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庶女心机》 正文 第一章 美人心计 大岳 昨夜的一场冬雪扬扬洒洒下了大半夜,如今雪已停,风不止,刺骨的寒风呼啦啦排沓灌入破败的窗门。 简秋一身单薄的亵衣,瑟瑟发抖,越发缩成一团,披散杂乱的发遮住了一半的面容,唯一暴露在外的眼满是血丝,空洞地望着窗外还是灰蒙蒙的天,无声呓语,状似无魂。 沉闷的吱嘎声响起,紧闭着的冷宫大门被打开,当前的两个宫女提着精致的宫灯前头照明,身后的一道窈窕身影由着身侧宫女知棋扶着,四个人就踩着厚厚的积雪走进荒废的宫院。 “皇后娘娘,当心着些,这有道门槛。”一直搀扶着皇后的宫女知棋适时贴心提醒着。 “嗯,惠妃人呢?” 皇后的话语刚落,知棋正借着灯笼的光亮四下扫视,却是见一道白影蹭地就突然窜到了眼前! 一身的惨白加上披散着的长发,露出全貌的脸一边肿大,两眼充血,这面貌吓得知棋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下意识退后。 “姐姐,你终于来了,你是信我的是么,我就知道你是信我的,皇上呢?我要见皇上,元墨是他的孩子啊,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啊,我如何会做那不堪的事情,快救救元墨,他还那么小,才六岁的年纪,快救他啊。”简秋死死地扣着眼前有着倾城容貌的女子,眼里满含希冀。 手臂的束缚让贵为皇后之尊的简芯感到了疼痛,不由的黛眉蹙起,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眼前的女子一身狼狈,一边的脸颊因为被用力的掌掴而变的红肿,失去了往日姣好的容貌,让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就是自己美丽的妹妹? “姐姐,求你了,皇上只是一时被奸人蒙蔽。”简秋眼见简芯没有动作,更是焦急,手上的力度越发加重。 眼底闪过厌恶,简芯用力将手臂从简秋手中解放,沉沉开口道:“信你?元荣死了,我的亲生孩子死了,元墨六岁又如何,元荣还尚在襁褓,却被你的贴身宫女春痕活活捂死!” “我真的没有啊,我不知道春痕为何会在凤霞宫将元荣捂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的品性姐姐是知道的啊。” 简秋一脸慌乱,上前就要去扯简芯的衣袍,宫女知棋眼疾手快用力推了简秋一把。 多日的滴水未进,简秋一下子跌坐在地,脑袋重重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之上,简秋觉得一阵眩晕。 “你们都退下!” 皇后娘娘一声怒喝,三个宫女当下就无声地退出了屋门。 “姐姐,我真的没有,我可以发誓赌咒!”简秋挣扎着要站起身,只是脚上一阵钻心的痛,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简芯看出来简秋是扭伤脚了,竟是亲自蹲下了身,昏黄的灯光下,那张施着粉黛的容颜虽朦胧却无碍倾国倾城,原本怒气冲冲的神色突然消失不见,满满一脸柔和如月光般让人觉得舒缓,连说出的话都是轻声细语:“既然脚伤了就别乱动,以后落下跛足可就不好了。” 温软的口气让简秋心头大喜。 是了,方才姐姐一定是见有外人在,才那般冷漠的,这才是往日的姐姐啊。 简秋几乎要落泪:“姐姐,我知道你会帮我的,你一直都是疼爱我的。” “是呀,我一直都是疼爱你的,可是皇上相信是你指使春痕捂死了我的孩子元荣呀,皇上根本就不想见你呢,甚至连查都没查,直接便定罪了啊。” 简芯的口气还是那般的柔和,丝毫没有责怪的口气,只是话语的内容让简秋不由得急急辩解:“我没有啊,不是我!” 然而下面的话让简秋顿时瞠目结舌。 简芯就那么突然地低声笑了起来:“呵呵,简秋啊简秋,我唯一有着血脉相连的妹妹?可笑!你真是太蠢太愚昧,愚不可及!你知道么,我都明白,是的,都明白,元荣被春痕捂死与你无关,因为春痕一直都是我的人!” 正文 第二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看着已经惊愕的简秋,简芯殷红的唇又扬起了几分:“很奇怪是不是,为什么明明知道元荣的死与你无关,那日凤霞宫中我却没有为你向皇上求情,反而痛声叱喝你,还眼睁睁看着皇上龙颜震怒将六岁的元墨当众杖责整整三十大棍。” 这一句一句话敲击在简秋的心头,简秋只觉得寒意从脊梁骨渐渐攀升蔓延全身,浑身的力气一瞬间被抽离,只觉得听到的一切仿佛在梦中雾中一般迷蒙莫名,下一刻猛地死死盯着简芯,濒临绝望:“姐姐是在骗我对么,这不可能啊。” “不可能?”简芯复念着,抬手竟是轻柔地将简秋遮挡碍事的散发拨开,看着那张狼狈的脸,原本灵动的眼里还闪动着可笑的希望,简芯手上猛地用力,竟是扯着简秋的头发迫使简秋仰头看着自己。 “简秋,你知道么,我想你死已经想了整整十年了,我等了整整十年了,若不是母亲一直说留着你还有用处,你觉得你还能活着从尼姑庵出来么!母亲总是让我等,如今,终于让我等到了!”简芯说完,猛地甩开手,骤然站起了身,取出锦帕擦着手,满目厌恶地看着此刻再次被甩到地上的简秋。 “母亲不会这样的!不会的!”简秋几乎是压抑地从喉咙口问出这话。 “自古以来嫡庶从来都是势不两立,你占据了原本属于我的嫡女名位整整十一载,更是敢伴在皇上身边十年,二十一载光阴,你何德何能!” “咚——咚!咚!咚!咚!”五更天的打更声遥遥传进了这处荒凉的冷宫。 “圣旨到!”尖细的声音高扬响起,不多时便是有公公抬步走进屋内,大太监刘丰见到简芯也不吃惊,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老奴是来传旨意的。” 简芯颌首,眼尾瞥见刘丰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提着饭盒,嘴角勾起一抹深笑,却是开口:“刘公公,本宫还有一句话同惠妃说。” “皇后娘娘请便,老奴随后再宣旨。” 简芯再次弯身,目光直视简秋,眉眼弯弯,凑近已经失魂落魄的简秋耳边,用着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当初你的母亲并没有偷人,一切不过是我母亲一场计谋,可笑你还喊了我母亲整整十年娘,而元墨,在那三十板子之后便是当场死了,只是你那时已经被押进这冷宫了,有了你母亲和你的孩子相陪,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你知道的,本宫最容不得别人跟本宫抢,皇上可是英明的很,告诉本宫一定不会放过敢欺骗他的人好好享受皇上给你的最后旨意吧!” 说完便是直起身子转身大步走出了屋门,只留下简秋几乎歇斯底里的尖声怒喝:“简芯!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遭报应的!一定会的!啊,娘,元墨,我错了,我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啊!” 刘丰只是冷漠的看着以头一下一下撞地的简秋,面无表情地摊开黄绢:“皇室惠妃,德行不检,与人苟合,赐名荡女,除名玉蝶,更是诞下一子,欺瞒整整六载有余,混淆皇室血脉,今将其孽种烹熬成粥,命荡女尽数饮下重归腹中,并于今日冷宫之中行凌迟之刑,钦此!” 一字一句的诛心之话,如布满倒刺的藤鞭一下一下地抽在简秋的心口,带起血肉模糊,撕心裂肺的痛,恨意,排山倒海,汹涌澎湃。 简秋猛地仰天大笑,状若疯狂:“真是无毒不丈夫,诸葛晏,你竟然将自己的孩子烹煮成粥,让我饮亲生子的粥!简芯,一国皇后,为一己之私,竟然让人将自己的亲生子捂毙!诸葛晏,简芯,你们真是绝配!只是与我何由?为何要将我拉入其中,若上苍有眼,留住我的魂魄,亲眼看着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还不快把粥灌下去,让疯妇疯言疯语!” “唔……唔……” …… 大岳新帝登基的第一个春节的三日前,曾经名动京城的惠妃,在一个冬日,被强灌亲生子的粥,受千刀万剐之刑,死无全尸,丢弃乱葬岗,以这样悲惨的方式无声离世。 正文 第三章 前世交织今生 刺眼的强光让简秋感到一阵的不适,下一刻便是睁开了眼,眼睛下意识地就环顾四周。 当简陋的床帐还有屋子里简单粗陋的桌椅和单调的摆设一一落进简秋的眼里时,简秋皱起了眉。 正要起床,简秋就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沉,身子刚起来了一半就重重地跌了回去,这时有脚步声渐渐而来。 “小姐,你终于醒了!”一个身穿尼姑袍的单薄身影一下子就窜到了简秋的跟前,十分激动地握住了自己的手,眼里泪水晃动:“小姐你整整发热昏睡了三日,如今可终于是醒了,您知道么,这三日喂你什么都不吃,吓死奴婢了。” 少女面黄肌瘦,只是那张面容简秋却是异常熟悉,这是娘当初给自己的丫鬟流连,名字还是自己取的,后来娘逝世,流连一直陪伴自己,尽心尽力,可笑当初自己轻信简芯的生母杜氏,竟然同意了按着杜氏的心意将流连嫁给了一个掌事的儿子,后来却是流连不到二十的年纪就香消玉殒了,当时简芯是怎么说的,一脸哀戚的告诉自己到底流连是个没福的。 没福?后来简秋才知道,那掌事的儿子就是个浪荡的主,流连怀着孕却是被打了一顿,最后身子就是那么垮掉了。 而现在看着眼前还稍显稚嫩的少女面容,简秋只觉得一阵恍惚。 “小姐?小姐你怎么不说话呀,别吓流连啊。” 手上因为握得紧,简秋不由得眉皱的更紧了,这一切好像不是梦! 这个认知让简秋的飘移的思绪回笼,也想起了,自己是回到生活在尼姑庵的日子,而她,正十二岁。 简秋试着开口,多日不曾开口说话,声音显的沙哑:“我没事,给我倒杯水吧。” 流连猛点头,转身就抬步去圆桌上提茶壶给简秋倒水,动作麻利地就把茶杯递到了简秋的跟前:“小姐,给,喝水。” 简秋看着流连还是一如当初憨憨的可爱模样,竟是莞尔:“扶我起来。” 流连这才反应过来,十分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脑瓜子:“哎,瞧我这木讷的,躺着怎么喝。”将茶杯放在床头,流连就动作轻缓地让简秋半靠在自己的怀里,慢慢让简秋坐起身子。 流连将枕头替简秋垫在后背靠好,这才赶紧将茶杯凑到了简秋的面前,只是刚要凑到嘴边,一下子又移开了,嗫嚅着道:“小姐,这茶已经凉了,往日里喝也就算了,我还是去烧壶热水吧。” 简秋看着一脸心疼表情的流连,只觉得眼眶一阵胀痛,心口的地方像被绳子拉紧快要透不过气,最终只是将流连手里的茶杯拿过,一仰头就把冰水灌了下去。 刺骨的冰冷从喉咙一直下滑至腹腔,直至传遍全身,简秋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一脸柔和地看着流连:“没什么,真的,一切都会过去的,还有,对不起。” 流连一时怔住了:“小姐,你怎么突然之间的,该不是烧糊涂了……” 说着就要抬手去摸简秋的额头。 “哟哟哟,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如今可算是醒了啊,阿弥陀佛,这三天落下的活计,小姐打算什么时候赶进啊?” 冷不丁的一阵带着嘲讽口气的话语在门口响起。 简秋转眼看去,就见一身尼姑袍的静和师太冷着眉眼抬步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一般尼姑的面如菜色,倒是红光满面,容光焕发。 也是,经常偷腥吃的尼姑能是一般的尼姑么,简秋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是微微收敛了笑容,垂下头显得恭顺无比。 流连赶紧一脸讨好的说道:“师太,你看我家小姐自小身子就弱,如今还是低烧未全退,刚刚转醒,剩下的活我来干,成么?” 静和看着就要拉住自己衣袍的流连,厌恶地抬手就是一挥,流连单薄的身子一下子被甩了不远,磕在了木椅床沿坚硬的一头,一下子就红了一片。 正文 第四章 惊变 突然间惊变骤起! 一直在简秋前头走着的静和前一刻心里还想着待会儿的午膳小尼姑要孝敬自己的吃食,只觉得口齿生涎,竟是没有防范下一刻脚下一滑,就那么毫无预警地重重跌了下去,连滚带甩,偏肥的身子就那么如滚球一般快速地朝着山下的冰湖滚落。 只听见一声冰面破裂声之后噗通的落水声响起,转而静和声声的求救传进简秋的耳中。 清冷的眸子如水波粼粼波动,嘴角的弧度就那么微微牵了起来,简秋将背上的柴火丢下,慢慢地朝着那冰湖走去。 “救命,咕噜……救……” 简秋脸上表情淡淡,在冰湖的湖边停下,也不靠前,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双手使劲地攀着冰面想要攀爬出来却因为冰面湿滑屡屡失败跌进水中的静和。 前世的她,尽管知道静和对她不好,可是娘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时静和落水,她拼进了全力,甚至还落入水中,终是救了静和一命,可结果呢,静和得救之后,换来自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怪她为何当时跌下山的时候不及时拉住。 而她低烧未好,加上受冻,回去之后就是再次卧床不起,也因此落下了病根,连带着元墨出生之后也体弱多病。 一阵寒风吹来,带起简秋额前的细发缭乱她的视线,刺骨的寒风贯进单薄的尼姑衣袍,简秋只觉得冷到了心里,心,冰冻如坚石。 有时候,有些人,是不值得人出手相救的! 简秋看着渐渐失去了挣扎,缓缓恢复平静的冰面,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响起,简秋抬眼望向一碧如洗的苍穹,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终于迈步重归平静的结冰湖面那个破落的冰面走去。 因为方才剧烈的挣扎带起了水波的流动,本因澄澈平静的水中一片浑浊,尽管如此,简秋依旧能看见那偏肥的身子慢慢往下沉,越沉越深。 柔柔带着少女的甜腻声线低低响起,眼眸晶亮的如骄阳映射在浮动的湖面粼粼晃动:“现在开始,你只是第一个而已,还有人会来陪你。” 简秋缓缓半蹲下身,她身子单薄,丝毫不担心周围有着裂缝的冰面会连带着自己也送进水里,她慢慢伸出了手,渐渐触及那冰冷的湖水。 冷意彻骨袭来,简秋咬紧牙,正要掬着水往身上泼的时候…… “你为何不救她?” 骤然,纯润低沉的清冷男声响起,简秋眸光一缩,转眼立时朝着声源处望去。 将近正午的冬日骄阳散着灼热的温暖,那刺眼的光芒投射在不远处正踏步走至湖边的男子身上。 简秋眼波的流光转动之间就恢复了平静,收回手,缓缓站起身来,并不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男子。 隔得不远,那是一个有着俊美容貌的男子,甚至比诸葛晏还要出色夺目,黑色的大氅,周身的黑色,领口处的滚了一圈的银白貂毛格外晃眼,墨色的长发一半束起,一半披散,看上去是个还未至弱冠的年轻男子,五官堆砌极其恰到好处,显得俊朗如陌上公子一般,只是那一双眼眸却仿似幽深的古井一般,简秋却是看不出男子的丝毫情绪流转。 简秋脑海中来回翻寻,却是丝毫找不出京城之中哪家豪门公侯中有这样气度的公子,竟是前世的她没有见过!这个人…… 司徒陌轩也在静静打量着眼前明明孱弱的仿似下一刻就会倒地的简秋,明明被人发现了这样窘迫的事情,却是能这样自若,司徒陌轩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浮动。 “我救不了她。” 莫名的沉默之后,简秋终于豁出去一般,摊了摊手,很平静地开口了,她知道,若是再这么僵持,下去,随后来找寻她和静和的小尼姑若是发现,那么后面的就麻烦了。 简秋在赌,眼前的男子不会是个多管闲事的人,而若赌错,等待她的将是无尽的麻烦,而她,只能赌! 正文 第五章 陌上公子冷漠如斯 正文 第六章 周旋 “嘚嘚”错落的马蹄声传来,一匹周身如雪般洁白,分毫杂色皆无的骏马从对面的树林猛地窜了出来,在司徒陌轩的身边止住,甚至歪着脑袋带着几分讨好侧着头微微用鬓毛蹭着司徒陌轩。 简秋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眼里闪过一抹惊愕。 这样的良驹并不常见,前世她有幸见过一匹名为墨雪的骏马也如这般罕见的毛色,而它的主人…… “你做的是对的。” 沉沉没有波动如一湾平静的深潭般,淡淡的话语从这个有着无双俊美容貌的男子口中低沉说出。 司徒陌轩幽深的眸淡淡扫过简秋带着几分探寻的眼,简洁干净的话语说完,在白马耳边低声似乎在说着什么,只听马儿发出低低的鸣叫声,马尾状似欢快地甩动。 司徒陌轩一撩玄墨的衣袍翻身上马,就这么往树林里去了。 简秋万万没有想到,在她赌对的同时,司徒陌轩没有多管闲事,进一步的诘问,可是简短开口的第二句话语却是让简秋登时惊愕,心中对于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份渐渐浮现出来,甚至带了肯定。 宁王府轩世子…… “师父……师父!您在哪儿啊?” “师父……” 拔高的声音回响在空中,惊起一林子的飞鸟腾腾振翅飞闹,高扬的声音也传进了简秋的耳朵里,她听出了声音的主人,那是小尼姑思缘出来找至今还没回庵里的静和和她。 快速地蹲下身子,简秋一把扯乱自己发,双手丝毫不迟疑地探入刺骨地冰冷湖中,将一捧一捧的甚至还有着碎冰渣的水往自己的身上播洒,从头直至外衣已然全部湿透。 简秋知道她需要一个完美的借口,虽然身体终会受损,只是就算今儿与从前一样落下一生的病根又如何,她无悔,毕竟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尽管有了先算,简秋多穿了里衣,那冬日刺骨的冰水还是隐隐侵入里衣,就要触肤入骨进髓一般,简秋渐渐开始牙齿打颤,脑海中却是莫名转过一念头。 当初娘被困住双脚,在世人的唾弃眼光和嘲笑游街后无情的在冬冷的夜被沉寒冬冰冷的湖中时,娘那时的感受只怕是她如今不能体会万分之一的吧。 周身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来,简秋仍旧拔高了声音大喊:“是思缘小师父么?快来救救师太吧,师太从山上摔下来跌进湖里了!” 正在山里张西望找人的小尼姑思缘,耳尖一下子就听见了简秋的呼喊,尤其是简秋所说更是让思缘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撒开丫子就往传来身影的湖方向奔去。 思缘一脸焦急地瞪大了双眼使劲地往那冰洞窟窿往水下看,整整一刻钟的时辰,终究是湖太深,时间太久,思缘没有看见静和水下半分影子,转眼打量了一眼瑟瑟发抖,一身湿透透的简秋,皱起眉:“你说你方才下去水里要将师父救上来?” 简秋一脸白皙的面庞越发惨白,只有两腮已经泛起了莫名的潮红,那是身子又要开始发烧的征兆了,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含着一汪湖水一般,下一刻眼里的晶莹就滚落出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又怎么会见死不救,奈何我身单力薄,原本要探下水底去,正听见小师父的声音,这才重新爬上岸,不敢多喘气就大声呼救了。” 思缘眼里分明始终凝着几分怀疑,简秋仿佛没有发觉,只是打着哆嗦,偶尔带着一连串的喷嚏,如今却动了动身子,打定决心一般:“我方才看见了下落的方向,我这就再下水去把师太拖上来!” 思缘听闻张口正要说,却是想到什么终是咬住了唇,没有开口。 这样的欲言又止落进了简秋的眼里。 思缘所想简秋都心如明镜,心底泛起嘲讽。 正文 第七章 算计人心 思缘如今十八岁,相比自己不过十二岁的毛丫头,本应她下水,却在岸边站了一刻钟的时辰还不动作,而往日里明明就是眼前的思缘没少给静和送荤食巴结讨好。 会巴结人,那便是有欲,有欲之人自然怕死爱惜性命。 简秋踏前一步,她不过是做做样子,让她下水?她可不打算真的卧床太久,她也有欲,恨欲,能爱惜自己的时候她也不想过于糟蹋自己的身子。 思缘双眼一动不动地紧盯着身前的简秋,原本还有的一丝怀疑终于烟消云散,在她看来,师父对简秋一直不待见,她往日为了讨好师父也是想着法子欺负那流连,有时捎带上嘲讽简秋甚至直言不讳侮辱简秋生母。 可会有人真的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么?思缘疑惑了。 眼看着前面矮了自己将近半个脑袋的简秋脚上用力,下一刻就要跃入水中,莫名的,思缘一颗心提了起来,脑子里闪过的居然是住持那双看似无波却敏锐地能看透人心思的眼,而眼前的简秋原本应该下跃的身子莫名地好像脱力一般,竟然是失去所有力气就要缓缓栽进水里! 不好! 思缘警铃大作,脑子里唯一告诉自己的便是简秋可不能死,住持会活剥了她的,尤其简府那位主子可是交代千万不能让简秋死了。 身体在一瞬间也做出了反应,思缘眼疾手快地堪堪扶住了已经陷入昏迷的简秋,伸手探了探简秋的额头,却是滚烫的惊人,不由惊呼:“阿弥陀佛,这也太烫人了。” 一个转身就将瘦弱的简秋背了起来,也不管那什么冰冷湖水里头的静和,急急忙忙地就赶紧往自家的天水庵方向赶。 一路疾行的思缘怎么都不会知道,安静伏趴在自己背上的简秋,已经缓缓睁开了眼,那削薄的小口嘴角渐渐牵起了一抹浅笑,眼里的光亮深深染上了一抹迷离的魅光,耀眼的日光透过斑驳的林中缝隙,点点洒在那白皙的面容之上,恍如平静的夏日湖面的粼粼模糊人心。 …… 天水庵坐落在京郊偏西的偏僻山里之中,就算是节庆的日子也是几乎未有京城的达官贵人来访斋戒供奉香油钱。 顶着日头,简秋抡起手里的斧子,对着圆桩之上的木柴连连使了几下力终于才将其劈成了两半。 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简秋微微眯了眯眼,眸光就落在了院子那已经翻新重修过的院墙之上。 从前的天水庵几乎就要成为空庵,更是不过是极小的一间庵堂,而一年半之前,天水庵迎来了建庵以来的第一个贵主,京城正三品礼部尚书夫人杜氏,天水庵花了半年的时间扩大了庵堂,而后迎来了她,简尚书之女,简秋。 真是用心良苦啊。 简秋勾了勾唇,收回目光,扫了眼还剩下一半柴火未劈好,弯身取过木柴放置在圆桩之上,抡起斧子对着木柴落下。 “小姐,你怎么又干起活来了。”流连刚从厨房做好了活计,一进院子就看见简秋劈柴,急忙忙走了上来,一把夺了简秋手里的斧子,几乎就要哭出来一般。 “这柴火让奴婢来劈就好了,小姐那日后山砍柴回来,当时大夫都说小姐……奴婢只觉得三魂就少了七魄,奴婢胆小,小姐别再这么吓奴婢了。” 简秋眼里慢慢浮起了暖意,扬起一抹和煦的浅笑,心里却如针刺刀搅一般内疚难受,看着一脸只有关切焦急再无其他表情的流连,一把握住流连的手:“跟着我,总是让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错。” 流连连连摇头,放下斧子,簇着简秋到一边石桌旁的木椅坐下:“小姐对奴婢一直都是顶好的,没有受苦一说。” 说完就利索地拎起斧子,快速麻利地开始劈柴。 简秋低低叹了口气,目光流转,不经意间瞥见思缘从门前经过,脚步匆忙,手里紧紧攥着什么物事,神色中隐约带着几分欣喜,那年轻的面容之上有着难掩少女怀春般的羞色,简秋清冷的眸子悠悠浮起一抹深色。 正文 第八章 设局 把砍好的柴火堆好,流连洗了手,端了杯热茶朝简秋走来,见简秋望着门外有些出神,不由疑惑:“小姐这是在看什么?门外有什么好看的么?” 简秋收回目光,瞧见了流连递到跟前的热茶,笑着端过,拉了流连一并坐下,未掀茶盖,只是低声开口:“流连,我记得你以前曾说起思缘小师父和清流寺的一个和尚单独处在一处?” 流连微微一愣,点点头:“是呀,那日我正巧去后山想帮小姐拾些明日的柴火,就看见思缘小师父行色匆匆,我一时好奇,跟了几步,就见思缘小师父往清流寺的方向去了,我就更觉得奇怪,后来思缘小师父扣了清流寺的后门,就见一个模样端正的和尚拉着思缘小师父就进了寺,还把门关上了。” “我记得你说还隐约听见了那和尚说话,我当时没问你,如今还记得那和尚说了什么?” 流连一听简秋提到这,登时两颊泛起薄红,低着声音道话语里掩不住一阵愤愤:“那和尚开门唤了声心肝宝儿,就拉着思缘小师父进去了,我当时也是一阵心慌,赶紧便回来了。” 简秋微微一笑,轻轻掀开了茶盖,一股清香直扑入鼻,端茶凑到唇边,微微抿了一口,这才淡淡开口:“自古以来,尼姑与和尚是断不能私下单独相会的,这样的事情可是了不得,无真凭实据万万不能同旁人闲说。” 流连应声,却有些不平:“奴婢一直记着呢,当时奴婢就告诉了小姐一人知道,小姐那时不就说了不可胡说,奴婢一直烂在肚子里呢,只是,这思缘小师父明明是出家之人竟是敢作出这样不检点的事来,实在是败坏佛门清静!小姐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了?” 简秋双眸低垂,腾腾的水汽迷蒙了那双清凌凌的眼,只有轻缓的声音传进流连的耳里:“我在想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有闲言闲语传进了住持的耳里,那后果真是难以设想。” 这话听得流连眉眼一跳,灵动的眼转动之间,一霎之间明白了,两眼晶亮地看着简秋,而下一刻有些蔫蔫地说道:“住持一向看在静和师太的面上,对她十分宽和,全然没有对其他人的严厉,只怕听到些什么,按着小姐说的,没真凭实据捉现行,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简秋轻摇了摇头,清冷的眼里泛起一抹狡黠:“有时候,只言片语对于需要声誉维持体面之所是致命的,尤其是佛家清净之地,而心虚之人,往往些微的流言会让其惶恐,甚至漏出破绽。没有真凭实据?那就让她自己主动招了!虽说静和师太往日对她极为偏爱,这与人私通犯得却是头等大戒,一间庵堂想要长久,名声容不得半点错漏,住持再宽容也是不会容忍的。” “主动招了?谈何容易啊。”流连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能怔怔地看着简秋。 冲着流连眨了眨眼,简秋倾身凑近了流连耳旁,轻声耳语。 一阵耳语,流连一脸兴奋地站起身来,竟是高兴地不由自主说道:“妙!妙极了!我这就照着小姐说的去办!” 对于流连来说,思缘除了可恶之外别无其他的印象留给她,尤其是思缘当着她和小尼姑的面当面讽刺小姐和夫人的时候,她真想朝着思缘狠狠扇巴掌吐沫子,可是她知道得罪了思缘就等于得罪了静和,只会让小姐的日子更加难过,她一直忍耐着,如今终于可以一解愤恨了。常言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流连走出了院门,简秋兀自取过石桌上的茶,再次揭了茶盖刚凑到唇边,唇上的水温已经凉透。 简秋也不再喝,只是捧着茶,目光无距远眺苍穹,心里却是明白,时间不多了,若是她没有记错,简府就要来人接她们回府,而庵里的恩怨,她必须快些了结。 静和,思缘,一个也不能少! 正文 第九章 疑心生暗鬼 立冬以来,这是天水庵今年冬日的第一个节祭。 庵里早早地从三更天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着,礼部简尚书的夫人杜氏在开始的第一年,花费了大把的香油钱为简府上上下下求平安保富贵后,住持当场郑重允诺的。 几乎是动员了全庵的人员,尤其是厨房里头忙得热火朝天,淘洗的,切菜的,烧柴的,掌勺的,每个人的脸映着摇曳的烛火,显得兴致勃勃,要知道,这一些吃食虽然都是素菜,只有每回的节祭这日做的最为细致认真,好吃极了。 所有的这些在节祭之后都可以让她们一饱口福,每个人的面容之上自然是熠熠生光。 几乎手脚并用的档口,一声“哎哟”引起了厨房中一些人投去目光,老尼姑一看人,顿时面露讥讽,话里带了冲:“思缘,这又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来,身子丰腴了不少,莫不要说切个菜也能切到手,你可不是头一天在厨房里干这活计,在这样的日子见血可是最要不得的。” 戒凡一番话堵得思缘原本到喉咙口的话硬生生又咽了下去,眼里扫了周围一眼,在看见了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的目光带着冷淡甚至夹杂了鄙夷,思缘只觉得一阵冰凉从脚底板一直窜上脊梁骨,冷遍全身,垂下了脑袋,低低说了声:“我去解手”就脚步急急地出了厨房。 一出厨房,冷风扑面而来,那么骤然,思缘冷不丁当头打了个喷嚏,搓着手,抖着身子,大步地朝着水井走去。 天色一片深灰近黑,高高的苍穹唯见启明星闪闪,水井的水已经冻成了冰,思缘咬着牙,将被菜刀切开口子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了木桶结了冰的冰面上。 刺骨的冰冷让思缘一下子眼睛就模糊了,空闲的一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而下一刻像是被碰了针尖一样,快速地移开了手,身子已经软了下来,蹲下身子。 “吧嗒”,思缘几乎是听见了自己的眼泪落在心头上的声音,甚至是含了血。 流言几乎是毫无预警地莫名就铺天盖地传开了,若不是两日前自己夜里闹了独自起夜,听见了小尼姑的窃窃私语,自己竟还是一直蒙在了鼓里一般。 这半个月以来,自己的身子莫名越来越丰腴,甚至原本要来的葵水也延后了好几日了,而四五日之前,庵里头几乎是人人见着她都是含着意味不明的神色,让她一个心越悬越高,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告诉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和清流寺的和尚忘凡的事情一定已经被知道。 手上的血已经凝固,思缘抽回手,却不敢往衣袖里拢,还得再吹一会儿冷风,让伤口阖上些,心里却是空荡荡的。 她知道那日禁不住和尚忘凡的撺掇,两人有了鱼水之欢,只是她每回都是服了药的,忘凡说那药不会失效,那她现在为何莫名身子变得丰腴,而饮食用度没有越多,也无害喜征兆,这让她闹不明白了。 思缘愣愣地出神,甚至流连抱着柴火走进院门都没有发觉一般。 流连的眼里却是闪着亮光,将柴火放好,神色自若地出了院门,走了没几步,就见迎面三个老尼姑提着灯笼走来,而中间的分明就是天水庵的住持静尘。 流连停了脚步拱着身子朝静尘问了声好,却见静尘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停留,匆匆离去。一看三人进了厨房的院门,流连思绪一动,小跑着朝着一处急急而去。 一灯如豆,简秋揉了揉眼,眨了几下,眼里回复清明,便是继续埋头就着昏黄的灯火誊抄佛经,房门却被推开了。 流连踩着步子到了简秋跟前,低着声音道:“小姐,我刚才看着住持带着两位师太急匆匆进了厨房院门。” 手里的笔一顿,简秋眼里划过一丝精明,唇淡淡勾起,搁下了笔,转身道:“走,看看去!” 正文 第十章 因果报应 一路的步行,简秋脚步徐徐,丝毫没有赶着去的意思,倒是跟在身旁的流连纳闷了:“小姐,怎么不走快些,我来时她们已经进了院子了,如今都快大半个时辰,不赶着去,不是错过了么。” 流连这么一说,简秋侧首看向流连,反而更是慢了几分,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柔和:“天还未亮,咱们院子到厨房的路不好走,若是磕着碰着,见了血在节祭日是要犯煞冲邪的,凡是顺其自然。” 再说,赶着去也不会有结果,只是这话简秋没有说出口。 简秋的话噎的流连一时没了话语,只是心里暗道:可照小姐您这脚程,估摸还有一刻钟的时辰才到得了,到时候,怕是什么都没看到了,那可是大快人心的场面啊。 流连心思单纯,有什么从来不会在她的面前掩饰,简秋从流连的面上读出了她心中所想,清凌凌的眼闪着盈盈光芒,低低的话语溢口而出:“住持不会在那院子里就把她如何的,这样的事情,不会声张,而今日也不能见血。” 简秋声音缓缓如溪流,流连不自觉地也慢下了脚步,她也想明白了小姐说的没错,不由得脱口而出:“那咱们还去看什么,这半个月不是白忙活了么?” “不会白忙活的,你且看着就是了。” 简秋抬手轻触双唇,示意噤声,流连压下心里的疑问,转眼看前,就见迎面不远处两个小尼姑手里提着东西朝她们走来。 一路无话,两人朝着厨房而去。 到了几步开外,院门就在眼前,不过几步脚程,简秋却是看见住持当先走了出来,立刻停了脚步,拉了流连闪到拐角暗处,视线的余光正看见住持静尘身后跟出了三人。 定睛看去,接着灯笼的光亮,简秋看见尼姑广源、广善两人,而两人中间的分明就是那思缘。 简秋微皱起眉,心里思度,身形不动,看着四人脚步匆忙地离开,而那方向…… “小姐,她们这是要去后山?”流连看着已经消失了身影的四人,终于开口:“这是要去干什么?” 片刻的沉思,简秋的心里浮出了一个答案,清冷的眼带上了几分了然的笑意,似刚解了冰冻的湖泛起的森冷涟漪,姣好的唇角弯起,眼却看向了流连:“要相信,住持总是公正的。” 说完深深看了流连片刻,简秋眼里闪过一丝凝重,终究只是拉着流连朝着后山而去。 一路的半推半搡,几乎是被架着到了后山这片结冰的冻湖边,思缘身子一直不停地抖动着,至于为何发抖,是害怕,还是寒冷,思缘已经分不清了。 她只知道,住持出现在院子中时,那广源冰冷的手强行拉过自己手腕把脉的时候,思缘知道她完了,只怕是活不成了。 而下一刻广源面无表情地甩开自己的手腕说出:“住持,没有喜脉。”思缘心底油然升腾出一丝些微的希冀。 只是如今被押着来了这冻湖,思缘一颗心七上八下不明所以。 静尘目光定定地落在思缘的脸上,满是褶皱的脸,唯一一双眼睛看似顺和却眼底满藏凌厉,似乎一眼可以洞穿思缘所有的心思,看的思缘浑身汗毛直立。 “思缘,你知道你犯了大错么。” 沉沉带着苍老的声音,话语里的平静让思缘瞪大了眼睛,警铃大作,弯了腿,不顾地上僵硬,重重地跪倒在地猛地磕了响头:“住持,思缘知道错了,可是,可是还有挽回的余地,住持把我逐出庵吧,住持,看在师父的面上,我是师父唯一的徒弟,留我一条活路吧。” 静尘目光望向天际,原本灰黑的天渐渐显出了浅灰,启明星光亮微暗,静尘双眼微眯,天要亮了,必须快些解决了! 瞥向还在不住哀求的思缘:“你说静和掉下的地方是哪儿?” 思缘一愣,扫视冻湖一周,最后指着不远处开口:“就是那儿。” 静尘双眼看向站立在思缘两侧的广源、广善,两人略一点头,就把地上的思缘架了起来,朝着思缘指的所在走去。 正文 第十一章 来日方长 “是这里?” 面对静尘的问话,思缘盯着地,心里也不确定,更不明白住持到底要做什么,当初就并未找师父的尸首,总不能如今找,现下突然提起这事…… 猛地,一个念头划过思缘的脑海,霎时间,思缘只觉惊雷打顶,惊恐地看着静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师傅到底是哪里落水的,我不知道那冰洞,住持,留我一条活路吧,求你,我求求你了。” 看着现在如同抓狂一般,思缘那惊恐的眼,挣扎的动作,静尘眼里的凌厉杀机不再隐藏,暴露无遗:“你是静和唯一的徒弟,静和如今身葬冰湖,尸骨无踪,你如何忍心让她一人长留此地,做了那等下作败坏之事,寻找的女儿家都要沉湖,何况你是受了斋戒的佛门中人,当初做了,如今就得受着!广源,广善!” “不!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才十八岁!我不要!唔……唔……”思缘尖闹着,广源干脆扯了思缘的发带直接塞了口,广善已经找着了大石,对着冰面狠狠砸下去。 “噗……通”的水声,冰面破裂,两人也不管思缘怎么挣扎,抱紧了思缘,脚上绑了石头,拉扯着强行对着冰洞推了进去。 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静尘看着恢复了平静的冰面,抬眼看看天色,此刻的东面已经隐隐显出亮光,天际不再灰朦,静尘知道,节祭的时辰要到了。 伸手打了手势,三人终于一并离开了后山。 三人走过的地方,惊起一阵的鸟儿振翅腾飞。 扑朔朔的声音重归静寂,两道身影从粗大的树干之后闪出,朝着那冻湖走去。 “想不到,住持真的做了。”流连眼里仍旧闪动着惊悸,脑海中还晃动着刚才亲眼目睹的一幕。 简秋只盯着那冰面,声音显得有些悠远:“流连,你觉得思缘可怜么?” 流连手抚着心口,有些难以接受方才的一幕,毕竟从未亲眼见过一条人命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听简秋这么问,一怔之后就是摇头:“奴婢不会觉得她可怜,这是自作孽,活该她受的。” “那么你觉得我心机深沉么?” 流连不解:“不,奴婢从来不这么认为小姐呀。” “若不是我从山中找来了药草,半月之前吩咐你悄悄混入思缘的饭食之中,让思缘的身子渐渐发福,又让你偷偷去翻了思缘的私物找出了男子的汗巾,几日前把流言放了出去,思缘也不会死的尸骨无存。” 简秋的声音平淡,目光如平静的幽潭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刚才一字一句说出的话不过是在说着他人的事,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这样的简秋莫名地让流连心里泛起了丝丝心疼,流连觉得眼睛胀痛,只搂紧了简秋,也不管奴婢和主子之间该有的规矩,坚定地说道:“小姐没有错,流连心里明白的!” 流连的举动显然让简秋一愣,转瞬简秋明白流连是误会她了,怕是以为她强作镇定,心里叹了口气,却也同时放下心来。 今日她带着流连来,她就在赌,赌流连对她的心意。 简秋也怕,她害怕流连惊惧她的汲汲营营,从此待她兢兢战战,越来越离心,那是她最不愿见到的,如今流连的反应还有相护,简秋知道,流连对她仍会如从前一样,这是她庆幸的,今后的路远远不止如此,那是一条黑暗无光的路,而她的信任只会给寥寥无几,亲自试探其真心可靠的人。 抬眼,屡屡的蓝渐渐点缀苍穹,灰朦消失无踪,东方的明亮昭示着新一日的骄阳又将东升,而今日节祭之后,若是记得不错,简府杜氏的心腹姚妈妈会亲自来访,而她要回府了。 永元帝三十六年十一月初一,这一日,简秋永不会忘! 前世的自己带着满心希冀,在这日终于告别天水庵饱含折磨的日子重归简府,却不知,后来却踏上为人棋子的可笑人生。 如今,她将带着前世的恩怨血仇,高筑心墙,暂封熊熊升腾的满腔怨怒,重回简府! 来日方长,她会从长计议,一个都不放过,且等着! 正文 第十二章 简忆 天水庵的节祭在初升的日光洒进正殿,照在宽敞院子中央四角香炉的时,便郑重地开始了。 袅袅的焚香燃起,和煦的冬风带着浓重的檀香味四散而开,一阵阵也传进简秋的院落之中。 一到节祭,天水庵不会让带发修行的她们一起随同参祭,从后山回来,压根就没有人注意,或者说,她归在静和的名下修行,除却静和和思缘,她们在这个庵里都是被人遗忘的。 摆设单调的房中,简秋站在残破的案前,半俯下身,眉眼低垂,视线来回佛经宣纸之间,手里的狼毫不停在纸上舞动,聚精会神。 一直在收拾的流连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拨开,深吸口气,就闻到清新的梅花香中缠上了檀香,将手上的藕色的衣裳小心翼翼地叠放好,平放在床榻旁的木椅上,站直了身子,双眼望向简秋:“小姐,一应细软都在这儿了。” 简秋手下一顿,微微抬眼,看了那堆放在一处的衣物,微颌首,淡淡“嗯”了一声。 将手里的笔搁下,离开了案台,大步走到了那堆放的衣物跟前,简秋细细地看着。 最后,简秋伸手将一支簪子取出,举到了眼前,翻看着。 那是一只银簪子,刻着一朵精巧的梅花,梅花的花心点缀着一颗豆大珍珠,洒进窗棂的光落在珍珠上,泛着盈盈柔光,细细看去,会发现那一片梅花叶上还誊刻着一个小小的“秋”字,迎光看去,不似金簪刺人眼,唯有古朴带着温婉。 简秋记得,那珍珠是当初她八岁时,在娘亲的怀里玩闹,瞅见了娘亲耳边摇曳的珍珠耳坠,那日槐树下,斑驳的光影洒在娘亲身上,落在珍珠耳坠上,一如如今这般柔润玉泽,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伸手就去抓,闹着要戴,娘亲笑笑,三月之后她的生辰,娘亲将这缀了珍珠的簪子送给了她。 那时的娘亲一如那珍珠,清丽的面容没有倾国倾城之貌却温婉清雅,娘亲说:“秋儿,这簪子你可要好生留着,待你及笄束发,娘亲自替你插上,你可欢喜?” 简秋骤然只觉得心口一紧,双眼一阵阵胀痛,似乎有流动的液体从心口一直涌到眼眸,就要化作流液涌出眼眶。 心中剧痛。 及笄啊,却是永远没有那一天让娘亲亲手替自己带上这簪子的时候了。 “小姐?”流连眼见简秋眸中流动着悲伤,看着简秋手里的银簪,心下咯噔,也是万般不是滋味,找不到言语安慰,只能试探地开口。 “没事。”平淡的口气,简秋看了流连一眼,淡淡一笑,那清泠的眼眸除了有些微红,再无多余神色。 简秋伸手有取了一方手帕,裹了银簪就收进了怀里。 有仓促的脚步声急急而来,下一刻就有陌生的人声在门外响起:“简小姐,简府来人了,说是要接您回去,如今还在正殿,住持让贫尼来知会小姐一声,先收拾收拾。” 流连一听,脑袋一怔,一双杏眼有了吃惊的神色,心里嘀咕:倒是巧了,正收拾好,就有人来了,吃惊之后就是巨大的欢喜,终于可以回府了,老爷毕竟是疼爱小姐的。 适时地换上一脸的惊讶,惊讶之中带着点点的喜悦,七分惊愕三分喜,简秋如黑玉般的眸光就落在了走进门来的小尼姑身上:“小师父,我们一会儿收拾齐整往哪儿去?” “住持说了,让小姐收拾妥了先等着,他们说是要亲自来小姐院子接,若是没有别的,贫尼先回了?” 扬起新月般的浅笑,简秋柔声道:“劳烦小师父了,大抵半盏茶的功夫,我们这儿就收拾妥了。” 小尼姑听言,开口道:“贫尼会转告,小姐且先忙。”说完行了个出家佛礼,就离开了。 “小姐,咱们终于可以回府了,真是天大的好事,阿弥陀佛,老天开眼,老爷还是疼小姐的。”流连是一阵的欢天喜地。 简秋面上笑容淡淡,眼里早就没有了方才做戏的喜悦,心里有的只是冷嘲。 疼她?那真是见了鬼了!不说别的,待会儿还有一个套子等着她钻。 正文 第十三章 人心隔肚皮 简秋眼底划过一丝冰冷,不再看已经整理好的细软,抬步走回了案台,见那原本誊抄佛经的墨迹已干,目光落在了一处,那一字一句却是显得那般显眼: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通其骨……” 简秋看着那字眼,不知不觉间复念出声,心里潮浪翻涌,似乎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就要压过心墙喷涌而出。 “小姐,咱们不更衣么?方才小姐不是说半盏茶时辰么,咱们总不能这般模样回去吧?”流连看着站在案台前没有其余动作的简秋,疑惑开口。 视线没有了方才的执着,简秋将那抄好的佛经放入桌案旁的简易木盒之中,缓缓地合上了盒盖,才淡淡开口:“更衣就不必了,咱们就等着人来便可以了。流连,你且过来,我有事吩咐与你。” 流连困惑,却是遵从,她从来都是听小姐的,小姐说什么,她遵照便好。 只是当流连附耳听完了简秋说吩咐的一应事,却是更加不解了,正要开口,已经有一阵的脚步声传来。 不消片刻,门外就迎来了三人。 简秋怀里抱着木盒,眼眸投向门外,视线在三人的身上划过,最后定格在中间人的面容之上。 一身浓深湛蓝绸缎的衣裙,发髻梳理的十分整洁,鬓上插了一支翠绿簪子,耳际也是一色的翠绿坠子,已显些许褶皱的面庞白净,透着红光圆润,细细的眉毛下,一双晶亮透着经历风霜的历练此刻也正看着自己。 姚妈妈,杜氏曾经的陪嫁丫鬟,十几年来,尽管嫁人,依旧跟在杜氏的身侧,如今简府后宅最有地位的管事妈妈,如今亲自来接,真是给足了她面子。 瞧瞧,对于一个不检点的前夫人亲生之女还能如此,不仅蒙蔽了外人更是蒙蔽了前世的自己。 “奴婢见过二小姐,阿弥陀佛,二小姐这一年来不容易啊,老爷开了口,如今接二小姐回府。”姚妈妈对着简秋当即就是行了大礼,眼里没有丝毫的敷衍,满满的疼惜晃花了流连,可惜她不知道这却打不动简秋的心。 简秋赶忙将手中的木盒塞给身旁的流连,急步就去馋姚妈妈,急急开口:“怎么能这般行大礼,山路不好走,姚妈妈受了苦了。” 姚妈妈一怔,却是坚持行完了大礼才直起身子,锐利的眼不动声色地摸索着简秋此刻眼里的神色。 在确认除了欣喜和惶恐之外别无怨怼后,姚妈妈笑着侧身将身后丫鬟手里的包裹取过,随即摊开在简秋眼前:“这是夫人给二小姐备下的衣物,当初二小姐来天水庵只有一身衣裳,如今回府自是不能寒酸,幸而二小姐还未更衣,不然奴婢就失职了。” 清凌凌的眼眸微垂眼脸,简秋的目光落在了姚妈妈双手捧着的衣裳之上,眼里的深色尽落衣上,不让旁人觉察半分,心里的冷意丝丝涌起。 这,便是开始! 湖蓝色绸裙子看似平常,却用的是云锦织就,袖口的地方分明是双面绣的技艺,那露出一段的腰带,点缀着的却是银线嵌入,而那最上头的貂毛大氅,一色无杂毛,连加在一起,价值不菲。 当初的她不明就里,穿着这样的华服面上扬着喜悦回府,那时外祖母也在简府,简秋记得那时外祖母的眼里满满的失望,也是那时开始,父亲冷着一张脸,祖母对自己疏远之极,就连外祖母也不再如过去那般疼爱自己,。 那时的自己不明白为何一年后,他们对她几乎判若两人,而如今的她明白了,是呀,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从未深想。 佛门清修,一回府满脸喜悦不说还精心打扮,这几乎在外人看来,没心没肺丝毫不知悔改的模样如何不让人心生厌恶鄙夷。 杜氏对她,不可谓不用心良苦啊!让她失去所有能倚靠的,最后让自己只能紧紧依赖她,感恩戴德听从她! 世间人心隔肚皮。 正文 第十四章 凭空一摔解围 “既是如此,劳烦姚妈妈先退出去,让流连服侍更衣便可。”简秋示意流连接过姚妈妈手里的衣袍,柔声开口道。 姚妈妈笑着把衣服递过去:“听凭小姐决定,奴婢就先外头候着。” 庵里清减,这间屋子里更没有屏风,姚妈妈出去的时候,很是识时务地带上了门。 吱呀的门声之后,房门紧闭,流连看着手里华丽的衣裳,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简秋,低低开口:“小姐,这衣裳好是华丽啊,想不到夫人会送这样的衣裳来,饶是先夫人也不曾给小姐做过这样的衣服。” 纤细地手抚上那纯色的大氅,柔滑的触感让简秋嘴角的笑加深了几分,眼里却无半分感动,平静如冬日冰封的冻湖,开口道:“更衣,别让姚妈妈久等了。” 尽管很久没有服侍简秋穿上这样华丽烦杂的闺阁女子的衣裳,自小的教化已经让流连牢牢记在了心上,手里没有半点的含糊,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把简秋身上藏青的尼姑袍换下,一袭湖蓝稠裙子,外头罩着的正是貂毛大氅。 白玉般的面颊虽然有着苍白,却掩不住清丽容貌,像极了已故的先夫人,黛眉下一双清凌凌的眼波光流动,小巧的唇微微勾起新月般的浅笑,加之这一身的华服,流连不禁看的有些呆了,嗫喏着道:“真要要小姐方才说的做么,这一身衣裳……” 简秋眉眼弯弯,清丽的面庞如雨后的雪莲清雅动人,微微摇头:“不可惜,往后你会知道的,待会儿就按着我说的办。” “小姐,衣服换好了么?”外头姚妈妈的声音响起。 简秋看着流连,示意。 流连连忙就去开门:“都换好了。” 姚妈妈看见换上了新衣裳的简秋,那张不施脂粉的面庞素净之余更显的五官精致,那么施施然地站着,一身的温婉倒让她脑子里晃过一个人的身影,片刻的晃神之后,笑笑道:“一年未见,二小姐越发水灵了,竟是叫奴婢看呆了,既是换好了衣服,不知二小姐一应物什收拾好了没?” “收拾好了,当初也没带什么来庵里,费不了多少功夫,流连,你去取包裹,姚妈妈咱们这就走么?” 姚妈妈笑着道:“是。”让开身子站在一侧。 简秋看出来,这是要让她先行的意思,抬步就朝门走去,眼看着就要跨门槛出门,身后骤然响起流连的一声惊呼:“哎呀,小姐不好了!您快来看看。” 姚妈妈皱着眉看了过去,这才刚看过去,身侧就听见了另一声惊呼,这次却是从简秋口中而出。 姚妈妈赶紧回看,就堪堪看见简秋已经倾了身子就要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一看惊得姚妈妈赶紧伸手就去扶,不曾想简秋身子倒得极快,这会儿连带着姚妈妈一并摔在了地上。 门外头一直守着的两个丫鬟听见声响看了过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了摔倒在地的两人。 两个丫鬟赶紧将姚妈妈身上的简秋还有姚妈妈搀了起来。 姚妈妈此刻觉得身子要散架一般,摔了不说,还莫名做了肉垫子,眼前还冒着星花,想她在杜府还是简府服侍杜氏时都不曾这般狼狈憋屈过,心里一下子就闷了气,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连开口关心的话都带了不自然:“二小姐摔疼了没,可是有哪儿磕着碰着了?” “多亏了姚妈妈,我倒是无事,只是……”简秋说着,脸上泛起了愁:“这衣裳破了。” 姚妈妈看过去,就见原本雪白纯色的貂毛大氅此刻灰了一大片,那湖蓝的绸裙子显然是被挂到门槛,撕拉开了一个大口子。 这下,姚妈妈双眉皱的更紧了,这样的衣服是不能穿着回府了,可杜氏交代她要让简秋穿着这一身,现下也没有备换的衣物,难道穿着尼姑袍回府不成。 这可如何是好? 正文 第十五章 当归 流连也是急急跑到了简秋的跟前,吓得眼眶一下就泛了红,显得语无伦次:“奴婢该死,奴婢不该一惊一乍的,这下该如何是好?” 说完,流连自发的扑通一声就重重跪在了地上,低着脑袋就要往坚硬的地板上碰。 简秋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今儿是节祭,不能见血,如今更是在庵堂之重,不要磕了,你倒是说说方才叫唤什么?” 姚妈妈此刻心里也是有些乱,这可是头一回她办砸了杜氏交代的事,满脑子都在想着随后回去该怎么解释,而一想到一切的来由都是流连莫名地一声惊呼,眼里顿时凌厉了几分,定定地看着流连。 流连刚抬头就视线转动就看见了姚妈妈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身子一颤,不敢去看简秋的眼就忙低下头,道:“小姐方才让奴婢收拾衣物,本要好了,奴婢发现确实少了一只簪子,那支簪子小姐最喜欢的,又翻看了一遍还是没有寻到,这一急就喊了出声,奴婢万万不曾想到会让小姐跌倒,奴婢该死。” 姚妈妈是很想好好发落这个流连,碍于简秋在,她就算是简府最有地位的姚妈妈,却也是不能当着简秋的面如何给简秋的贴身丫鬟颜色看,只能耐着性子道:“竟是如此,什么模样的,正要让人寻一寻,总不会丢了。” “那是一支银簪,簪子上缀着淡粉南海珍珠。”流连低着头说着。 “原来是那一只,倒是我的错了,忘了告诉你,那簪子我用帕子包了放在了怀里了。”简秋说着,便是伸手探入怀中,将一方帕子拿出,摊开之后,果然见一支银簪。 姚妈妈看见那银簪,莫名地神色就变了变,待神色恢复,仍旧笑道:“没丢就好了,只是如今衣裳破了,是不能再穿了,二小姐可是还有衣物?” “有的,当初来庵里正是冬日,那一身衣裳一直收着未穿。” “现今这般,只好让二小姐穿上那身衣裳了。” 简秋点头,姚妈妈退了出去,房门合上的一刻,简秋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那眼里带上的讥讽笑意却是姚妈妈不能再看到的了。 “小姐,你真是吓死流连了。”流连眨了眨眼睛,半扶着胸口,心有余悸:“可惜了那套衣裳了,小姐穿上的时候真是好看极了。” 简秋莞尔,不再多说,只是淡淡道:“再更衣吧。” 房门再次打开,姚妈妈看着简秋一身浅粉大氅,里头着着藕色绸裙子,颜色不俗,却是素了,样式也已经是过时了的,尽管材质不凡,却是与方才的衣裳有着云泥之别,姚妈妈心里打鼓,只祈祷随后回府有时辰去禀了杜氏,看是否能再换套衣服。 姚妈妈吩咐了身后的两个丫鬟,丫鬟得命,上前给简秋行了礼,便是随在了左右。一应五人离开了院子。 和天水庵的住持道了别,简秋跟着姚妈妈一步一步朝着天水庵的大门走去。 踏出大门的那一刻,简秋感受到了心口隐隐要窜出什么,心里有着隐隐的雀跃,那是对老熟人即将见面的期待。 如今,她在暗,她们在明,这样的日子,委实有意思的很。 一步一步地步下台阶,简秋的脑海中晃过前世种种,那些人那些物,那些痛苦那些屈辱,无一不在促使叫嚣着自己快,快加快脚步,但是简秋知道,这些急不得。 “二小姐,上车吧。”姚妈妈掀开了车帘的一角,简秋看着马车,马车的四角红色的穗子垂挂下来,穗子下面各自吊着金铃铛,车窗帘子上都绣着简字,车子的横木用的还是上好的木材。 这样华丽的马车配上华丽的衣裳,仿似是高中而归的状元归家一般,还真是讽刺的很。 简秋心中冷嘲,清丽的面容却是挂着薄薄的欣喜,由着姚妈妈的搀扶踏上了马车。 咕噜的车轮声响,车夫打马,驶着马车朝着那繁华京都的官道而去! 正文 第十六章 途中生变 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惊得姚妈妈顿时哑口无言,到好在只是片刻,下一刻便是赶紧起身挡在了简秋的身前。 只是姚妈妈不知道,她的做法显然是适得其反,男子原本不过随意打量的视线此刻尽数落在了简秋的身上。 车帘被全数甩到了车顶之上,巳时的日头光线整足,明晃晃地洒进了车厢,落在了简秋身上。 “原本见马车外头帘上的简字,我便觉得奇怪,怎么简尚书在官道上遇着这样的事也不查个究竟,正觉得奇怪便亲自来问候一番,原来是尚书大人不在车内啊。” 男子低沉的声音带着醇厚的磁性,磁性之中又藏着邪气慵懒,尤其是提起简尚书三个字随意至极,要知道礼部尚书非但是京官,更是堂堂正三品官衔,这人的口气让姚妈妈心上一突。 车厢之中猛地一震,姚妈妈就看见男子已经走了进来,正要开口,却不想一把被男子挥开,竟是跌坐在了对面的坐垫之上。 流连一见事情不妙,正要上前,却是被简秋一把握住了手,看向简秋,只见简秋微微摇头,只好焦急着心继续做着。 车厢中的另外两个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就丢了三魂七魄,只是那么愣愣地坐着,全然没有了反应。 车帘被掀开的刹那,刺眼的光让简秋眯起了眼,投入眼前的男子第一眼简秋根本看不清男子的样貌,直到后来男子开口,那熟悉的声音让简秋心里一震。 而如今看着就坐在面前男子,简秋心里的答案得到了验证。 男子侧坐着身子,一半的面容染上明光,显得莫名的有些迷离,却更加面如冠玉,那一头漆黑的发只是随意地绑缚着,肤似冷玉,眉如墨裁,眼波轻轻闪动之间俊朗绝俗,微微上挑的眼顾望之际夺人心魄。 一袭的深紫缀金祥云袍,外头一件玄墨的狐毛大氅,衬得眼前的男子更显邪魅。 渐渐的,简秋掩在帕下的唇慢慢勾起,眼里越发显得盈盈流转着华光。 逸王爷,诸葛逸,真是老故人了啊,简秋倒是没有想过竟然会是这样的相逢。 也是,若不是自己连番更衣耽搁了时辰,这事还真轮不上,这世间的缘分真是奇妙啊。 前世,她曾经因为简芯与逸王有过数次的交集,却不曾想最后成了他人构陷的把柄,所谓的清者自清抵不过诸葛晏的疑心,竟然是怀疑她和逸王有染,甚至于相信元墨不是他的孩子,而是逸王的骨血。 简秋看着眼前俊美的人神共愤的逸王,眼里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深意。 诸葛逸的目光一直落在简秋的面容之上,那一闪而过的神色他没有漏看,一挑眉,抬手之间,简秋只觉得眼前一阵风过,遮面的帕子已经是不见了踪迹。 “秋?”诸葛逸看着那方丝帕单调地绣着一个秋字,显然有了兴趣,下一刻的目光对上了简秋,细细地打量着。 眼前的少女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脸上的稚气未脱,却是五官精致,眉眼之间显得清丽脱俗,将来长成也定是个样貌不俗的美人。 诸葛逸饶有兴致地半倚着车壁,淡淡开口:“倒是个美人胚子,只不过比不过她。”说完却是将帕子随即丢了回去,落在了简秋的手中。 简秋显得有些慌乱,赶紧将帕子重新掩上,却是不说一句话,仿似被吓到了一般,心里却是一下子明白了诸葛逸口中的那个她是谁,除了她那倾国倾城貌的嫡姐之外,不做他想。 “敢问公子是何人?我们这车确实是尚书府的,这位是我们府上的二小姐。”姚妈妈壮着胆子还是开了口,要知道她方才被挥开的一瞬感受到的气息告诉她眼前的人地位绝对不低,只怕是王侯贵族。 诸葛逸丝毫不看姚妈妈一眼,倒是听了姚妈妈的话,微微眯起了眼,话语里带了几分兴致:“简府二小姐?倒真是巧了。” 正文 第十七章 故人相见 正文 第十八章 简府 不管对方说些什么,话语的口气没有丝毫的敌意,简秋仍旧是不为所动,只低垂着脑袋继续抖着身子,显得害怕极了。 诸葛逸看着眼前的少女几乎要将脑袋埋到坐垫里头一般,那双手更是攥紧了身上的一角,这样的反应让诸葛逸眼里的兴致终究渐渐退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在带着浓烈的兴趣,简秋的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依旧保持着姿势不变。 “殿下,外头死的人已经全数清干净了,官道已经通了。”铿锵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简洁了当,说话人躬身对着车内的诸葛逸行了礼说道。 狭长的眼兴致缺缺,一甩袍袖便是站起身来,泛着邪气的眼眸复有深思地再次扫了简秋一眼,削薄的唇原本扬起的弧度归于平静,诸葛逸收回了视线转身便是出了车厢。 姚妈妈看着那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消失在视线,却依旧觉得胸腔跳动不止,仿佛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一般。 抚了抚心口,姚妈妈壮着胆子探出脑袋开口唤车夫上马车,顺手赶紧将被撩起的车帘放下,这才恍然想起简秋一般,赶紧问道:“二小姐,您没事吧?” 简秋依旧抖着身子,却是缓缓抬起了头,姚妈妈这才看见了简秋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水光在眼里打转,连忙道:“奴婢的不是,让二小姐受了惊了,回府之后,奴婢定向夫人请罪。” 简秋连忙摇头,这一晃,眼里打转的水珠瞬间就低落了下来,开口的声音带着怯弱,却也坚定:“这无关姚妈妈的错,这样的事谁能料到呢,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吧。” 流连坐着,眼里焦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车厢中又归于平静。 车夫重新坐上了马车,眼里惊悸地盯着前头,眼看着前头的马车缓缓驶远,一点影子都没看见了,这才打马还是小心翼翼地行进着,生怕待会儿前头那走远的马车莫名又停了下来。 一阵不知何方吹来的风扬起了车窗帘,简秋视线不经意间望向窗外,正好瞅见那官道外一辆整燃着的马车。 马车顶上的流苏是上好的云流,尤其是那顶上嵌着的宝石竟是北夷的绿石,一直都是进贡宫中,是宫中之物,而风扬起的火光中,烈烈飘起的那车帘上赫然绣着一个大大的秦字。 秦国公府! 简秋眼眸骤然一缩,原来方才和诸葛逸起了争执的是秦国公府,只是诸葛逸为人虽是不羁邪肆,却从不做妄为之事,而秦国公府在京中是数一数二的公侯府,其长房嫡女正是嫁给了当朝太子,如今的太子府。 诸葛逸却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烧了秦国公府的马车,而方才简秋分明也听见了有人丧了命,诸葛逸敢这么做,那就说明秦国公府有把柄落在了他的手里。 如今朝野,虽有太子,却是太子懦弱,只不过是没有德性上的过失,太子是不会换人的,前世,诸葛逸的志向简秋就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而诸葛晏的死敌就是这逸王诸葛逸。 风已止,扬起的车窗帘渐渐归于平静,掩住了车外的一切景象,简秋微微闭上了眼,心中思量了几个来回。 如今不管究竟是不是有什么变了,唯一不变的便是她要徐徐图之,诸葛晏不是现在的她动得了的,那么皇子之间的争斗她也没必要这么早去烦忧,如今最为要紧的便是简府的那两位。 除却了方才的变故,一路上只有单调的马蹄声伴着咕噜车轮声交织着。 渐渐地有集市喧嚣的声音越来越热闹,随着车夫的声声“吁”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姚妈妈当先跳下了马车,随后跟着下车的是另外两个丫鬟。 “二小姐,到了,请您下车。”姚妈妈的声音带着恭敬。 简秋由着流连的搀扶,缓缓步出了车厢,清凌凌的眼眸下一刻就对上了那高高悬挂的府牌。 红木的牌面嵌着金色崭亮的简府两字,坐北朝南的好地势,此刻耀阳正直射匾额,晃得简秋微微眯起了眼,一时间,简秋竟恍如隔世。 简府,她又回来了…… 正文 第十九章 简府往事 踩着已经放置好的板凳,简秋缓缓下了马车。 一进简府大门,姚妈妈停了脚步,开口道:“方才路上误了时辰,如今午膳的时辰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了,若是二小姐饿了,不若先去用些饭食?” 简秋淡淡浅笑,柔柔说道:“姚妈妈心细,不过我此刻倒是不饿,就按着先前说好的办吧。” 姚妈妈瞅着简秋,那笑容温婉,带着几许纯粹,心里也没多想,其实她也是着急了,这和原先说好的时辰已经是误了许多了,如今简秋有这样说,姚妈妈自然是顺着话头,当下就领着简秋往内院去。 一路上,简秋跟着姚妈妈拐过了许许多多的廊道,拂过了三处杨柳,简秋静静地跟着,双眼微微低垂,余光却是打量着简府中的一切。 当初初回府的时候,自己提着一颗心,不敢四处观望,只是想着随后见了人要说什么话,如今四下观望,便见偶然遇见的下人虽然行礼,那看向自己的眼里分明多少带了鄙夷。 简秋面上淡淡,没有丝毫的波动,只是静静地走着,一路之上,发现许多地方都增加了新的景致,回廊之上有几处还悬着鸟笼,也有不少的名花,可见这一年来,简家是越发昌盛了。 简家落根在京城已经是三代人的光景了,当初的简家不过是江南之地的一介商人,家资不算富庶,却是出了一个状元郎,自此便是落根在了京城。 当初的简家第一个状元郎,从一个京中从五品京官做起,一步一步做到了正三品的礼部尚书,后来更是因为作了一首赋轰动京城,先皇更是金口玉言,若是将来简家再出状元郎,定是礼部尚书无疑,更是赐了如今此处的府宅。 这府宅原本是为了芳华公主所修缮的驸马府,里头的一应皆是华丽精致,更是有不少的名品奇花,谁知驸马英年早逝,公主思念驸马爱才喜墨,便是让先皇将这府邸赐给了有京城第一才子之称的简墨,当初民间还传,若不是当初简墨已经娶妻,芳华公主定是会招简墨为驸马,要知道,简墨非但文采出众更兼容貌俊美。 简墨娶妻之后不曾再纳一妾,这在当时更是传为佳话,简墨膝下唯有一子一女,奈何长女早夭,唯独一子,后来科考,却是探花及第,其子简恒学才识不如简墨,后来不过位至京兆尹,官满之后便是赋闲在家,做起了员外郎。 简恒学倒是纳了不少的妾室,有三子两女,外人都说简恒学对于当初科考仅是第三一直耿耿于怀,不想竟是在长子不过八岁之时就撒手辞世了,偌大的简府便是一直由嫡妻孔氏支撑着。 直到后来孔氏之子,简家唯一的嫡子科考再次夺得头筹,状元及第,这便是简秋的父亲,如今的正三品礼部尚书简荣越。 祖辈的庇荫,加之先皇的金口,当今的圣上也是抱憾当初简秋祖父简恒学,三甲殿试之后,当即就赐婚简荣越与公孙侯府长房嫡女公孙芳仪成婚。 谁知道,当初外人都道的又一佳话,最终竟是以侯府嫡小姐红杏出墙伤风败俗收场。 想到这,简秋眼里划过恨意,一闪而过,下一刻又恢复平静。 两人一路行着,流连早就被知会先去点秋院熟悉一应事物,姚妈妈带着简秋又是转过了一个回廊,便是看见了不远的门外重帘边站着的丫鬟,加快了脚步走了上去。 小丫鬟看见姚妈妈,开口道:“姚妈妈。” 姚妈妈问了好,道:“这是二小姐,里头都谁在?” 小丫鬟朝着简秋行了礼,这才笑着回道:“方才老祖宗还念叨着呢,里头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正陪着老祖宗说话呢。” 姚妈妈一听,想了想怎么公孙府的老太君不在,想来应该是午膳的时候回去了,小丫鬟已经是撩开了帘子,站到了一边。 姚妈妈便是领着简秋跨了门槛走了进去。 正文 第二十章 谁比谁更会收买人心 一进屋,温暖的气息涌向简秋,里头升着火炉,不似外头的冬日寒冷,简秋慢慢地抬眼对上了高坐上的人,腿一弯,直直地跪了下去,声音带着哽咽:“老祖宗,不肖孙女给老祖宗请安。” 居中的暖塌上坐着的孔氏身着松青色绣福团祥云的袄子,头上额前横抹嵌着南海红玉石的抹额,半白的发髻梳的极为整洁,鬓上只插了一直素朴的簪子,手里抱着暖手炉子,看见一进来就兀自跪下的简秋,孔氏的眼里闪过一丝感慨,对着身边站着的方妈妈示意。 方妈妈见状,当即就是伸手将简秋搀了起来。 简秋一脸泪痕地看了高坐之上的孔氏一眼,下一刻又急急低下了头,却是一眼不发。 此时无声胜有声,无声的抖动着的瘦弱身子,让孔氏的心不由震了一震,眼角余光看了下座的杜氏一眼。 杜氏收到目光,突然双眸一缩,心下一突,早在方才姚妈妈领着简秋进来的时候,杜氏就发现简秋竟是没有穿自己事先备好的衣物,如今孔氏有含着深意看着她,杜氏赶紧便是站了起来,几步亲自走到了简秋的跟前,却是一脸关切地问:“秋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庵里受了委屈?只管实说,我定会替秋儿做主的。” 简秋心里一片冰冷,好一句看似关切的话语,却是暗藏玄机,让她怎么答?如实说受尽了静和的刁难和思缘的冷嘲热讽,这自然是杜氏希望的,可惜她不会这么说! “女儿只是太久未见亲人,一时心中思绪万千,这眼泪也不知怎么的止不住地往外窜。”说完,简秋抬起手慌乱地擦着双眼,无奈泪珠决了堤一般还是往外淌。 这番抬手之间,孔氏看见了简秋那衣袖里头却是露出来一个破洞,这才上下打量了一眼简秋,却见简秋一身素朴,发上也是单调,毫无饰物,不由得地皱起了眉,心里低低叹了口气,开口的语气带了几分疼惜:“来,到祖母这儿来吧。” 简秋微微一怔,却不知吃惊的还有屋内的三房夫人,尤其是杜氏,她知道,原本是要让简秋失心孔氏,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简秋听话地走到了孔氏的跟前,却显得十分局促,不知道视线要放在何处,一副怯怯的模样,让孔氏伸手就握住了简秋的手,轻拍着手背,放柔了声音:“山上庵里的日子自然是清苦的,苦了你待了一年多了,如今回来便好了,子合,把我那箱子底放的大氅拿来。” 方妈妈一听,眼里闪过惊讶,看了简秋一眼,低低应声,便是进了里屋,再出来的时候手里便捧了大氅,递到了孔氏的跟前。 “来,瞧你身上这身衣服都旧了,把这大氅穿上。” 简秋看向大氅,只见大氅一身银白的貂毛,脖颈处围了一圈火红,领子还嵌着五颗明晃晃的碧绿翡翠珠子,单看就知道这大氅比杜氏原本给自己的衣物要贵重的许多。 “怎么不穿?不喜欢?” 简秋连连摇头,受宠若惊:“这大氅如此耀眼夺目,定是老祖宗所爱,孙女怎么敢……” 还没说完,孔氏不由分手就把大氅直接套在了简秋的身上,开口道:“我不过是半个身子进了棺木的人了,这样的衣裳我也穿不了了,不如给小辈们,难不成死了之后随葬糟蹋了不成。” 二夫人和三夫人一听这话不由对视了一眼,附和着称赞这衣服穿在简秋的身上如何如何的好看。 杜氏却是一颗心沉了几分。 “可不许再哭了,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如今你还是有母亲的。”孔氏说着便是定定地看着简秋。 简秋看见了孔氏似乎要看穿她所有心思的眸光,心中一凌,面上一派恭顺,转了视线,便是看向了一旁的杜氏,柔柔的声音带着对嫡母该有的敬意:“母亲。” 杜氏面上三分得体的笑,只是心里有了七分的怪异,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的人儿似乎一年不见,和从前不同了。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倾国倾城美人笑 “好了,我也乏了,你们都回吧,烟云,好好安置秋儿。”孔氏揉了揉眉心,旋即便是缓缓靠在了软垫之上,闭上了眼。 杜氏闻言便是随即应声,便是走上前一步执了简秋的手,目光和蔼地一同对着孔氏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眼见杜氏离开,二房三房的夫人当下也是一同福了礼便是退下了。 “子合,你看着孩子如何?” 人走屋静,方妈妈一直安静地候在一边,此刻听见孔氏问话,想了想,笑着说道:“一年未见,二小姐倒是长得越发像先夫人了,只是性子太过柔弱了些。” 孔氏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眼底含着惋惜,声音淡淡:“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芳仪那样的性子,罢了,我也是有愧她,今后我自是会好好照拂秋儿。” 方妈妈没有在说话,她知道此刻孔氏并不需要她再开口,果然,孔氏的声音再次响起:“子合,你说当初那件事到底做的对还是不对?” “奴婢记得先老爷不是时常说,许多事往往是不能单单论对不对才做的,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老祖宗何必一直挂怀,奴婢相信先夫人是明白老祖宗的苦衷的,如今二小姐不是已经接回来了么,今后的日子还长,二小姐总有你照拂着的。” 孔氏猛地坐直了身子,眼里含了一丝怒火:“哼,算她还知道轻重,真当我老眼昏花,当初的事定然和她脱不了干系,若不是越儿那小子对她上心,我早就撵了她去,何至于差点让简府名声扫地,但愿她今儿好好待秋儿,否则……” 方妈妈适时地递上了热茶,阻断了孔氏后面的话。 孔氏接过茶,轻轻啜了一口,就搁下了,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我先歇一会儿。” …… 简秋的手从方才出了孔氏的房门就一直被杜氏拽着,一路朝着点秋院的方向走,杜氏一直噙着浅笑嘘寒问暖,简秋脸上也是一如最初的恭敬恬淡,杜氏问什么就答什么,谈及庵中有没有人苛待自己,简秋都是笑笑,从不说一人的短处。 这样的滴水不漏,听话顺从原是杜氏预想之中希望简秋做到的,可是不知为何,杜氏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是说不上来。 刚过了一个回廊,就有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窜到了跟前,杜氏眉头一皱,一旁的姚妈妈先开了口:“什么事的,这般火急火燎的廊上走。” 丫鬟对着杜氏和简秋行了礼,恭声开口道:“大夫人,方才管家让我来寻大夫人,说是大老爷在书房等您。” 一听这话,简秋看见杜氏的眼里闪过一抹欣喜,就连嘴上的笑都杨高了几分,下一刻有些歉意地看着简秋道:“我不能陪你去点秋院了,有什么缺的短的,尽管管姚妈妈说。” “母亲自去,女儿一应有姚妈妈呢。”简秋低垂了眉眼柔声说道。 杜氏点了点头,随后就是转了方向,朝着书房而去。 姚妈妈一路前面走着,简秋静静不发一言地跟在身后,正走进花园,简秋低垂着眉眼,掩住满眼的心不在焉,心绪还在想着方才屋中发生的一切。 不知为何,简秋总觉得孔氏后面赠的大氅别有深意,尤其是那后来说的话,如今细细想来,越想越觉得话中有话,而推敲下去,一个念头浮上了简秋的心头。 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当初娘亲被诬陷孔氏知道真相! 这样的设想让简秋顿时手脚一阵冰凉,往日里,简秋多少知道,每次娘亲带着自己去孔氏那里请安,孔氏看着娘亲的眉眼都是柔和的,并未有一丝冷语相对,只是后来杜氏相继又生了儿子,姨娘也生了儿子,可是娘亲的肚子一直迟迟没有消息,孔氏渐渐也对娘亲不怎么上心。 大凡富贵书香之家,最是讲究嫡庶,若是出于简府的考虑,那么孔氏隐瞒真相却是能理解了,只是娘亲一向敬重孔氏,却不想孔氏眼睁睁看着娘亲那样屈辱的死去却是不揭露真相! 那么父亲呢……他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简秋越往下想只觉得脊梁骨都透着森凉,恍惚之间,只觉得这世间的人心太过复杂,自私,为何当初的自己能那般天真。 悠悠琴声骤然响起,飘渺浸洒了一园子的妙音,让人不由想驻足倾听。 简秋眉心跳了跳,微微抬首,朝着声响眺望,看见花园远处的凉亭围着四个人,两人站着将正在抚琴人的身影挡住,让简秋看不见面容。 姚妈妈也听到了声音,放慢了步子,开口道:“半月前,大夫人新请了琴师每日午膳之后教习府上的小姐们琴艺,那处大小姐和三小姐四小姐都在呢,往后二小姐也是一处的,二小姐要不要去见见?” 此刻的简秋根本就不想见那人,早先杜氏那副虚假的嘴脸就够她反胃了,她还不想午膳真的吃不下去,简秋抬起脸,有些羞赧说道:“到底是饿了。” 姚妈妈微微一愣,也是明白,没有多说继续前头领路。 “快看,姚妈妈身后领着人过来了,那人怎么一直低垂着脑袋。”突然,远远的有少女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一声乍响的声音让琴声戛然而止,原本背对着简秋站着的两人转过了身,看着渐渐走来的姚妈妈和简秋,另外一个少女开口道:“那身大氅真是好看,那人是谁?” 简秋不管那声音,只是越发低垂了脑袋,跟在姚妈妈的身后。 两人见那人明显听见了声音却是没有搭理她们,当下就是直接走出了凉亭,朝着简秋走来。 姚妈妈看了身后的简秋一眼,没有说话,而那两个少女已经到了身前,只得停下脚步,行礼请安:“三小姐,四小姐。” “姚妈妈,你这身后是何人,怎么一直低垂着脑袋,听见了我们的声音都不做声,聋了不成。”简可琳冷着眉眼,说的话带着冲。 简依柔倒是没有再言语,只是暗暗打量着简秋。 “这是二小姐,奴婢正按着大夫人的吩咐,送二小姐往点秋院。” 简可琳一听简秋的身份,一怔之后就是满眼的鄙夷:“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姐啊,怎么,二姐不是去庵里清修么,这一回来就是华服傍身,穿的比我们都要华贵,这般耐不住。” 简可琳是二房的独女,其父简荣御是驻守边塞的将军,二房无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老来得女,自小就是骄阳跋扈,凡是都是直来直去。 一旁的简依柔听言,变了变脸色,暗暗拉了拉简可琳的衣袍,低声说道:“四妹,那是二姐。” 三小姐简依柔三房所出,其父简荣源曾经是京城京兆尹,后来犯了事,亏得简秋的父亲简荣越求了请,这才免了重责,只是外放做了流官,路途太远,三房一家便是一直住在这京中简府。 “三姐,怕什么,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看人家,这不是羞得都抬不了头了。”简可琳仍旧丝毫不让步,语气咄咄逼人。 简秋眼里闪过一丝厌烦,下一刻倏地抬起了眼,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有些羞怯地说道:“三妹妹却是说错了,这大氅是老祖宗方才给的。” 这寥寥的话,也是让简可琳简依柔瞪大了双眼,毕竟就算是大小姐,也不曾见老祖宗这般慷慨,今儿是刮了什么风,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二小姐不是因为先夫人一直被仍在庵里,还是如今大夫人求了请才回来的,这不受老祖宗不待见就不错了,竟然还送出这般贵重的东西,这分明就是喜欢,真是邪了门了! “怎么会,你胡说!”简可琳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能,当即就冲口而出。 这话一出口,一旁的姚妈妈也是皱起了眉,正要说些什么,有少女若黄鹂清脆动人的声音响起:“四妹,这般没大没小,还不像秋儿赔礼!” 明明是带了命令的口吻,只是这般如珠落玉盘般清雅动人的嗓音说出来,竟是让人不由自主地不忍拒绝。 简可琳努了努嘴,有些不甘不愿地开口:“是我放肆了,二姐别放在心上。” 简秋好像吃了一惊般,连连摆手:“哪里的话,都是自家姐妹,我知道你不是成心的。” 而下一刻,简秋的眼已经看向了简可琳简依柔身后的那道窈窕的身影。 简秋视线渐渐上移,光洁的额头下方一双细细的黛眉舒缓开,眉下的一双灵动的凤眼泛着柔光,挺俏的鼻下,小巧嫣红的唇勾起如三月春风般令人心醉的笑,当真是倾国倾城美人笑。 如瓷般白皙剔透的肌肤,一身的墨雪洁白无瑕的云锦织花小袄,下身一条同色百褶缀粉梅绸裙子,显得脱尘飘逸。 眉眼间的淡淡柔媚,让简芯整个人越发如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灵动勾人心魄,一身的素雅装束,陪着流云髻,而那发上唯一的配饰却是下一刻让简秋的眼眸骤然一缩。 艳阳之下,那墨黑的发印着那唯一的银簪越发引人注目,而银簪上那梅花纹饰梅芯处的淡粉珍珠却是显得那般刺眼。 简秋只觉得心里压制的火要破腔而出,她怎么敢,怎么可以这样戴着那银簪!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出丑 隐在宽大华丽氅子里头的手已经渐渐收进,犹自嵌入肉中,手上的疼痛让简秋的理智却越发清晰。 清凌凌的盈盈杏眼仍一瞬不眨地看着简芯那满头黑的光亮的发鬓上银簪,嘴里仿佛是下意识般地开口道:“那银簪子……” 简芯如玉无暇的脸庞未施半点粉黛,精致的五官在骄阳之上,尤其是那嘴角挂着一抹如春风扶柳,夏日微风过莲般的柔柔浅笑,冬日的骄阳之光跳跃在少女洁白的肌肤之上,霎时之间,一园姹紫嫣红的繁花,只让人觉得竟美不过眼前这个少女的淡淡笑厣。 对于那几乎是想失了神般痴迷的目光,简芯踩着步子,款款走向简秋,离了极近,倏地,嘴角的笑意加深:“秋儿认出来了吧,这是先夫人曾经送与我的九岁生辰之礼,我仍旧记得,那时先夫人曾说过这簪子秋儿也有一支的。” 简秋木讷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是久久不能从那银簪移开,心里却是恨意铺天盖地就要席卷而来,她只能死死地手握成拳,让手上的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否则,她真的无法控制下一刻就甩手出去给眼前的仙人一般的少女响亮的一个巴掌。 真是讽刺极了,记得前世自己初回府,在简芯的发上见到这银簪,一如如今她的面上表情,愣愣的神色中带着淡淡的伤感,也是被简芯仍旧将娘亲的东西这般喜欢十分感动。 可笑当初的自己竟是没有看出,这分明就是对她的嘲讽,这是胜利的耀武扬威,这是面上的假意惺惺。 简芯比她不过早了三月出生,那年自己闹着要娘亲的南海珍珠耳坠子带,在后来见到了娘亲将其嵌在了银簪之上后,欢天喜地地让娘亲也给简芯同样的簪子,毕竟那是她唯一的姐姐。 那时娘亲眼里闪过的落寞是八岁的她不懂的,如今想起来,却是阵阵剜心的痛。 三月之后简芯的九岁生辰,娘亲当着众人的面将这做工精美的银簪交到了简芯的手中。 “什么?二姐也有?怎么从前没见戴着?”简可琳有些惊讶地开口,她看的出来,银簪的本身雕工委实精巧,然毕竟只是银饰,最最难得的便是那嵌着的南海珍珠,南海珍珠在京中只有凤毛麟角的人家才有的,问出这话的时候,简可琳的心里是泛着酸的。 想她虽说父亲是庶出二房,她却是父亲母亲的掌上明珠,从来有好的什么时候短过她了,原先在简芯哪儿见着的时候便是惊艳了一番,一想到简芯那样的容貌还有出身,也就没了这心思,如今不过一个有着声名狼藉母亲的简秋居然也有,还是一模一样的,这怎么能叫她不嫉妒。 站在一旁的简依柔眼里有着惊讶,却依旧站着,没有言语。 “四妹那时候还小,怕是不记得,你不知道,这银簪上的南海珍珠本是先夫人的对耳饰,后来却是做成了两支簪子分别送与了我与秋儿,秋儿之所以不带是有缘故的,你就别再问了。”简芯的话说着端庄得体,隐隐之中还听得出是对简秋的维护。 不说其余,单就称呼上就可见亲疏。 简秋心里冷冷笑着,面上却点了点头:“大姐说的不错,我之所以不带……”说到这,简秋微微低下了脑袋,顿了片刻才继续说着:“当初娘亲说是要等及笄亲自为我戴上,故而我一直只是收着。” 简可琳瞪大了眼,只是看着简秋低着脑袋说完,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原本简芯称谓上的“四妹”和“秋儿”就听的她心里一扎一扎的,如今越发觉得胸口憋着一团子闷火。 简芯目光带着审度落在低垂眉眼的简秋身上,如春水般流光溢彩的眸子闪过一丝困惑,下一刻伸手便是轻轻搭在了简秋的肩上,柔声道:“世事无常,秋儿莫要伤感,往后还有我和母亲。” 这话让简秋眼里猛地激射出一股怨怼,只是垂下的脑袋,隔绝了任何人可以看到这样的情绪外露,下一刻简秋的肩膀抖动着。 简芯微微蹙眉,正要说什么,就听见简秋带着颤音的话低低响起:“大姐说的对。” 一旁原本拱手垂立着的姚妈妈一直静静地注意着这方的举动,如今一看这情形有些不对。 下一刻也是看见简芯的目光朝她看了过来,赶紧走上前几步,伸手就去搀扶简秋,让简秋一半的重量倚在自己身上,开口道:“这午时才过了一会儿的功夫,虽不是夏日,此刻的冬阳也是毒辣的很,小姐们回凉亭歇息吧,二小姐今日舟车劳顿到如今还未用午膳,奴婢先服侍二小姐往点秋院吧。” 简芯也知道再这么下去,只会闹僵了局面,轻轻颌首:“那姚妈妈且去吧,老祖宗那儿我还未去,待问了安,秋儿,随后我便去点秋院陪你。” 简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抬眼,肩膀抖动着,此刻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应了话。 当下姚妈妈便是半扶着简秋慢慢地朝前走着。 一旁的简可琳冷眼看着,姣好的面容含了鄙夷,在简秋和姚妈妈刚走到她跟前的时候便是冷冷哼了一声。 却不曾想,就在简秋和姚妈妈要从简可琳的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就听见简可琳“哎哟”一声低呼,下一刻就直直地扑向了身旁的简秋! 姚妈妈见状,新提起了几分,要紧手快的就要拽着简秋往自己这头靠,下一步要拉着简秋一同避开扑面而来的简可琳,却是脚上好像被一旁的树枝挂住了裙摆,竟是带着连同简秋直直地朝着简可琳迎面就要撞上。 一切的发生只在刹那。 简可琳哪里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变故,当下就是被姚妈妈和简秋两个人一撞身子整个半侧翻就要歪倒。 几乎是本能地挥动着手希望能抓住什么不让自己摔倒,却是在手中握到了一支长长的物事之后依旧是没能逃过狼狈摔地的下场。 挣扎着爬了起来,却是一身的粉色绣儒裙子已经是粉一块灰黑一块,齐整的发鬓,那金钗变成了东倒西歪,鬓发凌乱,简可琳火冒三丈般地看着此刻同样摔在地上的简秋。 姚妈妈真的是欲哭无泪,真不知道今儿是和什么犯了冲,还是忘了烧香拜佛,还是家里那个小子又出去惹是生非还是怎么的,为何今日平白就做了两次肉垫子,还是两次都是同一个人。 几乎是咬着牙忍着全身散架的痛终于站起了身来,这才看向简秋,却见简秋一脸愕然地望着前方。 姚妈妈顺着眸光看了过去,顿时眼眸就是一缩,倒吸了一口冷气。 简依柔也是傻住了一般,看着此刻双眉难得皱起的美人儿简芯,不知到底该用什么样的反应才是对的。 简可琳正要发作,却是被人扯了扯衣袖,转眼就看见简依柔奇怪的神色,简可琳这才看向了简芯,这一看让简可琳登时也是惊呆了,下意识地握手,这才觉得手里似乎握着什么。 低头一看,登时简可琳就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面上的血色一下子被抽空般惨白惨白。 只见自己手里此刻握着的不就是自己曾经一见便已惊艳的那南海珍珠银簪子么! 而眼前的简芯,一头原本完好的发鬓被扯的歪了一头,一身的衣裙,被莫名划开了一个口子,隐隐露出里衣。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刚才自己用力扯着银簪的时候将简芯的衣袍划破了, 完了!简可琳脑子里蹦出这两个字,顿时一脸戚戚然。 简秋眼里闪过一丝晶亮,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只是如今所有的人视线都是落在了简芯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简秋,也是,一向衣着得体,举止大方的大家闺秀,仙女之姿的简芯,何曾有过这样的姿态示人。 骤然的突变,除了冷眼看着的简秋,一众的人都晃了神,饶是修养高雅的简芯在怔愣之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破损的衣裙、还有本不可能半垂落下来的乌发,竟然是两眼一翻直直向后倒下,顾不得许多地……晕了。 简秋心里只觉得好笑,想想也是,终究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年纪,往日里都是父亲捧着母亲宠着,连孔氏都不曾大声过,今日这样的刺激委实大了,面子也是丢大了。 好在迟迟赶来的女琴师正看见这边的情形倒是及时赶了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简芯,不至于让简芯重重摔倒在地。 姚妈妈被吓的心惊肉跳,当下就是对着身后迟迟赶来的小丫鬟叱骂道:“都是脚上帮了石头还是饿了十天半个月了,小姐出了事到如今才赶来!” 学琴之时,一向都是未曾让贴身丫鬟服侍,一直来都是小丫鬟也是相安无事,谁曾想会突然出了这样的事。 “姚妈妈,你快扶着大姐回芯华院吧,大姐这模样我十分担心。” 姚妈妈自然是担心简芯的,如今简秋又是这般说,当下也不多说,吩咐了一旁的小丫鬟随后领着简秋往点秋院,自己赶紧和女琴师扶着简芯大步离开了。 人影渐渐走远,简秋正要和小丫鬟离开,转身之际,肩上一沉,身后的人愤怒的声音响起:“是你做的,是不是!”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满院望去皆奸细 简依柔原本伸出去要拉住简可琳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眼里满是焦急,抿了抿唇,终是踏出脚步走到了简可琳的身边,低低说道:“四妹,她是二姐。” “二姐?”简可琳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细起来,分毫没有方才的啼莺般悦耳妙音,几乎是咬着牙:“一个从嫡女也能变成庶女的人配当咱们的二姐么,有那样的伤风败俗的母亲,唤作是我早就剃了头发做了尼姑,念一辈子的经了此一生,也好过丢人现眼!” 简可琳的这一番是是一点分寸都不讲了,方才或许还有姚妈妈和简芯在,如今已经没有人可以震慑她了,简依柔的话根本对她无用! 