点头:“有的!今儿个虽然没在家里开火,但是现在做也快。” 钱慕锦思索片刻,道:“熬些粥。”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少放些盐,招娣喜欢清淡的食物。” 宋怡愣了一下,心里那点小心思大概叫做……吃味儿? 可是她也不表现出来,点点头往后头走了。钱慕锦望向还站在原地的宋光,这才想到什么似的,道:“今日就让招娣睡在这间屋子了,你……” 宋光已经会意:“我就跟二弟挤一挤!” 钱慕锦对他笑了笑:“委屈你了。” 宋光平日里很喜欢看钱慕锦笑,可是这个笑实在是太过牵强,他看着心疼,却不敢过多的去问。 来得是个女客,现在有时晚上,宋光和宋励当真是无用武之处,最终只能满怀心事的回西屋睡觉,而宋怡很快弄来了吃的之后,也被钱慕锦打发着去睡觉。 最后,堂屋里只剩下容景之施施然的坐在那里。钱慕锦看了他一眼,他才不紧不慢道:“我本来就睡这里。” 也对,他的屋子就是这堂屋了。钱慕锦转身回了房间,可是等到她进来的时候,已经洗完澡的崔招娣已经将脏水舀了出来,正准备收拾! “放下。”钱慕锦把手里的吃的给她:“这个不急,明日有人会收拾。” 崔招娣看到食物,不自觉得咽了咽口水,心中还有些惶然:“大小姐……我……我真的没事,我习惯做这些了。” 钱慕锦轻轻叹了一口气:“先吃吧,吃完了睡一觉,就算要做事,也等你好了再说。” 崔招娣柔柔一笑,低着头开始吃东西。 可是吃着吃着,她又无声的哭了起来。 钱慕锦沉默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东屋。 正文 110 夜色暧昧,锦娘心事 流产之后的崔招娣身子已经极度虚弱,再加上长途跋涉,沐浴之后很快就睡了过去。 屋外,面对无眠的宋家人,钱慕锦总算给出了一个解释。 原来,招娣是从真正的钱慕锦七岁时便选在身边的小丫头,比她要大上三岁,两人算是一起长大。招娣心地善良,做事机灵,聪明漂亮,很快就成为了钱慕锦身边的贴身丫鬟。后来为了保护钱慕锦,招娣甚至自己学艺了学了两手功夫,跟高手过招不敢说,但是对付一般的小毛贼都已经是绰绰有余。 而后真正的钱慕锦离世,变成了如今这个钱慕锦,竟然也与招娣十分的投缘。毫不夸张的说,在钱府的那三年,招娣是真正真心对待她的。钱慕锦的许多账目,不从家里人手里走,也必然会让招娣晓得一二。虽说钱慕锦从不是什么暖情之人,但主仆二人的关系一直十分融洽。就算是贴身照顾钱慕锦的老嬷嬷,她都未必记得住名字,对于招娣,她能有这样一番态度,已经是大大的不同。 当初她被穆子宴暗算,原本是担心过招娣,可是一来招娣并非谁都能欺负的小丫头,二来她聪明机灵,三年来跟着她也算是对账目生意有些了解,即便是自己出去开铺子都绰绰有余,将她收为己用,才是大大的助力。在钱慕锦看来,除非穆子宴傻了,才会对招娣不利。 可是如今这个结局,显而易见,是钱慕锦太过低估了穆子宴。 “那个穆子宴当真是丧心病狂!”宋怡听着招娣的遭遇,早已经愤愤不平。宋家两兄弟的脸色也不怎么好,唯有容景之一人淡淡的看着钱慕锦,没有任何表态,似乎只是在认真的听她说话。 宋光抿着唇,伸手拍了拍钱慕锦的肩膀:“锦娘,你放心,咱们家里现在有钱,地方也够大,崔姑娘来了大不了就跟咱们一起住下!我们都会好好照顾她的!” 钱慕锦眉间的郁色并未因这句话而消磨多少,她冲着宋光笑了笑:“今晚只得委屈你们了。”她自然是要照顾招娣的,他们三兄妹自然要挤一挤。 宋励宽慰道:“大嫂,旁边的新屋子马上就能住了,也挤不到几个晚上,倒是你,既然要照顾崔姑娘,自己也要注意身子,天气凉了,夜里要起来也得多批件衣裳。” 宋光看了宋励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只当没听见。 夜已经深了,再有什么事情,也只能明日再说。可是将兄妹催去休息,钱慕锦自己却没能睡得着。已经入冬了,乡村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寒凉。钱慕锦从东屋里出来,关好了门,转眼就看到了坐在堂屋里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样子的容景之。 容景之见到她出来,一点都不意外,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跟着他走。 钱慕锦微微皱眉,虽然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但还是跟着他去了。 大冷天里,最为暖身子的,大概就是一壶汤热了的好酒。 后院里,宋家用来吃火锅的小炉子已经燃了火,火上放了一只砂锅,锅子里放了水,还放了一壶酒。 两只板凳放着,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了。 钱慕锦奇怪的打量着容景之,人却是慢慢走了过去:“你这是做什么?” 容景之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后院的寒风被屋子和后面的山壁挡了大部分去,是以并不是十分的凶猛,那豆大的火光颤颤巍巍,照亮了桌上的两只酒杯。 容景之这个人就是这一点奇怪,明明不曾看他有什么动作,他却偏偏能弄到许多让你意外的东西。 此时此刻,钱慕锦看着这一壶好酒,忍不住问道:“你倒是神通广大,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容景之笑了笑,四两拨千斤:“我一贯以为你是个有酒便去喝的人,倒是不晓得你什么时候也跟着喜欢追根溯源起来了。” 钱慕锦不说话了,看着他缓缓地倒好酒,递给她一杯。 钱慕锦没有急着去接,而是微微挑眉:“每回都这样,让全家人不许我喝的人是你,亲自递给我酒杯的还是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景之在暗中的眼眸有些深沉,钱慕锦听到他说:“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我清楚你。”清楚你什么时候能喝,什么时候需要喝,什么时候不能喝。 钱慕锦怔了一怔,定定的望向男人黝黑的眼。半晌,她才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火辣的滋味伴随着温度,整个人好像是在冰山中被溶解了一般。钱慕锦把杯子伸过去,意思很明显。 这一次容景之出奇的大方,一边给她斟酒一边道:“崔姑娘的身子虽说受损极大,但是只要后面好生调理,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影响。女子流掉孩子,并不代表以后便不能再有孩子。崔姑娘的底子比平常人,甚至是你还要强上几分……” 钱慕锦又喝了一杯,语气淡淡:“你说这些做什么。” 容景之道:“所以,知道了这些,你却还愁眉不展,可见你担心的,或者说你忧心的,并非全部是崔姑娘的事情。” 钱慕锦没想到他话锋转的这般快,握着杯子的手一紧,眉头也皱了起来。 容景之顿了顿,继续道:“我想,你大概是有了自己的打算。只是崔姑娘的出现,以及她遭受的这些,只怕会将你的打算破坏。我说的对吗?” 换做平常,也许钱慕锦会凌厉的予以回击,可是这一刻,她眼中的防备和疏离已经在夜色中淡下,连语气都变得有些沉沉的:“那你说,该要怎么办?” 该要怎么办。 这大概从不会是她问出来的问题。 容景之却笑了一下:“钱慕锦,你也会有软弱的时候吗?” 钱慕锦如梦初醒,原本的防备和疏离又悉数出来了,仿佛刚才问出那一句的人根本不是她问出的一般。 容景之不去追究她的反应,兀自说道:“你可还记得你初初来到这里的模样?与那位崔姑娘又有几分相似?” 与招娣有几分相似?钱慕锦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得动了动。大致,是十分相似吧。至少心态是一样的。 可是很快就不是了,一直到现在,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改变,知道容景之提醒后,才清晰明了的认识到的改变。从她下定决心留在这里开始,从她开始为宋家人打算开始。 “你不会放任她如此,却也不愿意现在的局面被打破。可是阿锦,我只有一句话想告诉你。”一声“阿锦”,让钱慕锦无端端的心头一颤。对上容景之的一双眼,只觉得深邃无底。 他说:“有些道理我们都懂,然是真正面对的时候才发现抉择的难度。然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既然选择一种,就必然要面临着放弃另外一种。与其一味的费神犹豫如何才能两全其美,不如做好一个,那样,活着也不会太累。” 钱慕锦定定的看着他,没有回应。 容景之承接着她的目光,笑道:“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必然会做到。只要等到养济院的事情完结,我自会离开,不再叨扰你们的生活。” 容景之的话提醒了钱慕锦。 也对,如今更重要的,是养济院的事情。周亦琛已经履行诺言答应了他要做的事情,那么现在也到了她履行诺言的时候。 钱慕锦:“这件事情,你都不用问问我概要如何去做?” 容景之笑着摇头:“我自是信你。” 钱慕锦皱眉:“为什么你这么在意这件事情!?” 养济院的这件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要在意成这样!?容景之这个人对她来说一直都是看不透的。来这里三年,他是第一个让人难以看透的人。 