一众的几个小丫鬟一听,吓得低下了脑袋一言不发。 简秋却是缓缓转过了身,一抬手,就将简可琳落在自己肩头的手拂开,唇上勾起一抹笑,淡淡道:“看来四妹这次摔的还不够重呢。” 这话让简可琳眼里的怒气更甚,声音也不由地拔高了几分:“果然是你!你居然敢陷害我!” “陷害?”简秋仿佛听了天方夜谭一般:“方才分明是四妹直直倒向了我与姚妈妈,姚妈妈一时为了护我这才变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如何就成了我的错了?” “你……”简可琳一时语塞,其实一开始她是打算故意要害简秋摔倒的,却是没有想到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原本只是想要简秋出丑,如今却是非但自己出了丑还带上了简芯。 简芯在府里的地位,若是简芯醒来,那还不是要对自己兴师问罪,她必须找到人来证实这并非她的错。 一旁的简依柔双眼骤然望地,有句话涌到了喉咙口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其实,当时的她看见了简秋后来的脚踩在了姚妈妈的衣摆之上,而同样看见的还有简芯,只是当时她离得远,最后却是简芯遭了秧。 “我是真不明白四妹为何非说是我,只是有一点我是知道了,大姐一向宽和,定然不会将这本是意外之事怪在随便一人身上。” “你怎就知道!”简可琳恶狠狠地说着。 简秋却是笑意不变,缓缓开口:“那四妹不妨就看着,若是四妹真被大姐怪罪下来,我身为人姐,如何会看四妹受冤,到时我便认了是我做的如何?” 这下到时简可琳怔愣了,大半天没有说一句话,最后只是冷冷哼声道:“你可记住今日你的,三姐可在场的!”说完转身径直就离开了,小丫鬟赶紧亦步亦趋滴追了上去。 简依柔对着简秋道了别也是急急离开了,倒是莫名简秋成了最后一个离开的。 对于简可琳这样被父母惯着的,如今也不过十岁的年纪,她的心思并不难猜,抓住命门就可以一劳永逸,只是方才自己小动作真的没人发现么? 简秋微眯了眯眼,眼中入风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不!心思玲珑剔透如简芯,她一定发现了!昏迷之后的简芯思想前后,必定会发现,而她,要的就是简芯知道这事出自她的手笔! 有时候,适当地激怒,可以看到对方更多的破绽。 拍去了衣摆下沾染的尘土,也是亏了姚妈妈又做了回肉垫子,简秋的衣裳仍旧无损,旋即迈开步子,朝着点秋院徐徐走去。 一路上穿花拂柳又是饶了好些个回廊,简秋有小丫鬟前头领路到了点秋院。 一踏进门,熟悉感油然而生。 简秋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院中的那一颗大槐树,时隔一年的光景,曾经的秋千经受了风吹雨打,此刻看入眼中却是不堪重负的模样。 前世自己最爱坐在上头,母亲总是笑着站在秋千后头,娘亲纤细的手握着那卷的有手臂粗的秋千绳子,晃动着看她荡秋千。 那时自己总喜欢回头,常常惹来娘亲带着丝丝关切的笑骂:“又不看前头,小心把你摔下去了!” 简秋没有告诉娘亲,那时候时常回头是为了看到娘亲那素雅温婉的笑颜,映着暖阳那样迷人,她白看不厌。 “小姐?您真的回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打断了简秋漂移的思绪。 顺眼看去,简秋就见到一个一身湛蓝绸裙子,约莫四十多岁的人急步走到了自己的跟前,一脸的欣喜掩盖不住。 看着眼前的人,简秋只觉得眼里一下子真的胀胀的就欲落泪。 李妈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简秋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舒了口气一般:“谢天谢地,夫人在天有灵,小姐您终于是回来了,小姐还记得奴婢么?” 如何不记得。 前世的李妈妈还是为自己送信却是送掉了性命,而那封信,是为了解诸葛晏的难境。 李妈妈是母亲当初还待字闺中时便是一直服侍着的,一生为了娘亲都未曾嫁人,对她也是掏心掏肺,李妈妈如今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看似四十多岁般的苍老,那是那年娘亲离世,李妈妈一夜便是老了十岁。 “李妈妈,我好想你。”简秋一下子就直接扑进了李妈妈的怀里。 李妈妈只觉得鼻子一酸,却不敢搂紧简秋,赶紧就把简秋推出了怀里,四下看了一眼,见没人看着,松了口气:“小姐,如今不如当初,奴婢是奴才,小姐这般是折煞了,自从小姐去了庵里,奴婢求过老祖宗,却是将奴婢拨到了周姨娘那儿服侍着,这次本担忧老祖宗不会将我拨来服侍你,不曾想让我如愿了,小姐在庵中一年受了不少苦吧,人都瘦的不像样了。” 简秋心里一阵感动,流连却小跑着过来了:“小姐您可算回来了,那饭菜都反反复复热了好几回了,小姐早上的时候也吃多少,如今赶紧去午膳吧。” 点了点头,简秋抬步就走,流连当先一步撩开厚重的门布帘,简秋已经屋里就闻到一阵饭香。 走到了八仙桌前,入目的就是形形色色,精巧的饭菜。 “按着小姐说的,我让他们把荤食全都撤下了,如今的都是素菜。”流连拉开椅子,说道。 简秋点了点头,坐了下去,说实话,她还真的饿了。 昨夜不过睡了两个多时辰便是一直睁眼到天亮,后来又在后山看了思缘那一幕,回去之后便是没了胃口,早膳也只是随便拨了两口,今日从睁眼到如今,耗了她不少的神思,如今总算可以好好祭祭五脏庙了。 午膳之后,李妈妈便问简秋是否要歇息一会儿,简秋想了想,开口道:“李妈妈,你去将府里所有的人都唤道院子里齐整站着。” 李妈妈点头,没有多问什么,径直走出了温暖的屋内。 一盏茶的功夫,李妈妈再次踏进了屋内:“小姐,点秋院的一应人都到齐了,如今正候在院子中。” 简秋缓缓站起身来,抚了抚身上衣裙的褶皱,大步朝屋门走去。 李妈妈与流连各自拎起厚重的屋布帘,下一刻简秋步出门槛,几步之后,简秋就站在了院子中的最前头。 简秋脸上挂着轻浅的浅笑,目光缓慢地开始扫视院子中眉眼低垂的一应下人, 一个…… 俩个…… 三个…… 放眼看出,简秋心知肚明,扫视之后,目光最后定定地落在了一人的身上。 只是那人同样低垂着眉眼,让简秋看不出面容,而是从女子脖颈的一个标志,认出了她。 “抬起脸来。”简秋几步走到女子的身前,淡淡开口道。 缓缓地,女子抬起了头,恭敬地福礼开口道:“二小姐安康。” 女子长相平凡,只是一双眼里十分灵动。 尽管已经知道,简秋还是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二小姐话,奴婢春痕。” 前世,自己回府之后,并没有花园之中的那一场惊变,简芯也确实后来来了点秋院,一直和她谈心,足足待到了晚膳的时辰,前院的人来唤的时候才一起去了前厅用晚膳。 春痕成为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便是源于简芯将要去前厅用完膳时,笑着说:“这丫头办事倒是细心,秋儿,你到不妨留在身边服侍着,落到房外当粗使丫鬟,委实可惜。” 从那日起,春痕便是一直在自己的身边服侍,直到后来流连嫁人,春痕更是跟着自己从简府到了晏王府,又从晏王府住到了宫主。 自己对春痕一直宽宏,却没有想到恩将仇报,间接害死了元墨! 好!真是好的很啊。 春痕方才回了简秋的问话之后便是继续低垂着眉眼,却是依旧能感受到简秋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没有转过,心里一阵打鼓,冷汗从后背慢慢冒了出来。 简秋审视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下一刻加大了声量,道:“你们都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一众下人听到简秋发话,不管简秋这个主子多么不受待见,却也是主子,自然是恭敬地齐刷刷地抬起了脑袋。 这一次的扫视,简秋看的十分认真,在那齐整站着的十几人,将近半数的人几乎都能让简秋看着他的面孔联想一个人的影子,心里渐渐泛起嘲讽。 如今的点秋院,真是满院望去皆奸细啊!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虚虚实实 简秋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左侧,发现原本今日同乘马车回来的两个小丫鬟也在人群之中,微微蹙眉,随即展眉,开口道:“母亲一定是将这院子里的一应事务活计都排好了人,我的院子里也没有许多规矩,只希望安分守己便可了。” “奴婢(奴才)记住了,一定遵行!” 十几人异口同声,只有几人的神色闪烁,不知心里在盘算这什么,简秋一一将这些众生态收进清凌凌的眼眸中,放在心上,面上却是扬起了暖融的笑。 略微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简秋抬起步子向前了几步,径直就站在了春痕的面前。 春痕一脸的诧异,赶忙福了福身子,低眉顺眼开口道:“二小姐可是有吩咐?” 却不想下一刻一双纤细的手出现在了春痕的眼前,春痕怔愣之间,旋即自己的手已经被简秋握在了手中,就听见柔和的声音响起:“低着头做什么,倒显得我会吃人似的。” 温柔的话好似叮咚的妙音,春痕赶紧抬起头来,道:“奴婢怎么会这样想二小姐。” 简秋笑的如三月春风拂柳,暖暖让人想要亲近,竟是让春痕看的有些晃了晃心神,莫名的少了几分忐忑。 “春痕这个名字是你的本名么?”简秋面上的笑一如最初,话说完便是一脸恬淡地看着春痕。 春痕显然是没有想到简秋会突然之间怎么就对自己上了心,还会问她这样的问题,一愣之后,便是应答道:“奴婢本名柳儿,春痕是大小姐赐的名。” “春色一绿抚江南,草盎花妍痕绵绵……”简秋眼里流光溢彩,小巧的唇淡淡默诵出,便是点了点头:“春痕这个名是极好的,不知为何,我竟是觉得与你极投缘的,一问之下竟不知还有这典故,今日起你便搬去与流连同住,一同在我屋内服侍吧。” 这话听得春痕瞪大了双眼,灵动的眼满是欣喜,要知道,这便是升了她做大丫鬟了,原本每个院子之中是有四个大丫鬟的,而能在屋内服侍的却只独独两人,同时一阶的大丫鬟,这屋内侍候的月份钱却是比屋外的另两位大丫鬟要多上整整一倍! 春痕一直都是在孔氏那里做个院子外的小丫鬟,尽是做些仰人鼻息的闲碎琐事,前些日子被管家安排到了点秋院,本是以为得了份冷差事,没成想二小姐从天水庵被接回来了。 往日里,院子中的丫鬟小厮的职分都是由着大夫人安排的,却是着点秋院大夫人开了口让二小姐自己看着喜欢的排,之后知会大夫人便是了,如今二小姐当着一众的人说了便是定了准了。 春痕欢天喜地地又是福了福身子,话语都是带着明显的喜悦:“奴婢定会尽心尽责,全心全意地服侍二小姐的。” 一阵冬风缓缓袭来,吹起简秋额前的碎发轻轻扬动,一如那双清泠美眸晃动不明情绪。 简秋的目光移开春痕,落在了那两个今日同车马的丫鬟身上:“你们叫什么?” “回二小姐话,奴婢银华。” “奴婢画颜。” “你们以后便在我屋外侍候吧。李妈妈,院子里头余下的职分便交予你安排了。”简秋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春痕,转过身便是进了屋中。 流连见状,也是十分奇怪地看了春痕一眼,比之已经碰过头的银华与画颜,显而易见,小姐对春痕青睐,心里不明白怎么小姐突然对这么一个丫鬟上了心。 急步走到简秋的身旁,流连替简秋撩开了厚帘布,看着简秋走了进去,这才一同进了屋。 “流连,我从天水庵带回来的佛经你搁在哪儿了?”一进屋,简秋兀自走到了桌案之前,往雕工精美的檀木椅坐下,开口道。 流连一听,便道:“替小姐放在了床榻旁的靠椅之上了,我这就取来。”说完就撩开了内屋的帘子,没一会儿就捧着一个简易的木盒走了出来。 几步走到桌案前轻放下,站到了一旁。 简秋打开木盒,将里头的佛经尽数拿了出来,就是聚精会神细细地看着。 这让流连闹不明白了:“小姐,这有什么好看的,往常的一年里头小姐在庵里头不是每日都誊抄的么,为何如今想到带一份回来了?” 简秋抬眼看向流连,笑了笑,伸手招了招流连:“你过来看看便知。” 流连听话地凑了过去,原本简秋翻过的几页流连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不同的,只是当后来简秋越翻流连一双杏眸越发睁大,有些惊讶地说道:“这是……” “嘘!”简秋连忙捂住流连的口,眼里闪着狡黠,无声缓缓道:“隔墙有耳。” 看懂了简秋的口型,流连连忙点点头,简秋登时放开流连,看着手里的宣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芯华院 写月一脸紧张地静静站在内屋布帘之外,双手不自觉地紧握着,咬着唇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开口。 这时有外屋的厚布帘子被人从后头撩起,写月听到声响目光一下子就投了过去,一看清来人,心头顿时松了口气,旋即福身道:“大夫人。” “大小姐在里头?”杜氏本就微皱着眉,姚妈妈送简芯回了芯华院之后便是寻到她将花园里头发生的事告诉了自己,原本简荣越唤自己到书房却是有事,正好事了,便是赶紧往芯华院来,看见写月一脸的紧张和担忧,杜氏一双黛眉皱的越发紧了。 “大小姐自从方才回来,便是一个人待在里屋不见任何一个人,大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写月焦急地说着。 杜氏摆了摆手:“你去外头守着。”旋即便是兀自掀开了内屋外的布帘,抬步走了进去。 一进里屋,杜氏脚上一个不对劲,低头一看,就见一支银簪落在地上,杜氏微眯了眯眼,便认出了银簪,只是那上头的南海珍珠却已经不见了。 杜氏转眼,便是对上了此刻正坐在榻上一脸阴鹜,认真看去,却发现简芯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芯儿?”杜氏开口。 听见人声,简芯回过神来,站起身,道:“娘,您来了。” 杜氏走前几步,直接拉着简芯坐回了榻上,开口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弄成了这般模样?姚妈妈告诉娘你被可琳划开了衣裙,还险些摔倒,竟最后晕了过去,怎么会弄成这般。” 面对杜氏的问话,简芯柔美的凤眼阴鹜更甚:“四妹划开了我的衣裙?没错,这是不假,不过这不过是中了旁人的套子罢了!” “套子?”杜氏眉眼一跳:“谁人敢在这简府对你下套子。” “是呀,女儿也不曾想过,竟是有人敢这样堂而皇之地让女儿有当众出了这样大的丑,还让人抓不住一点的短处!”简芯的话带着阴沉,眼里迸射出的隐隐的怒火。 “姚妈妈说当时在的除了往日你们三人,简秋也在,莫不是她?”杜氏思忖了一遍,开口道。 “正是她!当时女儿瞅见简秋踩了姚妈妈的衣摆,才有了后来的池鱼之祸,娘可知道,女儿若是不装作昏了过去,那么面对的便是僵局。” “竟是这样!”杜氏猛然一惊,睁大了双眼,顿时回想起方才面见孔氏时,简秋的言行举止,这与一年之前的简秋相差太大,从前的简秋心思单纯,虽然过去便是不怎么喜欢自己,对简芯却是一直极为恭敬,断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不由冷冷道:“想不到真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娘,你这回是放虎归山了,就按着简秋今日的作为,只怕不是会那般轻易为我们所控,如何能助我平步青云,单不说别的,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腾涌起的怒火与阴鹜让简芯绝色的面容显得狰狞,手里的一方帕子被搅成了一团。 杜氏看着此显然有些失控的简芯,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向都是被人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如何受过这般的罪,只是现在却不能轻易就弃了简秋这个棋子,那公孙侯府的势力值得有更好的收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凡是比你今后的权贵都是可以忍的,芯儿,她我们要留着,你想想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你父亲将简秋接了回来,而这样的恩情,公孙侯府一定会记,娘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简芯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难道就让我这么放过她么!” 杜氏想了想,嘴角挂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许多时候是不需要自己筹谋,自然有人代劳,你说今日可琳眼睁睁做了他人的替罪羊,能咽得下去这口气么。” 简芯美眸划过一丝了然,渐渐平复了心绪,眼里的阴鹜顿时烟消云散。 简可琳一向娇蛮,对简秋也是半点好感皆无,今日非但莫名摔了个四脚朝天,还顶了罪名,这口气咽得下去?那就不是简可琳了。 “娘说的是,依女儿看,女儿十三生辰就在下月,那时宾客满座,若是当众丢了面子,那只怕是要传了满京都啊……”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撞见 将近晚膳的时辰,简秋原本便是困了,最后实在撑不住便去歇了一会儿,此刻已经醒来,流连正服侍着简秋洗漱,收拾更衣。 春痕撩开帘子便是走了进来,没有立马进里屋,只是站在布帘外面,恭声道:“二小姐,方才前院的人来说二小姐舟车劳顿,好好歇息,晚膳可以不必去前院用。” 简秋看着铜镜之中,见流连又要往她的发鬓上再插一支步摇,伸手便阻住了,这才开口:“既是如此,春痕,吩咐小厨房今日的晚上两道菜素粥便可,不必太繁杂。” “奴婢知道了,这便去知会。”春痕应了声,离开了。 流连忙活好了简秋的发鬓,有点不死心地开口道:“小姐,你这妆也太素雅了,一支头花都不上,又是素面不点妆,若是点妆,那容貌……” 简秋摇头阻止流连继续说下去,看着铜镜之中自己略带模糊的面容,眼前晃过简芯那倾国倾城的娇颜,只是莞尔,再点妆配饰,有了简芯这样的人物在同一府第,她倒不如清雅到底,省了哪些繁琐,女为悦己者颜,而她,不需要。 “那我的斗篷来,咱们去外头走走,离开一年多的光景,好多地方都快忘记了。”简秋站起身。 流连赶紧取了斗篷,替简秋披上,两人一前一后便是出了屋门,出了点秋院,缓步走着。 简秋只是慢慢地走着,眼光落到哪处便是哪处,心里却是想着心事,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两人竟是过了亭台来到了荷花池。 如今寒冬,此刻将近黄昏,过不了一会儿便是要用晚膳,冬日傍晚的风带着阵阵的冷冽,吹在面上有点生冽的利,流连细心地将斗篷的兜帽给简秋戴上。 简秋双手扶着亭台的栏杆,双眼注目荷花池。 灰败了一池的荷花,不似夏日的时候芳香满溢,清莲遍扑,只有残余的荷梗冻结在薄薄的池水之下。 橙黄的夕阳光照下,有着柔和与冷凌的即视感。 骤然间,简秋想起了曾经在这荷花池发生的一幕。 这里竟是她与诸葛晏情定的地方。 那时初夏,小荷才露尖尖角,只只蜻蜓穿梭在荷叶之间,或立或振翅而飞,池下的锦鲤游动嬉闹,那时的她正静静地看着出神,冷不丁身后有人便是环住了她的腰身。 一怔之下,骤然的回首,就望进了诸葛晏深深的眼眸,从此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直至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之中。 那时诸葛晏对她说:“莲,清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惜只有一夏之眼福,若要再有,还要再经春秋冬三季冗长时光,而我万分有幸,可以遇到永留春夏秋冬的莲,只是不知我是否有幸拥有这朵莲直至我老去死去。” 简秋如今仍然记得诸葛晏那时的眸光,往日淡泊的眼满是炙热几乎要将她燃烧殆尽,眼里的深情一下子就攻陷她守了十五年的心,就那样淬不及防地被这样的一个人闯进了心房,从此心里眼里再无别人。 想到这,简秋握着栏杆的手兀自收紧。 可笑,一个心有天下的男人,最擅长的莫过于逢场作戏,她不过一个闺阁女子,纵是才高八斗,琴艺棋艺出奇,如何能与这样一个常年游走与官场,自幼修习权谋之术精通察言观色之人的对手! 诸葛晏…… “小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要不要回去?” 一直站在简秋身后的流连,见简秋到了这亭台便一待就是半个时辰,看了眼天色,开口提醒着。 简秋回了神,低低应了一声,不再看那荷花池,抬步走出了亭台,往回走。 回程的路,简秋避开径道,拐进了假山的小路,这可以更快地回到点秋院。 两人没有说话,一前一后地走着,简秋正要转出假山,眸光流转之际,却是看见一人张头张脑地看了四周一遍,鬼鬼祟祟地钻进了不远的假山山洞中。 简秋顿时停了下来,方才那人露出的侧脸,她认出了那人,那是杜氏院子里头的小厮刘三子。 他在这里干什么? 简秋心里思忖,流连却是方才也瞥见了,只是没有简秋看的清,当下心一跳,低声开口:“小姐,你看见了没,方才似乎是有人。” 简秋点了点头,心思转动,开口道:“过去看看。” 说完,简秋便是闪进了一旁的假山,借着地形,几步的脚程便是听见了有声音传进耳里,顿时停下了脚步,屏气听着。 “大夫人发了话,这回一定要做的利落些,明白么?” “刘爷,放心吧,我做事您还不放心么,明日的骑射考绩之后,三公子这辈子都别想再考取功名了。” “也别太过了,别弄出了人命。” “哪里敢啊,那好歹也是尚书大人的公子。” “记住今日说的,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否则,丽春阁的菊香你也别肖想了。” “是,是,是,那刘爷没什么吩咐小的先回了?” “去吧,我也赶紧去给大夫人回话。” 两人的交谈结束,之后,知道脚步声消失无声,简秋眼瞥见,另外一处钻出来的刘三子渐渐走远了,心里却翻起了巨浪。 原来当初简于迅的坡脚居然也是出自杜氏的手笔! 流连直冒冷汗,手心里一下子都是汗,后背几乎湿透,又是冬日,只觉得脊梁骨里头都冻了冰,她没想到无意之间居然听到这样的秘辛。 “小姐,想不到大夫人居然是这样的人,竟是连三公子都敢下手,这可是大老爷的亲生子啊,好歹往日也是管大夫人叫母亲的。” 简秋冷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简于迅,周姨娘的孩子,管杜氏叫娘又如何,杜氏育有两字,还会稀罕这么一个从别人肚子里头爬出来的孩子么。 杜氏向来善妒,父亲简荣越这一年来,竟是一个妾室都没有收过,而周姨娘原本是娘亲的陪嫁丫鬟,当初周姨娘也是娘亲赌气硬是给父亲收了房,那是就是为了给杜氏下马威,终究娘亲的手段不及杜氏,对于人命从来都不顾。 简秋记得,那年得知简于迅从骑射场考绩回来便昏迷不醒,之后周姨娘担忧之余最后得知简于迅竟是从此会落下跛足,对于一个身体有了残疾之人来说,从此的仕途就此就是断了,那时的简于迅不过十一岁的年纪,杜氏心狠如斯! “小姐,咱们去告诉老夫人!”流连心惊之后,便是一脸的愤愤,当下再次开口。 简秋仍旧凝着眉,告诉老祖宗?不行!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一次下手不成还有下次,若是不知道这事那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她是绝对不会让杜氏得偿所愿的。 只是,如何才能治标治本呢…… “走,先回点秋院。”简秋思想了片刻,终抬起步子,快步走出了假山,抬眼望了眼天色。 天际的橙黄已经消失的所剩无几,天色开始渐渐灰蒙。 流连赶忙跟了上去,心里闹不明白,也不知道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虽说如今能回府已经是不容易了,是不该再惹烦事上身,只是那到底是关于仕途的事,要知道,一个庶出的公子,尽管有好的家境,倘若身有残疾,不能科考入仕,这该是有多大的打击,无异于要了男子的性命,生如行尸走肉一般。 眼看简秋一脸的深重的神色,流连这下心里也是犹豫了,说到底,小姐其实也是爱莫能助啊。 简秋脚上步伐不停,心里的念头也没断,将所有的人都想了一通,孔氏是肯定不行的,何况自己无凭无据,到时候若是孔氏直接找了杜氏对峙,难保孔氏不会透露出自己,而一切都是明天才要动手的,如今就算事发,完全可以反口。 在今日,她已经是触了简芯的怒点,若是知道还有这么一遭,她也可以省了花园的那一场做戏,如今若是叠加此事,事态必然会适得其反,那么她的谋算还有接下来的准备都会付诸东流,前功尽弃。 只是,周姨娘的事她不能不管啊,一回自己午睡,提早醒了,母亲与周姨娘的交谈,母亲话语里的歉意她是听出来了,母亲从来对事都是冷淡的,简秋知道,母亲骨子是清傲的,若不是一道皇家赐婚旨意,母亲根本不能容忍父亲在娶妻之前便先纳妾! 印象里的周姨娘也是一位极其平易相处的女子。 只是,怎么办? 简秋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一时间竟是忘了注意,眼看着前头是回廊,却还是加快了步子就要拐过去。 不曾想,步子踏出去了一半,猛地撞倒了一个人,不由得一个踉跄便是要向后头倒去。 身后的流连一看,眼疾手快就要去扶简秋,却快不过眼前人。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一下子就握住了简秋纤细的手臂,一个使力便是将简秋拉进了怀里。 简秋心下一惊,推搡着脱离了那人的怀抱,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正要抬眼就听见一声带着关切的男子声音响起:“可撞疼了?”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睿二爷 简秋抬眼,清凌凌的眸子就撞上了一道含着关切的朗朗星眸。 眼前的少年一袭雪白狐皮斗篷,结着的斗篷领子下露出浅蓝滚银丝绣祥云蝙蝠云锦缎子锦袍,玉冠束发,肤色十分白皙,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五官已显俊秀非常。 简秋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的少年,简府二公子,简于睿,杜氏所生第二子,当年的杜氏第二胎怀的却是龙凤胎,生下的便是一子简于睿,一女便是简芯。 简府一直圣宠不衰,借由父亲简荣越又是得老皇帝青眼有加,简于睿如今已是太子陪读。 流连自然也是认出了眼前的人,赶紧福礼:“见过睿二爷。” “二哥。”简秋扬起淡淡浅笑,朝着简于睿福礼。 简于睿此刻两道英挺的剑眉微微皱起,双手一伸,就将简秋扶了起来,开口道:“想什么事情竟想的如此出神,方才是撞疼了吧。” 黑玉般的眼眸之中除却关切没有审度,没有夹杂其余神色,简秋心里微微叹息,若说这简府之中除了母亲是真心对她好的,李妈妈、流连是忠心她,还有谁对她存着真心的,那便只有简于睿了。 当初母亲被杜氏陷害让父亲当众捉奸,当时替母亲求情的除了自己还有假意惺惺的杜氏之外,便独独简于睿一人了,当初自己知道诸葛晏竟是要接简芯入宫,当时她虽不说,心里却是万分不愿意的,那时杜氏只字未提,或者说简府都是巴不得的。 旨意将要下的那段时日,诸葛晏几乎每日都是宿在自己的宫中,一日深夜,简于睿急急进宫,诸葛晏没有避讳她,只是出了内殿在外殿召见了简于睿。 那时候,偌大的莲颜宫一众的宫女都被屏退出了外殿的大门候着,自己屏住气息,只听见简于睿开口的话语带着坚决,却是来让诸葛晏收回要将简芯纳为宫妃的成命,那时旨意拟定便是明日会由太监过简府宣读,而今夜确实是最后的机会。 简秋那夜听见了简于睿口气极硬,不似往常温文尔雅,到后来竟是引来了诸葛晏大怒,当夜就贬斥了简于睿,第二日除却纳简芯为宫妃的旨意之外,还多了一道本不该有的贬迁简于睿离京上任苏州知府的任命,那时的简于睿已经是翰林院学士,这一下子便是从从三品成了从四品,连降两级,还做了外放官。 一年之后,简芯诞下二皇子元荣,诸葛晏这才将简于睿召了回来,却是简芯希望见简于睿,简于睿就是硬着脾气不见,却径直来莲颜宫见了自己,后来自己被诸葛晏打入冷宫,押着出了凤霞宫,只有简于睿拦下了侍卫,一脸愧欠地说一切都是都是当初他没能阻止简芯入宫。 不管是前世还是如今,简秋依旧想不明白,杜氏这样的人,简芯这样的人,竟还会有简于睿这样的儿子,哥哥。 看着眼前还是少年模样的简于睿,简秋百感交集,真是母生十子,子子各不同。 “我今日回府,方才逛了会儿,有许多地方都有些不认得了,有些地方总是让我想起许多往事,这才一时走了神,多亏了二哥扶着,并未撞疼。”简秋垂下眉眼,不让简于睿看到自己眼里的复杂,低声说着。 简于睿在听到简秋的回话,轻轻舒了口气,眉宇终于松开,道:“无碍便好,我知道今日二妹归府,只是太子今日多留了时辰,这才回来,正要去拜见了老祖宗后再去点秋院见你的,一年不见,二妹瘦了不少。” 眼里的神色归于平常,简秋微抬眉眼,看着眼前高出自己半个脑袋的简于睿,渐渐地面上露出几分伤感,有些吞吐道:“三餐都是不曾短过的,就是不知为何还是清瘦了。” 简于睿一个激灵,一下子明白自己倒是说错话了,要知道,那时候先夫人离世,简秋又被送进天水庵,这般变故,如何不使人憔悴,耳根子微微有些红了,急急道:“回府便是好的,总有养回来的时候,二妹晚膳用了不曾。” 简秋摇了摇头:“这要往点秋院去。” 简于睿还要说什么,这时,身后的小厮走上前几步,低声开口道:“二爷,时候不早了,老爷交代的事……” 小厮一说,简于睿再次皱眉,想起一早简荣越的吩咐,而方才太子府回来,太子的交代,当下只得说:“幸而这会儿碰见二妹,不然估摸着今日还真就不能去见二妹了,二妹既然要回院子,时候也不早,只是别再出神,仔细着路,我先走了。” 说完,对着简秋便是露出春风般柔和的淡笑,眼里都染了温柔,抬步离开。 眼看着简于睿擦身而过之后就要渐渐走远,简秋骤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停下了脚步,猛转过身,开口唤道:“不知二哥明日的骑射场会去么?” 简于睿身形一顿,也是停了下来,侧过身子,颌首道:“这是自然,二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方才闲逛便听见丫鬟们提及,想到似乎是三弟弟第一次上骑射场,正好遇见二哥,便问了问。” 简于睿点头:“是呀,三弟首次,我自然是要同去照料着些。” 简秋一听,目光定定地看着简于睿:“简秋虽未去过骑射场,却也曾听父亲偶尔提及过,似乎骑射场的马匹都是前夜检验,第二日便是直接定了号上场的,简秋想着三弟弟头回,明日再多仔细验上一验总归是好的,毕竟似乎也闹过意外的事,二哥说呢?” 看着简秋流光溢彩的眸子,染着认真,简于睿虽不知,为何简秋怎么就说起这个,不过倒是十分有理,当下开口:“明日三弟弟上场之前,我一定亲自再验下马匹,总不会叫这些细枝末节出了纰漏去。” 简秋又是福了福身子:“又耽搁了二哥一些时辰,二哥且去,简秋这便回点秋院了。” 简于睿报之一笑,转过身,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两人快步走回了点秋院,脚程极快,也是亏了方才出来只是闲漫地走着,回到点秋院时天色尚灰蒙。 春痕见简秋回来,迎了上去,撩帘站到门边,简秋到了门槛前,侧脸望着春痕,笑道:“晚膳如何了?” “回二小姐话,还有一刻钟便可用膳了。” 简秋点了点头:“这里你先别守着了,晚膳那头帮我顾着些,我不喜荤食,让他们仔细着些,随后替我烧好汤水,我要更衣沐浴。” 春痕点头称是,简秋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既然春痕被简秋唤去准备活计,内屋侍候的就剩下流连了,流连便紧跟着简秋后一步也是踏进了闺房之中。 进了里屋,简秋兀自走到檀木雕花梳妆台前,就着梳妆台前的杌子坐下,伸手翻开首饰盒子,里头有个精巧的长形小木盒子,上头雕刻着梅花纹路,周身红木。 简秋将小木盒子从首饰盒子中取出,兀自打开,里头便静静卧着南海珍珠银簪子,简秋将簪子取出,打量了片刻,开口道:“流连,早些时候我让你悄悄去花园,可是寻到那珠子了?” 流连一听,走上前几步,伸手入怀,随即便是取出一方帕子,将帕子往梳妆台上放下,旋即掀开,水蓝的帕子展开之后,里头正是一颗光泽圆润的珍珠,那色泽与简秋手里头的如出一辙。 “方才小姐用午膳的时候,奴婢按着小姐说的,借着出恭便是悄悄绕进假山去了花园,往小姐说的角落去寻,便是寻到了这南海珍珠。” 简秋看着那帕子上的珍珠,微微点了点头,便是取过梳妆台前一个暗紫绣荷香包,用剪子剪开线沿,将那南海珍珠塞了进去。 方才在花园,一阵的争执,简秋无意间便看见滚落到自己脚下的珍珠,碍于小丫鬟还在,简秋趁着小丫鬟不注意,便是轻脚将珍珠踢进一个角落,这才有了后来吩咐流连去寻回来。 “小姐,这珍珠和小姐的银簪子上头的是一对么?奴婢瞅着极像。” 简秋拿过阵线已经把荷包重新缝合好了:“你没看错,就是一对的。” 流连讶然:“可是当初先夫人不是将另外的南海珍珠也做成了银簪子给了大小姐么?” 简秋看了眼流连,今日花园发生的事情,她还未告诉流连,如今刚回来,流连自然也没那么快知道,往后自然能从其余丫鬟的嘴里知道,也非她瞒着,只是实在不想再说一遍,当下只是笑笑道:“或许明日你便知道为何这珍珠回到了我手里头。” 话说到此,如水的眸子看着荷包,带上了几分迷离还有狡黠,这珍珠往后会派上用场的!她会送简芯一份“大礼”! 流连见简秋不说自然有简秋的道理,也不纠结这个问题,如今有件事倒是她十分挂心的。 简秋才将荷包放下,目光转动,就见流连却是快步走到了布帘边上,半掀开帘子对着外头张望了一会儿,放下布帘之后就急急大步朝着自己走来,下一刻神秘兮兮地凑到自己的跟前,灵动的杏眸满满的担忧,简秋知道,流连有话要说。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佛经 果然,流连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小姐方才告诉睿二爷留心明日骑射场的坐骑,只是睿二爷毕竟是大夫人的亲生子,这能让三公子免祸么?” 简秋一听流连说的是这件事,微微一怔,心里不禁感概,这流连原本心思单纯,唤作从前,哪里会像如今多疑,可见只怕多少是受了她的影响了,不由莞尔:“鬼机灵的,尽是瞎想,虽说二哥是大夫人亲生子不差,只是这母生十子,子子皆不同,如何就和大夫人成了一路人了,放心吧。” 流连一下子脸上泛起了红晕,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也委实不能怪她,实在是这些日来,许多事情都是颠覆了她对人的看法。 简秋摇了摇头,自然是不会责怪,说到底流连还是为了简于迅,希望能免过此劫,简秋站起身,笑说道:“快去外头看看李妈妈回来了不曾。” 流连正尴尬着,一听简秋这么一说,如释重负,赶忙应下:“我就去院外瞅瞅。” 早先的时候,简秋便让李妈妈去外头置办一些笔纸还有丝线绸布,这会儿应该是要回来了。 流连离开之后,不一会儿,春痕便来回晚膳已经一应齐了,简秋随即便传了餐,天刚黑下,李妈妈便购置好了一应物什,晚膳之后,简秋沐浴之后便是早早睡下了。 宽敞的床榻,屋内袅袅的焚香飘渺,让人能有一夜好眠,屋内的暖碳将内屋一如春日般暖融,简秋裹着暖和华丽的锦被,暗夜之中,双眸晶亮地望着床榻沿顶。 明明一室入春温暖,简秋却是依旧觉得心房冰凉,明日就是回府第一次去孔氏那里请礼了,能否让孔氏更加用心在今后的日子护着自己,端看明日她准备的到底能不能俘获孔氏的心。 …… 有了天水庵艰苦一年多的生活,每日都是鸡鸣之时,天还黑蒙便是起了床,如今回了府,简秋这个习惯一时是改不过来的,早早地便是起了身。 外屋守夜的流连听见了里头的声响,翻身也是下了床,披了外衣,撩开了布帘,就看见简秋自己掌了灯,半坐着身子,只是随意披了外衣,低垂着眉眼,流连顺眼看去,简秋一头如瀑墨发泻了一肩,神色专注,竟是在认真地做起了针线活。 流连一皱眉,走了进屋:“小姐怎么不都歇一会儿,离天明还有一个多时辰。” 简秋抬眼看了流连一眼,低低道了一句:“无碍,习惯了。”便依旧垂首针线活。 流连拢了拢身上的外衣,走到炉碳边上拨了拨炭火,让一室更暖一些,要知道,距离天明的这段时辰却是极冷的。 弄好了炭火,流连拉了杌子也不说话,就做到了床榻的下手,没有说话,静静看看简秋刺绣。 一室灯火如豆,流连看见那上好的云锦之上,简秋穿针引线,渐渐地勾勒出的不是图案,倒是字,待简秋将要绣好,流连发现那却是一个芯字,流连一愣,小姐怎么绣的的不是秋,反倒是大小姐的名。 “小姐,怎么绣起大小姐的字了?” 简秋将最后一线收好,抬眼看流连:“你忘了,下个月可是大姐的十三岁的生辰了。” 这流连就更不明白了:“可是小姐昨日不是吩咐李妈妈备下送给大小姐的生辰礼了么,这临时又要加上这帕子?” 简秋十指纤纤掠起垂到眼前的一缕青丝别到耳后,笑容平淡,清泠的眼熠熠生辉:“不过是提前备着,凡事都没有一个准度,保不准会派上用场。” 是一定会派上用场的!只是这话简秋没有对流连提起,如今还不是时候,她需要一个确认,这几日便能知道。 流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室又归于平静。 有蒙蒙的光亮一点一点地透过窗纸洒了进来,光亮盖过了屋内灯火之光,简秋收了活计,搁置一侧。 “小姐要梳洗更衣么?”流连起身问道。 “你先去将衣服穿好,去唤春痕备好热水,我要梳洗更衣。” 流连应了,便是照着简秋说的一一去做了。 更衣之后,春痕很是细心,早在方才准备热水的时候便是让厨房将早膳备下了,用过了早膳,简秋并未带上流连,兀自带着春痕往孔氏的院门去了。 点秋院未处偏西,孔氏的千福院在东侧,稍微隔得有些远。简秋到了千福院后,就有小丫鬟守在门外,见简秋来,福了福身行礼,便撩开帘子。 简秋抬步走了进去,早在方才行至布帘之外就听见了里头的浅笑声,似乎在说着令人开心的事。 一进屋,简秋便看见大夫人与简芯都在。 嘴角扬起笑,柔声开口 高坐上的孔氏今日一袭藏青色绣福祥云纹样大袄,头上横着中间坠了翠绿猫眼宝石扶额,此刻孔氏嘴角扬起,两眼因为笑意有些微微眯起,见简秋走了进来,便淡淡开口:“好孩子,来的早了,往日里可以不必这般早,冬日到底冷风刺骨,我看你这身子骨弱,养好身子最是要紧的。” 简秋盈盈一拜,笑颜温婉清丽:“给老祖宗请安是本分,既是起得来自然是要来的,再言,母亲和大姐才叫真正的早,简秋不敢当之。” 孔氏看了简秋礼数周到,话语巧到好处,眼里含了几分满意的柔色,淡淡道:“别站着,去坐吧。” 简秋应了声,便是在下首坐了,简秋眼尾看过去,今日的简芯一袭的桃粉绣莲大袄,配着同色的织锦绸裙子,梳着流云鬓,鬓上斜斜别了一支翠绿簪子,脸上也是不施粉黛,却比施了粉黛还要娇艳美丽。 简秋心里明白,这样的一个美人,有着世人艳羡的容貌,极好的出身,才行又是上乘,但凡她若是个男子,也必定会动心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同时这个的一个美人又是绝顶聪慧,只要她想讨好一个人,就一定会成功,前世以来,放肆不羁如逸王,不也是对简芯上了心。 察觉到简秋打量的神色,简芯转过眼眸,下一刻就是对上简秋的清泠眼眸,凤眼之中含着如春水般的柔和,姣好的嫣唇微微勾勒出一抹清浅的弧度,对简秋报之一笑。 简秋眼里流光转动,也是加深了脸上的笑容,却是移开了目光,没有再落在简芯的面容之上,只是看着正一同说着话的孔氏与杜氏。 心里一片清冷,如今的她,由原本的嫡女之身一夕之间变成了庶出之女,而简芯一夜之间便是成了嫡女,名副其实的嫡长女。 前世的她初回府时,其实是有些怕杜氏与简芯的,原本设想定然会被对方一阵奚落,却反而一切用度一如从前,甚至更为宽容。 也是这样的相待,让自己卸下了心房。 简秋便是一旦相信一个人,便是不会再去怀疑猜忌,这也是她前世的致命所在。 要知道,人心终究善变,如风云难测! 简秋低垂下眉眼,只是静静听着还在进行着的孔氏与杜氏的交谈。 两人无非便是说些内宅一应银两用度还有如今再过两月就要迎接春节,一应事情的购置。 倏然,布帘有被撩开,就见二夫人与简可琳一同抬步走了进来。 简可琳一身的湖蓝绣芍药短袄,下着深蓝滚花边绸裙子,小巧的白皙面容施上淡妆,发鬓插着珠花,耳垂摇曳着花式耳坠子,整个人看起来显得灵动,只是在简可琳的眼眸对上简秋的那一刻,身上灵动有一瞬间换上了怨怼和愤怒。 简秋恍若不觉,仍旧对简可琳平和一笑,只是这样的笑看在简可琳的眼里,变成了充满讥讽的挑衅和不屑! 如今不是发作的时候,二夫人自然是最了解自家女儿的,抬手握住简可琳的一手,力度极大,示意简可琳要注意场景。 纵然再心潮涌动,简可琳还是心平气和地朝孔氏行礼。 二夫人陈氏拉着女儿简可琳往一边坐下,才坐下,就见方妈妈撩帘走了进来。 兀自走到孔氏的跟前,附耳说了一会儿,就见孔氏皱起了眉。 待方妈妈在一侧站定,孔氏却是揉了揉眉心,有些兴致缺缺地说道:“也别在我这儿耗着功夫了,都回去吧。” 一众人听了,便是起身告退。 简秋本就是打算所有人离开之后,最后离开,这是出于礼数,也是身为一个书香门第闺阁虐足该有的教养。 却不想身后传来了孔氏的声音:“秋儿,你留下。” 简秋一怔,却是顺从地坐回了座椅上。 孔氏仔细地打量了简秋一眼,简秋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骤然开口:“倒是差点忘了,孙女知道老祖宗是信佛的,在天水庵我誊抄了许多佛经,仅是如此对孙女已经是受益匪浅了,这盒中是孙女亲自誊写的佛经,今日带了过来,希望祖母指点一二。” 方妈妈一听这话,不由多看了简秋几眼,确实孔氏的一手字曾经在京都都是出了名的。 孔氏点了点头,便示意方妈妈将春痕手里的木盒取来。 打开之后,孔氏看了几页,顿时眼前一亮:“秋儿,这些都是你亲自誊抄的么?” “是的,老祖宗。”简秋答道。 孔氏眼里流露出激赏,不过下一刻却是合上了木盒,看着简秋开口道:“倒是你有心了,这佛经明日再说,你且随子合一同去,公孙府来人,你且去吧。”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公孙侯府 简秋的眼里浮上诧异的神色,方妈妈已经走到了简秋的跟前,笑着道:“二小姐咱们走吧,公孙侯府的马车正在正门外头候着呢。” “去吧,若是老太君多留几日便留下吧。”孔氏话语柔和,目光带着淡淡的暖色,手里仍旧拿着那方木盒并没有放下。 这样细小的动作落在简秋的眼里,知道虽然今日孔氏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方才孔氏看佛经时眼里的神色还有如今的举动都表明,自己在佛经上下的功夫至少成了五分,当下缓缓站起身,抚了抚身上绸裙子泛起的褶皱,低眉顺眼:“那简秋便去了。” 孔氏略点了点头,摆摆手,方妈妈就撩开了帘子,简秋抬步走了出去,春痕赶紧便跟了上去。 走出了几步,方妈妈停了下来,想到什么一般,转过身来,开口道:“二小姐定然不曾料到会有公孙侯府这一行,蒙面的纱巾应是没有带吧?” 简秋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春痕低声说道:“春痕,你快步往点秋院,让流连送纱巾来,膳食的事一直由你打理,流连并不懂,李妈妈还有别的事要忙着,你就先留下,时候早的话应会回府用膳。” 春痕应了,抬步就朝着点秋院快步走去。 “方妈妈,咱们走吧,随后会送来的。” 一路穿花拂柳,简秋静静地跟在方妈妈的身后。 方妈妈领着简秋到了简府的大门之外,简秋顺眼看去,便见大门外的正前方果然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丝绸的流苏从马车顶上垂下,顶上嵌着深紫宝珠,车窗帘子上绣刻着的正是公孙二字。 坐在马车驾马位上的车夫看见简府里头来了人,简秋一直跟在方妈妈身后,如今简秋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身量尚小,车夫没有看见简秋的容貌,只是但看方妈妈就知道,当下转身朝着马车里头开口:“齐嬷嬷,简府里头出来人了。” “小姐。”身后传来了流连带着微微气喘的声音。 简秋微微侧目,流连已经到了身旁,今日简秋一身的藕色绣山水领子滚了貂毛短袄,搭着一袭同色百褶绸裙子,外围系了荷色斗篷,流连将手里月白色云锦帕子替简秋戴好,这才开口道:“李妈妈临时让奴婢整了书房堆叠的佛经,这才来晚了。” 方妈妈见简秋收拾齐整,穿着素雅却不失气度,暗暗心中又多了几分好感,脸上的笑也更真实了几分:“既然妥当了,二小姐出府吧。” 流连扶着简秋终于跨出了简府大门的门槛,迎面就走来面带笑容的齐嬷嬷:“给二小姐见礼了,二小姐安康。” 简秋半遮着面容,一双清凌凌的眼弯如圆月,让人一看便觉清雅动心,可以想见那纱巾之下的俏颜也是含着笑容的,就听见简秋说道:“好久未见齐嬷嬷了。” 齐嬷嬷如今四十来几的年纪,一直都是公孙侯府老太君身边侍候着的,从老太君嫁至侯府便开始陪伴在左右,一晃就是几十年了。 看着眼前那双眼有着曾经大小姐的影子,齐嬷嬷眼里微微一黯,下一刻又加深了嘴角的笑,伸手扶着简秋,对着身后的方妈妈道:“有劳告诉老夫人,二小姐我便接走了。” 简秋自随着齐嬷嬷上了马车,车夫打马,一路上朝着公孙侯府而去。 一路上,简秋才知道了方才孔氏所说的多留几日是什么意思,齐嬷嬷上了马车之后便是告诉了简秋,昨日老太君知道她要回简府,是强撑着病体去的简府,只是后来左等右等不见简秋回来的消息,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便是在午膳时辰就急急回公孙侯府。 公孙侯府并未落地与京城繁华地带,位处西面,公孙家祖上曾是从龙有功,这才落地京城,祖上出过三朝元老,便简秋的外祖父公孙康耀,可以说是鼎盛贵族之家,名门望族。 马车咕噜声终于停下,齐嬷嬷扶着简秋下了马车之后,连着流连三人疾步就朝着内院去。 一阵冬风略过,旋即有点点的雪花飘洒而下,流连见状将斗篷之后的帽檐替简秋带上。 公孙侯府占地极广,又是走了有一盏茶的时辰,终于到了春晖院,小丫鬟撩帘,齐嬷嬷一路领着简秋进了屋便是朝内屋走了进去。 内屋的帘子一掀开,一股浓重的药味就扑面而来,简秋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前世,外祖母的身子一直都是不错的,只是在后来得知母亲被沉塘的噩耗之后,却是一夜大病,整整卧床三个月,每日只进些汤水,从那之后身子就开始大不如前了。 前世自己从天水庵回府之后,与外祖母初见面,自己唯唯诺诺,对于外祖母问自己有关母亲的事情也是一问三不知,便渐渐对她失望,那时自己也是对母亲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根本不相信的,只是外祖母在提起只怕和杜氏脱不了干系的时候,她却替杜氏辩解。 那时候,自己一开始也是对杜氏有着防备之心,只是回府之后,杜氏对自己一应事物大小用度从来与简芯别无上下之分,甚至还更好。 长年累月,简秋开始想,杜氏若是恨极母亲,为何要求情让她从天水庵回来,回来之后还一直待她视如己出,只能说自己是错想杜氏了,却不知杜氏早就是老谋深算,步步为营,终究把她送进了地狱,还是自己心甘情愿,猪油蒙了心,最后撞了南墙丢了性命,更是害连累了别人之后才幡然醒悟。 那时的自己竟听不进去外祖母的告诫,才落到那样的田地。 想到这,简秋眼里一阵酸涩,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外祖母,简秋来见您了。” 甄氏一身暗红绣五福捧寿祥云绸裙子,罩着一件貂毛滚领大袄,手里头抱着做工精巧的暖手炉子,满是褶皱的脸,因为近一年来的久病不在满是红光,有些苍白,一双眼眸在看见简秋那双眼睛时泛起迷茫,仿似透过了那双眼看到了自己那薄命的女儿灵动的眼眸。 是那般的像啊…… 甄氏抬了抬手,对着简秋招了招:“秋儿,过来坐。” 简秋点了点头,将身上的斗篷去了,流连赶忙伸手去接,简秋一应也是将蒙面的纱巾去了,这里并未外男,无需避讳。 在纱巾解下的一刻,简秋听见了甄氏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简秋走进甄氏身旁的时候,却见甄氏将脸侧向床榻内里,再转过来后,那双眼微微泛红。 简秋只觉得心里万分不是滋味,前世的她早就知道了自己长成之后的容貌,样貌有八分像及了母亲,如今虽未长成,大祖母是打小看这母亲长成嫁人的,这八分的样貌看在外祖母的眼里,无疑是再次撕开外祖母心里的伤口。 齐嬷嬷现在也是看见了简秋的容貌,双眼黯然,低垂着脑袋,安静的没有言语。 一室之中,四人皆无言语。 半晌的无声,甄氏终于将目光从失神中回笼,拉起简秋的手,眼里有着认真的神色,开口道:“当年事发突然,我本在寺中斋戒清修,你母亲一事只有你外祖父从你父亲那里得知,你外祖父一直瞒着我,直到芳仪去了,仍旧不曾遣人去寺里告知与我让我回来,两日之后你外祖父突然去了,我匆匆赶回,你大舅母才将一切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那时我一连伤心,便重病整整三月卧床不起,终于醒来,你已被送进了不知何处的庵堂静思,简府咬紧了嘴丝毫不肯说出你在何处,你大舅舅本该回来丁忧,无奈那时边关动乱,皇上给了恩典,免了你大舅的丁忧之礼,而这件事在你外祖父去了,你大舅舅远离京都就这么不了了之!” 说到这,甄氏两眼闪着怒火,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就开始咳嗽起来,简秋见状,伸手轻轻地抚上甄氏的后背替甄氏顺着气,关切地说道:“简秋知道,外祖母身子要紧,娘也不希望看到外祖母如今这般。” 却不曾想,简秋一提到公孙芳仪,甄氏眼里就滚出泪来,面目悲怆:“可怜我儿芳仪,竟落到那般结局,她如何是会做出这种事情之人,简府真是太不将我公孙侯府放在眼里!” 简秋心中一阵难过,一时没有言语。 甄氏猛地将简秋的手握紧,那力度重的简秋微微皱起眉,却听见甄氏说道:“秋儿,当时你就在那儿,众人皆说亲眼目睹,事后京兆尹亲自查理,都是将所有指向芳仪,如今外祖母且问你一句,你母亲之事你信了几分?” 眼眸光影浮动,似浪潮汹涌,简秋看着甄氏,抿了抿唇,坚定说道:“亲眼目睹又如何,若要真心陷害,自然是布局严密,我至死不信母亲会做出那样之事!” 当年的她也是相信母亲绝不会那般。 甄氏猛地将简秋拉进怀里,话语之中都是满含欣慰:“好孩子,到底是芳仪的女儿,你是懂你母亲的,你母亲在天有灵,也是欣慰的,如今你回来,当年的事我不会善罢甘休!”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沁梅园 一头的墨发挽起用棉麻的发带扎着,发带的尾端落于肩上,双眉做了刻意的描摹,掩去少女的娇气,显得简秋整个人看起来英气俊秀,一双眸子平静如幽深的湖潭。 两人就那么并肩走在这繁华的街市之上,偶尔有路人的目光投来,眼里闪过诧异,惊叹两人的周身气度,好在多数人在这样的时辰都是忙着赶集购置家中所需之物,也是相安无事。 却是这样少的陌生目光投注,依旧让公孙子谦那双剑眉拢起,低首看了眼简秋,见少女没有了昨日相见着女装的文静温婉,只是那双眸子的神采流动之间让人极难不流连目光,还有那五官精致的面容,一身的男装,少了女装的柔美,倒是添了几分让人说不出的味道。 莫名的,公孙子谦觉得心上涌现一丝怪异,却是一时想不明白是什么,下意识地就是靠近了简秋几分。 简秋按着李妈妈所探听到的,刘三子每日辰时皆会往京都东街这方的商市采办,此刻她正敛眉收神,将所有的思绪都放在找寻刘三子之上,并未发现公孙子谦眼里的奇怪神色。 良久,简秋停了下来,双手指向一处,刻意粗着嗓子低声说道:“找着了。” 公孙子谦顺着简秋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辆载货的马车横亘在名为锦铺的布庄店铺之前,一人身着深灰长袍,正一脸趾高气昂地指挥着两个棉麻布衣长袍装束的小厮往马车上堆布匹,那人约莫三十来岁,长得一张方脸,右脸颊上有一粒明显的痣。 “那灰袍人?”公孙子谦问。 简秋点了点头,看到眼前的情形,很显然刘三子正在置办东西,需要这样多的布匹,想来是为了下个月简芯十三岁生辰裁制新衣裳的布料。 原本十三岁的生辰并未有什么好大办的,简荣越同意让杜氏大力操持这次的生辰宴,不外乎就是简荣越已经得到了消息,此次的左丞相告老衣锦还乡,而他就是内定下一任的左丞相。 前世,简秋记得,旨意确实是在简芯生辰之前简荣越就荣升了,而她之所以这次能这样顺利的回府,不外乎便是杜氏看准了时候替她求情好在日后让自己为他们母女谋利,那日杜氏后来被唤去书房,眼里那掩不住的欣喜,定然是落实了这件事,总不能是因为周姨娘又有了身子让她这样喜形于色。 父亲简荣越的升迁意味着身为嫡长女的简芯以后出路将会更好,门第的提高,将来自然是锦绣荣华。 公孙子谦拉着简秋就着附近的一个露天茶棚便是坐了下去,低声开口:“闲人太多,轻易是近不了那人的,如今我也认得了那人的相貌,来日我找时机暗自筹谋,今日先回,你到底不应在外头停留太久。” 简秋却是摇了摇头,她从李妈妈那里得知,刘三子有个嗜好,好赌;每逢外出采办,总要往赌坊待上一时半刻,如今刚过辰时,刘三子刚出来采办,定是还未取过赌坊,而这些货物是要人押着回简府的,那么那时候就是刘三子单独的时候。 平日里要逮刘三子单独的时机确实多的是,只是她要出趟门却难的多,有这样的机会,简秋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好赌之人往往也是往返青楼之处的常客,只要抓住刘三子的短处,不怕套不出话的苗头来。 “表哥知道的,我出趟门是极为难得的,从来都是多人陪同,独自随意不得,母亲的事我是定要出份力的。”简秋看着公孙子谦,眼里有着坚决。 公孙子谦双眉拢的越发紧了,却是没有再坚持,倒是问道:“为何没有将此事告诉祖母?” 简秋扫了一眼还在指挥着装货的刘三子,淡淡开口:“究竟有没有蛛丝马迹我尚没有把握,与其让外祖母到时兴许只是空欢喜一场,不若先不说,左右不是还有表哥。” 平和的话里有着对甄氏的真心,公孙子谦是听得出来的,尤其是后面的话更是莫名的让公孙子谦的双眉竟是松开了些许。 公孙子谦记忆里对简秋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一年之前,外祖母六十大寿的寿诞之上,那时的简秋由姑姑公孙芳仪牵着小手款款走进屋内。 那日小小少女一袭桃粉还有红扑扑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清脆如银铃般的喊着外祖母,公孙子谦双眼看去,就见小小少女也发现了他的注视转而身子一躲,有些害羞地藏到了姑姑公孙芳仪的身后。 那倒是公孙子谦头回见简秋,十年前的寿诞那时简秋还在牙牙学语,自己也不过才五岁孩童,早就没有了多少印象。 只是,没成想那第一次相见之后,再次相见隔了人事、少了故人,曾经纯甜含着少女娇羞的笑,灵动的眼,如今明明是同样的人,也是一般弧度的笑,那眼,公孙子谦却找不到当初的灵动,只有一片清泠。 公孙子谦知道,姑姑公孙芳仪的事是永远定格在简秋心里,这是一种不能磨灭的印记,一切一旦发生,就回不去了。 早晨日头还未足,露天茶棚的生意比之其他的摊位可以说是门可罗雀,原本小贩打着心思这会儿子应当是无人,便是蹲下身子兀自挑拣干茶叶中的杂枝,拣的眼睛有些发酸了,小贩这才将视线从茶叶堆里移开。 不经意转眼间,自然是望向了自家的摊位,竟是看见不知何时做了两人,当下就是猛地站起身来,心想今日这样早就有了客人,可见今儿生意着实会是收入颇丰。 赶紧走到了那桌椅前,脸上就堆起了笑意,笑容满满地开口道:“客官早呀,不知两位客官要和什么茶?” 公孙子谦正想着事,简秋则是一脸专注地看着刘三子,一时间这么一声陌生人声,两人都是回了神,对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投向了小贩。 简秋打量了一眼,笑着道:“两杯清茶便好。” 小贩热情地应了:“好咧,客官稍等。” 公孙子谦只是淡淡再看了简秋一眼,目光移至锦铺那三人。 很快,小贩就把两盅清茶端到了简秋与公孙子谦的面前。 简秋端起清茶,一手清掀茶盖,一股清淡的茶香扑鼻而来,顿时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并未饮啜,眼尾瞥见远处那刘三子凑到其中一个小厮的跟前,附在耳边似乎说了些什么,转而拍了拍那小厮的肩,又嘱咐了几句,却是独自一人抬步往一个方向缓缓离开。 公孙子谦也是留意着那方的动向,见到这样的场面,从怀中掏出碎银子,搁置在桌上:“走吧。” 简秋当即将茶盖放下,旋即将茶盅往桌上一放,侧身朝着小贩说道:“这清茶很香。” 小贩本是在挑拣杂枝,听见两位长相不俗,气质俊逸的少年称赞自己的茶,一脸欣喜地抬起头,看了过去,正想说什么,就见两人已经离开了茶棚走出几步远了。 小贩赶紧走到那方桌椅前,就看见桌上那碎银子,顿时眼睛挣得老大,这银子足够和一缸清茶了,今儿真是走大运了。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小贩伸手去将茶盖掀开,却是见两杯茶竟是没有减少的痕迹,不由的一脸疑惑地朝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百思不得其解。 喃喃道:“今日还真是奇怪。” 刘三子如往常一样,督促着把所有的货押上了马车之后,就把后头的事情交给了小厮,自己便是朝着恒顺赌坊走去。 一路上哼着小曲,不紧不慢地走着,丝毫没有发现不远处简秋和公孙子谦慢慢跟来的身影。 拐了两个巷子,又走了十几步开外,刘三子就看见恒顺赌坊外头立着的醒目匾额,叨了一句:“看刘爷我今儿怎么翻本!” 了了,掀开半面的布帘走了进去。 简秋和公孙子谦从第二个巷子闪身出来,两人站在恒顺赌坊的十几步开外没有前进。 赌坊之中人多口杂,而且三教九流都有,尽管如今她换了男装,那也是不能让人近身才不会漏泄,一旦进去这就万事难料了。 显然公孙子谦自然也是想到了,上下打量了简秋一眼,对着周围又是扫了一圈,最后公孙子谦指着不远处的豆腐摊,开口道:“里面你是不方便进去的,刘三子如今单独一人,我自有法子让他乖乖跟着我出来,你先在那摊位之上等我。” 简秋顺着公孙子谦所指看了过去,那是一个买豆腐脑的摊子,摊主是一对面相十分朴实的夫妻,还有一个少女一同帮忙,可见应是他们的女儿,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在那儿喝着豆腐脑,比起赌坊之中,也是简单多了,简秋点了点头:“表哥万事担心。” 公孙子谦点了点头,便是抬步朝着恒顺赌坊走了进去。 简秋看着公孙子谦进了赌坊,踩着步子正要往豆腐摊走去,就听见身后的巷子里传来男子猥琐的浪笑声还有暧昧不明的话语:“想不到这个乞儿长得倒是细皮嫩肉,看起来真像个娘们,来,给爷拖了验验身。” 正文 第三十章 乞儿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惹祸上身 两人一听,见简秋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手里驾着的少年乞儿,一下子明白过来,一咬牙,回去挨几板子就挨吧,总比丢了性命的强,当下放下手里的诸葛钰,低声说了句:“你小子倒是走运”,转而堆着笑看着简秋说道:“我们明白,这便走了,那小公子家主子那儿……” “这天色迷蒙,冬风有是这般的冷冽,风沙难免入目迷眼,想到我看错也是常有之事。”简秋眼里闪着亮光,一字一句说道,心里却是没有十分的把握,只是如今也只能是挺直着身,淡定着容色强撑着。 只见那两人原本还是有些云里雾里的,互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仿似醍醐灌顶般了然了。 “是是是,正是了,看错看错了,那小公子请便。”说完,两人麻溜地把手放开,也不管那少年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狠狠地带着警告地看了诸葛钰一眼,抬步就快速离开了。 看着转眼就没了影子的两人,简秋终于放开了宽大袖袍中死死握紧的双手,只觉得后背一阵透凉,心里也是庆幸,倒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也算让她侥幸蒙混了过去。 简秋略定了定心神,这才抬步朝着地上艰难地撑着身子要站起来的诸葛钰。 走到诸葛钰身边之时,诸葛钰已经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只是看着简秋的眼带着满满的戒备、敌意、探究,唯独没有感念,仿佛方才让他脱离魔爪的不是眼前的简秋。 简秋皱着眉,看着浑身衣着单薄,加上方才的缠斗,如今更是被撕扯的显得凌乱不堪,不远处的地上静静躺着一个脏破的碗,这一切的场景再一次冲击着简秋印象中定格的诸葛钰那妖娆俊美的不羁风骨,实在是让人完全无法想象,曾经的诸葛钰曾这般低贱屈辱地活着。 这一刻,简秋有些明白为何诸葛钰明明有着近妖般的容貌,高贵的皇子身份,却是皇族之中杀人最为残忍狠厉的,这一切都要归于他曾经流落民间的一切遭遇。 “你是谁?” “你是谁?” 明明是初次相见的两人,在互相打量之后,竟是莫名地异口同声还是问出了之字不差相同的话,而下一刻,两人皆是皱眉不语。 片刻的沉默,少年显得沙哑的声音响起:“苗钰。” 诸葛钰的话让简秋微微一怔,苗钰?怎么不是诸葛钰,还是因为她是外人不方便透露这个姓氏,骤然,简秋想到三年之后诸葛钰才回了皇宫,当初传言掉落山崖,那是五年之前,诸葛钰的年纪与自己相当,难道忘记了自己的身世? 想到这儿,简秋试探性地问道:“苗姓京城之中几乎无人,这是你的本姓么?” 话语说完,简秋认真地观察着诸葛钰眼中的神色,只见少年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却是没有自己预料之中的戒备,下一刻,简秋就听见诸葛钰有着几分压抑,强装镇定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我的本姓,这是我母亲的姓。” 简秋见诸葛钰说的坦然,可见他如今丝毫不知自己是流落在外的皇孙贵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如今告诉诸葛钰,让诸葛钰去找诸葛逸,有柔妃在,诸葛钰定然无碍,也免了日后有让诸葛晏离间钰王与逸王的机会。 只要钰王与逸王联手,那么诸葛晏日后就要费极大的功夫来对付诸葛钰与诸葛逸,能让诸葛晏头疼,这是简秋喜闻乐见的。 不过这在下一刻就被简秋自己否定了,如今她在简府尚要步步为营,要说能求助的便是公孙侯府,只是大舅舅如今远在边关,公孙子谦无官无职,这样大的事,不能交托与公孙侯府,一个不好,定是招祸上门,这不是自己所愿意见的。 那么如今该如何。 简秋皱着眉,看着眼前也定定看着自己的诸葛钰,心中百转千回,想要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最终,简秋抿了抿唇,下了决心,虽然她私心确实希望让诸葛钰承自己救他一命的恩情,虽然不一定要诸葛钰回报,起码为日后留条后路,只是若是暴露了身份,身为尚书府上闺秀,私自男装出门,这样事一个闹不好,只会害了自己,所以,她不能暴露。 那么为今之计,最好的便是指点诸葛钰往逸王府去。 决心已定,简秋伸手入袖,将一锭银子取出,兀自蹲下身,将那脏污的破碗拾起,把银子放进碗里,下一刻就将碗塞到诸葛钰的手中,淡淡说道:“今日那人是京都城郊张员外家长子张涛,若想要强大,逸王府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完并未停留,简秋就抬步就走。 诸葛钰低头看着手里碗中银,眉头一皱,倏然抬头朝简秋的背影看去:“你为何帮我?” 简秋脚步微微一顿,有轻淡的话语从口中说出,带着刻意粗着的嗓音:“因为缘分吧,你长的与我故去的恩人极像,若不是方才看见你的容貌,我也不会冒这样的险,只因我欠着他情却没有了偿还的机会,今日……算是巧合了。” 说完就急步走开了。 诸葛钰看着简秋的身影渐渐走远,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清冷的男声:“殿下不该出来。” 男子低沉带着喑哑的声音却是诸葛钰骤然身子一抖,下一刻猛地回身,就对上了一双幽深入寒潭的眼眸,如今还是被发现,诸葛钰索信就只说了:“我不信你,我为何要听从你的安排继续在那宅子待下去。” 如画般俊逸出尘的容貌,剑眉之下那双狭长的凤眼不见波动,含着冬日几缕清晨寒风般冷冽的目光淡淡扫过诸葛钰的眼,司徒陌轩双唇微动:“那么殿下如今相信谁,她么?” 诸葛钰皱眉,顺着司徒陌轩的眼看了过去,正是此刻已经坐在那豆腐摊座位之上的简秋,冷冷说道:“我谁也不信!我只信我自己。” “那么殿下如今可有去处,回宫?”司徒陌轩面色雅淡,只是眼里总有一股化不去冰冻千里的冷寒。 诸葛钰看着司徒陌轩,他知道司徒陌轩对他没有敌意,可是他不喜欢他这样的人,没有缘由,有些人,从见的第一面,便觉得与自己格格不入。他知道他的身世,而如今的京都知道他身世的就是找到他的司徒陌轩,可是他同样如同禁锢一般将他封锁在西郊的一处宅邸。 尽管没有敌意,诸葛钰仍旧讨厌这样的感觉,他终究是逃了出来,与其说逃,其实宅邸的后门竟是没有看守,这让他不管如何猜想都实在不明白眼前这明明冷漠的男子到底对他有着什么样的心计。 如今要让他回去,断是不可能的,可是他要去哪里? 若想要强大,逸王府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猛地,诸葛钰脑子里想起方才简秋对他说起的话,眉头不由拢得更紧,诸葛逸,这个曾经和自己孩童之时相交甚好的五皇兄,当年母亲抱着自己跳崖九死一生,当自己醒来,看见母亲掉下悬崖落入河中头触暗礁惨烈身死的一幕,让他往后的一年岁月中终日夜夜梦回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孤独苟延残喘的日子里,他没有一日不曾将当年的事细细回想,终究还是将最不愿意怀疑的五皇兄生母列入了害死母亲的凶手当中之一。 如今已有五年之久未见皇兄,不知道他可还惦念着自己。 想到这,诸葛钰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念头,或许可以去试着相信,这样的念头让诸葛钰下一刻沉声开口:“我要去逸王府,你拦不拦?” 眼里划过深色,司徒陌轩对于诸葛钰这样突出起来的决定只是略扬了扬眉,话语显得平淡:“陌轩从来不拦殿下要去哪儿,只要殿下有去处,我不会阻拦,正如殿下要如今在此处,我当初依旧不曾拦阻。” 这样的话带着很深的意味,深到诸葛钰已经品出了其中的味道,他知道司徒陌轩的心思深沉,这是在告诉他,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一如放出出了西郊宅邸,遇上如今的事,那么逸王府,他也要自己担待着一切的未知之事。 “世子真是七窍玲珑心,我不过是以一介小厮之名入逸王府当差,左右还能出什么事,容貌的遮掩有了世子的相助,定然更是完美无缺。”诸葛钰话里带了几分嘲讽。 听在司徒陌轩的耳里,却没有让他沉静的面容有丝毫的情绪浮动,只是淡淡开口:“陌轩答应父王要满足殿下的一应要求,自然是如殿下所愿。” 这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之上,让诸葛钰心里一阵烦躁,他真想知道,到底谁能让这样一个喜怒不动于色的人奔走匮乏,明明还未及弱冠之龄,怎么会有这样深沉气度。 诸葛钰冷冷扫了司徒陌轩一眼,取过司徒陌轩手里的大氅披上,转身朝着身后不远处的灰黑马车走去。 少年走远,一身玄墨长袍的司徒陌轩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方静静坐着的小厮装扮的简秋。 冬日的晨光点点落在简秋面容之上,白皙的面庞,精致五官有着熟悉,一如当初那冰冻湖面上,少女抿唇站立时面上的平静,那容貌似曾相识。 司徒陌轩眼里划过一丝了然,古井般幽深的眸泛起一丝涟漪,原来是她。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那容貌似曾相识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威胁的艺术 渐渐地,来豆腐摊和豆腐脑的人越来越多了起来,简秋抬眼看了看天色。 只见苍穹一碧如洗,原先的些许灰蒙完全没有了踪影,转眼看了忙碌地豆腐摊夫妻两人,还有他们的女儿也是一副有些应接不暇。 简秋不由地皱起了眉,算算时辰,进去的有些久了,目光转动之间,简秋状似不经意地朝那方的巷子入口看去,只见一道玄墨色的衣袍露出一角,转而消失不见。 微微一愣,如果自己方才没有看错,那衣袍的料子,倒是不俗,难道那会儿人又去而复返? “哎哟,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呀。” 这时,恒顺赌坊的门外传来了刘三子带着讨饶的声音响起,简秋一眼就看了过去。 就见公孙子谦冷着眉眼,看着刘三子拱手作揖,却是不发一言,目光也朝简秋这边看了过来。 “姑娘,银两我搁这儿了。”简秋对着端着一碗豆腐脑放在前一桌客人面前,正要急步离开忙碌的少女开口说道,旋即快步朝着公孙子谦走去。 刘三子心里头那是一阵哀嚎啊,直后悔今日出门儿怎的就忘了看看黄历,前两日接连在赌坊输了银子,本想着今日将压箱底的银票子拿来翻本。 先是用带在身上的碎银子试了试今日的手气,瞧这还不错,便是一把将赢的碎银子全压了下去,结果一回精光。 这当然让刘三子如何能甘心,凡是都说事还不过三,算山前两日,今日这回也算是三次过了,接下来定是要转运的,这才将银票掏出来,冷不丁的手就被人莫名握住,下一刻快读地就抽走了自己手里价值一百两面值的银票子。 自己阴鹜着眼睛刀眼狠狠剜过去,粗俗的话到了喉咙口,被自己这么一看请眼前的人顿时给憋了回去。 这京城之中几大家的侯爷少爷公子,对于刘三子他们这些需要见机行事,趋炎附势的人来说,自然是一早就要背的滚瓜烂熟不可,他一下子就认出了公孙子谦腰间配着的玉佩不俗,加上这出色的样貌,刘三子想起曾经熟知这些名门望族,皇孙贵胄的人员,便大概猜得到眼前冷着眉眼的人是公孙子谦,公孙侯府嫡长子,将来的侯爷,得罪不得。 赶紧堆上笑,只是刘三子自己还没有说些什么事情的时候,就莫名地顺从公孙子谦出了恒顺赌坊的门。 要知道他不过一个下人,虽说在简府大夫人的跟前比较得脸,确实不意味着可以在出来公办置卖货物的时候竟是偷溜出来赌上一把。 而大夫人做事想来都是赏重罚也中,这要是被知道了这事,吃不了兜着走是必然了,吃不准严重着些,是要被扫地出简府,这可是万万不能让它发生的。 刘三子正忙着一股脑地拱手作揖求饶着,就听见一旁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刘三子,认得我么?” 疑惑地顿住了手里的动作,刘三子抬眼朝着声音一侧看去,就看尽了简秋如玉白皙的面容之上挂着淡淡的笑。 只是那笑虽美,清丽脱俗,刘三子完全没有感慨的心思,只觉得从脚底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房。 “二……二小姐?”刘三子有些吞吐地开口,眼里有着满满的震惊和不解。 这二小姐闺阁女子,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来着鱼目混杂的所在,不是说去公孙侯府么。 而下一瞬,刘三子就反应过来,这是在这儿逮他来的! 公孙子谦看着一脸惨白的刘三子,将手里那张从刘三子那儿得来的银票递给了简秋,扫了周围一眼:“这处已经是不便久留了,我知道一处隐蔽的,且走。” 简秋打量了那银票,似笑非笑地看着刘三子:“据我所知,按着你的职份,每月月钱三两,你在府里大夫人那里当值有两年多的光景,大夫人往日里从来不是豪赏下人的主,这每月不吃不喝都存下这三两月钱,两年才多也不到一百两,我这手里头的一百两来路还真是让人好奇。” 刘三子心下咯噔,要知道,那可是他现在的命根子,想到印象里二小姐简秋是极好说话的,正要开口向简秋求饶,就听见公孙子谦冷声道:“若是还想要回你的银票,跟着来。” 说完便是拉过简秋的手走了。 突然加重在手上的力度,修长白皙的手,那指腹触碰自己手上触感传来的带着薄茧,简秋有些愕然地抬眼看向公孙子谦。 公孙子谦察觉到简秋的目光,微微回首:“怎么了?” 简秋一顿,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脱离了公孙子谦的手,安静地并排走着。 至于落后的刘三子,简秋并不担心他就此遛了,要知道在赌徒的眼里,一两银子都是极为重要的,何况,如今是一百两。 果然刘三子跺了跺脚,就是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地静静跟上。 不远处,按着公孙子谦原来的安排停着一辆极为不起眼的马车,,车夫整四下张望着,见到了公孙子谦三人朝这方走来,便是随即放了凳子,撩开车帘,随后公孙子谦,简秋并着刘三子三人一同上了马车。 刘三子停着马车的咕噜声,就仿若是踏在自己的心头一般,一顿一顿,时间越长,刘三子越觉得事情似乎透着诡异,都凑了巧一般。 正胡思乱想着,马车停了下来,而周围是一片的寂静,可见已经驶离了繁华的商市街道。 刘三子偷眼看简秋,冷不丁发现简秋也在打量着自己,吓得开口:“二小姐,奴才这是一时赌瘾犯了,没管住脚犯了错,二小姐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奴才保证没有下回。” 简秋看着刘三子,笑容清浅:“谁没有个乐趣爱好,这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这可是采办的时候遛了去,这我要是没有瞅见也就罢了,如今非但瞅见了还是莫名有了这来路不明的一百两银票,你是知道的,大夫人毕竟不是我的生母,我如今又是初回府,这让我如何敢瞒下呀。” 刘三子一听,面色又白了几分,忐忑地看了眼公孙子谦,却见公孙子谦闭着眼小憩,当下哭丧着一张脸看着简秋:“二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如今只有二小姐能就奴才,能保住奴才在简府的活计,奴才家中还有老小,二小姐,奴才不能被撵出府啊。” 话语里满满的哀求,刘三子当然不会蠢到和简秋谈条件,尽管简秋如今这样的一副男装打扮是一个极大的短处,让人抓在手里四处宣扬名声就毁了,可是还有公孙侯府家的嫡长公子在,就半点容不得他这么一个下人放肆,惹恼了指不定就去见阎罗了。 刘三子的识时务让简秋很满意,到底是能得杜氏青睐的人,很懂得审时度势,简秋摆了摆手手里的一百两银票,清丽的面容,一抹淡笑始终洋溢在嘴角,平和的声音让人听着不由地有些着迷:“我也不是那般狠心的人,只是我有些问题一直困惑了许久。” 一听简秋这话,刘三子眼前一亮,知道这事有戏,当下欢喜地说道:“二小姐有什么疑惑尽管说,奴才必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真?” “二小姐不信,奴才可以赌咒。”说着,刘三子急急就真的发起誓来,可见这一百两还真是刘三子的命根子。 简秋静静地看刘三子将誓词说完,才悠悠开口:“还记得何良么?” 何良?! 刘三子顿时警钟打响,却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记得,曾经在账房做抄记的小厮。” “我听闻你一直以来都与何良交好,那段日子里头时常一处说话,那么必然是少不得一同酣畅饮酒了,酒酣之时,何良一个离乡之人提起故乡思念之人也是情理之中,你说一个人总不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是,如何会全府一人都不知晓何良祖籍何处,我想旁人不能为我解了这个迷惑,你定是可以的,是么?” 刘三子真的是越听越觉得心惊,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二小姐不过才回府短短几日,就抓到了事情的关键,摸到了自己这个绳上来,刘三子突然想起自己婆娘当初与自己吵骂时说的话:“你早晚有一日要坏事在这赌上头!”如今一语成谶。 想到自己刚才发下的重誓,刘三子显得有些颓然,眼里神色变幻莫名,嗫喏了半天:“这个,奴才,奴才实在是……” 简秋淡淡扫了眼刘三子,伸手抚了抚衣上的褶皱,道:“刘三子你知道么,昨日我进公孙侯府,便听见子谦表哥提起骑射场简府三弟的马匹确实出了纰漏,还是二哥亲自查验了出来,二哥可是个较真的人,这事可大可小,你说是么,端看三弟如何说了,周姨娘一向与母亲交好,疼爱我,我还未去看三弟呢。” 刘三子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简秋,只觉得少女面容清丽明媚,英气十足,只是那话语,却句句似刀锋,浑然之间已然到了自己的喉间、心间口,只要自己稍有欺瞒,就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循循善诱 从刘三子的眼里,简秋看到的是对自己的害怕,还有一丝戒备,低低叹了口气:“这事情过了这么久,知道何良的事何其多,谁能一辈子管住自己的嘴不会说漏了出去。” 威胁之后就是循循善诱,听了简秋的一席话,公孙子谦睁开眼看向简秋,若有所思、 简秋的话语说完,刘三子片刻就低下了脑袋,一时间车厢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简秋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刘三子的心里在做着剧烈的心里斗争,究竟是说还是不说,而二小姐说的也没错,这件事当初知道的就他知道的便有十来人,只是这些人多数都是被远远打发离开了京城,剩下两三人还在大夫人身边做事。 他一向守口如瓶很得大夫人的青睐,如今若是说了出来,大夫人应该不会疑心他。 只是大夫人做事一向极为不近人情,若是被发现。 可是如今能由得他不说么。 说?不说? 这两个选择在刘三子的脑中翻来覆去地纠结着。 “这时辰是越来越走的,再这么下去,若是本该置办货物的你不在,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故。”倏地,公孙子谦冷漠的声音响起。 刘三子只觉得一个激灵,心里打定了主意,终于抬起脑袋,低低开口道:“江南月城规元县平和村。” 简秋和公孙子谦对视了一眼,互相交换了神色,简秋的将眼看向一副忧愁深深的刘三子,自然是知道他还是对将出这样一个事实感到戚戚,将前伸手,简秋便将手里的那一直摆弄的一百两银票放在了刘三子身侧的软垫之上。 公孙子谦微撩开车帘,低声对着车夫吩咐:“回城。” 车夫立刻应了,旋即停静了好一会儿的马车重新行驶,这次一路赶的极快,马车驶到了通往恒顺赌坊的第一个巷子口,公孙子谦便是让刘三子下了马车。 今日的一行就是要得到何良的下落,如今目的已经达到,简秋当下便是与公孙子谦乘着马车朝着公孙侯府驶去。 站在巷子口的刘三子,目光忡忡地看着那灰黑的简易马车越来越远直至驶出了他的视线。 刘三子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一百两银票,喃喃自语:“但愿被出什么事的好。” 那日男装出府之后,简秋与公孙子谦刚刚回府,从后门才踏进去,简秋就看见流连居然是来回走着,一脸焦急地神色,看见流连的目光朝着他们看了过来。 简秋还未问怎么不在屋里头待着怎么倒是在这,就看见流连眼里闪过欣喜,大步走到了跟前,松了口气一般地说道:“小姐啊,你可算回来了,老太君方才派了人去小姐歇息的院子唤小姐,当时我便随口说了一个由头,只是也不知道能瞒多久,奴婢提心吊胆的,这就没在院子里,干脆来着候着小姐,左右小姐一回来奴婢也好将此事告诉小姐。” “外祖母派人来唤我?什么时辰的事?”简秋微微皱眉,看着流连出声问道。 流连应道:“小半个时辰之前,奴婢假说小姐一贯夜里眠浅,还未起。院子春痕看着,奴婢便是出来等小姐。” “那外祖母可有说是何事?”简秋仍旧微皱着眉,继续问。 流连张嘴正要说,就听见了公孙子谦的声音响起:“左右不过是谈心用膳。” 公孙子谦抬步走到了简秋的身侧,方才他有些事要交代车夫便是耽误了一些时辰,一踏进后门就听见了简秋的问话,对于一直朝夕相处的祖母甄氏的心思,公孙子谦不能说百分百知晓,却也是明白甄氏的用意的,便是开口了。 流连微微一呆,转而说道:“正是大少爷所说的。” 简秋看了公孙子谦一眼,露出一抹浅笑:“今日多亏子谦表哥了,既然外祖母唤我,我便先回院子了。” 公孙子谦颌首,简秋便是同着流连急步往一条小路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如今的这身衣裳外头只是罩了斗篷遮掩住里面的男装,要去见老太君,得先回院子一番梳洗换装梳发。 一番梳洗更衣之后,简秋便带着流连一同往春晖院去。 简秋这一次到公孙侯府做客,一连便是待了整整五日,老太君这才终于要放简秋回简府。 此刻的简秋坐在公孙侯府奢华的宽敞马车之中,闭着双眼没有言语,一旁同车的流连倒是微微掀开了车窗帘,露出一边眼,灵动的眸子滴溜溜地转动,眼里闪着好奇,毕竟她在天水庵陪着小姐带了整整一年多的日子,几乎都忘了这京都繁华的街巷是什么样的场景。 马车带着公孙侯府的独有标示,行驶在官道之上,两道的繁荣看的一清二楚,流连看的十分起劲。 简秋微张开眼,就看见流连聚精会神地目光直直盯着外头,无声地笑笑摇头,收回目光,随意地落在别处,心里转着心思。 那日从外头与公孙子谦一同回府,去拜见老太君的时候,简秋便是将何良的祖籍已经探明的一事告诉了老太君,原本没提便是不确定,不希望老太君空欢喜。 知道了何良的祖籍,那么要查到蛛丝马迹就不难,何良一介书生,千里迢迢来京应考求功名,不可能只是为名必然也是为利。 只要是为利,杜氏娘家有的是银子,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杜氏让何良配合着栽赃母亲,那么杜氏给了何良老家中某些好处便是极有可能之事,这便是切入点,只是远在江南,只怕要费上一段时日才能有眉目。 只是这样的可能也不过是多占了几分把握,万一这何良真不过是个被杜氏拉出来的凑巧倒霉鬼,没有这一层的厉害关系,那么又是一个死结了。 端的看刘三子那日的态度,但愿自己想的没错,这样母亲的事情便是得到沉冤,到时候…… 想着,简秋嘴角哦勾起一抹迷离。 母亲的红杏出墙一旦被看破是遭人陷害,且不说能不能拉出杜氏这个主谋,就父亲简荣越对公孙侯府就不是那么好交代的,吃不了兜着走! 简秋缓缓阖上了眼,继续闭目养神,好在外祖母的身子这两日好转了起来,这是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 咕噜噜的马车轮声响越来越慢,最后停止。 流连在方才就已经没有撩帘张望了,眼下见马车停了下来,便是当先一步下了马车,将凳子摆好,随后跳上马车,半掀开马车帘子,走了进去,将简秋身后斗篷上的帽檐戴上,掩住容貌,这才开口道:“小姐,咱们到了,下车吧。” 简秋在方才流连下车的时候就已经睁眼,浓密的眼睫轻闪,一双眼清泠平静无波,点了点头,由着流连搀扶着下了马车。 今日护送简秋回府的竟是公孙子谦本人,如今马上的少年墨发半束起,一身的墨蓝映竹云锦长衫,罩着墨色的斗篷,此刻勒着马绳,静静地看着简秋。 简秋注意到投射来的眸光,对着公孙子谦微微福利,少女清脆平稳的声音响起:“有劳表哥一路相送,简秋进府了,表哥一路慢行。” 说着便是与流连一同朝着简府敞开的大门走了进去。 看着俩抹身影消失,公孙子谦才重新打马,朝着身后的车夫开口:“回侯府。” 接着,扬长而去。 简秋越过大门的门槛,走了几步,骤然停了下来,只觉得一阵右眼皮直跳,简秋的心里莫名涌起一阵不安。 一旁的流连十分不解:“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简秋轻轻摇了摇头:“我无事。” 嘴里这般说,简秋目光凝聚在小径延伸出去的那方所在。 流连顺着简秋的目光,更是疑惑了:“小姐在看什么,这不是咱们要去千福院的路么?” 简秋没有立刻回答,倒是沉吟了片刻,复开口道:“祖母那儿先不去了,咱们先回点秋院。”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原本是一回府便去老夫人那里问安,如今她想回点秋院看看。 对于简秋的决定,流连从来没有反驳过,现下同着简秋转了方向,踏上另一条小径,简秋走的快了些,一路的穿花拂柳,两人终于视线中出现了不远处的“点秋院”三个字的匾额。 简秋看见入目的点秋院如往日一样,没有其余奇怪的地方。这才快步朝着点秋院走去。 只是一进了点秋院的院门,简秋正要朝着自己的闺房走去,流连却是突然开口道:“小姐,你看那方……” 顺眼看去,简秋就见春痕一脸焦急地来回走着,专注到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从公孙侯府回到了这简府。 春痕的目光在简秋将要开口的时候,已经落在了简秋的身上,骤然如看见救星一般,一下子快步走到了简秋的跟前。 下一刻近在简秋眼前的春痕,面容之上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焦急开口说道:“二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昨儿大夫人领一班子人就把李妈妈带走了,昨夜一夜都没有回来啊。” 简秋心中一凌,右眼皮又是跳了跳,开口道:“李妈妈好好的,大夫人为何要带了去,究竟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昨日周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大夫人冷着脸带着人来,说是李妈妈在周姨娘那儿当差的时候动了手脚,说是,说是要来李妈妈一命还一命!”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交心 春痕的话说的急,倒是咬字清晰,一时间流连瞪大了双眼看着简秋,一时的怔忪之后,杏眼里就涌上了满满的焦急,顿时开口:“小姐,这怎么会……” 流连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了简秋那纤细的柔荑,就发现简秋的手一阵如冻般冰凉,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简秋如玉般凝白的面容竟是不同于往日,惨白的看不见血色,一下子流连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 简秋清凌凌的眼眸之中越发森冷,闪过一瞬的惊愕之后,重新归于平静,心里犹如明镜一般。 周姨娘滑胎、李妈妈被抓。 这一切出自谁的手笔,她会不知道?! 简秋觉得心口堵得慌,犹如重锤压下,还有缓缓逼近心房的趋势,她确实没有想到杜氏会在设计周姨娘滑胎之后这么快就把苗头对准了李妈妈。 一命赔一命? 谁该真正赔命不用去查简秋心里都一清二楚,无非就是杜氏想借着李妈妈来打压震慑她,提醒她这内宅究竟是谁说了算,要看着谁的脸色过活,不要给脸不要看脸。 “走,去兰院!” 话语一落,简秋深深看了一眼低垂眉目的春痕,看着她那微微抖动的双肩,眼底滑过一丝了然,再次说道:“春痕留下吧,流连随我同去。” 简秋话毕,当即转身便是疾步朝着院门外走去,流连赶紧跟上。 晴朗的天骤然刮起一阵冷风,在这冬日显得萧条而冰冷,冷风撒过疾步而行简秋清丽的面容,带着刺啦啦的疼,遥遥的苍穹,悠悠地飘起了点点雪花。 越来越多。 简秋快速仰首,冬雪飘扬,抿了抿唇,不顾被风吹落的帽檐,让雪花打湿了自己梳理的整洁的发鬓,雪白沾染了满发,流连疾步走到了简秋的身侧,伸手就要替简秋重新戴上帽檐,简秋只是摆手,无声快步前进。 兰院坐落于简府的竹林园之后,位处北面,简秋并着流连穿过了竹林园,从西面的点秋院到北面,往小径走,加上脚程极快,没有多久便是看见了远处题着“兰院”二字的匾额。 “小姐,李妈妈应当是在大夫人那儿,怎么小姐往周姨娘这儿来?”流连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这事能不能避过去,必须周姨娘出力,流连,如今我到了兰院,你且去寻刘三子,此刻正是外出采办归来的时辰,到时候……”简秋停了口,示意流连凑近过来。 流连赶紧凑了上去,便是听见简秋附耳对自己低声交代。 “可听明白了?” 流连点了点头,眼里还有疑惑:“只是往常我都听说这刘三子采办都是好一会儿才回来,若是遇不到,那李妈妈……” 简秋眼里涌上一丝精光,若是往常自然是遇不到,一进赌坊,身为赌徒的刘三子如何能轻易抽身,不过这几日要是不学乖也就不是能在杜氏跟前爬那么高的刘三子了,淡淡说道:“你会遇到的,别忘了我说的,一定要不能出纰漏地说。” “明白,我都记着了。”说完,流连转了身,却是朝着来时的路小跑着离开了。 简秋容色微敛,暗自平复起伏的心绪,但愿来的及,不!会来得及的! 兰院原本是不存在了,原本这里是建着一个凉亭,有一处水榭,记得母亲无意的时候提过,当初第一次带着周姨娘游竹林的时候,周姨娘曾说过这处的景致极好,可惜了没有院落,后来母亲做主让父亲收了周姨娘,便是建了这兰院,这个院名是母亲让周姨娘自己拟的。 兰院之中有着独特的竹房,夏日的时候,在里头抚琴,午歇十分惬意,这是兰院的特色。 曾经母亲带着自己时常往兰院走,自己最喜欢的便是这处竹房,青翠的色泽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舒服。 走进兰院的一刻,简秋就看见从竹房中慌张着神色疾步走出来一个人,定睛看去,正是周姨娘的贴身丫鬟翠屏。 只见翠屏手半捂着额头,眼眶发红,发髻有些歪曲,却不敢发一声快步走出,临到了门口几步之后,又回头看了竹房,抿了抿唇,站着却没有再走远,只是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言。 如黛的双眉微微皱起,简秋抬步朝着那方的竹房走去,清泠的眼扫视着兰院,却发现除了翠屏没有其余的下人。 绣海棠嵌银丝的精致绣鞋踩在落满积雪的地面之上,伴着点点扬落的雪花,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翠屏听见了声响,半转过身望了过去,就撞进简秋平和淡容的眼眸之中,一袭素雅的绣水墨斗篷,衣尾滚着一圈银丝,点缀着朵朵祥云,领口处圈了一圈的雪白狐毛,发未戴簪,梳着简单的髻。 如墨的发落了点点的白雪,倒像是冠了颗颗珍珠点缀一般,映衬着那张清丽出尘的如玉面庞,显得让人眼前一亮,那双眸子正看着自己,让翠屏一时间竟然忘了福礼。 “姨娘这是怎么了?” 直到简秋走到了跟前开口问话,翠屏这才猛地醒神,赶紧福礼回答道:“姨娘她……” 翠屏的话还没说完,竹方里头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瓷器碎裂的声音。 简秋在翠屏抽手行礼的时候,就看见翠屏额头之上的一片红,带出一丝血迹,自然是明白了,双眼望向那竹方微阖着的房门,淡淡开口:“我知道了,你先去准备热水,随后姨娘洗漱是要用的。” 翠屏一愣,正要说什么,就见简秋一脸微笑地望着自己:“有我呢,去吧,你额头上的伤记得上些药。” 说完,简秋抬步就朝着竹房走去。 翠屏顿了顿,终是听了简秋的话,转身往小厨房烧热水去了。 简秋将竹房虚掩着的房门轻轻推开,就有一件青花瓷瓶猛地朝自己飞来,根本来不及避让,堪堪在自己侧脸半寸擦着耳旁飞了出去,一下子砸在了门框上,下一刻,碎落一地。 没有侥幸躲过的后怕,简秋只是淡淡地转眼,看了一眼已经化作一堆废瓷的上品花瓶,回转眼眸,清泠的眼朝着前头看去。 “都说了没有我的吩咐别进来,真当我平日未曾大声说话,就可以僭越自作主张了么!”带着几分虚弱的女子声音响起,声音之中可以明显听得出女子的怒火。 简秋清泠的眼下一刻就看见了竹屋错落的珠帘之后一道纤细的身影。 错落的珠帘被一半打到回环的竹壁,让原本帘后应该只是依稀可见的女子身影还有面容一下子清晰的呈现在了简秋的眼里。 周姨娘的生的一张瓜子脸,眉目清秀可以算的上是上乘,四个月的孕喜让原本的瓜子脸显得有些丰腴,只是此刻苍白无比,虚弱之态可见昨日的打击对这个将要第二次为人母的女子来说依旧是痛苦的。 此刻的周姨娘半抚着胸口,喘着气,可见方才的情绪起伏对她如今的身子带来的是不小的折磨。 周姨娘微微闭着眼,等着这口气缓过去,没有意料之中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响起,反而是越发的接近,周姨娘秀美的眉拧起,倏然睁开眼,目光如炬地带着凌厉直直射向踩着步子走来的简秋。 接触到那目光,没有简秋记忆之中的柔和恬淡,反而带着抑制不住的怒火,没有喷发的出口,急切需要寻求发泄,盈盈满眸的怒在四目相对的时候,简秋就见周姨娘眼里闪过诧异、怪异、欣喜、最后归于颓然和怨恨。 这样复杂的神色对视之间尽显无遗,简秋叹了口气,低声开口:“姨娘,昨日的事简秋听闻了,只是周姨娘莫要哀伤太过,还有三弟。” 周姨娘的眼里划过疼痛,语气带着哀戚:“只是我心中难过,二小姐,你不该来这儿的。” 简秋听出了周姨娘的话里没有怒火,她便知道,所谓的李妈妈害死孩子的事,周姨娘事不信的。 “我来是希望周姨娘能与我同去见大夫人,简秋相信姨娘是知道李妈妈是无辜的。” 周姨娘微微一怔,转而哂笑:“无辜又如何,凡是她要下决心除去的,可有论过无辜还是不无辜!当初先夫人……” 话说到这,周姨娘想起什么,顿住了片刻,面上换上凝重:“二小姐应当保全自己才是,这是李姐姐的命,我又何尝不想替我那未见世面的孩子报仇,只是她的手段太毒辣,心机太深沉,二小姐也说过,我还有三公子,我不能冒险。” “二小姐知道么,那日骑射场,三公子回府将那日骑射场马匹莫名出错一事告诉我时,我便知道,那绝不是意外,这么多年,我看的多了。”周姨娘看着简秋,面色颓然。 简秋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周姨娘的拒绝,只是兀自走到了琴架,伸手轻拨琴弦,清灵的琴声断断续续响起,简秋纤手翻转,琴音突然转急,似有千马奔腾。 周姨娘听着不由皱起了眉。 终于,音止,简秋倏然双眼直视周姨娘,眼里有着狠厉:“那姨娘可知,一味的退让不过是让对方越发得寸进尺,觉得可欺,有时候只要敢反击,你就会发现也不过如此,有朝一日,我定要替母亲讨回公道,让姨娘的仇得报!如今,只要姨娘信我。”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针锋相对 寂静的竹房,没有了方才犹如银瓶乍破水浆迸的急急琴音,简秋清冷的话中带着凌厉的气势,字字如珠玑般,一点一点,伴着透窗而入的冷风卷动珠帘铃咚的声音,连贯敲击在周姨娘的心房之上,让周姨娘浑身竟微微震颤。 那压抑在心底数年的心思似乎就要呼之欲出。 周姨娘微微眯了眯眼,如秋水般的杏眸变得迷离,眼前又闪现曾经的点点滴滴,有先夫人公孙芳仪时常失落暗自垂泪的情形,有杜氏不经意间流露的嘲讽,有自己做小伏低伺候杜氏的情形,甚至她看见了自己当初失去第一个独独只有两个月身孕却没能保住午夜失声痛哭孤独无助的情形。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渐渐地叠加,先夫人公孙芳仪的不甘却最终容忍,自己的懦弱与害怕也是容忍,换来了什么? 先夫人屈辱身死还未正名!就连自己唯一的骨血二小姐也从堂堂尚书府嫡小姐一朝沦为庶女!而她呢,换来了又一次的滑胎! 手里的锦帕已经搅做了一团,周姨娘的眼满满升腾出一抹深色。 周姨娘骤然睁大眼,眼里的迷离尽散,目光定定地直视着渐渐走近的简秋,眼前的少女没有了一年前记忆之中的灵动活泼,周身的气度沉着,她读得出在那看似平淡的容貌之下,平和的眼眸之中,有着和她极其相似的戾气。 莫名的,周姨娘心里想要相信眼前这个明明身子瘦弱,面容清丽的少女,看着那熟悉的面容,真的是像极了曾经的公孙大小姐啊。 只是神似,这性情却不是大小姐会有的。 周姨娘扶着榻缓缓站起身来,凝眸说道:“二小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庶女与嫡母,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个不好,万劫不复,前车之鉴二小姐忘了么。” 简秋如幽潭般清泠的眸,没有波澜,嘴角勾起一抹哂笑:“简秋只问姨娘今日信不信我,是否与我同去?” 周姨娘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眼神坚定:“信,我与二小姐同去。” 翠屏将烧好的热水用往日的铜盆盛了,已经站在了竹房的外竹子做成的台阶之下,心里打着鼓,不知道该不该抬步踏上台阶。 还犹豫着,就听见简秋的声音响起:“巧了,翠屏,进来伺候周姨娘洗漱更衣吧。” 翠屏一愣抬头间,就看见简秋缓缓走下台阶,要擦身而过的时候,翠屏不经意间瞧见了简秋挂着右侧的原本小巧的耳垂被带出一丝血痕,微微一愣,惊愕道:“二小姐,你的耳朵受伤了。” 简秋闻言,抬手抚耳,将手凑到眼前时,果然带着血迹,明白是方才投掷出来的那青花瓷瓶擦耳之际挂到耳坠这才划出了口子,简秋淡淡地说道:“无碍,快去吧,我们急着去。” “翠屏,快给我梳洗更衣!”这时,竹房里头也传来了周姨娘的声音。 翠屏赶紧端着热水便是进了屋。 一番快速的收拾了装扮,周姨娘对着铜镜,干脆就梳发髻,从首饰匣中取过一直浅翠簪子,将一头墨发松松垮垮地挽住,翠屏细心地将斗篷给周姨娘批号,搀着周姨娘脚步轻快地就出了屋。 收拾完毕,简秋并着由翠屏搀扶着的周姨娘一同朝着那杜氏的院子急急赶去。 苍穹点点雪花仍在飘洒,好在不大,并不影响视线还有前行的步伐,三人脚程又快,钻了假山的小径赶去。 三人一到云尘院,还没踏进院子就听见一声女子凄厉的声音。 周姨娘面色一惊,她听的出来这是李妈妈的哀嚎声,曾经同为公孙芳仪的陪嫁丫鬟,李妈妈大了周姨娘五岁,往日里也是一个脾性极好的,若不是痛到极处,绝不会发出这样的喊声。 简秋却是已经不顾仪态,干脆就半掀起掩脚的百褶襦裙,快步当先就进了院子之中。 一进院子,入目的便是原本宽敞的院子正中间,两个妈妈双手各自按着一人的肩,死死将地上的人按住,简秋顺着眼睛看向地。 被飘扬而落的雪花铺陈一地,那处被迫跪下的人双膝却是一片鲜红,满地的白只有那一处的红显得刺耳眼眶。 简秋几乎要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却是紧紧握着双手站住不让自己退却,她仍旧可以看出,此刻跪在地上的李妈妈双肩因为不堪双膝的疼痛而颤抖着。 “我的天……”随后进了云尘院的周姨娘看见了这样的一幕,不由惊呼,那李妈妈双膝的血红让周姨娘一下子就想到了昨日夜里她滑胎之时那触目惊心满地的红,不由双脚一软,就要跌倒在地。 一直半搀着周姨娘的翠屏赶紧侧了身子,支撑着周姨娘大部分的体重,让周姨娘不至于滑倒。 简秋快步走到了李妈妈的身后,用力地将按着李妈妈双肩的两个妈妈大力推开,两人淬不及防没想到看似柔柔弱弱的二小姐怎么突然间有了这么大的力气,加上雪天地上湿滑,当即就是连连后退了几步。 “小……姐,你不……该来的。”双膝的剧痛让李妈妈的视线有些模糊,下一刻被简秋搀起,看清了简秋的面容之后,李妈妈虚弱地说着,手上用力还想推开简秋不让简秋扶着。 “我该来,我还要带你走,活着走。”简秋定定说着,目光含着疼痛,终于隐去,带着几分冷漠,目光转动之间,就直直扫进了前方大敞而开的屋门。 杜氏一身的暗红绣牡丹滚金线绕花襦裙,外罩一件银色狐毛大敞,手里抱着精致雕蝙蝠福字暖手炉,气定神闲地坐在屋内高位的檀木雕杜鹃花纹的椅子上,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脸上施着精致的妆容,发鬓插着流苏,额前摇缀着映红的璎珞,整个人庄重之中带着点点妩媚。 杜氏的两侧垂首站着两个丫鬟,此外,竟是没有自己那嫡长姐简芯的影子,将屋内的情形收入眼底,简秋心里泛起一阵沉思,面上神色不改,问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之中交汇,杜氏已经徐徐站起了身,抬步就朝屋外走,语带关心地说道:“秋儿这才刚从侯府回来,舟车劳顿的,应该回去好好歇着,怎可在这扬雪的天还急匆匆地来云尘院,快进屋里来。” 说着杜氏便是也只身不打伞,不掩帽,腾出一只原本握着暖炉的手径直伸出就要去握简秋的手。 听着那一声“秋儿”从杜氏的口中吐出,简秋心里涌起一阵恶心,仍旧摆着脸,淡淡开口:“不知道李妈妈做错了什么事,惹得母亲这般的生气?” 杜氏的手伸到了简秋的眼前,却没有见简秋伸手握住,杜氏一时脸上显得有些感概,心里渐渐的火气涌了上来,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不见:“秋儿,这是后宅的事,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不要过问这些。” 简秋极力扶着双腿发软显然是无力单独支撑的李妈妈,方才那起身的时候,她明显看见了那簪子大小的密密麻麻针板上头那针剥离李妈妈双膝的时候,李妈妈痛苦的神色一晃,仿似要昏倒一般,那般的疼痛,让简秋想起了自己被处于九九八十一刀剐刑,那切肤之痛尚且如此,何况针入骨髓。 既然今日你敢这样做,那么就从此撕破脸也无妨! 简秋眼里的冷意更甚,也不理会杜氏此刻的尴尬,哂笑一声,字字珠玑:“简秋担不起大夫人这声秋儿,今后还是免了吧,不瞒大夫人,方才回府后,简秋便是往兰院要去看望周姨娘,毕竟那日初回府还未来得及,谁知周姨娘拉着简秋就要来云尘院,路上周姨娘告诉了简秋李妈妈的事,简秋这才知道,李妈妈的为人,周姨娘也是相信不会这样做,简秋也是,那么,大夫人觉得呢?” 明显疏离的口气,这是杜氏没有想到简秋敢在初回府不过短短几日就该这样与她说话。 短暂的惊愕之后,杜氏的眼眸开始一寸寸地冷了下来,眼里的柔和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当家主母会有的凌厉和威慑,沉声说道:“凡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谁能料的准,昨日连夜便是从李妈妈的房里搜出了物证,人证兰院的几个小厮和厨房的丫鬟也都说了,容不得不信。” 简秋只是轻轻一笑,知人知面不知心,说的还真是讽刺的很啊!简秋眼里兴味十足:“那便如大夫人所说,李妈妈认了么?” 杜氏冷冷哼声:“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认。” 黛眉轻佻,简秋眼里的冷寒已冰冻千尺,说出的话却是冷静平和:“好!大夫人既然这样说,那么只管把李妈妈往京兆尹那里送,这般的动用私刑,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夫人别有目的,再有,针板之刑我朝已禁令私家内宅不得动用,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夫人别有目的,这不是平添话柄么,动用私刑传了出去,只怕皇上都要重新审度父亲家中到底还有没有家规,毕竟一家乱,何以安心朝政。” 这一番话说完,杜氏貌美的面庞一时间阴晴不定,风云欲来,她没有想到,简秋会将此事三言两语扯上丈夫在朝当官,如今明面的旨意还未下,左丞相之位若要变卦也未尝不可,这中间要是出了纰漏,有了风言风语,后果…… 一时之间,她竟然找不到话反驳简秋。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甩你一巴掌 洋洋洒洒的雪不停歇地下着,杜氏出门的急,很快,发鬓、面庞之上就是沾染了雪花,雪花触碰到温热的脸,点点的冰寒渗入肌肤,让杜氏的心思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 杜氏微微眯起了眼,看着眼前就那么淡然地扶着李妈妈站着的简秋,那双清凌凌的眼,还有那张脸,让杜氏一下子压抑的怒火蹭蹭地就要压过理智,喷薄而出。 这和那人有着极其相似的容貌,在过去十多年的岁月中,一直压了自己一头,甚至就算如今终于如愿成了简府的一家之主,可是这辈子她都无缘让丈夫简荣越八抬大轿,穿正红嫁衣,行婚嫁大礼进简府的门,这一切,都只有公孙芳仪才得到过,而这一切,曾经应该是属于她的! 没错,今日她确实是存了私心,这才对李妈妈动了私刑,她为的就是让简秋受到风言风语的影响,她知道周姨娘这个贱人和公孙芳仪一直都是主仆情深,如今简秋回来,她在明面上必须维持嫡母的气度,而这样的隐忍她自认是做的到的。 虽是如此,杜氏却是丝毫不希望简秋的日子过的太好,这样的一个机会便是离间周姨娘和简秋的最好时机。 最后她在出面唱白脸,简秋终究不过是个毛丫头,先前就算存了对她的疑心,只要她一次一次明面上的帮助她,如何不能打动毛丫头心头的疑虑。 这些,一开始都是杜氏在心底盘算好的,原本的进展也是按着她的设想进行的,简秋的容貌不如简芯,却是比之二房的四小姐简可琳、三房的三小姐简依柔要貌美,加之还有侯府这样的一个助力,如此的妙人埋没在深庵之中太过可惜,就该加以利用,将来用简秋的婚事可以成就许多大事。 只是,这明明进展顺利的开始,自己也将简秋从庵中弄了出来,当初对公孙芳仪的设计暗算早就抹去了蛛丝马迹,简秋又是闺阁女子,杜氏自认为简秋就算怀疑也是不能断定。 而几日前,简秋时隔一年之久重回府,那在老祖宗孔氏面前的一番表现,那样的淡然,楚楚哀戚,却丝毫没有为自己的母亲辩解,甚至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丝毫的闪躲和疑心,这些都透着古怪,还有后来简芯意外的花园出丑,更是从简芯的口中得知与简秋脱不了干系,杜氏越发觉得如今的简秋与一年之前的那个心思单纯毛丫头不同了。 尽管那笑是对着自己,杜氏也觉得诡异。 周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杜氏原本就不会让她生下来,本可以让她看起来像意外滑胎,杜氏转了个心思,要震慑简秋。 而如今站在自己眼前的简秋,那清泠的眼没有多少愤怒,藏着寒霜,却是冷静的很怕,甚至还能沉着地挑出自己的短处,见缝插针,而不是她料想之中梨花带雨地请求自己饶恕李妈妈。 不对劲,很不对劲! 忽然间,杜氏的脑海中闪过简芯几日之间说过的话。 只怕是纵虎归山…… 这些念头在这尴尬沉默的片刻,一一从杜氏的脑中闪过,让杜氏的眼如刀似箭,含着坚冰的话沉声说道:“好!果然是能说会道,这是一个庶女该和嫡母说的么!牙尖嘴利,狡辩!” 庶女嫡母这样的话都已经说了出来,简秋心底冷笑,可见杜氏已经是被真的激怒了,隐隐已经要撕破伪善的脸面了,尽管如此,这对于她来说又怎么样呢? 她会在乎区区一个庶女的称呼?呵呵,前世更屈辱的她都走过来了,若不是她一旦信任一个人便是无条件的信任,何至于最后不是撞了南墙惨烈收场才终于相信了简芯、诸葛晏的真面目。 其子莫若母,杜氏又如何是个好相与的,想要让她暴怒,她是怒不可揭,只是想要从面上看出?下辈子吧! 简秋盈盈的眼眸清泠不动,微微低下头,显得眉眼恭顺,轻声开口:“简秋不敢,正如大夫人所语,简秋不过是区区卑贱庶女,如何敢顶撞嫡母,简秋一番言论皆出于为简府、为父亲、为嫡母才斗胆相言,莫不是简秋方才所说错了?” 云淡风轻的话以反问收场,轻飘飘地把问题推回给杜氏,杜氏仿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因为压抑着怒火微微绷紧,胸口已经有了剧烈的起伏。 “好!好!好一个为简府、为父亲、为嫡母!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儿。”杜氏一字一句都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之势,惊得一旁半靠在翠屏身上的周姨娘眼皮一跳,她还从未见过一向以大方得体,浅笑不变的杜氏也会有被人激到这样火冒三丈的时候,还是一个不过十二岁的毛丫头。 杜氏已经完全忘记了一开始的目的,她要的不过简秋的做小伏低,唯唯诺诺,眼里迸射出一道阴狠:“就算你说的在理,谋害简府子嗣,一个区区下人妈妈,私刑又如何,死都不足惜,我便这样做,又!如!何!” 话语说完,杜氏猛地转身,目光如炬落在了屋内的两个静静站立的嬷嬷身上,沉声道:“还不把二小姐和那下贱的奴仆拉开,给我乱棍打死!” 简秋扶着李妈妈的手不由收紧,眼角余光瞥向大敞而开的门,迟迟没有见到流连的身影,双眉骤然锁起,转眼像周姨娘投去目光。 周姨娘还心有戚戚,遇上简秋投射来的视线,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终是咬了咬牙,眼看着那两个嬷嬷冷着脸就要去强行拉开李妈妈和简秋,一旁的小厮已经准备好了长椅和木板,周姨娘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柔荑,用尽最大的声音尽量不让自己发出颤音,高声说道:“不是李妈妈,不是的,她是冤枉的。” 这一声高呼,让杜氏往屋里走的脚步顿了下来,一想到往日唯唯诺诺的周姨娘今日一和简秋搀和在一起,就敢如此大胆,心里的火越发腾腾地往上涌,也不回首,背对着厉声开口:“还不给我快些架上去!” 简秋心里咯噔,知道如今局势不妙,这打算按着自己的第二个法子来办时,眼底的余光终于收进了门外一双宽大的锦靴,简秋低垂的眉眼,那清泠的眸子闪过一丝冷笑,带着狐狸般狡黠。 两个嬷嬷已经开始动手拉扯了,简秋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番,便是一个踉跄惊呼一声就是直直栽倒在了铺满白雪的冰冷地面,目光流转,对上周姨娘,嘴角微动。 周姨娘一怔,响起方才一路上简秋交代的,当下便是猛地推开翠屏,摇摇晃晃地朝着杜氏走去,楚楚的声音弱弱响起:“大夫人,私刑是万万不能再有了啊,已经受了针板之刑,如今若是活活打死,传了出去,就算是罪有应得,也不该这样处置了,何况,我是相信李妈妈不会这样对我的。” 杜氏半侧过脸,余光落在了周姨娘已经是攀上自己襦裙的手,黛眉皱起,厉喝一声:“其余的人都死了不成,还不把周姨娘扶起来带进屋去,李妈妈给我往死里打!” “大老爷……” 一声带着惊愕的语气从周姨娘的口中而出,杜氏顿时睁大了双眼,心里一紧,才半侧过身,就见简荣越冷着脸将周姨娘半扶着带过给急急赶来的翠屏怀里。 下一刻,杜氏看见丈夫那双眸蕴着阴鹜,唇紧紧抿着,杜氏心里一急,暗道不好,正要开口解释,就觉得脸上骤然一阵火辣,一声“啪”的声响尤为清脆。 杜氏捂着半边脸颊,眼眶顿时就涌动着水雾,却是戚戚不敢说一句话,她从未见过夫君简荣越发过这样大的火。 “针板之刑?还要乱棍活活打死?真是好极了!烟云,你这个内宅管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想来几日之前我亲自交代之事,你是置诸脑后了!”简荣越目光阴鹜好不掩藏,就那么沉着面色。 流连赶紧将地上对的简秋扶了起来,简秋摇了摇头,低声道:“快去扶着李妈妈,我无碍。” 简秋站定了身子,眼里一派的怯怯,半低着脑袋,余光却是留意着简荣越与杜氏。 简荣越有着出色的面貌,常年的锦衣玉食,如今已是将近四十的年纪却仍旧俊美偏偏,潇洒倜傥,如今这样的简荣越,简秋还真是头回见,一想到方才那一巴掌,简秋心里渐渐泛起嘲讽。 这便是自己的父亲,尽管是曾经两情相悦入杜氏,一旦触及自己仕途,会影响到自己的左丞相升迁之事,便是翻脸不认人,这个父亲,一样无情,狠而自私。 当着如此多的下人面,这样一把掌,杜氏的脸面算是去了一大半了。 简秋低垂的眸划过快意。 一同来的还有简于睿,此刻凝着眉看着一院的情形,对于此刻勃然大怒的简荣越,简于睿知道,沉默才是对的,一开始也是杜氏做错。 杜氏战战兢兢,却是不甘就这样下去,泫泫欲泣道:“老爷,我虽做的过激,只是这李妈妈可是让周姨娘滑了胎,那可是简家的骨血啊。” 简荣越却是好似听见笑话一般,勾唇冷笑:“是不是李妈妈做的,你今日就好好听听!” 说着,骤然一挥手,简荣越冷声道:“刘三子,过来!”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谁比谁棋高一着 简荣越的这声阴测测的喊声,瞬间,杜氏的眼里划过惊愕,视线顺着就望了过去。 只见原本简于睿站立的身后,一个人垂着脑袋,脸都要垂到地底上一般,身子还有些抖动着,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抬起头来!” 简荣越的一声厉喝,惊得刘三子赶紧把脸刷地就抬了起来,眼睛死活也不敢往声源处看,他当然知道,此刻那杜氏正是站在简荣越的身旁,只是不自觉地无焦距远望。 冷冷地哼了一声,简荣越指着已经抖着身子麻溜走到了自己跟前几步的刘三子,冷声说道:“这可是你当初一力夸赞的好奴才,你今日就好好听听他都办了什么利索事。” 杜氏现在是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瞪大了杏眼,直勾勾地看着刘三子,心里一阵寒凉,只怕事情要遭。 “说!” 又是一声厉喝,刘三子只觉得双腿一阵发软,原本就是强撑着站着,此刻竟是一弯膝盖,砰的跪倒在地,眼睛余光不由得朝简秋的那方望了一眼。 目光触及,简秋的眼里平静带着一丝诡异,暗含锋利。 想起就在不久之前今日二小姐身边的丫鬟流连找上自己的时候,还有连带的那一番威胁,他从那日的赌坊之后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一次是出卖,杜氏是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如今二小姐许诺能想法子保住他的命,只要按着二小姐的话去做。 原本刘三子还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大不了如今反口,大老爷一向尊重大夫人,只要咬紧了,他刘三子也没事,而如今方才的那一巴掌,他刘三子要是还看不清如今的形势,那就白混了这么些年了。 如今,不管二小姐的许诺是空口说白话,还是言出必行,他只能堵在这上头了,押杜氏,那是必输无疑! 心里一瞬之间心思已经转过了几个来回,刘三子不顾一地的落雪,头就往地上埋了进去,音量却是拔高了许多,一字一句地说着,清晰地传进了在场的众人耳里:“奴才该死,奴才今日外出采办之时便是听闻了周姨娘滑胎之事,大夫说是屋内熏的沉香混了麝香,这才想起来几日之前,采办进了一款新香,想着是往日买香的老铺子,一时忘了问有孕之人可不可用,不曾想酿成如今这样的事,奴才该死,望大老爷大夫人恕罪啊。” 这话刘三子说的一半真一半假,这事的购置确实是经了他的手,只是一开始他便是知道的,如今,他虽然不明白为何二小姐让流连告诉他把过错往他自己身上推,不要拉上大夫人,至少他一直都是大夫人的人,只要他招了大夫人,不怕大老爷不怀疑。 想归想,刘三子也委实不敢真把实话全抖了出来,要知道大夫人的娘家虽说非豪权之家,也是富庶之家,历来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一个无名小辈,是吃罪不起大夫人的。 一旁的周姨娘听到了这番话,眼里顿时涌上怒火,不管不顾地推搡着扶着自己的翠屏,就要朝跪在地上的刘三子扑过去,尖声说道:“好你个无心之失,你还我孩儿,你还我孩儿!老爷,你要为如儿做主啊,那可是咱们的孩子,都已经四个月,胎已经稳了,就因为这个奴才!就因为这无心之过!老爷……” 周姨娘说着,竟然是一时一口气上不起,眼前一黑,竟是就软倒在了翠屏的怀里,翠屏一下子就着了急,低声唤道:“姨娘?姨娘醒醒啊。” 简荣越心头一震烦躁,几步走上前,对着跪倒在地的刘三子,抬脚就是对着胸口狠狠踹了一脚。 “睿儿,把这贱奴才让人拖下去鞭挞三十鞭,逐出简府,把这贱奴的样貌张贴出去,连同罪行一并详述!” 简荣越说完,便是大步走向翠屏,一把扶过翠屏怀里昏倒的周姨娘,双眉皱的更紧:“姨娘刚滑了胎,身子不好,你还让走这么长的路来,扣一月月钱!” 翠屏垂着脑袋低低应是。 简荣越转眸,视线再次落在了满目泪痕的杜氏,真是梨花带雨,原本到了嘴边的凌厉少了三分,却依旧是冷着脸说道:“今日起,大小的事我会让母亲操劳一些,你就闭门好好思过!” 话毕,抬步并着周姨娘朝着院门走出去,翠屏赶紧跟上。 因为刚才的一脚,刘三子只觉得胸口一阵重压,下一刻就四脚朝天仰趴在了地上,腰部碰到了一处硬石,疼的龇牙咧嘴,却是不敢哼出一声,硬生生忍住。 连着简荣越说出的那一番话,刘三子那是吓的瞬间面无血色,心中哀戚,这要是画像满京都粘贴了出去,这便是意味着他在京都是永远没有立足之地了。 他是死契,逐出简府,死契却是留在简府的,他这样的奴才,还有哪个府邸能有他的容身之地,这分明就是要让他身不如死,大老爷从来都是这样狠绝的。 唯一不幸中的万幸,还留着一条命,今后虽要远走他乡,至少活着,他不想死。 简于睿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自己的母亲杜氏,俊朗的面上有着几分失望, 沉着声吩咐小厮去架起地上的刘三子,自己则是抬步,走到了简秋的跟前,看着垂着脑袋,视线略了一眼流连搀着的李妈妈,有落在了简秋有些微微发抖的身子,带着几分内疚低声说道:“这事让你的人受累了,随后我让人送上好的金疮药去点秋院。” 说完,兀自抬步也是离开了云尘院。 杜氏那到了嗓子眼的心缓缓放了下去,虽然如今被禁了足,收了内宅的权利,多年的夫妻,杜氏在刚被掌掴的一瞬间,是满腹委屈的,如今却是冷静了下来,自己确实是犯了错,凡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夫君又没有这样的果断恼怒到掌掴自己,便是存了袒护的心思,所以,杜氏是可以理解简荣越的。 只是眼神接触到自己二儿子简于睿那失望的眼神,心里满满不是滋味,她是想不明白刘三子这奴才哪根筋不对,跑去简荣越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好在聪明的没把她招出去。 下一刻,杜氏又猛地明白了关键,她朝流连看了一眼,顿时恍然,目光讶然地看着此刻敛眉静息站着的简秋,神色复杂,修剪齐整的指甲渐渐收紧,刺入肉里,今日之后,杜氏知道,简秋这毛丫头以后只怕是一定要与她对着干了。 留不得! 如今这院子里头,重要的人物走的都差不多了,能有这么炙热的视线盯着自己的,简秋自然是除了杜氏不作他想。 缓缓地抬首,视线从洁白的地渐渐上移,远望,转而落在了杜氏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眼。 四目相对,简秋一脸忧愁,清丽的眼含了几分了然,甚至眼底藏了一丝笑意,开口说道:“嫡母,你看李妈妈如今已经是杵着还一会儿,这万一以后要是腿上落下毛病,父亲以后见着了,难免想起今日之事,那可就……” 杜氏任凭自己的指甲嵌入掌心,甚至偶湿热感透出,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好不容易才平复自己的心绪,她现在不能发怒,否则就着了这蹄子的道了,咬着牙道:“你们都听见了么,还不快将李妈妈好生带回点秋院,随后快些请大夫去看看!” 看着杜氏还特地备了抬凳,两个小厮驾着李妈妈上了凳,两人才抬着李妈妈快速地出了云尘院,流连有些担忧地看了简秋一眼,收到简秋摇头的示意,这才扶着凳,守着李妈妈一同朝点秋院而去。 简秋看着此刻依旧死死盯着自己却不说话的杜氏,心里低低叹了口气,她怎么就不感谢她没让刘三子扯出她,甩了一巴掌的又不是她简秋,让她颜面丧失的更不是她简秋。 何况,一切才刚刚开始,这么上火,这往后的日子可如何是好! 简秋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点点的担忧表现的恰到好处,既然杜氏还没彻底和她撕破脸,虽然只是表面的平和,杜氏要维持,她也不会拒绝。 忍字头上一把刀,谁能忍到最后才能握刀在手,挥刀而下! 简秋对着杜氏礼数周全地福了福身子,语气恳切满含真挚地说道:“原来嫡母也是被蒙在了鼓里,父亲方才那一巴掌真是狠心,如今看过去,一半的脸都有些肿了,嫡母快去好好敷敷,简秋是万万不愿发生今日这样的事,只是世事总是难料,雪越发大了,简秋先告退了,嫡母好好歇息。” 杜氏双眼几欲喷火,硬是生生忍住了,却也是笑不出来了。 简秋就当是杜氏默许了,拉了帽檐,转身款款朝着院门外走去,背身的一刻,嘴角浅淡地勾了勾,又恢复了平静。 才跨出院门,就迎面传来步履踩踏薄雪的声音,将眼看去,简秋就看见丫鬟写月撑着伞,半扶着简芯正要走进云尘院。 简芯的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两人打了个照面,简秋福礼唤了声“大姐”,简芯只是点了点头,深深看了简秋一眼,没有多话,两人就此擦肩而过。 几步之外,简秋猛地停住脚步,侧首望向那已经没有了佳人身影的院门口,清凌凌的眼划过嘲讽。 她相信,很快,针对的她的麻烦,杜氏的报复就要接踵而来了,她,期待至极! 没有多做停留,简秋重拾步伐,一步一步渐渐远了身影。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生辰风波(上) 大岳,永元帝十二月二十一,冬至。 连续飘扬了三日的大雪,白皑皑的雪堆了整个屋檐、枝杈,洒满了空旷的院子之中,天际已经隐隐露出了光亮,有点点的稀薄冬阳射洒满院,整个点秋院一派银装素裹,美丽极了。 厚实雕刻粉白雪梅丝绸锦帘渐渐凸起,下一刻,一道身影渐渐从厚实的帘布之后晃出身子来,倒着出来的春痕,转个身,敏捷地端着盛水的盆子走了出来,盆中的水还冒着热气,却是一滴不曾洒落。 春痕迈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猛地一顿,双眉微蹙,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骤然又停下了步子,往回走,在帘布一步开外,一旁站住。 帘布渐渐被由内掀开了一角,流连的身影渐渐探了出来,撩开门外的帘布,侧身到一旁,眼眸朝里有投去目光。 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渐渐走了出来,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含着淡然,还未出门,直眺苍穹,淡淡开口:“已经卯时了?” 流连点了点头,回答简秋的话:“已经卯时了,大抵是卯时三刻。” 简秋收回目光,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转眼之间就看见了还在这儿的春痕,眼里已经注意到了春痕手里还是抱着方才洗漱的热水,微微挑眉,简秋开口:“春痕,怎么如今还端着这铜盆,有事?” 春痕低垂眉眼,声音带着恭敬:“方才忘记问了,二小姐,今日是冬至,大日子,二小姐还是要如往常一般,吃素斋?” 简秋看着低眉顺眼的春痕,无声一笑。 一年的冬至,亚岁,数九的第一天,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朝野上下休朝歇息,军队待命,边塞闭关,商旅停业,亲朋各以美食相赠,相互拜访,满怀喜悦地过一个“安身静体”的节日。 冬至亦是祭天祭祀祖的日子,皇帝在这天要到郊外举行祭天大典,百姓在这一天要向父母尊长祭拜。 冬至自古以来都是一年之中屈指可数的大吉之日,而这一天,正是简芯十三岁的生辰,对于这个嫡姐,至于让她简秋破戒? 不至于! “不必了,照着往常的吧,我这些日子还是过去的一年,都习惯了,突然换,总不是好的,又是这样的大吉之日,万万不可扫兴,仍旧吩咐厨房照旧吧。” 春痕一听简秋这话,低声应是,心里有些小失落,她原本是见二小姐实在是太瘦了些,定是食素不吃荤如此,今日借这样的大日子,本来一定会让二小姐对自己更加信赖,结果,没成想,无效。 这一想,春痕眼里划过一丝失落,只是低垂着眉眼,此刻的心思无人能懂。 “那春痕便先去厨房让备着。”春痕说完,端着手里的铜盆子便是转身要离开。 春痕不过转了一半,说时迟那时快,银华跑着慌张着面色就跑了过来,一时没站住,竟是推搡着春痕往前倒。 春痕本就转着身子,一个不稳,手里的铜盆子猛地就飞了出去,一盆子的热水洒出了一大半,还未着地,眼看着就要朝简秋的面上招呼,一旁的流连顿时瞪大了双眼。 正文 第四十章 生辰风波(下) 说时迟那时快,春痕赶紧将手里已然空了的铜盆摔倒一旁,大踏步就走到了简秋的跟前,也顾不得许多地将简秋往一旁的流连怀里推。 铜盆落地发出响脆的声音,惊得身后的银华猛地抖了抖身子,一时间,清秀的面容之上原本的慌张倒是收了几分,有些愣愣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是一眨不眨仿似呆如木鸡般只看着简秋。 流连瞅见那一地湿了大片,这才将简秋扶正,左看右看没有被那热水泼到面上,虽说那也不是很烫,只是终究是脏的,这要是兜头泼下,狼狈不堪这是要不得的,流连庆幸地低呼了一声:“好在小姐脸上无碍,小姐吓着没?” 春痕却是已经跪了下来:“春痕该死,早知如此不该停留的,让二小姐无端受了这等惊。” 简秋站好身子,轻轻摇了摇头,倒也不觉得怎么,看着已经匍匐在地的春痕,淡淡开口:“不过是无心之过罢了,你不必过于自责,离辰时用早膳的时辰也快到了,厨房的一应事务还要你督看着,去吧。” “春痕这就去。”春痕还是朝地磕了一个响头,这才紧着半颗心抬起头,见简秋面上神色淡淡,看着自己也是半点责怪都无,这才微微放下心,取了一旁的滚到一处的铜盆,赶紧离开了。 “呀。”骤然流连猛地低呼:“小姐的衣裳湿了,这……” 简秋顺着流连的视线下移,便是见腰带之下,一身华贵的大氅半身都遭了秧,又是热水,渗的极快,对于这样突发其来的事,简秋终于微微蹙了眉,看向银华。 银华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如今总算是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红了眼,双眼水光闪闪,却怎么也不敢掉泪。 流连看着简秋一身大氅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今天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穿了,这是小姐这几日选了好久才定下今日大小姐生辰的衣着打扮,不由得就冷了脸,没等简秋说什么,叱喝道:“慌慌张张的,一大早,有什么事倒是让你急吼吼的非冲上来,如今这样,你当要如何!知不知道今儿都是什么日子!由得你这般触霉头!” 银华被说的一句话不敢应,头低的更垂地了,眼泪终于挂不住跑了出来。 “方才倒是有话要说似的,如今怎么就低着脑袋装哑巴了?”流连看着银华这一副反倒是她受了委屈的模样,怒火更甚,就要上前。 一旁打量着眼前这个曾经在天水庵同姚妈妈一起来接她回府的银华,看着还微微抖着身子的少女,简秋伸手拦住流连,阻了流连上前的身子,视线流转,便是看见原本扫着院子积雪,一身麻衣的老婆子正看向这边,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之后,竟是慌张地避开了,手里的苕帚扫雪的样子也显得有些僵硬。 这样的一幕,简秋的眼里顿时含了深意。 如今她这点秋院,说白了,除了李妈妈和流连,她谁都不能信,倒是不知道,这老婆子的上家是谁,还是…… 简秋目光回到了银华的身上。 “小姐。”流连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纤细手臂,有些不解,却只是愤愤地看着银华:“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倒是先听听,我见是有急事吧,说吧。”简秋示意流连,不要再说。 平和的如林涧溪水叮咚,让人心头顺暖,银华低着头赶紧开口:“是李妈妈,李妈妈说是今日是大日子,二小姐身边得力的不多,要起身出屋。银华急着来报,不曾想闯了祸,小姐宽容啊。” 银华的话让简秋一时眉头更皱,上月云尘院发生的事情还是历历在目,那日流连扶着李妈妈回了点秋院,大夫一番看诊之后便是说至少要卧上三月的床以后才能自由行走,只是雨天仍旧会留下病根,三月之内若是随意动作,只怕是要跛了。 如今听见银华这样说,简秋自然是上了心,不顾身上大氅半湿,抬步就走。 “哎,小姐!”流连看着一会儿就走出几步的简秋,轻跺了跺脚,微微心急:“好歹换身衣服啊,这天,着凉了可如何是好。”说着转身进屋,不会儿便是去了一件斗篷出来,见银华还跪着,流连有些生气地开口:“起来别跪了,下回担心着点,也就小姐好心,换做别家,小心你的皮。” 流连说完赶紧小跑地就追了上去。 脚步声不再有,银华这才抬手一抹脸上的温热,眨了眨眼睛,缓缓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双膝,看着那李妈妈的屋子,眼神变换不明。 那扫院子的老婆子,左瞧瞧又看看没有人影,当即便是朝着银华招呼:“过来。” 银华听见声音,看了过去,见是冯婆子,心里一凌,却是抬步真的走了过去。 一到了跟前,冯婆子一手离了苕帚,对着银华的细胳膊就是一拧,厉声低低说道:“差点让你坏了事,谁让你这么急着就让这主子起了心的,稍后还怎么成事?” 银华忍着痛,一点不敢说出口,只是急急解释:“我也没成想会这样,如今我与画颜被派着去照料李妈妈一个下人,原本就是极冤枉了,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也没想怎么今儿就碰上这事,待会儿我保证不会在宴会上出了错去。” 冯婆子冷冷哼了一声:“最好是如此,若是大小姐那里交不了差,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还有,让你放的东西放了不曾?” 银华留神着周围的一切,见还是安全,点了点头,低着声音说道:“昨日,趁着二小姐出屋子的时候,我已经将物事放在了新衣上,也动了手脚,一切都照着吩咐做的。” “那你得保佑二小姐随后只是换了大氅,否则不过是无用功,再下手就难了。”冯婆子说着,敏锐地听见了李妈妈屋子里传出了声响,赶紧朝银华示意。 银华明白,一时间后退,转身便是朝着远处走开了,两人各自忙着,无话。 “流连,你说,她们方才都说了什么呢?”屋内,简秋静静站在窗前,勾起一抹新月淡笑,清凌凌的眼满含兴味。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无事献殷勤 摆设单一的下人房,画颜方才已经被简秋支去请大夫来给李妈妈看诊,昨夜李妈妈又发起了低烧,如今的房中只有简秋,流连,李妈妈三人。 原本就是杜氏冤枉了李妈妈,父亲简荣越倒是让大夫好生照料着李妈妈,就连简秋把自己两个外屋的大丫鬟画颜与银华派去照料李妈妈,简荣越都不曾再说什么,自己想唤大夫也是随意。 简荣越这样的宽容和善待一个下人,无非就是要博回名声,为的就是不让影响他升迁左丞相,而三日之前,旨意总算是下了,如今简荣越已然是换了官袍,晋了品阶。 流连替李妈妈掖了掖被子,将方才不经意摔在地上的木凳子扶正,这才凑到了简秋的跟前,顺着简秋的视线往窗外看了出去,就看见冯婆子一个人在扫院子的积雪,整个院子哪里还有第二个人,没有成对说话的,顿时十分不解:“这不是才一个人么,哪里来的她们?” 简秋眼里含着兴致,也不回话,静静地打量了冯婆子好一会儿,这才收了视线,转身朝着李妈妈的床榻走去,就着简陋的木凳坐了下去,招手示意流连一起过来。 流连见状赶紧上前,就听见简秋低声说道:“妈妈是有话要告诉我?” 对于简秋一语就说中她的心思,李妈妈眼里满是欣喜,从被窝里头抽出手,撑着就要坐起身子,简秋见状,径直伸手去扶着李妈妈靠着坐好。 “小姐,先把大氅换下来吧,再晚些里头的衣服也得换了。”流连赶紧开口,顺手就将方才内屋取出来的斗篷递了过去。 简秋看了,也便是换了,直到简秋重新坐下,这才发现李妈妈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或者说盯着自己的这一身衣裳,简秋开口:“有什么不对?” 李妈妈皱着眉,半天只是摇了摇头,开口道:“我也不是十分吃准,昨夜我睡了一半,猛地醒来,隐隐约约便听见画颜和银华两个丫头低声说话,听的不仔细,倒是听见了什么里屋,衣裳,宴会,零零散散的话,当时也没当什么,今日一想起已经是冬至了,左思右想只怕是和小姐脱不了干系,只是怕这衣裳……” 简秋一听,想到方才院子当中窍窍私语的银华和冯婆子,思忖了半刻,朝流连问道:“你说昨日回来的时候觉得内屋有些不对劲?” 流连点了点头,回忆着:“昨日我从周姨娘那儿回来,按着小姐说的把香包送去,后来我进了小姐闺房,看看小姐是否从老祖宗那里请安回来,这进了里屋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儿,没见到小姐,我看今日要穿的衣裳怎么露出了衣箱一角,便觉得奇怪,我记得我明明放好的,可是春痕与小姐同去千福院了,这内屋哪里会有人进。” “你记准了?”简秋凝着眉说道。 流连点头:“不会错的,我放进去的时候我特意查看了衣箱,毕竟这可是冬至日要穿的,今日又不是一般的节庆,还有大小姐的生辰,睿二爷的生辰,马虎不得。” 简秋听闻,默然无语,静静沉思,李妈妈皱着眉开口:“春痕会去动么?” 简秋却是摆手:“不会是是她,这些日子她总是与我近身,我在她便在,我只让流连外跑。” 思想一会儿,简秋抬头问道:“那昨日你回来的时候可见到谁了?” 流连想了想,猛地一醒:“对了,银华!昨日我一进点秋院,就见银华脚步极快地往李妈妈这屋来,当时我正想叫下问问李妈妈如何,银华到时没听见似得,直接进了屋,那时候院子没有旁人,小姐,会不会是她动了怪心思?” “银华……衣裳……”简秋低低重复着,倏尔,眼里的湖潭起了涟漪,嘴角带起一抹深意。 李妈妈也是想到了事情的关键:“小姐,若真是这样,这一身衣裳只怕是出了错了,万万穿不得,好好仔细验查才可。” 简秋却是握住了李妈妈的手,将李妈妈眼里的焦急都收进眼底,柔声说道:“放心,我随后便回屋换了,倒是您,别再说今日这样的,方才我真是担心你出屋,那天,都是我,才让妈妈吃了这样的亏。” 李妈妈鼻子一阵酸涩:“哪里的话,奴婢答应了先夫人要好好照顾小姐的,这本就是应该的,倒是累积小姐被那主记上了心。” 流连一时也不好插话,只是眼睛也是紧紧地盯着简秋一身衣服,仿佛要盯出洞一般。 有人推门进来,画颜的声音响起:“二小姐,大夫来了。” 简秋起了身,对着两鬓斑白的老大夫轻声说道:“有劳了。” 老大夫面色蔼蔼,笑笑便是走到榻前替李妈妈把脉。 “小姐,这儿不会有事了,咱们赶紧回屋吧。”流连说着,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简秋一身衣服,简秋有些哭笑不得,也知道这不会有大事,如今与其说她挂念李妈妈的身子,简荣越也是半点不希望出了什么错,有这个原因,杜氏不会动李妈妈。 吩咐了画颜,简秋便是与流连出了屋子,径直回了闺房内屋。 一进屋,流连就赶紧督促着简秋把身上的衣裳换下来,一换下来就是瞪着一双杏眼,眨都不眨地研究那华贵衣裳。 简秋由着流连去了,心里想的倒是另外一件事。 回府到如今也是近一个月的生活,自从上次几乎是闹开只剩下不过是表面平和之后,杜氏真被禁足了整整十日,后来听闻自己那好大姐简芯同着简于睿求了请,说是府内的事一年来都是杜氏管着,如今生辰之事还有冬至,多少累人,简荣越怕是也不想老祖宗孔氏太过操劳,便是解了禁。 禁足令一解,杜氏又开始了每日让自己身边的心腹姚妈妈隔三差五地送东西来,有时时锦布,有时是首饰,有时是上好的茶叶,或者燕窝,似乎是简芯有什么,都不会短了自己分毫,就连简芯也是时常来点秋院坐坐品茶,闲聊。 一切平静的仿佛当初那闹到杜氏被简荣越当众甩巴掌的事丝毫与她无关一般,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一般。 简荣越依旧在朝野忙碌着,半月之前,太子行了加冠大礼,皇上还嘉奖了一番,这也是简荣越身为礼部尚书最后一次辉煌的礼典。 而一切越是平静,简秋总是能感觉到这平和之下的暗潮涌动,比如这些日子来,那简可琳那是一次都不曾来过,倒是简依柔来了两回。 “小姐,怎么什么都没有呢?”流连带着疑惑的声音响起。 简秋回笼了思绪,看了过去,就见流连拿着那藕荷色绣粉梅银丝滚边的绸裙子走了过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仔仔细细翻查过了,并没有藏了什么,倒是这处……” 说着,流连将裙子往简秋跟前挪了挪:“这处衣摆坠地之处针线松了,我摸了一遍,倒是没有塞了东西进去,还真是奇怪,莫不是不是这身衣裳被动了手脚?” 简秋却是看着那一处松散的针脚,淡淡道:“这是京都出名的绣娘所绣,针脚是绣坊最拿手的,这样的纰漏出在这么一件价值不菲的衣裳之上,除非不要接着做生意,万万是不会送到左丞相府里来的,只能说这不够是个前奏。” “前奏?”流连怔住:“小姐的意思?” “我向来不喜过多的华服,为了冬至我也不过是报上去了一套衣服,大姐、三妹、四妹都是不止一套的,若是这套在宴会上有了残缺,众目睽睽,衣裳不整……” “那脸面就丢大了!”流连不由得地接口:“往后人前不是被人指指点点,真是好毒的心肠!” 简秋也不生气,只是将流连手里的衣裳取了过来,打量了片刻,就是猛地对着那松开的线脚撕开。 这尾摆用的是双面绣的技艺,缝了两面,里头塞了薄绵,穿着暖身又不显臃肿,方才的撕拉,里头终于掉出一条发带,简秋取过,仔细看着。 只见发带之上写着:“久不见卿兮,日夜思想,但求再见兮,一解惆怅。” 这分明就是暧昧的情诗,看到这儿,简秋不由冷冷一笑,流连已经是呆住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物件,这分明是男子的缎带……” “流连,把这衣裳重新缝好。”简秋手里攥着发带,将衣裳重新丢给了流连。 这衣裳好在是衣摆,到时候穿上大氅,倒是无伤大体,点了点头,流连赶紧就开始动手,毕竟只有这一套,小姐往日的衣服太过素雅,根本不能在节日穿去宴席,这会意味着开罪老祖宗和大老爷,落了他们的面子。 简秋此刻眼里一片冰寒,这时听见屋外春痕的声音响起:“二小姐,四小姐来了。” 双眉挑起,简秋眼里含了玩味,倒真是稀客,之前是一点不见到访,如今这样的日子来了? 下一刻便是有一双纤细白皙的手兀自撩开了内屋的帘子,明媚有着几分稚气的少女堆着笑缓缓步进内屋,笑着开口:“二姐冬至大吉,可琳来给二姐请早了,这些日子不曾来,二姐不会怪妹妹不懂事吧。” 看着眼前慢慢似是发自内心一般的笑靥,简秋只想到最早之前,那花园之中简可琳要将自己大卸八块的愤愤眼神。 如今,无事献殷勤,这里头的名堂还真是让人好奇呢。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到底挖坑给谁跳 一见来人是二房的四小姐简可琳,流连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站了起来,低下眉眼见礼:“四小姐。” 原本以为能得到淡淡的一声嗯就算已经是很不错的态度了,简可琳却是更是出乎了意料,笑容满意,语气柔和地道:“这手里头都还忙着呢,就别在乎这些虚礼了,我这还不是没有得了二姐的应允就进了里屋,我失礼才对,快去忙,快去忙。” 这么一来,倒是弄的流连睁着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向了简秋,见简秋淡淡点了点头,这才重新坐回了木凳之上,一颗心却是揣不明白今日这四小姐到底是怎么了,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似得,让人觉得心里惶惶不安,这样想着,流连也仍旧只能埋头赶紧将衣服的针线缝补好,这时辰都快要到了。 “四妹今日倒是好兴致,怎么想到来我点秋院坐坐?”简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将里头素雅的点梅缀祥纹绸裙子几乎掩了,站起身朝着简可琳走进。 到了跟前,伸手就要去握简可琳,没成想简可琳突然就是退后了半步,简秋的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深意,故作不解地说道:“四妹这是怎么了,倒像是不喜我靠近?” 简可琳其实心里当然一直还记得先前花园的那一事,当时也是离得这样近,简秋这个人古怪的很,她可吃不准,方才就像是没意识地自我后退,如今听见简秋这样说,她脸上顿时有些讪讪,笑了笑说道:“哪里,方才……方才脚下滑了。” 听着这样拙劣的借口,对于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姑娘来说,简秋还是十分可以理解的,这要是拆穿了,这接下面也就不好装下去了,她可不能扫了兴。 简秋干脆往后退了退,径直扯过一旁的雕花檀木靠椅,扬着不浅不淡的笑开口:“我也是本想拉着四妹一同往榻上坐,毕竟那处有炭火,暖和些,如今不如就一起坐靠椅,我让流连把炭火挪过来就是。” 简可琳看着眼前的靠椅,见简秋已经做了下来,流连也起身去挪炭盆,简可琳也不好再推脱,笑着坐下,转身还对身后低眉顺眼的贴身丫鬟秀和吩咐:“快去帮忙。” 秀和应了声,赶紧上去与流连搭把手。 简秋将手里的暖手炉递给简可琳,就见简可琳赶紧露出了自己手里的暖手炉:“二姐自己暖着,我有。” 笑了笑,简秋将暖手炉收回,淡淡开口:“我这还未用早膳,也不知道四妹用过了不曾,要不一起?” “不不!”简可琳脱口而出,一说完又觉得回答的太快,一时间又是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已经用过了。” 这时,春痕撩帘走了进来,一手端着热茶,对着简秋和简可琳行了礼,便是将热茶奉上,这才恭声开口:“二小姐,厨房那儿已经将早膳都弄好了,是要马上用膳么?” 简秋看了一眼简可琳,简可琳已经笑着说:“既然已经准备好了,别等着凉了,不用顾我,二姐用早膳吧。” 怕她靠近,给暖手炉立马拒绝,请一同用早膳也是拒绝,眼里含着戒备,二姐长二姐短,处处显着能做到的忍让极限,简秋真是好奇,这简可琳今日葫芦里头卖的都是什么药呢。 “四妹都这么说了,把早膳按往日在外屋摆好,随后告诉我。” “好的。”春痕应了声退了出去。 流连在屋里,对于这方才发生的更是被弄的晕头转向,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还没睡醒?总觉得眼前的一幕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出现啊。 端起一旁的热茶,纤细的手提起瓷白的茶盖,轻轻掀起研磨杯口,嘴角的笑依旧淡淡,将茶凑到了嘴边,清香提神的味道直冲鼻翼,简秋闭了闭眼,低低啜了一口,眼角瞥见简可琳灵动的眼打量着自己这内屋,甚至眼神大多是落在了流连手里的那件衣裳之上,悠悠开口:“四妹既然是用过了早膳,不会连一碗热茶都不赏脸吧,这真是叫我觉得奇怪了……” 简可琳正望着流连那手里的衣裳,心里想着待会儿要说的事,一时出了神,猛地听见简秋的声音,那话里少了几分平和,有了怀疑,心里一惊,就听见身边的丫鬟秀和低低咳了一声,赶紧端起桌上的茶,笑着说道:“那会呢,二姐怎么这样说。” 说着,便是掀开了茶盖,饮了几口,不曾想这茶入口香滑,唇齿留香,不是自己房中的茶可比拟的,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嫉妒,一想到待会儿的事要是成了,那自己就出了一口恶气了,一时间这心里的不悦倒是回去了。 “二姐这茶真香,今日我有口福了。”简可琳说着将茶放下。 简秋低低又是饮了一口:“这是老祖宗的疼爱。” 听到这样的话,往日里的简可琳早就拍案而起,指着自己厉声哼鼻了,想不到今日倒是说:“老祖宗对二姐真好。” 简秋笑了笑,没有再接话。 一时间,屋里莫名的有些安静。 默了一会儿,简可琳终于再次开口:“我见这流连手里头正缝补的衣裳与二姐身上的衣裳倒像是更加相配的,先前选布匹的时候我见过,这好似是二姐原先定做冬至要穿的吧。” 简秋眉眼不动,嘴角却是加深了弧度。 拐弯抹角,现在要开始正题了么。 “四妹好记性,可不就是么,都怪我这丫头不小心,方才我就发现针线松了,问了她竟然一问三不知,这如今我也只有这一套衣服,只能赶紧督促着快些缝补好,好在是里头,又是冬日,外头着了斗篷也是无碍的。” 简可琳却是瞪大了双眼:“这怎么可以将就,说来也是巧了,我之前便是听说二姐只订了一套衣裳,这如何能够,万一有个意外,这不就像现在,我便是告诉了母亲,母亲也放在了心上,照着二姐的身量又做了一套,这不,我今日就带来了,北香!” 话语一落,隔开内屋的帘布之外就传来女子脆生生的应声。 “快进来。” 帘子被掀开,一个一身简易短袄绸裙丫鬟装扮的少女就捧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 简可琳站起身,将北香手里的包裹打开,一件流光溢彩的做工精美的湖蓝绣山水银线勾勒的衣裳就映入了简秋的眼眸之中。 简秋连忙站起身,一脸的惊讶:“想不到四妹这般费心,还特地与婶婶说了,这样的心意我自然是要收下的。” 流连一看到这套衣裳,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当初在天水庵,那姚妈妈带来让小姐穿上的那一套,后脊梁莫名一阵凉意。 “流连,还不赶紧把这些衣裳收好。” 听到简秋唤,流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赶紧从北香的手里接过衣服,小心翼翼地捧着,天知道,她心里一点也不想收下这衣服。 简可琳见简秋没有半点犹豫就收下了,偷眼打量简秋的神色,只有满眼的欣喜,顿时松了口气,干脆就说:“待会儿还要给老祖宗请安,二姐也要用早膳,我也不好再待下去了,这就回去了。” “四妹有心了,明日我定带着谢礼亲自登门。”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简可琳带着丫鬟终于离开了。 流连赶紧放下衣服,凑到窗外偷眼看出去,眼见着三人都走出了院子,赶紧跑到简秋的跟前,一脸担忧:“小姐,这四小姐太不对劲了。” 简秋笑了笑,低低嗯了声,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轻轻地将茶杯搁置在桌上,抱着暖手炉起了身。 流连见自家小姐表情淡淡,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眼下还是自顾自地走到了那包裹的跟前,这下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将暖手炉搁在了一旁,简秋伸手就是将半打开的包裹尽数展开,手里拿了那湖蓝的华丽衣裳抖了抖,下一刻就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触手丝滑的感觉,周身山水的素雅中点缀了青翠的杨柳,粉色的梅花朵朵映着祥云,借着点点滤进屋内的冬阳,勾勒的银丝闪着淡淡的光。 “不过与素雅,不多于奢华,清浅的蓝,洋溢的柳,这是一件费了心思的衣裳。”简秋静静地看着,缓缓开口。 方才不过是单单一面,如今看了全貌,流连还是觉得这衣服古怪,一想到方才穿着的那一套里头还藏了名堂,这四小姐向来和小姐不对盘,不知道还怎么弯弯绕绕的。 “小姐,这衣服您可别穿,一定有古怪。”流连走上前,就要从简秋的手里将衣服拿过来。 谁知,流连伸出手正要够到衣服,简秋却是一侧身,避了开,这让流连心下一个咯噔:“小姐,您该不会真要穿吧。” 简秋清凌凌的眸落在手里的锦衣上,神色晦暗莫名,嘴上的笑始终如一,只是认真看,就会发现半扬起的眉带了几分算计。 将衣裳重新放回包裹,简秋猛地转眼看着流连眨眼:“那衣裳不用缝补了,我要穿这身。” 一听到这话,流连一下子就苦了脸:“小姐,这分明都是透着古怪,一直您都是看的明白的,如今这般的明显,你怎么反倒糊涂了呀!这分明就是个套子啊!” “套子?”简秋白皙面容上笑意更深,方才简可琳看见包裹里头衣服的那一眼惊艳还有羡慕她可没有漏看:“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希望我穿上这衣服呢。” “啊?”流连惊愕:“难道不是?怎么会?”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出乎意料的相见 厚实的布帘被掀开,春痕的声音响起:“二小姐,早膳在外头都已经备齐了。” 简秋点了点头,朝着已经满眼都是疑惑不解的流连笑了笑:“没什么好想的,相信我,走吧,替我布菜。”说完便是抬步走了内屋。 流连瞥了眼那包裹,嗫嚅了一下没有开口,跟着出了门。 按着简秋的吩咐,一桌的两道素菜一小粥,早膳简秋一向用的清淡简易,春痕是个细心的丫头,自从厨房的事简秋的吃食交给她手里之后,一直来的饭菜简秋都很满意。 没有一会儿早膳已经解决,简秋接过春痕递上来的清茶漱了口,掩着嘴吐进了小痰盂之中,取出锦帕拭了拭口,眉眼带笑地看着春痕:“这饭菜很好。” 春痕眼里闪出欣喜,扬着笑露出嘴角浅淡的小酒窝,腼腆道:“二小姐喜欢就好。” 简秋朝敞开的屋外看了出去,天色已经大开,知道时候不早了,起了身往内屋走,流连赶紧跟了上去,春痕却是吩咐外头门守着的小丫鬟进来收拾残羹。 进了屋,流连快了简秋一步,取过那衣裳,开口道:“小姐总该让我查看一番吧。” 简秋有些失笑,方才的衣服不也是查看了一番么,还不是照样出错。 只是这样的话简秋现在不会说,流连是为了安心,当下也是由着她去了,说实话,这次她没有多大的把握,但是本身许多时候都是需要勇气去赌的。 这次简可琳堂而皇之地登门,还抬出了二夫人,简可琳的心思不难猜,若是说被有心人利用也是正常,倒是这二夫人何氏可就不是个善茬了。 上任吏部尚书家的庶女,却是一直能讨嫡母的欢心,甚至最后进了简家的门,虽说自己这个二叔是庶出,但是军功赫赫,一向受皇上敬重。 更让人值得深思的是,二房至今不过只有简可琳一个女儿,膝下无儿,二叔简荣御却不曾纳妾,这里面她可不信什么举案齐眉,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能做到现在这样,她更相信这与何氏的本事分不开。 简可琳可以被迷惑,被挑拨,二夫人何氏可不是好糊弄的主,要是有人要拿自己的宝贝女儿当箭靶子使,简秋相信二夫人何氏就算不反算回来,也不会让对方坐收了渔翁之利去。 这是她愿意赌的筹码。 简府的三大房一向看似表面平和,老祖宗孔氏一直十分不待见二房三房,毕竟那是别的女人生的儿子,根本和自己谈不上贴不贴心,要不是大户人家分房开户出去是极其落面子的事,孔氏根本就不想天天眼皮底下见到这两房。 而两房之中,孔氏直接冷眼相看的就是三房,前世来,简府的内宅关系一直都是错综复杂,三房各怀心思。 而很奇怪,简秋仔细回想,孔氏从来不曾给过都少脸色给二房,许多时候,孔氏很容忍简可琳的刁蛮,甚至二夫人何氏隐隐中有比杜氏更讨孔氏的欢心,这中间的缘由那就真的说不清道不明了。 “奇了怪了,这回连针线都是细致密缝的。”流连带着几分疑心的口气说道。 简秋兀自坐在梳妆台前,将随后要用的钗带已经一一摆在了眼前,听到这话,半转过身,笑着看流连:“那还不快给我更衣,再晚我可就要挨骂了。” 流连耸拉着脑袋,还是走到了简秋的跟前,依旧不死心地说道:“小姐,你真不再想想?” 简秋顿时扶额,她发现流连这丫头疑心还真是比她还重了,是她带的么? “二小姐,外头四小姐来了,说是想与二小姐一同去千福院给老祖宗请早。”春痕半撩开里屋的帘,探进半个脑袋说着:“二小姐准备好了么?要我怎么去回?” “把四小姐请到外屋奉茶,我一会儿就出来,就说我换身衣裳梳发髻。”简秋说着,站了起来。 春痕已经放下帘子去按着简秋的吩咐去做。 流连只好不情愿地替简秋把衣服换好,按着简秋说的从柜子里取出那件同色湖蓝的大氅给简秋罩好,细心地给简秋梳了发髻,往日简秋只是简单地别了一只素簪子,今日是肯定不行的,额前挂了浅蓝璎珞银链子,发髻依旧别了簪子,多了银链子,不算华丽也总算不是太过单调。 简依柔垂着眉眼,手里捧着茶,就静静地坐着,等着简秋出来。 “三妹久等了吧。”简秋清浅的声音响起。 简依柔抬头就看见一身湖蓝锦衣的简秋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不同往日的素雅,平日简秋都是穿着藕色浅白的衣服居多,今日虽不过是浅蓝,但是简秋周身的气度加上这锦衣华服的衬托,让简依柔眼前一亮,不由笑着说道:“二姐真好看。” 简秋腼腆一笑,看了眼简依柔一身的浅绿绣晓燕,衣尾圈过去双层五叶花,末了滚了一层嵌金丝围边,外罩貂毛大氅,围脖围了一圈雪白,衬得小巧的脸越发肤如白玉,婴儿肥的脸似能掐出水一般水嫩,五官端正,清秀耐看,发髻挽成流水,一只蝴蝶步摇因为简依柔的起身轻轻摇曳,仿似要振翅飞腾。 看到这,简秋不由微笑更深:“肤若凝脂,面含桃李,三妹这才好看。” 简依柔看见简秋眼里含着笑,透着真诚,不由一下红晕爬上了脸,有些无措地说道:“方才本是要邀上四妹,二姐知道的,我们的院子顺道点秋院,我就想着一起来叫上二姐一同去,不曾想四妹已经去了。” 简秋接过流连递上来的暖手炉,开口道:“这我知道,方才四妹来过了,我身上的湖蓝绸裙子便是四妹带来的,不巧原本的衣服针线松了,拉开了口子,还好有这一身衣裳。” 简依柔一听,顿时一怔,眼里闪过惊讶。 不待简依柔说话,简秋兀自拉过简依柔的手:“走吧,时候不早了,三妹已经为了等我耽搁了一些时候,可不能让老祖宗再多等咱们了。” 简秋当先一步,半牵着简依柔已经走出了闺房外屋,流连和简依柔的贴身丫鬟采雨赶紧跟了上去,在两人身后一步开外低首走着。 一路脚步不快却也不慢,偶尔便是有话没话地说上几句,说道一处时两人时常相视微微一笑。 对于简依柔这个三妹,前世简秋也是十分有好感的,只可惜这个三妹性子确实太过柔软,后来嫁去夫家过不并不好,头胎孩子没保住身子就落下了病根,一直都是跟着药,后来身子也渐渐垮了。 在简府着深宅之中,当初回府,只有她这个三妹没有用鄙夷的眼神看待自己。 “二姐你知道么,长叔不是如今已经升了左丞相,今日又是大姐与睿二哥齐齐生辰宴会,皇上特意嘱咐长叔要好好办,听说太子殿下还有几位年轻的王爷也要来。” 话聊了许多便聊开了,简依柔顺口便是说道,前头有垂柳,简依柔不甚在意,微微抬首要去将遮住前路的垂柳拂开,仍旧侧着面容微笑着望着简秋。 简秋淡淡笑着,如春风扶柳和煦,正要接话,只觉得眼里闪进了一道身影,下一刻就听见身旁传来简依柔一声惊呼,下一刻却是身形不稳就要像一旁倒向地上。 一个上前,简秋赶紧伸手便是及时拉住了简依柔的手扶住了简依柔下倒的身子,待站好,这才沉着脸看向了眼前的人,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容时,简秋蓦地皱起了眉。 身后的流连和采雨都微微慢了一步,毕竟一步开外也快不过简依柔身边的简秋。 采雨赶紧上前站到了简依柔的身边,连声问:“四小姐伤到不曾。” 简依柔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吓着了。”这时候也终于看向了眼前的人。 这一看,简依柔又是一惊,居然是个少年。 简秋抿着唇,一时没有言语。 浓重的蓝色云锦绸缎织就而成的华服,朵朵的祥云镌刻其上,不用银线点缀独独金丝滚边,尤其是身前的那蛇形图案无一不是在彰显着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一头的发不复当初初见时的肮脏杂乱,如瀑泼下,一半束起,高高冠着和田玉的玉冠,还是那刀削的俊眉,挑起的凤眼仍旧带着冰寒,唯一多了三分审度,眉目如画,尤其眼角的那一点朱砂让人过目难忘,浑身没有了暴戾却多了冷漠和隐隐的邪气。 说真的,简秋还真是想不到在这里也能见到诸葛钰,还是这样的情况下见到。 莫名多出的陌生少年,还是这么一身打扮,流连和采雨虽说没见过大世面,但是一直跟着一想锦衣玉食的小姐身边贴身伺候,什么样的身份能穿什么样的衣服,还有什么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气度,这点眼力是有的,这才没有对着诸葛钰破口大骂,这后宅女眷所在也是你一个小子能进的! 简依柔在片刻的惊讶之后,眼里有着深深的惊艳,她见过的男子极少,却是极为出色的,睿二哥的样貌算是出色的,不想眼前的少年更加夺目,只觉得心有些跳的不规律,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简秋看了简依柔一副娇羞的模样,片刻的怔愣之后,直到如今只能她开口了,如果可以她还真不想见到诸葛钰,心里暗想但愿别认出她来,简秋做了一个福礼低声说道:“简秋给王爷见礼,王爷吉祥安康。”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芳华园 大岳有统一的衣服着装,尤其是京都富贵权势之家更是讲究,如今又是这样正式的生辰宴会,这是礼节。 那蛇纹的图案简秋自然认得,前世就是混走宫廷的人,更是嫁入皇家,当然,如果只是这样,她倒也不敢认,简家却是礼部尚书,对于礼服礼仪之事家中教习就是十分详尽,不止她知道,简依柔一样知道,只是不能直接叫出钰王,前世且不说,那日巷口相见更要当做从没见过。 见简秋福了礼,简依柔反应过来了,跟着赶紧行礼,流连和采雨赶紧行大礼。 “嗯。”诸葛钰淡淡应了声,算是受了,简秋和简依柔等四人都直起身,只是简秋却是低垂下细密的眼睫,半垂首不看诸葛钰不说话。 诸葛钰原本行色匆匆,和简依柔差点撞了个正着,本是要离开,可是在看见了简秋之后,只觉得眼熟的很,见简秋一下子认出了他的穿着打扮,如今打量着眼前的简秋,在看简秋一身打扮知道自己这八成是冲撞到了简府的小姐。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诸葛钰皱着眉,一时间忘记离开。 气氛变得有些僵持,流连和采雨对视了一眼,眼看着前面的路被诸葛钰拦住没有让开的意思,之后是廊道,如果是小径还可以绕行,也是心里暗暗着急。 流连犹豫着,正要开口,这时候有男子邪肆的嗓音带着几分玩闹的兴味响起:“真是让人一阵好找,方才在前头的院子,我不过和于睿闲聊一会儿的功夫,你倒是脚程快闯到这儿来了,九弟啊九弟,别怪我没提醒你,这要是被于睿知道你闯了这内宅里头来,这往简相那儿一说,简相往父皇那儿一说,这要是再加上见着不该见的闺阁姑娘,我看你婚事也是近了。” 这一段话说的简秋眉头皱起,这熟悉的声音她听出来了,是逸王诸葛逸,而一旁的简依柔却是一下子两颊红了一片,只是垂着头越发低了,流连和采雨也是不由地低了头,手里却搅着衣角,心里嘀咕:这何止是见了,还见了俩儿。 诸葛逸的声音显得有些悠远,简秋估摸着应该是在廊道的第一个拐角的地方刚进来就看见了诸葛钰,这才没有看见被垂柳挡住的她们,不然这话就不是这么说了。 诸葛钰皱起了眉,逸王的一番话像是玩笑话,却是一句也没有说错,按着如今父皇对简荣越的看重,若不是因为简府如今的小姐都还未及笄没有多提,估计早就赐婚了,如今要是在这档口出了这事,估计就先定下也未可知,他才十五岁,前头的几个皇子婚事都还没定,他才不要和这简府扯上关系。 想到这,诸葛钰收回了打量的眼,转过身正要离开,猛地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小厮打扮,面容白净的少年人,却是那日赌坊巷口所见之人。 骤然,凤眼微微眯起,诸葛钰的视线又落在了简秋的身上,沉声开口:“你说你叫简秋?” 简秋微微一怔,却也是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 深深的看了简秋一眼,诸葛钰猛地转身便是朝着廊道走去。 “怎么这么久才回身,莫不是被我料中见着简家小姐了?” “没有。” “真的?哎……那似乎有衣摆露出的样子,我去看看。” “七哥!” “好了,七弟,你就别逗九弟了,快走吧,这样贸然闯进内宅已经是我们的不对,时辰越久越不妥。” 原本只有两人的声音,突然插入的男声,让原本简秋已经放松对的手猛地握紧,清凌凌的眼骤然收缩,眼里风暴开始氤氲。 这声音!这声音!她永远不会忘记! 诸!葛!晏! 脚步声和人声都不再听闻,一旁的简依柔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抬起头来,轻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心里思忖原来方才眼前这俊美的少年王爷便是前些日子,皇帝昭告天下民间找回的九皇子,如今的钰王爷。 一想到方才逸王说的那番话,简依柔只觉得脸上的火辣红晕又加深了几分,定了定心,这才看见一旁的简秋,却是见简秋双眼直直地望着前方,身子竟然是微微抖动,而流连已经是一脸焦急地扶着简秋正低声地询问。 这一看也是吓了简依柔一跳,以为简秋是被吓到了,连忙开口:“二姐怎么了?可是吓着了?” 简秋视线所及,垂柳遮住视线,人也已经不见踪影,根本看不到什么,可是简秋双眼仍旧直视着,心里的怒火因为那尘封了许久的熟悉人声被莫名唤起,前世惨死的痛苦还有被灌下肉粥的恶心反胃让简秋全身止不住地因为这异样的情绪而抖动。 诸葛晏,你欠我的!我不会放过!我受的痛一定要让你千倍百倍一一体会! 流连在一旁正好挡住了简秋的面容,让简依柔错过了简秋此刻因为怨恨而满是寒霜的双眼还有微微有些狰狞的清丽面容。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别吓流连啊。”流连握着简秋的手臂,大力地晃动着,心里一边奇怪小姐怎么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神色一边担忧万一三小姐突然靠过来看到此刻的小姐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她不敢想。 强烈的晃动让简秋的心绪终于回笼,眼里的恨意渐渐退去,恢复了往日的清泠,简依柔正巧一步上前,看见简秋紧抿着唇,身子还是微微抖动,又是开口:“二姐你怎么了?” 掩在衣袍下的手已经收紧,指甲嵌入肉中带起的疼痛还有微微的黏腻让简秋的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唇一放开,微扬起一抹浅笑,轻轻摇头:“确实是吓着了,方才钰王爷最后的话让我一阵心惊。” 简依柔一听,想到最后诸葛钰说的那句话口气满是冷漠,没有半分的平和,还有方才分明差点撞了她也是没有一句道歉,心里原本的心思也凉了,隐隐也是有些后怕,此刻也是点了点头:“那钰王爷委实冷漠。” 对于简秋最后的关头终于回神,流连也是终于松了口气,没有多问,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 “好了,咱们快走吧。”简秋对着简依柔微笑,面上的神色与往日无异,拉了简依柔的手,一手抚开垂柳,带着简依柔一同踏上了廊道,一步一步朝着前头走。 一路上没有再碰到其他的意外,到了千福院,守门的小丫鬟见到来人,笑着给简秋简依柔行了礼,恭敬地撩开了帘。 简秋和简依柔抬步便是走了进去,却是没有见到老祖宗孔氏,只看见方妈妈正撩开内屋的帘布,见到她们俩人便是笑着说道:“奴婢给两位小姐请早。” “妈妈,老祖宗不在么?”简依柔疑惑地开口。 方妈妈点了点头:“老祖宗一个时辰之前便是已经往布景的芳华园去了,让奴婢留下就是知道众位小姐夫人要来请早,便是让随后去芳华园就可了,是了,这里有老祖宗吩咐给众位小姐的冬至礼物,大小姐四小姐已经领了。” 话说到这儿,方妈妈返身进了内屋,不出一会儿,手里捧着两个匣子就出了屋,走到简秋和简依柔的面前递了过去。 简秋和简依柔见状,各自接了过来。 没有将匣子打开,简秋微笑着望着方妈妈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便与四妹直接往芳华园去,有劳方妈妈相告了。” “奴婢应该的,现下奴婢要往芳华园去,方才大小姐与四小姐已经去了,二小姐、三小姐可要同去?” 简秋和简依柔对视一眼,如今距离开宴还有一个多时辰,只是方妈妈都说简芯和简可琳已经到场,主角都去了,她们怎么能再晚许多,当下就是点头,便是跟着方妈妈一起离开。 方妈妈前头带着路,也替简秋和简依柔拂去垂柳,路上还交代了一应该注意的事项,说来也是,这算是头一次这样大办的生辰宴。 明面上是生辰宴,说白了也包含了恭贺简荣越升官进阶,这才是最为主要的,简秋记得没错的话,这次来的京中的主要官员的内宅夫人还有小姐少爷都到了场,只怕和皇宫的小宴有的一比。 一路走着,远远终于看见了行草写就的“芳华园”三字,刚至扇形浮墙漏窗,一阵阵清香便是扑鼻而来。 芳华园,顾名思义,简府之中可以算是名动满京都的百花园,这曾经据说是芳华公主特地让先皇寻了各地的花卉,请了手艺精湛的园丁培育看护,芳华园便是用芳华公主的称号命名,后来府邸赐给了简府,这花园便是归于了简家。 三人过了三个扇窗,这才到了拱形的园门之外,还没进去,就听见一阵的洋溢的笑声。 简秋顺声看去,就见百花之中,一群锦衣华服的女子不知道方才说了什么,此刻脸上都是笑容,看上去心情十分舒畅,中间簇拥着的正是孔氏。 孔氏目光转动正看向这边,一见简秋和简依柔便是和声说道:“你们快过来看看。” 这一句话响起,吸引了大多数的目光朝园门看来。 简可琳原本掩面笑着,此刻看见简秋和简依柔一同来,尤其是那里头那件衣裳可不就是早些时辰她亲自送过去的,心里顿时一阵不舒服,怎么也想不明白母亲到底怎么想的,挥手招来身边的丫鬟秀和,低声说道:“母亲那儿怎么说?” 秀和压低声音说道:“夫人让小姐沉住气,会有好戏的,咱们只消看着。”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园中生变 只消看着,还不是担心没的看么。 简可琳心里念叨着,一想到方才送衣服去的时候正看见简秋今日原本要穿的那身衣服都已经破了,只有那一套是肯定要穿的,只要穿上,随后在宴会上自己装作不经意,说的含蓄点简秋故意穿褴褛的衣服落大夫人和大姐的脸面那就是真有好戏看了。 再说了,母亲神神叨叨的,只让自己把衣裳给简秋送去,具体要如何做,一丁半点都不肯告诉自己,只说会让自己如愿,她真是闹不明白了,母亲怎么突然有了那么大的把握。 不管简可琳心里再怎么不明白,看着眼前的简秋再怎么别扭,此刻也只能坐等了,简可琳微微瘪了瘪嘴,错开目光,落在满园的花色之上。 而简秋这身衣裳打扮同样引来了简芯的微微蹙眉,那一身的湖蓝让简芯心里泛起狐疑,沉思了片刻,拉过一旁的写月低声吩咐:“你去知会母亲,衣裳出了纰漏,原本的法子要改改。” 写月是简芯的贴身丫鬟,当下明白,点了点头,趁着众人不注意便是从一旁悄悄走了。 写月突然的离开简秋并没有错过,在众人的目光因为孔氏的话投射来时,简秋同样目光落在一众之人身上,而对谁更加注目,自己心里有底的很,方才的一看,她已经知道。 简可琳一脸的兴致缺缺,简芯微蹙的柳眉,写月的离开,还有杜氏的不在场,两个小姐分别和各自贴身丫鬟的窃窃私语,真是有意思的很啊,只是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如今看来,卖的似乎还不是同一种呀…… 脸上含着浅浅得体的笑,笑容之中带着应该的娇羞,那是初见生人该有的腼腆,简秋局促的眸子清泠依旧,淡淡略过了一眼深色却挂着浅笑同样看着自己的二房夫人何氏,神色不变,与简依柔踩着碎步朝着孔氏走去。 “给老祖宗问好,我们来晚了。”简秋并着简依柔到了孔氏的跟前,一同行了福礼,清浅开口。 孔氏一脸的柔和,摆了摆手:“来来,快来看看眼前这盆迎阳兰。” 说着,竟是伸手两手各自拉了简秋和简依柔。 两人都是微微吃惊,简秋心里疑惑孔氏突然的亲近还有眼里都含了明显的笑意,这迎阳兰也虽然不多见,却在芳华园来说不算是最为珍贵的花卉,难免十分奇怪地顺着孔氏的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雕工精美的瓷白青花瓷花盆里头往日应该只会开了一蒂一花的迎阳兰,这盆之中竟是并蒂开了两朵。 这还不是最为稀奇的,迎阳兰是兰花的一种,需要精心的栽培,如今的京都之中,除却皇宫的御花园有十盆之外,就是独独这简府的芳华园中的两盆了。 这还是当初皇帝赐给简荣越的。 迎阳兰花瓣五叶,花梗纤细无次,妙就妙在那五叶的花色竟是如清晨的朝阳层层渐染的霞色,故而迎阳兰。 只说如今这一盆,不说这并蒂两花,有趣就有趣在一朵迎阳,一朵微垂,似乎显得十分娇羞。 “是并蒂花。”简依柔此刻已经有些惊讶地开了口。 孔氏眉眼笑意更甚,显然十分开心:“再看看,这并蒂两花想不想是三日回门的夫妻面。” 一听孔氏这么一说,简秋与简依柔对视一眼,不由齐齐微微一愣,转而似乎是十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方妈妈已经笑着走到了孔氏的身边,开口道:“奴婢瞧着呀,倒真是像,还从未见过这般开巧的花,不过老祖宗开心的都忘了,两位小姐还是闺阁中,尚未及笄,哪懂这些。” “瞧老太君高兴的。” “是了是了,两位小姐都不好意思了。” 有了方妈妈的话起头,一众在场的夫人都笑着搭着话,气氛十分活络,姑娘小姐家的都低着头,有的,有些个胆大地仍旧盯着那好看的花儿看着。 孔氏也是一阵恍然般,笑着说道:“瞧我这,尽顾着这花儿逗趣,忘了这茬,哎,老了老了。” 众人又是一阵的搭话寒暄,客套来客套去。 简秋与简依柔领着各自的丫鬟落后一步,让孔氏仍旧被一众人簇拥着赏着满园的芳华。 见众人又说到了一处,简秋便是开始打量着满园。 放眼看去,宴座都摆放的差不多了,远远的地方已经搭起了戏台子,宴会的中间摆了一路的屏风,将园子隔成了两处。 看到这样的布置,简秋知道,今日除了女眷众多之外还有男宾,简芯的生辰并着简于睿的生辰今日之后,京都之中怕是要口口相传好一阵子了。 屏风的一侧,隐隐有男子的声音传来,简秋听着隐约似乎也在赏花,挑了挑眉,只是静静跟着众人,距离宴会的开始还有一个多时辰。 感觉到有视线投注在自己的身上,简秋抬眼看去,就见简芯渐渐挪着步子朝着自己这方走来。 端庄的发髻别着一支简易的翡翠簪子竟是没有了别的饰物,精致的五官依旧粉墨未施,却掩不住倾国倾城的样貌,小巧的樱唇挂着一抹醉人的笑,简芯就这样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动人的声音缓缓响起:“秋儿今日这身衣裳十分好看。” 简秋微笑着,眼里神色如常:“这身衣裳有多半是二婶婶还有四妹的功劳。” “哦?”简芯略微惊讶。 “是呀,原本定做该穿的衣裳不知怎么的阵脚松了,本想继续穿,巧在四妹特地送来了一身,这竟是解了我一时的尴尬。”简秋继续笑。 简芯细细地打量了一眼,嘴上的笑丝毫没有变换,倒是加深了几分,眼里含了感叹一般,低低开口:“二婶婶眼光极好,这衣裳很称秋儿。”只是长袖之中掩下的手已经握紧。 心里低低叹了口气,简秋其实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位大姐深沉的心思,这才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到底是有其母有其女啊。 “妹妹看来,大姐今日这身衣裳十分素雅,发饰委实也单调,这让我有些不解。”简秋笑着接话。 简芯微微摇了摇头:“母亲说宴会的时候再换上,毕竟是正装,此刻穿说是不妥。” “原是这样。”简秋做恍然色,心里明白,当初可是见过那一身衣裳的,倒真是华丽极了,灼灼如桃,曳曳芳华,配上美人绝色的容貌,芳华园一园的百花丽色都被生生压了下去,成了绿叶只衬托了简芯,还让不少的人动了春心,甚至以后落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美人笑,石榴裙,醉死温柔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隔开了几人的简可琳看着两人哼了一声,别开了眼,朝着母亲二夫人何氏低声开口:“母亲,你为什么让我今日不要与大姐走的太近?”二夫人何氏眼里闪过一丝深意:“今日可不是一般的日子,听娘的,总不会亏了你去。” 此刻也和自己的母亲三夫人张氏在一处的简依柔看着两人的言笑晏晏,莫名觉得怪异的很。 一众的夫人簇拥着孔氏几乎逛了一圈,简秋看着那些人,回想了片刻,直到人并没有到齐,还有许多只怕就是随后临近宴会才会来。 孔氏红光满意,脸上掩不住的喜悦,一圈下来,便是吩咐方妈妈给众夫人看茶,领了众人往凉亭去。 众人一一落座,大家放下了百花的话题,聊起了家常京中趣事,简秋手里捧着茶,一手轻掀茶盖,拂开茶面的浮沫,垂下眼睫,让人看不清神色,眼尾扫去,就见方才离开的写月踏着步子走到了简芯的身边。 饮了一口,简秋微微抬首,就见写月正附耳在简芯身边低声说着话。 简秋也不盯着,只是眼尾时刻留意着,就见简芯点了点头,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视了一周,随后对着写月也是低声说了什么,就见写月应了又是转身离开了。 闲聊不止,热茶小丫鬟已经换了好几回了,终于简秋便是听见孔氏说道:“瞧我,人老了就是爱叨叨,时辰都这么过去了,转到午宴的时候。” 说完,孔氏看向了外头的宴席,只见已经尽数安排妥当了,孔氏站起身,方妈妈走上前搀着,孔氏开口:“我还得往前院走一朝,众位夫人先往宴席上入座,我随后就来。” 