不过才喝了两杯,手里的杯子就被拿走了。容景之从容的收了杯子:“今日就喝这么多。” 钱慕锦自然是还没喝够的,可是容景之的尿性便是如此,大致是他说了什么不许,那就当真是不许了…… 看着他收拾了这里,钱慕锦双手拢在袖中,转身往回走:“我去睡了。” “小心!” 钱慕锦一个不防,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只听得耳边一个沉沉的声音传来,她只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被捞了回去! 下一刻,钱慕锦装进一个清香的怀抱中,男人有力的手臂箍在她的腰上,似是惊魂未定的喘息声轻响于耳畔。 与此同时,还有酒壶和酒杯碎掉的声音。 后院中,有片刻的寂静。可是很快,东屋的们就推开了。 招娣摸着黑跌跌撞撞来到后院,喊了一声:“大小姐。” 沉默的两个人如梦初醒,钱慕锦迅速推开招娣,皱着眉头:“你怎么起来了。” 这句话的歧义实在是太大了,钱慕锦说完了才觉得不妥,好像是责怪她不该开一般。可是招娣是她一手教出来的,自然懂事,她垂着头,弱弱道:“大小姐,我起来……看到你不在,周围的东西又陌生得很……以为……” 容景之已经退开几步,钱慕锦也并没有什么拘束之态。她与容景之堂堂正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最后,钱慕锦还是亲手将招娣扶进房间:“天气冷,起来的时候也多加一件衣裳。” 招娣点点头,看了钱慕锦一眼:“大小姐,你现在到底……” “先休息,有事情明天再说。” 正文 111 再添助力,招娣兰心 周亦琛一早就起了。在钱慕锦等人抵达之时,他已经在书房中看了不少公文。 周甲来回禀的时候,周亦琛正好就看到了城外一个石林坡下大雨路滑导致山体滑坡让道路受阻。养济院的问题固然是严重,但是他身为一方县令,又怎可不顾全局?养济院固然要查,可是其他地方,他也疏忽不得。 周亦琛喝了一口茶:“将人请进来。” 待到周甲出去请人,周亦琛将公文都收了起来,人进来的时候,他已宝相庄严的坐于书桌前等待。然而当周亦琛发现进来拿一大波人时,仍旧是有些讶异。 养济院的事情虽说不是机密大事,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插足其中。如今钱慕锦带上这么大一批人,倒像是什么人人都可晓得的事情一般,怎么看怎么不觉得是重视的。 见到周亦琛的表情,钱慕锦只当做没看到。虽说不该来的人来了,但是周亦琛也不会就此怠慢,该上茶的并没有怠慢,满满一屋子人落座后,周亦琛扫了一眼这一家的宋家人,目光落在了一个从未见面的女子和容景之这个宋家人以外的人身上。 钱慕锦开门见山:“周大人,有什么尽管说,有什么能帮你的,民妇倾尽全家之力也会替大人完成。” 呵呵……好一个倾尽全家之力。这么说来,她倒也是十分尽心的…… 周亦琛讲其中的一份公文抽了出来递给她,也不再跟她绕弯子:“前不久,养济院中出现了由边境战争处流落出来的难民尸体。有人夜半将尸体运出城外乱葬岗,却将事情隐瞒下来。本官查处后方才发现,这养济院中只怕……” 钱慕锦:“奸臣当道,官商勾结。朝廷设立养济院,乃是为了天下无家可归之人,然终究因为天高皇帝远,使得土豪地主得以贿赂官员,将自家人口算入养济院的人后数量中,借以避开人头税,再者,千穗县临近战事边境,所有战略物资都要从这里经过,极易扣下物资中饱私囊。此次事件,只能说是有些人慌了手脚,一方面想要拿到更多,一方面又害怕东窗事发,可是越害怕,事情就越做不好。也就有了今天的结果。” 钱慕锦毫不掩饰,句句见血,一番话说下来已经将问题说的很明白,而这样的直白更是让宋光三兄妹瞠目结舌。三人之中,尚且有宋励要明白一些,可是他不懂的是,周亦琛如今做这些,是为了让钱慕锦帮他做这些? 宋怡也颇为吃惊。一方面,她是吃惊周亦琛会让大嫂帮忙这些,另一方面,她更吃惊这些事情钱慕锦竟然也是信手拈来。她一度以为她只是赚钱厉害,却不晓得她不仅仅只是会赚钱。 周亦琛似乎也被钱慕锦毫不遮掩的一番剖白惊讶到,一个女人,即便是钱府的大小姐,家中从商,也不一定是该知道这么多事情的。且从她分析事情的角度来看,也能看出她十分老练。 周亦琛脸色沉了沉,问道:“你当真有办法?” 钱慕锦笑了笑:“大人当真有心解决这件事情,能让民妇放手去做,且配合民妇,这件事情其实一点都不难。” 一点都不难? 她说的可当真是轻快! 既然事关当地地主豪强,那必然不是一日之寒,有些关系在他来之前,甚至是多年以前也许就已经在这样一个地方盘根错节,又怎么能是轻易解决的。 钱慕锦看了一眼身边认真谨慎的招娣,忽然道:“这件事情,民妇的婢女都能解决。大人可有意愿听上一听!?” 她的婢女!?周亦琛惊讶的望向一直坐在钱慕锦身后的那个女子,皱眉道:“宋夫人,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倘若你觉得流民的性命便不是命,你就当真错了。” 钱慕锦望向招娣:“可有什么办法?” 招娣略显犹豫的望向钱慕锦,可是在触到钱慕锦询问的目光是,她的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点了点头:“招娣有一个法子。” 当真有!?宋怡望向崔招娣的目光已经近乎崇拜,她还从未见过钱慕锦之外的女人指点江山。 崔招娣起身,对着周亦琛福福身子,温柔道:“周大人,依奴婢看,这件事情的起因就在于流民不断涌进养济院,使得养济院的人口增多,负荷能力减弱,周大人威名在外,必然是有人已经晓得周大人是何等人,也猜到若是养济院无法照顾流民,大人必然会查看这当中的人口情况,而他们私自占用国家资源,定然获罪,这才乱了手脚。如此,大人只需要扩建养济院,令养济院有更强的容纳能力即可。” “不可!” “荒谬!” 前面一个,是宋励,后面一个,则是周亦琛。 不用周亦琛多说,宋励已经阻止了:“崔姑娘,此举不妥!若是扩建养济院,多耗物资不说,对待那些奸人,与姑息养奸有何不同?” 宋励说得也是周亦琛想说的。若是真的有刻意占用资源之人,自然应当除之而后快,扩建养济院,占地占田不说,治标不治本,还有姑息养奸之嫌。女人果真是女人,亏他还觉得钱慕锦有过人之处! 崔招娣说完,立即望向钱慕锦。 钱慕锦呢端着茶杯,微微点了点头。崔招娣松了一口气,神色中带上了喜悦,退到了钱慕锦身后的位置站好,钱慕锦放下茶杯,淡淡道:“大人急什么,招娣不过是说了前面一部分,这扩建也不是说扩就扩,大人真的没兴趣吗?” 不是说扩就扩,那是自然,没钱拿什么建!?周亦琛舒了一口气,放低了声音:“好,你姑且说一说,该怎么建。” 钱慕锦言简意赅:“谁要养自己的奴才,谁就出钱来建。” 一句话,却令周亦琛犹如醍醐灌顶,目光猛地就清明起来,不只是周亦琛,连宋励也是如此。大家本都不是愚蠢之人,有些问题,稍稍点一点也就通了。 谁要养自己的奴才,谁就来出钱。这是变相的让那些隐瞒了自己土地和人口的豪强地主从口袋里掏钱,他们不愿掏钱,要么是解决掉养济院中养闲人的现状,要么就是被逼着掏钱。 这件事情,换做别人来做,不一定就做的成,但是让周亦琛来做,成功的几率就更大。 不得不说,这主仆二人,还真是对症下药,看人下菜碟。 见周亦琛不说话,钱慕锦笑了笑:“看来周大人是都明白了。” 周亦琛的确是明白了,这不留情面的一手,需得拿出周家在整个大齐的积威,他本就是周家的公子,齐国的栋梁,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该知道他前途无量,得罪他,没有好处。 可是这件事情,尚且还有一个十分不妥的地方。 周亦琛想了想,道:“让商人捐钱扩建,只怕结果会不尽如人意。” 这些商贾走卒,个个都是圆滑狡诈,又怎么会乖乖拿出钱?他用自己的身份来压着他们,若是老实一些的也就乖乖交钱了,要是遇上些顽固的,只怕就会虚与委蛇的讨好说好话,不把脸皮扯破,却也一毛不拔。 周亦琛从小深受礼教教养,深以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道理,自从周家有那样的事情,家训中更是禁止周家人与商人有过多来往,所以于情于理,周亦琛都不愿去和这些人有什么交道。钱慕锦这个法子,的确适合他,却不是他愿意的。 周亦琛:“宋夫人的法子,只怕是行不通的。” 钱慕锦立即道:“这个办法一定能成,若是周大人真的做不好,往后也没有必要混迹官场才是真的。” 周亦琛大怒:“钱慕锦!你不要以为本官给你三分客气你便这般不知进退!嚣张跋扈!” 钱慕锦尚未发话,崔招娣已经站了出来:“周大人,我家小姐说的有什么错?若是大人自诩清正廉明,别说愿不愿意与这些商人打交道,只怕这些商人本身就已经望大人而生畏,大人的背景他们的确得罪不起,可惹不起,他们还能躲不起么!?这只是其一,其二,周家虽然厉害,可周家没有树敌吗?若是大人不解决好这件事情,又有奸商欲将大人绊倒,攀上周家的仇人一同对付大人,大人还觉得稳操胜券吗?大人既然出了周家,头上祭着的就是周家的名号!一旦做不好,不会有人说大人如何如何,只会说周家之人皆是无用之人!” 周亦琛:“放肆!” 钱慕锦:“大人!招娣的话虽然偏激,却并非毫无道理。大人若是不愿意有这第一步的改变,那民妇可以坦白的告诉大人,这件事情大人不要想有任何突破,山高皇帝远,强龙还斗不过地头蛇。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大人不好好的走进去,又怎么知道该怎么扯断!?” 意思很明白,就算他再怎么想要雷厉风行的解决这件事情,都得先放低身段,与这些人打交道。 周亦琛冷笑:“照这么说?