一众夫人笑着答了,便是一同都出了凉亭,往宴席走去。 大岳的礼俗,午宴是除却皇家的晚宴之外,富裕权贵之家最为郑重的宴席。 简秋抬步跟着众人都是出了凉亭,而在开始的写月来而又走,却是一直没有再来,如今时辰将至,都没有看见写月的影子,简秋心里思忖,这时就见一身小袄绸裙子丫鬟装扮的鹅蛋脸庞的秀丽少女踩着步子极快地走到了简芯的面前。 只一眼,简秋顿时双眼微微眯起。 知棋,简芯内屋中的另外一个大丫鬟,怎么是她来了?写月呢? 只是想着,简秋就见简芯带着知棋加快步子走到了孔氏的身边低低说了什么,就见孔氏点了点头后,简芯带着知棋却是离开了,将要出园,简秋明显看见简芯朝着自己深深看了一眼。 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想到简芯一开始说的,这如今是要去更衣了。 “啊,小姐小心!”这时,流连一声低呼响起。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喜闻乐见 下一刻就是有瓷器碰触地面的破碎声,众人望来,就见原本收拾众人的茶盅要退下的小丫鬟不知道怎么的竟是摔倒了,而那茶盅摔地,竟是撒了就近的简秋一身茶水,深色的污渍染着浅色的湖蓝衣裳格外的醒目。 这样的突变,简秋心中冷笑一声,低垂眉眼看着抖如筛糠的小丫鬟低伏在地上,声声讨饶,简秋的脑海中只留下了简芯离开之前那深深的一眼。 这是在这儿等着呢! 简秋还未呼唤出声,倒是听见了简可琳低声的惊呼:“我的衣裳!” “可琳。”二夫人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也响起。 简秋不由得微微抬眼循着声也是看了过去,却是见简可琳歪在了二夫人的怀里,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衣裳却是被拉开了一个口子。 简可琳心里可是郁闷的很,方才她正走在简秋的身前几步,听到了后头传来了茶水摔地碰碎的声音,一个激灵就要避开,谁知道却是崴了脚,朝着一旁跌去,脚上踩着自己的衣摆,虽然母亲及时扶住,却依旧拉破了衣服。 这下倒好,没有被泼了茶水,衣裳还是破了。 简可琳眼里有着气急败坏。 孔氏此时已经离开,如今的园子里头一众的夫人凝着眉看着两人,一时也不好开口,这是到简府来做客,这一说就坏了规矩了。 “哎呀,这是怎么了?”这时,杜氏的声音遥遥响起。 众人看去,就见杜氏同着姚妈妈抬步走了进来。 离得杜氏较近的三夫人当即开口:“二小姐、四小姐的衣裳如今怕是要换一身了。” 杜氏一听这话,当即看了过去,简秋皱着眉只是低头看着自己一身衣服,并不再抬头,倒是简可琳一张小脸早就没有了笑意。 “姚妈妈,快领着两位小姐下去换衣裳。” 姚妈妈赶紧应了,就是快步朝着简秋和简可琳走去。 二夫人何氏已经低声安慰简可琳,简可琳也知道自己还有一套衣裳,这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心里埋怨这简秋真真是扫把星,回回离她离得近些总的出事! 姚妈妈到了简秋的跟前,抬手扶了简秋,一旁的流连一直跟着一同去了,简可琳也带着秀和一起,五人就匆匆地离开了芳华园。 原本芳华园就近的所在就是安排了厢房,这样的宴会,大凡富贵之家自然是有两全的准备,一般来时都会另带了一套衣裳随马车同来,而这究竟的厢房就是为了这等意外之事所准备的。 到了厢房之外,流连原本是一直盯着简秋那一身衣裳看,这时候才猛然想起来,顿时朝着姚妈妈低声说道:“姚妈妈,小姐这衣裳当初定制的时候只裁了一套,原本的一套也是沾了水不能穿,这一套还是二夫人送来的,如今没有另外的衣服能换了呀,这可如何是好?” 至于那一套不是沾水,而是被撕开的事情自然是不能说的,流连当然懂得。 简秋抬起头,也是一脸焦急地看着姚妈妈,没有说话,眼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谁知姚妈妈丝毫没有为难的意思,笑着对简秋说道:“二小姐放心,大夫人知道二小姐想来素朴,只是也是担心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早早就额外备下了,本想着要是用不到那就不告诉二小姐了,省得二小姐在意,这如今既然碰上了,也正好派上用场了。” 一听这话,流连一时间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莫名怪异得很,浑身竟是起了鸡皮疙瘩。 简秋脸上的焦急却是一时间消失不见,嘴角渐渐弯起:“原来是大夫人早早就替我考虑了,真是劳心劳力了,若不是今日这一遭,我岂不是让大夫人的心意白费了,还要劳烦姚妈妈替我道谢。” 姚妈妈皮笑肉不笑,脸上没有丝毫的异常,仿佛听不出简秋话语之中的另外一层含义一般,推开了厢房的门便让开身子:“二小姐里头已经放好了衣裳。” 话说到这儿,对着身后落了一步的简可琳恭敬地开口:“四小姐的衣裳也在里头了,奴婢在外头等着两位小姐。” 简秋对着姚妈妈微微一笑,领着流连正要进去,谁知简可琳突然加快了步子竟是硬走到简秋的身边。 一时间两人并行怎么可能进得去。 简可琳语气不善地说道:“二姐一定会让我先进的吧。” 简秋对于简可琳这样的孩子气,自然是一点也不会放在心上,脸上的笑容反而加深几分:“自然,别说是让个先进,就算是让我再这外头等着四妹换完衣裳,亦或是四妹喜欢我的衣裳我也是一个眉头不会眨,全随四妹的意。” “竟是这样。”简可琳微微挑了挑眉,心里却是十分不舒服,原本想从简秋脸上找到半点不高兴,谁知却是只有一张笑颜对着她,越看越火大,还有方才这一番大体的话。 脾气一上来,简可琳干脆直直开口:“既是这样,二姐不知道我向来怕生,那就让我先换了衣裳,随后二姐换,可好。” 简秋眉眼弯弯:“随你,无碍。” 若是想要换衣裳,我就更加的喜闻乐见了! 简可琳不再看简秋那张笑容灿烂的脸,抬步就走了进去,秀和朝着简秋微微行了一礼,赶紧跟了进去。 姚妈妈将方才的一幕一一收进眼里,心里对简可琳这样无谋的作为直摇头,却是暗暗思忖,若是二小姐是这样的性子,夫人和大小姐倒是能省事不少,两人的心思差太多了,二小姐的心思,深沉呐。 流连现在是一点没有将简可琳这样的无理取闹的事情放在心上,没有分毫的愤愤,实在是在她看来,如今那里头等着的衣裳只怕是一个坑等着小姐去跳啊,还是非跳不可,这可如何是好啊。 进了屋,简可琳气愤的直跺脚,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毕竟姚妈妈还在外头,大夫人有多护着简秋,这些日子来,就单单从简秋那些吃穿不少的用度就知道,虽然发生了云尘院冤打李妈妈的事情,大夫人还被禁了一段时日的足,可是之后,仍旧是一如往常地对待简秋。 想想,她就越发想不明白,这往常的府邸之家,谁家嫡母对庶女有这般的好,真是见了鬼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蹄子真真是投了好胎,有一个败坏家风的亲娘犯了事,还能过着如同嫡小姐一般的日子,气死我了!”简可琳恨恨地说着。 一旁的秀和听了,赶紧上前捂住简可琳的嘴,低声说道:“我的小姐呀,这外头有人,隔墙尚且有耳,别忘了二夫人的话呀,咱们赶紧换衣裳吧,时候也是不等人了。” 简可琳赌气大力拉开秀和的手,却是低声说道:“好了,我知道,我知道!换衣裳吧。” 说完,简可琳便是抬步朝里屋走去,目光流转就看见了那一排的衣裳放置过去,一件粉色的衣裳,日光透窗而入,正洒在上头,熠熠生辉,一下子竟是移不开眼:“这衣裳莫不是大姐的替换衣裳,好生美丽。” 秀和一见,也是眼前一亮,走上前看了衣裳上头方的木牌子,上面写的却是简秋,皱着眉说道:“这是二小姐的。” “二小姐,是她的?”简可琳一下子只觉得心口起伏愈发不定。 秀和看着此刻简可琳明显怒气又加深,也是一时不敢开口。 简可琳看着那华美的衣裳似要看穿个洞般,万分的嫉恨,猛地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下一刻竟是微微翘起了嘴角:“秀和,咱们这样把二姐留在外头总是不好的,去把二姐叫进来一起更衣,也省了让姚妈妈久等不是。” 秀和不知道简可琳怎么突然之间就没有了火气,心里也是觉得这样更妥当一些,也不疑有他就去唤简秋。 简秋一挑眉,带着流连抬步就走了进去。 两人一同进了内屋,却是看见,简可琳驻足在一件如桃般粉华的锦绣衣裳面前,纤细白皙的手抚上那衣裳,正好转眼看向简秋。 当看见那衣裳,那颜色,简秋眼波有了一丝浮动,这颜色,真是像及了前世简芯十三生辰之上所着的那一身精巧华丽的衣裳呢,这是为她准备的吧。 这样的一身衣裳她穿出去,不消说定是迎来一片嫉恨嫡姐,破坏生辰宴的骂名,往深处想,有心之人再多添油加醋,倒是可以轻易再冠上一个小小年纪就心思深沉的标记,一日宴会之后,她简秋的名声算是毁了,想要为人正室妻子是绝不肯能的了,娶妻娶贤,谁要这样一个心思叵测的女子做妻子! 这法子,嗯,不错,够狠,够迂回,够绝! “妹妹有个疑问不知道二姐能不能告知?”简可琳微笑着看着简秋,一脸的灵动,竟是有着十岁小女儿家该有的俏皮。 简秋眉眼不动,笑容依旧:“四妹但说无妨。” 一年的天水庵粗茶淡饭,简秋的身子长的极慢,简可琳一直锦衣玉食,个子似乎随了二夫人,长的极快,如今两人的身量倒真是几乎等高,只是简秋略略瘦些,倒是无碍。 简可琳脸上笑意深深,眉眼灵动,显得十分天真:“二姐方才说若是妹妹有喜欢的衣裳,就算是二姐的也是眉头不皱随妹妹的心,不知道作数么?” 这样的话说出口,简秋怎么会听不懂,看了眼简可琳那手依依不舍地抚着那粉色衣裳,清泠的眼深深望着简可琳:“这是自然,只要四妹喜欢,我就随四妹的心。” 尤其是现在,她,喜闻乐见的很! 正文 第四十七章 闹剧 屋子里的声音压得很小声,简秋与简可琳两人的交谈,姚妈妈在屋外静静地待着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双眼转了转。 是时候该离开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姚妈妈张望着,眼瞅见一个小丫鬟从近处的廊道上经过,看清楚了小丫鬟的样貌,是简荣越前院的奉茶小丫鬟红儿,心头一喜,不由低低唤了声:“红儿,过来。” 小丫鬟红儿约莫十三岁,手里正捧着茶打算往前院送,这时候简荣越还有应酬,一听见声音听着熟悉,转着水灵灵的眼,疑惑地朝声源处看了过去。 一看,见是姚妈妈唤她,心里疑惑,却是乖巧听话地捧着茶走了上去:“妈妈有事?” 姚妈妈微笑着,朝着半阖着的厢房屋门努了努嘴,小声地说道:“里头两位小姐正在换衣裳,时候有些久了,大夫人那里在园子里头还有事情,我不能耽搁太久,你在这儿先帮我守着,随后两位小姐出来,如实告诉两位小姐我先往园子里去,小姐们各自带着丫鬟,也方便,你到时候就可以回去了。” 红儿听明白了姚妈妈的话,点了点头,却是有些为难,往日里倒也没什么,这也是个巴结姚妈妈的好机会,谁不知道姚妈妈是大夫人跟前的红人,只是现在她手里还有着差事。 微微皱起了眉,红儿有些为难地举了举手里的盘子:“妈妈说的红儿懂,只是这如今这手里的茶还未给前院厢房送去。” 姚妈妈笑着说:“这没事,这条廊道来的人不多,我好不容易才遇着你,茶的事,先给我,我让其他丫鬟送去,误不了你的功夫,还能让你挨骂不是,放心。” 有了姚妈妈的准话,红儿自然是喜上眉梢,当下笑嘻嘻地应声:“那姚妈妈且去,我一定好好守着。” “我先行了。”姚妈妈说着,接过红儿手里的茶盘,款款就走了,临出廊道,姚妈妈回头望了一眼,眼里划过一抹精光,转过身,不再停留,快步离开。 屋外换了人,里头的简秋和简可琳仍旧笑着四目相对,同样吗,没有察觉。 手里抚摸着绣工精美,触手柔滑的衣裳,简可琳眉梢一挑,再次开口:“那真是巧了,二姐,我如今手下这衣裳便是二姐将要更换的,我看着喜欢的紧,二姐能给我么?” 简秋视线再次注目那衣裳,并排放置的有四套衣服,简秋心里明白,这定然是简府之中她们四个小姐穿的,如今这么一一掠过,竟然只有简可琳手下那衣裳最为夺目,简秋眼里划过一丝疑惑。 既然是四套,那么简芯的一定也在,可是居然不是四套中之最,这有些奇怪了。 这样的疑惑一有,简秋目光最终定定也落在了那粉色华衣之上,脸上带了几分诧异,开口说道:“四妹真心喜欢?” 一听简秋说出这话,简可琳脸上的笑有些僵硬,索性不笑了:“怎么?二姐不愿?看来二姐说话还真是当不得真,我算是看懂了。” 简秋看着简可琳一脸喜怒可变,心里低低叹了口气,这算不算是自己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呢,人家只当她小气,那就大气吧:“怎么会不愿意,我当着姚妈妈的面都那么说,自然是真心,既然如此,我乐意成全四妹。” 简可琳听到简秋松了口,心里高兴极了,这也算是抢了一回简秋的东西,哼,凭什么好的都给她,这回她偏要穿。 一旁的秀和站在一套藕色的衣裳之前,原本是要拿那套衣裳,如今见简秋居然没有发脾气由着自家小姐抢衣服,微微一愣。 简可琳却是已经发话:“秀和,还不把衣裳给二姐拿过去,再过来替我更衣,杵着做什么。” 秀和赶紧将面前的衣服捧起来,走到简秋的跟前,流连看见了上前一步,把秀和手里的衣裳接了过来。 简秋淡淡看了一眼面前的衣服,那做工并不比自己如今身上的衣服差,只是没有用上金丝线,颜色也显得素雅,再看简可琳如今身上的这一套还未脱下的衣服,也是藕色,这番一样的颜色定做了两套,花样却是不相同,这就可见二夫人何氏为人精明却懂得低调,可惜了,简可琳没有多少是像何氏的,竟是不懂何氏的一番苦心。 流连心里也是低低松了口气,默默念了阿弥陀佛,这一定是先夫人在天有灵保佑大小姐,只要不是穿大夫人送的东西,都是好的。 这间厢房内屋要大许多,不是往常给人居住的,如今屋内摆了各自刻有梅兰竹菊的四件屏风,可见一次可以让四个人同时更衣,就看的出来,杜氏对于这些小事的应急处置做的十分到位。 四人当下分开两拨,随意选了一处屏风之后更换衣服。 一会儿的功夫,倒是简秋和流连先收拾妥当出了屏风,看着一处屏风之后还在收拾的身影,简秋没有做声,也不急着出厢房。 “小姐,咱们要不要先走?”流连思忖着低声开了口。 简秋摆了摆手,依旧没有说话。 “小姐,这衣裳怎么有些大了?”这时候屏风后头传来了秀和有些疑惑的声音。 这话简秋也是收进了耳里,不有挑高了眉,按道理来说,自己和简可琳真是一般身高,就算自己瘦些,也没有差了多少,顶可能就是窄了些,如今秀和居然说是大了。 大了…… 猛地,简秋转眼又看向了放置衣裳的所在,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心里明了几分。 突然,简秋抬起步子就往厢房大门走去。 流连一愣,原本简秋还定定地站着,这下怎么急急就要出门,却也是赶紧跟了上去。 吱呀的门声响起,简秋清浅的声音响起:“我换好了衣裳先出门外等着,四妹快些,我们好同去。”也不等里头人回话,一步子快速迈了出去,示意流连关上门。 “二姐……”简可琳只来得及说了这两个字,“等等”梗在了喉咙口没出声就听见了房门第二次吱呀关上的声音。 秀和当下有些着急了:“我去将二小姐唤进来,把衣服换回去。”说完就要出屏风。 “回来!”简可琳冷着声说道。 秀和顿住脚步,却是皱着眉说道:“可是这衣裳分明大了些,不合身啊。” 简可琳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要说腰身穿着都是还好的,就是衣摆长了拖地有些明显。 看着如今套在自己身上这桃粉绣百花缀珍珠的绸裙子,衣摆和袖口还是用了双面绣的技艺,这衣裳还带着一股花香,什么都刚好,明明及好看,就是衣尾长了些。 简可琳咬了咬牙,一时没有做声,心里却是想着,如今姚妈妈在外面,简秋已经出去了,这没有立即回来,一来要么姚妈妈也不知道这身是简秋的衣裳,二来要么就是姚妈妈也没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总之,这要是再换回来,知道的人就多了,还不知道姚妈妈到时候要在大夫人面前怎么说,她的脸面是没了。 不能换!只能这样了! 定了心思,简可琳拉过秀和,低声说道:“不就是衣尾长了些么,哪里大很多,往我绣花鞋里头垫高些,不就成了。” 秀和瞪大了眼,显然没有想到简可琳会想出这个法子,有些犹豫:“小姐的鞋也是定做的,这要是垫高了,可就不好走路了,这随后的宴会那么多的人,万一……” “哪里来的那么多万一,你扶着我不就成了,我把衣服要了来,如今又要换回去,她已经出了这门,我还怎么开口,只能这么着了,记住了没,快帮我把鞋子垫高。”简可琳凝着声命令着。 秀和听着也有道理,当下找了找,也没发现有什么可垫的,有些着急:“小姐,这如今急吼吼的,哪里找东西垫?” 简可琳微微一想,开口道:“用帕子!” 说着,将原本换下的那身衣裳匹配的帕子取出递给秀和:“这里有一块,你的那一块拿过来垫另外一只脚。” 秀和点了点头,赶紧开始快速整理了起来。 弄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总算是搞定了,简可琳看着衣尾没有拖地,走了几步,脚上虽然有些难受,但是待会儿基本都是坐着,只要不跑不会有事,不由笑了笑:“这不就好了,走吧,扶着我。” 秀和扶着简可琳,就这么施施然地走出了厢房。 厢房的门被打开,简秋眉眼淡淡地朝着看了过去,只见一身粉华的少女轻移步子,眉目含笑,笑容之中有着明显的得意,原本秀丽的容貌有了这美服的装点,着实更加动人,简秋挑了挑眉,笑着说道:“原来这些衣裳竟是为四妹亲做的一般,竟是穿的刚好。” 简可琳也不多说,只是笑道:“也是二姐将衣服让给我。” 说完,简可琳转眼看去,却是没有看见姚妈妈的身影,只见一个小丫鬟垂着脑袋站着,不由问道:“二姐,她怎么在这儿,姚妈妈呢?” “四妹问了,你自己说。”简秋看了红儿一眼,淡淡说道。 红儿行了礼,恭敬说道:“方才两位小姐还在里头的时候,姚妈妈唤了奴婢,说有急事先回园子,让我守着好告诉两位小姐,说是随后换好衣裳可以直接去园子。” 简可琳一听自然明白了,缓步走到简秋的跟前:“那既是这样,咱们走吧,二姐。” 在身旁一站,简秋明显发觉简可琳倒是高了自己一些,还有方才走路的步子显得有些怪异,也不多嘴,点了点头:“走吧,这会儿人一定很多了呢,千万别太晚失了礼就不好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自作自受 红儿已经把姚妈妈交代的事情办好了,当下又是对着简秋和简可琳行了礼,退下了。 简秋和简可琳两人不再多说,各自沉默着,并着自己的丫鬟四人踩着步子往芳华园去。 简可琳不能走到太快,这样脚上觉得更加难受,不由微微抿着嘴放慢了步子,脸上努力维持着僵硬的镇定。 这样的小动作还有怪异,简秋一一收进了眼底,只是装着像是丝毫没有察觉,没有问一句话,目光淡淡地望着前方,时不时侧身和流连说话,却是有意无意地也放慢了步子去迁就简可琳。 秀和扶着简可琳,一脸的担心,就怕这会儿路上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眼看着时辰快到了午宴的时候,只盼着快些到园子。 流连也已经是注意到了这奇怪的情形,趁着一会儿空挡,低声问道:“小姐,我怎么看着四小姐样子有些怪,步子怎么看怎么不对。” 简秋只是淡淡摆了摆手:“不要多说。” 方才踏步出了厢房的一刻,简秋是听见了简可琳唤了“二姐”两字,至于后面没有说出口的话,想想也知道,只不过,这衣裳想要的是她简可琳,换了又想换回来?那可就由不得她了! 各自怀着心思走着,渐渐地人声伴着微风扬起的花香触动五感,简秋看了眼近在眼前的芳华园,眼里并无多大的浮动,嘴角微微扬起的笑,带了一丝兴味。 芳华园的正园拱门极为宽敞,够三人并排而入,简秋并着简可琳,简可琳如今是由着秀和半扶着,流连便是身形朝后让了让,让三人先进。 进了园,简秋转眼看去,原本热闹的亭子早就静寂了,知道此刻一众的宾客已经往园子的深处布置好的午宴棚厅去了。 简可琳看出去只知道她还要再走一段时辰才能有地方做,不由有些抽了抽嘴角,脚上的痛告诉自己,这绣花鞋已经不合脚挤得很,好难受,后脚跟似乎有些破皮了。 秀和看着简可琳的额前已经有了微微的冷汗冒出,不由低着声音:“小姐,是不是太难受了,要不我先去知会夫人?” “别!”简可琳急急开口,声音一时有些拔高,简秋顿时看了过来:“四妹怎么了?” 简可琳赶紧摇了摇头:“没事,没事,二姐先去吧,我有些话要同秀和说。” “既是如此,那我便先归座,四妹也快些,别误了时辰。”简秋示意流连当即便是加快了步子朝园子的深处而去。 看着简秋的身影隔了有一段距离,简可琳瞪了秀和一眼:“说的什么蠢话,这是如何能告诉母亲,扶我慢慢往棚厅去。” 秀和赶紧应了,扶着简可琳慢慢走着。 简秋急急走了几步,就放慢了步子,不疾不徐地踩着步子,脸上笑隐隐加深,这让一旁的流连看着不由得也十分心情舒畅,她只知道反正那衣裳总没好事,要不怎么四小姐穿了之后就开始变的怪怪的。 渐渐地,有女子一同闲聊的杂谈声传了来,简秋敛了敛神,眼眸盈盈流动着流光,闪动着几分天真还有羞怯,嘴上微微抿着,显得小心翼翼,心里却一派平静。 不过几步,拐了假山的一个角,简秋就看见了眼前搭建成的棚厅。 虽是冬日,午宴的时辰定在巳时三刻,那时候的日头没有正午时分那般的热辣,只是今日的宾客那都是身娇肉贵的主,简家也是富裕之家,为了今日的生辰,就算破费那挣得也是面子,值得很。 简秋抬眼看了天色,估摸着应该是到了巳时一刻,视线回转,望着前头,只见棚厅已经高朋近满座,有许多的竟是前世熟悉的面孔,不禁有些感慨,许多人前世后来都不曾再见面了呢,今生竟是还有缘再见,恩恩怨怨呐。 孔氏已经落座,围着的一桌坐着的都是简府的内眷,棚厅依旧是隔开两处,巧妙地接着园中假山的布局,正好让男宾女客不见面,在大岳,除却宫宴,往常宅府设宴,都是极为讲究男女之防。 此刻孔氏竟是正和二夫人何氏说着话,大夫人倒是没有在一桌上,孔氏一旁站着的方妈妈看见简秋有些局促地站着,一下子就想到了简秋从来没有出席过这样大的宴会,所以才会显得羞怯,当下凑到了孔氏的耳边低声说道:“老祖宗,二小姐来了。” 孔氏一听,顿了顿,朝简秋看了一眼,朝着方妈妈说道:“把秋丫头带过来吧,这是头回大场面,让她别心慌。” 方妈妈低声应了,离了席,快步朝着简秋走去。 “好多人啊,那周身的衣裳真好看,还有珠钗宝黛。”流连看着有些愣愣,竟是低低说道。 简秋低垂下眉眼,眼里闪过一丝冷寒,不过是表里不一罢了,谁不是带着面具,穿着华衣说着假话,一手不着痕迹地拉了拉流连的衣袍,低声道:“禁口。” 流连一个激灵,自知失言,微微红了脸,没有说话,兀自低着头。 方妈妈已经到了简秋的跟前,扬着淡笑和声说道:“二小姐,我来领你,咱们这边走。” 简秋这才将眉眼再次扬起,带着几分怯怯,却是没有立刻跟着,反而说道:“方才我是与四妹一同去换衣裳的,四妹方才和秀和说话,落后了几步,咱们要不要等等?” 方妈妈一听,顿了顿,应声:“那也好,就等等。” 没有多久,简可琳与秀和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方妈妈与简秋的眼眸之中。 简可琳也是一看今日居然是这样多的人,比之方才花园的人还要多了一倍有余,不禁微微一愣,方妈妈走上前几步,开口道:“四小姐来了便好,二小姐、四小姐,且随奴婢这边走入座。” 待方妈妈领着简秋、简可琳到了孔氏跟前,简秋一眼就看出了孔氏原本柔和的面容一下子就变得凌厉,带着锐利的眼直直射向了简可琳,而一旁原本与孔氏交谈的二夫人何氏此刻脸上的笑容也是消失不见,眼里有着惊愕,面色变得有些苍白,直直地看着简可琳。 简可琳正抬头,就看见孔氏的眼神十分可怖还有母亲眼里带着惊愕和质问,吓得又是重新低下了脑袋,心里闹不明白,这不过是私自做主和简秋换了衣裳,母亲这神色还说的过去,怎么老祖宗也是这么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再说她已经后悔了。 而下一刻孔氏就是厉声说道:“琳丫头,过来!” 二夫人心里一个咯噔,早在刚才眼尾扫见远远简秋一身藕色的衣裳时便觉得十分眼熟,如今和自己的女儿两人并站着,她心里已经有数了,这简秋穿的分明就是女儿的衣服,而女儿身上的这身衣裳,这是万万穿不得的啊,如今可如何是好。 孔氏的一声话明显带了怒火,一桌的人有些不明白怎么孔氏突然就发了这么大的火,齐齐看向了简可琳,这一看之下眼里都闪过惊艳,这衣裳好生华丽,而三夫人却是眼里含了似笑非笑。 简可琳已经是浑身一抖,一步不敢停留乖乖走到了孔氏的面前,一句话都不敢说。 孔氏倏地就是站了起来,竟是与简可琳两眼相对,周身寒意尽显,吓得简可琳猛地后退。 “不准退!” 简可琳顿时站住,抿着唇。 “谁让你穿这身衣裳的,这是你能穿的么,成何体统!知不知道这是你大姐的替换衣裳!”孔氏尽量压低声音,只是临近的几人还是听清楚了。 还在这处离着搭着的戏台子远些,众人几乎沉浸在台上唱的戏,就算有几人望过来,孔氏背对站着,也将简可琳的身子挡住,外人看不明白。 虽是如此,如今这一桌子全部的简家人都禁声大气不敢出一个。 对于这个答案,简秋并不感到奇怪,四套衣裳,没道理她的那般出挑,原先她也不过以为是撞上颜色相同,华丽夺目,想不到杜氏果然更狠啊,直接想给她按个私自明目张胆地抢夺嫡姐的衣裳,这样无异于东施效颦,她如何敌得过简芯那倾国倾城之貌,这是要彻底毁了她! 简可琳却是着实被惊骇住了,猛地抬首,摇着头说道:“这怎么会是大姐的,我不知啊。” “还敢狡辩!”孔氏胸口起伏的十分剧烈。 “老祖宗消消气,这丫头不懂事,我这就让她赶紧去把衣裳换了。”眼见孔氏越发火大,二夫人硬着头皮赶紧开口。 孔氏却是一把按着简可琳在一个角落坐下,自己也是重新坐了回去,锐利的眼扫了二夫人一眼,二夫人只觉得利刀过身:“来不及了!” 二夫人脸上越发苍白,却是没有再开口,看着简可琳低着脸不敢抬起,满眼尽是恨女不争气。 简秋早在方妈妈的示意下落座,脸上怯怯,却是沉默着一句话不说,她十分期待,如今这场面,杜氏和她那嫡姐待会儿见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这下要如何收场呢? 流连那是十分万分的庆幸,果然这衣裳惹事啊,竟然是大小姐的衣服,瞧老祖宗这火气,连对往日喜欢的四小姐都发这么大的火,大夫人真的是不安好心! “和琳丫头去更衣的丫鬟宴会之后自去管家那儿领家法!”孔氏淡淡地说着,已经压下了怒气,只是话里的冰寒还有话的内容让秀和一下子双腿颤抖。 家法,那是要杖打十五板,扣三个月月银,老天。 孔氏的话刚说完,戏台之上的鼓乐唱戏声骤然而止,简秋转眼看去,清泠的眼底泛起一丝波澜。 好戏要开始了……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一发不可收拾 戏台之上的最后一场戏已经落幕,浓妆粉面的戏子们一一收敛衣袂低垂着脑袋对着台下的观众行礼,低着头脚步快却不乱地往后台退离。 简秋五官精致,白皙如玉的面容之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怯,眼睛是看着戏台,余光却警醒地观察着周围。 方才的孔氏一通火气之后,如今也是敛了神色,平静地看向不远处高高的戏台之上,眼底、面容虽没有了怒气,却已经不复笑容。 简秋观察,如今自己坐着的这一桌统共就是孔氏、二夫人何氏、三夫人张氏、三小姐简依柔、四小姐简可琳加上自己也不过是六个人,八仙桌还有两个空位,简秋知道那一定是大夫人杜氏和如今的嫡长女简芯的座位。 一桌子的人也是机灵的没有面面相觑,识相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戏台之上。 而戏台上随后要发生什么,简秋是最清楚不过的。 除却自己这桌,余光过处,别桌的女眷许多人虽脸上带笑低声议论着方才的戏,简秋隐约能听见后座的一桌人话里对戏的赞赏,众人神色都是笑容满满,此刻专心地留意着戏台之上。 倒是假山的另一头,男子的喝彩声接连不断,声响极大。 渐渐地,简秋明显感觉到假山的另外一头喝彩声与交谈声低了下去,眼底划过一丝波动,就见空寂了一会儿的戏台之上,有人踩着步子渐渐从后方走了出来。 宽敞的戏台虽是临时搭建,却是费了半个月的功夫,单从外围还有场面的布景,与京都出名的戏园子畅和园搭的台子也是有的一拼,而今日请来的正是畅和园的头牌花旦和小生,这就可见简荣越下的功夫有多深。 一身的藏蓝色祥云纹案,鹤青的蝙蝠绣纹跃然衣袍之上,嵌银丝滚衣摆围边,一方银灰嵌宝蓝色宝石腰带,配着一方色泽无暇的翡翠玉佩垂下,藏青色的发冠将发高高束起,浓密的眉下一双深邃的眼含了些许笑意,一身正服的简荣越越发显得潇洒挺立,衬得他更加稳重和意姿风发。 此刻的简荣越嘴上带着和煦的笑,站在了戏台的正中,身后接着有三人走了出来。 简于睿一身的玄紫竹叶花纹为案,腰系墨色缀宝珠腰带,金丝滚衣摆围边,一头的墨发用羊脂玉的玉冠束起,一半静静地垂至耳后,面容冠玉,剑眉英挺,只是年纪不过十三,带着少年的朝气和勃勃。 看着少年俊美如斯,简秋一时恍如隔世。 再看,杜氏一身的宝蓝色绣莲缝蜓缀银丝滚边绸裙子,腰系同色缎带,也垂着一方翡翠玉佩,款款迈着步子站到了简荣越的身侧,满面喜色。 简秋面上神色不动,视线渐移,就落在了杜氏此刻右手边上此刻正牵着的人身上。 一身的灼灼桃色粉华,上身无杂色的貂毛小袄,绣着灿烂而开的朵朵娇艳桃花,身下衣裙缀着粉色的珍珠,层层滤开,衣尾滚着浅金色的丝线绣成缕空的小花铺陈而开,刚好罩住一双绣花鞋,只露出前头的鞋沿。 简秋视线上移,今日的简芯梳着追云发髻,因未及笄,一半发编做小辫垂在脑后,齐整的刘海下一双柳眉微含羞涩,竟是薄薄的轻纱掩住了那灵动的眼眸之下的一半容貌,尽管如此,那一双如桃花般灼灼的美眸流动着华光,轻轻流转之间有潋滟的光影闪动,只是如此,让人看了便已再难移开眼眸。 微微低垂下眼睫,简秋眼底划过一丝兴味,扫眼四下,只见这边的女眷众人的眼都落在了戏台之上,却是不同方才的注目,还带了几分屏住呼吸的气氛感。 有些夫人低声耳语,目光来回之间注意的正是高台之上的简芯,女眷中的小姐们一些都脸上含着红晕微微低下头,却时不时抬手看向高台简荣越的左侧,正是简于睿。 简于睿与简芯虽是双生子,并没有孪生子将近相似的容貌,却是不同的俊与美,都是一等一的出色,这也要归功于简荣越,当然还有杜氏。 生为女子,简芯这样的容貌,世间少有,放眼京都,今日之后,简秋毫无悬念就是名副其实的京都第一美人了,尽管未露全貌,那周身的气度还有那双眼睛,这样的半露半遮足以,单看简荣越此刻满面的喜色、杜氏眼里掩不住的笑意,还有棚厅之中女眷的眼神,不说假山另一头男宾的情形,当下就可见一斑。 前世,简秋身处后宫,皇家后宫最是不缺美人的地方,却是没有一个能与简芯相提并论,这样的女子生来就是让人惊叹,让人艳羡,让人为之臣服,让人想收为己有,让人高捧在心上。 可是,她不该这么狠心对待自己,蛇蝎的心肠是亵渎了这样的天人之色! “简荣越多谢今日诸位能赏脸来简府赴宴,这里我与贱内还有犬子小女先敬诸位一杯。”简荣越清亮的声音带着浑厚响起。 一旁早就端着盘子候着的小厮,麻溜地将酒一一送到了四人的手里,四人对着台下棚厅的众人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午宴开始,希望诸位能够尽兴,不必拘谨。”简荣越的话说完。 棚厅之下的众人也纷纷举起了杯盏,饮了一杯。 简秋将杯盏凑到唇边,静静地一饮而尽,清凉的清酒带着冰冷滑过喉咙直通肺腑,让她精神越发镇定,眼眸朝台上看去,却见台上的四人已经朝台后走去,简秋知道,这是要回棚厅了。 台上的鼓乐重新响起,敲敲打打的十分热闹,接下来唱的是龙凤呈祥,双子戏,整好应了今日的景。 一部分的人已经稳住了心神,好好看戏,也有一部分的人目光追随着此刻正踩着步子朝着简秋那桌走去的杜氏和简芯,此刻没有了简荣越和简于睿的身影,简秋知道,两人此刻正往假山的另外一头男宾棚厅而去。 看来越来越近的杜氏还有简芯,简秋只是安静地坐着,脸上神色带着几分惊艳,恰到好处,眼底的冷漠没有让任何人察觉。 而终于,当杜氏携着简芯来到孔氏面前见了礼后,转眼看到她的第一眼,神色间流露的诧异还有一时间僵硬的笑容,简秋丝毫没有错过,包括她那美丽不可方物的嫡姐简芯潋滟的眼眸闪过的阴鹜,此刻简秋表示,她心情很好,这样的神色她很乐见。 “嘭”的一声杯盏落地碰撞的声音响起,简秋微微挑眉,看了过去,就见简可琳神色慌张地手里抓着帕子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擦,而一旁的秀和也赶紧帮忙。 一桌子的人下意识地看向孔氏,就见孔氏脸色阴沉,却是没有像方才一样发作,而这样的表情给人的感觉,恰如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沉静一般压抑。 杜氏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住了,僵硬在脸上,简芯庆幸自己此刻面上覆着的面纱还未摘下,否则她自认没有自己的母亲杜氏这么能忍,趁着众人注目简可琳的时候,锐利地视线直直射向了此刻正满面担忧,此刻目光同样专注在简可琳身上的简秋。 该死的!让她躲过了! 简芯掩在衣袖中的手猛地握紧。 不用回头,简秋都知道,这样的情形之下,还能将这么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除却简芯与杜氏,不做他想,至于两人的谁,还是都有,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气愤么?不甘么? 这很好!以后多的是这样的心情感受,这才刚刚开始,好好体会! 简可琳此刻神色已经是各种慌乱了,在老祖宗告诉了自己身上这身衣裳的真正主人之后,她好似灵台顿时清明一般,明白了为什么母亲告诉自己不要和简秋走的太近,自己和简秋明明身量差不多,这衣裳却是大了,四套衣裳之中,独独这套醒目异常。 一切在刚才看清了戏台之上那仿若仙女般的简芯,还有那周身的粉华,让简可琳明确地知道了一个实情,今日她这真的是自作自受,成了莫名的那众人嘲讽的东施! 简可琳手忙脚乱地擦着却是手肘正好碰倒小丫鬟端着菜上来的盘子,这下子盘子里的羹汁火上浇油一般又是尽数倒在了简可琳的衣袍之上。 此刻简可琳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快点钻进去,身上那一道道炙热的视线,让简可琳此刻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尴尬,眼里不自觉得竟是红了,有泪光闪动。 “呀,母亲快看那边,怎么有人和简府大小姐穿的衣裳好生相似,还是同一桌的。”脆生生的女声带着疑惑拔高了声音说道。 此刻正好台上第一折戏正是小生念词,鼓乐声并不大,这样一衬托之下,越发显得那声音的响亮,尤其是那话里内容十分引人注意。 简秋眼眸一闪,朝着那方瞥了一眼,只见隔了一桌不远处的八仙桌上,一身杏黄色短袄浅色绸裙子装,梳着两个小辫,面容白皙,年纪不过七八岁的光景,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望着她们这桌,还坐在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怀里,小手还直直地指了过来。 小丫头有些眼熟,简秋定睛看了一眼那抱着小丫头的夫人,心里了然,那是秦国公府的二夫人卫氏,前世宫宴总能见到她,卫氏膝下有一女,名秦甜儿,不说今后如何,前世这秦甜儿说来和简芯还有自己那是有着不解之缘啊。 正文 第五十章 占她便宜 秦婕妤,当初后宫中风云人物呐。 简秋清泠的眼回复平静,不着痕迹收回打量的眼神,朝着简可琳看去。 秦甜儿的一句话,非但引来了自己母亲卫氏的皱眉,也吸引了一众的人的瞩目。 今日能来的大多是京都的官员还排的上名的员外郎家眷,各个聪明人居多,很快就看出了这中间的怪异,却是聪明的看在眼里没有多说什么,如今简荣越贵为左丞相,谁不会蠢到在这样的日子里找简荣越的不快,以后还要不要在京都安生待着了。 大家都识相的看了一眼便是转开了注意,吃食的吃食,看台戏的看台戏。 然而孔氏眼里压印下去的怒火,在众人的目光几乎都转开的时候,腾腾地又是涌了出来,面色一派铁青。 这一桌的简府人尽数大气不敢喘,就连杜氏和简芯都收敛了神色,安静地坐下,没有说话。 二夫人何氏心里知道今天众人虽然没有将这事议论,只是那众人的神色她看懂了,那分明含了鄙夷,女儿的名声算是败了,轻咬唇,何氏站起身来,取过丫鬟手里的斗篷,快步朝着简可琳走去,将斗篷盖在了简可琳抖动不已的身子上,低着声音说道:“老祖宗,我这带这不争气的丫头下去换衣裳。” “不然还能如何?简府的颜面算是丢了,这样大的日子给我出这样的事。”孔氏冷着声,如冬日寒霜:“直接送回院子去,不用回来了!” 简可琳面色越发苍白,何氏脚步微微一个踉跄。 原本何氏以为这样的日子再大的事,孔氏也不会这样绝,毕竟简府几房的事已经很僵,往日孔氏对二房还是不错的,今日这样可见是动了大怒了,这不过是开始,宴会之后怕是还有责罚。 何氏心头也是窝了一把火,当下如何敢发作,只能软着声:“老祖宗说的是。” 话毕,示意秀和,秀和顿时明白,扶起简可琳起了座,就要离席。 简可琳只想着快些离开这里,一时间竟是忘记了脚上,一个步子走得急,原本绣花鞋里头就垫了帕子,此刻崴了脚,朝着前头就是倒了下去。 秀和急急去搀,竟是被拉着一起栽了下去,砰的平躺在地上。 孔氏现在真的是气的只觉得一阵眩晕,方妈妈一眼就看出来孔氏气的很急,赶紧替孔氏顺气。 何氏见状也顾不得许多上前去拉简可琳,何氏身边的妈妈也赶紧去搭手,秀和急忙忙爬了起来,也去扶简可琳。 当下将简可琳扶起之后,四人也不看众人到底是什么表情了,只是脚步极快地半架着简可琳悻悻离开了。 杜氏见此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只是略转身看了身旁的姚妈妈一眼。 姚妈妈浑身一震,只觉得背后一阵冷汗心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二小姐居然能说服四小姐互换衣裳,原本是想二小姐穿了这衣裳,老祖宗肯定是认的出来的,到时候自己再装作无意呼喊引来众人注意。 如今一切都如大夫人原本设想的一样,唯独不同的是主角,这一差,天差地别,这一场心思,全白费了。只怕大夫人是要怪罪自己办事不利了。 简秋仍旧安静地坐着,对于简可琳的一摔,并没有引起她面色的浮动,简秋只是暗暗地观察着孔氏的神色,此刻,孔氏正微微闭眼,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再次睁开的眼没有了怒火,只是面色有些铁青。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简秋心里是佩服孔氏的,只是就这么让杜氏不痛不痒,不过添了没有得手的气愤,简可琳爱美却是吃了这么个教训,她不表示不下,实在是枉费了如今简可琳带来的这么好一个机会。 心里想着,简秋缓缓站起了身,低声有些怯怯地说道:“老祖宗,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答应和四妹换衣服的。” 带着愧疚却有千金重般一下子就压在了杜氏、简芯还有姚妈妈的心口。 不解释不挑明,只是说了这衣服本来是自己穿的,也不问怎么就成了简芯的衣裳,无问胜似有问。 孔氏不是糊涂人,多少内宅秘事都已看过,只这一句,一下子就明白了今天怎么莫名简可琳会做这样的蠢事。 饱经沧桑的眼眸只是看了此刻搅着手帕低垂着脑袋的简秋一眼,便是定定落在了杜氏的身上,冰冷的话语出口:“烟云,厢房的各位小姐的衣裳标示安排你交给谁了?” 杜氏心下一个咯噔,暗道糟糕,为了这件事的隐秘,杜氏只让姚妈妈来负责,想不到简秋居然躲过了自己的算计,如今还逮着机会倒打一耙,心里一阵气急败坏,却也知道此刻就算推了要妈妈出去也无济于事,谁不知道姚妈妈是她的人,当下只得惶恐道:“是我做的不妥当,老祖宗责罚。” 孔氏冷笑一声:“看样子关了半月的紧闭是不够了,这府宅的事终究不适合你来统管,我终究是没有那么好命,也罢,既然没人能当大任,今日开始,内宅的事你就别插手,左右还有我!” 这真的是闷头一棍砸在了杜氏的心口上,却是只能默默承受:“老祖宗说的是。” 简芯抿着唇,却是低下头,此刻孔氏正在气头,不能开口替杜氏说一句好话,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简秋会来这一出,这个简秋,迟早是个祸患,必须毁了,她不信这回让她简秋躲过了,下次还能有这么好运,走着瞧! 杜氏的妥协让孔氏的面色终于有些好转,转眸看见简秋还是站着,孔氏微微皱眉:“秋丫头,怎么还站着,坐下吧。” 简秋没有坐下,微微抬头看向孔氏:“老祖宗,我想去陪四妹,希望老祖宗答应。” 孔氏微微一怔,只是看着简秋,看了许久,都未从简秋那双眼眸之中看出端倪,除了愧疚还是愧疚,不由松了面色,摆了摆手:“去吧。” 这也算是没有过于冷落了二房,孔氏脸上重新有了一些柔和,一旁的方妈妈替孔氏布菜,一场午宴仍旧在继续。 简秋有了孔氏的同意,离了席,带着流连,无视身后的不知何方投射来的断断续续炙热视线,低垂着眉眼朝着园外走去。 如今这闹了一出,这午宴别桌或许吃的十分欢畅,这也算是下饭菜了,至于简家人的那桌,是别想安生吃了,简秋相信此刻杜氏一定是恨不得快点离开,原本的欢喜,如今突然的内宅实权被剥夺,这个中滋味就好好体味吧,她就不奉陪了。 流连却是大大舒了口气,四下看无人,这才终于敢开口:“小姐,方才那情形真是惊险呐,我还未见老祖宗这样可怖的神色。” 简秋微微挑了挑眉,这才重新露出了笑容:“这可得多亏了四妹,不然如今咱们可没这么悠闲自得了。” 流连连连点头:“是了,真不想不到大夫人这般的歹毒。” 简秋只是笑笑,没有再接话。 两人一前一后只差一步地走着,简秋收敛了笑,眼睫微垂,心里想着事,如今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一了,自己让表哥公孙子谦去信大舅舅公孙文博暗查何良故乡还有何人的事到底如何,算来已经一月多却是没有音讯。 刘三子如今也去了江南,两处入手去查,还是没有消息,难道母亲当年的事真的是要这样不能沉冤得雪了。 小年就要到了啊…… 正想着,简秋骤然觉得手上一紧,心下一惊,转眼看去,却是被人一把拉进了假山之中,还没开口,一阵薄荷清香冲入耳鼻,下一刻身子就被束缚,捂住了口。 “你别叫,是我。” 简秋兀自睁大双眼,是他?! 惊愕之余,捂着简秋的手已经放开,却是仍旧束着简秋的身子,不让动弹。 流连一时间也是没有反应过来,怎么突然之间小姐只是一个拐角就不见了影子了? 怔愣之后,流连开始着急,却不敢大声呼喊,毕竟这青天白日的还能丢了不成,今日又是许多贵客在,要是惊扰了,指不定没什么事都有什么事了。 定了定心神,流连自己先找找,便是四下张望着,低声喊道:“小姐?小……”这还没说完,只觉得后颈一麻,一阵眩晕袭上,流连顿时软软歪倒在了假山的一边。 被扯进假山的简秋自然是听见了流连的声音,见声音莫名终端,心中一凌,沉声开口:“简秋不知道公子是谁,却是这样大胆竟敢挟持简府小姐,还有,你将她如何了?” “你听不出来我是谁?” 简秋眉眼闪烁,此刻后背低着那人的胸膛,口虽不再被捂着,却是被占了便宜,简秋心里很不悦,口气没有了和气:“未见公子的面目,简秋是闺阁女子,哪里见过多少外男,公子这话说的好生奇怪。” “好,你有理!” 只听对方说完这话,终于松开了简秋。 简秋转身,目光微抬,两人终于对面而站,四目相接之际,简秋心里明白,麻烦来了。 正文 第五十一章 静候佳音 刀削的俊眉,挑起的凤眼冰寒中带着审度,眉目如画,面如冠玉,眼角的朱砂痣平添魅惑邪肆,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凌厉中带着些许戾气。 诸葛钰定定地看着简秋,俊美的面容上没有笑意,紧锁着眉,打量着眼前的简秋。 素白的小袄,一身藕色裙装,发髻素雅,额前的璎珞微微晃动,精巧的五官堆砌在白璧无瑕的面庞之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看着自己,没有一点惊讶,这让诸葛钰越发皱紧了眉:“方才你知道是我。” 简秋心里警铃大作,抿了抿唇,凝着眉开口:“不过是猜测,不敢妄断,自然不好回答。” 这样的回答,恰到好处,合情合理,诸葛钰挑起的凤眼微微眯起,看着眼前的少女脸上明显有了怯弱,没来由地说了一句:“那日你说因为故人救我,这理由我不信。” 简秋心里一个咯噔,诸葛钰的话她听懂了,果然认出她了。 心里几个来回,简秋在想着要不要矢口否认? “别搪塞我,我知道那天的小厮是你,别忘了,我是皇子,想要查不会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少年的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只是那眼有着凌厉。 简秋微微一凌,是了,这个流落在外数年的九皇子,见多了人性,虽然年纪尚小,心思却是深沉,简秋不由心中低叹,当初怎么就遇上他受难的时候,自己还禁不住救了。 既然被拆穿,简秋也不再掩饰,收起了脸上的怯弱,诸葛钰不是诸葛逸,诸葛逸骨子是高傲的,无视他人的,那日在马车上与诸葛逸是初见,小女子的神态瞒得过他,如今要故技重施,这对已经见过自己另外一面的诸葛钰来说是行不通的。 清丽的脸上恢复平静,清泠的眸子没有波澜、没有紧张,有的只是冷静,简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诸葛钰,声音带着坚定:“不管钰王爷信还是不信,简秋那日说的是真话。” 诸葛钰目光不离简秋,眼见着少女面容一如初见般平静,没有方才令人厌恶的怯弱,诸葛钰的眉宇微微舒展。 在这里会碰上简秋是一个巧合,午宴的推杯换盏,众人的面具相,他觉得厌烦,对满桌的美酒佳肴完全失了兴趣,干脆便是离了席。 才走到这处,就看见简秋走至假山半露出的侧脸,诸葛钰心里一动,下一刻就扯了简秋往假山里头带。 看着简秋眼里没有一丝的闪躲和慌乱,简秋的眼神在告诉诸葛钰,她没有说假话,只是不过一个深闺女子,哪里见过什么和他相似的故人,这分明是自相矛盾。 诸葛钰挑起的凤眼有了一丝波动,想想也是,一般的深闺女子谁还扮作小厮外头游荡,这个人倒也是奇怪。 眼看着诸葛钰眼里居然泛起了一丝兴趣,简秋心里暗道糟糕,眉眼渐渐冷了下来,不能再久待下去了:“钰王爷要是没有别的事,简秋要先回了,虽是青天白日,孤男寡女独处一处终究是不妥。” 说完,简秋福了礼,转身就要出假山,却是不妨被诸葛钰一把又是拽住:“那日你为何会在那样的地方,还是那副打扮,究竟有什么目的?为何你会刚好出现?” 如果说简秋听到前面的话还不会觉得什么,而等到诸葛钰将问题尽数说出口,简秋眼里的冷寒顿时加深。 这样的问话已经不是纯粹的好奇,而是带着试探,前世嫁给诸葛晏,对于人心的揣测还有左右逢迎这便是简秋的必修课,尤其是皇家,说的每句话往往都是含了两层三层四层的意思。 诸葛钰前世能在诸葛晏登基之后还安然无事,封王赐地,这自然是归功于诸葛钰的小心谨慎,还有从来不会轻信,更不相信世上有不带目的性的伸手相助。 如今这么问她,很明显,这话里没有说的无非便是堂堂丞相府千金无端出现赌坊附近,还那么恰好不要命的冒险救一个乞儿,之后还好心指明出路,这根本就是不合理的,不带目的怎么可能。 只是如今,她能怎么说?告诉他,是的,我认出你就是九皇子了,救你就是要你记得日后感恩,当然不过是因为确实前世欠你一个恩情,那天凑巧去赌坊逮刘三子,碰见了自然要救? 不过,就算她真这么说,她相信诸葛钰压根就不会信! 简秋用力一甩,挣脱了诸葛钰,抚了抚身上的褶皱,仍旧是一脸平和,淡淡开口:“不管钰王爷信还是不信,话还是那话,当初之所以出手相救不过是缘分,没有钰王爷想的那么多弯弯道道,钰王爷若是不信,简秋大可以赌咒。” 一听这话,诸葛钰微微挑高了俊眉,竟然是勾唇浅笑:“真的不图回报?” 简秋对诸葛钰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性子已经是这么难以捉摸,此刻居然还笑真是觉得莫名其妙,淡淡说道:“原本确实没有所求,如今,倒是有所求了。” “哦?”诸葛钰对于简秋当面的出尔反尔显然十分感兴趣。 “简秋希望钰王爷对那日所见守口如瓶,就当从未见过。” 诸葛钰眼中划过惊讶,看着简秋已经转身就要出假山,伸手又要去拉,就听见简秋不冷不热的声音低声响起:“今日不过是赴宴,想来钰王爷也不希望和简府的小姐传出什么事情,钰王爷初回宫,父亲刚至左相,两者原本没有相干,如果有了流言,左相和钰王有了瓜葛,皇上和太子那边,想必钰王爷也是十分烦恼。” 轻浅的话成功让诸葛钰的手一时顿住,简秋侧身看了眼诸葛钰,浅浅一笑:“简秋告辞了。” 本以为可以顺利离开了,就在要踏出假山,简秋莫名又是被诸葛钰一个大力掰过身子。 这次简秋真的是有些火大了,皱着眉正抬首要说些什么,骤然却是面前一张俊美的面容放大在眼前,鼻息可闻。 近在咫尺,呼吸相交,简秋可以很明显地看到那双好看的凤眼此刻氤氲着阴鹜,正紧紧地锁住自己,下一刻就见那薄唇一张一合字字清晰的话带着冷寒道:“你在警告我。” 暧昧的距离,交闻的鼻息,两人却是针锋相对,丝毫不见旖旎。 简秋此刻完全可以感受到来自诸葛钰周身冰洞三尺般寒冷的气息,此刻她只想说当初真是鬼迷心窍想到出手相帮,面上却是不露丝毫惧怕,反而笑说道:“钰王爷非要这般想,我也无可奈何,简秋言尽于此,或者说,钰王爷真的看上简秋了?” 诸葛钰皱眉,眼前的少女没有一般女子的羞赧,冷静之余还是谈笑自如,真是奇了怪了。 却是下一刻猛地甩开简秋,冷声道:“看上你?看上谁也不会看上你!” 简秋笑着:“那钰王爷现在是意欲何为?” 一时间,诸葛钰也有些烦闷,似乎都偏离了他原本的设想,一开始没有想过简秋这么干脆地承认了,如今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真是见鬼了。 这还是头一回让诸葛钰觉得烦躁的莫名其妙,顿时冷着眼说道:“按着你说的那日的事我不会说,同样这事便是了了,最好是你所说的没有目的。” 说完,却是看也不再看简秋一眼,竟是先一步离开了。 没有了脚步声,简秋脸上笑顿时荡然无存,一双眼冒出火气,这诸葛钰真是没事找事,果然是欠了他的,今生一开始就缠上了,也不知道流连怎么样了。 想着,简秋快速扫了一眼身上,将褶皱的地方一一抚平,整理妥帖,这才快步出了假山,走了几步,就看见流连歪在一旁,看样子是昏了过去。 简秋对着流连的人中微微一掐,流连缓缓睁开了眼。 “小姐?” 简秋看着流连眼里有些迷糊,拉着流连站起身:“走吧。” 不过一会儿,流连就想起来了方才的事,赶紧急急道:“方才小姐一个闪身不见了,到底怎么了?” “没事,被老鼠缠住了。” “啊?”流连一时反应不过来,顿了顿脚,简秋却是没有停顿,快步走出了假山。 “这花园也有老鼠么?”流连嘀咕着,却是追了上去。 出了假山,两人朝着芳华园的园门而去,刚出了拱门,就见一旁闪出一道身影。 简秋打量了眼前人,一身小厮打扮,面容清秀,此刻正微笑着朝自己作揖:“二小姐安康,大少爷让明若给二小姐捎信。” 说完便是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举到了简秋的面前。 明若,公孙子谦身边的小厮,简秋认得。 接过了明若手里的信,只是收进怀里,低声说道:“谦表哥让你在这守着除了送信还有说些什么?” 明若眨了眨眼,脸上笑容更深,开口道:“二小姐聪明,大少爷让我告诉二小姐一声,静候佳音,不出差错,大老爷明日会到京都。” 简秋顿时眼前一亮,大舅舅公孙文博要回京了,谦表哥让自己静候佳音,是不是母亲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若是如此,那么杜氏是别想安生了。 这可是个好消息呐。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揣测 明若微笑着朝简秋开口:“二小姐,明若话带到了,这便离开。” 简秋点了点头,明若转身便是往棚厅走。 “小姐,咱们现在还去绿芳院么?”流连问着。 绿芳院,二房住的院子,和简秋一个方位,简秋笑了笑:“去,怎么不去,走吧。” 说完简秋抬了步子往前走,流连跟上。 芳华园到绿芳院要大半个时辰,简秋到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午时,冬日的日头午时不正,不是很晒人,却也十分灼热,流连看着简秋额前已经冒出了汗珠,取出帕子就要替简秋拭去,却是被简秋摆手:“走,我们进去。” 两人走进了绿芳院,一进去就见开敞着的正屋门厚厚的帘布晃动,下一刻就是听见何氏厉声的训斥:“瞧你今日做的好事,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么,好端端的换什么衣裳,如今怎样,自作自受,你看老祖宗今天发了多大的火,别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后面还有你受的!” 流连听着那话就知道火气很大,还从没见过温婉和气的二夫人这般厉声,不由缩了缩脖子,这时候,帘布里头闪过一个丫鬟的身影,简秋定睛看出,正是秀和。 今日芳华园事情多,不管是哪一房的下人婆子丫鬟都被遣去帮衬,如今这院子中没有多余的人,秀和低着头被何氏遣了出来外面呆着,秀和知道是有一些事情要和简可琳说,才出了门就听见有人唤她:“秀和。” 秀和抬头看过去就看见简秋同着流连朝着她走来,心下一惊,不知道这二小姐都来了多久了,赶紧俯身行礼,高着声音道:“二小姐您怎么来了。” 房内何氏正低着声音对红着眼的简可琳细细问着那时候的事情,听到了秀和的话,一时间也是一怔,简可琳也是满目诧异,很快的眼里划过一丝嫉恨。 秀和抬起的脸,让简秋看见了原本无暇的面庞多了两道红印子,眼神微微闪烁,却是轻声说道:“我是来给四妹赔不是的,方便进去么?” 秀和抿了抿唇,顿了片刻之后,没有言语,倒是屋子里走出柳妈妈,笑着对简秋说:“二小姐进来吧。” 简秋对着柳妈妈笑了笑,抬步走了进去,外屋倒是没有什么,只是何氏正好掀开内屋的布帘,让简秋瞥见了屋内一角,那地上有着破损的瓷器,一下子心里也是明白。 走前了几步,对着二夫人何氏行了礼,简秋脸上含着歉意:“简秋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让四妹平白遭了罪,二婶婶,我……” “说的什么话。”何氏面上淡笑着,拉着简秋往一旁坐下,朝着柳妈妈开口:“去奉茶。” 柳妈妈应着出了屋。 何氏这才对着简秋说道:“你也不必自责,谁都不想出这样的事,定是底下的下人不懂事弄错了,我倒是不好意思了,可琳那丫头不懂事,竟然做出换衣裳这事来。” 这一番话,让简秋心里顿时微微一冷,真是说到好客套,面上半点不露对杜氏的嫉恨,明明这就是摆在明面的事情,她就不信何氏不知道这一开始就是杜氏下的圈套,这么说只能说,何氏不想和杜氏正面冲突,起码如今不想,又或者是她根本就不信自己,尽管从简可琳的口里知道,今天这换衣裳之事没有她的撺掇,这何氏倒是老练。 心里明白,简秋兀自站了起来,连连摇头:“二婶婶别这么说,不知道四妹如今怎样了,方才一摔可伤着了,要不要请大夫。” 何氏点了点头:“方才已经去请了,这没有一会儿应该是快到了。” 说话间,柳妈妈已经端着茶走了进来,给简秋递过去。 简秋接过,轻轻啜了一口,这才说道:“不知道方不方便,我能去看看四妹么?” 何氏一听,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正待说什么,秀和走了进来:“夫人,大夫来了。” 简秋将何氏方才的异样收进眼里,不用想也知道,此刻简可琳可是一点也不想见她,而她今日的目的就是来探探何氏的口风,尽管何氏没有之言对杜氏的不满,那话语之间,好歹是不可能与杜氏站到一处去了,如今正好大夫来,倒不如顺着台阶下。 将茶盅放下,简秋起身,福了福礼,柔柔开口:“既然如今大夫来,还是看伤要紧,我就不叨扰了。” 何氏自然是不会再留,两人略略寒暄之后,简秋便是离开了。 柳妈妈送了送简秋,这才回了屋,凑到何氏跟前,低声说道:“这二小姐和一年前好像变了不少。” 何氏眉目深深,眼底一抹深色始终不去,勾了勾唇,漾上一抹兴味:“这样大的场面,虽是侥幸和可琳换了衣服,免了一场灾祸,却是没有因为庆幸失了判断,也不恋场,弃了午宴往我这儿来示好,半点过错不留,又审时度势,进退有度,不让人为难,我倒是想不到杜氏敢将这样的人从山上弄了回来” 柳妈妈眉眼一跳:“如此说来,这二小姐心机可不浅,比之她娘,是个厉害的角色。” “可不是么。”何氏嘴上的笑又冷了几分:“你知道么,方才我细细问了可琳和这丫头的谈话,可琳说出这丫头说过别说是让进就是守着随后换,亦或是喜欢她的衣裳,也是一个眉头不眨,随可琳的意。如今细细想来,是不是将可琳的性子摸了个正着,俗话说,有朝一日虎归山,定要血染半边天。” 柳妈妈低声惊呼:“我的老天,这若是正如夫人这般说,这二小姐小小年纪实在可怕。” “可怕么?”何氏挑了挑眉:“这样才好呢,让大房好好乱去,希望这丫头别辜负了我的期望,今天可琳这事,别想我会放过那杜氏,早晚要找回来!” “既然这样,夫人今日怎么不表个态?”柳妈妈皱眉问道。 何氏缓缓坐了回去,淡淡说道:“杜氏也不是吃素的,还是谨慎些,且观望一阵子再说,好歹我今日还是卖了这丫头一个面子,可琳的事我自不会和她计较。” 柳妈妈听闻,觉得有理,当下附和。 …… 出了绿芳院,没走多久便是到了点秋院,简秋想了想,却是没有进去,看了眼时辰,倒是问着流连道:“你说现在大抵是什么时辰?” 流连一听,抬眼看了看天色,想了想,应道:“估摸着午时应该过了,未时左右。” “未时……”简秋念了一遍,和自己想的差不多,那么距离午宴结束还有半个时辰,去一趟兰院还是够得。 心下想明白,简秋转了方向,朝着北面而去。 “小姐不会点秋院?”流连一怔,低声问道。 简秋目光不变,淡淡看着前路:“周姨娘染了风寒,今日没有出席午宴,如今还有时辰,我们去兰院坐坐。” “可是这天日头正大。”流连微皱了皱眉。 “无碍。”说着,简秋想到了什么,停下了步子,半侧身看着流连:“那帕子带在身上了不曾?” 流连点了点头:“带了,小姐今日早上一说我便贴身带在怀里了。” “那便好,咱们快些走。”说着简秋步子加快。 一盏茶的功夫,简秋并着流连到了兰院,一进兰院,简秋就看见翠屏端着盘子,盘子里放着饭食,便开口唤了声:“翠屏。” 翠屏闻声看去就见简秋,忙笑着道:“二小姐怎么来了?” 简秋抬步上前:“周姨娘身子怎么样了?” “好多了,如今还能用些粥。”说着走快几步先进了屋,简秋就听见翠屏说道:“姨娘,二小姐来看您了。” 周姨娘手里捧着佛经正看着,一听到这话,眉头一皱,抬眼间就看见简秋走了进来,便是要站起身,一旁的另外一个大丫鬟冬竹赶紧扶着周姨娘。 “姨娘坐着便好。”简秋上前按着周姨娘坐下。 周姨娘不由开口:“二小姐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不应该呀。”眼里有着几分担忧。 简秋眼里的神色柔和了几分,笑说道:“和老祖宗说了便先放行了,不过倒是确实没吃饱,来看姨娘的时候顺道蹭吃食来了。” 周姨娘一怔,没想到简秋也有俏皮的时候,只是下一刻就看见简秋眼里含了深意,嘴角张了张却是无声,一下子恍然,当下对着一侧的冬竹和翠屏说道:“你们各自去端碗粥来,还有将老祖宗方才差人送来的饭菜一并端上来。” 冬竹和翠屏应声,便是退了出去。 简秋示意流连去门外站着,流连明白,十分机灵地去了。 “二小姐有什么要说?”没有了外人,周姨娘开口问道。 简秋点了点头,从怀里将方才明若给的书信拿了出来,当即展开,示意周姨娘一同来看。 周姨娘不解,凑上前,看完之后,周姨娘眼里欣喜不已:“二小姐,这是侯爷的笔迹我认得,按着这信上说的,当年的事有了眉目,大小姐终于快要恢复清白了。” 简秋点了点头,随即招了流连来:“把帕子给我。” 流连伸手入怀,将帕子放到了简秋的手里,简秋将书信收好,把帕子展开递到了周姨娘的跟前:“姨娘看看。” 周姨娘仔细看了看,蹙眉:“芯?这不是她的帕子么,怎么会在二小姐手里?” 简秋眸光闪闪:“看来我临摹的倒是可以,这帕子我自有一番用处。”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小年日晚膳 大岳三十六年冬,十二月二十三,小年。 昨日的一场大雪从辰时就开始下了,一直洋洋洒洒下到未时才稍停歇,只是不过一个多时辰便是继续开始大雪漫天,一直下到了戌时都不见停歇。 推开紧阖的窗棂,一股冷气顿时就是扑面而来,让简秋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精神瞬间为之一振。 放眼看出去,整个点秋院,屋脊、门房、大院,白皑皑的都是雪,洁净的白让简秋微微眯了眯眼。 已经是卯时,日头早就露出,昨日就别的冬阳再次晃出了脑袋,阳光遍洒,此刻的点秋院有小厮手里拿着扫帚正手脚麻利地打扫,简秋定睛看去,却是一整个鞋子都陷进了雪里,就可见昨天一场雪下得有多大。 “哎哟,我的小姐,怎么把窗户给打开了。”流连掀帘进来就看见简秋眯着眼,只是披了大氅半支着脑袋,看着窗外,赶紧放下手里的热水盆子,走上前去拉简秋:“小姐快坐回去吧,这才刚起身,就开了窗,昨日有事下了一夜的雪,这时候雪停了正是最冷的的时候,这年尾要紧的时候可不能染了风寒。” 简秋犹自莞尔,倒也有着流连拉着自己往床榻上坐回去,手里下一刻就多了一个暖手炉子,一面笑着听流连老婆子似得念叨着:“昨日老祖宗都遣人来说今日不用各房应卯请安,今儿又是小年日,前院各房定然是忙着祭灶大礼,晚上的晚膳才是要紧的时候,小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时辰就起来了。” 流连一面说着,一面走到热水盆子之前,取过前一刻端来的清茶走到简秋的跟前。 简秋取过,含了一口,漱了漱口,对着流连举着的小痰盂掩嘴吐了。 当即放下手里的茶盅,朝着正要去端热水盆子过来的流连笑说道:“你倒是比李妈妈还要李妈妈,这说话噼里啪啦的我都插不上嘴。” 流连端着热水盆子已经到了跟前,小脸一红:“小姐就会取笑我。” 简秋笑着也不说话,就着热水拭了脸净了手。 “我倒是听见了念叨我的声音。”这时候,李妈妈掀开布帘抬步走了进来,笑着看了进来。 简秋和流连对视一眼,简秋笑说道:“倒是说到就到,真真是人后不能念叨。” 流连朝着李妈妈吐了吐舌头,转身对着简秋说道:“我去小厨房看看春痕那一头的早膳弄的怎么样了。” 说完端着盆子就离开了。 一时间,屋子里头只有简秋和李妈妈两人,简秋敛了面上的笑,李妈妈则是掀开帘布朝着外头望了望,又走到窗子前探了探,这才走到简秋跟前,一边替简秋更衣一边低声说道:“昨日公孙侯爷踏雪来了府邸,我从前院小厮的嘴里打听到竟是带了京兆尹一同来。” 简秋抬了抬手,穿上了青色绣花小袄,眉毛挑了挑:“可问清楚了?” 李妈妈点了点头:“问清楚了,前院客厅的一个婆子我与她平日里交情不错,昨日那婆子去前院正巧看见了两个身穿官服的人走在大老爷的身边,大老爷虽然还有说有笑的,只不过神色间带着几分不自然。” 身上的衣裳已经穿好,简秋坐到了梳妆台前,任由李妈妈梳理着发鬓,嘴角扬了扬。 “可惜昨日下了一日的大雪,不然侯爷一定会来看二小姐的。”李妈妈轻声说道。 简秋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安静地由着李妈妈梳理一头如瀑的墨发。 前日的午宴结束之前,简秋便是已经回了点秋院,原本在点秋院静等着,却是没有想到孔氏倒是没有来传人唤她去前院,倒是后来听说叫上了二夫人还有周姨娘去了千福院,到底是去干什么,简秋多少自然猜的到。 除却未出阁的她们都被遣了回来,唤了都是要紧的人,就说明孔氏有大动作。 果然后来李妈妈告诉自己,姚妈妈被打了十五板子还扣了半年的月例银子,孔氏还叫了父亲简荣越,一众的人面前告诉了杜氏内宅的权是收回了。 先前简荣越在云尘院说收权的事情,只是让管家去通知,这次确实叫了主要人物,那么就说明,至少一年半载,杜氏是别想再在简府的内宅上呼风唤雨了。 这样的消息对于简秋来说,再好不过了。 昨日一场大雪让消息滞涩,根本出不了院门,就算出了点秋院,如今的点秋院,群狼环饲,都是别人的暗线,她可不能保证其中没有孔氏的眼线。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今日李妈妈得来了消息,而大舅舅公孙文博竟然是带着京兆尹趁着大雪天,不惜风尘仆仆直接奔简府,这说明有重要的事情。 而李妈妈说自己的父亲简荣越一脸的神色不自然,还陪着笑,如今的简荣越贵为一国左相,大舅舅公孙文博虽是侯爷,这侯爷到底是虚衔,京都之中就有好几个,一国左相当得可是实权,真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统管着六部之中的礼、户、工三部,却是陪着笑。 这说明什么? 简秋眼眸微微眯了眯,不是心虚便是落了口实! 前天的午宴之后便是免了这几日的应卯请安,这让简秋没有由头往前院去,不过到底如何,今天晚上的晚膳可是少有的三房一同用膳的日子,若是猜得不错,到底是不是她所想的,今日晚上就会有消息。 “小姐?”春痕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声音有些远,可见不是站在门帘边上。 简秋敛了敛神,看了眼铜镜,李妈妈已经开口道:“都收拾妥当了。” 点了点头,简秋站了起来,身子一侧,语气平静地说着:“早膳都准备好了么?” “是的。”春痕应着:“都摆好了。” 简秋移步直接出了内屋。 早膳之后没有多久,又开始有点点的雪花飘落,简秋没有出点秋院,只是转身去了书房。 午膳的时候,让春痕将午膳端进书房,简秋也没有出书房,今日大半日的时辰多耗在了书房之中。 流连照着简秋原先的吩咐,窝在简秋的闺房之中,将那日扯了针线的衣裳仔仔细细地缝合。 事了,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将衣裳收拾妥当放回了箱子中,走出了屋门,屋外雪已经停了,流连看了眼院子一处摆放的更漏,时辰已经将近酉时。 整了整衣裳,抬步就朝小书房去,推了们进去,就看见桌子上已经摆了一堆的书,简秋正伏在书案前凝声在写着什么,流连凑上前看了一眼,却是看见简秋在练字。 简秋听见脚步声,余光扫去就看见流连已经进来,将手里的字一气写完,握着狼毫停了下来,开口道:“到酉时了?” 流连点了点头:“快到了,还有一刻时辰就是酉时了。” 简秋点了点头,看了眼书案之上横陈的几本大岳杂记还有四国传、医术典籍,将手里的狼毫搁下,径直离了书案,朝屋外走:“走,换身衣裳,咱们得去前院了。” 流连跟了上去。 回了闺房,换好了衣裳,简秋仍旧梳着素雅的发髻,发上不过一支素簪子,倒是很称一身浅淡的荷色衣裳,带着流连往前院去。 刚出点秋院,就碰见三夫人张氏带着三小姐简依柔连同丫鬟们从后头走出来。 流连看见了,低声说道:“小姐,三夫人三小姐在后头。” 简依柔的院子确实是在自己之后,简秋知道,听了流连这么说,转身对着三夫人张氏与简依柔微笑福礼:“三婶婶、三妹。” 简依柔也没想到这么巧,低垂了眉眼,对着简秋也福了福礼,三夫人张氏一怔之后便是笑说道:“秋丫头也是要去前院吧,一路吧。” 简秋点了点头轻声恩了一声,便是同着三夫人张氏还有简依柔同行。 方才的一阵小雪,路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白,一路一行人都是默然无声,步履踩在地上,有低低的踏雪声。 穿花拂柳,众人到了前院。 晚膳的时辰是在酉时三刻,此刻的大厅许多的丫鬟们正在忙忙碌碌,上座之上,孔氏和简荣越都在,两人此刻正在交谈。 简秋目光一转,就看见杜氏还在吩咐着丫鬟,似乎在交代着什么。 简芯和简可琳两人脸上带着淡笑,一处说着话,倒是二夫人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对着自己微微一笑。 似乎已经交谈结束,孔氏目光朝着她们看了过来,这时候三夫人张氏才笑着开口:“老祖宗安康,我们来迟了,竟是最后一波。” 简秋并着简依柔一道跟着张氏朝孔氏行礼,随后便是简荣越。 “时辰没到,不算晚,既然都来了,那就先入座吧。”孔氏说着,便要起身,一旁的方妈妈赶紧伸手搭了一把。 孔氏一起身,众人都站了起来,往隔间的红木雕花大圆桌走去。 简秋低垂着眉眼,跟着,突然手上一紧,不由诧异,就见孔氏笑着拉了自己的手,面色柔和地说道:“秋丫头跟着我一起坐。”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一愣,孔氏的旁边那是上座,往常都是简荣越的位置,今日竟然是拉着简秋。 “老祖宗,这不妥。”简秋面带几分惊讶开口道,心里多少有些明白。 “没什么不妥的,随后你就知道了,那位置你坐得了,就是你父亲也不敢说什么。”孔氏眉眼深深。 这话透着玄机。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正名嫡女 没什么不妥…… 简秋心里反复掂量着这句话的分量,尽管低垂着眉眼,恭顺地跟着孔氏走,简秋仍旧可以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那一道道炙热的目光。 感觉到孔氏的脚步停了下来,简秋这才微微抬首,就看见孔氏拉着自己往身旁的位置带。 “老祖宗……”简秋犹豫着,有些怯怯地看着孔氏。 孔氏却是轻拍了拍简秋的手,笑的一脸温和:“我让你坐便坐。” 简秋踌躇着,就听见简荣越带着几分肃然的声音响起:“老祖宗这么说,你听着就是。” 朝着简荣越看去,简秋就看见简荣越目光带着凝重,却是少了当初看自己的几分厌恶,余光看见杜氏脸上已经一脸的僵硬还有眼底的冷沉,面色十分难看,简芯姣好的面容之上,方才和简可琳交谈之间的笑容,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个庶女,收到的待遇却是身为长房的长媳和嫡长女不曾享有过的,这样的事情活生生地发生在眼皮底下,怎么会教她们痛快。 简秋收回眼光,抿了抿唇,终究是站到了那原本属于简荣越的位置之前。 孔氏很满意地笑了,往上座去,径直坐下,开口道:“都坐吧。” 众人一一落座。 屋子里的炭火生的很旺,一室温暖,孔氏扫了众人一脸疑惑的神色,眉眼不动,兀自看向方妈妈徐徐开口:“子合,什么时辰了?” 方妈妈笑着说道:“再有半盏茶就是酉时三刻了。” 孔氏点了点头:“让丫鬟们把菜端上来,开膳吧。” 一个应声,方妈妈当下就去吩咐,一会儿,小丫鬟们鱼贯而入,人人手里端着做工精致的盘子,脚步不急不慢,接连着,一盘盘菜色精致的美食一一端了上来,摆放在圆桌之上。 终于,所有的菜色都已经上齐,简秋看了一眼琳琅满目的菜肴,脑海里一下子晃过,天水庵那一年里的冷饭硬馒头,还有寒夜里裹着单薄的被褥,有时候和流连抱做一团互相取暖,微微垂下眼睫,掩住了眉眼深处划过一抹讥讽和冷色。 人心凉薄如斯。 丫鬟们给一桌子的主子都满上了酒,未及笄的小姐们都是以茶代酒。 这时,候在外头的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急急福了礼就开口说道:“老祖宗,大老爷,睿二爷带着三公子回来了。” 孔氏一听,眼里滑过一丝欣喜,点了点头:“倒是及时,我原还以为太子爷留下了。” 简于睿是太子的陪读,简于迅是简于睿带着去太子府见见世面,说来,这两人的关系倒是不错,简于迅也粘着简于睿,倒是简于睿也不会烦。 “太子自然知道小年日晚膳是要合家用膳,自然放我们回来的。”简于睿听见了孔氏的话,边踏步进来边笑着应声,眼光却灵敏地看见简秋坐在了孔氏的旁边,心下一动,倒是没有问。 “孙子给老祖宗、父亲、母亲、二婶婶、三婶婶见礼了。” 两人进来朝着孔氏行了礼,见了其他人,孔氏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入座。 简于睿并着简于迅就了座,候在一旁的小丫鬟当即端着滚水,上前给两人倒了茶。 孔氏再次扫了一眼众人,满座的人,只有一个位子还是空着,微微皱了眉:“子合,去看看周姨娘来了不曾。” 周姨娘? 这话一出,杜氏只觉得警铃大作,今天这晚膳似乎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一般,而这事只怕对自己不利。 二夫人何氏却是和三夫人张氏不有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都是轻轻瞥了一眼此刻唯一空着的一个座位,心里顿时明白,明明人都已经到齐,却有空座,合着这是给周姨娘备着的。 先是简秋一个庶女坐上了当家的座位,再接着原本不过就算来也应该只能在一旁伺候的周姨娘如今还能有一席之地入座,这是要换天了不成。 方妈妈得了孔氏的话,急急出去,不一会儿便倒是真领着周姨娘进来。 周姨娘面色带着几分苍白,加之昨日的一场大雪,周姨娘风寒刚好,身子还没恢复。 “贱妾来迟了,老祖宗见谅,周氏给老祖宗、大老爷、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各位小姐见礼。”周姨娘福着礼,声音有些虚弱。 孔氏眉头仍旧皱着,似要立刻说什么,却是顿了顿,开了口倒是没有责怪:“来了就好,算及时,没耽搁了时辰,不必站着,一同入席。” 周姨娘却是明显有些吃惊地抬眼看向孔氏,却是眼光过处,见简秋居然坐在简荣越的位置上,这下更是震惊了。 方妈妈见状,低声开口:“姨娘快入座吧,菜都已经上好了。” 周姨娘深深看了简秋一眼,抬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心里却是有个念头跳脱了出来,敲击着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看着终于座无虚席,孔氏笑着捧了酒盅,却是缓缓站起身来,让众人一时不解孔氏到底是何意。 只见孔氏摆了摆手,面色如水般淡然,笑着温声说道,话里带着几分高兴:“今日趁着这样好的日子,一家子人都到的齐,也省了功夫,我有件喜事要宣布。” 话说到这儿,孔氏转眼看向了一旁默默低垂着脑袋坐着的简秋,兀自拉了简秋站了起来,继续说道:“京兆尹已经查明当年之事有奸人作祟,竟是冤枉了芳仪,昨日荣越已经进宫面见了圣上,也向公孙侯府请罪,去了族庙重新修正了族谱,填了芳仪的名,芳仪仍旧是我简家长房长媳妇,唯一的明媒正娶的长媳妇,简秋今日起,依旧是我简家的嫡出小姐,没有庶出一说的道理,烟云是续弦,这事已经定下,今日我当着一众人说,都给我好好记住了,听明白了不曾?” 这算是一语激起千层浪,满席之上,有了突然之间的寂静,众人的心里都在翻江倒海的情绪起伏着。 杜氏说不出的震惊,虽然也听闻了昨日公孙府侯爷回京的消息,还风风火火来了简府,一开始她也担心过,怕是和一年前的事情有关,左等右等没有等来简荣越的质问,她只当这事是虚惊一场,想不到,今日竟然这么雷风厉行的定下了。 “烟云……”这时,简荣越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响起。 杜氏猛地一惊,转眼看去,就见简荣越俊朗的脸上没有起伏,只是眼里分明含着警告,杜氏只得压下心中徒然涌起的万般情绪,堆起笑脸,也不管到底这有多么的勉强,只是附和:“老祖宗的话自然是听明白了,我当初便觉得姐姐那样的品行如何会做出那样的事,奈何人证物证俱在,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姐姐的冤屈终究是得见天日,委实是好事一件。” 杜氏表了态,另外两房的夫人自然是连声附和。 简秋微微抬眼,看着众生相,尤其是杜氏那一番睁着眼说瞎话,完全已经是炉火纯青的地步,真是不愧是商门千金,狡诈逢迎信手拈来。 今日正名,还她嫡女身份,这一步之后,今后杜氏就是真的别想如意了,原本的只是嫡出一女,如今她复了正名,还有公孙侯府的助力,她的好嫡姐简芯,此刻的心里定然是气急败坏吧。 想到前世临死之前简芯那欲将她杀之而后快的表情,还有那一句占据她嫡女之名十一载,何德何能,简秋的心里涌上一阵痛快,却也觉得悲凉,如果不是重活一世,娘亲就是永生永世都要遭世人唾弃,何来重新正名。 简秋猛地觉得鼻尖微酸,双眼胀痛。 下一瞬,简秋抬眼看向孔氏时,已经是泪流满面:“老祖宗……” 三字出口,却是哽咽的没有了言语。 清丽出尘的少女梨花带雨,孔氏看的也是不由动容,竟是拦了简秋入怀,低声说道:“好孩子,哭什么,这可是好事,总归是正名了。” 简秋索性将头埋进孔氏的怀中,嘤嘤做声不言语,心里冷寒一片,好事?还真说的出口,若是当初父亲简荣越对母亲还有一点的情意,稍稍想想就知道依着母亲的性子如何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何至于母亲惨死,当初母亲可是还怀着四个月的身孕! 简荣越分明就是狠心的男人。还母亲公道还是她一直尽力加上大舅舅相帮,若是母亲复生,那才能称之为好事! 记得那个时候,公孙侯府遭受弹劾,简荣越也处在飘摇时期,大舅舅侯爷一月之前被皇帝派离京都,远远遣去边关做副将驻守,公孙侯府没有能帮得住简荣越的地方,而杜氏却是有足够的钱疏通关卡,替简荣越打点仕途上的不顺。 简秋如今想来,也是如此,杜氏抓住了机会,设计了母亲,简荣越本就是当初被迫迎娶母亲,那时加之公孙侯府自身还尚不可保,对简荣越一点助力都没有,自然是越发不待见母亲。 而如今,公孙侯府半年之前,边关告捷,大舅舅在边关立了战功,如今公孙侯府重获圣恩,简荣越怎么可能不谨慎,加上确凿的证据,简荣越分明是不敢不还母亲公道。 说白了,不过是形势所逼,半分不是出自真心,孔氏、简荣越,母子连心,本就是一丘之貉!一切都是为了简府的利益,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让她直觉得恶心反胃!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捉摸不定 一旁的方妈妈看了,当即上前安抚道:“二小姐,今日难得的小年日晚膳齐聚,又是正名这样的好事,该笑才是。” 孔氏也不出声,眼里神色复杂。 埋头孔氏怀里的简秋收敛了眼里的冰寒,渐渐地慢慢收小假意的哭声,一开始是有感而发,替母亲终于沉冤得雪落泪,后来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 只是这样的伎俩要适可而止,在座的多的是聪明人,她简秋不是不识相的人。 声音已经没有呜咽,简秋缓缓从孔氏怀里抬起头,眼里满是感激地看着孔氏:“孙女知道这是老祖宗的疼惜,确实是该开心的事,简秋不该哭的,倒是眼泪不知怎么的就滚了下来。” 眼看简秋虽然两眼红红,却是没有再泫泫落泪,孔氏拉着简秋坐下,竟是亲自替简秋夹了菜:“来,吃吧,今后都会好起来的,芳仪不在,万事还有我与你父亲,烟云也总不会亏待你。” 简秋点了点头,目光带着热切地看向杜氏,杜氏脸上虽然笑着,简秋已经敏锐的发现,那笑比哭还难看。 余光瞥见简芯倾城的面容上一阵苍白,简秋没有错过简芯那潋滟的凤眸之中闪过嫉恨,简秋只当做没看见,心情很好却不表露,只是垂了眉眼,缓缓拿起筷子来。 简芯此刻那真的是恨不得上去撕了简秋那一副软弱的嘴脸,那样的怯弱卖好,看在简芯的眼里碍眼极了,偏生她还必须维持自己的气度,半点气都不能生,只是此刻简芯的心里明白的很,两个嫡女,今后的日子的是别想安生了,也万般的肯定,这是板上钉钉地纵虎归山! 杜氏终究是老练的,沉着气,尽管心里已经是怒火可以燎原,心里更是万般后悔当初怎么就让简秋回了府,面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也不管那笑多么僵硬,好歹还是笑的出的,努力维持着长房媳妇该有的气度。 二房和三房自然乐意看笑话,不动声色,静静观察着。 周姨娘只是冷冷扫了杜氏一眼,心里却是替简秋高兴的,也替大小姐公孙芳仪感到欣慰的,毕竟二小姐的性子不是随了大小姐,大小姐总是太过刚强,刚过易折,如今这样游刃有余,很好。 挨着周姨娘坐的三公子简于迅见周姨娘眉目之间流露出是真的高兴,当下不由的多看了简秋几眼,微微也是咧着嘴,很为简秋高兴,在简于迅看来,能让母亲开心的,便是对自己好的,这一年多来,已经不曾见母亲为什么事动容开心过了。 简于睿俊朗的面上虽有惊异,多的却是宽慰,大哥经年在外,十三岁的时候从了军,至此已经整整五年,已经只身在外,如今他是家中后辈最为年长的男子,父亲已经教导自己要专心朝堂之事,他也是一心一意希望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承蒙太子爷赏识,他便一心辅佐太子。 正是如此,简于睿对于后宅之事,知之甚少,如今他虽然不知道今日这场晚膳居然有这样的大事,母亲杜氏和自己这位孪生妹妹简芯的面色看上去十分古怪,心里却是替简秋开心的,在简于睿印象里,先夫人公孙芳仪确实是个守礼温婉的女子,果然当初的事情是冤枉的,此时也是面上高兴,俊秀的眉宇之间温暖如春。 简可琳撇了撇了嘴,扫了简秋一眼,不说话,兀自吃着菜。 倒是简依柔见简秋看过来,露出诚挚的笑。 满座看去,真心不过了了几人,不过这对简秋来说已经是足够了,对真心为她高兴的人报之诚挚,对满怀心思面露虚伪的人报之淡然,那些都是不足以让她心绪动摇的,众人要如何想,那是她们的事,她不会管,也不屑。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事宣布之后,原本的晚膳恢复了食不言的寂静,时不时有丫鬟默默进来添下炭火,各自的丫鬟替众人替众人布菜。 晚膳之后,一众人告辞了孔氏还有简荣越,带着丫鬟各自回了院子,四下无话。 简荣越也没有久待,竟是陪着周姨娘往兰院去。 杜氏脸上有了几分悻悻,却是带着简芯离开。 简秋本要走,被孔氏拉着说了两句话,嘱咐了明日早些起,要往公孙侯府去一趟。简秋顺从地笑着应了,孔氏放行,简秋这才带着流连离开。 白昼已经无踪,夜幕浓重,流连替简秋掌着灯,流连的心里是高兴的,本想开口,却总觉得今晚的小姐心绪有些复杂,说上不是不高兴,也不是很高兴,似乎淡淡的。 两下无话回了院。 一回点秋院,李妈妈就迎了出来,一脸的高兴:“方才小姐去前院用晚膳,管家就差人送来了好多布匹首饰,还说当年大小姐的事查明白了,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奸人所害,管家提及小姐昨日已经正名,复了嫡出之名。” 看着李妈妈一脸发自内心的笑,眼里还闪着泪花,简秋一阵感动,面上不免加深笑意,眼里有着柔软的神色:“是呀,这委实是值得高兴的事,今日老祖宗当着晚膳众人的面,郑重的挑明了这事。” 李妈妈越发喜不自胜,却是笑的眼里的泪落了下来:“大小姐在天之灵也是欣慰了,小姐今后的日子总会好过了,不必再看人脸色!” 简秋抬手抹去李妈妈眼角的泪,轻声说道:“不该哭的,母亲也不愿见到。” 李妈妈急急点了点头,不由哎呀一声,说道:“瞧我,怎么把小姐拦在这儿了,快进屋,里头暖和。” 简秋点了点头,目光过去,见李妈妈身后站了竟是整个点秋院的人,人人面上都挂着笑,只是眼里的神色那就是五彩缤纷了。 目光在春痕的身上划过,简秋竟是没有从春痕的眼里看到如同银华和画颜那样复杂带着忐忑的神色,只是像是由衷的高兴,这让简秋的目光不由闪了闪,这春痕到底是真心还是心机太深太沉,竟是隐藏如此只好? 心里想着,简秋却是对着春痕报之一笑,春痕微微一愣,却是也没做他想地弯了眉眼。 简秋踩着步子进了屋,由着流连和春痕的服侍,更衣换上宽松的亵衣,流连将明日要穿的衣服整理出来,春痕认真地拨了拨火盆,凑近闻了闻,没有异味,这才走到金铜雕花的香炉前,抓了一把香粉丢了进去,闻着香炉升腾出来的味道不浓却怡人,可以帮助睡眠,这才抬步要走出屋。 春痕的举动被简秋一一收进眼里,见春痕要出门,简秋轻声唤道:“春痕,先等等。” 流连也已经将衣裳还有发饰挑拣好了,一一放好,明日早起只要穿戴上就可以了,听见春痕被简秋叫住,流连原本要出门步子顿住,询问似地看向简秋。 简秋拢了拢发,拨到脑后,将手里的书放到一旁,笑着看着两人说道:“今日是谁外屋守夜。” 流连和春痕对看了一眼,流连开口:“是我。” 简秋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春痕身上:“守夜夜里总是睡不好,明日春痕陪我去公孙侯府吧,流连在院里多补补眠。” 流连只是微微一怔,当即应声,春痕也是有些诧异,说来,自己虽然与流连同时简秋内屋的丫鬟,地位按理是一样的,只是春痕也是知道,流连是和简秋一同在天水庵里清苦生活一年的,感情自然要好许多。 往常简秋也是极少带着自己外出,上回去公孙侯府带的便是流连,春痕心里虽然惆怅,也觉得二小姐对自己面上十分温和,不知怎么的心里总觉得二小姐对自己有些疏远。 如今听到这样的话,春痕心里也有些吃惊,却是惊喜居多,面上带着笑,低垂下眉眼应声。 简秋没有从春痕的眼里看出异样,心里的那个念头又涌了出来,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多心?春痕没有异心,至少现在没有。 想到这,简秋眼里多了深色一闪而过,看着两人,淡淡开口:“今日一日我也困乏了,也没别的事了,你们各自散了吧。” 流连和春痕应了声,服侍着简秋躺下,替简秋掖好被褥,吹了灯烛,蹑手蹑脚地出了内屋。 一室漆黑,万籁寂静,原本闭上眼的简秋倏地睁开了眼,眼前晃过前世母亲的音容笑貌,最后闪过今日杜氏和简芯晚膳之上多彩的表情。 简秋勾唇一笑,姣好的唇于暗夜之中勾勒出一抹残肆的味道,清凌凌的眼带上几分算计。 今夜,几家好眠几家无觉。 倏然,缓缓闭上了眼,不过片刻便是传来淡淡的鼻息之声,气息渐归平稳。 …… 云尘院 “啪”的一声,原本滚烫的茶盅猛地摔落在地,湿了华贵的雕花毛毯子,杜氏满脸的怒气终于不再掩饰,一副面容狰狞。 “该死的该死的!今日真是叫那丫头出尽了风头,想不到老爷这次这样迅速严密,半点口风都不透!那老夫人今日宴会上听听那话,还是字字珠心,她是简府长房唯一明媒正娶的长媳妇,而我呢,续弦?续弦!” 杜氏越想着愈发恼火,怒火燎原却是没有地方发泄,当即顺手拿起一旁的青花瓷琉璃雕江南水墨画的瓶子,就要往地上砸去。 一旁冷沉着面色的简芯见此,心里一惊,这可是父亲当初送给母亲的,如今这样的形势,这瓶子轻易砸不得。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暗算 姚妈妈因为挨了那十五板子,如今在云尘院下人屋里头养伤,现下这正屋里只有简芯和杜氏,当下简芯连忙起身,快步上前就去拦住杜氏:“母亲,这是父亲送的。” 只一句,杜氏生生停了下来,手静止在半空。 简芯见状,一把从杜氏手里取出珍贵价值千金的青花瓷瓶子,凝了声,开口道:“现下局势不明朗,母亲可不能失了理智,这让我和哥哥们以后还有什么屏障。” 说着简芯扶着杜氏坐下。 杜氏由着简芯扶着,坐在了圆桌前的刻鸟雕花红木杌子之上,声音冷冷地说道:“昨日不过那公孙府的侯爷才来,后脚你父亲就进宫请了旨,若不是昨日一场大雪,就要召集所有人宣布了,何至于等到今日,这样的雷风厉行,按着我看,是给足了公孙侯府面子,今夜你父亲又是去周姨娘那儿夜宿,只要我想的不差,明天就有公孙侯府一行了,去的怕会是老夫人。” 一听这话,简芯微微沉吟,转而开口:“竟是老祖宗要亲自去,母亲如今被夺了内宅府权,那眼下不是要好好筹谋。” 杜氏一手拍在檀木圆桌之上,眼里凌厉尽显:“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我还要从你父亲那里多下下功夫,好歹是打小的情分,纵然不看这个,凭着你大哥你二哥还有你,你父亲也不会亏了我去,你大哥如今是嫡长子,谁敢多嚼了半句舌根去,纵使老夫人不待见我,说着续弦还不是得看在你父亲的面上让我继续坐着长房正位,只是这口气实在难噎,早晚有的好看的!虽是纵虎归山,亡羊补牢还是不晚,我就不信那丫头片子真能翻了天去,她母亲斗不过我,她也别想,要记着若不是我,就得孤老庙庵了。” 简芯替杜氏松着肩,转念一想,倏尔竟是浅浅一笑,映着烛光,那娇美的容颜越发动人魅惑,那潋滟的眼波却带了一丝谋算:“如此说来,老祖宗要是去,简秋也定然不会在府上,到时候点秋院小姐闺房之中可就没有了正主子在了。” 杜氏微微挑眉,听着这话透着玄机,知子莫若母,杜氏一手按住简芯搭在自己肩上的柔荑,转眼看向自己倾国倾城的女儿,低声开口:“你有打算了?” 简芯眼里闪过冷寒,淡笑着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那神色已经无声默认。 杜氏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十分聪明,平日也是谨言慎行,说来,性子有六分随了简荣越,当下看着简芯道:“说来听听。” 简芯眉眼弯弯,脸上没有一开始在晚膳之上遭遇的神色,笑着凑到了杜氏耳畔,低声耳语。 一阵的窃窃私语,简芯缓缓离开杜氏,只是眨着眼看着杜氏,杜氏却是骤然加深了嘴角的笑,脸上带了几分阴毒的谋算,原本的火气因为简芯的一番话压下去了不少。 “这法子不错,妥当,不过你看清楚了?”杜氏微微还是有些迟疑。 简芯笑笑:“有人亲眼看见那日午宴简秋从假山出来之前,有一个少年的身影悄悄闪了出去,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不过这样便是够了。” 杜氏点了点头:“那便按着你说的去办。” …… 第二天,天色一擦亮,简秋已经洗漱完毕,因为昨日孔氏吩咐了要早起,还嘱咐到千福院一同去用早膳,简秋当下带到春痕出了院子。 最近这些日子连日飘雪,早上还有这零星的雪,穿了斗篷戴了帷帽,春痕仍旧怕简秋被雪打了,撑着伞半扶着简秋,生怕被铺雪的地滑了脚。 简秋看在眼里,只是默默没有说话,这丝毫的没有做作,让简秋记在了心上。 两人到了千福院,进了屋门,见孔氏原来也已经梳洗完毕,只是靠着软枕,闭着眼假寐。 简秋兀自对着一旁看见自己的方妈妈微微一笑,转而就解下斗篷,春痕连忙接了。 “老祖宗,二小姐来了。”方妈妈见简秋收拾妥当,这才轻声唤孔氏。 孔氏舒了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简秋见孔氏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趁着就福身问候:“老祖宗安康。” 少女清丽的脸上,神色柔和,虽没有倾国倾城之貌,却让心头生出喜欢,越看越移不开眼,还有那恭敬守礼的态度,孔氏看着越发满意,眼里有了笑意和暖色,坐直了身子移向前,伸手招简秋:“来,秋丫头,榻上来坐。” 简秋十分乖巧地迈步走上前,在孔氏的一边坐下。 孔氏转眼看向方妈妈:“如今已是年底,天气越发寒冷,今日早膳就在炕上搭个小桌几用膳。” 方妈妈应了,便出去吩咐让丫鬟将小桌几在炕上摆好,又有小丫鬟端着早膳鱼贯而入,一一摆在桌几之上。 当下用了早膳,孔氏带着方妈妈,简秋带着春痕,出了千福院,往简府大门去。 不过是一场小雪,早膳之后便已经停了,一众人到了门外,简秋就看见映着简府刺绣大字车帘的华丽马车已经停在了大门之外,一旁的车夫已经下了车,垂着脑袋一直恭候着。 简秋已经戴上帷帽,容貌掩在宽大的帷帽下,车夫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一众人出来,身子让了让,往边上站。 孔氏由着方妈妈半扶着走向马车,踩着原先放好的木凳子上了马车,方妈妈没有马上上去,等着简秋上去之后,才上了马车,随后春痕才跟上。 车夫收了木凳递给春痕,春痕收进马车之内,极快的就放下了马车帘布。 马车翻身上了马车,一声吆喝,一鞭子甩在马背之上,骏马嘶鸣,咕噜噜的车轮声响起,马车缓缓动了起来,朝着公孙侯府的方向去。 一进马车,简秋就将车内的一切尽数收在眼底,宽敞的马车内,可以坐上六人之多还不觉得拥挤,别说如今只是四人,两面的座上铺着厚厚的垫褥,上头缝制的却是云锦布料,尾部还放置了一个书案,上头摆放着香炉,此刻袅袅升腾着香烟,一室的马车淡香缭绕,尽管此刻马车在动,坐在里头却没有多少颠簸之感。 这样的五官感触,简秋知道,这定然是孔氏专用的马车,往常都是去烧香斋戒的时候才会露脸,孔氏极少出门,想不到如今还能有去公孙侯府的一行。 这样的马车比之简府的任何人都要气派,也同样彰显了身份,孔氏这样做,就是要摆明了简府的诚意,让公孙侯府看到。 “秋丫头,先眯一会儿吧,还有一段子路。”孔氏半闭着眼,声音有些悠远地说道。 “是。”简秋应了声,冲着方妈妈微微一笑,也缓缓合上了眼,遮住了眼里的不屑和讽刺。 一切以简府利益为重,这便是孔氏终身的行事准则,当年如此,如今已是如此,能屈能伸。 寂静的车厢之内,只有隐隐的马车咕噜声传来。 一个身子微微震动,简秋本就没睡,一下子就知道是马车停下来前,身子不自觉前倾的感觉,便缓缓睁开了眼。 这时外头就传来了车夫的声音:“老夫人,到了。” 方妈妈当先掀开帘子的一角,转眼看去,门前台阶两边立着石狮子,就见描金的门匾之上大红字写着公孙侯府四字,守门的门卫只剩下一人,方妈妈看见一人的身影正消失在大开的府门转角。 想着那人定然是去通报的,方妈妈缩回身子,冲着孔氏说道:“老祖宗,侯府的人知道咱们到了。” 孔氏嗯了一声,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方妈妈见状,这才半窝着身子掀开车帘站了出去。 “春痕,与我一同出去。”方妈妈拿了角落的木凳子,放下车帘之前对着春痕说道。 春痕赶紧起身,便是随后跟了出去。 简秋本起身,搀着孔氏,就这么一前一后的,简秋亲自服侍着孔氏踩着木凳下了马车,随后自己才下车。 站定了身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声音:“竟是简府老夫人亲自来,有失远迎,晚辈公孙子谦给老夫人见礼了。” 一行人转身,就见公孙子谦作着揖,脸上有着一抹极浅极浅淡的笑,让俊朗如玉的面容上少了几分冷冽,多了暖融。 简秋知道,这对不常言笑的公孙子谦来说,十分难得了。 孔氏看见没有侯爷公孙文博和老太君甄氏的影子,眼里闪过一丝尴尬,面上却是微笑着说道:“大少爷多礼了。” 公孙子谦目光淡淡看了简秋一眼,依旧落回孔氏的身上,方才孔氏眼里的神色变化,他看懂了,只是边侧了身,让开身后的大道,边说着:“父亲许久不回京,皇上今日早早就召进了宫去,祖母要来,只是年岁上来来了,身子越发不便,母亲生了二弟,也是不便,今日就由我来领老夫人往春晖院去。” 一听到公孙子谦这么说,孔氏脸上笑意缓和了几分,也自然了几分,笑着有方妈妈扶着一步一步往公孙侯府的大门走进去。 简秋半低着眉眼,对于公孙子谦方才的一番说辞,清泠的眼闪过一丝笑意,分明就是故意下孔氏的脸,倒是说的有理有据,一个晚辈出来迎长了两个辈分的孔氏,待会儿还有看呢。 想到这,简秋不禁莞尔,对于这样的作为,她的心里是十分赞同的,却是没有说话,默然静静地跟着一同朝着公孙侯府大门走了进去。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示好 公孙子谦维持着极浅淡的笑,领着孔氏,朝着春晖院去。 不过是穿了两个回廊,就有急切的脚步声从身后追了上来,公孙子谦本事习武之人,耳根灵敏,半侧过脑袋看了过去,微微一怔,就是停了下来。 公孙子谦是在前头领路了,眼见着停了下来,孔氏自然不好再往前走,当下眼里起了疑惑,也是停下。 孔氏停下,后头的三人一一顿了足。 简秋顺着公孙子谦的目光略略望了过去,就看见一个须发半白,精神烁跃的人步子极快地走了过来,身边还跟了一个小厮。 来人的走进,让简秋认出了来者的身份,叶同顺,公孙侯府的大管家。 叶管家走到了众人面前,自然是知道一行人的身份的,对着公孙子谦、孔氏还有简秋作了揖,这才凑到公孙子谦的面前,低声说了什么,声音把握的很好,简秋隐隐约约听见了太子,正厅的字眼。 果然见公孙子谦下一刻清俊的眉宇微微皱起,朝着叶管家点了点头,脸上的淡笑算是正式消失不见了,抿了抿唇,对着孔氏说道:“真是不巧了,父亲如今在宫中,这会儿有贵客到了府内,正在前厅,我不能继续领着老夫人去祖母那儿了,多见谅。” 简秋既然能听见,孔氏自然也是听见了叶管家的只言片语,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凑巧还是成心,孔氏只能顺着台阶下,心里涌上一阵不快,孔氏面上微笑:“既然贵客来,大少爷自然该去的。” 公孙子谦对着孔氏做了个揖,转身对叶管家吩咐:“叶老,你领着老夫人和表妹去见祖母,千万不能出了差错。” 叶管家自然是恭敬地笑着应了。 公孙子谦别过了众人,带着叶管家身边的小厮急匆匆地转了方向,朝着来路往回走。 简秋挑了挑眉,没有漏看公孙子谦方才经过自己身旁时,眼底划过的笑意和促狭。 听见叶管家的只言片语里有太子,公孙子谦却是道贵客,这虚虚实实,谁知道,这目的嘛。 简秋动了动眉眼,也不说话,抬步了跟了上去。 叶管家一路领着众人,穿花拂柳,每个回廊之上都几乎是挂满了各色精致的鸟笼子,里头的鸟各色各样,一路过来,竟是没有相重叠的品种,这让孔氏心里暗叹,侯门贵族可见一斑,比起自己的府邸不知要奢华多少。 路上遇见的丫鬟,都是低眉敛首,举止有度,行礼做的恰到好处,这就是一个侯府的修养还有风度。 终于看见了誊写着隶书字样的春晖院三个字,叶管家领着众人进了院子。 叶管家先是对着孔氏笑了笑,转而走到了正屋那方遮住了里头一切的五福捧寿刻祥云暗红帘布前,恭声说道:“老太君,简府家的老夫人带着表小姐来了,已经到了春晖院,正站着。” 等了一会儿,从里头传来一声淡淡的“嗯”声,下一刻就有丫鬟装扮,模样端庄,约莫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一人一角挑开了两扇的帘布。 叶管家见状,便是退后站回了院子中,垂下了眉眼,不再去看随后到底会走出谁来。 两个丫鬟表情淡淡,却不严肃,抬步走出了屋内,仍旧挑着帘布,这是一只玄色丝绒断面绣牡丹的绣花鞋面露了出来。 下一刻屋子里就走出一个身穿梅色小袄,内饰浅色缀雪梅百褶绸裙子的女子,身子显得微微有些丰腴,发饰尽数盘结,梳成少妇的发髻,髻上插着碧绿振蝶步摇,两耳缀着同色翡翠耳饰,一张鹅蛋脸,杏眼柳眉,嘴上挂着浅笑,踩着碎步朝着孔氏和简秋走了过来。 简秋看着眼前的美妇人,这便是大舅舅公孙文博的正妻,自己的大舅母,苏氏,前任大学士苏继峰的爱女,知书达理,是个才女,十六岁嫁给了大舅舅,十八岁生下了表哥公孙子谦,因为当时难产,落下了病根,年前有了身孕,如今一月多前生下了第二子,表弟公孙子旭,显然苏氏刚出月子不久,身子还未恢复窈窕,却别有一番韵味。 “老夫人来了,母亲正在里头呢,原本想要去亲迎的,母亲临时犯了头疼,便留下陪着,这才让谦儿去。”苏氏说着,见左右没看见公孙子谦,倒是瞧见了叶管家,便拧了眉看着叶管家问道:“大少爷人呢?” “来了贵客,大少爷必须去的,这才让老奴领着简家老夫人和表小姐来。”叶管家闻言解释着。 孔氏也是笑说道:“无碍,无碍,都是亲家,一家人,没得那么见外。” 苏氏闻言这才松了眉,拉着孔氏继续笑着说道:“快进屋吧。”说着,眼光柔柔地看向了孔氏身后的简秋。 简秋回以一笑。 进了屋,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如置温室,不似外头的冰冷,孔氏看见了榻上的侯府老太君面色却是有几分苍白,此刻只是冷着看着自己,孔氏想到一下马车受到待遇,在看到了甄老太君如今的神色,验证了心里的设想,这是下马威。 “简府老夫人,这可真是我们公孙侯府的稀客啊,算算倒是许久没有来了呀,来人,还不看座。”甄氏淡淡勾了勾唇,却是皮笑肉不笑。 孔氏看着丫鬟搬到自己身后的檀木精致的雕花椅,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却是没有坐下,心如明镜,想想,换做自己的宝贝女儿,掌上明珠地捧在手心,嫁到了夫家,为夫家生子顾家,结果被人诬陷清白有染最后还是自家找出来铁证来替女儿伸冤,女儿的夫家没有半点怀疑,这怎么不让人火大。 如今还有椅子坐,没有摆着很臭的脸色已经算是天大的面子了,就算如今儿子是左丞相有怎样,侯府是名门贵族,那和皇家是多少年的关系,祖上还出过皇妃,何况如今理亏的是自家。 孔氏笑着满脸带着歉意,拉了简秋到了跟前开口说道:“当初都怪荣越一时脾气上来,竟是造成了不可挽回的过错,不过如今好歹看在秋丫头的面上,我也是一定让荣越来登门请罪的。” 老太君甄氏的面色没有缓和,只是凝着眉,沉声说道:“简家老夫人这话说的怪,这是两辈的事,和孙辈有什么干系,今日既然来,咱们就把话挑开了好好说明白,秋儿也不好在场,让丫鬟带着秋儿去园子里逛逛,我们来细说。” 孔氏一听这话,原本也是想借着简秋好歹能让甄老太君消消气,如今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好强留,当下说着:“老太君说的是。” 有了孔氏这话,老太君甄氏吩咐了丫鬟带着简秋出门。 简秋没有说话,很顺从地朝众人福了福礼,退出了这番即将燃起无名硝烟的场地,没有了自己,孔氏少了挡牌,简秋相信,外祖母会很好的替自己讨要公道的。 出了春晖院,小丫鬟便笑着问简秋:“表小姐要去哪儿?” 上一回在公孙侯府小住了几日,也大抵将公孙侯府的好景致逛了一遍,这小丫鬟袭香是外祖母院子里头出了名机灵的,知道先问自己的意思。 简秋略想了想,便笑着对袭香说道:“那便去沁梅园吧。” 袭香眨了眨眼睛,显得十分俏皮,还有这婴儿肥的脸庞眉眼弯弯:“这几日下了雪,沁梅园粉白粉白,确实好看,那我便领着表小姐去。” 简秋被袭香的纯粹感染了愉快,也是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看的一旁的春痕也是兴致勃勃,这是头回来公孙侯府,二小姐现在都这样开心,可见沁梅园是极为好看的。 三人一路走着,漫步一般,脚步也不快,一路上,有回廊各色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欢叫着,显得十分热闹。 穿过小花园,百花的香味交杂,十分浓郁,却也不呛鼻。 一阵冬风轻缓吹来,带着浓浓的梅花香飘进了三人的鼻翼之中。 “快到了。”袭香笑着说道,转眼看了简秋一眼。 倒是真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印着沁梅园的匾额。 简秋顿下步子,看着那匾额有些发呆,其实上次的小住,除了公孙子谦带着自己来了一回,自己却是没有再来了。 怕看见母亲的影子,怕想起母亲曾经说起沁梅园里的点点滴滴。 如今,这次来,带着几分怀念,也带着几分告别。 “让我一个人去园子里走走吧。”简秋回神,轻轻地说了一句。 袭香微微一愣,看了春痕一眼,春痕也察觉到了简秋多了一丝伤感,当下收了兴致勃勃,和袭香一起应了声,便是站在园子外,没有跟着简秋进园子。 简秋踩着步子,一步一步走着,脑海中自然而然就响起了母亲那温婉的声音:“秋儿,娘亲告诉你,公孙侯府最美的地方就是沁梅园哦。” “那园子里有个亭子,亭子的左边第五棵梅树是娘亲八岁的时候亲自种下的,也不知道如今长的如何了。” “娘亲时常喜欢在沁梅园的亭子里抚琴,伴着淡淡的梅花香气萦绕,耳畔仿佛能感受到落梅的声音,所以你要好好学琴,不能偷懒哦,娘亲要听听在沁梅园你弹的琴如何。”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知音人 一步一步走着,简秋只觉得鼻尖越发泛酸,不知不觉间倒真的走到了那亭子。 暗香亭,那匾额是娟秀的字体,母亲的字简秋见过,这匾额竟是母亲所题。 四角檐开的亭子,红色的瓦片映着冬阳,折射出一片暖融。 简秋抬步走进亭中,放眼眺望满院,视线所及,层层错落的梅树白粉相交,昨日的一场冬雪,扑簌簌落了满枝头,盖着白梅,掩住红梅,粉梅加白雪,各色素雅,比之前些日子来园子所见更加夺目,仿似越大的雪只能让满院的梅越发怒放,倒真是凌寒自开,迎雪傲然。 视线渐转近,简秋目光落在了亭子左面那第五棵梅树之上,简秋起步朝着那梅树走去,仔细看看,却是这梅树与周围梅树相比,反而矮小,可见并非同期所种。 简秋驻足,静静地打量着梅树枝桠上的梅花,纯白,无粉,竟是和雪色融做了一处。 纤细的手渐渐抚上枝干,简秋清泠的目光带着柔和入秋波般平静,却时而泛起浅浅涟漪。 这是母亲亲手种下的呢。 嘴上不自觉带了浅笑,一身的浅白衣裳,一阵冬风吹来,竟是吹落了简秋一直还罩着的帷帽,露出了清丽出尘的面容,吹着周身的裙摆轻轻飞扬,映着满园飘飞的落梅,恍如画中一般,带着美轮美奂,额前的刘海微微扬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白皙如玉的面容,精致的五官,此刻带着不可思议的静态美,不倾城却动人。 这让不远之处,原本不过是无意信步走入园中的人,在看到了这一幕之后,幽潭般深邃的眼眸划过一丝波动,却是停了步子,不自觉间放低了呼吸,不想惊扰不远之前这一幕和谐。 简秋仍旧独自沉醉,并未感觉园中有他人,依旧认真地抚着枝干,骤然,手上传来的凹凸之感,让简秋微微一怔,略略抬眼凑近看去,只见眉眼之上,那不粗不细的枝干之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行小字:总角之交,言笑晏晏,知音之人,共谱采薇。 采薇…… 简秋突然想起了母亲曾经教过自己弹这首曲子,这是母亲生平最爱的一首曲子,当初学琴,母亲教自己的一首就是这首采薇。 眼眸闪动,简秋回首看向了暗香亭,微微低了头,是在想写什么,半响,却是抬了步朝着暗香亭走去。 再次进亭,简秋的目光落在了亭中的石桌之上,上次来还是空旷无物的石桌,此刻赫然摆着一副古琴。 简秋默然了许久,记得公孙子谦曾说过母亲最爱在沁梅园之中抚琴,走上前,坐到了石凳之上,纤细的手轻轻拨弄琴弦,琴音清澈,倒是一把好琴。 简秋不由想着,这琴便是母亲曾经弹过的吧,当初在母亲的院子中见母亲抚琴,却是没有母亲钟爱的琴,当时自己问,母亲摇头只说留在了公孙侯府,不曾带来,再细问,母亲只是笑笑,从来不肯多说。 微微闭了眼,芊芊十指按住琴弦,简秋脑子里晃过一首词谱,耳畔还能听见那熟悉的琴曲,不由自主地十指微微拨动琴弦,如流水般轻缓的琴音,不高扬入泉水叮咚般,洒然而起。 简秋闭着眼,仍有记忆的潮水将自己淹没,唇却轻启,词溢口而出。 雪欲来时候,又烫一壶酒。 将寂寞绵长入口。 大寒夜,山那头。 彤云出岫。 小炉边,那首歌谣。 不经意被写就。 白露前,麦未熟。 恰是初秋。 约临走。 将柴扉轻叩。 岭上霜红,浸透眼眸。 那首歌,哽在喉。 沉默不忍回头。 卿尚小,共采薇。 风欲暖,初成蕊。 问离人:山中四季流转又几岁? 卿初嫁,独采薇。 露尚稀,叶已翠。 问征人:何处望乡一枯一葳蕤? 简秋闭着眸,嘴角始终扬着一抹新月般的浅笑,倏然间,那紧阖如翦羽般密集的眼睫,微微轻颤,竟是有泪溢出眼眶,顺着姣好的脸颊,缓缓滴落。 “吧嗒”清浅的泪竟是落在了缓缓波动的琴弦之上,带着一丝微颤。 简秋只觉得心头一震颤动,手下错了一个音节,抿了抿唇,却是依旧抚琴,再次起唇,轻声伴着琴音,浅唱着。 雨未停时节,煎茶试新叶。 让光阴杯中交叠。 茅檐下,水如泻。 沾衣未觉。 研开墨,芒种刚过。 歌写至下半阙。 春分后,花未谢。 尚可采撷。 却低首。 问是也非也? 枝上残香,覆盖眼睫。 谁和着那首歌? 刚吟罢的第一节。 卿尚小,共采薇。 风欲暖,初成蕊。 问离人:山中四季流转又几岁? 卿初嫁,独采薇。 露尚稀,叶已翠。 问征人:何处望乡一枯一葳蕤? 卿已老,忆采薇。 草未凋,又抽穗。 问斯人:等到野火燃尽胡不归? 昔我往,杨柳垂。 今我来,雪菲菲。 问故人,可记当年高歌唱采薇? 词到这便是终了,简秋没有睁眼,手下的动作依旧不停,缓缓拨弹,只是没有再唱词。 泪,无声而落,笑,凝在嘴角。 不远处的人静静看着,眼底多了诧异还有审视。 这首曲子……采薇。 风吹起男子的发丝,半披在肩后的墨发清扬,俊朗绝俗的面容之上,少了几分无动于衷,多了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动容。 不知是此曲动人心弦,还是此情触人心绪,修长白皙的手便是下一刻没有迟疑地,将从来都是贴身带着的白玉萧,握在了手中,送到了唇畔,袅袅的箫声随即而起,竟是缠绵着琴声显得默契而自然。 简秋沉醉在记忆和琴声之中,飘渺之间隐隐听到竟有箫声附和而来,一时却是忘我。 箫声?! 骤然,简秋猛地睁开了双眸,与沉醉之中惊醒,清泠的眼划过惊讶,手上的琴声戛然而止。 琴声止,箫声也无音。 简秋皱眉,四下观望,目光流转之间,却是看见亭子不远之处,一人身着如银白月华般锦袍,孑然立身梅林之中。 冬阳点点洒落在司徒陌轩俊美的面容之上,越发显得美如冠玉,皎若朗月,额前几缕碎发迎着微风扬动,一双蛊惑的凤眼,高贵而华丽,那眼瞳深邃不可预测,此刻置身梅林,仿若只可画中有,那样的出尘不似人间者。 司徒陌轩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向她投来目光。 简秋微微怔愣,这样的司徒陌轩竟是和曾经的初次相见有着些许不同,没有周身的玄墨色装衬,一身的银华让司徒陌轩不再显得那般疏远,多了几分人情味。 而最让简秋诧异的是,这首曲子,他怎么会? 母亲说过这是曾经一个人教她的,不是乐坊,没有流传,知道的人这世上只有她们两人,那如今,司徒陌轩和母亲的至交是什么关系? 简秋站起了身,一时间居然忘了思考为何司徒陌轩会出现在这沁梅园,到底站了多久? 司徒陌轩静静站着,看着少女渐渐走来,原本如玉般的面容上没有了柔和,换上的是凝色还有审度,看着简秋这样的变化,司徒陌轩难得的竟是挑了挑眉。 “公子何人?为何会在这公孙侯府沁梅园中?”简秋定定地看着司徒陌轩,目光不移。 司徒陌轩看着眼前又是一次敢直直盯着他双眸的少女,有多久没有人敢这么和他直视了,至少女子之中,至今还未有一人像眼前的少女能这样面容淡淡。 不知怎么,心里涌上一丝欣赏,唇,不知不觉间勾勒出一抹弧度:“司徒陌轩,不知小姐芳名?” 不是凉薄的唇,厚薄适中,竟是该死的好看,勾勒的淡笑,蛊惑的眼眸,简秋只觉得天地间有一瞬的失色,竟是为眼前的男子所黯然。 不怪乎前世便是享有京城独一无二,年轻俊美佳公子,又有少年战神之称的轩世子,前世自己无缘得见,今世倒真是走了运,见了两回,虽然两次都被眼前的妖孽看到自己不想让外人看到的一面。 “原来是轩世子,小女简秋。”简秋素来不是扭捏的女子,反正在她看来也瞒不过,索性就施施然地回答。 不过一刻的愣神,简秋的眼里没有沉迷,不为自己的容貌所动,还有说话间的大家之气,让司徒陌轩扬高了唇角:“子谦的表妹,倒真是不同一般大家闺秀,真是让人过目不忘。” “轩世子过奖,简秋也不过是寻常闺阁女子罢了,轩世子是未曾见过我家大姐,那才是非一般闺秀。”简秋眉眼不动,应答如流。 “大姐?你是说简家简芯?”司徒陌轩微微沉吟:“我见过,只是在我看来,她,不如你。” 简秋这真的是第二回惊诧了,曲子的事还没得到答案,如今司徒陌轩显然又给她凭空添了一个困惑。 这还是自己头一回听到有人说自己那精通琴棋书画,知书达理,倾国倾城的嫡姐简芯不如她? 看着简秋眼里晃过的惊诧,司徒陌轩竟是猜到了简秋心中的疑惑一般:“倾国倾城未必便是比人人都好。” 简秋只是沉默,没有否认,也没有认同。 “方才你弹的是采薇,想不到你会这首曲。” 简秋抬眼,只是微笑,不含拘谨,带着兴味:“我也未曾想到世子也会这首曲。” 这样的应答让司徒陌轩却是微微一愣,转而释然:“这或许便是缘分。” “那不知世子可否告知简秋是何人所教这首曲子,那人对我十分重要。”想起母亲每每抚琴时,眼底滑过的那抹寂寥,简秋不自觉地就问出了声。 司徒陌轩却摇了摇头:“我答应他的,或许……”话语一顿,司徒陌轩眼底都染了一分笑意:“如今算来,我们偶遇三次,若是我们还能偶然第四次相见,我或许可以告诉你。”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佳人无心 话落,司徒陌轩深深再看了简秋一眼,转了身子,就要离去。 而简秋更是困惑不解,这分明就是一堆的问题,怎么司徒陌轩竟是问题的制造者,捉摸不定的性子,第一次见面说话莫名其妙,如今见面,相处的越久越莫名其妙! 还有,哪来的三次偶遇,这分明才两次啊,还有一次,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张脸,就算一眼就会深记。 看着那抹银华的身影就要走远,简秋心里莫名烦躁,那是心中堆积的疑惑太多,却没有答案的烦,尤其眼看着能解除自己疑惑的人,当着自己的面,越走越远! 解铃自然需要系铃人,没有迟疑,简秋当机立断地追了上去。不想疾走了几步,脚下猛地一滑,简秋只觉得身子一倾,瞬间失了平衡,直直就要往地上重重栽倒,不由低呼了一声。 那一声低呼带着突发起来的快速,让简秋不由自主就惊呼,虽然尽量克制,还是发出了声音,若是可以,她是不希望发出声响的,毕竟摔倒,可不是她乐意看见的,尤其此刻要五体狼狈投地的人可是她自己。 闭上了眼,简秋十分认命,这都是自己不够理性,不够小心,未曾注意脚下而造成了,缘由是她自己造成的,后果她自己承受,只希望不要摔的太重,不要划破衣裳,不然待会儿出沁梅园,袭香和春痕见了,终归是不好的。 感觉身子后倾的力度,简秋心中低叹一声,这下好了,人没追上,问题还是一堆问题,还赔上莫名摔一跤,早知道还不如当做没看见,找什么箫声,直接起身出亭子往园外走才对! 今世以来,简秋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感到后悔,心里却是莫名震动,一个念头晃了出来:这司徒陌轩和她犯冲,以后一定要避而远之! 莫名其妙想着,简秋才发现后倾的身子竟然已经停住了,这是却没有意料中的身子落地的重声,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疼痛,甚至居然还有一股清清淡淡的兰香飘然如鼻。 还有……这地面是不是太柔软了一些? 不对!这不对劲! 简秋倏然睁开了双眼,却在淬不及防之间,撞进了一双漆黑不见深底,如黑曜石般泛着光彩蛊惑的眼眸。 近在咫尺的皓玉般无暇的面容,那唇上扬的更高了,勾勒出一抹更为动人心魄的弧度,尤其那眼里带着似笑非笑中,还有着两三分发自内心的愉悦。 轰的,犹如闷雷般让简秋睁大了双眸的同时,下一刻就挣脱着离开了司徒陌轩的怀抱。 简秋凝着眉看着眼前的俊美无双的司徒陌轩,很显然,自己没有和大地亲密接触,完全得益于眼前的人,可是,为什么,她没有丝毫的庆幸可言,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触发了更大的麻烦。 这样的心里感受让简秋眉头下一刻紧紧锁起,沉吟了片刻终于开口:“轩世子不该出手,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这样的话,对于司徒陌轩平生来说,真的是闻所未闻,而还是自己头一回动了心思要英雄救美,没想到,美人似乎无心,对自己丝毫没有动容。 司徒陌轩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不生气,只是定定地看着简秋,四目相接。 莫名的沉寂,司徒陌轩发现,他头一回看不穿一个女子的眼眸中的神色,这是第一个不会被外表容貌所蛊惑,而且分外理性的人,这是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会有的么? 司徒陌轩不得不承认,不管有没有,眼前的人绝对就是一个,或许有可能是唯一的一个,阅美无数,却从众多女子之中看到的都是或多或少对于自己面貌的惊艳,只有她,简秋,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有的只是短暂的诧异。 甚至,带着排斥。 真是个奇怪的少女。 念头冒出,司徒陌轩也是由衷说了出来:“你真的不是一个寻常的闺阁女子啊。” 简秋一怔,这是司徒陌轩第二次这么说了,不寻常?可是她说的才是寻常闺阁女子该说的,本就是男女授受不亲,再合乎情理不过了。 司徒陌轩理了理衣袍,视线终于从简秋的眼眸移开,淡淡开口:“寻常女子尽管深记男女之防,可是若是发生了眼下的事,不肖说呼声求救,至少在被人相救免于狼狈落地之祸后,至少可以换来女子一声多谢公子吧。” 让简秋像寻常女子一样,开口唤:“公子扶我一下。”这是绝不可能的,只是,司徒陌轩似乎说的有道理,可是她下意识脑子里冒出的就是一句,这是个麻烦,不能靠近。 看简秋皱着眉没有说话辩解,眼里有着几分凝色,司徒陌轩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踏步再次走到简秋跟前。 简秋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兰香,下意识要后退,却是被猛地握住了双臂,皱着眉微微仰头,对上高出自己有近一个脑袋的司徒陌轩那双深潭般静幽的眼。 “你竟然感到疑惑?”司徒陌轩看着简秋,下一刻挑高了眉眼:“看来,或许你没有男女情事之心。” 这样的话,似乎触碰到了自己的内心深处冰封千尺的一角,简秋奋力一挣,甩开了司徒陌轩的禁锢,只是抿着唇看着司徒陌轩,没有开口。 司徒陌轩看着显然带了戒备,仿似刺猬一般的少女,没有再上前。 转身离开的时候,司徒陌轩又是淡淡一笑,不带任何色彩,只是淡淡一笑,如同最后说出那话一般:“有意思,卿本佳人,奈何无心?” 这次简秋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抹银华渐渐走远消失不见,脑海里莫名地反复萦绕着司徒陌轩最后的那句话。 奈何无心…… 奈何无心…… 她,丢了心么? 简秋苦涩一笑,是了,或许在今生睁眼的第一刻,她就已经没有心了,一切因为目的而活着。 寒风迎面而来,吹得脸上莫名的生疼,简秋伸手将帷帽重新戴上,深深看了眼那唯一坐立梅林中的暗香亭。 今日之后,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她,不会再哭,不会再虚伪为了目的而哭,她简秋要笑着,要温婉柔和地笑着,带着笑,看着一个个曾经伤害她的人走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我不需要心,我知道我自己该做什么。”简秋喃喃自语,仿佛是辩解,又或许是在说服自己。 别了,沁梅园…… 深深嗅了一口迎面而来的梅香,再缓缓吐出,将身上的衣袍拢了拢,白皙的面上,小巧的唇勾起一抹新月般的浅淡笑容,简秋转了身,朝着沁梅园的大门走去。 园门之外的袭香弯着眉眼,淡笑着和春痕聊着,并告诉春痕沁梅园里头有多少棵梅树,梅花的颜色有多少种,什么时候的沁梅园最好看,听得春痕心里痒痒的,只想一饱眼福。 说话间,方才的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让两人不由面面相觑,却是闭上了眼细细品味,只觉的那琴声让人听了心下惆怅,最后竟还有飘飘渺渺的箫声相和音,那箫声带着空旷的悠然,竟是将琴声之中的寂寥冲淡了几分,让人的心不经微微放松,尽情享受着琴箫和鸣。 只是,没有的音谱果然是只应天上有,只是须臾间,就归于平静,短暂的让袭香和春痕以为仿佛是错觉一般。 此刻正感慨之间,就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踩着落雪发出的簌簌声越来越近。 看过去,就见简秋缓缓已经走出了沁梅园。 袭香笑着开口:“方才是表小姐在弹琴么?真好听。” 简秋微微一笑,却是问道:“那琴什么时候放上去了?之前小住的时候来园里我还未曾见有过。” “是了,说来也巧,那是大少爷今日让人放进去的。”袭香应声道。 “哦,原来是这样,那倒真是巧了。”简秋笑着,三人已经渐渐走远,与身后的沁梅园越来越远。 “二小姐,方才我们似乎还听见了箫声,沁梅园里头还有旁人么?”春痕思忖了半天,终于还是忐忑地问了出口。 简秋的步子有一步的停滞,神色间闪过一抹异样,只是掩在帷帽之下,无人看清:“箫声?我怎么没有听见,沁梅园不是只有一个入口,你们方才看见有外人出来么?” 这话说的没错,而且袭香是知道的,这公孙侯府没有一个人能将萧吹的这样好:“确实没有,而且侯府确实没有会吹箫的,看样子是表小姐琴上的造诣竟是让我们沉醉之时,有如梦如幻的感觉。” 一听袭香这么说,春痕自觉失言,一时间面上一红,嗫喏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附和着。 简秋倒是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面上挂着淡笑,时不时地问袭香有关老太君甄氏最近的身子如何,大舅舅公孙文博见过不曾,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三人不徐不疾地朝春晖院走去。 半路上正好遇见齐嬷嬷,就见齐嬷嬷一见到她们就笑着上前说道:“奴婢正要出来找你们呢,倒是碰上了,这会儿老太君正念叨着表小姐呢。” 简秋微笑着,心里一时间明白,外祖母让齐嬷嬷亲自出来寻她,那就表示一切都已经谈拢了,单看齐嬷嬷的神色,简秋知道这次谈的十分令外祖母满意,只是不知道,此刻老祖宗的面色又是如何呢? 正文 第六十章 玄机 这样的事,在简秋看来,最后的结局以一家欢喜一家忧收结才最有可能,或者说其实并没有欢喜的一家。 外祖母甄氏从来就是爱护母亲的,这点简秋十分明白,不然不会因为当年的事,气急之下落下病根。 往深处说,当年外祖父公孙康耀的突然辞世,绝对是母亲的事起了导火线,简家逃不了干系! 偏生那个时候找不出半点简府的错,条条框框都是指向了母亲,辩无可辩,明明只要聪明人都看的出来。 “那确实是刚好了,我也正要回春晖院呢,也省了嬷嬷多走一段路程。”简秋笑着应答。 齐嬷嬷也是微微一笑。 当下四人并作一处,朝着春晖院而去。 走进了春晖院,还没有进正屋,只是走到了帘布后面,就听见里头传来了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沧桑还有简秋记忆中久违的熟悉。 “如今事已至此,亲家老夫人也表明了诚意,昨日简相也是当即进宫面圣,恳求陛下来日昭告天下发布文书,还我妹妹清白,那么这是便是这样了了。” 一听这话,简秋知道,这是大舅舅已经从宫中回来了。 齐嬷嬷示意袭香,袭香当下明白,走到了一头,和齐嬷嬷一起,一人一边挑开了帘布,测了身。 简秋抬步就走了进去,春痕低垂着眉眼跟上。 帘布被撩起,灌进一股凉风,公孙文博一回府就从管家叶同顺那里知道简府的人已经到了,正在春晖院,这边赶了过来。 公孙文博心里是窝着火的,只是常年的修养让他没有立刻爆发出来,却是冷着一张脸,一进了春晖院,到了正屋,看见简府老夫人孔氏之后,听了母亲甄氏所说事情已经说明白了,便直接开了口。 才说了一句,却没有想到简秋也来了,不由定睛打量这个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的外甥女,看着简秋有着八分相似芳仪的容貌,公孙文博有片刻的恍惚。 那个自己从小时候开始,母亲就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护着的妹妹,终究是那样香消玉殒了。 “大舅舅,简秋很想您。” 看到公孙文博的那一刻,简秋眼眶便是微微泛红,却是没有落泪,然而这样的神色更加让公孙文博动容,不由走到简秋的面前,伸手微微抱了抱简秋,有些难以开口:“秋儿,难为你了,放心,今后有大舅舅,公孙侯府一直会是你的依靠!” 简秋低低地嗯了一声,脸上泛起一抹暖融的笑。 “秋儿,过来外祖母这儿坐。”甄氏朝着简秋招手。 简秋目光朝孔氏望去,见孔氏也正看着自己,此刻见孔氏微微点了点头,简秋明白,当下便是笑着朝甄氏走去,有着甄氏拉着做到了甄氏的身侧。 公孙文博很快就调整了情绪,看着孔氏继续说道:“亲家老夫人,秋儿如今痛失生母已经一载有余,又在天水庵过了清苦的一年,她一个小姑娘如今独处一个院子,难免有些孤单,我们也时常会担心,母亲又是极疼爱秋儿的,毕竟公孙侯府孙辈里没有丫头,这里我希望亲家老夫人应了我一件事。” 孔氏微微一怔,方才已经许诺了,只要是公孙侯府甄老太君想见简秋随时可以让简秋过来小住,现在侯爷公孙文博这么说,难不成还要把简秋接到公孙侯府来养到出阁不成?这怎么可以,简秋可是简府的孩子,她的亲孙女。 “莫不是侯爷要将秋丫头留在公孙侯府?” 公孙文博却是摇了摇头:“我自然是知道这于理不合,自然不会要求亲家老夫人让秋儿一直住在侯府之中,只不过是希望亲家老夫人准许我遣派一些下人让秋儿带回院子,这些人都是母亲亲自调教的,对于秋儿的喜好也是摸得明白的,这点,相信亲家老夫人不会不准吧,毕竟如今简府嫡出女儿家可不止秋儿一个,再细心,也是会有照顾不过来的时候。” 孔氏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尴尬,心里亮如明镜,公孙文博这话分明是透着玄机,隐晦地说着如今简府还有长房嫡母,而简秋的院子中的人必定不少人与简秋不同心。 何况,公孙文博的要求并不过分,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想到这,孔氏面色带笑,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多些人照料总归是好的。”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异议了,前头还有贵客,谦儿陪着总是不妥,我便先告退了。”公孙文博对着老太君甄氏作了揖,孔氏也起身朝公孙文博行礼,尽管简荣越是正一品的官衔,孔氏却是见公孙文博是需要行礼的。 简秋也是起身行礼,心里却是泛起思忖,方才在沁梅园偶遇司徒陌轩,司徒陌轩总不可能是偷偷来侯府,那么就是说今天的贵客里头有他一个,而让公孙文博这么匆匆赶去的,就说明贵客不止一个。 或许太子真的来了也未可知,毕竟前世,司徒陌轩便是太子所信赖之人,这也是后来诸葛晏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将司徒陌轩调离京都,派往荒凉的边塞守一辈子边关,不得回京,而自己一直不能理解诸葛晏是用了什么法子会让司徒陌轩轻易就听从。 当时司徒陌轩手里的兵权和诸葛晏几乎相当,这中间一定有一段秘辛,只是她聪明的不会过多去像诸葛晏过问这些,后宫忌讳干预朝政,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公孙文博的离开之后,众人只是拉拉家常,闲聊之间,很快便到了午膳的时辰。 老太君甄氏直接留了简秋和孔氏在春晖院用午膳。 午膳之后,又是下起了一阵小雪,好在没有半个时辰的功夫,雪便停了,却是老太君身子困乏,今日毕竟难得的说了这么多的话,消耗了精力,加上前些日子染了病,又有病根,当下便是侯爷夫人苏氏笑着带着丫鬟,送孔氏和简秋往侯府大门走去。 穿花拂柳,绕过了长长的数个回廊,苏氏送孔氏和简秋到了侯府大门。 马车已然候在了外头,只是多了一辆青布简易马车,苏氏已经是笑着说道:“这时辰说说笑笑间就过去了,总觉得明明才来,怎么就已经吃过了午膳又要回去了。” 孔氏也是被苏氏这一番熟络的话说的十分高兴:“是呀,是呀,亲家间确实也是应该常走动的,日后我一定常来侯府和老太君聊聊。” “正是,欢迎之至。”苏氏笑着说着,倏然抬起一手,指向那青布简易的马车说道:“亲家老夫人,那马车里头便是侯爷送去服侍秋儿的小厮丫鬟,他们自然不能和你们同乘,这便比来时多了一辆。” 孔氏点了点头,面上神色自如,简秋的面容掩在帷帽之下,让人看不出此刻面上的表情,只觉得十分安静而顺从地站在一旁。 又是一番寒暄之后,孔氏并着简秋还有方妈妈、春痕一一上了马车。 车夫再次扬起鞭子,咕噜噜的车轮滚动声又响起,伴着马车后紧跟着的青布马车,一同缓缓上了官道,朝着简府的方向驶去。 孔氏已经半合上眼假寐,简秋也渐渐闭上双眼养神。 骤然间,有依稀的马蹄声响起,简秋不由得睁开了眼,一阵冬风竟是掠起马车窗帘一角,一抹银华的身影策马晃过,那姣好的侧脸有着清冷的弧度,这样的一幕让简秋微微皱起了眉。 当一切归于平静,马蹄声远去,简秋再次闭上眼时,那一抹银华却突然跳脱出脑海,那双如深潭般不见底却蛊惑的眼,还有那动人心魄的笑,久久挥之不去。 这样的感觉,让简秋莫名的一阵烦躁。 一阵的赶路,马车停了下来,方妈妈和春痕下了马车,取出木凳子,扶着孔氏和简秋一一下了马车。 简秋得了孔氏的嘱咐,可以直接回点秋院,当下应了,便是带着春痕缓缓朝着点秋院走去,身后还跟了三个小厮,那便是大舅舅公孙文博替自己物色的。 其实早在之前,简秋却是有和表哥公孙子谦提过这件事,没有想到表哥公孙子谦那么快便已经让外祖母甄氏替她物色了,借着这样的时机给,确实是恰到好处。 简秋其实有些累了,回了点秋院,一进院门,李妈妈便走上前,一眼就看出简秋眼里带着几分倦意,看了简秋身边多出来的三人,却是微微一怔。 “这是大舅舅给的,妈妈给安排一下妥当的活计。”简秋解释着。 李妈妈一下子明白:“奴婢明白,小姐这一天来回奔走,累了吧,快去补补午觉吧。” 简秋点了点头,便是朝着闺房走去,春痕左看右看没有发现流连的踪迹,便是赶紧跟上简秋。 在简秋走到正屋帘布之前,踏前一步,就要替简秋撩开门帘,却是屋子里突然闪出流连的身影。 简秋也是微微一怔,尤其是看到了流连一脸的着急神色,直觉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当下抬步走了进去,拉了流连一并进屋。 扫了一眼进退有些犹豫的春痕,简秋略略沉吟便是开口:“春痕,你也进来吧。” 春痕一怔,心里却是一喜,赶忙放下帘布,也走进了屋内。 流连却是拉着简秋的手急急开口:“小姐,那日午宴时候配衣裳的腰带不见了,这要是落到闲杂人的手里,这可如何是好!”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见招拆招 腰带不见了?还正好是午宴那天穿的…… 流连的话让简秋一下子困意顿消,沉吟了片刻,皱眉开口:“流连,你是说上回大小姐生辰午宴,我穿的那衣裳,所配的腰带?” “没错,就是那日穿戴的。”流连苦着脸说道。 这话简秋听得就十分奇怪了:“仔细看过了?” “看过了。”流连眼里流露出焦急:“那日冬至,原本小姐后来不是换了衣裳么,穿的是四小姐的衣裳赴了午宴,今日正好洗干净晒好了,我便给四小姐送过去,回来之后,见小姐的衣箱有些凌乱,我想着反正今日也闲着,便正好整理一下小姐的衣箱,谁知道就发现了腰带少了一条,小姐的衣裳还有首饰一直都是我收着的,我记得很清楚,正是那天的腰带少了。” 简秋顿了顿,沉默着,半晌才开口说道:“你说四小姐那身衣裳你送回去了,那丢的就是那天在厢房换下的衣裳所配的腰带,那天小丫鬟把衣裳送回来的时候,你查看仔细了不曾?” 流连回想了一番,转而应声道:“当日我一件一件仔细翻看过了,却是帕子、小袄、裙子、还有腰带一样都不曾少的。” 听着流连确定的回答,简秋心里明白,那就不是之前动的手脚,想了想流连说的话,顿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眼眸划过一抹深色,看着流连继续问道:“你说我衣箱凌乱。” 流连点头,眼里却带了疑惑:“说来也真是奇怪,这衣箱一向都是我整理的,每日都是将衣裳好好叠好放进去的,早上的时候我看着明明还是整整齐齐的,谁知道送完衣服回来,就看见小姐的衣箱衣服露出了一角,打开一看却是有些凌乱了。” “问了李妈妈不曾?”简秋缓缓坐到了圆桌旁檀木的雕花杌子上,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问道。 “李妈妈见雪停了,那时候出了趟院门。” “这样……”手指轻轻地搭在圆桌的一旁,简秋眼神盈盈透着晶亮,却蕴着一抹冷冽:“如今看来,是有人进了我的内屋了。” 简秋清浅却是带着肯定的话让流连一下子神色凝重了起来:“小姐说的我也想过,只是这院子谁胆子这么大,敢青天白日的出入小姐的闺房,简府有严密的家规,一院之中,除了内屋大丫鬟,随便谁,只要没有小姐的命令私自进内屋,是要责打三十板子再逐出府邸,并上报贴告公知于众,基本上是没有活路了,谁这般不要命了不成。” 流连的话简秋明白,简府几代都是礼官出身,家规一向都是十分严苛的,基本上没有人敢在眼皮底下犯事,而小姐的闺房更是严禁闲杂人等进入。 只是,这规矩本身就是人定的,只要背后有人撑着,多得是替人办事的,不过这胆子大不大就取决于背后撑腰的人有多大的权力和地位了,否则也不会闹出何良一事来。 “流连,今天你怎么想起去送衣服给四妹?” “今日我原先也是没有想到,银华倒提醒了我,说两日前洗的衣裳晒干了,还说,这些日子雪下的勤,难得现在雪停了,问我要不要送去。原本我是想让银华送去的,可是银华说还有事情没有忙完,反正我也闲着,雪又停了,便将衣裳给四小姐赶紧送还回去。”流连一五一十的告诉简秋。 听着这话,简秋眼里浮现一抹迷蒙,轻声念了句:“原来是这样啊。” “银华?”一旁,一直静静听着没有出声的春痕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口气,竟是说了话。 简秋一下子转眼便朝春痕看了过去,从一开始春痕到点秋院,还有这些日子来服侍自己,都是安守本分,话也从来不会多,十分沉静,又不木讷,与前世的春痕别无一二,而那眼眸从来没有染过尘色,这样的人,简秋真的没有想过是会在自己掉入地狱深渊之前推了自己一把。 而春痕对她的忠心,她是感受的出来的,当初又或许有隐情让春痕靠向了简芯? 不管怎么说,简秋心里还是带着几分不愿意相信,曾经的春痕舍命救过自己,那时候的眼神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或许,可以再考察考察。 心里存了一个念想,简秋却仍旧不会轻易就相信春痕,面上带着淡笑,静静地看着春痕,轻声开口:“春痕,你似乎有话要说?” 春痕见简秋看着自己,心里也有几分不确定,皱着眉欲言又止。 简秋也不催促,只是平静地看着春痕,将春痕眼里的神色一一收入眸中。 倒是流连也看出来了春痕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却不知道怎么的迟迟不说话,有些急了:“春痕,有什么倒是说出来呀,这样子不是急死人么。” 犹豫了再三,又听见流连这样说,春痕抿了抿唇终于再次说道:“这些日子来,每次小姐带着流连出院子的时候,我从小厨房里出来,常看见银华进出小姐的闺房十分频繁,原本想着银华也是二小姐的大丫鬟,进出外屋也没什么,昨日二小姐带着流连去赴午宴的档口我正要进二小姐屋中,刚掀开外屋帘子,就看见银华正好在里头外屋,看见我一副吓到的表情,急急就出门了,当时我倒是没有放在心上。” “哦?”简秋微微挑高了眉,纤细白皙的手,没有淬着殷红豆蔻的素手轻缓地敲击在红木圆桌之上,发出低低的声响:“竟然还有这么一件事。” 流连一下子就急了,脑子里思绪串联到了一处,开口道:“这么巧,这里头透着古怪,小姐,只怕那银华有事瞒着您!为何这么刚好又是她提醒我。” 简秋没有马上开口,心里却是想到了不过几日之前,银华撞了春痕,那时候让她一身衣裳被弄湿换了,后来又在李妈妈的屋子窗外看见银华和扫院子的冯婆子怯怯私语,如今还有这件事。 这要是再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那她未免也是太蠢笨了些,只是…… 简秋微微抬眼,看着面上带着凝色的春痕,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这件事大可以不告诉自己,春痕为何说出来?是见银华已经瞒不住了,算是牺牲一个银华来取得自己的信任么?还是纯粹的不带别样的目的? “小姐,我去把银华叫来!”流连跺了跺脚,转身就要出屋门。 简秋一见,当即开口:“流连,站住,回来。” 一听小姐都开了口,流连自然是没有继续往前走,却是更加着急了:“小姐,腰带是贴身之物,不见了,这样的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是小不得的,但看会落到什么地方去。” 流连所担忧的,简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而且她还很清楚的知道,这事呢,小不到那里去,只会大! 什么不拿,偏偏拿的还是那天穿的腰带,知道原本的那一套是简可琳的,那上头腰带绣的自然是简可琳的字,不可能是自己的,而穿出去让众人见过的就是那一套被换下的衣裳。 虽说那是二夫人何氏让简可琳送来给自己的衣裳,上头绣的自然是自己的字,原本定做的一套,里头可是藏了男人的汗巾,还有誊写在上头的情诗,这样用意的十分明显。 而如今,当初的谋划落了空,如今盗走了自己的腰带,按着心绪走,这用意已经摆在明面上了,无非就是要回了她的清白。 那日午宴男宾女客一样多,虽然没有碰面,自己到底当初提早离席,这样就有了做文章的机会。 而能动了这样心思,在这简府之中,与她已经是仇怨深刻的,除了杜氏和简芯,不做他想,简可琳虽然不喜欢自己,只要有二夫人何氏在,自然没有简可琳对自己做什么七七八八的时候。 现在简秋有点好奇的是,这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不过,仔细想想,杜氏年长,如今她正恢复了嫡女的身份,杜氏的实权又被老祖宗孔氏收了去,现在正应该消停,至少不能有大动作,而简芯,现在莫名有多出来一个嫡出的丞相府小姐,这样的真相对于已经在一年前体会了身为嫡系小姐的优越之后,如何能在一时之间接受。 简芯是能忍的,懂得进退的,可是经历前世一世,简秋太了解自己这个长姐了,独一无二的样貌,让简芯同样有着独一无二的傲气,和对简府其他小姐的不屑,她如何能容忍有人和她并称,同是嫡出。 而毁了自己的清白,让自己早早地就被定下婚事,自然会惹来老祖宗孔氏的厌烦还有父亲简荣越的不悦甚至耻辱,公孙侯府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人证物证俱在。 或许再退一步来说,查明了事实是假,可是流言如何使能堵得住的,名节一定是毁了。 这样的心思,简秋看来,多半便是简芯撺掇着杜氏在气头上出了这个主意,银华怕是简芯的人。 一切心里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目的,简秋便明白了后头会发生什么,定定地看着流连,微微笑道:“你别急,放心,我心里有底。” “小姐……”流连还是一脸的担心:“这哪里是有底没底的,这根本就是摸不着边的事呀,找到腰带才是正经事。” 春痕看着简秋脸上竟然还挂着笑,淡然自若,不由得有些怔楞。 简秋却是摇了摇头:“如今一定是找不到了,至少你拉了银华过来也是不了了之的,倒不如……坐等,见招拆招!”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蹊跷 “怎么就找不到,至少也拉了银华过来好好盘问一番,才能下定论啊,小姐,还是让我去把银华叫来吧。”流连依旧坚持着。 简秋却是挑高了眉眼,看着流连说道:“叫银华来?我且问你,你送衣服过去到如今过去多长时候了?” 流连不知道简秋怎么就问道这事情上了,却是还是回想了一下,算了下时辰,答道:“有一个半时辰左右。” “这便是了。”简秋将手拢进衣袍之中,定定地看着流连,开口道:“若是你,拿到了腰带,正好小姐又不在院子闺房之中,院子里能管事的人又都不在,这样好的机会,还会傻傻一直留着腰带在身上不成?” “这……”流连语塞。 “只要有心要盗取,原来自然是做了周密的打算,别说是一个半的时辰,半盏茶的功夫就可以把东西脱了手,你若是现在去,别说什么腰带的影子都找不带,更会打草惊蛇,无用功罢了。”简秋缓缓站起身来。 流连拧紧了眉,没有说话。 倒是春痕,想了许久,低声开口:“二小姐,按着这么说,只怕便是银华拿了去,那腰带却是价值不菲,可是刻着二小姐的字,也不是好变卖的,银华拿了这样的东西要做什么?” “既然拿了自然是有她的用意。”简秋说着,心里却是开始想着事情可能的后果。 腰带是贴身的物件,一件就可以断定一家小姐的身份,拿的又是午宴那天的,那么就是要混淆视听。 那日午宴来的大多都是官家子弟,按着杜氏出生江南富庶商贾之家,管家子弟就是品阶再不好,也是看不起商贾之家的,尤其是京都的京官,这样的观念尤甚。 除却官家子弟以外,那天来的还有许多员外郎家中的公子,甚至有些便是经商出身,杜氏想要嫁祸自己,一定会从这些人下手。 而既然想毁了她的名声,那么就不会是大富之家,一定是稍稍看的过去的,家中条件一定不会很好,同样的,这样的人也是最好收买的。 简秋心中推测了一个大概,眼里闪过一抹深色,竟是抬步朝着流连和春痕走去。 却是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春痕一眼,这次就给春痕一个机会吧,算是抵前世三次的舍命相救之恩。 简秋朝着流连和春痕示意:“你们两人就将今日之事,当做没有发生。” 流连和春痕不由对视一眼,继而纷纷看向简秋,却是异口同声的问了一样的话:“小姐作何打算?” 清凌凌的眼盈盈晃动着光亮,犹如宁静的湖潭一抹微风掠过带起点点涟漪泛开,却是没有人知道轻泛涟漪的湖面之下,已经卷起了层层波浪。 简秋淡淡地笑着,那笑融了明媚带了兴味:“没有什么打算,只是这些夜里你们可就不能深睡了,好好替我留意着,不久就有大热闹看了。” 流连和春痕先是不大明白,转而便是点了点头。 简秋朝窗望去,天色还早,转而道:“你们先出去,刚做些什么照旧,没有什么特别的,记住,要与平常一样,春痕,你多留意银华的这几日的去向踪迹,流连,随后出了屋,将李妈妈唤到我屋里来。” 流连和春痕各自福了礼应声,便是退了下去。 简秋朝着内屋走了进去,坐到了梳妆台前,伸手拉开首饰匣子,拨开首饰,将最底下的一方帕子取了出来。 将手里的帕子展开,简秋定定地看着上头那绣工精整的“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低声彷如自语:“或许,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这时,内屋的门帘被撩开,李妈妈走了进来,看见简秋坐在梳妆台前,低声开口:“小姐找我?” 听见是李妈妈的声音,简秋将手里的帕子重新放了回去,收好,站起身走到了李妈妈的面前,低声说道:“方才刚回院子,流连便告诉我那日午宴的腰带不见了。” 李妈妈一听,顿时皱了眉,一看简秋的神情,事情似乎不简单,便凝着声道:“无故丢失,必有内鬼,这事情不简单,八成是大夫人。” 简秋见李妈妈只猜了杜氏并没有提简芯,就知道简芯平时做人是如何的投巧,也不明说,只是点了点头:“我大抵知道是谁要闹这个鬼,这回儿守着洞等他们来钻,拿了我的贴身东西自然是要拿我的清白做文章。” 李妈妈点了点头,神色却是十分的凝重:“这事情十分棘手,没有半点的证据,想要不让得逞,要靠几分投巧还有天意了。” “妈妈说的正是。”简秋微笑着,看着李妈妈,却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要妈妈找个机会往公孙侯府找表哥送个口信,这些日子找些可靠的人,藏身简府的外头,留意白日里来来往往的人,只要有蓄意在简府门前闹事的,一定要赶在简府将人带进府里之前,直接拉了人走。” 话说到这儿,简秋顿了顿,继续说道:“另有,咱们院子里夜里也不能马虎,如今院子里的人大多是不可信的,大舅舅送来的小厮倒是可以依仗,妈妈出去之后,吩咐他们几个这几个夜里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明面上守着,暗地里瞧瞧留意。” 李妈妈听简秋说完话,心里却是一阵惊愕,想不到倒是将府外府内的事情都考虑周全妥当了,想想二小姐如今不过十二岁的年纪,饶是她也不能在这样短的时辰里将事情想个通透。 “二小姐的话奴婢都记下了,不负所托!”李妈妈恭敬而郑重地应声。 简秋双眼直视李妈妈:“如今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们寥寥几人了,辛苦妈妈了。” 李妈妈连连摇头。 简秋冲着李妈妈甜甜一笑。 事情的应对之策已经明了,李妈妈带着简秋的吩咐便是出了屋门。 眼看着时候尚早,简秋只觉得困意又袭上心头,想到这接下来的几日夜里是不可能有好觉睡了,干脆径直走到床榻之上,兀自脱了外袍,补补午觉。 无梦的午觉之后,如往常一般,简秋用了晚膳,便是窝在了书房之中。 时间就这么平平淡淡,无波无澜的又过去了两日。 这日,永元帝十二月冬二十六日。 白日里仍旧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简秋仍旧是一整日埋头在书房之中。 这几日来,日子过得安静而平和,孔氏已经免去了这些天来所有的应卯请安,因为年关将至,再有几日便是要到除夕了,如今的内宅之事一一落在了孔氏的手里头,要忙的事情不是一般的多。 杜氏和简芯安生了不少,早上的时候简秋便听闻说是带着简芯去了庙庵里上香,说是祈福求保全府平安。 没有了宅府内权,杜氏这几日来也是基本上不是上香,便是索性去京都几家娘家的亲戚那里拜访,倒是简芯来了几回点秋院,顺带还带着不少的亲手做的糕点来,丝毫没有嫌隙。 只是在这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日子里头,知道了腰带丢失的几人,尤其是流连和春痕,心中越发的忐忑起来,总觉得有种暴风雨将至之前的假象。 简秋却是依旧该做什么的做什么,没有一点的不同,连带表情也是一如既然,平平和和。 书房中,简秋将手里的《医书杂谈》最后一页轻轻阖上,微微闭上双眸,花了好几日的功夫,总算是将这本书研读完毕了。 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简秋缓缓睁开了双眼,站起身朝书柜走去。 抬手取出书架放置的《五国野史》,走回了座椅,正坐下,还未翻开书页,就看见春痕已经走了进来:“二小姐,该用晚膳了。” 简秋这才抬眼看向窗外,点了点头,放下了手里的《五国野史》,朝着春痕笑说道:“那你将吃食在屋内摆好吧,我这就过去。” “好的。”春痕应了声,便是抬步走出了书房。 简秋缓缓站起身,心中约莫算了一下日子,想起今日已经是二十六了,今日就开始大扫除了,一日劳累的大扫除之后,想来夜里正是每人睡的最熟的时候,办事也是极为方便的时候吧。 念头闪过,简秋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今夜说不准会很热闹也未可知。 将衣裳上的褶皱略略抚顺,简秋抬步出了书房,径直朝着闺房走去。 春痕将晚膳已经摆好了外屋的圆桌之上,就看见简秋已经走进了屋内。 晚膳过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简秋朝着收拾东西正要出屋的春痕低低唤了一声:“春痕,今夜留心着些。” 春痕明白简秋说的是什么意思,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春痕明白。” 冬日的天黑的早,流连早早地就替简秋更衣,伺候简秋入睡,熄了灯火,流连正要蹑手蹑脚的出内,却是被简秋叫住:“今夜就在内屋陪我吧。” 流连一怔,随后便是点头。 转身去外头收了被褥又折回了内屋,就着美人榻铺了被子。 “那方帕子收好了么?” 流连正抹黑铺着被褥,听见简秋低声问话,便是回答:“几日前小姐将帕子交给我之后,我便一直贴身带着,收的很妥帖,小姐放心。” 说着便是往怀里摸了摸,确定帕子还在,又对简秋道:“不会有错的。” 简秋点了点头。 渐渐的,屋内便是沉寂了下来。 隐隐的,简秋听见外头的更鼓响了两声,简秋骤然眉眼一跳,下一刻就听见院子里似乎有声响传来,声响越来越大。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整你没道理 流连也已经是醒来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睡着,今夜本来就是小姐莫名让自己在内屋陪着一起睡,加上这几日的提心吊胆,这时候哪里睡得下去。 院子里的声响一开始的时候,别说简秋,流连自己也同样察觉了,此刻听着越来越大的声响,那里头还隐隐夹杂了男子的沉闷的呻吟声,而且那声音听着十分陌生,一下子流连腾地就从被褥里钻了出来。 一把捞过一旁的衣服快速地穿好,就利索地将将灯烛点燃。 如豆的灯火在一室原本不见五指的漆黑屋内,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流连举着灯烛朝着简秋的床榻看了过去,便是看见简秋早就已经醒来,此刻已经出了被褥。 “快,给我穿上衣服。”简秋声音淡淡,看不出半点紧张。 将灯烛放置在一旁,流连大踏步就走到了简秋的面前,取过衣架上的衣服,快速却不失分寸地给简秋穿戴完整。 简秋低头看了一眼,一身衣裳整洁,没有半分的凌乱,只是此刻卸了发髻,一头的墨发自然而然地披散在肩后,简秋没打算整理秀发,拉着流连就往遮住内屋的帘布走去,嘴角扬了扬,开口道:“走,出去看看去!” 一把大力地撩开内屋遮挡的帘布,反倒是拉着流连大步走出了内屋,两人作伴出了闺房的外屋,简秋踏步出了半步高的门槛,却是定定地站在帘布几步之外,冷眼看着往日空旷的院子。 此刻,冬日深夜里的二更天,是最冷的时辰,众人本应在暖和的厢房之中,枕着高枕,垫着柔软的床垫,盖着暖和的被褥,放松一日的劳累,合上双眼安然的睡去。 原本闹腾了一日的点秋院,也应该是陷入沉寂之中,偶然听见一两声猫儿鸣叫之声,然而,此刻的点秋院,简秋放眼看去,满院的小厮、丫鬟、婆子都已经被惊醒,众人举着灯笼,都站到了这院子之中。 简秋一一看过去,院子靠近篱笆的一角,几个人还在纠缠打斗在了一处,其余的人犹犹豫豫不敢靠近,扫视了一院众人的神色,有惊愕的目瞪口呆的,有还带着几分睡意朦胧仿佛不懂眼前的一幕是梦里还是真实,有似乎是受了惊吓般拉着一旁的人,也有面露担忧,只是这担忧到底是为了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审视了一周过去,简秋很快就发现,人没有到齐,银华不在! 流连没有注意那么多,一出了屋子,见简秋停了下来,流连也没有立马离开,心里想着的是万一有个好歹,至少自己可以保护小姐的。 此刻目光却是看到了那一处声音最为吵杂的一角,而目光投去之后的第一眼,流连就有些傻眼了,几个人缠斗在一处,手脚并用地要去制服其中一个依稀可以看出,穿着藏蓝色衣袍的男子。 那男子力气倒是蛮大,竟是死命的挣扎着,奈何终究是寡不敌众,终于是被制服了。 至此,缠斗着的四人终于停了下来,三个小厮冷沉着脸色,将那男子直接押着就往简秋面前带。 男子被打的有些浑浑噩噩,只觉得一会儿滚到这边,一会儿滚到那边,而终于这样滚来滚去的晃动停止了,不由得使劲地睁开眼,要看清楚眼前的情景。 “二小姐,这个登徒子竟然敢在半夜摸进咱们院子的门,您看,如今要怎么发落?”三个小厮之中,长相粗犷的男子站在台阶下头,作着揖,低垂着眉眼说道。 李妈妈已经是一脸寒冷地走到了那男子的面前,对着那个就扬起手,狠狠地给了男子一个巴掌。 一个巴掌打的男子一下子脸就歪到了一边。 李妈妈还尤不泄愤般地朝着男子就是大力啐了一口,厉声道:“呸,哪里来的死小子,睁大你的狗眼睛好好看看,丞相府的小姐院子也是你乱闯乱晃的,仔细打断你的狗腿!” 春痕在李妈妈的身侧急步站着,目光时不时地看向简秋,一直等待着。 终于,春痕看见简秋冲着自己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春痕立马走到了李妈妈身前,装着拉扯李妈妈,便是对着李妈妈的耳边低声说道:“小姐说去请老祖宗。” 李妈妈当下明白,这是一开始简秋就已经告诉过自己的,当下一把甩开了春痕的手,冷声说道:“你在这儿好好服侍小姐,我去前院请老爷老祖宗去!” 说着便是也不问简秋的意思,径直扯过一个下人手里头的灯笼直接朝院门外走去。 “李妈妈。”简秋有些为难地看着脚步极快往外走的李妈妈,伸手作势要去拉,春痕已经上前拦了,说道:“二小姐,兹事体大,又是半夜,还是请了老爷老祖宗来妥当。” 眼看着李妈妈已经走出了院门,简秋似乎妥协般的放下了手,目光掠过院子,却是看见那冯婆子的眼里晃过幸灾乐祸,隐隐还有几分欣喜,简秋不由心底冷笑。 甩开了春痕,抬步走到了那男子的面前,隔着台阶,简秋都能闻到那男子身上若有若无的酒味。俯视台下之下已经全然被打的面目全非,丝毫辨不清原本面目的男子,微微皱了眉,却是冷冽着声音开口:“你是何人,吃了豹子胆,敢半夜在左丞相府的内宅之中晃荡!” 少女清泠的声音尽管带着冷寒,却依旧动人耳目,那男子此刻酒也行了,浑身越发酸痛,脸上刚才的一巴掌甩的自己一侧脸颊格外火辣辣的疼。 两个眼睛生疼,却是撑着张开,看向了声源处,一仰头间,男子只看见那一抹窈窕的身影,还有那清丽的面容,那样的动人,男子似乎终于想起了今日来的目的,竟是开始大声嚷嚷起来:“二小姐啊,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唐敏啊,我是唐管家的义子,唐敏啊,不是二小姐让我这个时辰来的呀,如今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 唐敏这样没皮没脸的话大声嚷嚷了出来,一时间,满院子的人顿时面面相觑,越发的目瞪口呆了。 简秋不看众人的面色也知道此刻的情形,只是抿着唇看着台阶下的男子。 唐敏,她确实见过几面,只不过那时前世,今世可一次都还未见过,简府的唐管家收了一个义子,名字唤作唐敏,今年刚弱冠之龄,长得倒是白净,可惜如今这幅鬼样,就算是换做唐管家也是认不出来了。 简秋眼里划过一丝冷嘲,看来自己多少还是低估了杜氏的狠呢,原本以为好歹也找个有些小家资的人,想不到杜氏连花钱打点都省了,找上这么一个货色。 唐敏体格不错,生的俊秀,可是却是一副小白脸的样貌,最擅长的便是哄骗,常常留恋花巷。 这个的一个人倒真是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的好对象。 简秋能沉得住气,不代表春痕和流连可以,春痕当即就冲到了台阶之下,也不顾什么仪态不仪态了,对着唐敏的肩头就踹了下去,沉声说道:“胡言乱语些什么,喝了酒就跑到这儿来撒野了,二小姐常年在内宅之中,什么时候见过你们前院的外男了,我都不曾见过你,你还敢这么框我家小姐,待会儿老爷来了有你好看的!” 谁知那唐敏挣扎着自己爬了起来,一口吐掉口里的血沫子,裂开嘴居然笑着说道:“就知道你们要赖我,好呀,大老爷来了我更不怕了,只是二小姐别后悔就成,我手里头可是有二小姐给我的信物!” 说着,竟然从怀里掏出一条腰带,挥舞着说道:“这可是午宴那天,二小姐在假山之中亲手交予我的!” 满院的灯笼,虽然不及白昼,却也是足以看清那腰带的模样。 看着唐敏手里头的腰带,简秋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正是自己那不翼而飞的腰带。 流连心里一凌,抬步就要走下台阶,简秋却是低声说道:“帕子。” 简秋的话让流连眼前一亮,响起了简秋一开始暗自对自己的吩咐,当下快步走下了台阶,就是走到了春痕的身边,一手探入怀中,挨近了春痕,凑到春痕耳边低声耳语,转而便是将将帕子交到了春痕的手里。 春痕先是一怔,下一刻转眼看向了简秋,简秋却是对着春痕微微一笑。 手里握紧了帕子,春痕不疑有他,便是换上一脸怒气冲冲,对着唐敏就是啐了一口:“什么二小姐的帕子,我们一直管着二小姐的首饰衣物,日日检查,根本就没有遗失,你这是哪里来的腰带敢拿来充作是二小姐的贴身东西。” 话说到这儿,春痕便是伸手就要去扯那唐敏手里的腰带。 流连见状,一同去扯。 简秋看着两人的动作,眸中神色晃动,帕子的事原本完全可以让流连去做,之所以让春痕,这便是自己给春痕的一次机会,但愿不要让她失望。 两人一同去扯腰带,唐敏死死地握着,纠缠之间,春痕终于找到机会,眼里神色一闪,伸手便是将手里紧握着的帕子趁着混乱直接塞进了唐敏的衣袖之中。 这一幕落在了简秋的眼里,清泠的眼眸之中,划过一丝柔色,袖袍之中紧握的手,终于缓缓松开。 按着原先李妈妈交代好的,三个小厮站在唐敏几步之外,遵照李妈妈说的,没有上前一同去扯腰带,虽然不解,却是站着。 原先的一同打,唐敏渐渐有些不敌,流连眼看着就要到手,这时候一声厉喝在院门之外骤然响起!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好戏还在后头 “你说这腰带是午宴那日在假山你我相见的时候我给你的定情信物,这话可对?”简秋看着唐敏,开口说着,不带半分恼怒,平静的如一波不起涟漪的幽潭。 唐敏闹不明白,遇到这样的事情,为何眼前的人还能这样的淡然,仿佛分明就不是与自己相关一般,却是点了点头:“正是,二小姐当时说过的难道都忘记了么。” 简秋不理会这些,兀自继续问着:“那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是午宴开始之后,我出了午宴与你相见的时候,假山之处,我给了你腰带当做定情信物?” 唐敏没有觉得这话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这一句和上一句还不是一个道理,当下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没错,分毫不差。” 这话出口,简秋微微勾了勾嘴角,余光瞥向杜氏,便是看见杜氏的眉越发皱紧,而一旁的银华,面色却是一片惨白。 “我且再问你一遍,你确定?” 唐敏干脆说道:“没错,就是那日午宴之后,二小姐后来半路出来,假山之中约我交换定情信物,把腰带给了我。不管二小姐还要问这问题多少回,我都是这么个回答。” 简秋脸上的笑加深了几分弧度,看的杜氏心里莫名的一阵发毛,总觉得事情太过奇怪,这丫头真是怪,这样的时候竟然还小的出来。 难道那腰带不是她的? 这样想着,杜氏又觉得不可能,虽然此刻她隔得远,也看到了方才简荣越分明是仔细翻看了一下那腰带,而那腰带要不是印着简秋的字,简荣越之后就是如今这个神情了。 可是,哪里还是怪的很…… 这话对于那日根本不是一开始就出现的杜氏来说,自然是听不出唐敏这样的话到底是有多么的漏洞百出,简芯却是听出了。 在明白的第一刹那,简芯终于不再是低垂着眉眼,温顺地站在一旁,那潋滟的眼眸带着锐利,抬首的第一刹那便是精致朝着那方交谈的方向望了过去,也终于看到了此刻简秋嘴角上的笑,那样的笑,分明带着嘲讽! 简芯心下咯噔,下一刻转眼朝简荣越手里的腰带看去,隔着远,并看不清样式,只是简芯却看清楚了腰带的颜色,而清楚的第一个,简芯便是猛地睁大了双眸。 淡蓝色的,不是藕色! 糟了,该死的,出错了! 简芯目光移离腰带,眼见众人皆是注目简秋,简芯朝着银华的方向狠狠瞪了过去,却是看见银华低垂着眉眼,身子抖动的厉害,不由得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这丫头真是命大的很!又让她躲过去了! 心里头,简芯又暗自开始发怒,银华这贱婢,真是成不足败事有余! 周姨娘那日没有去,自然是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能让简秋露出这样的笑来,只觉得越发迷雾团团。 低垂着眉眼的流连,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幸好那唐敏真是个蠢人,这回小姐可以有惊无险过去了。 简荣越皱着眉看着简秋此刻的神色,眉宇间早就拧成了川字。 却见简秋微笑着对着简荣越说道:“父亲,简秋要问的已经问完了,而我的疑惑,也已经解了。” 简荣越越发柠紧双眉:“就这样同样的问题问了三次,你便解惑了?” 简秋点了点头,清泠的目光流转之间,瞥见院门外遥遥有点点的光亮而来,简秋眉眼微闪,却是淡淡开口:“正是如此,只是父亲那日并未一直与我们相处,却是不知道我后来午宴之前换了一回衣裳,而午宴之后的衣裳配的却不是如今这条腰带,这条腰带在午宴之间便是一直安然地放置在芳华园更衣的厢房之中。” 话说到此,简秋微微停顿,继续说着:“那日之后,便是由小丫鬟将那日落在厢房的衣衫送回到点秋院,方才唐敏却说午宴之时,我半路出来按着与他的约定假山交换了定情信物,这不是自相矛盾的话么,我三番确认便是因为这疑惑,而如今解了疑惑,自然是知道,这唐敏分明就是满口胡话,污我清白!” 唐敏一听简秋这么说,顿时便是急了,连忙说道:“那许是你偷偷藏了腰带,之后带出来送与我的。 简秋微微挑眉:“那这话便是越发奇怪了,每次有衣裳交回时,必然是两个丫鬟当面检查物品有无缺失,确认妥当了才收下,那日的送衣服来的小丫鬟还是老祖宗院子中的,大可以叫来好好问问。” “你……”唐敏开口说了一字,却是已然语塞没有后话。 唐敏的无话辩驳,已经把事情的真相如何摆在了眼前,简荣越满目阴寒地看着此刻匍匐在地的唐敏,冷冷开口:“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拉下去打五十板子,不,给我往死里打!” “父亲且慢!”简秋沉声开口,猛地便是砰地径直跪在了地上。 简荣越看着突然跪地的简秋,凝着眉,却是没有再说,摆了摆手,先不要动作唐敏。 看着简秋,简荣越道:“你还有别的事要说?” “是!”简秋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简荣越:“父亲,简秋恳请父亲替简秋清理院中与简秋离心的下人!” 此话一出,原本低首跪着的众人,一大半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抖动了起来,低垂的面色一派的惨白。 如今大老爷可以说是怒火滔天,二小姐现在又补上这么一句话,这分明等着他们这些不忠之人的就是严厉的责罚,原本还以为二小姐温婉好说话,如今看来,二小姐才是最最惹不得的。 银华此刻几乎是要昏死过去了,偏生脑子清醒的很,硬生生承受着此刻每一分每一秒带给她的恐惧。 简荣越看了简秋一眼,心里也是明白,今日的事原本就是不妥,虽然是无中生有,只是知道的人越少自然是越好。 扫视了院子一眼,简荣越冷冷开口:“我替你清理,起来吧。” “有劳父亲。” 看着简秋已然站起了身,简荣越仍旧冷着声音说道:“今日看守点秋院院门的人,疏忽值守,竟是放旁人外男进了小姐院中,活活打死,其余今日一概没有帮及小姐拿贼人,旁观者,尽数责打五十大板,不论男女,生死不论!” 杜氏面色已经是难看到了极点,若不是有简芯一旁扶着,只怕就要栽倒在地,这些人之中多少是自己的耳目,如今五十大板下去,还是下了生死不论,这哪里还有活路可说,简秋这里的耳目算是彻底断了。 简秋只是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简荣越本身便是极狠的人,如今已经是贵为一国左相,哪里还会有前些日子还未晋品阶之前的小心翼翼,那时候可以侥幸救了李妈妈的性命,如今这些人,简荣越是铁了心要灭口的,自然是别想活了。 对于一开始这些人便是存了害自己心思的下人,简秋不可能会有半点的同情,对敌人,她不会有半点的仁慈! “都给我拖下去。”简荣越不再看满院匍匐在地的下人,冷漠地吩咐着。 银华眼看着自己要被拖下去,那可是整整五十大板,那简直是最痛苦的死法,对死法的害怕让银华尖声开口:“大老爷,奴婢方才是为了去通报大夫人此事啊,奴婢不是没有功劳的啊,大老爷。” 这话传至杜氏的耳里,杜氏暗道糟糕。 杜氏转眼看向简荣越,却见简荣越竟是停了下来,看向了银华! “你说你去大夫人那儿通报,通报什么?”简荣越的话带着讽刺,这样的语调让银华猛地惊醒,是呀,她是去告密的,去告诉大夫人二小姐要与人私会,而大夫人也是这样才能去找大老爷一同来捉奸。 简秋只是觉得万分可笑,既然做了,就要认,这样真是徒惹笑话! “拖下去!”简荣越又是一声厉喝。 而这时,唐敏开始死命的挣扎着,他不明白明明一开始都是好好的,他都按着原先说好的说了,怎么自己的话就成了错了,为什么。 然而两厢挣扎之间,一方帕子倏然从唐敏的衣袖之中滑落了出来。 而简秋等得就是这一刻,不做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如何可能就此罢休! 清泠的眼眸看向此刻已然快到院门的简荣越还有一行数人,简秋目光越过前眺,那原本远远的灯火光亮已经越发近了,很好!该到的人都要一一到场了,大戏也该开始了。 收起了一直挂着的淡笑,简秋眼里换上惊愕,微张着口,声音的响亮却是做到让要离开的众人保证一一清晰地听到她接下来开口说出的话:“那不是大姐贴身的帕子么,唐敏,你怎么会有大姐的贴身帕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语惊起万重浪。 简秋的话语才落,原本要离去的众人竟是一一止住了步子,再次,众人的视线一一落在了唐敏还有简秋的身上。 杜氏心里焦急,一时间也看到了那掉落在地的粉色帕子,心里咯噔,难道是午宴那日的,怎么可能! 抬步就要朝着唐敏走去,而这时身后响起了老祖宗孔氏沧桑带着丝毫不掩饰的怒火而说出口的话:“一个一个的,你们这是要反了天,不让我安生了是不是!” 简荣越看着气愤地直跺拐杖的孔氏,赶紧走到孔氏面前,亲自给孔氏顺气:“母亲怎么来了,这里有儿子在呢。” “你在?你在还不是照样子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我如何能不在!” 正文 第六十五章 以牙还牙坑死丫 正文 第六十六章 趁机必须火上浇油 就从孔氏说话的口气里,简荣越听出来了孔氏的火气,沉默着,简荣越没有再接话。 孔氏狠狠地瞪了简荣越一眼,见儿子没有接话,心里的火气到底没有继续升腾,下一刻就是冷冷地转了眸光看着杜氏,语气讽刺:“女儿家贴身的帕子还能长脚飞到外男的手里头,烟云,你这管教女儿的本事真是越发见长了!” 冷冷的带着讽刺的话传进来杜氏的耳里,杜氏却是不能反驳,孔氏的话明显的怒气,自己的夫君都默声由着孔氏训斥,她又怎么可能,可以顶撞反驳孔氏呢。 看着父亲简荣越和母亲杜氏都不敢吭声,简芯如何都不能再承住气了,现在老祖宗显然是没有想到往日里对她的疼爱,毕竟如今将近年关,事情多,孔氏一时怒气上冲,不管不顾也是正常的,可是她不能就这样任由事态莫名对朝着对自己不利的方向发展下去。 简芯知道这件事一定是有人陷害她,而这人不会是别人,整个简府,有这个胆子和心思的,就是简秋! 抬眼,简芯也看到了那方帕子,只是这样一眼,竟是和自己当初午宴时候的帕子颜色一样。 这样的发现,让简芯的心里划过一丝的凛然。 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简芯抬脚就朝那掉落帕子的地方走去。 简芯虽然尽量维持着平静,只是脚上的步子多少已经没有稳重,几乎是快走。 因为她从方才与简秋的四目相交之际,她从简秋的眼里看出了志得意满,还有笃定! 这是以牙还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因为简秋的一声惊呼,那拉扯着唐敏的家丁已经停了下来。 简芯到了唐敏的几步之外,正要蹲下身子便是要去取那帕子,却是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抢在了自己的前头将帕子已然抓在了手中。 “大姐不会介意让妹妹先看看吧。”简秋冲着简芯柔声开口。 有了这样的话,简芯就算再怎么着急,也只能忍下了,她已经失态一次了,不能接二连三的失态,这样只会让人看了笑话去,只得垂下了手,冷着眼看着简秋,心里却是万般的明白,这简秋分明就是故意的!早不取帕,晚不取帕,非等自己就差一步的时候,当着自己的面取走了帕子。 偏生这根本不算什么错了,简芯自己要硬生生憋着屈忍着! 简秋仿似没有感受到简芯此刻要将自己生吞活剥掉的神色,只是十分认真地翻看着那方帕子。 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终于简芯觉得自己真的似乎已经到了忍受的极限了,为何都没有人开口,仿似恰到好处一般,简秋带着疑惑的话适时响起:“我仔仔细细看了又看,这上头的字似乎真的是大姐的字,天哪,怎么会这样,老祖宗您快看看。” 说完,简秋径直迈开了步子,就那么堂而皇之地从简芯的身边擦身而过,走向孔氏。 简芯倾国倾城的面容之上已经被狰狞所替代,变得有些扭曲,幸而背对众人,没有让简荣越、孔氏一行人看见,却是没有留意,此刻自己的神情一一落在了一旁的流连和春痕的眼里。 流连和春痕那真是吃了不小的一惊,想不到向安静娴雅的大小姐,那天人之姿般的容貌之上竟有如此可怕的表情,仿若要生吞活剥了谁一般。 简秋才不管才不管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会引起简芯会有怎么样的表情,她只知道,至少简芯的心情会很不好,会情绪波动、冲动。 而冲动,是魔鬼! 孔氏看见简秋到了自己的跟前,眼里还有着疑惑,目光落在了简秋手里的那方帕子之上,只一眼,孔氏认出了那布料分明就是丽云锦,而当初为了简芯和简于睿的生辰礼,便是只有简芯和简于睿的衣裳是这样的丽云锦制成衣裳。 这也是为什么那日简可琳穿上了那一身衣裳,孔氏第一眼便当即认了出来。 而如今这,分明就是与简芯那日蒙面的帕子一模一样,出自丽云锦的布料。 “那小子是谁?”孔氏冷着声看着那帕子,骤然的话,简荣越却是听懂了,简秋也听懂了,众人都听懂了。 简秋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唐管家的义子,唐敏啊。” “唐敏!好啊,真是好啊!”孔氏怒极反笑:“倒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老祖宗,那不是我的帕子,我也有一方这样的帕子不错,可是并没有丢,不信我立刻回院子给老祖宗取过来。”眼看着眼前的情形越发不对劲,简芯终于开口道,一张容貌动人的脸上,那潋滟的眸子盈了水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掉落下来。 孔氏原本冷冷地看向简芯,见到了如此一副美人含泪的委屈模样,终究是皱了皱眉。 和孔氏原本就是就近站在一处的简秋,此刻清楚地看到孔氏眼眸之中的犹豫增多,火气减缓,简秋知道孔氏动摇了,不过这可是这么简单就可以作罢的事情。 “老祖宗……”简秋面上思忖着,开了口。 “秋丫头,有什么话说,不要吞吞吐吐的。”孔氏皱着眉,目光在手里的锦帕和简芯的面容之间来回。 简秋等得就是孔氏这句话,当下便是轻声说道:“大姐的身上也一定带着帕子,只要对比一下笔迹还有绣工不就清楚了么。” 简秋这话让孔氏陷入短暂的犹豫,终于,孔氏点了点头:“秋丫头说的在理,芯丫头,把你身上的帕子拿出来。” 原本简芯也是动过这个念头的,可是不知道为何,如今由简秋的口里说出,简芯只觉得这一定不可行,这也是一个圈套,一定的,那丫头的眼里是那般的笃定,敢说出这话,绝不会是好心替她开罪,简芯很清楚,今天一开始的腰带之事,简秋一定是一早就知道她们动了手脚,却是将计就计。 这样想着,简芯便是犹豫了,而这样的犹豫落在简荣越与孔氏的眼里,便成了心虚,真有了什么。 “怎么,这还有难处不成?” “老祖宗,我……” 简秋神色自若地看着,心里暗叹一声,到底是十三岁的少女,尽管简芯聪明,审势度势,也算是极为能忍的,奈何没有多少的历练,加上如今心思已乱,不知道眼下这样的犹豫是致命的弱点么,当然换做前世入宫时的简芯,如今绝不会犯这样的错。 而杜氏已经是冷汗涔涔。 杜氏嫁到简府多年,孔氏脾性也是摸得清楚的,知道现在根本就是一触即发,赶紧便是走到简芯的身边,简芯的绣工是独具一格的,还有字体后期更是自成一态,旁人如何能模仿了去。 “快把帕子给我。”杜氏已然来到了简芯的跟前,低声说道:“你的字体还有绣工还怕了谁不成。” 杜氏的话让简芯恍然,顿时也不再犹豫,是了,她就不信这个邪了。 一从简芯的手里拿到了简芯的帕子,杜氏便是一步不停留的送到孔氏的跟前:“老祖宗对比一下便知道,芯丫头是不会诓老祖宗的。” 看着杜氏送上去的帕子,简秋眉眼不动,便是将手里的帕子也递到了孔氏的手中,淡然地静静站着,等着孔氏查验。 而时间渐渐过去,孔氏的面色却是越发的难看,杜氏心里惊异。 骤然,孔氏直接将两方帕子摔到杜氏的身上:“真是败坏家风!你自己好好看看!这就是你说的芯丫头不会诓我,我看分明就是要诓我老眼昏花!” 杜氏一听这话,便是细细地对比着两方帕子,而纵然自己看了一遍,两遍,三遍,竟然是找不出不同来! 真是见鬼了,怎么会如此?! 难道真的丢了?可是怎么会落到唐敏的手里头,这简秋的手脚到底是怎么动的?什么时候动的? “如何,还有什么要辩解的么!”孔氏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声音,可见被气得有多厉害。 简秋见状,赶紧上前与方妈妈一同替孔氏顺气,心中却是冷冷一笑。 自古,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说来也真是讽刺的很,前世的自己,一直都是对大姐十分敬仰的,简芯有着天人之色,琴棋书画又是样样精通,而自己见的最多的便是简芯的绣品还有所书的诗词。 前世的她,出于敬仰,便是暗暗在学简芯的刺绣还有临摹简芯的字,希望可以得到诸葛晏的赞赏,美丽的字,精美的刺绣,总是让人赞扬不已的,而她见过最美的便是简芯所写的字,所绣的绣品。 前世,她花了整整八年多的时日,可惜没有来得及给诸葛晏送出自己的第一幅绣品,便是得知了诸葛晏要纳简芯为后妃的事情,从此之后便是没有了任何可以送出去的机会。 想不到今世倒是能派上这样的用场,真是说不出的讽刺,或者与她来说,这真是值得庆幸的,从来没有如此庆幸前世花费了那样长的时日去练习临摹。 原本只是绣了字样,给周姨娘看过,而今日的这方帕子的料子,便是托了公孙子谦寻到了布料,前日开始赶的,原本以为怕是来不及,便用原先的替代,虽然不能造成多大的成效,也聊胜于无。 终究,还是被她赶上了,这样白口莫变的境况之下,杜氏和简芯吃瘪惊讶的神色那真是精彩的很。 真是有意思的很啊! 只是简芯心里明白,孔氏的火气虽然上涌,然而简府的颜面孔氏不会真的不顾及,这事,还会有变数。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惩戒 老祖宗孔氏的话落,杜氏只是怔楞地看着手里的两方帕子,带着几分犹不甘愿,走了几步,径直扯了一旁小厮手里的灯笼。 杜氏瞪大了双眼,将两帕子越发靠近那灯笼的光照,死死地盯着,还在企图找出怪异不同的地方。 孔氏缓过了一口气来,却是没有再开口,冷冷地看了杜氏此刻显得十分滑稽的动作,任由杜氏去折腾,目光遥遥望向了此刻还杵在简秋闺房之下,台阶边上的简芯,眼里满是失望。 