若是本官想要让他们拿钱,反倒让他们为自己讨一个人情,本官也要应了他们!?他们要买官要草菅人命,本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钱慕锦低头喝了一口茶,笑容明媚,语凉如冰:“应了又如何?人是大人捧上去的,想弄下来还不容易?左右钱已经到了手,还有什么顾忌的?” 周亦琛:“……” 所有人:“……” 正文 112 锦娘出招,玲珑招娣 正文 113 晓之以理,联手坑人 钱慕锦的法子,不得不说,有些卑鄙,有些狠毒。 可是谁又能说这是绝对的错?身在其位,亦谋其政,为了自己想要的目的,有时候手法必然不会那般光明磊落。也许多年后的周亦琛会对这些习以为常,但是此时此刻的周亦琛,深锁的眉头无一不是对这个方法的排斥和不屑。 周亦琛为何会想让钱慕锦来帮忙!?不正是因为她从来都是和那些商贾打交道,她熟悉那一套么!?可是真的让她来了,给了主意,最后竟然还是要把他推出去,用身份,地位,权力来压制,用金钱,用利益,用那些最丑恶的欲望来洽谈。这对于一个五好青年来说,是无法忍耐的事情,但是养济院的事情摆在眼前,那些流民的尸体更是刺目心痛,他还能怎么做?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要活下去,要带着自己的理想活下去,就无比要有取舍。 好比现在,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愿意和一个女商,用自己的身份,来坑人。 宋家人离开后,周亦琛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大半日。 自他来到这千穗县,上上下下基本已经知道他为人处世是怎样一番面貌。所以他也很清楚,那些当面笑谈背面却做尽阴损之事的人,必然也了解他的为人。 换做往常,这件事情的处理方法也许就是“彻查到底,想干人员一律入罪”,面对这样的结果,自然已经有人有了完全的准备。 所以,当周亦琛的愤怒为人所见,而后却并没有出现什么急令彻查的消息出来时,已经有些人心里在打鼓。 这一趟来县城,原本以为要花很多时间,想不到三言两语就打道回府了。 宋怡有些感叹:“咱们老百姓,最害怕的就是天灾人祸。人祸里,又数一个战争最让人头疼。究竟什么时候,这天下能安安宁宁呢?” 她这番话,惹得崔招娣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崔招娣这个人,让宋家人很是刮目相看。且不说她与钱慕锦那几份仪态上的相似之处,就说她前一日已经那般气若游丝,今日就能直挺挺的站在钱慕锦背后说出那样响亮的话,就足以让人无法小觑。 听到崔招娣笑了,宋怡的脸红了红:“崔姑娘是在笑我吗?” 崔招娣微微垂眼,语气已经全然没有方才的剑拔弩张,而是温婉了不少:“宋姑娘天性纯良,不知这人心的丑恶。只要有人的地方,总有争夺,争夺大了,就是战争。我们能做的,唯有护好自己的一方家园。虽然这个说法有些无情,然而连自己门口的雪都能将自己冻死,又哪有功夫管别人家的瓦上霜!?” 这个语气,态度,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感觉,简直和钱慕锦如出一辙! 宋怡看着崔招娣,竟然有了几分羡慕之情。 而然就在这时候,一直沉默嫌少发言的容景之破天荒的插了句嘴:“崔姑娘所言,只适合当下的局势。一国人民,乃至整个九州大陆,对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生活都有一种向往。人本就该越活愈好,越走越高。崔姑娘的想法的确适合在乱世中明哲保身,然而到了太平盛世,若是扔抱着这样的想法,只怕一国的前途,也就止步于此了。” 崔招娣愣了愣。 这个人,她很陌生。 容景之继而道:“我倒是觉得,宋怡这样的姑娘,更加难得,统治者只有果断和狠厉,是不够装下一个天下。对世人的仁心与对未来的美好希冀,更是一个仁君所必备的。”他目光尖锐,落在崔招娣身上,唇角微翘:“其实容某也是想让崔姑娘明白,即便自己家门的雪再寒冷彻骨,也不应当忽视身边的所有事物,也许你那一团雪,必须得要大家一起帮忙才能扫干净。我时常都说,阿锦看人不应当只是看不好的那一面,而不去将好的那一面扩大。崔姑娘与阿锦呆在一起,还是莫要学她这幅德行比较好。” “你!”从来没有人能当着钱慕锦的面这样说话,崔招娣本能的就要护主。 “好了。”钱慕锦淡淡的结束了这个话题,看了崔招娣一眼:“坐个马车都能闹腾起来,你们是不晓得这破旧马车坐的有多辛苦是吗?谁在多说一句废话,便下去走走吧。” 崔招娣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钱慕锦。 换做以前,她不应当要这样息事宁人才是。谁对你有质疑,你便将他先踩在脚下,在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谁对谁错,这才是从前的钱慕锦。 一车人果然没有再说话。 回到怀山村,宋老爹和宋大娘已经在杨村长家准备吃晚饭了。而杨天勤也去到了杨保家,一听到他们回来了,忙不迭的赶了过来! 钱慕锦看到杨天勤,忽然笑了笑:“来得正好,小妹,你招待杨公子吧。” 宋怡被点名,愣了一下,然后才点头:“好、好的。” 杨天勤看到宋怡红红的脸蛋,开心得不得了:“那边的饭都准备好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回来没,时间看来是正好了,都过去吃饭吧!” 在杨保家呆久了,杨天勤也有些自来熟,招呼起人来简直比本村的村民还要地道。宋怡忙着要到后头烧火,这会儿有水喝,晚上也好有热水洗澡,钱慕锦不期然的走到她身边,淡淡道:“让你招待他,不是让你烧水给他喝。” 宋怡正在捡柴火,闻言愣了愣。 “大小姐,有什么我能做的吗?”钱慕锦还没有发话,招娣已经凑过来了。 “招娣,你先回房休息吧。”钱慕锦吩咐道。 招娣脸色一变:“大小姐……是不是招娣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招娣已经好了……不需要再休息了。有什么事情,招娣都可以……” “这见事情,宋怡合适。”钱慕锦打断她,伸手为她理了理头发:“不要胡思乱想,没有人觉得你什么都做不了,倒是你这拼命十三郎的模样,要叫大家为你担心才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招娣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一番话好看多少。她最后看了一眼宋怡,点点头:“招娣知道了,这就回去休息……”刚一转身就道:“大小姐有什么事情吩咐着地就好!” 钱慕锦点点头,看着她离开。 等到招娣走了,宋怡瞅了瞅钱慕锦,好像终于找到了机会能和大嫂说说笑话,唇角不自觉得瞧了瞧,钱慕锦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宋怡立马摇头:“没、没什么。就是觉得……招娣姑娘真是能干!” 她说的似乎心里话,她也很羡慕。 钱慕锦笑了笑:“厉害不是靠嘴说的,我这里有件事情,我不管你是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情,你自己去和杨天勤说。” 宋怡脸蛋一红:“嗯,大嫂你放心,我一定办好!” 钱慕锦拉着宋怡坐到灶膛前的板凳上,认真道:“杨天勤是杨家大夫人的爱子,杨家也是县城中的大户。你此番去与杨天勤说,让杨家成为这一次事情中第一个给钱的人。” 宋怡瞪大了眼睛:“要、要杨家带头给钱?为……为啥啊?”杨老爷和杨夫人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杨家能有杨天勤这样的孩子,自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家庭,让杨家捐钱,那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坏人么! 钱慕锦笑看着她:“你问我为什么?” 这个意思,大概是要她想了? 宋怡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钱慕锦说的话必然是有道理的,她静下心来想了想,神色依旧有些迷茫。 钱慕锦微微叹了一口气,而就是因为这一声叹气,宋怡变得更加不好意思。 比起招娣,她真的是愚笨了许多。 “这件事情,其实你不用费多大的力气,兴许你这么一说,杨家会上赶的来帮忙也说不准。”钱慕锦再三提示,宋怡总算是有了些顿悟。 “大嫂……你的意思是不是……杨家不是真的要他们捐钱……而是……” “做戏!?” “做戏。”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钱慕锦的肯定让宋怡的不确定渐渐地确定下来。原来是这样。杨家身为大户,自然有一定的带头能力。周亦琛对待所有人,看似一个拉拢讨好,实则根本就是在算计他们,但杨家却是排除开外的。和周亦琛一起做戏,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与周亦琛同阵营。能和这样的大人物搭上关系,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然而即便是解释清楚了,宋怡也有些踟蹰。 钱慕锦不用问都猜到她在想什么。