这样的神色让简芯心头一震,就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一时之间不知道那如何说,解释在现在已经不顶用了,猛然间,简芯眼眶之中一直蓄着的泪,竟然是无声就那么顺着无暇剔透的玉面脸庞滚落了下来。 下一刻,简芯低垂下眉眼,眼里闪过一丝怨毒,只是并不让任何一人看出,抖动的身子让人一看只当是美人满腹委屈无声泫泫落泪。 简荣越眉宇川字只深不浅,目光掠过简芯,只是定定地锁着那一方杜氏手里的两方帕子,心里已经开始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就这样,原本一开始的寂静无声的点秋院,从骤然的唐敏进院的吵闹,到简荣越到来的愈发喧嚣,再到如今孔氏,竟然是又有了此刻莫名的肃静。 咚咚咚的更鼓声,遥遥传来,已然是敲响了三声,简秋动作轻柔地依旧替孔氏顺着气,目光流转之间,却是望见又有一波的光亮正朝着点秋院而来。 那方向,可不就是二房三房么。 然而并没有多久,简秋的推测得到了验证,带着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二夫人何氏带着四小姐简可琳,三夫人张氏带着三小姐简依柔,就这么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不同于简府的其他人,二夫人何氏与自家的女儿,还有三夫人张氏与自家的女儿本就是住在一处。 又是与简秋住在同一片区,原本还依稀听到了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一下子就从睡梦之中醒了,安静地听了许久,觉得声音遥遥竟是从点秋院传来的。 最先发现的便是三夫人张氏,与自己那沉默无语的女儿相比,张氏却最是一个喜欢嚼舌根子的人,张氏生的面色白皙,椭圆的脸,眉眼纤细,倒也是个相貌中山的女子。 在这半夜之中突然而来的吵杂声,尤其是这样的声响极有可能是来自点秋院,这就越发引起了张氏的好奇了。 当下张氏便是起身披了衣裳,轻声换了外屋守夜的丫鬟,一番的穿戴,悄悄地就走出了屋门,到了院子,就往靠近点秋院的一角,屏住气息,而尤其是在听见了有男子的撕嚎声,顿时就来了精神。 想了一同,张氏,便是干脆把女儿简依柔一道拉了起来,就往二夫人何氏的院子去。 二夫人何氏那与点秋院就更近了,此刻也是院子的灯火亮了起来,张氏一来,三言两语,加上何氏本也是有心要来,当下自然是合在了一处。 简可琳那是巴不得点秋院闹出事情来,奈何这些日子来,母亲看自己看的尤为紧,如今将近年关,正是事多的时候,若是简秋闹出什么事,真是有的看了。 有这样的机会,简可琳早就拉住了简依柔的胳膊,好说歹说,自己的母亲何氏终于是答应带着自己一同往点秋院去。 四人带着几个丫鬟浩浩荡荡地便是直奔点秋院而去。 快步走去,越发靠近点秋院,一行人再看见那方亮了一院灯笼光亮,何氏与张氏不有对视一眼,简依柔的眼里闪过惊愕,倒是简可琳满眼的好奇,甚至带着心里的期盼。 这半夜三更,灯火亮成这样,今日白日还是头一日的年末大扫除,最是累人的时候,现在该歇息的时候不歇息,一定有热闹看! 知道一行人越走越快,终于看到了点秋院那打开着的院子门,而同样的,何氏、张氏、简依柔、简可琳还有一行的几个丫鬟都看到了院子里的一幕,也看到了孔氏、简荣越、杜氏甚至还有简芯都已经到了。 除却主子,那院子里头的小厮也是不少。 这样多的人,众人却是没有说话,杜氏凑在灯笼前也不知道到底在看着什么,而远处竟是站在简秋闺房屋门下,台阶旁的窈窕身影低垂着一半的面容,衣袖掩面,双肩抖动,这样的画面着实是耐人寻味的很啊。 何氏与张氏在再次的对视之中,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兴味。 有门道!大门道! “天哪,这究竟是怎么了这是?”骤然,张氏的一声低呼径直打破了这方的沉寂。 简秋转眼看去,眼眸微闪,如今这内宅算得上人物的可都是到了个齐整的很,简秋面露几分惊讶,却是施施然地对着何氏与张氏微微福了礼,低声开口:“二婶婶,三婶婶,三妹,四妹,怎么你们都来了?” 这样的明知故问,让何氏心里有些几分了然,在点秋院里,简秋却是半分毫毛都没怎么着,衣裳齐整不说,那面色的神色叫一个淡然,看样子,这二小姐真的是端的一个好手段! 孔氏已经皱着眉,半转了身子,沉下了声:“你们来的倒是齐啊……” 被孔氏这么一说,张氏和何氏面上有几分讪讪,虽然是料到了有事,心里想的多半是杜氏搞的鬼居多,怎么想得到,这下倒好,人全到了个齐。 简依柔已经是目瞪口呆了,她已经认出了简芯,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一向都是端庄有礼,笑容和柔的大姐,竟然会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掩袖无声泣哭,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而简可琳也终于是退去了脸上的幸灾乐祸,尤其是在自己发现简秋安然无事地站孔氏的身边,甚至还是替孔氏顺气,而简芯和杜氏分明就是两人极度不对劲,单看长叔叔简荣越看着杜氏的眼神就知道,冷不丁的,简可琳看见简秋淡笑着朝自己看了。 一瞬之间,简可琳又想起了那日午宴简秋的笑,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不有抖了抖身子,转而就是慌张的移开了眼眸,脸上的神色已经带着几分无趣还有强作的镇定。 简可琳的躲避,简秋眼波都不会闪动,根本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此刻,她最想要知道的是,父亲简荣越还有老祖宗孔氏要怎么将如今的事情收场呢。 孔氏此刻也是感觉到了事情似乎已经闹大了,一开始她是真的生气了,李妈妈来千福院的时候,已经便是将腰带的事情告诉了她。 这样的事情,孔氏听罢便是知道和杜氏脱不了干系,急急便是往点秋院赶来,一路上,孔氏便已经是非常的恼火了。 当初的公孙芳仪的事情已经成为事实,若是已经石沉大海也就罢了,偏生如今被公孙侯府翻了起来,而现在自己更是亲自登门公孙侯府,赔笑脸,表诚心总算是把这件事就这么就此揭过,眼下倒好,年还未过,年底就是闹腾到了这个地步。 当公孙侯府的都是好混弄的不成,烟云一个如今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的人了,竟然是这样的不沉稳,这样的事情,公孙侯府的人会看不出蹊跷,如今公孙侯府圣恩正厚,这样要至简府与何种地步! 这也是自己为何在来了点秋院见闻了莫名发现简芯的帕子会在唐敏身上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质问唐敏,而是怒斥杜氏,这便是给杜氏教训,也让简秋知道,这是替简秋讨公道。 而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本的场子还好收,不过是自己一怒之下回去也便就了了,再过些时日,这件事自然便是淡了,至于众人的嘴,儿子简荣越的手段,孔氏是明白的,并不担心。 可是如今,二房、三房的人到了这方是非之地,这两人的嘴怎么可能是轻易封得住的! 越想着,孔氏越发觉得自己大房的脸面真是丢尽了,而罪魁祸首,便是眼前这自以为是的商贾之女,杜烟云! 骤然被不想观望的人观望到了丑事,孔氏终于是恼羞成怒,一把就是推开了方妈妈和简秋,竟然是脚步飞快地冲到了杜氏的面前,一手扬起。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杜氏原本还在焦急地查找这那两方帕子的不同之处,淬不及防的被人这么甩了一个巴掌,那巴掌的力度竟是那样的大,打得杜氏一脸便是歪了过去,不过是须臾,嘴角竟是渗出了鲜血,半边的脸颊瞬间便是红了一大片。 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杜氏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此刻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的孔氏,尤其是那再次扬起的手,分明就要再落下去一巴掌。 一直默默站的的周姨娘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头一阵畅快,这巴掌打的太好了! 简荣越眼见势头不对,疾步上前,低声说道:“母亲想想,几日之后就是宫中盛宴了,还要多息怒才是。” 孔氏扬起的手骤然放下,终究是没有再补上一巴掌,简荣越的话及时的暗示了自己。 方才的血气上涌,此刻孔氏只觉得一阵眩晕,方妈妈见状赶紧上前去搀扶。 一旁冷眼看着的简秋,眼里没有兴奋、没有高兴,对她来说,这是杜氏该受的,这一巴掌算是轻的了,孔氏这一巴掌下去,简荣御的制止,已经让简秋知道,这事情算是只能这样了了,至于那帕子,只要简荣越还想要简芯这个筹码来套牢皇家皇子,自然是会想尽办法遮掩下去。 不过,今日这次对杜氏和简芯的打击还有刺激,对于简秋来说,足够了! 日子还长,没有了她们,这往后的生活,她会觉得无趣的! 正文 第六十八章 七窍玲珑心 那一个巴掌下去,震惊了一众数人的心,何氏和张氏齐齐一怔,两人来的迟,点秋院的是非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们现在并不清楚。 而现在在清楚不过的就是,孔氏震怒,已经不是沉默着站着就可以的事情了,赶紧离开才是上上策。 简可琳和简依柔那真的是目瞪口呆了,怎么感觉今夜的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仿佛身在梦中,一向和蔼不见发过一次怒的老祖宗,居然甩了大夫人一个巴掌,还是当着大庭广众之下。 可惜两人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是已经被二夫人何氏还有三夫人张氏拉着,算是识趣的匆匆来,赶紧匆匆离开了,话都不敢再吱一声,悻悻而退。 “老祖宗,夜深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左右还有大老爷在呢。”方妈妈看着二夫人和三夫人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当下便是担忧地看着脸色有些虚白孔氏,低声开口道。 “老祖宗,身子要紧,冬日里更深寒气重,回去歇息吧。”简秋微微皱眉,附和着和方妈妈说道。 孔氏只觉得脑袋疼的有些厉害,也知道已经没有精力在这么待下去了,半靠在方妈妈的身上,挥了挥手:“回吧,回吧,扶我回去,眼不见为净。” 有了孔氏这话,方妈妈赶紧便是示意身边孔氏的另外一个大丫鬟夏荷,夏荷当即明白,见状上前一同搀扶着孔氏,往点秋院的院门外走出去。 “停一会儿。”孔氏突然出声。 方妈妈和夏荷停了下来,孔氏转眼看向简荣越,低声说道:“妥善处理。” 直到简荣越认真地应了声,孔氏才重新由着方妈妈和夏荷搀扶着离开了点秋院。 简荣越看着孔氏的身影渐渐走远,消失了踪迹,转回了目光,目光肃然带着冷漠地扫了院子一周,那原本一直吵闹着的唐敏这会儿也不知道方才到底是一顿毒打还是醉酒了,已然是昏了过去,其余的人,仍旧是把头埋的低低的,一句话不敢说。 “按着方才我所说的,把闲杂的人一一给我带下去。”简荣越说着,看向了一个小厮,打量了一番,开口道:“你,过来。” 那小厮便是几日之前,公孙文博给简秋物色的小厮,如今带回了点秋院,名字唤作王朗。 王朗自小习过武,对旁人注视的目光,自然极为敏感,当即就是发现简荣越在打量自己,现在又唤他,心里惊讶,却是恭敬地走到了简荣越的面前,垂着脑袋低声说道:“大老爷有什么吩咐。” 简荣越到如今的地位阅人无数,眼前这人气度不错,三人之中十分醒目,又看了王朗一眼,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朗。” “嗯。”简荣越一声鼻声后继而开口:“你往前院寻唐管家,领着这院子的人带到唐管家那里,支开旁人,将今日的事独独告诉唐管家,他会知道要如何做。” 王朗当下应声,照着简荣越的吩咐便是带着点秋院一大半的人浩浩荡荡地出了点秋院。 转眼之间,点秋院剩下的人不过寥寥。 简荣越视线终于又是投注在了杜氏的身上,方才的一巴掌让杜氏此刻显得尤为狼狈,只是今天的事情,是该让她吃点教训的,当即只是扯过周姨娘,径直离开了点秋院,却是没有再同杜氏和简芯说过一句半字,同样,也没有责罚。 然而这样的无视,虽然没有处罚,却没处罚更为诛心。 在方才的巴掌声响亮的响起的时候,简芯便是已经止住了低泣,抬眼看见杜氏被孔氏掌掴的一幕,便是快步已经走到了杜氏的身边。 此刻简芯眼看着杜氏的身形晃动,赶紧便是伸手去搀扶,对着身边的两个丫鬟知棋和写月厉声吩咐道:“还站着做什么!” 知棋和写月赶紧就是上前搭手。 有了知棋和写月,简芯脱了身,一把狠狠地对着自己的脸上一抹,抹去了泪痕,冷寒着面色朝着简秋走去。 隔着不过半步之距,简芯挺直了身子,目光冷冷地看着简秋:“满意了么,现在父亲、老祖宗都不在了,你也不需要再装了,那方帕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行的重要人物都走了,流连、春痕、李妈妈早就已经站直了身,没有再跪着,现在看见简芯明显来势汹汹地朝简秋走去,流连赶紧就是快步朝简秋走去。 春痕见状就要跟上,却是被一旁的李妈妈拉住:“人多了,难免传出去不好听。” 有了李妈妈的提醒,春痕只能提着一个心站在一旁看着。 “大姐这话,简秋听着怎么不明白了。”简秋一脸平静地看着简芯,嘴上始终挂着新月般浅淡的笑,清泠的眼里带着几分诧异:“今日的事,根本就是始料未及的,何况,我也想知道我那腰带又是怎么回事呀。” 简芯咬着唇,目光阴寒,看着眼前的淡笑自若的简秋,她真的很想甩一巴掌在这张令她厌恶的脸庞之上。 然而,简芯终究不是简可琳,她会冲动,但是会控制,情绪的奔走只会让自己变得可憎而愚蠢。 尤其是在对手的面前,她更不会让对方看见。 “二妹说的对极了,我倒是问了一个蠢问题,今日的事原本就是意外,不论腰带还是帕子,我们姐妹今后应该好好相处才对。” 简秋看着此刻已经是回复了往日端庄神色的简芯,那潋滟的凤眸盈盈流光,嘴角已经是勾起适度的弧线,眉眼半弯,让人根本想象不到方才那个带着阴寒,冷沉着眉眼要将对方撕扯拆卸的神色并不是出自眼前这个貌美如花,有着沉鱼落雁之姿的少女。 当然,简秋还要装作没有看见简芯此刻眼底深深氤氲着的狠毒,那就近乎完美了,其实简芯隐藏的已经十分完美了,不得不说,简芯真是个七窍玲珑的女子,可惜,她如今不是当初的简秋了,前世摸爬滚打周旋皇室数载,她不输计谋,唯独最后惨败在对不该信任的人偏执信任。 千算万算,算漏了自己说所谓的亲人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亲人看待过。 “姐妹之间,当然要好好相处,简秋今后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大姐都包含。”简秋回报一笑,笑的纯良的很。 简芯越发笑的明媚:“这是自然,日子还长着呢,往后我自然会好好对待二妹,才不失最为长姐。” 流连在一旁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寒暄,明明没有夜风吹来,却是莫名觉得遍体生寒,尤其是大小姐那笑,只觉得心中毛毛,怪异的很。 简芯深深地看了简秋一眼,转身朝着杜氏走去,此刻的杜氏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色,简芯亲自重新扶过杜氏,不再言语,一行四人,踩着步子,缓缓走出了点秋院的大门。 简秋目光缓缓略过一院,此刻仅剩下两个小厮,流连、春痕、李妈妈还有自己,不该留的接着今夜的纷争尽数都清理。 清凌凌的眼抬首望天,黑茫茫的天色不见丝毫光亮,让人看不清,迷失暗夜,简秋低低仿若自语:“夜,真的还很长,很黑暗。” …… 永元帝十二月冬,除夕日。 前些日子的大雪狂下,仿佛要将一整个冬日的雪尽数洒尽,十二月二十七日之后,难得接下来的日子,东阳明媚,不见冬雪。 天气尽管寒冷,却是没有冻的人连屋门都不想出,也让接下来的几日大扫除进行的异常顺利。 点秋院里,小姐的闺房外屋帘布被撩开,春痕端着残羹饭菜脚步轻快地走了出来,脸上洋溢着浅笑。 不多时,流连便是当先走了出来,看了眼天色,高兴地说道:“小姐,今日又是一个明媚的好日子,今日上庙庵祈福,那庙庵一定是热闹极了。” 简秋抱着暖手炉子,挑高了眉眼从屋子里出来,举目远眺,如今的点秋院,屋檐墙瓦没有了皑皑的白雪妆称,显出了原本的红砖翠瓦,倒是让人觉得隐隐有早春的味道。 李妈妈看见简秋已经穿着齐整出了屋门,笑着走了上来,开口说道:“小姐早膳用好了不曾?” 简秋点了点头:“妈妈采办回来了,节礼都买办好了么?” “买办好了。”李妈妈应声道:“按着小姐吩咐的,已经一一给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们分好了,大家都是一脸欢天喜地呢。” 简秋微笑着,俊秀的黛眉微微弯起:“除夕,一年才一回,这些日子院子大扫除,也是辛苦了,节礼也是我该犒劳他们的。” 流连笑嘻嘻地站在一旁,脸上也是一脸高兴,春痕已经从小厨房里出来。 简秋下了台阶,开口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动身去千福院,今日是去荣光寺一年一度的祈福,不能迟了。” 当下李妈妈便是跟了上去,倒是流连与春痕笑嘻嘻地看着两人走远,今日按着简秋一早的吩咐,两人留在院子中准备除夕夜的活计。 两人出了院门,走了一段的路,李妈妈低声开了口:“方才我从前院回来的时候,碰见了千福院的一个婆子,从她的口中,听说,大夫人这次自请不去荣光寺了,还有大小姐。” 简秋一听,微微挑眉,眼里划过一抹兴味:“果然是消停了一段时日,总是要蠢蠢欲动的,倒是不知道这回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李妈妈却是凝了神色:“小姐,明日就是一年一度的皇宫夜宴了,你说会不会……” 正文 第六十九章 祈福 随手拂过垂柳,简秋脚步不停,继续朝前走着,听了李妈妈这话,却是摇了摇头:“正是因为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皇宫夜宴,大夫人才会如此作为。” 李妈妈皱了眉,转而眼前一亮:“小姐是说,大夫人这反而是以退为进,为的正是明日的宫宴?” 简秋嘴角含笑,步子徐徐地朝前走着,目光却留意着四下,满院的花此刻在冬季盛开的并不多,却是眼见有一树的梅花开的极好。 心里微微一动,没想到简府还有开的这样好的梅花,除了简府的芳华园,其余的小花园根本是不多见的。 正过廊道,有小丫鬟走了过来,对着简秋咧嘴微笑,恭敬地福礼到了除夕安康,简秋点头微笑算是应了。 小丫鬟渐渐走远了,简秋这才看向李妈妈,神色带了几分冷冽:“正是这话。想想前些日子半夜点秋院中发生的事端,这些日子来的大扫除,一应的事务活计,根本是一丝半毫都未曾让大夫人插手过,就算是帮衬,老祖宗都是不肯的。” 话说到这儿,简秋略略一顿,下了廊道,朝小径走,李妈妈紧紧在简秋的身旁走着。 “妈妈想想,老祖宗与二房三房关系一向不过是面和心不合,这回却是宁愿让二房夫人帮衬,三夫人也出了力,倒是大夫人,晾在了一处,而大姐……” 简秋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大姐这些日子来称病,可见老祖宗使了身边得力的方妈妈还是哪个大丫鬟去看过不曾,这样的冷落,与其说她主动提了免了这回祈福之行,倒不如说,她猜到了老祖宗心里已经是动了这样的念头了。” 李妈妈顿时恍然,想不到二小姐悟得这样的透彻,却又皱眉说道:“只是虽是老夫人对杜氏还有大小姐不闻不问,大老爷这些日子多少还是来往或是传人去看望大小姐的。” “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父亲与她是亲梅竹马,再如何,往日的恩义能一朝抹灭么,人非草木,怎么会无情。”简秋眸光轻闪:“这正是她的精明之处。” “小姐是说,借着这次主动提出,顺了老夫人的心,再在大老爷那儿费些功夫,原本明日的宫宴去留参半的机会,便是一定可以去的?”李妈妈想清了前后的利害关系,猛地闪过了这个念头,便是轻声说了出来。 简秋微微颌首:“这样的弯弯绕绕,不是为了宫宴,杜氏也不会这样那般的周旋,大姐这样的妙人儿,少了一回宫宴那样大的场景露脸,岂不是暴殄天物,父亲也是不会忍心的,而老祖宗,终究会答应的。” 李妈妈一时戚戚然,倏尔有开口低声说道:“大夫人这样深的心思,还有大小姐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小姐明日不若不去了吧,毕竟夜宴老夫人并不出席,那时,小姐就要与大夫人一道了,天知道还会使些什么绊子。” 一听李妈妈这样说,简秋不禁莞尔,她倒是真没打算这样早的便出入宫廷,只是父亲简荣越前日早朝回府,便是差了人来告诉她,皇帝钦点自己一定要出席大年初一宫廷夜宴。 在大岳,宫廷夜宴,能去的都是京中官员三品以上,可携带夫人子女,只是子女需要年满十三者才可出席夜宴,自己如今离十三还有三月有余的日子,若是没有皇帝的金口玉言,她是不需要去的。 “妈妈忘了,这是陛下亲口嘱咐父亲带上我一同赴宴,父亲前日便是已经应了,明日若是不去,便是欺君。” “这……” 简秋微微顿足,一手握了李妈妈的手,轻声说道:“妈妈忘了么,左右还有公孙侯府的大舅母在呢,老祖宗没去,外祖母没去,大舅舅和大舅母都在,还怕我被她吞了不成,公孙侯府其实好惹的。” 李妈妈看着简秋挑高的眉眼,眨着眼看着自己,一时间倒是被逗乐了。 “倒是不知道你们俩主仆都在说些什么,倒是这样的开心。” 这时三夫人的声音从简秋的身后响起。 简秋转过身去,就看见三夫人张氏今日一身的绛红绣花缀金丝绸裙子,上身小袄凤穿牡丹文案,梳着流云鬓,斜斜插着的步摇,随着张氏的款款走来,那步摇上头的彩蝶似是腾翅风扬,衬着张氏姣好妩媚的面容显得越发人面桃花,明亮动人。 “二姐除夕安康。” 简秋视线旁移,就看见今日的简依柔一身深荷色雕绣水仙锦群,同色小袄,脖子一圈围着无暇的雪白,衬得肤如凝脂,柳眉杏眼,巧鼻小嘴,让人眼前一亮。 看着两人走进,简秋便是垂下眉眼,嘴角含笑,对着张氏福礼:“三婶婶除夕安康。” 起了身,简秋笑着看向简依柔:“三妹妹除夕安康。” “来,快告诉我,都说些什么,我从方才隔着老远就瞧见你这秋丫头,嘴边的笑明艳艳的就没合过。”三夫人张氏就是个极爱与人闲聊的,当下笑着看着简秋,便是找着话聊。 简秋自然是明白的,张氏爱聊,同样爱说,这样的人心眼几乎都是摆在了面色之上,喜恶也一概分明,只是难免俗气,不然倒也是个性情女子,这便是女驯女戒荼毒的又一个女子。 尽管这样,自己前世又何尝不是呢。 比之何氏,简秋却是与孔氏不同,反而倒更愿意与张氏深交。 “三婶婶既然想知道,简秋自然是如实说的,简秋是想着今日是简秋头回往荣光寺祈福,听闻荣光寺的后院有一处奇景,有着许多反季而开的花草,相传还有铁树开了花,今日总算是要见着了,方才正与妈妈说着,不知道那铁树开花究竟是长得什么模样。” 张氏一听,不由的微微一笑:“那个没来由的跟你说这个哟,哪有铁树开花,荣光寺我年年除夕都去,可是不曾见过的,倒是有一颗许愿树是除了名的,那树倒是经年的不开花,却是成心求愿,还真别说,怪灵验的。” 简秋听着,清泠的眼眸闪过一丝明亮,十分感兴趣:“竟是这样,铁树一说我也是书里看来的,听三婶婶这样说,倒是野谈了,不过这许愿树倒是有趣的很,三婶婶不若跟我细说细说。” 张氏眉眼弯弯,显然很乐意继续这样的话题,当下两拨人并作了一处朝着千福院一道去,路上,张氏将许愿树的事情细细的说给简秋听。 简依柔静静地跟在张氏的一旁,偶然也是附和一同莞尔。 不知不觉之间,一行人,已然是到了千福院。 进了千福院,守门的小丫鬟自然认得她们,对着三人福礼,随后将帘布撩开。 三人鱼贯进入屋内,给孔氏行了礼。 孔氏一身的五福捧寿,绣蝙蝠祥云尾纹藏褐色袄服,内衬玄朱雕花绸裙子,此刻方妈妈正给孔氏披上斗篷,屋子里头还有二夫人何氏和四小姐简可琳已经到了,当下各自见了礼,到了除夕安康。 孔氏已经收拾妥当,简秋看去,见孔氏今日的气色不错,此刻面含笑意,扶着方妈妈当先出了屋门。 记得那日点秋院的事端之后,孔氏第二日便是病下了,整整两日之后,才好了起来,如今看来总算是痊愈了,那两日,简秋也是每日都前来看望的,那时候的孔氏几乎都是在昏睡着。 见孔氏出了屋门,众人当下跟着鱼贯出了屋内。 当简秋踏出屋门的时候,就看见面容俊美,面含笑意,身穿湛蓝鎏金流水锦锻衣袍,墨发半冠的男子正与孔氏说着话。 简秋知道那是简于睿,今日也是同去荣光寺的。 “前头的马车已经都备好了,我来看看老祖宗这儿都准备妥当没。”简于睿声音明朗,带着入春风般和煦的磁性。 “走吧,难为你又来回跑一趟。”孔氏一手轻抚着简于睿的手,笑着说道。 简秋看在眼里,见简于睿朝自己这方看来,简秋报之一笑,对于孔氏,比之长子简于磊长年在外,对于孙子辈,孔氏更加喜爱简于睿。 一行人当下便是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一路上的官道,加上简府舒适的马车,路上并没有多少的颠簸不适之感。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马车终于是停了下来。 随车的丫鬟当先下了马车,将木凳子摆放好,服侍着夫人小姐们一一下了马车。 简秋下了马车,在地上站定,转眼开始环顾四周。 说来这真的是自己头一次到这荣光寺,简府的小姐,十岁之前是不出门的,当初十岁那年的除夕,她发了高烧,吓坏了母亲,而十一岁那年,母亲永远的离开了她,而今年,十二岁的除夕,成了她头次到这寺庙。 算来也是难得了。 四下环顾,简秋发现这处竟是没有其余的闲杂之人,转而又明白,如今简荣越是左丞相,女眷如何能在人多之地抛头露面。 简秋与同车的三夫人一同往前走,来到了孔氏的身后,只见一个面色蔼蔼的和尚,脸上的褶皱告诉简秋,这人的年岁已经很高了。 正文 第七十章 偶遇佳公子 “那是道远师父,与主持是同一个老师父。”三夫人低声说道。 简秋点了点头,当下明白,这道远是个人物,因为是孔氏,身为简相的生母,来这荣光寺祈福,又是每年的常客,自然是有身份之人来迎。 “主持有事,不能前来,老夫人虽老僧进来吧。”道远双手合十,对着孔氏微微垂首。 见状,孔氏也是双手合十,对着道远回礼,口吻和气道:“有劳师父了。”笑说着,孔氏便是跟着身后往寺庙打开的门走去。 孔氏当先,身后的一行人都有序地跟着,小姐们都罩上了帷帽,由着丫鬟两侧簇拥着,不让他人靠近。 简秋静静地在身后跟着,踏过门槛,进了屋,骤然一阵微风扬起,抚身而过,而那之中夹杂的若有若无的兰花香,让简秋几可见地皱起了眉,心下疑惑,这样的时节,应不是兰花盛开的时节,这风是何处带来了兰香,倒是怪异。 思想之间,简秋眉眼微微抬起,目光转动之间,眸光将要在院子远处樟树略过之际,却是有一抹玄墨的身影猝然地闪进了眼眸之中,那身影莫名的有些熟悉。 这样的念头让简秋掩在帷帽之下的秀眉微微蹙起,明明只是一眼,怎么会觉得熟悉,真是怪了。 “小姐,怎么了?”李妈妈察觉到简秋有些许的异常,微微走进了几分,低声问道。 简秋收起了自己莫名的思绪,低声道:“没事。” 道远领着孔氏一行人往僻静的小径绕道到礼法大殿。 到了一处的殿门大敞的门槛之外,就有小和尚上前,道远低声问了话,随后便是遣了小和尚离开,这才朝孔氏点了点头,说道:“大殿的闲人都已经清了老夫人放心进去吧,一应的礼具香烛都准备齐整了。” “有劳师父了。”孔氏又是对着道远合十道礼,道远回之一礼,便是摆手让道。 孔氏由着方妈妈半扶着便是抬步跨了门槛走了进去。 众人鱼贯而入。 “小姐,小心门槛。”李妈妈细心地提醒着,扶着简秋进了屋。 一进屋内,便是一股浓重的檀香味萦绕鼻翼,乃至周身,简秋抬首,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大殿的两侧都陈设了十八道金身塑造的罗汉,而正殿的中央,正是供奉着面色和蔼,笑容满面的佛。 金光闪闪,简秋眯了眯眼。 “那是实心的千足金。”三夫人张氏又是低声提醒着。 这下简秋真的是要睁大眼睛了。 眼前的佛像足足有三个堂堂八尺男儿那样的高,千足金,这是要多少的香油钱才能塑这样的金身。 直到这一刻,简秋终于相信,荣光寺不愧是京都之中,除却皇家寺院外,最为鼎盛繁荣的寺院。 简府的祈福,从来是不会让长房庶出的子女露面的,前世自己十二岁之前没有机会去,之后便是去不得,再后来成了诸葛晏的侧妃,就没有去的心思了。 而皇家的寺院,前世的她是时常去的,有时陪着太后去,或者便是皇后,再后来就是陪着诸葛晏去。 而眼前的佛像与皇家寺院,不遑多让! 进来没有多久,祈福仪式便是开始了,一开始,孔氏当前,身后三房按着先后次序站好,孔氏则照着道远所做的一一遵循。 随后便是简府的一一上香。 依着次序,上了香之后,便是没有她们几个小姐什么事情了。 孔氏吩咐了丫鬟们好好照顾好小姐们,上香之后,简秋便同着简依柔、简可琳带着各自的丫鬟出了殿门,而留下的人还有接下来繁琐而细致的祈福仪式,简秋方才瞥见了那一排摆放过去的,只怕没有一个半时辰,是不会结束的。 三人之中,只有如今十一岁的简依柔是第二回来荣光寺参与祈福仪式了,简依柔含着浅笑,柔声开口:“前年我来的时候,也是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那时,我与大姐便是去后院看许愿树去了,二姐还有四妹,要一同去么?” 一听简依柔这话,简可琳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当下显然十分的惊讶,眼里透着明亮,竟是拉着简依柔的纤细胳膊说道:“我想去看看,三姐带我去吧。” 简依柔点了点头,看向简秋:“二姐要一块去么,那路采雨认得。” 说着简依柔看了眼自己的贴身丫鬟采雨,采雨便是恭敬地说道:“奴婢还记着,还未与三小姐来之前,奴婢是一直跟着三夫人来了几次荣光寺许愿。” 简秋笑着点了点头,只是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想来是方才的马车颠簸,我觉得有些难受,想去厢房先歇歇,你们去吧。” 一听简秋这样说,简依柔面露担忧,正要说什么,简可琳已经插了进来:“既然二姐都这样说了,那二姐好好歇息,我们便自去后院观景了。” 说完就径直拉着简依柔,半点不让简依柔开口,就是直接让采雨前头带路,扭头走了。 “小姐,这四小姐真的是……”李妈妈皱着眉说道,却是没有继续说出后面的话。 简秋却是明白的,只是摇了摇头:“原本我也被那浓重的檀香味熏得十分难受,这许愿树是看不成了,歇息还是补补眠比较实在些。”而心里简秋十分明白,简可琳是巴不得自己不去,既然这样,自己去了让人都闹得不痛快,倒不如不去惹人仇怨。 “小姐既然这样决定了,那我先去问问那小沙弥,厢房如何走。”李妈妈说着。 简秋点了点头。 见简秋答应,李妈妈便是转身往一旁的廊道走去寻一个小沙弥问问,此刻的殿内正在祈福仪式,自然是不能去打扰的。 简秋兀自一人待着,漫无目的地四下观望着,眼见前头一株绯红的树上头开的花倒是新奇,转眼不见李妈妈回来,看着在对路面廊道的花树,思忖了一片,简秋终究抬着步子就走了上去。 走到了对面的廊道,简秋一个跨步走出了廊道,便是朝着不知名的花树靠了过去,走进才发觉那花形状奇特,似兰似菊又似乎有几分梅花的模样,一株之上倒是有几种形态,简秋不由的十分好奇这话到底是唤作什么,竟是在芳华园都未曾见过的,而前世印象之中的御花园,也没有这样的花,有意思。 “这是怪君子。”有一道苍劲的人声骤然响起。 简秋一怔,却是转过了身朝着身后的人看去。 来人一身的袈裟,却是不同于方才自己所见的道远那一身袈裟,比之更为华丽一些,而来人的面容褶皱越发深邃,目光之中带着容光,有淡淡的带着包容实施的容光。 “师父是荣光寺的住持?”简秋思忖着问了出来。 道清点了点头,双手合十,微微欠身,笑着说道:“老僧道清,是荣光寺的住持。” “住持。”简秋微笑着,双手合十回礼,转眼看向那花树,问道:“这是怪君子,真是奇怪的名,我倒是从未见过的。” 道清低低笑出了声,开口道:“施主自然是不曾见过的,这是嫁接的花树,正是老僧培栽的。” 简秋微讶:“这样说来,看着怪君子,莫不是三树嫁培而成。” “正是。”道清应。 “那这名字是住持自己取的?” 这回道清终于是摇了摇头:“并非老僧所取,是一个公子,而这三树嫁培的还是那公子当初先起的,这不过是一树,还有及树成育的,施主若是得闲,老僧倒是现下可以领着施主去看看。” 简秋倒真是来了兴致了,花树都是有傲气的,不同于果树,还可嫁接,花树成育委实不多,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到不如一睹为快。 “那倒劳烦住持师父领路。”简秋微笑着。 道清微微颌首,双手合十,领着简秋往前走。 并没有走很久,饶了一个长廊便是到了一个院落,道清推门而入,简秋顺眼看去,却是见那院子之中,几株花树尤其引人注目,简秋眼前一亮。 道清当先踏步走了进去,简秋抬步跟了进去。 “这五铢花树,有四株便是那公子培育的。”道清说着,便是伸手朝着花树指去:“这一株是老僧嫁接成育的。” 说着,道清转手指向另外一株:“这株是五花同嫁。” “五花?”简秋一听,当下便是走到了那花树的跟前,正要细细打量,就听见道清的声音响起:“倒真是巧了,施主今日有缘见到那公子了,公子来了。” 简秋闻声,视线从花树之上移开,转过身来,对于能五花嫁接成育的人,她很有兴趣一见。 目光流动,当两人四目相交,却是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一瞬的惊怔,转而两人皆是眼眸带了兴味。 一身玄墨,微风吹过,扬起司徒陌轩衣袂清扬,无暇如璞玉的面容之上,刀刻般的俊眉之下,那如深潭般带着蛊惑的眼,姣好的唇此刻挂上了一抹醉人的浅笑,珠落玉盘般低沉的嗓音倏然响起:“想不到这么快又相见了。” 简秋莞尔:“常言道,相约不如偶遇,可不是巧的很,世子说呢。”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刺杀 “原来两人竟是相识。”住持道清惊讶之余便是微微一笑:“那就不用老僧再多做一番介绍了。” 道清说完,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就见一个小沙弥走来,看见园子里头三人。 小沙弥看见除却住持道清,另外两人都是未曾见过的,一人玄墨长袍,一人衣着华贵素雅,身材窈窕,看周身的打扮,小沙弥一时想起,这样的装扮,倒是与自己方才经过后院许愿树,匆匆一面所看见的两位小姐十分相似。 怔楞之后,小沙弥对着两人双手合十微微一行礼,就快步朝着道清走了过去,低声凑到了住持道清的耳边说道:“住持,大殿那边出事了。” “大殿?”住持道清微微皱眉:“那今日简相府的老太君今日来祈福,此刻还在大殿么?” 小沙弥点了点头,越发压低了声音说道:“都还在,道远师尊还在那儿,住持快走吧。” 道清颌了颌首,转眼却是看了简秋和司徒陌轩一眼,欲言又止。 司徒陌轩看出道清神色间的犹豫,微微点了点头。 见司徒陌轩回应,住持道清终于开口:“不巧老僧眼下有事,倒是失陪了。” 简秋从方才小沙弥进来后,便是余光一直打量着,早就看见了道清的神色不复原先的淡然,带上了凝重,那就说明此刻有事。 “住持师父且去。”简秋声音清淡:“多谢住持师父今日一引,让我开了眼界。” 道清不再说话,双手合十,对着简秋还有司徒陌轩各自微微一礼,脚步匆忙地与小沙弥一同快速走出了院门渐渐走远了。 没有方才的交谈,空旷的院子之中,微风带起阵阵的花香,沁人心脾,并不浓郁,让人心情舒畅,有不知名的鸟雀欢腾枝桠上,啾啾鸣叫。 简秋目光一一掠过院子中那形色各异,从未见过的花树,不由开口:“想不到轩世子还有这等技艺。” 司徒陌轩俊眉微挑,抬步前走,走到了那株五花五色叶前,止住了步子,转身,简秋只有几步之遥,今日的简秋尽管衣袍的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衣料,那颜色却是素淡,沉静之中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这样的感觉让司徒陌轩觉得异常的熟悉,那是自己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影子,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眸多了一抹兴味:“这并不需要技艺,只是巧合,多少有技艺的园丁,何曾培育出这样的花色,说白了,便是不讨巧,只要巧,万事都会出奇的自然。” 简秋一愣,清冷的眼里下一瞬闪过赞同,突然想起最早时候道远和孔氏的谈话,按着简家如今在京都的地位,住持都会卖面子给孔氏,却是没有亲迎,又说是有贵人,而能贵的过简家的都有资格去皇家寺院,断然没有往荣光寺来的道理,今天又见到了司徒陌轩,莫不是这贵人是他? 今日的司徒陌轩又是初见时的一身玄墨,远看不过是一般的衣袍,如今隔着只有几步之遥,简秋一眼就看出来,这一身的衣袍别有玄机,那锦缎是低调的苏杭沉锦绸缎,一匹料子就价值数十两白银。 而住持道清明显是有要事离开,若是贵人是司徒陌轩,那么有事又让住持这样亲自着急前去的,只怕就是和简府的事情挂上钩了。 想到这,简秋眉眼间有了凝色。 然而,这毕竟只是她的猜想,是与不是,如今人在眼前,还不如亲自来问。 心中有了计量,简秋开口:“早先听闻荣光寺有贵人来,竟是让住持去亲迎,连简相府的家眷来都意外的没有出迎,原本还在想是谁,如今看来那人是轩世子吧。” 司徒陌轩手下一顿,便是转身终于再次目光落在简秋的身上,直视那双清凌凌的眼眸,挑着眉似答非答:“原以为你应该会先问如今再次偶遇,当初教我曲谱的那人究竟是谁。” 这话让简秋才恍然想起当初还有这样一件事,方才相见,她竟然一时没有想起来,片刻的无声之后,简秋说道:“这与我并不是必须要弄明白了,知不知晓与我无关痛痒。” 是的,这件事并不会给她有任何的帮助,而这些日子来,她忙于精读书卷,应对将要到来的宫宴,已经耗费了精力。 骤然地,简秋想起了一件方才被自己忽略的事情,李妈妈竟然没有来寻她? 简秋眉眼微跳,总觉得有事情发生,心里涌起莫名的烦躁,这一切透露着不寻常。 强压下去,简秋朝司徒陌轩微微福了一礼:“简秋出来的有些久了,这就告退了。” 说完,不等司徒陌轩说话,抬脚快步朝院门外走去。 司徒陌轩看着简秋走的步伐十分匆忙,神色波动,终究说道:“方才那小沙弥说的是大殿出事了。” 简秋脚步一顿,没有回身,只是说道:“多谢轩世子提醒。” “不用急着谢,我是有目的的。” 简秋不回身,却是勾唇。 一脚迈出院门的门槛,简秋就听见廊道之上传来一阵的响动,目光转动之间,简秋就看见廊道上走来四人。 四人不过是一般平民的布衣装扮,那四人脚步沉稳,看似缓慢走着,简秋却从四人那平凡的面容之上,从那眼睛里看出了肃杀。 前世,诸葛晏费劲心机登上太子之位,硬是排挤了逸王诸葛逸,诸葛逸手下不少的朝臣恨得咬牙切齿,在诸葛晏当初太子之位飘摇之际,暗杀的事情几乎是家常便饭,而那些人的眼神,简秋从曾经的陌生到夜里的梦回都往往会被惊醒,所以,她不会认错。 简秋心里一惊,看着四人目光带着鹰鸠般锐利如刀锋般四下张望,简秋心里的疑惑越发浓重,他们的目标是谁?难道是简府,可是简荣越并没有来。 大殿出事…… 猛地,简秋想起来,今日简于睿是有来的,难道会是简于睿?这怎么会? 一时间,思绪有些混沌,而下一刻,简秋还在思忖的思绪被一道凌厉的让人近乎毛骨悚然的视线看看打断。 简秋睁大了双眼,她知道,四人之中有人已经往这边看过来,而且,看见了她!那一眼,她从那人的眼里看到了越发浓烈的杀气。 转身,简秋快速地往院子里退了回去,然而身后却是越来越近。 骤然,简秋觉得臂上一紧,下一刻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带入一个怀抱之中,清淡的兰花香扑鼻而入。 简秋抬首之间,就看见司徒陌轩的那俊美出尘的面容之上,染上了冷漠,半点不复当初沁梅园所见,比之初见时候的冷寒,又多了几分肃杀,简秋不由得皱起了眉。 察觉到怀里人的眸光,司徒陌轩俯首,因为刚才的动作,一直罩着的帷帽已经滑落,露出少女一张清丽脱俗的容貌,那素洁不点妆的容颜之上此刻面色带着几分苍白,而那双眼却没有半点的害怕,只是皱着眉看着自己。 方才他已经察觉到了有来人靠近,脚步声不同常人,不是这寺中不会习武的和尚会有的,本想看着简秋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会不会开口,没想到,她倒是一转身,半点不看他,而他,终究因为那转身的一刻,少女脸上突然转白的面色,动了恻隐之心。 只一眼,司徒陌轩就移开视线,那眉眼不经意间带了一丝柔和,携着简秋快步往院子之后的屋内走,淡淡开口:“你真是半点不会求助他人。” 尽管司徒陌轩的变化是些微的,简秋却并没有错过,而此刻那人的唇上尽管浅淡,却着实是笑了,这有近于无的笑,让司徒陌轩身上的冷漠少了几分,其实,这样的司徒陌轩很难让人移开双眸。 只是被束缚在陌生男子的怀里,尽管那身上的兰花香让人莫名的舒心,简秋还是越发皱紧了眉。 一手环住简秋,司徒陌轩一手挥动,有莫名的风自行流动,内力的发功,原本开敞的院子大门瞬间被阖上,司徒陌轩落下门闩,不再钳固着简秋,一把拉住简秋柔软而纤细的手,快步就朝身后的小屋走去。 “砰”的小屋的门被司徒陌轩推开,拉着简秋进了屋。 而很快的,院门的也传来了极响亮的一声,简秋顺眼看出去,正好看见那大门已经被震开。 “他们来了!”简秋凝着眉眼,沉声说道。 司徒陌轩放开手,一手指向屋内一角:“往那里走。” 简秋顺着司徒陌轩所指,看了出去,竟是发现那里有道门。 不待自己说些什么,司徒陌轩已经出了屋门,转眼间,简秋就看见院子内的打斗已经开始。 而面对四人明晃晃的刀剑,司徒陌轩不过顺手折了院子花树的枝桠,冷寒着面色与四人缠斗在了一起。 简秋没有立刻离开,皱着眉看了半晌,确定司徒陌轩应对的过去,丝毫没有被伤到,反倒是四人之中有两人已经挂了彩,这才转身朝着那道门走去。 然后,简秋就在手要碰触到那门时,门却突然莫名而开,而门后闪出三人,三人眼里的杀气,让简秋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心中明白,逃不了了。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护美之心 四人有一刻的目光交对,静而不动。 简秋牙根紧咬,倏然转身就要疾跑,而三人之中一见简秋动,当下便是快步上前一把握住简秋双臂,禁锢背后,却是没有动手中的刀。 院子之中,简秋依旧可以听见刀剑抨击发出的声响,心里明白,司徒陌轩还在缠斗。 而身后的三人已经开始低声的交谈。 “方才后院的两个简府小姐已经看过,都不是。” “如今这个衣裳穿着倒是和她们俩相似,画像还在身上么。” “在。” “拿出来看看。” 三人交谈的话语,一一落在简秋的耳里,双眉已然皱的越发紧了,这是冲着简府的小姐来了,说的后院,不正是去许愿树的简可琳和简依柔,然后都不是,那就只剩下两种可能,第一,冲着她简秋来的,第二,冲着简芯来的。 只是,简秋不明白,什么时候会惹上这么一波亡命之徒,不论是冲简芯还是冲着自己来,她们都是足不出户的规格小姐,如何能就让这样的人上了心。 而下一刻,简秋只觉得手臂一痛,下一刻身子就被扭转过去,正对着三人。 简秋看见其中一人手里正举着一幅画卷,一直禁锢着自己双手的男子下一刻被推搡着自己站到了那举着画卷的男子身旁。 而下一刻,当自己看见了那卷轴之上所描摹之人,那眉眼样貌分明就是自己!而那一身衣着浅粉大氅,里头着着藕色绸裙子,颜色不俗,却是素雅,分明正是自己当初从天水庵回简府之时的衣裳,这画…… 猛地,简秋的脑海里晃过一个念头,下一刻,简秋清泠的眼眸划过冷寒,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没错,主子说的便是她,带走!” 那男子说出这句话之后便是收起了画卷,当先转身。 简秋挣脱了几分,只觉得手臂之上禁锢自己的力气越发加大,知道自己完全是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挣脱,此时,简秋敏感地发现院子之中的打斗声渐渐弱了下去。 男子推搡着简秋往屋门外押着出去,简秋被迫朝前走着,只是才走出几步,简秋便听见身后传来那男子一身痛苦的闷哼声之后,手臂之上的束缚感顿时消失。 活动了手臂,简秋发现自己已经重新获得自由,转身的瞬间,目光望去,眼眸之中顿时映现出一脸肃杀的司徒陌轩。 男子的闷哼声虽然短且低,然而另外两人明显是习武高手之人,此刻也是快速转过身形,一件司徒陌轩竟然这么快就追了来,纷纷拔出手里的刀剑,冷沉着脸,眼里闪着嗜杀,便是快速朝司徒陌轩而去。 杀招顿起,两对一,简秋避之一旁,看着此刻又一轮的缠斗在自己的面前上演,来回之间渐渐带起腥色还有铁锈般的血味,简秋渐渐皱起了眉。 比之方才,简秋却是发现此时的两人对战一人,司徒陌轩明显确实不如方才庭院之中对战四人要游刃有余,这样的局面,让简秋心里突然生出怒火,想不到,自己竟然这样上那人的心,这些人只怕就是那人的贴身暗卫了,真是大手笔啊! 司徒陌轩皱着眉,方才四人武功不是拔尖,却是默契自如,竟是缠着自己许久,在这荣光寺中,他本能并不想打开杀戒,才以至于自己花费了太多的时间,若不是方才听见了屋内有他人的气息,不得已之下自己终究结果了四人。 才进屋,便见到这样的一幕,而如今的两人更是武功比之方才四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样的身手,不速战速决,最后他终究会力竭。 司徒陌轩皱眉,看了简秋一眼,终于不再犹豫,手中枝桠翻动,用起十分内力,对着当面迎来的那人前胸而去。 “嗤”声之后,那枝桠贯胸而过,那人一声闷声之后,便是骤然倒地。 简秋皱眉之间,却并没有觉得害怕,这样的场面,前世的她见过太多了。 眼见着同伴已然身死,然而男子深知主子交代的事情一定要完成,既然如今已然不能带着人回去复命,那么便杀了! 男子眼里闪过猛烈的杀气,骤然转身,高举利剑,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简秋,直直而去。 事情的转变太过突然,而那男子显然是拼尽全部的力气一般,只是睁眼眨眼之间,简秋就发现已然近在眼前,简秋分明地看见了那人的眼里闪着浓烈的疯狂嗜杀。 简秋知道,除非自己有精巧的武功,否则,这近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她是躲不掉的,逃不开了。 却是仍旧没有惊慌,那清凌凌的眼里划过讽刺,今生就要这样可笑的方式结束了么,真是什么都没作为呢,好在还是替母亲平了冤屈,多少算是有所为了。 眼看着那锋利的剑尖,带着刺破长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已经逼近喉咙。 只要一寸,再一寸…… 简秋感觉到了剑尖抵到自己咽喉的触感,脖颈上的痛清晰而明了。 然后,骤然闪到面前的身影,下一刻,那五指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锋利的剑身。 “嗯……”那最后的男子终于一声闷哼缓缓倒地。 简秋却是已经惊愕的说不出话来,方才的一幕,那鲜红的血顺着那尖峰缓缓滴落,而挺身站在自己眼前的司徒陌轩,那侧脸映在自己的眼眸之中,除了肃杀,未皱一个眉头。 清泠的眼中,终于没有了多余的神色,只有一片的愕然震惊,这样的挺身相互,只是一个见过数面的人,不是传言宁王轩世子冷情冷性,对世事从来默然,如今这又是怎么了,又是传闻不可信么。 “把手给我!”不等司徒陌轩说话,简秋兀自拉过司徒陌轩的手,而不知道怎么的,心里莫名的烦躁,而此刻近在眼前的手,满掌都是一片血红,带着狰狞的血肉模糊。 伸手快速地将怀中的帕子掏出,简秋凝着眉,目光认真而专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掌心的血迹。 然而那血始终不止,擦了之后又是源源流出。 浅白的帕子原本的颜色已然不见踪影,尽显绯红,此时,那掌心血才渐渐不再流淌,简秋咬了咬唇,径直脱了斗篷,将腰带解下,替司徒陌轩将手掌的伤口包好,而那一道深深的剑痕,让简秋心头一阵的不舒服。 从始至终,司徒陌轩只是静静地看着,而他心里也是烦闷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了除却母亲之外第二个人女子这样的不顾一切相互。 为什么,他心里无解,只知道在那最后一刻,看到那剑尖抵触那白皙无痕的脖颈,而下一刻从那脖颈渗出的血色,还有少女倔强而平静的眼眸,带了不甘还有嘲讽,却独独没有害怕,这样的神色让他竟然有了一瞬的心疼。 几乎是不由自主的,他就这么做了,就那么挡在了少女的身前,而那手,曾经多少次的沙场点兵,深入敌营,都不曾有过这样刻骨的剑切骨肉的触感,而明明是疼痛的,却是在看见少女那素净清丽的面容,满目认真地皱眉替自己包扎伤口的一幕,心莫名的安定了。 这样的感觉是他不曾有过的,十八载的光阴之中,从未曾有过。 奇怪,却带着莫名的眷恋…… “你疯了么,居然空手抵剑锋!” 简秋冷着脸抬眼就对上了司徒陌轩那原本深邃如千年不动的冰潭般的眼眸竟然带着浓浓的迷茫,而眼底那股经久不灭的冷寒终于不见了踪影,就那么直直却凝重地看着她。 清泠的眼眸闪过怔愣,这样的司徒陌轩,越发奇怪了。 而下一刻,简秋觉得脖颈之上一阵温热,目光怔然。 司徒陌轩手扶着那终究被剑尖划出伤口的脖颈,神色认真的问道:“痛么?” 对于司徒陌轩无视自己的话,居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简秋莫名之间竟然一时语塞。 “撕拉”衣帛撕裂的声音响起,司徒陌轩将撕下的衣袍裹住简秋的脖颈,神色竟是出乎寻常的认真,认真到简秋觉得有什么已经在司徒陌轩的心里起了变化。 不待简秋说些什么,下一刻就是莫名被司徒陌轩拉进怀里,男子低沉带着凝重的嗓音响起:“不会有下一次了。” 坚硬的怀里已经闻不到丝毫的兰花香,有的是浓浓的血腥铁锈味,此刻的简秋莫名的心中一阵烦躁,似乎有什么情绪要跳脱出来,而她,讨厌这样的感觉,同样,她不喜欢这样的司徒陌轩,这样的司徒陌轩,会让她心乱,失控。 而这,她不要。 猛地推开司徒陌轩,简秋倏地站起身来,平复了心中翻涌的情绪,清泠的眼不复任何多余的神色,有着淡淡的疏远。 “多谢轩世子救命之恩,这是简秋欠世子的恩情,有朝一日,只要我能还的起,我一定会还。” 合情合理的神色、话语,维持着不过是初见几面的人应该有的神态,这样的简秋,在半个时辰之前,司徒陌轩还可以淡然处之,而此刻,他莫名的竟然感到了怒气。 他感觉到了,她,在刻意的疏远自己,而这样的认知,该死的让人恼怒。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讨要利息 寂静的屋内流动着莫名的压抑之感,简秋从司徒陌轩的眼里读出了怒火,这样的情绪,这也是第一次从司徒陌轩的眼里看出。 从来的司徒陌轩都是冷静深不可测的,这样的会带动情绪的愤怒会出现在司徒陌轩的眼中,让简秋又是一怔。 这是因为她么?可是为什么呢?又是她让他舍身相救的,何况她做过承诺了,替他包扎了,还要她做什么,以身相许么,她可不信司徒陌轩真需要她这么做。 然后下一刻司徒陌轩骤然站起了身,一步上前,两人四目相对之间,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眼看着少女皱着眉,眼里没有羞涩的慌乱,这样的神情无疑越发激怒了此刻本就在怒火边缘的司徒陌轩。 “你说有朝一日还,什么时候?怎么还?” 简秋看着怒火明显加深的司徒陌轩,心里始终不能明白,司徒陌轩这是发的什么无名之火,来的太过怪异,简秋皱着眉:“如今我并没有什么筹码可以还世子救命之恩,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还世子恩情的,难道世子还要为难我一个小女子么,世子的手伤我已经包扎过了。” “为难?”司徒陌轩猛地就是勾唇一笑,而这一笑不同往日的浅淡,不带情绪,简秋分明察觉出危险。 警惕之间,简秋身子便要往后退去,而司徒陌轩眼见简秋后退,步步逼近。 一退,一进。 后背传来的抵触硬物的感知,让简秋被迫停了下来,她知道,已经没有路后退了,不由的也带了几分怒火,今日真是事事不顺,话语不再平淡,目光迎视眼前近在眼前的俊美妖孽的面容,沉声道:“世子究竟意欲何为!” 司徒陌轩眼眸紧紧锁住此刻面前的少女,骤然一手抵在壁墙之上,那幽深的眸倏然黯沉,有明灭的光影闪动,而那唇勾勒出一抹魅惑众生般的笑,珠落玉盘般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本世子在为难你,如此七窍玲珑心的简二小姐竟是未曾看出来么?” 简秋楞。 而简秋眼中的茫然看在司徒陌轩的眼里,竟是让俊美的男子眼眸之中都染了笑意,不知觉间,那怒火退了几分。 司徒陌轩一手抚上简秋的脖颈,顺势而上,下一刻挑起少女尖细的下巴,越发拉进两人,竟是鼻翼相抵。 炙热的气息喷洒而下,简秋皱眉,开始挣扎,而司徒陌轩如何能让简秋如意,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日方长难免夜长梦多,今日我先讨些利息。” 简秋还未明白司徒陌轩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下一刻唇上传来的柔软,让简秋脑袋一瞬间的瓮声作响,睁大了眼眸看着眼前闭着双眼的司徒陌轩,那如羽扇的眼睫略略轻颤,简秋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一阵颤动,身子渐渐冰凉。 “唔……唔……” 两唇相印,没有辗转厮磨,没有奋力啃咬,只是那样相抵着。 疯了!司徒陌轩一定是疯了! 简秋现在真想狠狠甩眼前的这个登徒子一个巴掌,可是眼下最要紧的是挣脱。 两手奋力地推拉着,那人却是纹丝不动,而后脑已经被司徒陌轩一手拦住,狠狠压向他。 简秋犹不认命,手没有用,那便用脚,而司徒陌轩像是料到一般,压着简秋狠狠地撞倒了壁墙之上,双脚动作,竟是禁锢住了简秋两脚的动作。 下一刻简秋的唇上传来一动,简秋越发恼火,他居然咬她! “唔……唔……” 疯子,放开!简秋心里狂热地叫嚣着,奈何男子的气力终于胜过女子太多。 “小姐?小姐你在这儿吗?小姐?” 遥遥传来的声音,让简秋真的开始慌乱了。 她听出来了,那是李妈妈的声音,李妈妈招来了。 而司徒陌轩显然也听见了徒然而来的人声,双眉一皱,下一刻终于离开简秋。 简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终于平稳了气息,目光带着凌厉扫向司徒陌轩:“司徒陌轩,你疯了是不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连名带姓的叫,没有之前的恭敬而疏远的那一声声轩世子,世子,此刻在司徒陌轩听来竟然觉得十分悦耳,脸上笑始终挂着未曾消失:“我知道,我很清楚的知道。” “啊!天啊!小姐,小姐?你在里面么?小姐?”李妈妈的惊呼声之后,便是越发紧张地呼唤越来越近地传进了屋内。 “好,很好!”简秋此刻真的是觉得满腔都是怒火,却是根本没有宣泄的地方,理智告诉她,眼前的人现在的她讨不到半分好处,怒极反笑:“既然轩世子想要的利息已经要到了,可否离开了?” 司徒陌轩那清丽的面容再次恢复了面具的微笑,只有那眼眸还闪动着怒火,伸手抚上自己的唇,此刻自己心里的感觉是怪异的,竟是不抵触的,方才竟是十分留恋的,少女身上的淡淡馨香,还有那美好的触感。 “司徒陌轩,你难道真想让人你我两人一同被发现在这样的地方么!别让我恨你。”简秋紧握着手,冷冷地看着司徒陌轩。 司徒陌轩皱眉,闺阁女子的名声是重要的,就算他要娶她,却不想被人知道有今日这样的一事。 “今日之事,我是认真的,记住,你的命是我救的,留住你的心,终有一天,它是属于我的,必须属于我的。”司徒陌轩深深地看了简秋一眼,却是俯身拾起地上那一番血帕,一手扯下自己腰间的佩玉,不由分说地塞进简秋的手中,疾步闪身出了一侧的屋门。 简秋有一瞬间的失力,缓缓顺着壁墙竟是滑做在地,目光落在手中那一方剔透无暇的羊脂玉上,那醒目的轩子,让简秋觉得沉重,手上像握着木炭一般竟那样的灼手。 李妈妈提着一颗心,踏步走入屋内时,看见的是屋内横竖已经断了气的三人,而简秋一脸失神地望着自己紧紧握住的手。 吓得李妈妈脚步踉跄地赶紧奔向简秋,急声唤道:“小姐?小姐!回神啊,小姐,不要吓老奴啊。” 简秋抿着唇,终于抬眼望向李妈妈,却是带着茫然,下一刻紧紧环住李妈妈,语气失措:“妈妈,有人要杀我。” 李妈妈心下一惊,微微拉开简秋上下打量,确认简秋除了唇上有着一丝血迹,身上衣裳还是完好,没有破裂的地方,而下一刻李妈妈终于也是发现了简秋的脖颈之处,缠着玄墨色的衣料缎子,那布料她认出来了,是昂贵的苏杭沉锦,而心绪回笼,李妈妈想到了简秋如今脱险一定有人相助。 没有开口问那人是谁,李妈妈只是问道:“小姐脖子受伤了么?” 李妈妈的问话,让简秋下一刻抚上自己的脖颈,而布料的触感让简秋一下子想起来,方才司徒陌轩替她包扎了脖颈上的伤口。 简秋一把扯开布料,李妈妈一下子就看到了简秋脖颈上的伤疤,其实不过是小小一个伤口,而方才那样的包裹,让李妈妈吓了好大一跳,这回算是彻底安了下心,却是皱着眉继续问道:“小姐知道方才救下小姐的人是什么样的身份么。” 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玉佩,简秋直直地望着李妈妈,她不想瞒她,只是现在,她也不想说:“妈妈,现在不说这个好么,妈妈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竟是迟迟不见妈妈来寻我?” 简秋不想说,李妈妈不会强求问,她知道小姐没有说总归有小姐的道理的,如今简秋问话,李妈妈皱着眉头,应答:“方才我寻到了小沙弥问好了厢房的所在,回了大殿门外却是没有看见小姐,这时候,突然祈福大殿里头传来一声惊呼,我便凑到门缝往里头看了进去,却是发现老祖宗被人扶着,而居然有三三两两肥硕的老鼠在大殿之中四下乱串,我左右看了一圈,倒是没有其他的,想来一定是被老鼠惊着了,没有其他异常,便赶紧出来寻小姐。” 李妈妈说到这儿,眼里疑惑更甚:“走在廊道之上,我私下张望着寻小姐,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想着可以问问,谁知还未回头,脖子一痛,就是昏了过去,而一醒来,我便接着出来寻小姐,这才耽误了时辰,差点害了小姐,老奴实在是失责。” 简秋却是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来,心里已经明白了,所谓的老鼠,大殿怎么可能会有,还有突然闯出的那般刚好,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为之,而目的就是吸引众人目光锁定大殿,声东击西。 清泠的眼划过冷冽,简秋冷笑一声,转而问道:“妈妈知道厢房在何处?” “说来也巧了。”正是这个院子后头,说着,李妈妈指了指简秋旁侧的屋门:“原本是要绕过长廊的,既然这里有门,往这儿走也是可以到的。” 简秋点了点头:“这里不能久留,此刻离开还无人发现,我们走吧。” 说着,简秋索性脱下了斗篷,反着穿在了里头,掩了外头沾染的血迹,猛地响起什么,道:“妈妈方才看见外头我一落的帷帽了么。”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贼喊抓贼 “幸而小姐没事,阿弥陀佛,没事就好,小姐福大命大,先夫人一直会保佑着小姐的。”李妈妈顾自念叨了一句,伸手扶着简秋就要往屋门外走。 “等会儿。”简秋又是一顿,想起了一件事,伸手指着那倒在面前的的男子,说道:“妈妈,那人的身上有一副我的画像,不能让随便的人看见。” 李妈妈一惊,她不知道怎么这班子人会有自家小姐的肖像画,却是知道简秋这话的意思,点了点头,顾不得许多,便是伸手往那已然身死的男子怀里摸去,果然摸出了一副画卷。 快速地画卷塞进了怀里,李妈妈朝简秋点了点头,疾步走到简秋面前:“小姐,画卷拿到了。” “打开确认一番。”简秋凝着眉。 李妈妈点头,随即将怀里的画卷摊开,果然是简秋,而那一身的衣服李妈妈最是有印象的,一时惊愕不已,然后没有说话。 简秋想了想,面色有些凝重,继而开口:“你再去看看其余的人身上还有无画卷,找着了,当即摊开确认一番。” 李妈妈照着简秋说的去做了,搜完了屋内的,果然从另外一人的身上找到了另外一幅同样的画像,交到了简秋的手里,转而快步朝屋外走去,将外头的四人搜了一遍,这回倒是没有发现有画像的踪影。 简秋紧紧地握着手里的画像,而画像之上,除却自己的容貌,那左下角之处,写着简秋二字,那样的字体飞洒之中带着不羁,常言道字如其人,这样的字倒是像及了那人,当真是不羁到胆大妄为,这样的地方也敢堂而皇之地派人拿她! 清泠的眼里不复冷漠,犹如冰封的寒潭终于破冻,露出了汹涌澎湃,有着来势汹汹的潮涌潮动。 “小姐,没有了,至此两幅。”李妈妈大踏步走了进来,朝着简秋走去。 简秋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当下两人快速离开来屋,快步朝着厢房而去。 一出屋门之后,入目的就是一片竹林,而青翠的竹林之间,延展开的是一条小径,四下长了野草,虽然不高,却也茂盛,可见这条路真的很少有人走动,常年的封锁,这条路小径之上的野草并没有多少人踩踏。 李妈妈余光看着简秋唇上的伤口,几欲开口,却是没有问出来,那样的伤口,她敏感的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而此刻简秋清丽的面容之上一点笑容皆无,精致素雅的面容之上,还有这苍白,血色还未恢复,李妈妈终究没有开口。 简秋心里想着的却是随后要如何将这件事情解释清楚,还是要搪塞过去?而如今死了人,不是那么好掩藏过去的,只是要如何来说? 两人各怀着心思一路安全地到了厢房。 离着厢房还有几步之遥,李妈妈张目四望,见果然地方清幽,而并没有来来往往的外客,也没有小沙弥,便是信了原本问路的那个小沙弥所说的此处地特地为她们简府女眷准备歇息的地方。 此处只有一间厢房,李妈妈扶着简秋,一手推开了厢房的门,目光一下子就望了进去,却是见着里头的布局极为宽广,不同于一般的客房,可见就是专门用于招待外宾所用的。 简秋抬步走了进去,扫了一眼屋内,没有多大的反应,却是转身朝李妈妈说道:“妈妈,把马车之上的我的替换衣裳取来要多久的时候?” 李妈妈思忖了片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按着往常,过往我曾经陪着先夫人来过这荣光寺,马车是迁到了北门的一处棚子,原本大殿到那处并不很远,只是如今这处往哪里去是有些远的。” 但凡富贵之家,官宦之家,越是隆重的时候,越发注重衣裳容貌的得体,只要外出,都是会都被一身衣裳,那日的午宴之后,简秋的衣裳便是孔氏亲自过问,每每都会差遣方妈妈查验一番。 简秋点了点头,开口道:“那妈妈快去快回。” 李妈妈点了点头,转身就赶紧往北面赶。 简秋兀自关起了门,四下再次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包括各个门窗,一一关了个严严实实。 寂静的屋子之中,简秋将身上的两幅画像都取了出来,摆在长长的案几之上,目光冷冷地看着那两幅画像。 一模一样的画法,只是不得不说,竟是将她的神态画了九成九的相像。 简秋静静地凝视了片刻,移开目光,扫视屋内,却见房子一角,有一个痰盂,思忖片刻,简秋一把捞过书案之上的两幅画,抬步走了过去。 路过一旁放置的烛台时,简秋一手拿了烛台一旁的火折子,继续朝着痰盂走去。 开了火折子,一手微微举高了画卷,看着那冒着点点火光的火折子,凑到了画卷一角。 简秋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点点的火光渐渐地从画卷的一角蔓延开来,火蛇般的吞噬之下,火光越发明亮,堪堪将要烧至简秋的手。 “晃荡。”一声轻微的声响,简秋一把甩了画卷丢到了痰盂之中,任由那火光一点点地将所有的画卷吞噬的干干净净只剩余灰。 距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简秋静静地坐在一面极小的铜镜之前,这大概就是留着给女眷整理仪容的,如今简秋动手自己重新梳理方才有些凌乱的发。 “小姐。”李妈妈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有些古怪,简秋一时间便是看了过去,就见李妈妈神色有些慌乱地快步走了过来,胸口起伏着,面色有着薄汗,想来方才是小跑过来的。 什么样的事情却是这样的慌张? 简秋眼里有了诧异,将最后的簪子插好,站起身看着李妈妈,疑惑的开口:“妈妈这是怎么了?” 李妈妈将手里的衣裳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之上,转身不忘将屋门关的严实,急急开口:“方才我瞧见有衙差急吼吼地进了寺,只怕就要往这处来了,睿二爷也在里头,还有一个容貌出众,周身华贵的男子,和睿二爷走在一处。” 一听这话,简秋皱眉,二哥也在,还有一个人,这么说前院的事情,那七个人一定是被人发现了。 “快,妈妈快帮我把衣服换好。”简秋沉声说道。 李妈妈点头,简秋伸手开始讲脏污的衣裳脱下。 两人速度极快地,然而,简秋才将衣服穿好,便是听见了纷沓的脚步声在外头传来,随后停止。 简秋和李妈妈对视一眼,下一刻便是听见了有脚步声单调的想起,简秋敛神静气,李妈妈也是皱着眉,两人都这么安静地望着那一方的屋门。 “扣扣”的两声敲门声响起,下一刻熟悉的男声带着几分冷沉响起:“屋子里头可有人不曾?” “听着是睿二爷的声音。”李妈妈低声的说道。 简秋点了点头,神色终于放松了下来。 “里头可是有人不曾?”简于睿又是高声唤了一声。 简秋示意李妈妈去开门,当即开口:“二哥,我在里头,这就开门。” 门是从里头将闩子闩上的,这简于睿知道,如今听见了简秋的声音,他也是松了一口气,下一刻李妈妈便是赶紧将房门打开。 简于睿大踏步便是走了进来,上上下下打量了简秋一眼,竟是皱了眉,简秋如今身上的衣裳不是早时候见的,面色更是有一抹显而易见的苍白,而简秋不是有事,不会无故更衣,想起方才院子里头发现的尸体,而如今也是顺着那院子的屋子小门找了这四周一围过去,也找到了这处。 目光流转之间,简于睿敏锐地看见那桌面之上放置的刚刚换下的斗篷,而浅蓝的斗篷此刻点染了暗红。 入目此景,简于睿不免面露关切地看着简秋,开口问道:“有院子里头死了七人,我便是顺着小屋的门查到了这处,二妹遇见不曾?” 简于睿在打量屋子的同时,简秋也在打量着简于睿,而方才目光流连一旁的斗篷,简秋自然知道是瞒不住的,一旁的李妈妈神色焦急地看着简秋。 简秋微微摇头,目光带着凝色,染了几分恐惧,声音都显得有些抖音,完全不复冷静:“他们方才要杀我。” 此话一出,简于睿顿时睁大了双眼:“果真如此?” 简秋颌首,身子有些难以支撑一般,一旁的李妈妈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他们知道我的闺名,似乎还认得我的样貌,我也觉得十分的怪异,二哥,其余的妹妹们可有遇到什么意外不曾。” 简于睿眉眼冷沉:“我还未曾亲去寻她们,不过到已经派了衙卫去了,他们可伤到你不曾。” 简秋摇了摇头,转而抚上脖颈:“只此一处,有个看不清样貌的人救了我,当时我堪堪被打晕,原以为必死无疑了,昏迷之前眼前便是看见了那人与另外的人缠斗在了一处。” “没看清救你那人的样貌?”简于睿皱眉。 简秋一脸茫然地轻摇了摇头,已经由着李妈妈扶着坐下。 “如此说来,简二小姐小姐真是福大命大呀。” 这一声熟悉的突然男声,让简秋一时垂下眼睫,眼里闪过刀锋般的冷寒。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高超 男子低沉的声音带着醇厚的磁性,磁性之中又藏着邪气慵懒,在简秋听来一如前世一般,一如今世初见。 一半的面容染上明光,迷离带着张扬,面如冠玉,一头漆黑的发不再是随意的绑缚着,顶上束着紫玉冠,尚未弱冠,一般发披散双肩,肤似冷玉,眉如墨裁,眼波轻轻闪动之间俊朗绝俗,微微上挑的眼顾望之际夺人心魄。 一袭的深紫蝙蝠纹路缀金祥云袍,衬得眼前的男子更显邪魅。 京都之中鼎鼎有名的美男子之一,诸葛逸,显然独爱紫,这点简秋早有体会。 尽管心中冷嘲不止,面上已经是惊讶一片。 简于睿的声音适时响起:“二妹,这是逸王爷。” 一听简于睿的介绍,简秋作“恍然大悟”状,慌慌张张地低垂下眉眼,怯怯地开口说道:“简秋见过逸王爷,王爷除夕安康。” 还是一样的表情,怯弱的几乎上不了台面,亏得长了一张不错的脸,诸葛逸的眼里极快的闪过一瞬的厌恶,却是加深了薄唇上的笑,狭长的眼微微眯起,低沉的嗓音响起:“简二小姐受了惊,就不必多礼了,不过这常言道那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果看来,简二小姐来年必定福气满满。” 简秋由着李妈妈扶直了身子,索性大半的重量都倚在了李妈妈的身上,垂下的眉眼从方才行礼之后,便是没有再抬起过,既然装柔弱那就装的彻底一点,而眼前的人,她多看一眼,都觉得讨厌。 瞧瞧这话说的,似乎自己来年的福气都要靠着这几个刺客将霉运尽数在今日倒光,这才会有大福等着,是不是该谢谢他们呢! 而眼前一副中规中矩的闺阁女子受惊之后通常会有的神色,看在简于睿和诸葛逸的眼里就有了不一样的情绪,在简于睿看来越发担心简秋,这一场惊讶实在是惊险的,要不是有贵人相助,这命就要莫名在这荣光寺断送了。 在诸葛逸看来,这样的女子最让人生厌,而偏生这样的人竟然能一次又一次的交好运,从禁锢庵寺回了简府,甚至还复了嫡女之名,还有如今…… 诸葛逸邪魅的凤眼之中闪过一抹深色,有时候一个人看着太多的好运,总是透着蹊跷,而今日居然在面对七个魁梧大汉还能有高手相互,救了性命。 “此处既然无碍,本王便带走一半的衙卫将前头的死尸处理一番,想必这接下来的一应,简二少爷会周全好的吧。” 简于睿当即应声:“逸王爷自去,恕于睿不能相送之过。” 诸葛逸微微一笑,狭长的凤眼深深地扫过简秋,而那面容,从方才的进来后的惊鸿一面,便是始终不曾抬起,身子还显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挑了挑眉:“本王一定会好好追查真凶,定要好好给简二小姐出口气。” 话语说完,一甩衣袖,已然是蹁跹着步子潇洒而去。 简于睿半作揖的身子重新站直,看着消失在门口处的诸葛逸,剑眉皱起,心里泛起了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日的诸葛逸有些奇怪,还有方才的那一闪而过的神色,他看错了么,那眼里分明是厌恶。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静寂,简于睿转过身子看向简秋:“秋儿,此刻这处多少还是不安全的,随我回大殿去吧。” 简秋缓缓抬起头,面上却流露出疑惑,声音低低却带着明显的困惑:“二哥为何会与逸王爷同行了?二哥不是一直在大殿与老祖宗一同进行祈福大典么。” “原本便是如此的。”简于睿顿了顿,继续说道:“祈福做到了一半,是要开香炉,而莫名的香炉之中窜出了三三两两硕大的老鼠,正是奇怪的很,再后来住持来了之后,没有多久,有陌生的小沙弥一脸惊恐的跑到大殿来,断断续续说着有个院子死人了。” 说到这,简于睿眉皱的更深了:“大殿之中简家只有我一个男子,我便亲自去换了今日同来的府内家丁,去大殿守着老祖宗他们,吩咐之后,我才出了荣光寺,巧的是竟碰见了逸王爷。” 简秋听到这,插了一句轻声问道:“逸王爷带来的衙卫?” 简于睿点了点头,也是十分奇怪:“原本我从住持那处得知逸王爷比咱们早来了有半刻时辰,这也便是为何住持却是没有来迎咱们,只是在半个时辰之前逸王爷分明已经离开,住持疑惑之间便是将此事告诉了我。” 简秋已经听明白了话语之中的重点,而还有一件事,那司徒陌轩呢,如果是住持道清并不知道司徒陌轩的身份,那么当时在院子之中对司徒陌轩一开始便是以世子相称的,贵为荣光寺的住持,却是一点的惊异都不曾有,那么便是说两人是旧时,而且却是一直以公子相称…… 想到这,简秋猛然想起,司徒陌轩的一身衣裳近看才看得出究竟,远看最是寻常,一般的百姓之家是认不出那样的苏杭沉锦缎子的。 清泠的眼底划过一抹诡异,简秋不由想到,难道司徒陌轩真是凑巧来,然后自己又凑巧碰上了? “二哥,今日逸王爷是独自来么,没有其余的王爷或者……世子?”简秋皱着眉,眼里十分奇怪地问道:“不是都应该在皇家寺院之中祈福的么?” 简于睿摇了摇头:“我也是觉得十分奇怪,只是逸王爷的性子想来都是张扬随意惯了的,不过当时我也问了住持,并未有王爷世子相随。” “是这样啊,逸王爷倒真是如传言一般啊……”简秋面上恍然,微微低垂下眼睫,掩住渐渐用上眼眸的讽刺,心里已经是阵阵冷寒。 好!真是好极了! 如今她算是确定了,今日的这七个人绝对和诸葛逸脱不了干系。 仔细回想起那日终于再次回府的官道途中,谁都没有遇见,就只独独遇见了诸葛逸,而胆大包天的直接闯进印有简府印记的马车之中,也就只有诸葛逸。 那幅画,还有方才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炙热眸光,还有话语之中的状似不经意流露出的嘲讽,简秋是不能装作不懂的。 说什么一定会好好追查真凶,定要好好给她出口气,这贼喊抓贼,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要让人叹而观止了,这便是皇家。 呵。 简秋心中冷笑。 对于今日的事,简秋在来厢房的路上,或者说从一见到那副画像,她便推断是诸葛逸无疑,是不是要刚好带着衙卫,为的就是闹大自己失了踪影,被歹人掳走,这名声自然也就毁了。 而这样的手段,简秋自认为诸葛逸轻易是不会这样做的,能让诸葛逸莫名的就将矛头指向自己,那么就只有一个缘由,简芯! 左思右想,今世与诸葛逸真的堪堪不过是两面之缘,而却可以对一个弱女子用出这样卑劣的手段,那么只有为情所动。 前世,诸葛逸对简芯莫名的执念,简秋由着深刻的体会,那种感情,简秋感觉的到,因为曾经的她也为诸葛晏付出过,每每独照铜镜,目光流泻之间,这样的神色她不曾再简芯的眼中看出,简芯并不爱诸葛晏,而最让她觉得不会看见这样神色的人,却是从诸葛逸的眼中看到了。 只是,简芯从来都不会独自出门,简芯对于礼仪的墨守可以说是近乎严苛,如今还不过是十三岁的年纪,一个皇室王爷,一个高官之间深宅闺房女子,他们怎么见了面。 而这样的事,绝不会是见了一面就会让诸葛逸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在简秋思想算来,他们的第一面应该是在简芯十三岁生辰之时,那高筑的戏台之上,简荣越杜氏携着半掩轻纱的简芯之时。 又不对! 简秋骤然想起,今世初见之时,诸葛逸斩钉截铁地断言自己不如简芯,这样的话,透露着,他们之间一定见过。 而且交集不浅! 只是,什么时候呢?一向都是循规蹈矩的简芯,如何会做到那样。 简芯双眉蹙紧,这样的事,无解,只有天知地知她知他知。 如真是这样,那么简府之中简芯的身边一定有诸葛逸的人,这才得知了不久之前简芯手帕落入唐敏外男手中的事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后来总归是在街头巷儿传了出来,却是后来奇迹的三日之内便销声匿迹,一点的风声不透。 清泠的眼神色越发凝重,如果真是自己想得这样,那么她已经得罪诸葛逸了,那么原本要借诸葛逸制衡诸葛晏要全盘打乱,重新谋算了。 而现在她有些好奇,若是真有一段渊源,简芯和诸葛逸的事情抖了出去,或许很有意思。 见简秋低垂着眉眼许久没有说话,简于睿终于开口:“秋儿?” 简秋收回心头百转千回,转而抬首,点了点头:“方才我在想如何同老祖宗说这事。” 简于睿一听,面色也是有些凝重:“今日的事确实透着诡异的很,只怕老祖宗回去一定会让父亲彻查,京都天子脚下出了这等事,若是小寺也就罢了,这是荣光寺,还是除夕之日。” 两人正交谈间,却是有一个衙卫骤然闯了进来,低着头,却是急急说道:“睿二公子,属下是逸王让来通报睿二公子,太子殿下来了荣光寺,此刻正在大殿。” 顿时,简于睿和简秋对视一眼,两人心中俱是一震,太子怎么来了? 正文 第七十六章 谜团 在大岳,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节祭便是除夕祈福大典。 但凡这日,不论是平民百姓、豪富商贾、还是达官贵人,都是早早便是起了身,一早就是斋戒沐浴。 而这日,繁华昌盛的大岳京都更是所有大大小小的庙宇寺庵人满为患。 这一日与之大年初一,是免去早朝的。 众人都是隆重而庄严诚心,祈求来年的康泰还有福运。 百姓皆是如此,便是大岳民风所成,而太子,贵为一国储君,将来大岳国万万人之上的大岳皇帝,今日是定然跟随皇帝一同往康皇寺,大岳最为荣尚的皇寺,进行祈福大典,而现在,竟来了荣光寺? 简于睿眼里的疑惑始终凝着,简秋心里也是不解。 “太子今日独来么?”简于睿走前几步,目光紧紧地锁住那衙卫。 衙卫拱着手,语气稳重地说着:“太子是与晏王一同来的。” 简秋听到衙卫竟然提到了诸葛晏,眉眼闪烁之间,垂下眼睫,竟然是这两个人来了,这荣光寺真是比往年热闹了不少啊。 “可曾带了兵卫?”简于睿继续问着。 “不曾。简二公子,逸王让属下来知会您快些去大殿。” “嗯。”简于睿鼻音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回身看着一侧的简秋:“秋儿,咱们快些去吧。” 简秋点了点头,心里猜想着,如今的荣光寺,先是逸王来了,再是遇见了司徒陌轩,如今太子诸葛辰和诸葛晏也来了,真是兴师动众,大岳年轻一辈举足轻重的人都到了,真是堪比皇家寺院的大典礼祭。 “你先去回逸王爷,我与家中小妹随后便到。” 那衙卫听见简于睿吩咐,便是应了诺,转身快步地离开了。 简秋想了想,开口道:“如今竟然是太子殿下还有晏王殿下都来了,加之还有逸王在,我一个女儿家终究是不便见的,不若我往后院寻三妹和四妹去?” 一听简秋这话,简于睿微微一顿,面色有一瞬的沉思,顿了顿,终究是点了点头:“这话说的在理,那衙卫传了逸王爷的话也不曾提及你,逸王爷已经将兵卫分派到荣光寺各处寻探,如今你既是要去后院,如此,我将一部分的衙卫分与你,护你周全。” “如此,便是听从二哥的安排了。”简秋低眉顺眼。 简于睿当即一步踏出了屋门之外,简秋示意李妈妈将案台之上换上的衣服收好。 李妈妈明白,当下将原本包裹着新衣的锦布,裹了旧衣,打了结,径直环在一手臂上,一手仍旧轻扶着简秋,抬步也是出了屋门。 “这些人便留与你。”简于睿微侧身,对着简秋说了一句,便是转回了身子,目光有着凌厉,话语沉着:“都听明白了,小姐的安危半点出不得差错去。” 十数人的衙卫齐齐半屈身,语气坚定而恭敬:“属下明白。” “小心,见着了三妹与四妹,还是快些往大殿来吧,如今这样的情形,必然是不会久留,很快就要回府了。” 简秋点了点头,目送着简于睿脚步极快地朝着延伸向竹林的小径走去。 “走吧,咱们去后院。”简秋背转过身。 当下,简秋带着李妈妈,连同身后的十数人衙卫,向着与简于睿相反的方向而去。 厢房到荣光寺的后院并没有多远的路,两人脚步也是走的极快。 将到院门,简秋就已经听见了那里头的吵嚷之声,不由的皱起了眉来。 李妈妈也是拧了眉,低声说道:“小姐,这处是荣光寺最为人来人往的地方,曾经我与先夫人同来的时候便是知道,加之今日又是除夕,后院的许愿树一定是熙熙攘攘,不若我先去看看有没有三小姐四小姐的身影。” 简秋点了点头,顿了步子,其实到底有没有,简秋心里头十分明白,方才那三人要挟持自己的时候便是提及了后院的两个衣着打扮和自己相似的小姐。 简府的衣料布匹不是寻常的人家用的起的,简荣越本就是礼部尚书出身,在任时期,皇宠一直不衰,许多贵重稀少的布匹,皇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简荣越,简秋从前就在想皇帝似乎真的极为偏爱简家,而缘由,她始终不是十分的明白。 就从简家所出的第一个状元郎,当时就赏赐了原本要作为驸马府的府邸给了简家,这也无形也简家从一个江南的富庶商贾之家一步登极了官场,跻身官宦之家。 历来商贾之子就算高中及第,一举登科状元,而京都的贵族们,仍旧是看不起商贾之家的,商贾从来都是三教九流之辈,然后正是有了先皇帝正康帝的青睐,让简家奇迹的免除了这样的排挤,从此官途走的极为顺畅。 正康帝如此,隆昌帝也是如此,对于祖父简恒学并未及第状元,仍旧是皇宠不殆,而简荣越一举再次高中之后,如今的永元帝更是宠爱至极,不消说正三品的礼部尚书,更是一晋三级,如今俨然是正一品左相之位。 这样的三代圣恩隆隆,简秋疑惑之间,常常觉得这其中有着古怪,朝堂之上的官僚职务变化,总是牵一发动全身,这样的宠待一家,引人注目巴结的同时,也是会让人起嫉恨之心。 所谓的爱才之心,若是换做同一个皇帝,那么可一可二也可三,然后三代大岳皇帝,基本不变本心,这能说不怪异么。 “小姐,里头并未瞧见三小姐四小姐的身影。”李妈妈拍了拍身上因为方才跻身进后院所撩起的褶皱,快步走到了简秋的身边,低声说道。 简秋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当即点了点头,一阵冬风吹来,带起简秋额前的刘海微微扬动,清泠的眼里盈盈晃动的着涟漪。 “既然是这样,虽然未寻到三妹和四妹,想来应该是先回大殿了。”简秋伸手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就按着二哥所说的,咱们回大殿。” 李妈妈点头,如今三小姐简依柔和四小姐简可琳不在,要么就是回了厢房,要么就是回大殿。 而她们一路过来顺着的就是唯一条后院通往厢房的路,不曾遇见,那么就只会是去大殿了。 停顿的一行人再次动身。 简秋一路走着,步伐不急不慢。 时辰渐渐过去,长长的廊道就要看到尽头,在廊道尽头拐角便是大殿了。 简秋眸光闪动,今日烦心的事情真是够多了,而大殿此刻有着让她最不想见的人,诸葛晏。 廊道已尽,大殿的侧开之门已经看见,简秋并着李妈妈抬步走了进去,身后的十数人衙卫静静候在外头,顺眼看去,却是看见孔氏此刻扶着额首,却是一半的身子都依偎在了方妈妈的怀里,而二夫人何氏与三夫人张氏此刻各自搂着自己女儿简可琳、简依柔在低声安慰着,从两人偎在怀里露出的侧脸,仍旧可见惊慌。 简秋目光在众人的面容上不动声色地略过一遍,虽然孔氏、二夫人何氏、三夫人张氏面上镇定,而面色的苍白,简秋看出来了众人的惊疑不定。 只是一一看过去,这外头除了简府的女眷之外并不见任何外客,那么,太子、诸葛晏、诸葛逸还有简于睿呢? 孔氏第一个看见了简秋,当即唤道:“秋丫头,快过来,让我好好瞅瞅。” 简秋一听孔氏唤自己,抿着唇朝着孔氏快步走了过去:“老祖宗,孙女以为再也见不到老祖宗了。” 孔氏拉着简秋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一番,也发现了简秋已然换了衣裳,眼里有了担忧,开口问道:“身上可有什么伤不曾,睿儿将那院子的事都与我说了,真是飞来横祸,好端端竟是敢放肆到我简家的头上来了。” 说话间,孔氏的口气带着怒火,简秋低声说道:“孙女让老祖宗挂心了,身上没有伤,不过是脖颈伤了一个口子,无碍性命。” 孔氏一听,目光就定定地落在了简秋的脖颈之上,只见脖颈被里衣围起,看不出究竟,如今在外头,也不方便扯开看,却是仍旧皱着眉又问道:“真的没事?秋丫头,不必忍着。” “没事的,老祖宗。”说话间,简秋低垂下脑袋,轻轻靠在孔氏的怀里,没有再开口,却是身子莫名地轻轻抖动。 孔氏察觉到了简秋的身子的变化,不由柔和下眉眼,一手轻缓地抚着简秋的背,轻声说道:“阿弥陀佛,幸而是有惊无险,别怕,老祖宗在呢。” 简秋声音有些迷蒙,甚至因着压在孔氏的怀里,显得有些模糊:“太可怕了,老祖宗,真的太可怕了。” 孔氏却是听清楚了,嘴上安慰着:“不怕,都过去,都过去了。” 依偎在孔氏的怀里,简秋却是微微露出眼光,眼里含着兴味,朝着大殿之外望了进去,隐隐可以听见里头的说话声,心里暗忖,难道他们都在大殿之外还不曾竟殿内来。 正想着,原本合着的大殿正门终于被打开,刺眼的光猛地洒了进来,晃得简秋微微眯起了眼,只能看见数人簇拥之间,一道修长的身影抬步走了进来,却是看不清面容。 是谁呢?简秋皱眉。 正文 第七十七章 都在演戏罢了 来人脚步极快地走了进来,身后的一众兵卫只是守在外头,不曾进来。 渐近的身影,而那抹明亮的黄,尽管未见那容貌,简秋却是知道,来人是太子诸葛辰。 孔氏也是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的来人,低声对着简秋说道:“秋丫头,太子殿下来了。” 说话间,简秋已然腾地从孔氏的怀中出来,低眉顺眼,不敢直视一眼太子诸葛辰,已经是福着身子低垂下脑袋。 “简家孔氏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金安。” 随着孔氏的福身行礼问安之间,身后的二夫人何氏并着三夫人张氏已经各自带着女儿紧接着就是福身垂下脑袋行礼,一同问安。 简秋靠近孔氏站着,大殿之内一派的安静,低垂着的目光,简秋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一双不染脏污的黄锻缀金丝雕纹案的锦靴越发走进。 骤然,简秋看见那靴子停了下来,便有男子温润不失贵气的嗓音响起:“老夫人请起,老七遣派了人往皇寺同报之简相,父皇得知之后,便是让我来走一趟,老夫人受惊了吧。” 孔氏终于缓缓起了身,却是眉眼微垂,恭声开口:“承蒙陛下厚爱挂念,太子殿下亲至与此,老身无碍。” 直到孔氏起了身,一众的别人才起了身,却也是低垂着眉眼不敢抬头。 而在这时,又有清浅的脚步声响起,简秋目光过处,就看见一双鹿皮玄墨暗纹锦靴,继而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二皇兄,咱们该走了,皇寺那头遣人来说,简相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而这一句话,说话的人平淡听不出有多少的情绪起伏,仿佛很是寻常,在简秋听来,只觉得心口之间一阵钝疼,犹如千钧的巨石滚了稀疏的细针,狠狠地落在了心口之上,重的压迫,刺得生疼! 这声音! 纤细的手掩在衣袍之下已经握紧,甚至嵌入血肉之中,简秋感觉到了心底压抑的情绪要从双眼喷薄而出。 只是,理智如她,仍旧是僵着身子低垂着眉眼,分毫不抬,也不看眼前突然而来的人。 孔氏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福礼问安:“晏王爷吉祥安康。” 诸葛晏嘴角微掀:“此处里外已经排查,老夫人自可安心。” “有劳。” 太子微微沉吟之后,开口道:“既是如今,老三,咱们走吧,老夫人切在此处静候,简相不久便会来。” 话毕,简秋就看见那两双锦靴已然渐渐远处,消失在视线之中。 再有脚步声传来的同时,简秋就听见了简于睿的声音:“老祖宗,外头的马车一应已经是备好了。” “殿下们都走了么?”孔氏看着走到了身前的简于睿,低声问道。 简于睿点了点头:“早在不久前逸王已然往皇寺去了,如今太子连同晏王爷也已经离开了。” 孔氏凝着眉这才微微松开,却是说道:“想不到太子爷都惊动了来,可见那死的人不简单。” 寂静的大殿之中,身后与孔氏原本就是靠的近的何氏与张氏,听到了简于睿与孔氏的交谈,当下面上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回府了,今日真是太过惊险了。 简秋终于抬起头来,眼里的神色恢复如常,却是安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方才,太子爷说你父亲正往着处来。”孔氏倏然又皱了皱眉,今日虽然免了早朝,只是皇寺大典,但凡京都三品以上官员皆要到场,简荣越身为一品大员,自然不可缺席。 “太子对我说过,不过父亲是来善后寺中剩余之事,而皇寺的大典还未开始,今日钦天监说是良辰未到,而父亲原先是陛下独自传唤了有要事相商,这才有了太子亲来,如今咱们倒是可以先回的,无碍。” 孔氏点了点头:“真是糟心,明明祈福的最后关口了,莫名出了这怪事,走吧,走吧,这处我越待着越发心烦的很。” 说完,孔氏示意身旁的方妈妈,方妈妈一把扶住孔氏,当先走出了大殿之中。 孔氏既然离开,后面众人一一鱼贯而出。 就这样,一拨人,兴致勃勃而来,逸致阑珊而归。 回去的路上,简秋仍旧与三夫人张氏一辆马车,却是与原本来时不同,一车之上,沉默着,只有车轮的轱辘声驶在道路之上,今后繁华的官道之时,有隐约的吆喝声传进马车之中。 偶尔有阵风而来,微微掠起马车的帘子,简秋余光看出,就见有路上的行人神色疑惑地望向他们这方,时而低低耳语。 简秋知道,不同于来时,单说马车华丽,如今身后还是跟了不少的衙卫护卫,这可真是够引人注目的了,想不到诸葛逸的放肆真是到了这样的地步,甚至丝毫不掩藏,今日这么一回,分明就是诸葛逸自己把事情闹大的,还做个无事人一样。 而这样大的日子,出了这种事,诸葛逸做事虽然想来张扬,却是丝毫不会落人把柄,她记得如今的京兆尹是秦国公手下的门生,这回闹了这样的事,京兆尹之职是别想保住了。 加上数月之前,自己初回简府,在管道之上亲见诸葛逸公然纵火烧了秦国公府的马车,后来自己也从表哥公孙子谦那里打听过,却是丝毫没有听闻有任何处罚诸葛逸的声讯,如今这事,看似莽撞,却是一箭双雕,只要成,既教训了自己,又断了秦国公的一个帮手,而这已经是牵涉到了太子。 简秋眼里划过一丝冷意,这京都真是从来都不太平! 轱辘的车轮声停止,简秋知道已经到了府邸了,丫鬟们先下了马车,将木凳子摆好,服侍着主子们下了马车,便是往府中走。 孔氏嘱咐众人各位回自己的院落,等待今夜除夕晚宴。 简秋明显从孔氏的眼中看到了疲态,却明白,现在最好便是不要去打搅,并着李妈妈往点秋院而去。 其余之人各自回院子不说。 …… 黄昏,蹁跹而来,转眼便是戍时。 简秋已经重新沐浴更衣,换了一身衣裳,让李妈妈好好在点秋院歇息,回了院子之时,并不提荣光寺发生的一切,现下带着流连便是往前院去。 走径过廊,一到前院,就见孔氏已经面色恢复如常,而此刻简荣越已经回了简府,正和孔氏说着话。 简秋上前给孔氏和简荣越见礼,两人皆是淡淡应了声,简秋便兀自走到一处要坐下。 目光过处,就看见简芯蹁跹着身影下一刻已经移身跨了门槛走了进来。 上身搭着粉紫攥花小袄,下摆的粉色缀珠纹雪莲绣金丝长裙,让整个人显得清逸飘扬,配着那天香国色的绝美容颜,让人眼前一亮。 简秋目光略向孔氏,就见孔氏的眼里闪过一抹深色,而下一刻竟然是唇上挂了笑容:“芯丫头,过来。” 这样的举动,让简秋心里一凌,却也明白,孔氏这算是对简芯的重新看中了,而之所以有这样的态度的转变,前些日子还是不闻不问,就算简芯所谓的感染风寒,也不曾派遣身边的丫鬟去看望,如今倒是态度变了,或许说简荣越今日与孔氏说了些是么。 简芯清浅一笑,便是抬步朝着孔氏走了过去。 “前些日子我身子也是不大利索,结果丫鬟们倒是好,连你染了风寒的事倒是没与我说,如今瞧你这面色,还有些苍白,还未好全么?”孔氏自然带着几分担忧地看着简芯,拉着简芯的手,和声问道。 “已经好了,许是这一路过来,路上吹了寒风,这才面色少了红润。”简芯笑容恬淡,没有半分的不快,甚至还带着几分担忧:“老祖宗那些日子身体微恙,芯儿却是也是不巧染了风寒,竟是没有时常来陪着老祖宗,老祖宗还如此记挂简芯。” 听着这样明面上的话,简秋静静地坐着,不再看那处一眼,不过是各自在演戏罢了,这深宅大院之中的亲情也是淡薄的很啊。 兀自端起了一旁,片刻之前小丫鬟端上来的雨前龙井,简秋一手轻轻掀起茶盖,缓缓研磨茶面之上的浮沫,凑到唇边,饮啜了一口。 到是立在简秋身后的流连,眼神古怪地看着简芯,就像是从来不曾见过样,简秋轻咳一声,低声唤道:“流连……” 流连惊觉,发现自己竟然是直直地望向简芯和孔氏,自觉失礼,赶紧便是垂下了眉眼。 孔氏拉着简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随后,二夫人带着简可琳,三夫人带着简依柔都到了,直到开宴都未曾见到杜氏的身影。 直到除夕的宴席开始,才看见杜氏引领着小丫鬟端着菜色鱼贯而入上菜。 而整个宴席之上,杜氏一直默默无语,却是殷勤地给孔氏布菜,孔氏都是一一吃了,这样的一幕,加上对简芯的热情看在简秋的眼里不觉得有什么,对于孔氏包容杜氏还有简芯,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至于为何这样快,自然是明日的皇宫夜宴,不能传出府宅婆媳不和还有冷待孙女的闲话来。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试探 大岳元月初一,一场早上扬扬洒洒的绵绵细雨,迎来了大岳第九代皇帝,永元帝第三十七年新一年的掌权统治,也昭示了新一年的伊始。 简府的鎏金大门之外,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就连守卫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早上早早的便是收到了新一年的简府发放的新年彩礼福利,而初一,大岳风俗之中最为隆重的节庆。 毛毛的细雨,昭示着新一年的春意生机,各房各院早早赶在寅时的时候就往千福院拜早年。 欢欢喜喜地一个早上,众人的脸上都是洋溢着笑脸,各房的儿女都收到了千福院老祖宗孔氏的祝福还有压岁钱。 一个早上都是在谈笑之中度过,午膳的时候,宴席摆在了芳华园之中,早上的绵绵细雨之后,云销雨霁,暖暖的春阳洒遍满园,映着春雨之后的露珠显得好看极了。 台上的戏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坐着简府的女眷们,依旧欢声笑语,简府的男丁早上的时候就是已经进了皇宫,有午宴要赴。 倒是留下了十一岁的三公子简于迅跟着周姨娘,静静地坐在周姨娘的身边,时不时看看台上的戏,时不时听听众人谈笑,倒是一言不发。 简秋安静地坐着,微笑着看着孔氏懒懒地靠坐在软椅之上,半支着脑袋看着台上的戏,身边的杜氏十分殷勤地端茶倒水,时不时说些笑话,逗得孔氏咧嘴高兴地笑起来。 二房三房也是簇拥在孔氏的身边,倒是她们这几个小姐,坐在一处,没有少年人的热闹,显得十分的安静。 准确的说,简可琳和简依柔倒是有说有笑的,时不时简可琳也会拉着简芯一同说话,简芯也是面容淡笑着谈说,只是也是从来不会先搭话。 相比之下,最沉默寡言的就是她了。 流连在一旁端上茶盅给简秋,低声说道:“小姐觉得无聊么,要不要奴婢讲讲笑话给小姐听。” 接过流连手里的茶盅,简秋对着流连摇了摇头,掀开茶盅,一股清新的茶香扑鼻而来,这明前茶的茶香不同于雨前龙井,倒是她最喜欢的。 轻轻饮啜了一口,只觉得口齿生香,顺喉而下,只觉得十分舒爽,简秋冲着流连微微一笑:“这戏正唱到精彩的部分。” 流连一听,转眼朝戏台上看,此刻正唱到第三折,今日唱的是八仙过海,一共四折,第三折正唱到在海上水怪大闹,八仙各显神通,现在正是何仙姑发法。 原本流连还没注意,现在还真是被吸引住了,不由点了点头:“还真是有意思的,很精彩呀。” 简秋只是又轻轻饮啜了一口明前茶,没有说话,察觉到有视线投注而来,简秋转眼看去,就见简芯脸上挂着淡笑和简可琳再说着话,而余光正看向她。 轻轻的将茶盖阖上,简秋垂下眼睫,将茶盅搁置在一旁的小桌之上,抬眼目不斜视地看着戏台上唱戏。 咚咚锵锵的声音让第三折的重头戏更加的精彩,简秋余光看去,见孔氏那边也是聚精会神的看着,没有再说话。 戏到尾折,有人来了。 简秋看过去,就看见原来是简荣越和简于睿回来了,此刻到了孔氏的身边,微笑着作揖,说着话。 终于台上的戏鼓声全部停歇,一众的戏子都站出了台上,对着台下行拜礼,孔氏对着方妈妈吩咐着,就见方妈妈招呼着班主过来,给了赏。 转而对杜氏低声说了什么,简秋就看见杜氏已经站起了身。 简秋目光微凝,抬眼看了天色,转而明白,怕是要进宫了,只是没想到简荣越和简于睿竟然能赶回来。 才想着,杜氏身边的姚妈妈已经迈着步子朝简秋走来了。 如今的姚妈妈脸上的笑那叫一个灿烂明媚,只是那眼底多了一抹深色,这是自从上回的简芯的午宴之后,姚妈妈被孔氏重责赏了板子之后,看简秋的神色就有些怪怪的了。 倒是简秋不会觉得什么,像是没有发觉一样,流连每次看见姚妈妈的表情,总觉得那里头盛了阴光,森冷的很,偏偏还要笑着,看着真是寒渗。 小姐们的席与孔氏还有三房的隔开三座,姚妈妈走了过来,对着一众的四个小姐一一行了礼过去:“奴婢给小姐们行礼道福了,小姐们新年吉祥如意。” 简可琳和简依柔对视一眼,接朝着姚妈妈微微一笑,简可琳就拉着简依柔小声说着话,简芯则是淡淡看了简秋一眼,也是对着姚妈妈笑着颌首:“妈妈新年好。” 简秋眉眼弯弯,同样笑说:“妈妈新年好。” “承小姐们吉言,奴婢新年一定好,一定好。”姚妈妈笑着,又是福了福礼,继续说道:“大小姐、二小姐,大夫人让奴婢来唤两位小姐,该进宫准备赴夜宴了。” “既是如此……”简芯说着,款款站起身来,转而看向简秋:“二妹,咱们过去吧。” 简秋已经站起了身,对着简芯淡淡一笑,恭顺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走到了孔氏的面前,孔氏的手里正捻着一串佛珠子,看着亭亭站立在自己面前的两人,目光在两人的面上扫过,微微皱了眉,再看两人的穿着打扮,眉头越发皱紧了,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这是要进宫赴宴,脸上不点妆显得有些太过素了,还有这身衣裳,也是朴实了,不够不够,子合。” 方妈妈听到孔氏叫她,忙笑说道:“老祖宗且说。” 孔氏转眼看向方妈妈,说道:“随后把之前我吩咐订做好的两身衣裳给芯丫头还有秋丫头的院子送去。” “哎,奴婢记下了。”方妈妈应了声转身就朝身边的袭香吩咐着,袭香点了头,笑着踩着小步快速离开了。 孔氏目光回到两人身上,捻着手里的佛珠,身子动了动,往身后的靠椅软垫靠了靠,和声说道:“芯丫头、秋丫头,这是你们两头回进皇宫赴夜宴,千万是不能失了礼节去,我原先让人已经在绣华阁早早地订做了两身衣裳,方才已经让子合差人给你送到你们院子去了,现在先回去再沐浴洗漱一番,将衣服换上,发饰不要太单调,简府四个丫头,就你们两,往日的衣服就是素净,今日可不许了,点上淡妆,随后我在前院等你们。” “是的,孙女记住老祖宗的话了。”简秋与简芯两人一同应声了。 各自领着丫鬟往自己的院子去。 一番的沐浴洗漱之后,换好了衣裳,简秋就被流连拉着坐到了梳妆台前,开始倒腾发髻,将发髻梳理好,简秋明显看见了流连的脸上闪动着兴奋的神色。 不由的莞尔:“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开心的,因为进宫么?你又不能跟着去。” 流连摇了摇头,咧着嘴笑道:“哪里是这个,奴婢是一直在想,小姐什么时候能点妆,你看看往日里,三小姐,四小姐都是点淡妆的,那眉眼都是极好看,小姐的面貌更胜她们,点妆之后定然美不自胜,我一直盼着这一天,想不到,今天老祖宗发话,可算是让我如愿了。” 流连说着,将胭脂水粉已经一一摆开,掀开了盒盖,开始摩拳擦掌一般就是跃跃欲试。 简秋有些哭笑不得,笑斥道:“别给我弄成了浓妆,淡雅些,不然,往后就没有往后了。” 流连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开始倒腾起来。 施粉,描眉,点唇,氲胭脂。 整个过程竟是十分的认真,流连一直站在简秋的面前,简秋并未看见铜镜之中自己的模样,由着流连去了,反正前世也是流连一直在打理自己的妆容,横竖不会出差错。 “好了。”流连一脸的兴奋,指着铜镜就连声说道:“小姐,快看啊,是不是美不胜收。” 简秋顺眼朝着铜镜看去,铜镜之中的少女,有着吹弹可破的肌肤,年岁的尚小,让白皙无暇的面容之上,在这些日子简府的优越生活之中,终于又重归了淡淡的婴儿肥,点染的黛眉如远山,略点绛的唇,饱和小巧,而那双眼,清凌凌之中,简秋看不到半点少女的欣喜还有单纯,只有平静,还有深沉。 “嗯,你点妆的手艺很好,这妆我很喜欢。”简秋点了点头,嘴上的笑都是淡淡的,却不想再看铜镜之中此刻自己的面容,尤其是那样的神色。 有些东西重新有了,只是,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再来一次,也是变味了,回不去了,她也不是她了。 流连还沉浸在简秋的赞扬之中,笑嘻嘻地开始将首饰盒打开,捧到简秋的面前:“小姐,你看今日你要带什么发饰?” 简秋捡了一对翡翠耳环,浅红璎珞,便是摆了摆手:“可以了,就着两样。” “啊?”流连微微苦了脸:“这不是太单一了么,好歹捡只簪子。” 简秋清泠的眼里闪过流光,嘴角扬起一抹笑:“当然,簪子是少不得的。” 说话间,简秋伸手往梳妆台将一个小匣子打开,取出里头的一方锦帕。 锦帕展开之间,露出一只银簪,那上头的梅花纹饰梅芯处的淡粉珍珠在半撒进屋的阳光之下泛着柔和的光。 简秋将簪子凑到了眼前,接着光,可以看见上头清晰地印刻这一个娟秀的“芯”字,简秋笑容浅浅,语气柔和:“就戴这只簪子去赴宴!” 流连皱眉:“这匣子不是前些日子李妈妈刚从饰锦斋带回来的么,怎么这里头的簪子和先夫人给小姐订做的簪子一模一样?” 简秋依旧笑着,声音暖融:“总是有缘由的……”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皇家夜宴伊始 正文 第八十章 给她下绊子不知死活 “缘由?”流连越发觉得听得云里雾里的。 忽然间,流连想起了一件事来,低声说道:“这上头的珍珠难道就是曾经在小花园之中,小姐让我去拾捡的珍珠?” 简秋只是笑笑,却换了话题:“好了,我会告诉你的,只是现在可不是时候,来,快些帮我把发饰戴好了,别忘了,这是要赶着去赴宫宴的。” 流连知道简秋说的没错,便是没有再问下去,横竖小姐既然答应了会说,那么就是一定会说的,自己也不着急这一时,何况,这前头让别人等着小姐可就不好了。 认真地将简秋的发饰捣鼓完毕,流连拉着简秋站起来,仔仔细细围着简秋端详了一周,十分开心地点了点头:“真好看,小姐是最好看的。” 简秋听得出流连的话是发自内心的,自古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忠仆眼里也出美主,再怎么打扮,她知道,只要在简芯的身边一站,都会成了衬托牡丹的绿叶,只是简秋笑着,没有反驳。 外头李妈妈掀开了帘布,走进了内屋来,看了简秋一身的装扮,这一身的水蓝倒是衬得十分熨帖简秋的气质,也是满眼高兴,随即将手里的香囊递到了简秋的跟前:“小姐,这里头已经按着您的吩咐把药材装进去了。” 简秋点了点头,任由流连替自己披上斗篷,取过了李妈妈手里的香囊,凑到了鼻尖嗅了嗅,眯了眯眼,微笑着点了点头:“有劳妈妈了。” 说完,将香囊别在了腰间。 总算是收拾妥当了,简秋和流连出了点秋院,径直往前院而去。 出了廊道,踏上了小径,简秋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前院大门前,方妈妈亲自候在了门外。 “二妹也来了。” 走着,简秋就听见一侧传来了少女婉转如银铃般美妙的声音,简秋勾了勾春,转眼看了过去,就看见简芯娉娉婷婷地摇曳着身子,正是从芯华院的方向来的。 果然少女着粉最是美丽动人,尤其是倾国倾城的女子。 简秋看着此刻一身粉华的简芯,不同于生辰那日的华贵,裙子上没有点缀金丝,反而用了低调的珍珠修缝而成,加之层层滤开的荷叶边尾,裙摆滚了一层的桃花粉瓣,上身着同色百花纹案小袄,罩了一件雪白的狐毛大氅,色泽不华丽却让人眼前一亮。 往日从来不曾点妆如璞玉般的面颊,今日淡妆晕染之下,眉目如画,衬托的那双潋滟的凤眼也发动人心魄,摄人心魂,发髻梳成了流水髻,行云流水之间,带着几分洒然。 这样一个仿若画中走出来的仙子,简秋心里低低叹了口气,真是不管看几次,都依旧让人惊艳,而今日的这身衣裳,不得不说,孔氏选的极好。 简芯容貌出众,着粉更加让人爱怜和喜欢,自己一身水蓝,安静娴雅之中,容貌不是最为重要,却是让一身的温婉气息也是与简芯不出一二,皆有可取,不可谓不用心啊。 “想不到,大小姐点上妆,越发不似人间所有了……” 身后,简秋听见了流连状似喃喃的声音,简秋微微侧目,就见流连瞪大了眼睛看着简芯,显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简芯已经走了过来了,看到了流连的神色,简芯嘴上的笑越发出众了:“一起吧,二妹。” 简秋点了点头,眼里的惊艳毫不保留:“大姐好生美丽,这世间能比大姐更美的怕是不曾有了吧。” 简芯的眉眼越发如月,可见这样的话对她来说十分的受用,那眼底始终凝着一抹骄傲。 简秋只是微微垂下眉眼,好似有些不敢与简芯这样的美人相视,心中却是冷冷一笑,就是这样的容貌,轻而易取地在前世夺走了她的丈夫,她的皇后之位,还有毁了她! 她八年舍生忘死相护诸葛晏,结果却是抵不过这样一张面皮,八年的夫妻恩情,几次为诸葛晏差点命丧黄泉,在诸葛晏终于得到了皇帝的宝座,坐享后宫之后,他需要的不再是一个可以共患难的皇后,伤痕累累的自己,而是一个有着世间独一无二容貌的皇后,没有瑕疵的皇后!这样的皇后才能与他相配的。 只是,如果有一天,这样的容貌骤然消失或者毁灭,那么自己的长姐该是有多么的不能承受呢,毕竟曾经拥有再失去,这该是多么的痛苦呀…… 低垂眼迸射出凌厉,此刻还沉浸在骄傲之中的简芯不曾察觉到的是简秋心中的戾气,两人抬步朝前院走去,身后各自的丫鬟跟着。 方妈妈看见两人一同来了,惊愕之余,便是笑着掀开了帘布,迎着两人走了进去。 孔氏正坐在正屋的高座之上,看了两人此刻的打扮,还有脸上的妆容,露出一抹十分满意的笑,测了身,对着下首的杜氏说道:“你也是头回去宫里,我说的你可要都记好了,半点不能疏忽。” 杜氏唯唯诺诺地微笑着应声:“母亲的话,媳妇都记着了,这些日子日日默诵一遍,礼仪也是教了这两个孩子一遍又一遍。” “嗯。”孔氏鼻音应了声,摆了摆手:“去吧,荣越和于睿在外头马车候着挺久了,别让他们再多等下去。” 杜氏已经站起了身来,对着孔氏福了福礼:“那媳妇这便去了。” 说完,便是两手各拉着简芯简秋,往屋外走去。 初一的宫中夜宴不同于往常的皇家夜宴,更是重要而隆重的,不能有闲杂人等,一概的家中丫鬟并不会带,顶多可以带上一个老妈妈,方妈妈这次得了孔氏的命令跟着一同去,而简秋与简芯各自的贴身丫鬟是去不了的。 一众人踏步走出简府的大门,简芯与简秋已经是带上了帷帽,由着方妈妈亲自扶着上了马车。 今日简荣越与简于睿也并没有起码,午宴的一场宴席下来,已经是喝了酒,这会儿在另外的马车之上。 两辆马车,由车夫驾驶着,伴着轱辘轱辘的车轮碾动声,朝着那繁华的宫城而去。 一路的官道下来,不会有拥挤,很快的,马车就停了下来。 方妈妈当先下了马车,在外头好一会儿,这才重新折了回来,半掀开帘子,重新坐了上来,对着里头的简秋和简芯还有杜氏说道:“方才大老爷已经打点过了,准许咱们马车再往前走一段路。” 杜氏点了点头,微微掀开车帘的一角,看了出去,就见两排站立着目光冷冽的兵卫,面无表情,看着就挺吓人的,而马车正通过拱门,缓缓开了进来。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马车再次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从外头响起:“主子们,大老爷说可以下车了。” 方妈妈带着木凳出了马车,简秋和简芯将帷帽重新带好,杜氏看了一眼,才将帘布全部掀开,一步先出了马车。 简秋正打算最后出来,简芯却是笑着开口:“二妹先吧。” 看着简芯脸上没有其他的表情,只是含着笑看着自己,简秋目光有些闪动,却是笑着说道:“那我便先了。” 说着离了松软的坐垫,半供着身子就要越过简芯先出马车。 骤然脚上传来一阵阻碍,简秋眸光微冷,看了眼好像是无意伸到自己跟前的绣花鞋,要不是自己注意,这会儿就要这么滚出马车了吧。 嘴角扬起一抹兴味,简秋当做没有看见一般,后脚却是用了力,堪堪将要离开的脚,在下一刻,狠狠地碾在了那刺绣工整的绣花鞋上。 “啊!”少女一声痛苦的低呼响起,下一刻潋滟的凤眼恶狠狠地瞪向简秋一双清泠的水眸。 “呀!”简秋状似惶恐,已经反转了身,然而好想不经意地,又是在那鞋面上落下一脚。 “你!”简芯目光有了一丝阴狠。 简秋已经蹲下了身子,目光带着慌张地抬头看着简芯:“大姐,我竟是这般的不小心,踩着你了,大姐好心让我先出马车,都是我笨手笨脚的。” 外头的杜氏听见了简芯的痛呼声,赶紧凑上前,朝马车内看了进去,就看见简秋低垂着脑袋在,怎么突然蹲在了地上,顺着那目光看去,简芯一只绣花鞋,那原本无暇的鞋面,此刻堪堪印着两个鞋印子,一瞬间,杜氏明白了,脸上的神色骤然变了变。 方妈妈一直都在马车外头站着,等着服侍两位小姐下马车,而刚才简芯一开始和简秋的对话,她都是听的一清二楚,而简芯的小动作,她刚才也看的一清二楚了。 心里有些不悦,她是没有想到简芯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居然会下绊子。 简芯心里却是憋着一口气,她原本想着简秋定然不会料到自己会出这样的招数,这毕竟太下等了,结果,居然没成,反倒自己受累了。而现在看着方妈妈那一双若有所思却看透一切的眼神,简芯凌了凌心神,不由笑着将简秋拉起来:“说的什么话,是我自己不小心,怪不得你,走,快下马车吧。” “这……”简秋嗫喏了一声,方妈妈说道:“快下马车了,大老爷和睿二爷都等着呢。” “嗯。”简秋应了一声,终于转身下了马车,方妈妈却不想再顾及简芯了,兀自扶着简秋对着杜氏说道:“夫人,我这边先去大老爷那儿了。” 说着福了身子就离开了。 杜氏皱着眉,心中冷笑,现在就让你先得意着,待会儿的宫宴有你好受的!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危机四伏 简芯已经兀自下了马车,咬着唇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潋滟的凤眸之中含了一丝嫉恨,冷冷哼了一声:“方妈妈居然也敢这般。” 杜氏朝着两人的背影冷冷一笑,敛了面上的神色,转身看着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的简芯,一手搭在简芯的肩上,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一眼,目光最后落在简芯此刻隐在裙子之下的绣花鞋,低声说道:“我虽未看见全部,却是瞧见了鞋子上的脏污,方才可是她踩了你?” 被杜氏这么一说,简芯的面上有些尴尬,换做从前,这样的事情,她实在是不屑做的,然而很多时候,当机会明明就摆在眼前的时候,尤其是看着自己尤为厌恶的人从自己面前这样衣裳华丽,甚至那周身的气度隐隐让人看着越发生厌,不知不觉之下,她当时就做了那样的蠢事。 现在这么被重新提了一句,虽然杜氏语气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可是听在简芯的耳里,十分的尴尬,好在杜氏并未看见是自己做错在先,简芯立即收敛了眼里的神色,凝着神,微微颌首。 杜氏没有察觉到简芯面上些微的变化,在她看来,自己的女儿是聪慧的,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只会觉得,简秋这个蹄子居然已经大胆到敢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对简芯使绊子,越发眉眼冷了几分。 “好女儿,你且先忍忍,宫中的那位我已经求过了,今夜绝不会叫这死丫头讨了便宜去!”杜氏拉了拉简芯的手,抬起步,并着简芯一同往前走,正是向着此刻站在不远处的简荣越和简于睿走去。 此刻,简荣越似乎还对着一旁的一个年老的公公笑着说话,简于睿面容淡然地静静站在一旁,时不时地转眼看向此刻渐渐走来的两拨人。 简芯听到杜氏这样说,一下子微微诧异,转而就明白了杜氏说的是什么意思,与杜氏边走着边低声问道:“母亲说的可是蹁跹宫中的那位?” 杜氏点了点头:“自然是她。” “真是简德妃……”简芯顿了顿,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如今那位贵为四妃之一,听闻也有了身子,什么都不缺了,母亲怎么说服那位竟然会答应帮咱们的忙?” “别忘了,那位主子的生母可是我的手帕之交,何况能有如今,多少有了我的功劳。”杜氏眉眼闪动。 简芯却是始终觉得这事玄乎的很:“就算如此,她的生母是母亲的手帕闺中密友,只是她到底是姓简的,加上简氏一族,当初她是偶然来投亲,这才意外之下被陛下看中进了宫,若说有母亲的功劳,也是有父亲的功劳的,简氏一族,一荣皆荣,一辱皆辱,别忘了,简秋她也是姓简,那位会帮着让简家丢了名声?” 杜氏眼里闪过一丝冷寒:“谁说我要想法子坏她的名节了。” 简芯一怔,转念一个念头浮上心头:“母亲莫不是打算……” 杜氏眼中显出一抹杀机:“一不做二不休!到了这宫中,往日的宫宴意外也是多的很啊,这要是摊上个什么不留神,丢了命,怪谁去!” 简芯心中一阵的慌乱,只是片刻后,渐渐恢复了平静,抿着唇,眼里的神色淡淡,就连再庶出的话也是淡淡的很:“一切听凭母亲的。” “嗯,且等着吧。” …… 方妈妈领着简秋到了,恭声说道:“大老爷,睿二爷。” “父亲,睿二哥。” 简荣越听见声音,这才将眼望了过来,看了此刻已经到了身前的简秋正对着自己行礼,只是随意地上下扫了简秋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瞥见也快到的杜氏和简芯,又转回视线,对着身边的大太监汪全说道:“那就有劳公公费心了。” 汪全满是褶皱的脸,红光满面,一双深邃沧桑的眼含着几分笑意却不谄媚,这正是如今后宫总管大太监汪全,在宫中那是左右逢源的人物,此刻笑的都眯了眼,忙说道:“简相爷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也是德妃娘娘交代的事,老奴自然要尽心尽力的,何况德妃娘娘和简相爷可是亲戚,老奴担不得,担不得。” “公公说的是,那公公就去忙,我不好再拉着公公闲聊了。”简荣越淡笑着,语气很是和顺。 一旁的简秋静静地在方妈妈的身边站着,清凌凌的眼犹如一波静谧的深潭,丝毫不见涟漪,余光看出去,简秋没有错过,简荣越递给汪全的一锭拳头大小,雕刻成弥勒佛的精细黄金制成的肖象。 而汪全脸上的笑越发深了,镇定自若地将黄金弥勒佛收进了广袖之中,对着简荣越略行了礼,就朝着身后不远处的小太监拂了拂手中的拂尘,就见一众的小太监这才上前。 汪全带着一众的几个小太监离开了,却是留下了一个,简秋见那人对着简荣越行了大礼,语气恭敬地说道:“小右子给简相爷,简家二少爷,还有一众奶奶门见礼,新年如意吉祥,这接下来就由小右子领着去蹁跹宫。” 简荣越点了点头,尽管脸上已经收起了笑,没有对待向汪全那样的态度,只是简荣越做事都是遵照凡事留一线,更何况是宫中当值的的人,升迁贬斥都是在朝夕之间,对着眼前的小太监小右子也不为难,甚至还很是淡淡地说道:“有劳小公公了。” 简秋就看见那小太监有些惶恐地笑说道:“简相爷言重了。” “老爷。” “父亲。” 这时候,杜氏和简芯的声音响起,简荣越侧目就看见杜氏和简芯也已经到了。 小太监小右子自然看见了,这才笑着说道:“诸位这边走。” 简荣越微微阖了首,敛了衣袖当先跟在小太监抬步,简于睿跟上。 简秋让了让身子,低眉顺眼地说道:“大夫人,大姐先请。” 杜氏目光沉沉地扫过简秋,原本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轻勾了勾唇,拉着简芯径直越过简秋和方妈妈当先走了。 方妈妈的眼里闪过一抹深色,隐了去,笑着对简秋说道:“二小姐,咱们走吧,此刻还是酉时一刻,要戍时二刻才开始宫中的晚宴,咱们先往德妃娘娘的蹁跹宫。” 简秋微微一笑,抬步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的人,由着他们的带路往前走。 心里却是开始消化方才的一番简荣越与汪全的一番对话,慢慢回想前世的一些事情。 德妃,简德妃,如今京都简家的江南远亲,若真说起来,这位简德妃倒真是福气好的不得了,简秋记得,简德妃的闺名唤作芳芳,因为在京都有一笔生意,那时候其母带着简芳芳便是来了京都。 既然来了,自然是要拜访简家的,那时候的简荣越刚刚荣升正三品的礼部尚书之职,简芳芳连同其母余氏一同到了简府,拜访的同时免不了道喜。 那时候的简秋不过八九岁的光景,印象之中,简芳芳是个很腼腆的姑娘,容貌生的极为好看,不得不说,简家的风水极好,女儿家各个生的都是十分的水灵。 而简芳芳的母亲余氏,简秋的印象却是极为深刻的,那眼神当时年幼的她只是觉得不喜欢亲近这个人,如今想来,那一双精明能算的眼,而她对母亲态度恭敬,不冷不热,算是对长房长夫人该有的态度,倒是再后来常住简家的一段时间,往云尘院跑的十分勤快。 想到这,简秋眼里闪过一抹深色。 是了,这余氏和杜氏的关系可是要好的很啊,不怪乎为何后来皇帝有一次竟然是微服到了简家,甚至在简荣越的引荐之下,更是让简芳芳见到了皇帝。 有了这样的一面之缘,简芳芳的命运算是彻底的改变了,前世的后来,简秋听说,那时的简芳芳刚及笄,就已经在江南订了亲家的,而后来却是不了了之了,到底是怎么了的,这世间只要有钱,有权,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了的呢。 简芳芳凭借着年轻貌美的容颜,加之少女的憨实,对于皇帝来说是一个很是新鲜的,而且又不同于往日的秀女是层层上选的,这样的所谓偶遇,让简芳芳在皇帝的心里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象。 没有悬念的,第二天简芳芳就被送进了皇宫。 再后来,简芳芳从良人开始做起,一步一步,良人、美人、夫人、婕妤、昭仪,终于在如今怀上了龙裔之后荣登四妃之位,德妃。 后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对于前世的简秋来说一点也不陌生,那根本就是一个是非纠纷,相互倾轧却没有硝烟的战场。 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而当初自己最初印象之中,简芳芳那少女腼腆的面容,此刻再次见到会是什么样的一副光景呢,简秋不知道。 简秋只记得前世的这次宫宴她并没有机会赴宴,后来的后来,宫中莫名传出了简德妃难产的死讯。 而如今,杜氏平静的面容,还有方才勾起的唇角,是不是含了别样的意味呢,凭着简德妃生母与杜氏匪浅的交情,这里头的玄机真是叵测的很呐。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滔天的恩宠 怀着心思由,简秋垂下翦羽般的眼眸,只是低低看着脚下的路,心里却是细细地思量着。 如果真是按着自己想的那样子,杜氏那真是很有能耐啊,当初简德妃的母亲余氏纵然是和杜氏来往慎密,只是如今简德妃有了地位,有了皇帝的恩宠,还有了龙裔,杜氏手里头还有什么能让简德妃动容的。 不过,这次的宫宴如果杜氏想要弄出点名堂来,宫中几位有权有势的主子,杜氏能拉的上关系的,除了蹁跹宫中的那位,不作他想。 杜氏会那么消停的规规矩矩赴宴? 不!绝对不会! 她太了解杜氏了,只要有一点的希望她都会把握,何况这些日子她已经忍的够久了。 如深潭般清泠的眼眸划过一丝深色,简秋很好奇,这次杜氏到底想要玩些什么名堂? “简相爷,到了,您与少爷奶奶们先等等,容小右子去通禀一下。” 小太监小右子的声音响起,飘进了在一众寂静走着路的众人耳里,简秋敛了心绪,微微抬首,就看见简荣越面色淡和地冲着那小太监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公公且去。” 就叫小太监小右子已经快步朝着不远处的宫殿走去。 在大岳的后宫,嫔妃有亲戚家的外男到访,必须要再次得到确认才能入宫殿,这是防止嫔妃有不便的地方,也好做一番准备,当然不排除皇帝或者当时刚好正在。 简秋极目望去,红墙碧瓦的装点下,隔着有不远的距离,开敞的宫门外头,笔直地站立着两个低眉敛目的宫女,抬眼看去,简秋一眼就看见了鎏金的匾额上,火红烫写着三个大字,蹁跹宫。 南方有佳人,一美一芳容,得兮心所谓,蹁跹藏金宫。 简秋眯了眯眼,她还记得这话前世三年之前,也是除夕的全家夜宴之上,简荣越告诉了,早上的时候皇帝颁了旨意升了简芳芳品阶,晋昭仪,并且当即就赐了原本应该是四妃才能入住的环绕中宫的四宫之一,溢彩宫,甚至因为这首诗,将溢彩宫更了名,唤作蹁跹宫,更是皇帝亲自题写的匾额,是后宫五宫之中,唯一一宫用朱笔所写的匾额。 对于大岳的后宫祖制,简秋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想要晋品阶,到昭仪之前的那些品阶都可以根据后宫女子的德容修为,较之观察然后进阶,而想要晋阶之后的昭仪,那么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皇帝愿意就可的。 而皇帝却那么做了,在大岳之前,都是要有子嗣方能再进一阶,昭仪、妃、皇贵妃皆是如,这便是母凭子贵。 前世她进阶惠妃,那是一开始便是王爷府的侧妃,后来侧妃之际就诞下了元墨,其实是可以许她皇后之位都是不为过的,可是诸葛晏巧口善辩,也怪她自己猪油蒙了心,就那么轻易听信了什么以后元墨再大些也是一样的,诸如此类的鬼话,果然是鬼话连篇! 而简德妃三年之前,皇帝就为她破了祖例,准确来说,从简芳芳进宫开始,她一直是个独特的存在,而至今不但仍旧活着好好的,更是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如今更是坏了龙裔,真是让人由衷佩服,至少她是佩服这样的女子的。 然而同样的,这样的女人也是可悲的。 简秋兀自想着,突然察觉到一道视线,目光瞥了过去,就看见简芯正调转开神色,随意落在一处,简秋微微扬了扬眉,不做声。 小太监小右子已经走了过来,朝着简荣越低声说道:“简相爷,真是不巧了,翩跹宫的大姑姑说方才陛下传了口信来招去了乾元宫,您看这……” 简荣越微微敛了神,乾元宫,那不是皇帝处理政事的前宫么,居然让简德妃去,不过简荣越知道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知道小太监的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微微一笑说道:“既然是娘娘不在,我与于睿自然是不便在后宫久待,我与于睿先往宴会去,让拙荆与两位小女在此等候吧。” 小太监小右子笑着连连应声:“那小右子就领着两位爷往昭阳殿去。” 简荣越点了点头,目光看向杜氏,杜氏微微一笑,便是和顺地说道:“妾身明白,老爷且去。” “嗯。”点了头简荣越就带着简于睿一同跟着小太监离开了。 方才跟着小太监过来的还有一个长相秀丽端庄的小宫女,此刻朝着她们几人福了福身,俏生生地说道:“奴婢蝉儿,夫人,小姐们,且随奴婢来。” 四个人当下就跟着那小宫女蝉儿往翩跹宫走。 一众人跨了门槛走进了翩跹宫,简秋抬眼,就看见入目的就是一株开的极艳丽的牡丹,黄昏的余晖倾洒在那株牡丹之上,映射出引人沉醉的迷离之态,让人流连忘返,在迷离的时候,简秋不由的惊讶,现在的时节哪里是牡丹花开的时候。 同样被眼前的情形惊艳和诧异的还有杜氏、简芯和方妈妈。 小宫女蝉儿似乎看出了四人的诧异,抬手掩了掩嘴,笑说道:“这株牡丹花,是今日一早就开了花,原本是在御花园培栽着的,陛下听闻花匠的禀报,说是初一新年,红艳的牡丹花开,昭示一年大富大贵,吉祥如意,陛下想到我家娘娘素来最爱牡丹,这不,就将这盆牡丹早早的就让人给送到翩跹宫来了。” 简秋目光看去,那宫女蝉儿的脸上带着明显的骄傲还有得意,清泠的眼神色不变,心里却是不得不说,这简芳芳的手段当真是了得。 杜氏却是眼底都到了几分笑意,她知道简芳芳受宠,却是没有想到已经到这样的地步,要知道,牡丹向来都是比拟皇后,而皇帝居然径直就这么送了来,而简芳芳越受宠,那么自己所求的事,简芳芳既然应了就一定会办的妥妥帖帖。 而这样的一幕还有宫女蝉儿的说辞,牡丹看在简芯的眼里,话语听在简芯的耳里,那双潋滟的眼眸划过的却是渴求还有征服掠夺,而说出来的话却是柔柔听不出心中所想:“德妃娘娘真是好福气,能得陛下如此垂青。” 简秋目光从杜氏和简芯面容之上淡淡扫过,却是一眼不发,静静地站着。 而宫女蝉儿对于简芯这样的话,显然是习以为常了,只是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开口道:“娘娘出宫之前便是交代好了的,夫人小姐们这边请。” 由着宫女蝉儿的引导,一众人进了殿门,简秋打量一番规格还有摆设,知道这不过是偏殿。 照着位子坐下,很快就有宫女端着茶水上来了,蝉儿说道:“夫人、小姐们先用茶。” 杜氏微笑着端过桌几上的茶盅,捧到了手上,简芯这才接着捧起了茶盅,却是眼尾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宫殿的摆设,眼底的惊艳不断。 简秋徐徐地端起茶盅,对于简芯此刻眼里毫不掩饰的好奇,没有觉得半分奇怪,尽管简家再如何富贵,皇宫就是皇宫,简荣越又是极为讨好之人,简府的摆设用度绝不会落了别人口实之去,又是兼做了那么多年的礼部尚书,简府的一应配备都是踩着刚好的用度比例添置的。 虽说是偏殿,而简秋在方才的环顾,就发现,简德妃的宫殿明显要华丽许多,这都是圣宠正盛的昭示。 而这些对于简秋来说,根本不会引起她的半分兴趣。 轻轻掀开了茶盖,一股清新带着诱人心脾的茶香阵阵地从鼻翼而入,传至肺腑,简秋沉静的眼波有了一丝的波动,不由得低下眉眼,看了眼茶色,果然是色泽清雅,这茶居然是凤凰香。 凤凰香,江南所产,却是指定了只能上贡,不得私藏,准确的说,是只有皇帝才能享用,凤凰香极为珍贵,一年也不过是出产两斤,之所以已凤凰为名,是曾经传言,有著名的烹茶大师,烹了无数的名茶,却是只有这茶才能袅袅升起的茶雾居然可以幻化出凤凰的形状,这也是这凤凰香的由来。 想不到今天有了这等的口服,前世的时候,她曾经有幸品过这样的茶,对于茶,简秋是很挑的,茶慢慢品,可以沉淀一个人的心性,忍,静,沉,品茶是一种享受。 当初诸葛晏登上皇位,终于穿上龙袍的那一天,她也入住了后宫五宫之一的莲颜宫,而宫中生活开始,她所品的第一杯茶便是与诸葛晏在乾元宫中一同品的凤凰香。 只是也只有那仅仅的一次,从此之后,多了简芯,她再也没有踏足乾元宫一步。 素手轻轻地提着茶盖,慢慢地撩拨开水面的浮沫,举了举手里的茶盅,缓缓地凑到了唇边,淡淡地饮啜了一口。 再次品到这样的味道,还是有着记忆之中久违的熟悉感,却是在那香醇的茶水缓缓自咽喉下滑至腹腔,莫名的却是牵动心口的一阵烦闷。 简秋心中明白,如今的凤凰香,已经不是当初的味道了,正如,如今的简秋同样不是当初的简秋了。 视线抬起,简秋也看见杜氏和简芯盯着那茶惊异万分,一旁的宫女蝉儿正要笑着解说。 就听见外头急匆匆走进来一个宫女,对着她们福了福礼,开口说道:“夫人小姐们,敢问,哪位是简秋简二小姐?” 简秋一听那宫女找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却是没有觉得有半分的熟悉感,而杜氏却是笑着十分殷勤先开了口:“那位便是。” 看到杜氏此刻的神色,简芯的心顿时一沉。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撞见丑事 简芯已经是垂下了眉眼,只是安静地饮啜着茶,蒸腾的茶雾朦胧了此刻那双潋滟的凤眼,简秋看过去的时候看不出简芯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看见那嫣红的樱唇极为轻微地勾起。 而简秋心里明白,杜氏的反应太不正常了,难道这就是杜氏和简德妃之间的计谋? “只是不知姑姑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来?”杜氏仍旧看着那宫女,笑着问道,心里却是与简秋同样想着,难道现在简德妃就开始行动了么?这宴会还未开始的,天色都未全暗,能妥当? 那宫女约莫二十左右,生的白净,容貌不出挑,却显得稳重,让人一眼可以生出亲切,不会觉得心机深沉。那宫女此刻正顺着杜氏目光所示意的方向看向了简秋,微微一笑,又是对着简秋的方向,欠了欠身子,淡笑着开口说道:“奴婢沐烟,我家娘娘有请简秋简二小姐往莲颜宫小坐,特让奴婢来相请。” 宫女沐烟的话一出口,震撼是此刻偏殿众人的心。 简秋确实没有想到,居然是莲颜宫的那位主子,这节骨眼把她单独叫了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清泠的眼淡淡地扫向杜氏和简芯,看见的是意料之中杜氏僵在嘴角的笑,还有简芯目光审视地正朝她刚好看过来。 而一直候着偏殿服侍着的翩跹宫的宫女蝉儿,脸上也有了几分诧异,脸上的笑容都收了许多,只维持着皮笑肉不笑,朝着那宫女前身福礼:“烟姑姑,这样怕是不妥当吧,如今我家娘娘还未回来,这简二小姐是我家娘娘娘家的表亲,这面都还没见的,就把人带走了,我要如何同我家娘娘交代,不若随后我亲自带着简二小姐往莲颜宫?” 蝉儿的一番说辞合情合理,脸上的笑容淡淡,但是简秋听出来了,那话里的口气分明就是带了几分愤愤,不由得拿眼看向宫女沐烟。 只是沐烟脸上的神色平静的很,笑容不减半分,浅笑着开口:“可是如今德妃娘娘不是不在宫殿之中么,一番说辞是不错,不过,说起简二小姐与德妃娘娘是表亲,难道淑妃娘娘与简二小姐就不是沾亲带故么,这样干等着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再说了,还有简家大夫人简家大小姐在此,淑妃娘娘不过是想念简二小姐了,见一见罢了,不会不放人吧。” 然而蝉儿面色很快的就是被震惊取代,有些不确定地说道:“烟姑姑是说淑妃娘娘?” 蝉儿的重复问话,让杜氏和简芯的心也拎了起来,淑妃娘娘?莲颜宫住着的不是只有一位甄昭仪,昭仪娘娘么,这…… 简秋并没有半分意外,对于这为莲颜宫的主子,说来和她确实是有着渊源的,而由昭仪晋级妃位,是前世后来简秋听说皇帝在晚宴之上宣布的。 如今晚宴还未开始,知道这件事的,当然是主要的当事人才知晓的。 沐烟微微一笑:“这是陛下的旨意,不过是今晨淑妃娘娘请安之时,太后殿下与陛下一同商议决定的,是要再晚宴之上宣布,不过如今已经让我们一众改口了。” 这话让蝉儿脸上原本就是僵硬维系的笑容全部都消失了,抿着唇,有些讷讷地说道:“那真是要恭喜淑妃娘娘了。” 看到蝉儿这么一副表情,杜氏的心也是微微一沉,眉已经缓缓皱了起来,简芯兀自抿着唇不说话。 简秋觉得这一幕真是有意思的很啊,也是,这样出乎意料的事情,不是宫中人,不对,就算是宫中人,也不一定会知晓。 何况蝉儿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翩跹宫没有得到半分的消息,可见这件事定下来的时间有多么的仓促。 一国后宫之中,最见不得的就是专宠,而今老皇帝年事已高,却被一个女人迷得这样的团团转,太后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管,而太后的本姓便是甄,这甄淑妃可是甄太后本家的人,要想拉一个人来相互抗衡,无疑这甄淑妃就是最佳的人选。 当今的皇帝最重孝道,只要是太后的懿旨,皇帝不会不遵照。 这如今的后宫就是这样的热闹,一个是皇帝宠爱的宠妃简德妃,一个是太后作为靠山的甄淑妃,简秋记得,当初甄淑妃在简芳芳进宫之前很得皇帝的喜爱,却是在简芳芳进宫之后,一切都变了样。 这个中的恩恩怨怨,只怕就是不死不休了。 “这时辰是越发过去了,我便先带着简家二小姐往莲颜宫去,若是德妃娘娘问起,便说是淑妃娘娘的意思。”沐烟神色淡淡,笑容熠熠,没有半分的得色。 简秋看到这个沐烟宫女的行为处事,年岁不大,却是有规有矩,可见甄淑妃也是很会用人的。 沐烟已经走到简秋几步之前,对着行礼欠身:“二小姐,随奴婢去莲颜宫,侯府大夫人这会儿正在莲颜宫呢。” 简秋眼里划过一丝了然,看了杜氏一眼,杜氏目光带着莫测的幽深,余光瞥见简芯已经握着茶盅的手几欲将茶盅握碎一般,淡笑着缓缓站起身,朝着沐烟微微颌首,柔声说道:“劳烦淑妃娘娘记挂了。” 话说到这,却是再将目光投向杜氏:“大夫人,您说简秋是当去还是不当去呢?” 杜氏心中暗道真是一只小狐狸,面上只能挤出几分笑,道:“自然是当去的,淑妃娘娘说来也是与你有着表亲关系。” 简秋脸上的笑容越发柔和,态度十分恭顺地说道:“既然是大夫人也这样说了,姑姑,劳烦您领路。” 沐烟笑着转了身,眼里却将众人的神色都收进了眼底,领着简秋缓缓走出了偏殿。 两人出了翩跹宫,走出了一段路,已经上了小径,这是沐烟才放慢了步子,径直走到简秋的身边,微笑着说道:“有一回公孙侯府老太君进宫,见了娘娘便提起了二小姐,说是二小姐长得与公孙侯府的芳仪小姐有八分相似的容貌,娘娘一直想见见二小姐,这回特地央着陛下让二小姐进宫来赴夜宴。” 简秋听到这,眼里微怔,脚步有了一瞬的停滞,转而恢复正常的步伐,侧首朝着沐烟和顺一笑:“简秋还在想如何怎么有了这样的福分,原来是淑妃娘娘垂爱,记得小时候,母亲带着我回公孙侯府,我是见过淑妃娘娘的,淑妃娘娘是个温柔的人。” 沐烟微微一笑,领着简秋继续走着,时不时说些宫中的趣事,甚至时不时地告诉简秋一些宫中的规矩还有禁忌、避讳,以及宴会之上需要避忌的。 简秋微笑着边走着,神色十分的认真地听着,十分配合,心里却是开始思量。 甄淑妃和公孙侯府是走的很近的,甄淑妃与公孙侯府,自己的外祖母,公孙侯府的老太君甄氏来说,是老太君甄氏的表侄孙女,也可以算是她的表姐了。 甄淑妃如今的年岁算起来应该是有二十二岁了,说来前世自己进晏王府成为诸葛晏的侧妃之后,自己便和公孙侯府疏远了,只因老太君甄氏对她失望了,甄淑妃又向来不喜诸葛晏。 或者,准确的说来,太后与当今皇后的关系并不和睦,而甄淑妃投其所好,自然是不愿意和皇后的两个儿子,不管是太子还是晏王,都不会想要有上一丝半点的牵扯。 就这样,前世的自己从母亲公孙芳仪辞世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表姐甄淑妃。 “如今天色还早,这边的小径过去,早些时候的一场春雨,草木沾了水,难免衣裳沾湿,咱们往假山里头走吧。”沐烟的声音清淡的响起。 简秋低低地应了声,便是跟着沐烟一同离了径道,往假山而去。 抬眼看了天色,还有点点的昏色,尚未灰蒙,简秋知道距离晚宴的时辰还很早,尽管如此,进了怪石嶙峋的假山之后,视线多少就暗了下来。 “这里有些不好走,奴婢拉着二小姐一同走。” 下一刻简秋就感觉到沐烟的手透过衣裳握住了自己的手臂,不由得微微一怔,这宫女倒是很细心。 两人没有再多说话,毕竟沐烟仔细在看着前面的路,这可便是平坦的小径可以说说笑笑走着路的。 两人的沉默,让假山外头隐隐传进来的鸟鸣声显得别有一番趣味。 简秋低垂着眼眸,也在看着脚上的路,骤然闻到了一股馨香,而这味道却是不同于单一的花香,倒像是女子的胭脂香。 正皱眉之间,前面的沐烟骤然停下了脚步,低声说道:“有人,好像是德妃。” 简秋听出沐烟语气里的惊异还有不可置信,顺着沐烟的目光看了过去,就看见一抹碧绿的窈窕声音和一道明黄的身影正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那一方的两人明显兀自沉醉着,并未发现此刻假山之中的自己和沐烟。 原本简秋在看见那抹明黄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怪异,然后当那男子侧过面容,正含情脉脉的看着怀中的女子时,那一眼投射进简秋眼中男子英俊洒意的容貌,让简秋心中一个咯噔。 那哪里是皇帝,分明就是太子诸葛辰!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这是送上门来找死的 一阵黄昏的寒风突然吹起,掠过那紧紧相拥的两人,扬起两人的衣袍裙角舞动,两人的周围都没有其他的宫女和太监守着。 微风拂过自我沉醉的两人,径直送进了这方的假山之上,此刻的简秋只觉得遍体生寒,从发肤一直渗透到了骨髓。 这样淬不及防的惊天秘密叫自己撞破,简秋此刻的心神动荡着,双手死死地握着裙摆,已经开始渐渐屏住了呼吸,清泠的目光却是冷静地,静静地看着假山外,此刻正站在水畔垂柳边上的脉脉相望的两人。 “天啊,太子殿下,德妃,这……”沐烟在刚看见两人这样暧昧的举动之后,终于从怔楞之中醒转过来,面色一下子变的惨白。 简秋皱着眉,猛地伸手捂住了沐烟的嘴,用眼神示意沐烟,却是无声缓慢地用口型说着话:“不要出声,周围定有人。” 沐烟在惊讶的脱口而出之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一定是有人看守着,而他们显然没有想到假山是四通八方的,也不会料到有人会在这时候路过这偏僻的湖畔。 好在这样抬眼之间,两人不过在几十步开外,假山正好掩住了简秋和沐烟的身影,只是刚好透过孔缝看见了两人。 简秋凝着神,渐渐的,假山之中简秋和沐烟的气息都平定了下来。 太过于静寂,却是让那方两人说话的声音竟是隐隐传了过来。 隔着孔缝,简秋可以看见简德妃那张妆容精致,五官小巧却柔媚得让人心动,那眼眸流动之间,有着盈盈的如水波般的流光溢彩,让人沉沦,何况此刻那样的一双桃花眼正泛着点点的水光。 随着美丽的女子微微抬首之间,发鬓之上别着的步摇轻轻晃动,似乎晃得那英俊年轻的太子诸葛辰的星眸之中越发柔情款款。 若是没有记错,简德妃今日应该是二十一二的年岁,只是常年宫中的锦衣玉食,那一张保养得体的容貌看上去依旧是那样的吹弹可破,竟是乳十六七的少女一般。 简秋听见简德妃柔媚的声音带着几分哀泣,几乎要泫然泪下:“殿下,我该如何是好,我们又该如何是好,我有了身孕啊。” 诸葛辰看着怀中的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一颗心早就酥了,不由得伸手轻轻地抚上简德妃那姣好如美玉般的面容,声音极尽温柔:“我的好芳儿,你且忍耐,父皇如今年岁已高,尤其今年来,我便是时常听母后说起父皇身子一年不如一年的,我贵为太子,这皇位将来便是我的,只要忍耐,我们的将来就是美好的。” 然后简德妃却是一把握住了诸葛辰的手,目光就那么炙热地看着诸葛辰,哀伤地说道:“话虽如此,可是我还要等多久,如今我有了身孕,这孩子,你该知道是谁的,皇上都多大的年纪了,早就不能人事,你……你难道要让孩子叫那个人……” 简德妃的话还没有说完,诸葛辰却是低头径直用唇封住了那张娇艳欲滴的樱唇。 片刻的挣扎之后,有低低的呜咽声传来,然后便是转为嘤咛声。 看着两人忘情相吻的一幕,假山里头的沐烟不由得刷就是红了脸,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敢屏住了气息,心中一惊是被方才两人的那样一番对话震惊的如惊雷击打在脑海之中一般。 简秋一双黛眉紧锁,看到此刻两人这样的胆大妄为,还有方才那样的话。 那一番话已经是非常的明显了,那孩子分明就不是当今皇上的儿子。 而今天的意外撞见,简秋才终于知道这皇家的人真的是各个都是极度能装的很,前世以来,太子诸葛辰给她留有的印象,长相继承了皇家一贯的姣好容貌,儒雅随和,生性洒然,尽管确实不是一国皇帝之才,却是极为重视亲情,再后来明知道诸葛晏是要至自己与死地,却是笑着说既然是他要的,他就给他。 而如今这样,分明就是秽乱后宫,这可是他父亲的女人,有了苟且不说,竟然还让怀上了身孕,这大不孝,这分明就是将皇帝的尊严踩在脚下。 简秋一开始也觉得十分蹊跷,当皇帝还是渊王的时候,渊王极度信佛,一次卜卦,说是三十方可成家,硬是说服了先皇帝,三十岁才娶妻,而之前更是没有一个子嗣。 后来成婚之后也是迟迟没有孩子,直到三十九岁的春秋才传出了王府侧妃有了身孕,这个孩子是渊王期盼了很久的之后迎来的生命。 有了第一个身孕的消息,第二年便是传来了王妃,当今的皇后也怀上身孕的消息,随后便是侍妾。 终于,盼望的新生命一个一个的即将降临。 然而渊王没有想到,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后便是体弱多病,养到了三岁终于还是不幸离开了人世。 如今的太子正是如今的皇帝,当初的渊王的第二子。 似乎命运总是在和渊王开玩笑,第三个侍妾生下的孩子依旧孱弱,甚至没有能熬到满月就那么去了,后来一年之后又传来王妃有喜,这便迎来了诸葛晏的出世,原本三皇子的早夭,未至满月,根本不能入皇家碟册,诸葛晏便是后来的三皇子。 而怪异的事情自诸葛晏的出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王府降生的孩子仍旧是有夭折有存活的。 如今算来,渊王先后有过十几个孩子,而如此康健存活的,不过是屈指可数。 因为长子的早夭,当今的皇帝对太子有着别样的感情,尽管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皇后所出两子,二皇子诸葛辰,三皇子诸葛晏,诸葛晏更甚一筹,然而,诸葛辰终究年长诸葛晏两岁,堂堂正正的嫡长子。 自古立嫡为首要,嫡中立长更是祖制。 如今,当今的皇帝今年已经六十一岁春秋,在简秋看来,应该说大多数人看来,已经是极难再让女子怀有身孕了,她本身便是钻研医术之人,虽不是精湛,却是这样的常理十分懂得。 当然并不乏有意外的例子,民间也是有老来得子只说的,而现下知道了真相,简秋很清楚,简德妃正是利用了这点哄骗了皇帝。 而太子诸葛辰,性子懦弱,如今不过弱冠之龄,她不知道简德妃和太子这样的关系到底维持了多久,而如今看来,太子诸葛辰的心魂都落在了这个美丽的宠妃身上。 对于后宫女子来说,皇帝的宠爱永远只是一时的,只有子嗣才是依仗,百年之后,皇帝薨逝,没有子嗣,自己的下场无非就是殉葬或者老死庵堂,这对于简德妃这样在宫中曾经呼风唤雨一时的女人来说,怎么可能甘心。 既然皇帝已经不能生育,那么这后宫之中能搭上关系的便是太子。 能在两父子之间左右逢源,在深宫之中安身立未这样久,甚至皇后都蒙在了鼓里,这样的女子近若妖。 猛然间,简秋想起了前世诸葛晏曾就满目厌恶地说过太子他根本就不配当太子,联想到前世后来简德妃的难产,还有太子之后的越发颓丧。 而太子诸葛辰对于诸葛晏一直都是无话不谈,只怕是酒后将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心里来来回回想着,简秋的心冷沉着,眼里却是闪动着光芒,这样可怕的深宫女子,如果真的和杜氏联手,那么对她来说,就算可以应对,却是一个麻烦,必须想法子让她们不能凑到一块去。 想着,简秋看了眼此刻依然结束深吻的两人,却是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而天色已经慢慢灰朦,简秋我这沐烟的手明显可以察觉到汗渍,沐烟是在紧张和担心。 是了,出来了这样久,甄淑妃迟迟看不见沐烟带着自己去莲颜宫,加之原本就是和简德妃不对盘,再在这假山之中待下去,绝对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一旦甄淑妃派人来寻,势必会寻到这处,那么那时候简德妃发现自己藏匿在这处。 她就不信,简德妃不会想到深处,何况这样的事情,宁可杀错也决不可放过。 抿了抿唇,清泠的眼眸越发的平静,四下找寻着,却是没有别的退路,咬了咬牙,握紧了沐烟的手,凑到沐烟的耳边,低声说道:“咱们往回走。” 沐烟也是着急着,简秋想到的担忧她自然也想到,一到按着简德妃的心性,这样的事情被她们撞见,别说死,只怕是要生不如死了。 如今之计,也只有按着简秋说的,便是低声嗯了声。 简秋深深看了一眼那处的两人,此刻还是轻易绵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可悲,她不信简德妃对诸葛辰会是真心,而对于诸葛辰这样一个重视亲情之人,却是最终做出这样的事,这份情至少有着真的,只是却让人觉得可恨、可笑、可悲。 已经定了心思,简秋和沐烟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回退,走出几步之外,便是到了假山的宽敞之处,简秋却是眼里闪过一抹寒光,下一刻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发鬓之间佩戴的银簪子,这可是她特地带着进宫的。 原本想要借机试探诸葛逸,如今看来,有了更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这簪子落在简德妃手里似乎是更好的去处。 想要至她死地或是生不如死,那么她就没必要留情。 猛地将银簪子拔出,弯下身子,朝着那假山深处方才退出来的地方掷去,抄手捡起石头,发狠地砸去。 马上就有响亮的声音响起,一下子就惊醒了相依偎的两人。 简秋疾步往后去,身后遥遥传来了简德妃厉声的呼喝:“谁在那里?!”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倒打一耙脱身 空气之中,都仿佛都在这一声,带着凌厉的呼喝之下凝结,让人呼吸一紧。 沐烟在方才被简秋突然一推,朝前踉跄了一步之后,才站稳了身子,就听见了假山之中,石头敲击所发出的的剧烈响动声,面色已经白了白,如今又听见了简德妃那一声分明带着狠厉的喝声,想起这后宫之中口口相传,这位看似柔美的简德妃,那一套手段实在了得。 喝声之后,就是一阵的脚步声已经纷沓地往她们这边来了,沐烟越发握紧了手,知道现在不是追究怎么莫名的会有石头的巨响声。 在方才简秋推开沐烟的时候,是趁着沐烟没有发现快速完成自己的目的,此刻,简秋拉着沐烟的手,低声急切却吐字清晰的说道:“烟姑姑,咱们得快些出去了。” 沐烟无声点头,一把拉紧了简秋的手,对于皇宫的假山她还是比较熟悉的,听见了已经有人进入假山,大概的位置,是另外的一边假山空洞,咬了咬牙,这样估摸,原本的路还是安全的,当下没有犹豫,拉着简秋往来路撤了出去。 走到出口的地方,骤然有脚步声传来,沐烟急急拉住简秋,快速地避开暗角,一颗心却几乎要跳出了胸腔一般,从喉咙口跑出去。 来人是敌是友? 简秋和沐烟无声对视一眼。 稍微平定了思绪,然后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想,前有人,后有脚步声,如今她们竟然是被堵在了中间。 饶是稍微平定的思绪,沐烟也不过是在这皇宫之中短短两载,一直都循规蹈矩的,如何遇到这样的场面,现下只觉得冷汗透背,一颗心都是拔凉拔凉,心底一直有个声音,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接着灰蒙的天色,又是长处在晦暗之中,简秋看出来了沐烟现在是慌乱了,只是简秋却是前世见多了这样的场面,跟在诸葛晏的身边,这样的生活根本就是司空见惯。 既然她敢这么做,自然是会收场。 一双清泠的眼,没有慌乱,只有幽深的让人看不清千年仿似不动的眼眸之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简秋握紧了沐烟的手,微微一笑,看的沐烟竟是一时间有些怔愣,看到那样的一双平静的眼瞳,莫名的沐烟都觉得心口的窒息渐渐有了纾解,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了。 感觉到握在手里那沐烟的手已经没有那么的冰凉,简秋抿着唇,如今后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么肯定是简德妃的人,倒是现在出口处的人并不多,或许不会是简德妃的人。 这样想着,简秋便是微微欠出身子,一双眼冷静地朝出口处看了出去。 目光过处,就看见一袭湛蓝色的身影,那人正背对着自己,身前一个太监正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于此可见,那身穿湛蓝色锦袍的人,身份绝对不会低。 而不管那人是谁,看样子不会是简德妃一伙的。 简秋抿着的唇微微松开,缓缓地舒了口气,转身朝沐烟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咱们出去。” 说着,便是拉着沐烟径直从那假山闪身出来。 沐烟的心还忐忑着,还没说些什么就这么被简秋拉了出来,只觉得惊魂未定。 只是哪里有时间让沐烟缓气,简秋快速低声说道:“咱们要快些离开了。” 沐烟凝着眉,兀自点了点头。 “是你?”骤然间,一道男声响起。 简秋微微蹙眉,下一刻便是看了过去,却是见方才那背对着自己的男子已经转过了身来,而他身边方才还和他在一起的太监已经没有了身影。 一身的祥云文案湛蓝衣袍,墨发半冠起,一半披散而下,那雕刻玉琢般俊美的面容有着几分稚嫩和成熟相间的朦胧,而眼眸之下的那朱砂痣,却衬得眼前的少年越发的容貌英俊夺人。 此刻,诸葛钰那狭长的眼微微眯起,抿着薄唇,带着审度地看着简秋,目光随即略过简秋身边的沐烟,那宫女眼里的慌乱,诸葛钰并没有错看,而后头似乎还有不少的脚步声,这人惹了什么事? 沐烟怎么会不认得眼前的人,当即就赶紧行礼:“奴婢参见钰王爷殿下,殿下吉祥如意。” 简秋心里微微惊诧,原来是他,却是只能快速地福了身子,开口道:“钰王爷吉祥,简秋方才迷了路,此刻正急着赶去莲颜宫拜见娘娘,这就不多留了。” 说着就要转身,却是听见了诸葛钰带着几分嘲讽的口气响起:“这样拙劣的说辞,你觉得我会信?” 简秋脚步一顿,沐烟却是身子已经开始微微的抖动。 不能再久待下去了,只要没有让简德妃抓到现行,不管诸葛钰说还是不说,都不是最主要的,何况,诸葛钰一个王爷,怎么会见过简府的小姐,还分得清大小姐还是二小姐,再说,有那簪子在,简德妃信不信又是一回事。 思想间,简秋微微侧身,洒然一笑:“不管钰王信还是不信,这都在钰王,告辞了。” 说着,不管许多,同着沐烟快步离开了。 诸葛钰看着两人快速就消失不见身影的方向,英挺的眉已然皱紧,漆黑的眼眸闪过凝色,几次相遇,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少女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并不简单。 “快去那边看看。” 有太监焦急的声音从假山里头传了出来。 诸葛钰循声看了过去,就看见有太监已经闪身出了假山,那出来的方向,倒是和简秋一样。 太监一出来就是张头张望地四下搜寻着,目光很快就捕捉到了诸葛钰,一下子就认出了诸葛钰,当即就行礼问好,心里十分忐忑,难道方才的人是这位祖宗。 “奴才见过钰王爷,钰王爷吉祥如意。” 诸葛钰看出来他们分明就是在找人,淡淡开口:“看你们的样子,是在找人,找什么人?” 一听诸葛钰这话,太监低垂的脸上,那双眼睛转了一圈,心却是微微淡定,看样子应该不是这位祖宗,当下就是垂着首,恭敬地答话:“钰王爷误会了,奴才不是在找人。” “不是在找人?”诸葛钰冷冷哼了一声:“本王看来是不想说搪塞本王的吧,那方才的‘快去那边看看’,看样子是本王听错了不曾?说!你是哪个宫的?好大的胆子啊……” 太监一听到诸葛钰明显带了阴沉的话,双脚一软,当即就跪在了地上。 心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遇到这祖宗了,谁不知道如今在陛下跟前最受宠的除了德妃娘娘就是这位回宫不久的钰王爷了,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是聪慧过人,在众皇子之中非但样貌最为出挑,就连文武修识都是佼佼者,这个祖宗他是吃罪不起的。 然而,太监抖着身子一时间不敢回话,他在思想到底要不要说出德妃娘娘派他来的。 “瞧瞧,这都什么德性!钰王爷问话,如实答不就好了。” 女子柔美的声音响起,下一刻就是从假山之中,袅袅摇摇地走出身姿窈窕的简德妃。 简德妃对着此刻神色淡淡的诸葛钰欠身行礼,虽然她贵为妃位,在大岳,王爷的品阶比妃子要高,除非她是皇贵妃,当下和声说道:“钰王爷吉祥如意。” 在简德妃出现的一刻,诸葛钰心里却是不耐烦的,对于这个妖媚的女子,他心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好感,有的只是厌恶,然而他可以很好的掩藏,正如现在可以笑着应话:“原来是德妃娘娘,这礼,钰不敢当。” 简德妃言笑晏晏,然而在侧了身看向此刻还是匍匐在地的那个太监,笑容瞬息隐没,声音冷冽带着怒气:“你这样的蠢货居然还是本宫宫中当差,还不下去,还在这里丢人现眼作甚,不就是替本宫寻本宫的猫儿,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自去领罚。” “是,是,娘娘教训的是,奴才该死,奴才这就下去领罚。”那太监抖着身子,头也不敢抬,就那么跪着往身后的假山退了回去。 这样的话不过是让双方都有台阶下罢了,诸葛钰不会去严苛的追根究底这话是真还是假,是真是假,在他看来,已经是心中有底了。 俊美的面容之上已经收了怒气,诸葛钰淡淡地说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知道娘娘丢失的猫儿可找到了。” 简德妃面上笑温婉柔美,话语也是轻声和顺,却微微蹙起了黛眉:“竟是还未寻到,倒是不曾想,怎么钰王爷会在此处。” “原本在皇后宫中,却是父皇差了人来唤我,只是路过,便是遇到这张目张脑的太监,才多停留了。” 诸葛钰说完,就见小径之上,太监总管汪全快步走了过来,见竟然是简德妃也在,赶紧行了礼,这才有些焦急地说道:“哎哟,钰王爷呀,您快随老奴去乾元宫吧,圣上正等着呢。” 汪全的话,让简德妃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微微笑道:“倒是那不知死活的奴才耽误了钰王爷,那王爷快请去吧。” 诸葛钰目光轻轻掠过简德妃一眼,平静地说道:“希望娘娘早些找到您的猫儿。” 说完便是抬步往前走。 简德妃抿了抿唇,终于问道:“倒是不知道,方才钰王可见到了其他人。” 诸葛钰顿住了脚步,心中已经有了论断,然而开口的话却是:“不曾见过。” 看着已经渐渐走远的诸葛钰和太监汪全,简德妃脸上的笑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娘娘。”假山之中传来了太监的声音,简德妃侧身,就见一个小太监凝着面色,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了简德妃的眼前:“在里头奴才找到了这支簪子。”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最好就是狗咬狗 简德妃阴沉着面色,那柔媚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戾气,将太监举到自己跟前的簪子接了过来。 往日魅惑人心的桃花眼,此刻除了阴鹜别无丝毫,看着手里的簪子,沉声问道:“人呢,找到人不曾?” 那小太监面色也是十分凝重,却是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奴才不曾看见有人。” 简德妃蹙着眉,陆陆续续的从假山之中走出来几个太监装扮还有宫女装扮的人,都站在了简德妃的跟前,低着脑袋,低声说道:“娘娘,未曾发现有人。” “废物!”简德妃一张俏丽的面容因为恼怒而带起的狰狞,让整个面容有些扭曲,拂袖冲着几个宫女太监就是一声娇喝:“本宫养你们有什么用,让你们守着,结果让别人到了眼皮子底下不说,听见了声响还半个人影都寻不到,回去都给本宫等着受罚。” 几个宫女太监越发低垂了脑袋,眼里都是惶恐不安,不由得一众伏跪在地:“娘娘息怒,娘娘饶命啊。” 他们其实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家的娘娘要他们守在外头还不让人进去,只让关注着外围的一切。 而内围,自然有娘娘的贴身宫女看管着。 简德妃冷冷地看着他们伏地求饶,心口的火气腾腾,却是压了回去,对于方才自己是和太子诸葛辰幽会的事情,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 那捡着簪子的太监,咬了咬唇,索性大胆地抬起头来,开口说道:“看那簪子的样式,不像是宫中宫女所会佩戴,更别说是哪一宫的主子了,娘娘不妨仔细看看,或许能从簪子之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简德妃略略挑眉,多看了那人一眼,这些人都是自己的贴身宫女梅兰选的,看着人倒是有点胆色,不由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太监微微一怔,却是如实回答:“奴才小和子。” “小和子……嗯,本宫记住你了。”简德妃淡淡看了太监小和子一眼,目光收回落在手里的簪子之上。 这时候,从另外的一条小径道缓缓走过来一抹纤细的身影,慢慢走近了简德妃的身边,正是简德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梅兰。 梅兰看见此刻匍匐跪了一地的人,没有多看一眼,径直凑到了简德妃的耳边,低声说道:“奴婢已经领着殿下往另外一头离开了,此刻已经妥当了。” 简德妃微微颌首,便是将手里的簪子径直递给了梅兰:“给本宫好好看看这簪子,仔细有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诺。”梅兰应声接了簪子,此刻天色灰朦,不由的微微抬高对着苍穹,梅兰眯着眼睛细细打量。 端详了片刻,将簪子重新移到了简德妃的跟前,低声说道:“娘娘看这处。” 简德妃听闻目光朝着梅兰投去目光。 “娘娘看见了么,这上头刻了一个字,芯。”梅兰低声说道,压低的声音只有两人才听得见。 简德妃眯了眯夺目的桃花眼,淬着殷红豆蔻,白皙无暇的手将簪子取了过来,细细抚摸着那字体凹凸的地方:“芯……” “这银簪子不是宫中的所有,奴婢看来,倒像是订做的,能刻着这样字的只怕是闺中女子所有的贴身物饰。” 简德妃勾了勾唇,眼底流泻出一抹阴光:“现在什么时辰了?” 梅兰没有想到简德妃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抬眼看了天色,答道:“估摸着有酉时三刻了。” “回翩跹宫。” …… 翩跹宫。 此刻的偏殿之内,外面的天色灰朦,里头已经开始掌起灯。 杜氏手里的茶水换了一杯又一杯,却是迟迟不见简德妃的身影。 简芯也是等的十分的不耐烦了,不由的搁下了手里的茶盅,目光示意杜氏。 杜氏不由得微微一笑,朝着正掌完灯的宫女蝉儿说道:“姑姑,不知道娘娘到底什么时候要回来呢?这如今快到戍时了,午宴戍时二刻便要到场的,这……” 蝉儿心里也在打鼓,原本娘娘是有说过大抵酉时三刻就要回来的,如今这显然是晚了。 尽管心里疑惑,蝉儿却是得堆着笑,回答杜氏道:“夫人别着急,这娘娘去的是皇上那儿,原先是有说过估摸酉时三刻回来,如今迟是迟了些,不过总不会耽误夜宴的,夫人且安心,不若奴婢出去看看吧。” 杜氏也是一脸的笑容:“那就有劳姑姑了。” 蝉儿笑着出了偏殿,便是朝外走去,才走了进步,就看见了一群宫女簇拥着一道碧绿窈窕的身影这款款而来。 一眼自然就看出来是简德妃,蝉儿赶忙迎了上去:“娘娘。” 简德妃看了蝉儿一眼,微微皱眉:“你怎么出来了,她们走了?” 蝉儿眉眼低垂着,恭敬地回话:“没有,简府的夫人和小姐都还在偏殿。” 简德妃这才松开了皱紧的柳眉,随手挥了挥手,身边扶着简德妃的梅兰自然明白简德妃的意思,当下朝后面的人比了比手势。 宫女们看见了,都往后退开了好几步。 简德妃上前,站在了蝉儿的面前,低声说道:“把头抬起来,我有话问你。” 蝉儿觉得十分奇怪,却是听话地抬起了头。 “我问你,方才她们可有离开过偏殿?” 蝉儿如实答道:“是有离开过。”说到这,蝉儿想起一事来,继续说道:“对了,娘娘,简府二小姐方才让莲颜宫的那位遣了贴身宫女沐烟过来领走了。” 简德妃微微一顿,低声问道:“简府二小姐,简秋?” 蝉儿点了点头,却是觉得哪里不对。 是了,按着娘娘的脾性,往常不应该是会恼怒才对的啊,这如今的看着倒是没有怒火? “那简芯有没有出去过?” 蝉儿见简德妃又问,想了想说道:“有的。” “出去了多久?” “有半刻钟,说是肚子不舒服。” “不舒服?你跟着去了?” “不曾,原先奴婢是领着去的,随后简家大小姐让奴婢不必守着,奴婢便离开了。”蝉儿一五一十地回答。 简德妃骤然眼底闪过一抹深色,继而恢复了平静,淡淡说道:“你先下去吧,本宫和梅兰自去偏殿。” 蝉儿低下眉眼,恭敬应声。 “梅兰。” 听见简德妃唤自己,梅兰这才走上前,半扶着简德妃。 “小和子。” 那一群跟在身后的人,太监小和子听见简德妃居然叫他,赶紧就走了出来,行礼开口:“回娘娘,小和子在。” 简德妃深深看了一眼小和子,示意梅兰。 梅兰朝身后的一众人说道:“娘娘说过的话都记得吧,自去领赏去!” 所谓的“领赏”,众人都明白的很,抖了抖身子,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只要不是简德妃亲自开口让她们去,如今是梅兰代说,那就已经是开恩了,至少挨了板子之后不会扣月钱。 “诺,谢娘娘赏。”一众人战战兢兢地应了声。 “小和子,你随本宫一同来。” 简德妃不看小和子,只是搭着梅兰,抬起步子朝偏殿的方向款款而去。 蝉儿却是一头的雾水,看了身后被留下的一众人,总觉得这方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她知道现在不是多嘴问的时候,站直了身子,想起了早先简德妃交代自己的事情,兀自忙去了。 杜氏眼见着蝉儿去了许久了,倒是没有见回来,转眼朝门外看去,殿门外站着两个小宫女,不见别人的影子。 也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简德妃既然是皇上叫了去,只怕说不准皇上留着一道同去夜宴也说不准,那她们母女两就这么干坐着算个什么事。 简芯搅着手里的帕子,心里想的却是别件事。 甄淑妃竟然这样堂而皇之地跑到这翩跹宫来要人,可见对简秋的看重,凭什么这简秋有这样的荣幸,而她和母亲就要在这儿干等着。 两母女的心思各自想着,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小宫女恭敬的声音:“娘娘。” 杜氏和简芯顿时各自对视一眼,便是循声望了过去。 就见简德妃摇曳着身姿已经抬步走了进来,笑容雅淡,恰到好处。 杜氏和简芯已经站起了身,低眉顺眼地行礼,笑说道:“给德妃娘娘见礼了,娘娘吉祥如意。” “没的这么见外,都是一家人,从前本宫还是女儿家时,没少受夫人的照顾,这礼免了吧。”话说这么说,简德妃却是缓缓地挪着步子到杜氏的面前,直到杜氏把礼行了齐整,才虚扶了一下。 杜氏一站直身子,便是看见了简德妃那张美貌柔媚的精致面容,和印象之中那个曾经腼腆的少女竟是怎么也对不上了,不由得微微一怔,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惊怕,这便是麻雀变成凤凰之后的蜕变,竟然是她丝毫都认不出过去的影子了。 简德妃却是笑着说道:“瞧本宫,竟然这么晚才来,让两位等了这么久,方才听蝉儿说了,这边上这位便是芯表妹吧,快,抬起头让本宫好好瞧瞧。” 杜氏看简德妃一脸的笑意,眉眼弯弯,那双夺目的桃花盈盈华光,面色如春,十分的和善,不由暗笑自己方才见鬼的怎么会觉得害怕,不由得朝身边低垂着眉眼的简芯说道:“女儿,抬起头来,让娘娘好好瞧瞧。” 简芯低声应是,缓缓抬起了脸庞。 当两人四目相交,简德妃心底却是微微一沉,眼里极快的闪过一抹阴狠,快到简芯想要捕捉却是已经消失不见,简芯的心中却是泛起了一丝不安。 正文 第八十七章 阴谋 四周有一瞬间的寂静,就连烛火发出“啪”的一声低沉的响声都能听的清楚。 简芯心口觉得莫名堵塞,明明眼前的简德妃神色柔和温婉,却是怎么也望不见底,这是一种本能的戒备。 终究没有对视很久,只是一会儿,简芯略垂下眼睫,显得低眉顺眼,心中已经对简德妃有了戒备之心,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比之自己虽然要逊色几分的容貌,然而神色上的柔媚还有那双蛊惑的桃花眼,无一不在昭示着,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简芯开始审度,母亲这次究竟是不是与虎谋皮,这眼前的人哪里有自己母亲杜氏原先所说的半点影子,分明就是脱胎换骨一般。 简德妃静静地打量着,时间竟是有些长,连杜氏莫名的都觉得有些不安。 正在局促之间,简德妃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哎,瞧瞧本宫,竟是看了这么长的时间,不过说来,本宫过去在简府小住的时候,也是见过芯表妹的,当时芯表妹的样貌就是在一众人之中是最为出挑的,模样水灵的,让人看了就是心生喜欢。” 简德妃说着,便搭着梅兰的手,越发朝简芯走近,竟是径直站到了简芯的一步之前,仍旧挂着温柔的笑说道:“这如今过去也有五六年的光景了吧,芯表妹一直年岁小,不曾来宫中赴宴,今次是头回,也总算是让本宫和芯表妹重新叙叙表姐妹的情意,别说女子十八变,按着本宫看来啊,这芯表妹如今不过才十三岁的年纪,这已然是倾国倾城的容貌了,本宫方才可不是就看呆了,想想这若是待到那十八年华,又不知道该如何的貌美了,夫人好生福气,将来不可限量啊……” 这一番话,简德妃又是这样温柔情意深深的口气,听的杜氏心里说不出的舒畅,何况还是简德妃这样的一个美人亲口说出来的赞赏,不自觉间嘴角的笑的弧度又是扬高了几分,就连眼里也是有了骄傲的神色,笑着开口道:“娘娘说的哪里话,这芯丫头再怎么好看也比不上娘娘的,以后还希望娘娘多多照拂才是。” 扶着简德妃的梅兰,一眼就将杜氏的神色收进眼里,却是下一刻垂下眼,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多多照拂? 简德妃的笑容越发深了,却仿佛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仍旧笑着看着简芯,不住地微微点头:“夫人别诓本宫,这芯表妹的样貌呀,不是本宫胆大,说一句咱们的良心话,这东宫之中的那几位没有一位能比得上芯表妹的。” 东宫! 杜氏这下真的是一怔,转而十分不确定地看着简德妃,却是见简德妃神色自若,笑意如常,眼里也没有什么别样,杜氏心里一阵的狂跳。 “若是夫人有意,本宫看啊,这芯表妹将来的去处,本宫希望能帮上一帮,毕竟将来谁照拂谁还是没有个准的。” 这下杜氏真的是心头一阵狂喜了,完全已经是被简德妃的话说的仿若飘飞在云端一般,连忙笑说道:“这如何当得的,芯丫头哪里会有这样好的福分,不过若是娘娘愿意照拂,这就是芯丫头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简德妃笑意款款:“夫人这是哪里的话,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简芯没有再看简德妃的神色,然而这样的一番话,听在她的耳里,这分明就是大大的不妥,虽说都是简氏一族,历来一荣皆荣这话不错,可是这简德妃能在后宫站稳脚跟,还是宠妃,不可能头回见许久不曾再见的远亲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太热情和熟稔了! 而母亲,只怕已经是乱了方寸了,那样的一双眼还有笑,太能鼓动人心了。 掩在袖袍之下纤细的手不由的握紧,简芯心头一阵的着急,抿紧着唇,想了又想终是开口:“娘娘这话便是真的体贴简芯了,只是简芯从未有过入太子府的心思,凡是还是随缘。” 杜氏不由一愣,一时有些尴尬地看向简德妃,简芯这话说的是在理,只是,这也算是当面拂了简德妃的好意了。 简德妃却是丝毫不见生气的模样,甚至还是将手离了梅兰,径直握起简芯的手,轻抚着,笑说道:“芯表妹说的也是,这因缘嘛,随缘是自然的,再说了太子妃才去了没有多久的时日,不急,不急。” 简芯眼里闪过凝色,却是嘴角勾着浅笑,没有再应声。 简德妃渐渐地放开了简芯的手,目光却在下一刻锁上了简芯的发鬓之上那一只翠绿的簪子,不由的开口道:“芯表妹这簪子真是别致的很,这宫里头倒是没有过这样的样式,想来是定做的吧?” 杜氏一听这话,看了眼那簪子,笑说道:“娘娘看的不错,这是闺房女子家定做的。” 这样的簪子,杜氏娘家原本就是富贾之家,简家也好不逊色,再加上如今的简芯那是简家的长房嫡长女,又生的这样的容貌,乖婉的性子,什么好东西简芯会没有,虽不比皇宫,然后这样式确实是新奇的。 “本宫想来倾颜公主再过几月便是及笄大礼了,正愁着没有好的礼送去,如今看芯表妹这样式倒是极好看,可否暂且取下让本宫的贴身宫女瞅瞅,到时候让宫中的首饰描摹师参考参考?” 杜氏一听简德妃这话,并没有深想,毕竟这确实是宫外的新奇,当下就笑说道:“娘娘要看,没有什么不适当的,芯丫头取下来便是,若是娘娘喜欢,我让描摹这簪子样式的画师到时候多画一些图样给娘娘送来。” 简德妃明媚的桃花眼光彩照人,笑意盎然:“那真是要劳烦夫人了。” 一旁的梅兰还低着眉眼,心中冷笑,真当是主子看上着样式了,宫里什么样的东西没有,别宫就算没有,这翩跹宫怎么也不会少了去,不过是找个由头要确认一件事罢了。 简芯听见杜氏已经答应了,少不得要取下发鬓上的簪子。 “梅兰,还杵着干什么?”简德妃淡淡地说道。却是转了身已经朝着偏殿的上座走去,缓缓坐下之后,这才好像恍然一般,笑说道:“哎,瞧本宫,这如今有了身孕呀,人竟是这般的不记事,这许久没有见过夫人和芯表妹,叙旧之下,居然忘了请坐,快快,夫人和芯表妹都坐下吧,快别站着了。” 杜氏原本是觉得有些脚酸的,然而简德妃那方才的一席捧上天的话,勾起了自己心中一直打着的心思,高兴之余,哪里还记得这些不必要的。 简芯微笑着将簪子递给了梅兰,这才重新落座。 已经有小宫女上了茶,简德妃端起茶饮啜了一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杜氏闲聊着,简芯只是安静地坐着,心里却开始觉得怎么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却一时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猛然之间,简芯顿时一个激灵,是了,怎么简德妃从一开始之后,只字片句都没有提起过简秋,母亲不是原先和简德妃都说好的么。 难道这都对她保密? 简芯兀自想着,梅兰方才带着簪子到灯火之下仔细打量了,甚至取了笔纸描摹了下来,这会儿走到了简德妃的跟前,恭敬地说道:“娘娘的吩咐,奴婢已经办妥了。” 简德妃淡淡地看了梅兰一眼,嗯了一声:“那快些将簪子交还给芯表妹。” “诺。”梅兰应着,便是满脸挂着恭顺的笑朝着简芯走去,温顺地说道:“奴婢替简家大小姐重新带回去吧。” 简芯不好拒绝,笑着说道:“那便是有劳姑姑了。” 这时候,外头走进来一个太监,伏跪在地,恭敬地说道:“奴才小和子给娘娘,夫人还有小姐请安。” 简德妃看向那跪着的小和子,淡淡道:“什么事?” “回娘娘话,,时候不早了,快戍时一刻了,娘娘是否准备准备往昭阳殿去赴夜宴?” “原来都这时辰了……”简德妃沉吟着,侧目看向杜氏笑说道:“方才答应了皇上,本宫还要再往乾元殿去,就不能与夫人同去昭阳殿了。” 杜氏一听,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原本想着和简德妃要是一同出现,那可是长面子的事,也能让简芯好好露一次脸,如今既然不行那也是没有办法,赶紧说道:“既是应了皇上,臣妾与芯丫头自去昭阳殿便是了。” 简德妃眼底现出几分歉意:“实在是不巧了。” 说着,简德妃朝着跪着的小和子吩咐:“你好生带着夫人和芯表妹去昭阳殿,半点不能有差错,记住了么?” “奴才记住了。”小和子伏地恭敬地说道,那眼却是分外的晶亮。 杜氏和简芯已经站起了身,简德妃也不留她们,杜氏与简芯对简德妃又是行了礼,这才由着太监小和子领着走出了偏殿。 梅兰跟着出去,之后又折了回来,简德妃听见脚步声,抬眼看见梅兰,问道:“外头的人都支走了么?” “都支走了。” 这时,简德妃将手里的茶盅,重重地放在桌上,脸上的笑荡然无存,冷声说道:“可看清楚了?” 常年跟着简德妃,梅兰自然听出来简德妃问的是簪子的是,凝着眉点了点头:“看清楚了,那上头的刻迹和那银簪子上的一样,刻着字样相同的芯。” 简德妃冷冷一笑:“这简芯将来真真是不可估量,可惜,她不该犯在本宫的手里!” 梅兰一听,不由问道:“那原先的谋划,娘娘打算……” “照旧,既然答应了杜烟云的,本宫从来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那简秋算她倒霉,不过,如今要加上简芯,明白了么?”简德妃眯着眼,睨着梅兰。 梅兰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渣男就是讨厌 桃花眼般明媚的眼眸之中,迸射出一抹凌厉,姣好如玉的面庞之上带着霜雪的冷凝,简德妃一手若有似无地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太医院的数位数一数二的太医都一一为她诊断过了,如今她已经有将近三个月的身孕了。 一直以来,为了保持婀娜的体态,她对饮食一向很讲究,以至于让如今的小腹越发显不出形态来。 简德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地抚摸着,嘴上却是漾起了一抹阴测测的笑。 方才杜氏的那方神色,她看的一清二楚,尤其是在自己提及东宫之事时,那杜氏的神色都放着精光。 分明就是希望自己那美貌的女儿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 若是一般的蠢人有貌无智,她倒是可以考虑将简芯收做自己手中日后制衡太子的棋子,偏偏杜氏和简芯在自己放出那样的诱惑之后是两种态度,要么这简芯就是真的没有这肖想,要么就是心机深沉。 