她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小妹,杨天勤本就不是一般小门小户的公子,你做这些,即便不解释,他也看得明白。虽说男欢女爱,本不应该夹杂些不纯粹的东西,可是有时候你不得不面对,就只能把它做的看起来美好一些。两个人懂得这个道理,日子才过得下去,明白吗?” 宋怡讶然。 钱慕锦竟然真的猜到她在想什么。 的确,她不过是乡间农女,如今插手这样的事情,还叫杨天勤做这样的事情,总觉得自己颇有心计,钱慕锦更是让她去,这不就是打了一张感情牌,让她去笼络杨家与周亦琛合作!? 钱慕锦收回目光:“若是你觉得勉强,大可不必,你和杨公子之间,依旧是纯粹的关系。” 宋怡的目光猛然坚定起来:“不!大嫂,我去!” 正文 114 贵客路面,进展顺利 宋怡是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请了杨天勤到外面说话,两人是红着脸出去的,可是回来的时候,俨然已经是谈笑风生,相处的十分自如。宋怡见到钱慕锦时,还适时地眨眨眼。钱慕锦笑了笑,这样算是明白了。 杨天勤不傻,从第一次和宋家有瓜葛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看低宋家的。钱慕锦给出的这个橄榄枝十分的诱人,相当于让他们杨家能和周家扯上关系。杨家也有自己的生意,却不是一味的行商,只要有了周家这层牵扯关系,往后在千穗县,更是要多受三分崇敬。 杨天勤也是一个十分能干的少年,回去将这件事情和杨老爷一说,杨老爷立马将他夸赞了一番,也十分配合的开始张罗捐款的事情。杨老爷比杨天勤更加老练。他不仅张罗了这件事情,更是放出了风声。 没过多久,整个千穗县都知道,县令大人要筹款扩建养济院,让更多的灾民和流离失所之人得到安歇之地。 周亦琛也没想到钱慕锦的办事效率这么高,而在他同样要着手准备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千穗县早就来了一位贵客。 齐承嗣出现在县衙后面的府院时,周亦琛生生的愣了大半刻。 齐承嗣微微一笑:“不过出了梁城几日,莫非连我是谁都不认得了?” 周亦琛这才回过神来,上前就要跪拜。齐承嗣一把扶住他:“好了,咱们兄弟之间就不要将就这个了。” 周亦琛不惊奇是假的。就在前不久他才从家书中得知皇上虔心为苍生祈福,可是谁又知道潜心为苍生祈福的皇帝会出现在这里?! 周亦琛赶紧命人奉茶,望向齐承嗣的目光中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皇上,家父说您如今……” 齐承嗣接过话:“来了便来了,你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莫非……”他微微挑眉:“你这里藏了什么人,是朕见不得的?”他连对自己的称谓都改了,言语中带上了些威严。 周亦琛哭笑不得。有时候,皇帝的心思他真的不懂。 周亦琛不说话了,就轮到齐承嗣感慨了:“朕看到了你呈上去的公文,倒是没有想到,这小小的千穗县还会有如此英才。见解与文采都不俗,朕很好奇。” 周亦琛微微一挑眉,明白了。 宋励撰写的的律法已经在傅老先生署名举荐的前提下交了上去,他的想法本就是一个新的东西,齐承嗣如今要努力的培养自己的势力,有如此人才,他好奇偷偷跑过来,其实很有可能。 但是齐承嗣的感慨显然没有完,他眼中的目光带着异样的兴奋,唇角微翘:“原本是不愿意打扰周大人办公,却没料到朕初到此处,竟被人坑去了所有钱财,这才不得已找到周大人,打扰几日。” 这一下,周亦琛就不是简单的吃惊了。 齐承嗣身后站着的都是梁城皇宫中一等一的高手,什么人能从他的面前坑走他的银子?这样一想,他摇头笑了笑:“要来便来,找这样的借口,也不怕毁了你九五之尊的威严么?” 齐承嗣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他坦然道:“这个不当耍的,你若是希望朕平安回宫,只怕要借给朕一些盘缠。” 齐承嗣很正经的说着这件事情,让周亦琛彻底愣住了。莫非……他真的被坑了? 见到周亦琛这么惊讶,齐承嗣笑了起来:“好了,不说这件事情了,总归里朕回宫还有一些事情,朕会来找你,其实是因为听说你最近在办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有些好奇。” 这个不用说都知道了,周亦琛赧然,起身一拜:“臣有罪。” 齐承嗣挑眉:“你有何罪?” 周亦琛不言,神色严肃。 他愿意用钱慕锦的法子,便是愿意用这样不光明甚至有些卑鄙的办法。他和齐承嗣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但是如今为了达到目的要用这样的办法手段,他自觉在齐承嗣面前有些理亏。 然而齐承嗣并没有任何要责怪的意思,他浅浅一笑,忽然道:“子儒,其实有些话,朕一早就想找人说说。” 子儒是周亦琛的字,两人也只有交心谈话时会这样称呼。周亦琛不言,做出了恭听的姿态。齐承嗣放下茶杯起身,扶手望向外头的风景,淡淡道:“朕从前也以为,只要心中有理想有抱负,必然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哪怕他比用那些卑鄙的法子要更耗时,至少朕问心无愧,是个明君。” 谈笑风生的男人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可是如今朕才明白,有些时候,朕等得的事情,百姓等不得。江山社稷的安危祸福等不得。所以,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无可厚非。你懂不懂?” 周亦琛沉默片刻:“臣……明白。” 齐承嗣重新绽出笑颜,话题一转:“好了,如今朕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也有你们的进度,朕十分相信你的办事能力,更相信……你那个幕后军师的水平……朕这里,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齐承嗣说到“幕后军师”的时候,周亦琛就有些意外。 所以说,他已经知道了宋家人? 齐承嗣看着周亦琛,道:“这里,有一位对朕来说十分重要之人,当然,你也认得他。你现在办的这件事情,朕知道你是要安置流民,但是你办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有另一件事情要一同办了。” 齐承嗣这样郑重其事的交代他事情,必然是重要的事情,可是等到齐承嗣真的把话交代出来,周亦琛的吃惊远远超过当初看到宋励撰写出律法。 周亦琛:“此、此事当真!?他没有死!?” 齐承嗣点点头:“其他的事情先不要泄露,这件事情你务必办好。子儒,朕相信你。你也不要让朕失望!” 周亦琛咽了咽口水,不得不说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意外。但是他还是点点头,应承下来。 事情布置的差不多,齐承嗣大大方方的要了一间房休息。对于他被人坑了钱,周亦琛还是有些好奇,谈完了正事不免要问上几句。 周亦琛:“若是真的,我也不会笑话皇上,既然在我管辖范围内,若是当真有这般欺诈他人钱财之徒,我必然是要捉拿惩治的!” 齐承嗣本不愿理他,可是被问得烦了,直接丢出一句:“捉了她,谁给你做军师!?” 一句话,将周亦琛彻底说愣。 莫非……又是她!? 齐承嗣的突然到访固然是让周亦琛感到吃惊,但是这并不耽误事情的顺利进行。 钱慕锦这边,宋怡和杨天勤帮了不少忙,宋励也能收到些消息,利用去傅老先生府中借阅书籍或者是与同窗小聚时候得来的消息,给出事情进展的进度,相比较之下,宋光能做的就太少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烧水做饭疼老婆。可是看着钱慕锦每日写写算算,他依旧觉得自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这样想着,他沮丧了很多。 家里现在过得好,到了过年,宋励利用去县城的功夫买了红枣和银耳回来。宋光现在不用干农活,也帮不上大忙,便熬起了红枣银耳汤。 “宋大哥,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宋光愣了一愣。当她看到笑着走过来的崔招娣时,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招娣姑娘你还是好好休息吧,要是让锦娘看到你这样劳累,她又该担心的。” 崔招娣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老实的宋光,笑道:“我闲着也是闲着,以前在钱家做得更多。不过小姐的确对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十分照顾,可我也不能因为这样便当真忘记自己的身份,当起大小姐来了不是!” 宋光尴尬的笑了笑,他很少和女人打交道,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是崔招娣有话跟他说。 新盖的房子已经落成了,钱慕锦和宋光搬了过去,连容景之都有了自己的房间,崔招娣顺理成章的住在了钱慕锦以前住的东屋,宋励住到了新屋,宋怡和宋大娘的住处没有变。 可是崔招娣细心地发现,宋励和钱慕锦虽然是同床,可是两人之间好像并没有…… 她不在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得小丫头,只要细心观察,并不难发现。 “宋大哥,还是让我来吧。”崔招娣上前,伸手直接握住了宋光握着铲子的地方。猛然碰到崔招娣的手,宋光赶紧收了回来,退开一步:“崔、崔姑娘……” 崔招娣对着他柔柔一笑:“宋大哥,我来就好,你去歇着吧。” 宋光皱眉看了看她,没有再留在这里,转身出去了。 回到新屋的房里,钱慕锦正坐在桌前算着什么,宋光凑了过去,钱慕锦也不遮掩,低头看着纸上的数字,缓缓问道:“怎么了?” 宋光脸一红,想到刚才厨房中的崔招娣,吱吱呜呜的没说出话来。 钱慕锦放下笔看了他一眼:“有事?” 这边是新的房子,什么都是新的。宋光看着自己的娘子,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问你冷不冷。” 钱慕锦收回目光:“还好。” 宋光哦了一声,出去了。 出去之前,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这里面都是新的,可是衬上她,还是不够…… 正文 115 婉拒好意,锦娘察觉 千穗县养济院扩建的这个事情,出乎意料的被办大了。不仅仅是千穗县的富商们,就连临县临城的富商们都听说了这件事情——当朝丞相的公子亲自办理此事,希望各界商人能伸以援手,届时朝廷必然对他们有所嘉奖。 这其中,几乎半点没有提到有关官商勾结隐瞒人头,借以转移税款的事情。是以整个千穗县中,渐渐地已经到了一上街,十个里头有九个都是外界来得商人。 如今的大齐算得上是物阜民丰,但是边境之处总有些不太平的时候。要做生意不难,可是要把生意做大做好,家底人脉,二者缺一不可。多少商人挖空心思的想和官僚权贵扯上关系,让自己在商途中更好的走下去?这天下间,多了去的有钱都买不到关系的商人,更何况是周家这样在整个大齐都举足轻重的大户!? 更有传言,听说这一次明面上是捐款来赈灾,扩建养济院,但是暗地里,是一次买卖交易,出钱最多的人,可以获得一个赚钱的绝佳机会!既能和权贵有交集,捐了钱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报。是以这个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 眼看着千穗县原来越热闹,连周亦琛都有些愕然,他悄悄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悠然喝茶的女人,忍不住道:“所有的消息,都是你放出去的?” 钱慕锦笑着看了他一眼:“周大人这是什么话,嘴巴长在他们身上,与我有什么关系?” 周亦琛抿着唇,这幅模样倒是让钱慕锦笑容更深:“周大人忧国忧民乃是好事,外面那么多人,有多少人赚过黑心钱,你我谁都不知道,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会过来,看到的,必然都是这件事情中的得利,而绝非养济院中无辜死去的灾民。有人自动送过来给大人宰割,大人都不下手,那才是真正对不起灾民的。” 周亦琛如今也不像从前那样与她针锋相对,闻言倒是叹了一口气:“只是恶根不除,终究意难平,百姓也并非能真正过上好日子。” 钱慕锦放下茶杯,忽然道:“大人可知道,我们呼吸间吸进体内的,是什么?” 周亦琛愣了一下,他忽然发现,钱慕锦是个很容易说出些旁人听不懂的话的人。 周亦琛蹙眉:“你又有奇怪的言论了……” 钱慕锦笑了笑:“那大人听不听呢?” 周亦琛无奈苦笑:“但说无妨……” 钱慕锦微微垂眼,道:“我们呼吸的,是一种叫做空气的东西。然而我们最需要的,是一种叫做氧的气体,而空气中原本就有许多杂志,或好或坏,都在里面。按理来说,我们需要氧,自然盼望氧的成分要更多,但是事实上,若是将空气净化,变为纯氧,反倒会伤到人的身体……” 钱慕锦望向周亦琛,发现后者已经一愣一愣…… 钱慕锦勾唇一笑:“大人?” 周亦琛反映过来,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唔……只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比喻……略、略微新奇,略微新奇!” 钱慕锦喝了一口茶:“话不在新旧,有理就够。大人既然明白,就自然没有必要再叹息,世道本就如此,即便无法遵循本心,那就干脆不要去看整个过程,只要结果和大人想象的一样,不如欣然接受?” 有时候,洗脑就是这么的可怕。 这番话钱慕锦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周亦琛说。第一次,他嗤之以鼻,第二次,他不屑一顾,然而看着在钱慕锦的行动之下,渐渐有了改变的局势,再说这句话的时候,周亦琛的心里竟然有了一种“也许这样的确有道理”的念头,哪怕这个的念头和她多年来的坚持相违背,但是并不妨碍他渐渐接受这种念头。 钱慕锦今天来,是向周亦琛商讨具体的细节。届时她会在养济院中现场搭建高台,为求效果逼真,在哪里画地,在哪里扩建,都会明明白白的公诸出来,所捐的钱款会透明公开。全部用作扩建一途,这对于周亦琛来说,自然是毫无压力的事情。周亦琛听到这样的建议,也觉得十分的新颖。 其实不仅仅是如此,钱慕锦的主意一个比一个新颖,周亦琛越听,神色越发的明亮,到了最后,他看钱慕锦的眼光都完全不一样了。 周亦琛:“宋夫人……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商才……”周亦琛从小便是人中龙凤,从来都只有被人夸赞的时候,但是此刻,他对钱慕锦的夸赞,的确是出自真心。 钱慕锦自然是不骄不躁:“若是大人觉得没有问题,剩下的也都是些细节问题,我也该回去了。” 周亦琛看了她一眼,起身抬手:“本官送宋夫人。” 钱慕锦微微一点头,并未推拒:“有劳大人。” 送了钱慕锦离开,周亦琛再返身回来的时候,书房中早已经多了一个男人。 书桌旁的窗户被推开,齐承嗣目光幽深的看着钱慕锦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听到周亦琛进门的声音,他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这个女人……当真不简单。” 周亦琛笑了笑,诚然,他对钱慕锦的印象,已经有了些改观…… 周亦琛:“宋夫人……的确是个有才的女子。只是最遗憾的,也是她身为女子……” 齐承嗣垂眼,不置一词。 钱慕锦出了衙门后院,外面停着马车,是等候多时的招娣和宋励。 宋励今日进城还书,所以一并过来了,这马车也是周亦琛给配的,专门用来让钱慕锦办事用的。见到钱慕锦,宋励和招娣纷纷下车,钱慕锦伸手,招娣已经扶住她,让她上了车。三人重新坐进马车,钱慕锦问招娣:“杨家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招娣笑了笑:“杨公子已经来过,跟宋三姑娘谈妥,当日杨家必然会鼎力相助,另外,杨家也表示,与交好的几个商家会一同前往,周大人为国为民,他们身为一方商贾,必然要以身作则,支持大人。” 宋励笑了笑:“当真是一篇官话。” 钱慕锦理了理衣裳:“不管官话民话,是人话就行。行了,先回去吧,等着看那天的效果就好。” 宋励和招娣点点头,马车驶回了怀山村。 宋怡这几日和杨天勤走的勤,见到钱慕锦回来,她开心不已的凑过去:“大嫂,杨家那边已经办妥了!” 招娣抢先一步上前回答:“大小姐已经知道了。” 就见钱慕锦对着宋怡点点头,转身进了屋歇息,宋怡还想和钱慕锦说说话,招娣已经再一次横了进来:“宋三姑娘,大小姐已经有些累了,还是让她歇着吧,有什么事情,我会伺候着。” 宋怡怔了怔,招娣已经施了一礼,转身回到了屋里伺候着了。宋励在一旁看着,走到宋怡身边拍拍她的肩膀。 宋怡有些难过:“二哥……你觉不觉得,这个崔姑娘……有些……” 崔招娣自从出现以后,就有些护着钱慕锦的样子。她一直称呼钱慕锦“大小姐”,摆明了是不承认钱慕锦嫁到宋家这个事实,有时候他们想和钱慕锦说说话,招娣也会拦着。总而言之,他们一家是真心待她,但她却并没有那么的真心相对…… 宋励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是有些话,他不希望对宋怡说,更不希望她心寒,只能道:“崔姑娘是忠仆,大嫂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多少会多一些防备。且你也听说了,崔姑娘……身子有些不好,她将大嫂看作唯一的亲人,想要护着些,也不是什么怪事……” 宋怡有点不服气:“可我们也把大嫂看作一家人啊!” 宋励笑了笑:“你的心意在这里,就算你不去用嘴说,大嫂那么聪明,一定能感知到。相反,你学那些婢子下人,巴巴的围过去刻意讨好,你觉得大嫂像是会喜欢这种的人吗?” 宋励的话说的真切,的确,钱慕锦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这样想着,宋怡的心里好过了一些:“好了好了!道理总是被你说去的!我去给大嫂做些好吃的!” 宋励笑了笑:“那就辛苦小妹了,不知有没有我的份儿?” 宋怡冲她皱皱鼻子:“有!都有!” 看着宋怡欢快离开的背影,宋励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 他不是没有任何感觉得,连宋怡的感觉都有了,他又怎么会无动于衷!?招娣对他们一家都有防备,甚至说有些隔阂。她大概……是希望钱慕锦能回到钱府的。但是之所以钱慕锦没有离开,就是因为宋家媳妇这个身份的束缚。所以在崔招娣心里,只怕早已将宋家看做了绊脚石…… 只是钱慕锦看重招娣,是他们有目共睹的,如果崔招娣真的希望钱慕锦能回到钱府,钱慕锦又该如何!? 宋励轻叹一声,有些伤神…… 话分两头,这边,崔招娣打了些水进屋,对着靠在床边休息的钱慕锦道:“大小姐,喝点水吧?”看了一眼手中的茶杯,复又道:“只是没有好的茶叶,若是有大小姐在钱府的时候喜欢的那种茶叶,此刻也能解一些疲惫了……” 钱慕锦靠着墙,缓缓睁开眼,看了看崔招娣:“招娣。” 崔招娣把水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望向钱慕锦:“怎么了?” 钱慕锦起身:“以后对待宋家人,不要那个样子……” 正文 116 景之道别,宋光欲送 钱慕锦神色平静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崔招娣的脸色却是一白。也许在宋家人面前,她还会有所掩饰,可是在钱慕锦面前,她所有的掩饰都会被一眼看穿。与其浪费唇舌的解释,不如像现在这般,什么都不说的好。 钱慕锦看着她,继续道:“有些人活的本就简单,你却要以一个复杂的方法去相处,到最后,累的只有你。”钱慕锦看着她,忽然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定定的看着她:“招娣,你是不是恨我?” 崔招娣这才猛地抬起头望向钱慕锦,眼神惊慌的连连摇头:“不!没有!大小姐,招娣不敢!” 钱慕锦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她淡淡的看着崔招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会想,若是当初我并没有把你带在身边,在我被穆子宴陷害之后,也不会有之后发生的一切。也许,你应当恨我才对。” 崔招娣忽然跪了下来,眼睛泛起了红:“小姐!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招娣原本只是钱府的一个下等丫头。如果没有大小姐,招娣从进钱府开始便不会有好日子过!招娣的命是小姐救的,也是小姐改的!当初小姐让招娣学会本事,招娣乐于接受,那之后的苦果,招娣也甘愿承受!招娣只是恨……恨那对狼心狗肺的狗男女!若非他们为了一己私欲,小姐和招娣都不会有今天的境地!小姐!招娣真的从来都不曾恨过你!招娣对你只有感激,只有担心!小姐,招娣的确不希望小姐留在宋家耗费光阴,让那对狗男女继续逍遥法外,可是招娣也绝对不会因此而恨小姐!” 钱慕锦看着她,缓缓蹲下身将她扶了起来,淡淡一笑:“我不过随意说一句,你何必那么激动。先坐这吧,这边是新的房子,有足够的房间住下。如今正是年关,大家都忙得很,你身体不好,不必操劳,不仅仅是身子不用操劳,心里也不要想太多。若是有什么郁结,只管跟我说。明白吗?” 崔招娣看着钱慕锦,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钱慕锦安抚了崔招娣,却并没有因此闲下来。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国丧已经发布,对于不同人来说,国丧有不同的意义。眼下,养济院的事情一定会上报朝廷。且不说朝廷如何来断,只怕到朝廷那里之前,就先得被周家的人截下。如今朝堂暗潮涌动,各派分立,正是最动荡的时候。 对于皇亲贵族,皇帝的离开,权谋的争夺远远大于亲人的逝去,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更是不痛不痒的事情,唯一能感知到国丧的,是生活中的种种限制。而对于商人来说,自然是要从国丧中看到商机。 钱慕锦坐在桌前,手指轻敲桌面。 这时候,忽然有人来敲门。 她微微蹙眉,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容景之。 容景之浅浅一笑:“谈完了崔姑娘那一回,不晓得有没有功夫,跟我谈上一回?” 钱慕锦皱皱眉看他,不知道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天气已经很冷了,这样的天气,应当在一个暖和的火笼屋中烤火取暖,又或者是摸几个地瓜丢到火堆里埋一埋,少顷便是一个香喷喷的烤地瓜。无论如何,也不适合在寒凉的后山谈话。 钱慕锦搓着手看着容景之:“究竟有什么话不能在屋里说,要到这里来说?” 容景之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如果是来辞行呢?” 辞行!? 他要走!? 容景之笑意更深:“怎的,也会舍不得?” 钱慕锦垂眼,摇摇头:“聚散终有时,你……要去哪里?” 容景之望向前方的景色,忽然道:“你曾说,你之所以不信任我,乃是因为我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是这样吗?” 钱慕锦目光动了动,望向容景之的神色变得有些幽深。容景之却是笑意不改,继续道:“若是有一日,我愿意以真面目对你,你是不是就愿意以真心相待?” 以真心相待? 钱慕锦有些不懂他到底是个什么用意了。事实上,这个男人由始至终,她都不曾真正看透过。其实,换个角度来看,她从未关心过他从何方而来,自然也不曾深思过他要去到何处。他曾经也想找她合作,可是是她亲口拒绝。 既然现在他要走,她自然也不必多问。 钱慕锦:“一路保重。” 容景之似乎并不意外她没有按照他的问题给出答案。笑容浅浅从未改变,他点点头:“好,自然会一路保重。你……也保重。” 容景之想告诉她的,只是这件要离开的事情,两人并没有说多久的话,可就在要回去的时候,钱慕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他的衣袖:“我忽然想起来,我似乎还欠着你的一个什么承诺,我不是不守信之人,既然你已经要走了,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容景之顺着她抓着她的手往上望向她的眼睛,笑着蹙眉:“难道你当真觉得往后我们不会再相见?”还没等钱慕锦回话,容景之又道:“听说只要是有关系牵扯的两个人,即便分离再远,也会有再见的一日。” 钱慕锦不着痕迹的将手抽离,平静道:“若这个牵扯是个省心的牵扯,我必然会兑现我的诺言,若是个不省心的牵扯,我倒是要恳求你,念及今日我收留你的情分,少让我烦心。” 她这番话说的有些玩笑话的意思,可是容景之却并没有笑出来。他收回自己的手,点了点头:“好,若是有缘再遇,我必然不会令你不省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之间忽然多了一种莫名的和谐。钱慕锦正准备转身回去,忽然想到什么事情,转过头问他:“什么时候走?” 容景之的目光看着两人脚下:“明日。” “明日?”钱慕锦挑眉。这未免也太突然了:“你先前不是说……解决养济院的事情才会离开?” 容景之终于抬眼看她,从容道:“事态有变,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钱慕锦想了想,道:“只是,我明日要去县城府衙……你……” 容景之是真的笑了:“阿锦,你方才才告诉我,即便要再见,也莫要将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让你烦心受累,不过是离开这里,我并不用你亲自相送,养济院的事情的确更加重要,你应当多上些心才是。” 容景之确实不是什么做作之人,他既然这么说了,钱慕锦也就当真了:“那……对不住了。”总归一起相处了这么久,凭良心说,容景之其实帮了不少忙。 容景之深深的看她一眼:“不必客气。”也许,我们很快会再相见。 回到屋子,大家都在烤火。见到容景之和钱慕锦一起进来,宋励率先站起来:“你们去哪里了?” 钱慕锦看了一眼容景之,笑道:“你自己的事情,就有你自己来说吧。” 容景之点点头,望向众人:“各位,在下是来向各位辞行的。” 辞行!? 容景之此话一出,宋家人纷纷站起来了,连与容景之不抬相熟的崔招娣都面露疑惑。宋大娘和宋老爹走出几步皱着眉看他:“这个天气,你要去哪里?” 容景之看了一眼钱慕锦,钱慕锦极其默契,接口道:“表哥毕竟是男儿,男儿志在四方,虽说家中剧变,他却不原就此一生。今日向大家辞别,乃是因为表哥想要外出做生意。” 宋大娘是觉得容景之这个人不错的,家里盖房子,他和那个叔父没少出力,不免担心道:“这么冷的天,要做生意也要过了冬再走。这个天气,都是回家团圆过年的,哪有跑出去做生意的!” 宋励看着容景之,淡淡道:“为何走的这么急?” 容景之淡淡一笑:“一年有四时,每个时候都有不同的商机。正是因为此刻是一年中大多数商人休憩的时候,我方才有机会抓住那个机会。这些时日在此处叨扰,实在感激,若是他日有缘再聚,在下必当报以重谢。” 宋光连连摆手:“钱大哥你不必这么说!你是锦娘的表哥,便也是我们的亲人,更何况这些日子你也帮了不少忙,你当真不用客气的。” 容景之笑了笑,权当应下。 就这样,辞行的话说到这里了,因着容景之要走,接下来的时间,大家竟然都在为他准备行装。宋老爹宋大娘不必说,拿了好些干粮和食物给他打包,若不是容景之言辞拒绝,他们就该给他盘缠了。宋励和宋光虽说没有什么好送的,但也表达了祝福之意。倒是小妹更加细心,原本她给全家人都做了新鞋子,只是还没轮到容景之,在大哥和二哥同意后,她将鞋子改了改,先送给了容景之:“既然是要出远门,鞋子必然要耐磨,钱大哥放心,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千层底,保管走多少路都不会累。” 容景之端详了那双鞋许久,终于说了声“多谢”。 聚散有时,容景之来得突然,走的也突然。好在在这相处的时间内,大家都相处的不错。 晚上,宋光想了许久,忽然道:“锦娘,反正我也跟不上你们去县城,不如我去送送大哥吧。” 正文 117 千穗天空,钱府烟火 宋光主动要送容景之,东西都帮着带好了,大家也没有阻止,只有钱慕锦看着宋光送走容景之,神色有些深沉。 宋光送着容景之一路离开了村子,梁忠跟在两人之后,保持着一段距离。宋光一路上也不是沉默不语,因为容景之要走,所以家里人给她准备了很多的东西。宋光吧包袱里有什么东西都跟容景之说了一遍。容景之一一应下了,最后看了一眼梁忠,梁忠便亲自接了过去。 容景之这次离开,要去什么地方,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一样都没有说,宋家人也问过这件事情,但是容景之要么一笑了之,要么避而不答。 这会儿,人已经送出了村子,宋光把剩下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他们,忽然问道:“其实……你不是锦娘的大哥吧。” 这一次,容景之终于惊讶了一次,目光微微一怔,连两种都忍不住看了宋光一眼。 这个男人由始至终都是一副憨憨的模样,在家里从来不多管闲事,对钱慕锦更是言听计从。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更不代表他什么都察觉不了。容景之虽然和钱慕锦兄妹相城,但是真正的兄妹是什么样子,宋家已经有一个很强烈的对比,比起容景之和钱慕锦这样的,实在算不上是兄妹的样子。 所以,宋光有这样的想法和怀疑,一点也不奇怪。 容景之笑了笑,看着宋光:“为什么这么问?” 宋光想了想,老老实实的回答:“锦娘是一个做事很有分寸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冒认锦娘的哥哥,锦娘又为什么要答应你,但是我知道锦娘的处境很危险,所以,你们做什么,一定都有自己的道理。你要去哪里,还会回来吗?” 宋光这样坦白的人,也许只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容景之沉默的看了宋光一会儿,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宋光,很感谢这段时间承蒙宋家的照顾,总有一日,我必当报还。至于阿锦……”容景之笑了笑:“愿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宋光愣了愣,跟着笑了笑,伸手抓抓头:“嗯!” “其实我这一次去,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有缘再聚。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容景之最后丢下这句话,对着宋光拱手一拜:“后会有期。” 宋光只是个山野汉子,这时候也学着容景之一拜,心里忽然生出一点不一样的豪情:“后会有期!” 容景之看了一眼宋光身后的村子,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寒风依旧呼啸,怀山村的后山上,钱慕锦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慢慢离开的容景之,沉默无语。 崔招娣陪伴在一旁,一会儿看看钱慕锦,一会儿看看越走越远的两个人影,欲言又止。 直到宋光转身慢慢往回走的时候,崔招娣听到钱慕锦说了句:“回吧。”两人才回到了屋里。 天气很冷,屋子的大门都关着,所以钱慕锦一回来,大家都注意到了。宋励大概是猜到她也是出门送容景之,介于宋励知道两人的关系,所以看到钱慕锦从外面回来,目光略微有些异样。钱慕锦简单的交代了一句,回房休息了。容景之的离开好像并没有给钱慕锦的情绪上造成任何的影响,她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对于养济院的事情,更是多番询问。 周亦琛成功的被钱慕锦洗脑,而他又是一个一旦认定了要这么做,就必然要做到百分之一万的程度的人。消息一经放出去了,让许多千穗县的大户,甚至是临城临镇的富户门都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周亦琛孤注一掷,直接将这个事情派在了正月十五元宵夜宴之上。 当今丞相之子,要在这样一个小县城办一个元宵夜宴,更要商量集资官民合作扩建养济院的事情,所以这件事情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杨天勤因为做了中间一个印子,居然被杨老爷委以重任,将杨家参加这个活动所有的决定权都落在了这个小儿子身上。而介于杨天勤和宋怡越发密切的往来,钱慕锦对杨家的态度也渐渐地有了一个掌控。于是,她也将大部分的决定权放在了宋怡身上。 杨家作为一个榜样,一个号召的代表,既然现在有了一个元宵夜宴,就必然有了夜宴上的种种安排。杨老爷或许是为了锻炼杨天勤,或许是不愿意放弃这个和周家打好关系的绝好机会,介于周亦琛虽然许诺了这个事情,但是依旧有许多的公务要处理,所以杨家代为安排具有千穗县特色的活动,是十分的合适的。 可是就在这时候,钱慕锦收到了一个新的消息。 这个消息是崔招娣打听回来的。 因为扩建养济院的这个事情传的太广太深远了,同时前线又在打仗,以至于有大批的流民正在往这边走,也许这个养济院还没有扩建完成,千穗县就要多出来大批的流民。 这件事情不奇怪,一传十十传百,在乱世之中,哪里能活下去,哪里就能让人趋之若鹜。钱慕锦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另外给崔招娣派下了一个任务。她希望崔招娣能注意钱府的动静以及近段时间所有的皇榜。 钱慕锦这个人,从前就是这样。所有的消息,她几乎都是一手掌握。只是如今身居这个小村子,只怕会有一些不方便,就算知道消息,可能也慢上半拍。 事情要做,年更要过。 这个年,宋家过得前所未有的温馨和乐。虽然容景之的离开让他们有些挂念,但是这并不妨碍大家团聚在一起。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周亦琛来了千穗县的关系,杨家更是托人从外面买来了七彩烟火,在宴请周亦琛的那个晚上,燃放于整个千穗县的上空。杨家是富户,烟花放的也十分的豪气,钱慕锦所住的怀山村即便是看不到绚丽的烟火,都能从远远传来的声音和暗沉的天空中一下一下亮起的颜色感觉到烟火的美。 那天晚上,钱慕锦在外面站了很久很久。事实上,居于这个小山村的农户们都听到声音外出观看。对于他们来说,属于他们的烟火,就是这来自远处的一阵阵轰鸣声和天边隐隐亮起的各种颜色。哪怕连一个火花都看不到,但是至少知道,此刻这个东西,乃是烟火。就在宋家三兄妹担心钱慕锦这样站久了会着凉的时候,杨天勤忽然出现了。他身后还跟了很多杨府的家丁,拖着板车。宋怡一看到那板车上面的东西就乐了——竟然是烟花! “小怡!”杨天勤献宝似的将自己买下来的烟火拿给宋怡,宋怡开心的不得了,因为杨天勤的出现,原本只是听一听声音看一看亮光的村民和村长杨保一家都被惊动了,因为挺熟是杨家的少爷过来,杨保自然要过来看一看。 杨天勤笑着让家丁把烟花摆开,看样子是要在怀山村来放一次烟火。 宋怡兴奋不已的拉着钱慕锦:“大嫂!烟花!是烟花!” 钱慕锦勾了勾唇,伸手把宋怡拽着她衣裳的手给打掉:“喜欢就慢慢看吧,杨公子一路拖着带过来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别辜负了别人的一番好意。” 宋怡当然不会辜负这一番好意,但是她也明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道理,眼看着只有声音和亮光的时候看的认认真真,等到真正的烟火来了却要回房间的钱慕锦,她就不干了,拉着钱慕锦撒娇道:“大嫂不喜欢烟火吗?刚才是不是也看到听到了?光那样看着有什么意思,现在就在咱们面前放,该有多好看!” 钱慕锦垂了垂眼,轻笑一声。 这个表情,宋光和宋励都看在眼里。崔招娣受不了了,沉着脸上前来,道:“从前钱府逢年过节都会有烟火,岂止是这些烟火的百倍。大小姐早已经看腻了,这会儿在外头站了许久的时候,再站就该着凉了!招娣先扶着大小姐回屋了!”说着,不由分说的将宋怡的手推开,扶着钱慕锦回屋。钱慕锦也没有说想要留下来看烟火,神色间也确确实实的带上了些疲惫,所以宋家三兄妹都没能开口留住她。 回到房间,钱慕锦抬手揉了揉眉心。崔招娣倒了热茶过来:“大小姐,喝口茶吧。” 钱慕锦喝了一口茶,只觉得在外面的站着的寒意祛除了一些。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招娣,你还想看钱府的烟花吗?” 崔招娣愣了一下,好像不明白钱慕锦再说什么:“大小姐……你……” 钱慕锦微微勾了勾唇,笑容显得有些无力:“人的记忆就是这样,理智都无法控制。但是招娣……我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钱府的烟火。” 崔招娣的神色渐渐地严肃起来,她看着在此刻显现出一些疲惫的钱慕锦,忽然正色道:“大小姐,您不是不想看到钱府的烟火,您不想看到的,只是那些和您一起看过烟火的人。 倘若您一直在这个小山村,钱府的烟火,每年都会有。” 钱慕锦定定的看了招娣一眼,最终只是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457+9438002--> 正文 118 中流砥柱,媳妇孙子 新年之中,一连下了好几场雪。热门瑞雪兆丰年,这大雪虽然带来了彻骨寒冷,却让大家都对来年的生活抱满了希望。但是希望总要有人来承载,人在开心欣喜的时候,就忍不住期望更多。宋家现在日子过好了,有些事情,即便一开始宋家二老压下去了,但是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起来,也忍不住要提一提。 的确,家里的确是因为锦娘来了之后,过得越来越好。但是既然已经越来越好了,为什么不能更好呢?哪怕之前已经接受了儿子的解释,这会儿他们还是希望……如果能有一个孙子就更好了…… 宋光顶着二老的压力,也想过要和锦娘说一说这件事情,奈何因为传言会有一批流民来到千穗县,周亦琛这段时间时常的差人来请钱慕锦,钱慕锦时常往返于怀山村和县衙之间,宋家人将她的劳累看在眼里,最终不大不妥协,若是钱慕锦来不及的话,就先住在县衙,等到第二日无风无雪,再回来也不迟。 钱慕锦现在有正事在身,并没有拒绝这个建议,那一日天色晚了,当真就住在了县衙里面。 其实周亦琛留下钱慕锦,并非有意刁难,更非有别的意图。而是这件事情本就是由钱慕锦提出,如果中途生出些什么变化,周亦琛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和钱慕锦提一提这件事情。 现在,这多出来的流民,就是一个变数。 钱慕锦大致已经知道了流民的人数。 这前头在打仗,不仅仅是遭到祸害的边境百姓,更有与边境百姓相邻的村落,听到前方打仗百姓流离失所,难免会过多揣摩自己是否会遭到影响,如此未雨绸缪,这往内迁的人就然而然的多了起来。周亦琛的意思,是希望将安置流民的事情放在前面,一旦流民来了,需要立即安置,才不会乱了民心。 但是…… 周亦琛想了想:“这也有不妥之处。这流民之中,难免会有敌军混入的奸细,一旦这些人做出什么手脚,唯恐会影响前方的战局。” 周亦琛说的不无道理。( )自古以来,两军交战,若是有奸细混入流民之中,稍做手脚,只怕会影响到后方与前线的接应。到时候事情的后果可大可小,没人能保证。 慕清娆:“然而若是放着一波流民任由他们被关在城外,只怕大人所谓的为流民休憩养济院一说,也只能变成一个笑话。” 慕清娆一针见血,让周亦琛无言可对。 不错,现在千穗县以救助流民为名,还将事情扩大的这么广泛,却将流民拒之城外,又如何说得过去? 所以这帮流民必须进程,问题是,要怎样处理这些流民。周亦琛皱了皱眉,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坦然道:“这件事情既然是由宋夫人开始,本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宋夫人将这件事情理出一个头绪,不知宋夫人可有什么异议?” 钱慕锦正端着一杯茶,闻言,动作顿了一顿。但是很快又自如的喝了一口茶,垂眼一笑:“大人信赖民妇,是民妇的无上荣幸。既然如此,若是民妇想到好的办法,定然第一时间告知大人!” 周亦琛和气的笑了笑,如今两人这样的相处,简直与最初时候截然不同。虽说气氛是不一样了,但是到底没那么亲近。 周亦琛知道这段时间钱慕锦来这里来的而有些勤快,不免要说上几句辛苦话:“原本是一家团聚的佳节,却要宋夫人奔波在外,本官实在是惭愧的很,也感激的很。” 钱慕锦轻笑一声:“大人话这样说,事情还不是照样来?索性直爽些,这人,大人用了便用了。左右又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大事,就不必跟民妇客气了。” 周亦琛不再和她说这个事情,派人收拾了房间,刚刚开始下雪的时候,钱慕锦已经回到了房间。 崔招娣服侍着钱慕锦,前前后后都打理的井井有条,钱府是大户人家,更是富足多金。钱慕锦当初在钱府的生活,毫不夸张的说,那是比这县官衙门的后院都要气派得多!看着下人备的茶水,崔招娣摇摇头:“这县官好歹是丞相的儿子,竟然连一口好茶都喝不上么!” 钱慕锦笑了笑:“丞相之子的气度,可不是靠着一杯茶来体现的。你这些话在我面前说一说就算了,不要说了出去。” 招娣赶紧辩白:“这是自然的!招娣什么时候让大小姐惹过什么麻烦!”想了想,又笑道:“不过县官大人此次这般看重小姐,只要大小姐和县官大人的这层关系牢固了,他日若是要对付穆子宴……”看到钱慕锦的目光一变,崔招娣赶紧放低了声音,“若是他日对付穆子宴,也有一个好的助力!” 钱慕锦终于没有再夸奖招娣,她只是蹙眉看着招娣:“我原以为你算得上是机灵通透,难道这件事情,你还没看明白?” 崔招娣一脸疑惑:“什么事情?”她自然是看的真真儿的!这周亦琛摆明了就是在向大小姐求助!若非如此,他何须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大小姐你呢! 钱慕锦双手拢在袖子中。这个天已经十分的寒冷了,她笑了笑:“周亦琛不是一个懒惰之人,更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这件事情这么严重,他不可能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甚至将所有的事情或者说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一个人,这么说来,唯有一个可能。” 崔招娣不解:“一个可能?” 钱慕锦看着窗外的冬日景色,轻声道:“也许,是有了一件更加重要,更加机密的事情需要他去做,所以,他才会把手头的事情交给我做。又或许,如今这一部分事情,看似重大,但是从整体上来看,不过是冰山一角。唯有这种可能,能解释周亦琛为何这么放心我们。” 崔招娣沉默了一会儿,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更是她看不到的一个高度。有时候,钱慕锦的眼光永远比她更长远…… 两人就这样住在了县衙,因为知道钱慕锦的身份,所以大家都对她十分的客气,甚至是恭敬。 但是这一夜的怀山村,却没有那么的平静。 宋家二老不只一次叹息:“老大,我们知道锦娘能干,更知道现在县令大人都看重她。可是你也不能总是这样,爹和娘还有多少年能活?还不是想趁着我们还在的时候,帮你们带带孩子,我们也享受享受抱孙儿的乐趣。可是……可是你怎么完全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呢!” 宋光低着头,任由爹娘的指责。 宋励和宋怡原本是要屏退的,可是宋家人不说两家话,又是在这团聚的日子偶然跳起来的话题。所以顺理成章的就说出来了。 宋励的神色有些复杂,宋怡一会儿看看大哥,一会儿看看二哥。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她也是喜欢小孩子的,如果是打扫生出来的孩子,必然更加聪明可爱。但是…… 宋怡咬着唇,她觉得,自己仿佛发现了些什么…… 宋光闷声许久,忽然道:“爹,娘,儿子知道,儿子心里有数。其实……其实你们不知道,先前捡到锦娘的时候……锦娘的身子不太好……” 说到这里,全家人竟然倏地全都望向了宋光! 说出一个女人身子不好,这件事情全然不是小事。 身子不好,自然联想到子嗣问题。倘若锦娘真的身子不好,宋光才迟迟没有孩子……这就…… 可是锦娘是个好孩子,他们也不觉得锦娘做错什么…… 但是遮挡真是个问题…… 宋光其实就是信口一说,却没想到让爹娘有了这么大的反应。不仅仅是爹娘,连带着宋励这个弟弟和宋怡这个妹妹的脸色都变了。 宋光无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锦娘……锦娘现在为家里多赚些钱,为咱们多通路子……往后……往后也方便调理自己的身子。爹……娘……你们千万别在锦娘面前说这些!” 宋家二老这才觉得这是个大问题…… 如果没有钱慕锦,他们如今不会这么快有新房子,不会这么快有好日子过。但是如果锦娘真的在子嗣上出什么问题……他们也不能放人老大就这么下去啊…… 宋家二老带着忧愁去休息了。 这边,宋励忽然拦住了宋光:“大哥……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光愣了一下:“什么?” 宋励意外的有些不自在,但是他抿着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越发坚定道:“大嫂的身子……” 他很清楚,就算钱慕锦现在是宋家的顶梁柱,若是没有孩子……爹娘一定心有介怀。宋励个人来说,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但是他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想的。 宋光看着宋励,忽然皱了眉头:“老二。” 宋励望向宋光。 宋光第一次对着自己的弟弟沉了脸:“阿锦是我的媳妇,我很清楚她的身子,你不要担心。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的念书!” 宋励背脊一僵,良久,他扯了扯嘴角:“大哥,我知道了。”--457+9518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