而能是杜氏养出来的女儿能没有野心?当初自己的生母就告诉她,这杜烟云就是极有想法的女人,让她看着早晚简家的当家主母要换人,这如今不已经是换人了么。 太子是将来大岳朝的皇帝,后宫自然会有佳丽三千,如今自己还能迷住太子,还有肚子里这个筹码,那么来日呢,像简芯这样包藏祸心的丫头,偏偏又生的倾国倾城,现在不斩断,日后一定会是绊脚石。 至于那个未见过的简秋…… 简德妃看向梅兰,淡淡开口:“去把蝉儿叫来,本宫有话再问问她。” “诺。” 蝉儿疾步走近偏殿的时候,简德妃正在闭目养神,蝉儿的心里越发奇怪,这如今的时辰快到了,怎么娘娘还不动身去宴会? 却是福礼低头,小声试探地问道:“娘娘找奴婢?” 简德妃缓缓睁开眼,淡淡问道:“那简秋你见过了,模样长的如何?” 蝉儿一顿,继续说道:“模样长的也算出挑的。” “比之简芯如何?” “那是比不上,简家大小姐要胜许多。” “和莲颜宫的那个人比呢?” 蝉儿一怔,微微抬头,看见简德妃像是随意问的,那双桃花眼已经重新阖上,还在假寐一般,才低声恭敬地说道:“简家二小姐要胜出许多。” “那简芯和本宫比呢?” “这……”蝉儿吐出一个字,便是不敢再说了。 简德妃霍然睁开了双眼,冷冷一笑,惊得蝉儿腿上一软,赶紧重新跪了下去,没有作声。 “跪什么跪,本宫有那么可怕么!”简德妃阴沉地说道,却是没有执着于方才的比美,转而问道:“什么时候那甄婕妤将人带走了?” 蝉儿低着脑袋,声音却清晰地说道:“大概那时候约莫酉时一刻左右,那时候三人来了偏殿,还没坐一会儿的功夫,那莲颜宫的沐烟就来接人了,而且当时说……” 简德妃黛眉微微蹙起:“当时说什么了?” “那沐烟说,若是娘娘再问起便说是莲颜宫的淑妃娘娘请表亲去做客。” 这一次简德妃一下子就听到了这话中的紧要,声音陡然就带了冷寒:“你说的淑妃是甄婕妤?” 蝉儿一颗小心肝使劲地跳动着,那是一丁半点的眼神都不敢朝简德妃望去,往日的简德妃在皇上面前那温顺的如鸟儿一般,这背后里,那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偏偏及其有手段整治下人。 可是害怕,还是更要说实话,赶紧说道:“奴婢听那沐烟说这是陛下今日一早在太后永慈宫中和太后商定决定今日夜宴要宣布的,却是让莲颜宫的人先改口。” 简德妃腾地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胸口起伏不定,一双美眸里头如同淬着冰刀一般,心里一阵冷笑。 怪不得!怪不得了!难道今日去见老皇帝的时候,虽然送来了牡丹花,却是温声细语地说什么她如今有了身孕不应出席夜宴,省得随后敬酒的尴尬。 这哪里是为了她着想,分明就是甩她的脸,当初她有了身孕的时候,老皇帝是怎么说的,呵!说什么以后的后宫除了皇后之外便是妃位只有她这个德妃还有逸王的生母柔妃两人。 柔妃原本便是当初老皇帝还是渊王的时候的侧妃,后来老皇帝登位,入住后宫之后,便是一直都是柔妃。 可是,那甄伊怜不过是比她简芳芳早一年进了宫,又是一无所出,偏偏是仗着老太后的宠爱,总是和她针锋相对。 现在又算什么!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 香帐软榻之上,耳鬓厮磨之间,老皇帝曾经许诺她只要她有了龙裔便封她做皇贵妃,如今呢,没有说好的皇贵妃,成了妃不说,那甄伊怜又是和自己平起平坐。 淑妃,甄淑妃! 这该死的老东西!这样哄弄她! 简德妃心中愤懑不满,早在进宫的第二年之后,见到了英俊的太子之后,简德妃的心思就不在老皇帝的身上了,而她一直一来就是处心积虑的让太子注意自己,而终于如今得偿所愿,偏偏还有那么一两个在她跟前蹦跶的。 冷冷哼了一声,简德妃一抚衣袖,顿时沉声说道:“梅兰!” 梅兰一直候在殿门之外,听见简德妃唤她便是走了进来。 简德妃伸出手,梅兰便赶紧上前搀着。 款款地朝着大门走去,经过匍匐在地的蝉儿身边时,简德妃淡淡开口:“行了,你下去吧。” 蝉儿那是瞬息之间,就觉得如释重负,一下子眼看着要面扑针毡了,紧要的一刻,却是安然无事,那是暗自庆幸,急忙应声:“诺。” 梅兰皱着看着蝉儿非一般地走了,而简德妃停顿了片刻又朝门外走去,不由问道:“娘娘,咱们这是去哪儿?” 简德妃诡异一笑:“本宫方才不是说了么,皇上正在乾元宫呢,本宫自然是要去的,再说了,这次宴会一定热闹的很,少了本宫怎么能行,另外,本宫还要送莲颜宫的那位一份大礼!” 梅兰疑惑,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早在见到太子殿下之前,是从乾元宫出来不假,可皇上不是说了不必再去了么,还有晚宴,这如今娘娘明知皇上金口已经说了还去,这…… 抬眼偷看了一眼简德妃,梅兰到口的问话又吞了回去。 反正不论如何,娘娘总有娘娘的法子的。 这样想着,梅兰恭顺地扶着简德妃朝前走着。 …… “二小姐,到了,前头就是莲颜宫了。”沐烟定睛看去,原本凝着的面色顿时松懈,终于带了几分笑意,开口说道。 一路为了免了过多人的关注,加上方才出假山出的急,沐烟后来才发现简秋的斗篷已经划开了一个口子,干脆为了避人口实,选了另外一条路,那条路也安静些。 正好也可以预防简德妃后期派人来寻。 对于沐烟的担忧,简秋心里明白不过是虚惊,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倒也没有反驳,小心点总是好的。 介于人少的径道,灯火没有那么及时就会掌灯,如今的天又是极快黯沉的,后来的路便是走的很慢了。 后来好在走了一半的路,居然是遇见了果真出来寻自己和沐烟的宫女。 沐烟自然认出了那是莲颜宫的宫女,便是带着简秋和宫女们汇合,这便正好朝莲颜宫去。 简秋看了眼此刻的打开的宫门外,两个宫女正手里举着灯笼笔直地站在门外,看向沐烟,微微一笑:“看见了。” 沐烟笑着带着简秋朝前走,身后的两个出来寻她们的宫女紧紧跟着,原本甄淑妃也是担心她们,却不好大张旗鼓地去找人,只当是说不准简德妃已经回了宫,沐烟去,不放简秋来,等了许久,终于还是派了人去。 一行人走到了宫门前,抬步走了进去。 沐烟眼瞅见一个身影,便是唤道:“月娥。” 月娥手里端着茶盅,听见声音看了过来,见是沐烟,笑着走上来,看见了沐烟身边简秋,眼见少女模样貌美,五官精致,气质出群,想了想,应该就是那位简家二小姐,便是欠身行礼:“奴婢给简家二小姐见礼了。” 简秋忙扶了扶:“姑姑客气了。” 这宫女月娥的年纪和沐烟倒是相当,气质也是出众,简秋心里估摸,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只是怎么手里端着茶盅。 沐烟却是问道:“娘娘呢?” “娘娘前一刻已经动身和公孙侯府的大奶奶往昭阳殿赴宴去了。”月娥说着,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简秋:“原本娘娘是要等着简家二小姐来的,谁知道皇上遣了身边的人来唤娘娘了,这才先行去的。” 沐烟啊了一声,皱眉问道:“那你怎么没有跟过去?” 月娥摇了摇头,朝一边努了努嘴,低声说道:“那时候十五殿下正沐浴呢,娘娘让我留下,随后侍候十五殿下再同去赴宴,对了,晏王殿下也来了,此刻正在十五殿下的屋里。” 这话说完,简秋清泠的眼里闪过一抹凌厉,心中冷沉,诸葛晏也在? 才议论到,简秋就听见自己身侧大抵不远处,有男子低沉朗宁的声音响起:“想来这位便是简家二小姐吧。” 这刻入骨髓般的声音,虽和润如沐春风般带着平易随和,只是简秋听来,只有无穷的厌恶,甚至如今看来,是难免正面相见了!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死于非命 天色将暗,莲颜宫的宫内已经掌起了灯火,照的一宫仍旧通明如白昼,却又不同白昼的耀眼,沾染上了柔和。 饶是如此,仍旧看的简秋莫名的微微眼光一闪,十分的刺眼。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廊道、甚至,如今还要和熟悉的人见面了! 月娥显然也没有想到,方才还在十五皇子寝殿之内的诸葛晏,这会儿这么快就出来了。 既然看见诸葛晏走了过来,少不得要见礼,月娥便是福身行礼,沐烟见了还有身后的几个宫女都一一俯首福身行礼,声音响亮而恭敬。 “奴婢们晏王殿下请安,殿下吉祥如意。” 袖袍之中的手握紧,指甲嵌入肉里,这样简秋才能保证自己把持绝对的清醒,身子渐渐的转过身来,眉眼低垂,看见那双金丝祥云纹案鹿皮锦靴已经越来越近,简秋缓缓地俯下身,低垂的翦羽遮住了那清泠的眸光在一瞬间流泻出来的心思,让所有人都不能察觉。 开口的话平静而带着谦恭:“简相二女儿简秋给晏王爷请安,恭祝晏王爷吉祥如意。” 这样的伪装,简秋已经可以做到炉火纯青了,原本以为在真要和诸葛晏面对面,说不准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甩他巴掌,然而上次的荣光寺她没有这么做,这次同样不会这么愚蠢。 还有很长的日子在后头等着,她会慢慢送这个近在眼前的前世枕边人,最意想不到的“礼物”! 低伏着的身子没有起身,简秋的目光却是低垂之余,始终留意着那双越来越近的鹿皮锦靴,而下一刻,简秋看见,那脚步已然驻足,在自己的约莫两步之外停下。 紧接着,简秋就看见一双修长白皙,却指节有力的手缓缓伸到了自己的面前,朝着自己俯首行礼的手,就要相交。 眼里闪过一抹厌恶,简秋讨厌这个人的触碰,心底冷寒,手上却是不动神色地避开了,开口的话带着几分怯意:“晏王殿下,这于理不合?” 诸葛晏原本是想亲自将简秋搀扶站直身,现在听到这样的话,不由的微微一愣,倒是没有想到,不过须臾之间,便是笑说道:“本王倒是忘了,简家二小姐不必多礼,起身吧。” 简秋兀自站直身子,眉眼低垂,显得十分的恭敬,表现着闺阁少女该有的羞涩和腼腆。 诸葛晏并没有觉得简秋此刻的态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反而真的是守礼得很,不想他从前所见的女子,总会不自觉的用余光打量自己,那样的表里不如一的京都管家女子,他见的太多了。 毕竟谁不想目睹,传言之中,皇家的男子都是相貌英俊在这大岳是出了名的。 而如今,很显然,简秋的安静守礼,让诸葛晏面上的神色越发和煦,声音越发的轻缓而柔和:“简家小姐不必拘谨,既然碰见了,总得好好见个面不是,难道本王会吃人不成,惹的小姐不敢之面相视。” 诸葛晏的话本身就带着几分玩笑,语气诙谐,引得一边的月娥和沐烟在互看了一眼之后,都是掩嘴,低低笑着。 沐烟不着痕迹地拉了拉简秋的衣袍,微微凑到简秋的身边低声说道:“几个王爷里面,就属晏王的性子最是温和,十分平易近人的,二小姐可以不必拘谨的。” 这样的话,让简秋心中一阵嘲讽。 最是温和,平易近人? 是了,在所有人的面前,诸葛晏不都是这样的么,太子懦弱,诸葛晏的学识明显胜过太子,都是皇后的亲生子,拿他们两个作比较的人太多,太多。 太子生性儒雅,诸葛晏性子也是随和,加之又是文武全才,比太子要出挑,却如太子一般温雅。 而世人看人从来都是第一眼的样貌先入为主,都被诸葛晏蒙在鼓里,何况,前世的自己何尝不是呢? 如今沐烟都这样说了,诸葛晏还开了口,简秋自然是不能再扭捏作态,缓缓地掀起低垂的翦羽,清泠的眼眸之中的光彩流动之间带着几分恭敬还有胆怯,缓缓地将目光投射在眼前的诸葛晏的面容之上。 灯火璀璨,迷迷之光,眼前的男子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散发着如同三月阳春微风拂面般柔和又舒缓的光芒,明亮闪烁的让人几欲沉沦痴迷,英挺的眉斜飞入鬓,坚毅的鼻峰之下,一双凉薄的唇,却挂着如沐春风的和煦浅笑。 这样的样貌,有着天生的优势,诸葛晏继承了皇家几代沉淀下来的优良传统,让人难以生出厌恶来,甚至好感备至。 眼前诸葛晏满头的墨发一半冠起,配之翠绿紫色玉冠,紫色横间的袍子襟摆上绣着银色流动的花纹,巧夺天工,精美绝伦。他气质清雅,却隐隐透出皇家独有的高贵。 简秋巧妙地感觉出来了,诸葛晏脸上的笑恰到好处的掩住了骨子里的那股威严高傲和冷漠的本性,让人入目的只见晏王的随和平易,如何能不让人心生好感。 心中冷笑不已,简秋灯光映衬之下的眼眸却是十分的平静,嘴角勾起一抹新月般的浅笑,没有多少的表情,就那么笑意浅浅地看着诸葛晏。 少女的目光没有过于炙热和强烈的打量,甚至于,诸葛晏感觉到了简秋那幽深如潭般,盈着华彩的眼眸之中,半分没有他一贯从与他对视的女子眼中,所看见的惊艳还有动心。 眼前的简秋,一袭的纹案云锦斗篷之下,是如水碧蓝的华彩锦裙,映着灯火,诸葛晏看见了少女清丽出尘的容貌之上,带着几分迷离,精致的五官,脸上的笑容明明将近无,却可以让人不由自主的被吸引,淡施脂粉的容貌,越发让人觉得清丽之中带了几分娇媚,而那双眼睛,最是让他怔然的。 明明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却有着一双那样幽深却动人的眼眸,那样的平静之下又隐藏着什么呢。 而就是这样的想法,让诸葛晏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打量简秋的眼神已经过于炙热了,甚至让沐烟和月娥都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简秋也觉得诸葛晏的目光太过带有侵略性,越发厌恶,却是不能发作,只是不得不低垂下眼眸,手状似不自觉地搅着宽大的袖口,显得紧张。 沐烟和月娥是常年在甄淑妃身边侍奉的人,对于察言观色十分的敏感,眼见着不对,月娥笑着开口:“晏王怎么这会儿就从十五殿下寝殿出来了?” 诸葛晏压下心里的疑惑,不知怎么的,他觉得眼前的简秋,虽然没有明显的感情流露,然而他却敏锐地有种预感,这少女排斥他。 尽管奇怪与自己突然萌生出来的想法,诸葛晏笑着移开了目光,看着月娥,开口道:“老十五不让本王看他更衣,便是把我轰出来了,哎。” 说着,十分无奈地摆了摆手。 惹了的月娥一阵之后,脸上的笑又是加大了几分,就连沐烟也是低声笑了笑,将方才的尴尬气氛一下子就冲淡了。 对于诸葛晏挑动气氛的本事,简秋早就领略过了。 诸葛晏是个极度能忍的人,他有着高贵的出身,出众的相貌,甚至皇家之中最少有的精算人心,他都修习的臻乎极致。 “三哥这是又说我的坏话了吧。”骤然间,一声童稚的声音响起。 众人都不由得看了过去。 简秋微微抬起眉眼,就看见,三两个小宫女手里举着绣刻精致的灯笼,簇拥着一个约莫七八岁模样俊俏的男孩朝这边走来。 在这莲颜宫之中,这样小的年纪,说话还是这样的随意,又是宫女随行,除了十五殿下诸葛晓自然不会再有旁人了。 十五皇子诸葛晓,如今已然八岁的年纪,生母身份低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老皇帝一次酒醉之后宠幸,怀上了诸葛晓,后来在生产诸葛晓的时候,血崩而死。 三年前,一直寄养在太后那处,皇后原本也是十分亲近这个孩子。 三年之后,作为选拔的秀女,甄伊怜,如今的甄淑妃进宫,一开始就是蒙受老皇帝的宠爱,也算是宠幸当时的后宫,甄伊怜,诗书礼仪之家,又是百年贵族之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样貌虽然不是一等一的美人,然而看惯了后宫佳丽三千的老皇帝那一次很显然是对这样的才女动了心。 再后来的一年之后,邂逅了简芳芳,如今的简德妃,这样的专宠开始改变了对象,甄淑妃遭受了冷落,太后干脆就让老皇帝将十五皇子交给了甄淑妃来抚养,作为十五皇子的母妃。 这样的事,算是天大的恩赐了,就算皇帝百年之后,也不至于甄淑妃需要入庵堂或者殉葬了,大可以与十五皇子前往封地,颐享天年。 “说,你们方才是不是在笑话本殿呢?”诸葛晓蹦跶着小腿,到了一众人的面前,叉着腰,怒目看着月娥和沐烟,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却是长相太过可爱,丝毫没有威严。 诸葛晏不由得摇了摇头:“老十五这般的人小鬼大,谁敢笑话你,本王至少是不敢的。” “哼。”诸葛晓嘟着嘴把脑袋歪到一边,那可爱的模样,让一众人忍俊不禁,却是不敢表露在面上的,天知道,这小祖宗闹起来也是没完没了的。 终于,诸葛晓的目光落在了还在低垂眉眼的简秋身上,是没有见过的人,干脆凑到了简秋的跟前,诸葛晓不过到简秋的腰间,一抬眼就看见了简秋的容貌,不由赞叹道:“这位美丽的姐姐,你告诉本殿,她们有没有诓我?” 简秋一愣,四目相对只见,看见的是诸葛晓灵动的大眼,还没有沾染世俗的多疑,竟不像是这皇宫之人。 骤然间,简秋想到了一件事,若是没有记错,这十五皇子,前世就是死在这宫宴之上的,这件事,后来传的满京都沸沸扬扬。 正文 第九十章 谜 诸葛晓有着明亮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这样清澈直抵人心最柔软的地方的眼神,自前世以来,简秋都不曾在后宫之中见到过,更别说是出自一个皇子的眼瞳。 他相貌也是出色,灯火的映衬之下,透着如美玉般的皎洁,尽管如今年岁尚小,若是可以平安长大,将来也是绝对不会逊色诸葛晓其余的哥哥们。 可惜,却是最后莫名死去,至于死因,前世简秋没有过于在意,那个时候她不过是个深闺庶女,日日按着杜氏的要求,好好研习女红,苦读女驯,女戒。 这是在后来进了晏王府成了侧妃之后才渐渐开始了解大岳诸葛室的这些皇家秘辛,这是诸葛晏让她必须懂得的,只有懂的一清二楚,这样才能抓住皇后还有皇太后的心,才能得到她们的信任还有帮助。 后来呢…… 后来在诸葛晓死去之后,原本晋升妃位是一大喜事,然而甄淑妃却是一病不起,后来更是落下了病根,好了之后,尽管和往日一样,该做的是都是言笑晏晏,却是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说,更是沉默寡言。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怕只有当事人,不,或者当事人都有可能蒙在鼓中,皇宫的后宫,多少的真相,当当年的人都化作了白骨,只怕都没有真相可循。 比如前世的自己,当初元荣的死因,到底真的是简芯狠心还是因为春痕真的捂死了元荣,简芯怀恨嫁祸春痕,让她更加痛彻心扉,承受着内疚、悔恨、不甘、冤屈、愤然,这样纠结难以理清的心情屈辱而悲惨的死去。 这样的答案,只怕只有前世简芯自己才知道了。 简秋目光平静地落在眼前的诸葛晓身上,心中莫名就是想到了前世自己唯一的儿子,元墨。 当年的元墨六岁的时候已经到自己的腰间了,而诸葛晓是早产儿,尽管如今已经八岁,却是和当年的元墨差不多的身量。 皇室的男子总会有几分的相像,尤其还是孩童的时候,简秋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目光不自觉间就柔和了下来,微微笑说道:“十五殿下,她们没有诓你。” 诸葛晓眨了眨眼睛,莫名的,他觉得眼前的少女很亲和,他很喜欢。 心里这样想着,诸葛晓就伸出胖墩墩的小手去拉简秋:“姐姐说的本殿相信,姐姐告诉本殿,姐姐叫什么名字?” 对于这样的无邪,简秋心中莫名的微微一痛,换做是寻常的百姓之家,这或许是种幸福,然而这是帝王之家,而且刚好有着一群狼子野心的哥哥们,根本没有所谓的兄弟之情,甄淑妃将诸葛晓保护的很好,正如当初自己也是将元墨保护的很好。 以至于让元墨太过于天真无邪,最后终于因为祸从口出而被诸葛晏迁怒,诸葛晓这样的性子啊,一直下去,终归是活不长的。 莫名的恻隐之心闪过心头,让简秋心头一震,突然的,她觉得可笑,尽管如此,那有如何,如今她只想讨回自己的公道,旁人无关的生死根本不是她所能关切的,生死有命,她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清泠的眼里重新恢复了幽潭般的深沉,平静无波,让人窥探不出那幽潭之下的眼波到底流动还是宁静,简秋淡淡开口,浅笑:“简秋,我是简相二女儿简秋。” 诸葛晓看不懂简秋眼色已经变化,只是听到这个名字,突然之间嘴上就笑开了,十分高兴:“原来美丽姐姐就是母妃说起的表姑姑呀,好,晓儿喜欢表姑姑,表姑姑陪晓儿去夜宴吧。” 说是一出就是一出,诸葛晓显然欢喜到连自称都省了,活脱脱就是个八岁的可爱孩童,小手拽着简秋的衣袍就往宫门外扯。 诸葛晏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尽管简秋低垂的眉眼让人看不出脸上的神色,只是那开口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诸葛晏始终觉得要比对着自己的时候要亲近许多,是他的错觉么。 而沐烟一见到这场景,赶紧就将诸葛晓往前的步子给拦下了:“十五殿下,不妥当,奴婢要先带二小姐往娘娘原先吩咐的寝殿去一趟。” 诸葛晓一听,嘟着嘴,却是听话的停下了脚步,面上有几分不开心,还是点了点头:“那既然是母妃说的,本殿就听母妃的。” 月娥也赶紧走上前,将诸葛晓稍稍拉到一边,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确定衣冠发饰还有佩戴都齐整了,微笑着说道:“十五殿下的表姑姑有沐烟伺候着,十五殿下还担心不成,这不过是随后夜宴就能看见了,如今晏王爷可是来邀十五殿下同去夜宴的,十五殿下忘记了么?” 诸葛晓状似恍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转眼看向诸葛晏,抿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灯火之下,那有着婴儿肥的白皙脸庞竟是微微泛起了一抹红晕。 诸葛晏挑了挑眉,开口说道:“老十五还要让我等多久呀,这要是待会儿又来个表姑母,美丽妹妹的,只怕我是越发没有容身之地了。” 诸葛晓顿时跺了跺脚,干脆径直走到了诸葛晏的身手,两手一伸,都搭在了诸葛晏的背后,用力推,边说道:“走吧走吧,三哥就知道挤兑我,表姑姑在呢,好歹给我些面子。” 沐烟和月娥对视一眼,嗬,这小大人的脾气又上来了,一众旁边掌灯的小宫女各自鼻观眼眼观心,当做不知道。 诸葛晏深深地看了一眼在方才低垂眉眼之后,始终没有再扬眸的简秋,拉着诸葛晓,笑说道:“走吧,走吧。” 说话间,已经抬步往门外去了。 月娥一见,赶紧将手里的茶盅递给沐烟:“这茶具要紧的很,旁的人我不放心,交给你了,我得跟上十五殿下去。” 沐烟一看手里得青瓷釉色刻花茶盅,一下子想到这是甄淑妃珍藏的茶盅,想来今天应该是用来招待公孙侯府的大夫人,点了点头:“快去吧。” 月娥侧身对着简秋行礼:“二小姐,奴婢先行离开了。”一礼行毕,一手取了一旁宫女手里的灯笼,径直快步朝着大门而去。 沐烟端着手里的茶盅,却是走到了简秋的跟前,低声说道:“二小姐的斗篷是一定要换的,割破了是万万不能在夜宴上出现的,咱们先去偏殿。” 简秋这才重新抬起眉眼,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宫门,这才转眼微笑看向沐烟说道:“那劳烦姑姑带路。” 沐烟一路领着,便是带着简秋往偏殿带,进了偏殿,偏殿此刻还是灯火通明,沐烟笑说道:“二小姐先稍等先坐,奴婢去去就来。” 简秋看了眼沐烟始终端在手上的茶盅,点了点头。 沐烟转身离开之后,偏殿之中只有简秋一人,简秋没有往一处的椅子坐下,莲颜宫的宫殿,这个偏殿她太熟悉了,曾经她在莲颜宫呆了整整两年。 抬步走到一处,简秋看着那近在眼前的铜镜,镜中隐约映现出自己的面貌,那整洁挽起的发髻,原本就没有多少的装饰,甚至简秋今日没有如简芯那样选步摇,不过是额前中央多饰了璎珞,而墨发之上原本还有银簪,恰到好处,而银簪已经让自己扔了。 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简秋微微一笑,眼底划过一抹狡黠,一手伸至怀中,缓缓取出了一方帕子。 将帕子展开来,赫然出现的却是一支银簪子,那簪子上头的南海粉珍珠映着灯火显得光泽柔和。 简秋微微欠身靠近铜镜,握着簪子的手微微抬起,缓缓地将那银簪子插到自己的发髻之上,与原先毫无差别。 “二小姐?”沐烟已经返身回来了,却是在偏殿的外头没有看见简秋,不由得低声唤道。 简秋听到声响,走了几步,从屏风之后闪身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见这有屏风,想着这后头应该有镜子之类整仪容的便绕了过来。” 说着,简秋抬手微微指了指发髻:“方才在假山出来的时候走的急,簪子竟是正好掉落,砸在脚上,那时候没有时间理弄,我便收起来了。” 沐烟一听,一下子就明白,在方才带着简秋进了偏殿,沐烟一道打量了简秋的发饰,发现确实太过单调,便笑着说道:“原来是这样,原先奴婢也想着二小姐的发饰太单调,方才取斗篷的时候,也大胆取了娘娘的几支步摇,如今倒是用不上步摇了。” 边说着,沐烟朝简秋走去,将手里的斗篷举到简秋的面前:“来,二小姐,这件斗篷您换上吧。” 简秋垂下目光,落在那件斗篷上,斗篷的帽檐滚着一圈纯白的貂狐毛,周身钻刻银丝纹线,绣着朵朵的雪莲花,十分的清雅美丽。 然后就是这样的一件斗篷,却是让简秋双眼猛地收缩,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惊讶,这件斗篷…… 沐烟看简秋迟迟没有接过斗篷,不由得疑惑,开口问道:“二小姐,怎么了?这件斗篷就是给您替换的。”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魑魅魍魉的蠢蠢欲动 一室明亮的灯火,映衬着简秋洁白清丽出尘的容貌,此刻目光带着几分恍惚,静静地看着已经从沐烟手里接过来的斗篷。 “没什么,我是瞧着这斗篷的样式别致,仔细一看,竟是云锦苏绣,这里子还是双面绣。”简秋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惊艳,却是将斗篷往沐烟的怀里推了推。 沐烟不解:“既然二小姐这样高赞,可是为何还要推回给奴婢?” 简秋摇了摇头:“就是太喜欢,这想来应该就是娘娘的衣裳,我是不敢轻易穿的。” 沐烟一听,这才抿嘴一笑,一下子将斗篷塞回了简秋的怀里,这才开口道:“二小姐也许不信,这事呀说来也真是凑巧了呢。” 这话听得简秋眼里闪现出诧异的神色。 “这斗篷呀,是娘娘今日原本就要送给二小姐的礼物呢。”沐烟的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映着明黄的灯火光亮,显得柔和而可爱:“如今二小姐说巧还是不巧啊。” 简秋的心底渐渐的划过一抹惆怅,前世的一个疑惑终于有了朦胧的一个答案。 原来是她送的啊…… “是呀,这样说来真是巧合呢。”简秋姣好的唇扬起一抹清浅的弧度,眼里带了温和的神色,就如那冰封的幽潭,有一屡浅浅的春光照射,让冰冻的湖面渐渐消融出一个裂缝,暖和透水而入,直抵人心,让人心生温暖。 简秋抚摸着手里的斗篷,那记忆之中熟悉的触感仿佛重新跳脱出来。 前世,她也有这样一件斗篷,竟是一模一样的。 那时自己刚刚入住莲颜宫,登基之后的诸葛晏并没有正妃,而她是唯一的侧妃,也是那时候的中宫之中,唯一的正经主子。 一时间,莲颜宫的礼物堆了许多,自己自然没有时间一一去拆开来看,而她向来对这些身外之物从来不放在心上。 甚至,她其实根本不喜欢后宫的生活。 在第二日的时候,跟着自己进了宫的春痕就捧着一个锦盒满面高兴和惊艳地跑进了自己的内殿,兴冲冲地说道:“娘娘,您快看看这件衣裳,真是和您搭极了。” 简秋那时候还在替元墨亲自缝制冬日的暖脚鞋垫子,她一贯最喜欢的就是对元墨的事情能亲力亲为,这是做母亲最高兴的事。 听见春痕这样说,便是抬起了眉眼,而春痕已经将锦盒放在一旁的桌几上,打开之后,就是将里头的衣裳取了出来。 晃眼的天水蓝斗篷勾勒着点点的银丝,尤其是帽檐的地方滚了却是一层洁白入冬日的第一场大雪扑朔朔而下之后,第二日银装素裹的大地一般,让人眼前一亮,心生喜欢,而最让简秋惊艳的便是那带着浅淡的青蓝之中又有着明晃晃白的雪莲,一朵朵娇艳的盛开在深水蓝的云锦斗篷上。 自己还记得,当时一下子就真的是感觉到了对一件衣服的喜爱,不由得就问道这是谁送的? 春痕却是摇了摇头,说是当时送的人太多,好几个都是没有署了名字的。 而自己却知道,上报上来的,只要是巴结自己的怎么可能会没有署名字,这样的斗篷必然是废了不少的心思的。 却是没有署名,经历了八年的王府宅院生活,诸葛晏的后宅并不轻松,简秋也不可能没有一点的心思,不会不留心眼,尤其是在自己当初第一个孩子莫名流产之后,简秋就知道,自己必须要有七窍玲珑心。 也正是如此,元墨保全了下来,自己如今入住后宫,而当初内宅的几人,如今已经寥寥无几在这后宫之中。 后来春痕便是让人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斗篷,倒是没有查出有什么奇怪,然而,她却是一次都不曾穿过,只有那一次的惊艳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那件斗篷,因为被永远封存在了库房之中。 后来,她竟是为这件斗篷作了一幅画,闲暇的时候总喜欢拿出来看看。 若说道有一件衣物首饰让她如此惦念的,除却了母亲当年送自己的银簪子之后,便是这件斗篷了。 可笑,前世自己还曾试探地问过诸葛晏是否是他所送的,而最后的结果就是失望,而没有想到更大的失望还在后头。 莲,也是怜,真是一语成谶,这样的礼物也似乎预兆了后来她悲剧而可笑的一生,而她没看透。 更可笑,因为诸葛晏曾说她如莲般清雅,而最后她却只是怜! 前世诸般念头,只是一晃之间,快速的在脑海和心头闪过,徒留惆怅还有可笑。 如今的甄淑妃送这件衣服给她是怜自己幼年丧母,孤单孑然相府,那么前世的甄淑妃又不知道是怀着什么样的心境送自己这件斗篷呢? 是对入住莲颜宫女人的悲叹? 还是对已经可以预见的未来还念着对自己微薄的亲情,对自己的提点? 这些,已经是不得而知了,前世的她,最后的下场比零落成泥还不如。 简秋看着手里的斗篷,这仿佛就是一个告诫,时刻提醒自己,她感谢甄淑妃圆了前世一个梦,让在梦中数回穿上这件斗篷的自己如今变为真实。 “二小姐快去换上吧,如今夜宴的时辰越发紧迫了,咱们不好落后。”沐烟在一旁笑着提醒道。 简秋点了点头,由着沐烟扶着一同走进了屏风之后。 …… 由着小和子的领路,杜氏和简芯一路没有多话地朝前走着,心里却是各自想着事情。 一路走着,简芯状似不经意地视线环顾四周,发现这处的地径竟然灯火并不是那么的明亮,心里顿时有些泛起嘀咕,却也是不敢冒昧的开口,赶紧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杜氏的衣摆。 杜氏正想着春秋大梦,加上方才简德妃的态度,分明就是对简芯十分的满意,而简秋的事情也肯定是能成的。 骤然的衣摆一边一沉,杜氏才回转了心思,看向了简芯,用眼神示意。 简芯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示意杜氏往四周看。 所以说母子连心,简芯的想法,杜氏当下在环顾了周围的景象之后,一下子也是察觉到了。 简芯不好问,不代表着杜氏不能问,当下就是微微伸了伸脑袋,对前面的小和子开口问道:“公公啊,敢问一下这里是何处啊?怎么瞅着怪怪的,倒是不如方才的地段灯火明亮,莫不是走错路了。” 走在前头的小和子眼底闪过一抹轻蔑,还有讥讽,而脚步却是慢了下来,待转过身的时候,却是挂了一副笑容可掬,很是恭敬地答道:“不满夫人和小姐,这条路子,是娘娘让小和子领着夫人和小姐兜一圈的,娘娘说这里可以逛到禁地冷宫,而这个时候,不会有什么人,正是好时候,先熟悉一下路径,随后嘛……” 小和子说道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脸上有些迷茫,却像是照着简德妃的话说的一般:“娘娘让小和子与夫人说,娘娘也只能是帮到这里了,成不成,就看夫人和小姐自己了。” 杜氏和简芯不由得对视一眼,原本还有些迷惑,一听到小和子的最后这句话,一下子就明白了,却还是有几分的不确定。 “公公,这经过冷宫,那夜宴的时候,这处是没有人的么?”杜氏皱着眉,却是压低了声音小心地问道。 简芯心里也是一阵阵发憷,骤然有一阵寒风吹过,让简芯背脊都觉得发凉,透骨。 “哎哟,这样的日子,哪里会有人触这个眉头,没事往冷宫跑,除了宫外的不熟悉宫内路径的人外,谁会跑这儿来呢。” 小和子这样的话无疑就是再次提点了杜氏和简芯了。 这可不就是一个极好的借口么,这没有事跑这样的一个地方来,这要是有个万一,谁能担待,谁让她乱跑呢。 小和子骤然想起了一件事,补充说道:“对了,咱们再往前走,就到冷宫大门了,这还是围墙,冷宫的外头几步开外,对着一口人为凿成的湖,听说今日不知道谁扔了什么大石头下去,竟是砸开了一个井盖大的洞呢。” 杜氏和简芯一听,脑子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不找到是谁砸开,总之那湖是冰面破开洞了。 简芯低垂下眉眼,一直抿着的唇竟是微微勾起一抹诡异的笑,连带着潋滟的眼眸之中都晃动着莫名的神色。 杜氏却是笑着说道:“哎,真是劳费娘娘苦心了,这样子提点,不然呀我们哪里知道,这样氏瞎逛的跑到这儿来,哎,真是不敢想啊。” 小叶子心里冷笑,这给人当靶子使还乐呵,果然是翩跹宫的那位主子厉害,当下脸上却是笑容不变:“那咱们赶紧走吧,晚点就更不妥了不是。” “对对,走吧,走吧。” 三人加快了脚上的步子,小和子认准了前面的岔路,领着杜氏和简芯拐了另外一条,便是重新出现在灯火明亮的径道之上,有宫女看见三人就走了过来。 小和子看见了,便弯身对杜氏和简芯再行了礼,低声说道:“这朝着咱们走来的是领路去昭阳殿赴宴的殿前侍候的宫女。” 杜氏和简芯顿时心里有了底。 那宫女走了过来,便是将杜氏和简芯领走了,小和子看着两人跟着宫女朝着昭阳殿的方向而去,渐渐远了身影,收了嘴上了的笑,冷冷哼了一声,闪身竟是往方才来时的路折了回去。 来到了那方的冷宫附近的冰面之上,小和子已经将手里的灯笼捻灭了,眼瞅着四下没有人,快速地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倏地就是往一旁的草堆里抛去,映着迷蒙的灯火,有银色的光闪过,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是一支银簪子,上头的粉色珍珠别样。 小和子做好了这一切,赶紧便是快速离开了。 没有后来人的脚步声响起,这方重归冷情,而暗夜之中的魑魅魍魉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正文 第九十二章 众生百态宴 元月初一,大岳春节伊始,开始于一场绵绵如牛毛的早春细雨,结束于后来破云而出的春阳隐遁。 皇宫靡靡的夜终于翩跹而至! 灰蒙的天色已经不复存在,转而是朵朵的片云漂浮,初一如玉盘的圆月,来回穿梭层云之间,带着明灭的疏光,高挂苍穹,俯视万物苍生。 明暗的月光,映衬着皇宫径道之上的灯火璀璨交错。 有寒烈的夜风刮过,带起树影柳枝摇曳婆娑,夹杂着稀疏的丝竹管乐之声四下飘荡。 风抚人面,带着几分生疼的寒冷,丝竹管乐之声入耳,引人遐想那方的昭阳殿又是怎样的奢华豪宴。 沐烟手里举着的灯盏,那原本明晃晃的灯盏之光,在这方两道通明的径道灯火的璀璨之中黯然失色。 一方小路,亮如白昼,却光彩更为夺目。 简秋纤细的手收拢在宽大的斗篷之中,眉眼微垂,脚踩碎步,罩面的帷帽已经取下,转而换上的是触肤软滑,轻薄却可掩去容貌的云锦纱帕,遮住了眉眼之下的脸庞。 径道的两边,是清一色的青翠色连襟群装的窈窕宫女,恭敬间隔站立,面含浅淡如微波粼粼湖面的笑,姿势统一,手里的灯盏精致,却是如走马灯一般,每面秀了大岳的四大国花,来回走动之间,光彩熠熠。 两道的宫女但凡简秋经过,都是一应地微微垂首,做简易的福礼。 简秋神色自若,动作依旧得体优雅,对两道这样华丽的装束,恍若无睹,身旁举灯的沐烟每每打量都暗自敬服。 这方的小道十分的安静,两旁更是无声,有脚步声传来的,都显得尤为的清晰。 前世,对于简秋来说,这样的宴会她并不陌生,只是她仍旧还记得当初第一次参与宴席的时候被震慑的惊愕。 皇家,皇宫,更是集权势和富贵于一体的奢华之地。 如今对简秋来说,这一些不过是过眼云烟,前世她不曾多么热烈的看重过,今世也更不过如此。 “奴婢参见小姐。”有女子清丽的声音响起,同时的,简秋听见了方才的脚步声停止。 简秋心里明白,这是一直候着给夫人小姐来领路去往昭阳殿的宫女。 将眉眼抬起,简秋看向了眼前的宫女,宫女低垂着脑袋,半弯着身子,还是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让简秋看不真切宫女的长相。 “姑姑请起身。”简秋声音淡淡,却带了几分温和。 “是。”宫女俏生生地应了话,这才缓缓地直起身子。 这一刻,简秋才看清楚了女子的长相,年纪约莫十七八岁,清秀不点妆,却唇红眉眼含笑,很是惹人喜欢。 “芷文!原来是你呀。”这时候,沐烟带着几分惊喜的声音轻声响起。 “是我,烟姐姐。”那被沐烟唤做芷文的宫女,冲着一边的沐烟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齐整的牙齿。 简秋看在眼里,心里微微惊奇,皇宫之中都是笑不露齿,芷文这般的,很是少见,竟还是被派来接迎参宴的宾客。 沐烟却是四下看了一眼,低声对着芷文说道:“都说了你这性子该收敛些,这是什么场面,你看看,笑成这样成何体统,仔细回去我往娘娘面前告你一状。” 芷文眨了眨眼,倒真是不咧嘴笑了,只是抿唇,似乎在压抑着笑,看的简秋脸上的笑不由也加深了几分。 沐烟已经凑到简秋的耳边低声说道:“二小姐,这芷文也是莲颜宫的小宫女,虽然性子跳脱了些,关键时候到底还是个靠谱的,不过倒是巧合,现在由她给您领路,奴婢更放心先回去了。” 简秋听着沐烟这话里好像透着别样的意思,心里微微上了心,便是点头:“烟姑姑且去。” 沐烟对着简秋福了福礼,又是嘱咐了芷文一些事情,这才举着灯笼离开了。 “二小姐,咱们这边走吧,里头的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芷文微笑着,伸手领着简秋往前走。 简秋点了点头,安静地跟着芷文走着。 这里的径道竟是足足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看到了昭阳殿,一路上芷文也告诉了简秋一些宫廷的规矩,一如沐烟原先提点自己的一样,而简秋心里也是有底的,时不时的点头,算是应和芷文。 一路到了殿外的台阶之下,芷文伸手微微扶过简秋:“这里要仔细着些,奴婢扶着二小姐。” 简秋自然地将手搭在芷文的手上,拾阶而上。 这时身后传来女子不确定的声音:“二妹?” 简秋脚上一顿,微微侧目看了过去,就看见杜氏和简芯正由着一名宫女的领路从另外的一条径道闪身出来,正要往着处的昭阳殿来。 通往昭阳殿的一共有四条径道,当初便是采用四通八达之理所修建。 而现在简秋不单单好奇简芯和杜氏竟然是没有和简德妃一同来,更是惊奇于怎么会从北面的径道闪身出来,简德妃的宫殿在南面,两处南辕北辙,而北面的宫殿那可不是闲人能去的。 想着,简秋心里划过一丝隐约的答案,清泠的眼里闪过一抹状似明亮的光,嘴上的笑已经扬起,然后掩在面纱之下,显得迷蒙:“大夫人,大姐,你们竟也是才来?” 说话间,简秋索性步下台阶,等两人过来。 杜氏和简芯看见简秋居然也没有同甄淑妃一道来,心里多少算是平衡的,两人加快了步子,却依旧体态得体地朝着简秋走来。 两方的宫女朝着三人各自行了礼,低垂下眉眼站在一边。 “你没有同淑妃娘娘一道?”杜氏上下看了简秋一眼,眼里闪过一抹诧异,不由的深深看了一眼简秋身上的斗篷。 简芯如何能不注意到简秋的斗篷已经不同,而且那样精细的绣艺还有云锦的布料,看的简芯眼底快速的闪过一抹嫉恨。 简秋眉眼弯弯,轻声说道:“是呀,就如同大夫人与大姐一样,简秋也并没有与淑妃娘娘同来,不过蒙娘娘垂爱,赏了简秋身上这件斗篷。” 杜氏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凝滞,简秋这话,分明就是带着讽刺的,哼,现在先让蹄子得意着,待会儿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简芯却是大大方方,更是亲热地上前挽住了简秋的手臂,上下仔细看了简秋身上的斗篷,笑着说道:“真是好看极了,淑妃娘娘真是有心了,二妹,娘娘对你真好。” 说完,却是径直就这么挽着简秋的手臂抬步就要拾阶上去,简秋身边的芷文见此,微微皱眉,见另外一名宫女也是神色疑惑地看着相携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都是开口提醒道:“两位小姐,还是有奴婢扶着吧,这台阶路滑,方才就有人已经不慎滑倒了。” 两个宫女都这样说,简芯抿了抿唇,停下了步子,看了杜氏一眼,随后终究是笑着放松开了挽着简秋的手:“既然两位姑姑都这样说,那便听姑姑们的。” 芷文快步走到简秋的身边,一把扶着简秋,这时候宫殿之中走出来好几个宫女,其中一人朝着杜氏和简芯走去。 简秋顺眼看去,就见一人扶着简芯,一人扶着杜氏,也已经拾阶而上,简秋静默无话,却是示意芷文落后几步,便是让杜氏和简芯走在了前头,自己在后面恭顺地跟着。 越接近昭阳殿,里头的丝竹管乐之声更甚。 杜氏压下心里的不悦,踏上了最后一节台阶之后,便是停步等着简秋一同上来,随后才领着简芯和简秋一同跨过门槛,步入这方夜宴正殿。 双脚迈入殿中,抬眼之间,只觉得双眸便是被入目的满殿金碧辉煌映射的竟有些睁不开眼。 杜氏和简芯的眼底都含着惊艳和愕然,放眼这满殿极为宽敞,而正殿中央正搭建着小台,上头还有舞女在轻歌曼舞,正中央的小台之下,丝竹之声绕梁而上,两侧的殿住一应的雕龙刻凤,竟是黄金堆砌而成。 简秋没有将目光投注在这些死物之上,目光微垂,尽量不让自己打量的眼光被他人看穿,余光却是扫向满殿的案几。 正中央的矮台,歌女是在舞蹈,而矮台正对的九步台阶之上的高座此刻空无一人,只这个信息就告诉简秋,皇宫的主要人物都还未到场。 目光环饲周遭,矮台的两侧摆开的案几却是几乎坐满,而男女都是分席,不过没有对面而坐,而是跟随着官员,坐落在后头的案几之上。 环顾之余,简秋就看见了距离九步台阶相对靠近的左侧第六个案几正坐着自己的父亲简荣越还有二哥简于睿。 两人之后还空出一席,简秋知道,那就是为她们准备的。 而左侧的头五个案几,此刻四个案几空空无人,只有一个案几边上坐着的正是诸葛晏和诸葛晓,诸葛晏半侧着面容,诸葛晓正说着什么,一脸的高兴。 大岳尊左为上,能坐到那五个位置的,除却几位王爷不做他想。 简秋收回了视线,余光瞥了一眼杜氏,见杜氏脚步还没有动,显然是有些看呆了,不由得皱了眉,这样再继续杵着就是了礼节了。 这时候,简芯已经回神,也觉得不妥,不由得轻扯了扯杜氏的衣袍。 杜氏顿时恍然,有些讪讪,却是故作镇定地终于再次抬步,就要朝简荣越走去。 就在这时,身后却是传来少女银铃般清脆的嗓音:“这是谁家的女眷,竟然看的这样入迷,想来是头回赴宴吧。” 少女的话说完,伴随着一阵轻微的低笑,无一不含着讽刺的嘲笑意味。 简秋微微蹙眉,心里思忖谁人能这样的大胆,不由得微抬眼侧身看了过去,只一眼,简秋看清了来人那双熟悉的眼眸,还有纱帕之下隐隐的容貌,一个人的名字浮上心头,瞬间了然。 原来是她,不怪乎这样的张狂! 正文 第九十三章 赐婚 少女身量高挑,削肩细腰,柳眉杏眼,一身的玫红对襟开合百褶裙,大朵的海棠花娇艳地开在衣摆之上,有金色的丝线镶嵌勾勒,堆围在朵朵的海棠花边,华贵逼人。 发饰梳着飞云髻,整洁光亮的墨发之上,摆动的步摇坠着的水晶摇曳在发际额间,水晶摇晃之间,隐隐闪现出被遮掩住的,那双眉之间的一点胭脂痣,双耳点缀同色水晶耳坠子,流动之间让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只是眉眼之下,二分之一的容貌掩在了轻薄的面纱之下,让人不能十分真切的看清,这少女那如美玉般白皙剔透的面容全貌。 饶是如此,简秋几乎都可以从眼前的窈窕少女那明显带着轻蔑和不屑的眼眸之中看出,那面纱之下,樱唇勾勒起的是怎样一抹冷讽的嘲笑。 毕竟前世的这个人啊,她是那样的熟悉啊,甚至日日相对数年。 简秋眼里快速的闪过一抹兴味,这真的是很有意思啊,这刚进昭阳殿,还没入席,就碰上这京都之中,近年来久有美貌和纨绔兼称的骠骑大将军孙威奇独女,孙芊芊。 说起骠骑大将军,早年的时候曾经是在大岳的北面边境驻守,曾多次以少胜多击败企图侵犯大岳的北夷人,战功显赫。 然而,当孙威奇自己最爱的妻子柳氏远在大岳京都临产之时,却是不能守候在妻子柳氏的身边,以至于爱妻柳氏在产下独女孙芊芊之后难产身亡,竟是连最后的一面都不曾见到。 骠骑大将军孙威奇当时心痛难当,连连数封请辞的书柬便是急发京都,皇帝对孙威奇与其妻柳氏的感情也是早有耳闻,而孙威奇当初娶妻子柳氏之时,便是对柳氏许下重诺,此生绝对不再纳一妾,收一人,唯有一世一双人。 在柳氏的离世之后,孙威奇的生母也苦苦相劝,奈何孙威奇性子本就是倔,又是武将,一旦下了决心,那便是如立了军令状一般,绝无反口的道理。 铁汉柔情最是感人,最后孙威奇的生母终究是松了口,从远亲之中选出一个男儿过继到孙威奇的名下作为儿子,不至于百年之后无人送终。 都说爱屋及乌,更何况,听闻孙芊芊年纪越大,容貌长开之后,越发神似当初的爱妻柳氏,孙威奇如何能不宠爱,掌上明珠一般的捧着,渐渐养出了孙芊芊纨绔的性子。 孙芊芊因为孙威奇自小感染,又常听祖母说起,自己那一面都未曾见过的生母柳氏是出名的才女,倒是下了功夫,文武双习。 不过都说着孙芊芊爱憎分明,虽然纨绔,也从来不无理取闹,只是极爱奢华倒是真的,却又极度讨厌别人谄媚,孙芊芊喜爱美玉锦衣,却又看不惯身份低于自己的人对美玉和锦衣的神往。 就是这样一个双重矛盾的人,当年初次入宫夜宴的时候,让满朝的宴会百官都记住了这个少女,而让人不解的是,想来温婉的柔妃,极其喜欢孙芊芊,皇帝也是有意纵容,那时起,孙芊芊之名京都遍传。 简秋心中捋了捋,算起来,如今的孙芊芊应该是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了。 双方领路的宫女对着两方的主子各自行了礼,一时间也察觉出氛围不对,但是眼前的这个孙芊芊,实在是得罪不起,性子难以捉摸,一时间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得罪了这个少女。 而杜氏因为孙芊芊方才的一句话,已经是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眼里的怒火原本是腾腾的燃烧,却是在转身看清楚已经抬步走进来的孙芊芊,尤其是那额间鲜明的胭脂痣,这满大岳,有这个的胆色,口无遮掩的,除却孙芊芊不做他想,一时间,杜氏硬是将眼里的怒火压到眼底最深处。 孙芊芊在京都之中,更是闺房女子传了个遍,而这样标志性的胭脂痣,自然是成了辨别孙芊芊的一个特色,简芯自然也是认出来了,袖袍下的手紧紧握着,却是垂下了眉眼,一言不发,显得娴静如一般大家闺秀一般。 简芯知道,今日是她头回入宫,留下的印象如何,最为重要,她没打算和这个的一个刁蛮少女有了什么闲事非。 简秋鼻观眼眼观心,只是静静地站着,眼眸千层不变的波澜不动,以她对孙芊芊的了解,这事远远还不是这样的简单。 在大岳,如今已经是太平盛世,大岳高祖虽是以武创下这片江山,如今传到永元帝,已经是重文轻武的风气形成许久。 只是,这样之中,不包括孙威奇这个曾经在皇帝还是渊王的时候,誓死拥立渊王为帝的骠骑大将军。 “小姐说的倒是没错,我们确实是头回赴这宫中夜宴,一时也是被这华丽看的竟是忘了。”杜氏的声音淡淡响起,让人听不出半分的生气。 孙芊芊见一行人被自己说了风凉话,居然没有一个反口的,不由的柳眉微微一挑,却是并不想和杜氏搭话,索性就问站的离自己最近的芷文:“这位姑姑,你带的是哪家的女眷啊?” 芷文眉眼一挑,却是恭敬回到:“回小姐话,是简相爷家的夫人和小姐们。” 孙芊芊一听却是眼神闪现出更明显的讥讽,微微眯眼,仍旧看着芷文兀自笑说道:“哦,原来是左相的家眷,我倒是有听爹爹说起今日会来的几家新女眷,也听说这简家大小姐生的倾国倾城的容貌,可惜当初简家大小姐的十三岁生辰,我竟是染了风寒没去成,不过,我还听说这简家的大小姐原本是庶出呢,都是那简家的长房嫡夫人莫名被人构陷,这才因为母亲被抬了位子,成了嫡女呢,真是好运,说起来我真替那简家的二小姐委屈的很,不知道哪位是呢?” 这一番话,说的杜氏脸上一阵青白交加,她是夫人,自然不同于闺阁女儿需要面纱掩面,这如此明显的站在孙芊芊的眼前,而孙芊芊却是当做没有看见她,径直和那芷文对面说着话,完全当她是不存在的,这分明就是明面的羞辱。 简秋心里冷笑,一阵的畅快,在京都,所有人的官宦之家,公侯贵族都是看不起商贾的,虽然对简荣越如今时隔三代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偏见,而杜氏又算什么,不过是一介江南商贾的女儿,嫡出之女又如何,江南富庶一方又如何,能比自己的母亲公孙芳仪堂堂的侯府嫡出大小姐的身份高贵么。 今日借着孙芊芊的话,算是无形狠狠甩了杜氏一巴掌。 简芯听完这方话,无声之间,眉眼越发低垂,面纱之下的唇色惨白,紧咬着,几乎要将唇咬破,却是惊人般的忍住没有反驳,只是一言不发的站着。 孙芊芊仍旧甩都不甩杜氏一眼,连这边上的几个宫女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而昭阳殿之中的丝竹管乐熙攘,众人觥筹交错,也没有人会留意到这方,就算有人看过来,也当是哪家的女眷在闲谈,毕竟没有大闹起来,谁会在这样节庆的日子往不好的方向想。 “姑姑告诉我,哪位是简家二小姐,我今日定要好好结识一番。”孙芊芊有将话重复念叨了一遍。 芷文没法,这孙芊芊的脾性就是这样,如今这样说,至少不会对简秋又如何的成见,便是指了指简秋,恭声说道:“这位便是了。” 孙芊芊一听,不由的打量了简秋一眼,下一刻就眉眼弯弯地说道:“嗯,这一身的斗篷得体好看,是个嫡女的装扮。” 说话间就走近简秋,竟是执起了简秋的手,凑到简秋的耳边低声说道:“以后要是有什么委屈,尽管使了丫鬟来与我说,我常听父亲说起母亲曾经与芳仪姨是好姐妹,我没有妹妹,就当你是我妹妹了,可好?” 说完,孙芊芊便是离了简秋,正看见简秋有些惊异地抬起头,就目光直直地盯着简秋,又复说道:“可好呢?” 简秋看着眼前这双灵动明亮的水眸,满含的是期盼还有诚挚,然而简秋的心中百感交集,神色带了几分复杂。 “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孙芊芊眨了眨眼,便退后几步:“我就不好再拦着了,省得又是一堆的闲话。” 说着,孙芊芊依旧一眼都不看杜氏和简芯,竟是兀自朝着殿内的右边而去,武官都是落座右席,显然是往孙威奇的案几去了。 看着孙芊芊的身影就这么走远,杜氏气的身子抖动,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冷冷地看了简秋一眼,径直拉着简芯就往左侧走。 简芯却是满目的审视深深看了简秋一眼,她有些好奇,为何这孙芊芊对简秋竟然有着明显的好感,还有方才,孙芊芊都对简秋说了什么了? 简秋抬步静静地跟在杜氏和简芯的身后,目光却深深地看了一眼孙芊芊离去的身影,心中一阵沉闷还有隐隐的忧伤,突然而来的情绪,犹如巨石堆压在心口,让人透不过气。 孙芊芊,就是这样一个灵动的人啊,不论是前世还是如今,初见之时,都是如此待她好,而偏偏这样的一个人,在前世,十五岁及笄的赴宫夜宴之上,却是被皇帝当众赐婚,金口玉言,成了钦定不变的……晏王诸葛晏的正妃。 最后抑郁而终…… 正文 第九十四章 皇权 精致华丽的八角宫灯璀璨夺目地耀人迷眼,靡靡的舞乐之声,舞女摇曳翩跹的舞姿缭绕,起舞纷飞在这昭阳殿中央的矮台之上。 满殿之中都弥散着歌舞升平的盛宴,尽管如今只是前奏,众人的热情都十分的高涨三三两两举杯笑谈共饮美酒。 当然,如今这众人之中,一时半刻并不包括杜氏还有简芯,方才孙芊芊给的难堪,还够杜氏和简芯缓和一段时间了。 领路的三名宫女,神情都有着不自然,索性微微地垂下眉眼,领着杜氏、简芯和简秋往简荣越的案几而去。 简秋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环视周围,却大多时候都是跟随者孙芊芊的。 许久的投注目光,让孙芊芊终究是有所察觉一个方向传来的关注,不由的朝着简秋看了过来,简秋却是迅速地移开了目光,并不与孙芊芊对视。 面对孙芊芊那样的目光,对简秋来说太过纯粹,也让人她越觉得心情沉闷,收回了眸光之后,索性只低垂着眉眼,由着芷文领路往案几走。 此刻的左相爷简荣越正应酬着来自礼部、吏部、户部的三部尚书的恭维敬酒,现在正是皇帝不在,最好巴结的时候,简荣越当然懂得这一点,也明白三人的心思,何况如今的礼、吏、户三部的顶头上司便是自己,接受这个巴结也是一个队日后极有帮助的事。 三部的尚书巴着简荣越,而他们的公子承受了各自父亲们的“谆谆教导”,此刻正围着简于睿。 正因为有人缠着,杜氏之前还比孙芊芊堵着的时候,眼瞥过来就知道不可能靠儿子和丈夫解围了。 由着宫女的领路,杜氏和简芯、简秋终于是到了之后落座,原本跟着杜氏和简芯的两个领路宫女都已经离开了,不过,芷文倒是径直站在了三人的背后几步开外。 简秋注意到了这个不同,转眼看了矮台对面,也是各自的最后也每家站了一个宫女,衣着一致,只是又区别于外头掌灯的径道两侧宫女,和芷文这些领路宫女是一应的衣服着装,一下子就明白了,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芷文一眼,芷文对着简秋投以恭敬一笑。 杜氏和简芯一坐下,简秋这才缓缓坐下,简芯和简秋各自一边坐在了杜氏的两侧。 位置坐好之后,就有宫女上前来,给杜氏斟了酒,给简秋还有简芯却是取了一旁的另外一壶各自斟上。 有清淡的果香透过薄薄的纱帕飘进简秋的鼻翼之中,简秋闻到了那是果酒的味道,不会醉人,而大岳皇宫之中每年来自地方进贡的果酒更是上品,在大岳,未出阁的女子不会勉强其饮烈酒,一般都是果酒。 简秋伸手就要去端桌上的果酒,就听见有女子笑说的声音传来,不由的看了过去,却是见到有三个打扮十分得体,妆容精致的夫人已经到了她们的案几之前。 “哎,您便是简相夫人吧,妾身夫君是现任礼部尚书。” “妾身则是吏部尚书家的。” “户部尚书便是妾身的夫君了。” …… 接下来,简秋已经放弃去端眼前的那杯果酒了,因为她明显的看见眼前突然窜过来套几乎的三个女人,一张脸笑的让眼睛都眯起来的同时,更是恭维的话带出唾沫横飞,已经飞溅到自己的那杯果酒之中。 她,已经完全失去兴趣了,索性目光平静地看着三人就那么围堆着杜氏。 渐渐的,简秋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这三位夫人,在恭维杜氏的同时,很是巧妙的在没有问杜氏两边坐着的到底哪个是杜氏的亲生女儿的情况下,很是眼尖地认出了哪个是简芯。 简秋转而一想,这也许是人家的一个本事,加上也不算完全陌生,上回的简芯十三岁生辰宴,这三人是完全有资格出席的,简芯的那双眼睛也确实是十分好认的。 听她们聊着的,无非就是一些内宅琐事,听着听着,简秋觉得有些可笑,尤其是她们料到怎么管理后宅的时候,简秋眼角看向杜氏,原本杜氏因为有人巴结,那脸上的神色终于渐渐带上了笑,如今又是因为这个话题,那笑容一时半刻又是僵住。 也是,如今的丞相府,杜氏实际是被老祖宗孔氏夺去了后宅的实权,明面上多少因为看在简芯和简于睿的面上,并没有对外公开,更是严禁下人嚼舌根,泄漏一分一毫,否则就是家法伺候。 加之有了当初半夜自己点秋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当夜就处置了几乎是满院子的下人,只留下几个。 这件事在简府的下人之间早就秘密传开了,更是知道简荣越和孔氏的为人,自然是紧闭着嘴,不到处散播。 有了严谨的规矩,雷风厉行的手段,而这样的秘辛,很明显,眼前的三位夫人也并不知道,在她们原以为可以讨好杜氏的话题,却已经是仿佛拿着细针在戳杜氏的心了,还是不见血的隐隐疼痛,已然是适得其反。 而最让简秋觉得心中舒畅的莫过于此刻杜氏的表情了,分明是愤恨不堪,却还要维持着脸上的笑,将戏演足,绝不能自己丢了自己的脸面。 简秋微微看向了简芯,此刻的简芯潋滟的眼眸之中,分明多了几分冷光,简秋似乎都可以想象到简芯那纱帕之下,那紧咬着的唇,含着是怎么样的不甘。 只是轻轻的一眼,简秋没有再欣赏这两母女的姿态,她觉得这样的夜宴的真的无聊的很,却也是明白为何甄淑妃要向皇帝提出让她一同进宫赴宴,这也是为了巩固她日后在简府的地位,不至于被人轻看。 虽然失去了生母的庇护,却还有公孙侯府和甄淑妃这个表姐的庇护。 简秋清泠的目光略过案几,如今案几之上的东西是不能吃了,简秋索性低下眉眼,想要偷偷阖上眼睛闭目养神一会儿。 只是,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外头一连串尖细的喊话声打破。 “太子殿下到!” “逸王殿下到!” “钰王殿下到!” “宁王殿下到!” “轩世子到!” 昭阳殿之中的丝竹管乐之声骤然停歇,矮台之上原本还在酣畅淋漓起舞的歌女们都已经停止了翩跹的身姿,一应的尽数跪伏在矮台之上,欠身行礼,默然无声。 而昭阳殿之中,官员们也是停下了手上的杯盏,对着大敞而开的昭阳殿殿门,开始站起身子,甩动长长的广袖,手势作揖,对着殿门弯身。 简秋清泠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深色,低垂的眼复而抬起,方才还围着自己这方案几边的三位夫人完全就是以雷霆之势已经完全消失在了眼前,看样子是已经回各自的案几了。 视线越前,简秋就看见简于睿与简荣越的两个案几前堆围的人也已经全部都离开了,可见对于这样的场面,完全就是驾轻就熟了。 简秋眼看着坐在最前面的简荣越已经缓缓地站起身,一样甩动长袖,身子转动,目光投向了大殿的大门。 而后简于睿也是跟着站起来,简秋随着杜氏还有简芯一同站起身子,身形转动,目光倾注一方。 简秋微微扫眼一殿,满殿的人都是笔直站立看向大殿之外,一室原本的喧嚣之声此刻却是鸦雀无声,静可闻针落。 而一殿之中,只有简秋身后隐隐传来诸葛晓压低的声音:“真是每次太子二哥一出来,总是这样的排场,七哥和九哥还真是会跟着沾光,还是三哥最好,陪着晓儿,对了,倒是没有想到这次宁王也跟着一道来了,还真是齐整。” “嘘,安静,老十五这么说着,下回也跟着你太子二哥来好了,我就不去找你了。” “哎,我这不是就说说么,三哥还是下回记得来找我。” …… 两人之间的谈话,隐隐约约的都听进了简秋的耳里,简秋垂下的眼眸闪过讽刺。 这就是诸葛晏会做人的地方,这样的场合,太子是一国的储君,其礼,自然是仅仅次之皇帝和皇后,如今皇帝和皇后不在,太子当受群臣大礼,而跟着太子同进的,无非就是被太子夺取光环,成为陪衬,不若退而求其次,反而更多平易随和的好名声,更能让人亲近,这何乐而不为。 非但如此,皇帝就算不到场,这群臣之中多的是皇帝的耳目,皇子如今都长大了,皇帝也已经是六十一的年岁,而太子平庸,只是没有大错,皇帝自然不会废黜,同样的,太子的地位稳固,可以保障江山的牢固,储君就是这样的目的存在着。 而皇帝同样关注皇子之间的蠢蠢欲动,诸葛晏明智便是韬光养晦,不与其余皇子过多的亲近,只是亲近不过八岁稚龄的诸葛晓。 诸葛晓的母妃家甄家不过是书香贵族之家,并无兵权,这就降低了皇帝对诸葛晏的戒心,这也是后来,诸葛晏那么多背后的龌龊,皇帝始终不知,甚至最后如愿让诸葛晏当了太子,这样一个平和的俊美晏王,平静的表现之下,正是一个蓄谋已久,心机深沉的豺狼之心! 这时殿门之外当先传来宫女清脆的声音:“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逸王殿下、钰王殿下、宁王殿下、轩世子,如意吉祥。”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动了别的心思 昭阳殿门槛里外候着的宫女太监们都一一半弯下腰身,手上大千,话语恭敬,迎接着这一众身份高贵的男子们步入昭阳殿中。 响亮的呼喝声由远及近,声音越发靠近,简秋收回心思,清泠的眼重归平静,跟着杜氏一同行礼。 简秋所坐的案几太过远离中央,加之眉眼低垂,简秋根本看不见那一行人的脚步到底都走到了何处,却是耐心地静静候着。 等了有一会儿的功夫,终于听见像是那高座的九节台阶之上传来了太子诸葛辰清远带着威严又含了几分笑意的嗓音响起:“众人都客气了,快入座吧,舞乐继续,父皇随后便来。” “诺!”一众的官员伴着所带来的家眷都是一声声恭敬地应声,这才缓缓站直了身体。 简秋余光留意着杜氏,虽然她知道该怎么做,但是她不会做出头之人,杜氏什么时候先做了,她跟着便是。 短暂停止的舞乐之声已经重新升腾而起,矮台之上身姿曼妙婀娜的歌女重新舞动着腰肢翩然舞动。 简秋做好之后,才缓缓抬起眉眼,打量四周,却是见一众人虽然面上嬉笑,不过却没有了方才那样的放纵,收敛了许多,至少,简秋没有在看见简荣越与简于睿的身边杂堆着人恭维。 目光看了眼案几之上,自己面前放置的那杯果酒,简秋心里觉得有些可惜的,要不那方才的唾沫横飞,何至于糟蹋了这么一杯佳酿。 “快看,那是轩世子吧,真是英俊非凡,那旁边的少年似乎便是钰王爷呀,两人的相貌真的出众极了呀。” “是呀,各有各的风华,竟是不相上下,今日真是三生有幸见到真容了,果然名不虚传。” “是呀,原以为不会看的这样清楚呢,这回夜宴来的真是值了。” …… 有三三两两的女子兴奋的交谈声飘进了简秋的耳中,简秋原本只是望着眼前的果酒,静等着夜宴开始,然后等着结束回府也就罢了。 如今听见这样的交谈,尤其是那话里的内容,不由的皱起了眉,再次抬眼,却是比方才更加认真地一一扫过对面,尤其是靠近皇位高座台阶下的前几个案几,坐着的都有什么人。 这一次的打量,简秋彻底看清楚了方才被矮台舞女遮掩住,而错过没有看见的人。 原本的对面靠近高座空出的三位并排的案几,此刻已然是有了主人入座,入座的三人都是当之无愧,或者说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其中的两人,近段时间之内还与自己有着莫名而且诡异的交集。 诸葛钰,一如方才假山偶遇,一身的祥云文案湛蓝衣袍,墨发半冠,一半披散而下,雕刻玉琢般俊美的面容有着几分稚嫩和成熟相间的朦胧,而眼眸之下的那朱砂痣,在明晃璀璨昭阳殿灯火之下,映衬得越发的容貌夺目出众,薄唇紧抿,修长的手正举起案几之上的杯盏,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射在那兀自把完的酒杯,简秋看不出此刻诸葛钰在想些什么。 简秋视线轻移,目光就落在了第三张案几之上。 司徒陌轩一身的银华底纹幅图金丝锦缎袍,不复那日荣光寺所见浓重的墨色衣着,一头如瀑的发一半玉冠束起,一半披散肩后,白玉般无暇的面容之上,那双幽深又透出几分月华般清冷的眼眸,此刻竟已经和简秋对上。 蓦地,简秋心头微微一跳,就看见司徒陌轩那显得有几分苍白的唇竟是清浅的勾起一抹淡笑,莫名的,简秋还看出了那漆黑如墨玉般的眼中竟含了几分笑意,简秋不由的蹙眉,视线移开之际,余光却是看见,俊美的男子状似无意地抬手轻轻抵在唇边。 这样的场面,让简秋垂在一边的手猛地握紧,心中更是一阵烦躁,该死的,这司徒陌轩是不是故意,生怕她忘了那天的事情么。 微微咬唇,简秋却猛地想起了那日唇被咬破的事,倏地松开口,不再抿着,下一刻目光有些凌厉地扫向司徒陌轩,而对方已经侧身与第二张案几所坐的宁王司徒宁泰交谈。 简秋顿时有种被戏耍的恼火,阴鹜地深深看了司徒陌轩一眼,骤然却是发觉有一束审视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而那个方向。 带着几分求证,简秋微微侧眸,却是看见诸葛钰那狭长迷蒙的凤眼正落在自己的身上,那眼眸之中带着几分审度还有……不悦? 简秋心中一怔,只当是自己多想,然后最终四目再次相对,简秋确定了自己并没有看错,诸葛钰居然对她生气? 这真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很,她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对他有害之事,相反,她还救了他一次,这人今天夜宴还未开始便喝高了么! 简秋索性收回所有的目光,只是继续盯着眼前的果酒看,至于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想法,到底是为什么,目前与她无关,她不需要花费过多的精力在这些无用的事情之上,相反,今日的重头还未开始,她身边坐着的才是她最该好好想想她们的想法。 只是那不间断的少女情怀般的议论声,还是无休止地断断续续传进简秋的耳中。 “看见没,方才轩世子笑了呀,听闻轩世子鲜有笑容,那一笑当真是勾人心魄啊。” “我倒是看钰王爷也是冷沉的很,只是那气度真是让人敬仰,那样的容貌真是太出众了。” “你说两人谁更出众一些?” “我看是旗鼓相当。” “不对不对,钰王爷如今还不过是少年,再过几年,只怕是越发出色了。” “我还是觉得轩世子气度清冷,不似钰王爷不过少年就这般的冷沉,让人没来由看着害怕。” …… 诸如此类的话听得让简秋只觉得眼皮直跳,心里想的却是,为何诸葛钰竟然会做到了右侧,那么方才左侧空出的四张案几,算作诸葛晓暂时和诸葛晏同处一案,诸葛逸那样出众的容貌没有被人议论,只能说明此刻自己放眼看去的那抹身着玄色锦缎袍子的定然是诸葛逸无疑了。 四张案几,诸葛晓、诸葛逸各一张,那么还有两张,会是谁?尤其是那诸葛晏和诸葛逸中间空出的那俩张案几,会有谁有资格坐? 简秋心中来来回回想了一遍,终于一个人的名字渐渐闪现出来,只是却是又十分的不确定,难道如今那个人还没有离京么? “哎哎,快看,钰王爷站起了,举着杯子往轩世子走去了,那眼神好怪异。” “是呀,笑的好怪异。” 听到这样的谈论,简秋皱眉,却是再次看了过去,果见诸葛钰已经站起了身,一甩衣袍,一手觉着杯盏,兀自就是越过了宁王司徒宁泰,走到了司徒陌轩的案几边上,重重地将手里的杯盏就是往司徒陌轩的桌上一放,二话不说就坐了下去。 偏偏诸葛钰那英俊的面容之上挂着一抹笑,仿佛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丝毫没有半点的于理不合,甚至牵强,只是看的旁边案几的宁王司徒宁泰还有另外一侧的右丞相甘信都是皱起了眉来。 右相甘信不好开口,作为司徒陌轩的父王宁王司徒宁泰皱眉,竟然也是没有说话,这让简秋不由越发奇怪。 正兀自惊奇这,简秋就看见诸葛钰猛地扫了自己一眼,顿时不由皱眉,下一刻就看见诸葛钰嘴上一动,已然开口说话。 而司徒陌轩脸上的神色没有半分的变动,只是侧过身,静静地看着诸葛钰。 而右侧的诸葛钰已经收回了目光,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心里有股莫名的火,尤其是看见了方才简秋对司徒陌轩居然流露出真性情,而不同于面对自己都是那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更是火大。 而此刻,看着眼前的司徒陌轩一副泰然不动的神色,该死的,他总有种看见简秋那神似的目光一般,不由的冷冷一笑:“本王有一事十分的好奇,希望轩世子能替本王解惑?” 司徒陌轩幽深的眼如宁静的湖面波澜不惊,淡淡开口:“能劳动钰王这般举止的事,轩若是能解惑,自然是乐意之至。” 诸葛钰嘴上还挂着笑,凤眼之中却滚了一层冰:“你什么时候和那简家二小姐相识的?” 这样的问话,让司徒陌轩目光淡淡扫向此刻也正注目这方的简秋,姣好的唇微微勾起,目光回视诸葛钰,却是不答反问:“那轩可否问问钰王为何会对此事这样好奇?” 诸葛钰皱眉,他如何知道,他心中也不得其解,只是面上却是对司徒陌轩的避而不谈顿时收起了唇上掩饰的笑。 正要再说什么,这时候却是从昭阳殿的殿门之外传来了太监刻意加大的宣喊声。 “明王殿下到!” “倾颜公主殿下到!” 这一声呼喝让诸葛钰剑眉一皱,心中暗道:没想到真让这丫头把人带来了。却是下一刻快速地起身,也不再纠缠方才的问题,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案几。 简秋也是收回了目光,十分好奇地睁眼看向那昭阳殿的大门,心中有着几分不可思议。 明王!居然真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不可能,四皇子诸葛明,他居然还在京都!这真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正文 第九十六章 牵红线 而很快地简秋就发现,因为太监的这声高呼,感到不可置信全然不单单是自己而已,昭阳殿之内的满座几乎都面面相顾,转而投目殿门,而尤其是身侧几乎没有停歇的议论声已然转换了话题,甚至情绪越发高涨。 “明王?我没听错吧?” “应该没错,我也听清楚了,那宣喊的太监报的是明王殿下还有倾颜公主殿下。” “天哪,居然还能见到明王殿下,这我过去两回赴宴都未曾见过明王殿下啊,这回真是出人意料啊。” “可不是,这次真的是皇家出色的男儿都到了个齐整了。” “这样的隆重,难道原先传的是真的么?” “原先传的?说的什么呀,快告诉我?” “哎,还不是王爷们的婚事啊。” “不会吧,咱们大岳男子不到弱冠不谈婚嫁的呢,如今只有太子到了弱冠之龄,太子妃早就有了,这放眼京都,另外的几位王爷还有轩世子正妻之位都是空悬,只是都还未至弱冠啊,哪里这么早。” “说不好,也不算早了,单说晏王、明王还有轩世子,弱冠就这一两年,两三年的功夫了,忘了么,当初太子也是未至弱冠,不也是定了婚约么,现今再当先定下婚约也未尝不可啊。” “啊,若真是那样,真希望里头有我。” “嘘!你们也真是不知收敛一些,别聊着失了礼仪,明王殿下和倾颜公主殿下就要进来了。” 一声夫人的低斥声响起之后,简秋终于没有再受到这些鼓噪话语的荼毒,只是在这样的场合还敢谈论这样的事情,虽然低声,依旧是十分大胆放肆的一件事,一般的闺房女子如何会做。 思想之间,简秋终究转眼朝着方才的声源处看了过去,就看见和自己并列的隔座坐了三位各着墨蓝色、梅色、橘色三色的百花辉映锦绣绸缎裙子的纱帕掩面女子,发髻三人梳的也是各有千秋,而跃前一看,隔座的第二张案几,赫然坐着一位夫人,并没有公子。 简秋定定看了那夫人的侧脸,但见那夫人正好微微侧过身同身后着墨蓝色衣裙的女子低声说些什么,竟是刚好到简秋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却是清楚地看见了夫人的正面。 那夫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一张略微发福的圆脸,五官却十分的端庄,显得很是和蔼,眉眼间带着柔色,却有一股书香之气,一身青褐色连襟团案纹锦缎绸裙子,发髻绾作妇人式。 这个人,简秋有些熟悉,前世也算是有过几次拜访,原来隔座坐的是太子傅沈元安,这位夫人就是太子傅沈元安的妻子阮氏。 太子傅沈元安一直膝下无子,倒是生了好几个女儿,好不容易十五年前终于盼来了儿子呱呱坠地,如今其子沈计在外游学还未归来,由此可见,此刻坐在第三案几的自然是沈元安的三位女儿。 太子傅沈元安,为人就是言辞随性,完全不同于其妻子阮氏,这是众人几乎皆知的事情,简秋当初初看阮氏的模样,真的很难想象,这便是素有河东狮之称的阮氏,沈元安的惧内也是人尽皆知的。 后来几次相处才知道,这无非就是沈元安爱妻,而不想因为家中老母一直威逼让他纳妾所想出来的法子,虽然有损自己的名声,这沈元安倒是不放在心上,这是后来与阮氏一次随谈所得知的。 很显然,沈元安虽然一直迟迟没有儿子,却是对自己的五个女儿十分的疼爱,大女儿与二女儿已经出嫁,单看如今赴宴的三位女儿,能这样谈论,就可见在家中是如何高的地位。 沈元安文采出众,却不重男轻女,一向认为巾帼不让须眉,在简秋看来,只怕是这位太子傅大人出于对妻子阮氏的情意,以至于爱屋及乌才对自己的女儿们溺爱多一些。 “明王殿下如意吉祥,倾颜公主殿下如意吉祥。” 依旧是渐渐近的恭敬问候声,简秋转动视线,就往那方望去。 简秋看见,昭阳殿守门的宫女和太监已经半弯下腰身,只是还未看见殿门之外有身影。 不过须臾,下一刻就是一道娇小的身影,脚步轻快地跃然出现在了殿外门槛边上,来人背对着殿内,简秋没有看见那人的样貌,却是见那人一身的华丽男子衣裳打扮,一头的墨发一半冠起,一半及腰的秀发披散而下,身形显然更加纤细。 接着,简秋就看见那人半侧着脸微微朝殿内看了进来,复又回身背对站定,也不抬步进殿。 那方才那人的侧身,简秋就看见那人姣好的侧脸有着柔和的弧线,黛眉远山,挺翘的鼻翼,还有那灵动的水眸,倏尔就有恍若风过铃铛所发出清脆动耳的少女嗓音响起:“四哥快些呀。” 简秋清泠的眼眸之中渐渐泛起一抹笑意,转而消失,只是纱帕之下的嘴角已经勾勒起一抹弧度,这样大的场面,女扮男装,放眼皇家,只怕只有诸葛倾颜这个公主有这样的胆色。 “那声音……三哥,我没听错吧,那个是颜姐姐?怎么穿成那样子?” “嘘,安静,随后你自己问她吧,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居然穿这样子出来。” “看样子,颜妹为了请动四哥,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啊,不过能请动四哥出来,三哥,我看父皇随后得赏。” 简秋听见诸葛晓惊讶的话,还有诸葛晏带了几分不悦的言语,以及诸葛逸带着张扬的声音,纱帕之下的笑又是加深了几分。 诸葛倾颜最后还是往殿外又挪远几步,消失了片刻,再出现,一手却是已经挽着一个身量修长的身影渐渐从昏暗之中出现在灯华璀璨的昭阳殿外。 简秋定睛看去,只见身子娇小的诸葛倾颜那五官精致的面容之上,眉眼含笑,一身的男装打扮衬得少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气,多了几分飒爽和落落大方,偏偏又十分小鸟依人地偎依在身量修长的诸葛明身侧。 两人已经踏步走进了昭阳殿,靠近殿门的官员已经快速起身,半弯着身子作揖福礼:“明王殿下吉祥、倾颜公主殿下吉祥。” 华灯掩映之下,满殿的丝竹管乐虽然没有停歇,却是渐渐地放缓声调,连矮台之上舞女的身姿越发舒缓曼妙,许多人的目光都凝聚在着突然到来的两人,两人都是这样的独树一格。 简秋清泠的眼眸落在了那此刻最万众瞩目的男子身上。 一身雪白长裘的诸葛明身影缓缓而至,刀削斧刻般俊美的面容之上,映衬着靡靡的满殿灯华之光,却掩不住那面容的苍白,带着几分病弱,但双眸若星,剑眉入鬓,脸若冠玉,鼻梁高挺,一身极北的雪狐长貂,更加衬得他风神玉郎,有寒风自殿外吹入,扬起袍角翻动,满满都是掩饰不住的飘然出尘、倜傥俊逸的味道。 诸葛明嘴角淡笑,眼神闲淡,所有的想法全都滴水不漏的隐藏在双眸之中,让人看不出他的半点想法,仿若远山寒雾迷蒙,不见其具象。 两人的身影越发走近,官员们都是渐渐依次起身行礼,简秋已经收回了目光,随着杜氏也是一同起身福礼。 简秋心中却是暗暗惊奇,京都都传,晏王平易雅俊,轩世子清冷俊美,唯独明王京都少有人见过,却是众人都道几位王爷之中,独独明王气质最为出尘俊逸,仿若谪仙,画中人,只是天公终究不作美,明王身有隐疾,那是娘胎之中带出的,曾有命师断言,明王寿命不会长久。 余光却留意着两人,简秋就看着两人往左侧那晏王与逸王中间空出的两张案几而去,徐徐落座,深深看了一眼,简秋只觉得惆怅,倏尔收回了目光。 一见诸葛倾颜坐下,诸葛晓已经窜到了诸葛倾颜的身边,满眼亮光地看着诸葛倾颜,声音稚嫩却满含兴奋:“颜姐姐了不得了,请出了四哥不说,还敢穿成这样来赴宴,仔细父皇随后怎么发落你。” 诸葛倾颜一挑眉眼,就不客气地捏着诸葛晓肉嘟嘟的笑脸,龇牙咧嘴道:“你这人小鬼大的,你颜姐姐我吉人自有天相,我敢这么穿自然有我的法子。” 说话间,诸葛倾颜就往简荣越的方向看了去,目光越过简于睿,定定地落在了简秋的那张案几之上,扫了三人一眼,微微皱眉,拉过诸葛晓低声问道:“十五弟,我问你,那一桌,你认得出哪个是你家简秋表姑姑?” 诸葛晓一听,眨了眨眼:“颜姐姐这么问,都是没什么好事,我才不要告诉你,省的我表姑姑受罪。” 诸葛倾颜顿时一怒,又是小拧了诸葛晓一把,佯怒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好事,我这可是帮着人牵红线呢。” “牵红线?”诸葛晓听得一知半解。 “还说你人小鬼大,这都不懂,快告诉我,不然,以后可就没有籽玉酥吃了。” “啊?”诸葛晓显然被抓住了小辫子,却还是问道:“真是好事?” 诸葛倾颜很是淡定地点头:“难不成你是三岁小孩,我还骗你不成。” 诸葛晓扫了周围一眼,确定几个哥哥都是围着明王说话,这才微微伸手指了简秋,低声说道:“就是那个着碧蓝色衣裙的,那便是表姑姑。” 诸葛倾颜顿时定睛一看,灵动的大眼满是兴味:“瞧着气度倒是不错,至于人如何,我且去会会!”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横祸 “啊!”一句话出,八岁的诸葛晓一张小脸就已经垮了,后悔不已,却是死死地抓住诸葛倾颜的衣摆,不肯放手:“颜姐姐你说过是好事的,不为难表姑姑的,你说这话,分明就是要去找表姑姑的麻烦。” 诸葛倾颜刚要站起身,硬是被诸葛晓这么拉着,一时间竟是起不来,毕竟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身上再倒着一个八岁的稚童,顿时俏脸有些怒了:“想什么呢,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能为难了你那简秋表姑姑不成,快放手,说了是好事就是好事。” “可你每回露出方才那样的笑,就没一次有好事!” “啊?”诸葛倾颜微微一怔,顿时心里有些虚,不过还是轻咳一下,故作淡定:“只是去聊聊,这大庭广众的,我还能怎么着了她不成,都说了,我可是帮人牵线的!” “你哪次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为难人了,想想前两年的夜宴,也不知道哪里打听到了人家骠骑大将军的女儿头次要进宫赴宴穿的衣裳是什么款式,你倒好,临了换了衣裳,闹了一模一样,偏生人家芊芊姐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你们两又都会武艺,居然当众共舞剑舞,结果呢,差点没有把矮台拆了,那事在第二日京都就闹的沸沸扬扬的。” 诸葛倾颜一听诸葛晓居然提起这件事,顿时有些讪讪,好吧,这事她承认,当初便有听闻这孙威奇家的独女孙芊芊是个文武貌全才的奇女子,这话那时她给祖母皇太后请安的时候曾提起这孙芊芊还是和她同岁,一时间就激起了她的好战心,这才后来闹了这么一茬。 “好你个贼小子,这都两年前的事了,还拿来挤兑你皇姐是吧。” 诸葛晓可不管,敏捷地避开了这次又要蹂躏自己嫩脸的玉手,很是理直气壮地说道:“行,这是两年前的那先不说,咱们说说去年的,去年的夜宴吧,孙家小姐说是染病未来,你就逮着人家兵部尚书的女儿要一同跳剑舞,结果人家从未学过武艺,你当时还十分惊讶大声的说,身为兵部尚书之女,竟没有得父亲所学,这不是太过荒唐了么,结果惹得人家哭了,那还是人家头回赴宴,你当谁家女儿都如你这么跳脱。” 诸葛倾颜真是越听脸色越发沉了下来,阴测测地看着诸葛晓,手那是巧妙地再次揪住了诸葛晓的小脸,这次是狠狠地拧了一下:“好小子,把你皇姐的这些事记得到是真真切切。” “啊哟哟,痛痛。”诸葛晓哀嚎着,终于死命挣脱开了那魔爪,却是很是坚定的说:“都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两回夜宴,刚进宫赴宴的小姐们遇到你的都没好事,总之不能让你去,牵红线?我现在想想,越发觉得怪,到底是什么东西,肯定不会是好事。” 诸葛倾颜满脸黑线,然而这诸葛晓死活不起来,实在还真是没辙,无奈之下只看转眼看向诸葛明,当即求助:“四哥,快看看这老十五!他要坏我好事!” 诸葛明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正与诸葛晏、诸葛逸闲谈,此刻诸葛倾颜突然开口,三人都是齐齐看了过来,本来是见惯了这两人闹在一处,只是会让诸葛倾颜求助倒是头一回。 诸葛逸邪魅的眼含了兴趣,薄唇洋溢这邪肆:“这能将四哥都请来的人,如今居然被老十五给降住,倾颜,这明日京都只怕要出名的不是你,会是十五弟了。” 诸葛晏微微皱眉,却是没有说话,虽然方才一直在与逸王、明王闲聊,却是依稀有听见两人在讨论的人似乎是那简家的二小姐简秋。 明王如墨的眼轻轻扫过诸葛倾颜,淡笑问道:“好事?哪件好事?” “还有哪件,自然是能让四哥你来的那件好事。”诸葛倾颜挑了挑眉说道。 诸葛明的眼神依旧闲淡,开口的话却对着诸葛晓说的:“十五弟,让你皇姐去,不会有事的。” “啊?四哥知道皇姐要去做什么么,她要去找我表姑姑麻烦。”诸葛晓瞪大双眼,满目狐疑。 “不找麻烦,这事我心中有底,我总不会诓你。” 而诸葛明的话让诸葛晏的眉越发皱紧,不由的目光往简秋的方向望去,却是看见简荣越之后的最末排案几坐着三人,两人面纱掩面,眉眼低垂,一时间认不出到底谁是简秋。 逸王诸葛逸却是深沉了眉眼,嘴上笑微微敛了,若有所思,诸葛明明明昨日就要离京,父皇要留,诸葛明一直没有软口,而昨日诸葛倾颜居然亲自作保可以说服诸葛明留下,而如今非但留下了,甚至还出席了夜宴,这是诸葛明自上官皇贵妃辞世之后第一次踏足宫廷晚宴,只怕是要为了什么事来的。 有了诸葛明的话,很显然诸葛晓没有再那么的坚持,诸葛倾颜只是借势就摆脱了诸葛晓的小手,倏地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裳之上的褶皱,一甩墨发,睨了诸葛晓一眼:“看你日后要怎么谢我,今日可是给我自个儿正名的好时候,总不会让你表姑姑吃了亏去。” 说着就是抬步朝着那一方的案几而去。 …… 整个昭阳殿因为方才的诸葛明与诸葛倾颜两人的到来,原本因为太子的出现而变得有些沉闷的场面顿时又开始活跃开来,有不少的人都状似有意无意地往明王看去,更是有不少的官员公子却是看向那个两年之前就闻名京都的倾颜公主殿下。 而简秋没有再去打量目光没有再去留意诸葛明与诸葛倾颜,此刻的简秋心里想的是这件事总透着怪异。 前世的诸葛明这个时候早就远离京都,直到后来逝世都是一直在封地,从不曾再踏足京都半步,现在很显然已经是很奇怪了。 身侧隔几的太子傅三位女儿已经开始低声继续私语,简秋余光看去,正见阮氏和前案几的沈元安正说着话,目光时不时的望向左侧,简秋知道,现在最受众人关注的就是明王了。 “快看,公主殿下朝这边了。” “禁声,快禁声!” 而下一刻,简秋真的就没有听见那三个女子七嘴八舌的讨论声,然后去听见了那前世就是是十分熟悉的声音。 “你就是简秋?” 简秋一听,倏然抬头,就看见近在眼前的少女面容,此刻黛眉挑起,正目光明亮地看着自己。 杜氏和简芯还处在惊愕之中,两人正从惊讶之中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来。 简秋压下心中的讶异,已经跟着杜氏一同站起身,随着杜氏和简芯一样,弯身福礼:“参见倾颜公主殿下,殿下如意吉祥。” 诸葛倾颜淡淡便是嗯了一声:“不必多礼,坐吧。”然而目光却是在简芯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转而深深看了简芯一眼,竟开口道:“好一双潋滟芳华的眼眸。” 简芯听闻,仿佛是十分腼腆般地地垂下眼眸,温顺道:“多谢殿下夸赞。” 杜氏却是心头一跳,总觉得诸葛倾颜说这话的那眼中含义不得不让人深思,明明年纪尚小,却会有那样凌厉的眸光,只是杜氏和简芯却是照着诸葛倾颜说的复又坐了回去,心里还是狐疑,方才公主是直接问简秋,这是怎么回事? 诸葛倾颜直接越过简芯和杜氏,这回是站在了简秋的跟前,猛地拉住简秋的手臂,笑着开口:“你就是简秋吧,方才我问话你可是下意识就看了过来。” 简秋眼尾略过诸葛倾颜握着自己手臂的手,便点了点头:“殿下好敏捷的洞察,小女便是简秋,不知殿下可是有事?” “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有礼有度,倒真是侯府嫡小姐与相爷所生所教养的女儿,品行好,落落大方。”诸葛倾颜眉眼弯弯,拉着简秋索性好好打量了一番,继续说道:“这件斗篷就是淑妃娘娘送你的吧,我原先就听老十五念叨了,很配你。” 而静静坐着的简芯,一直都是沉默着,只是那低垂下的眉眼,这样的赞赏从一国高贵的公主口中说出,不得不说,简芯的心中如蚁啃心肺,痛痒难当,双眼盯着自己的衣摆,任由眼底的阴鹜浮上眼眸,暗自期盼这夜宴快些开始,她要亲手送简秋进地狱,方能解恨! 此刻的简秋微微垂首,语带虚心:“殿下谬赞了。”心里更是暗忖:这诸葛倾颜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莫名就是这么些赞美的词,按着诸葛倾颜的性子,一定有事! “不谬赞,我能感觉的出来。”诸葛倾颜说着,竟是手上使劲,简秋一个淬不及防,却是被诸葛倾颜拉着带离了案几。 诸葛倾颜面上含笑,拉着简秋就往昭阳殿中央的矮台走,疾步而走,很快就到了矮台边上,便是开口对着一众的乐师说道:“停停,你们先止了乐。”说话间,又看向矮台:“你们一个个的先给本殿下去吧。” 简秋完全是猜不出这诸葛倾颜到底是要做什么,确实有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而自己已经被诸葛倾颜带着往矮台上面走去,而简秋已经可以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无数的眼光,那是来自昭阳殿的一众官员还有官员家眷打量的炙热目光,甚至或许还包括了那些王爷贵胄们。 礼乐的停滞,众人的好奇已经被诸葛倾颜突发而起的举止再次静默,一殿之中再次寂静。 拉着简秋在矮台上中央站定,诸葛倾颜对着殿外就是大声道:“以冬,快把本殿交代你的东西带上来!” 而案几边的诸葛晓已经急了:“四哥你诓我!你看看皇姐,这分明就是要给表姑姑难堪!” 诸葛明只是按捺住诸葛晓要冲出的身子,目光深深地锁住那矮台之上的那抹天水碧蓝的身影,淡淡开口:“是不是为难,定论随后在下,我有一个疑惑只有她能解答,这是我如今还在京都的唯一目的。”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公主殿下的心思高深莫测 “四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定论随后再下,这再随后下去,表姑姑可就下不了台了,你看看皇姐,她都让以冬把东西带上了,皇姐耍弄的把式除了舞刀弄剑还能是什么,这表姑姑是简相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房小姐,哪里会这些个把式。” 诸葛晓急急地说着,却是见诸葛明墨色的眸,淡淡地看着那方昭阳殿的中央矮台之上定定站着的人,而一手钳制着自己的小手仍旧没有松开的意思,而对自己方才的言辞也没有应声,越发挣扎着说道:“哎呀,四哥!你快放开我,皇姐找谁都成,不该欺负表姑姑,我很喜欢表姑姑。” 人声皆静的昭阳殿中,诸葛晓的声音就显得十分的突兀,众人一下子不由的从高台之上的两人目光,微微移向了左丞相简荣越。 此刻还坐在案几之上的简荣越,深邃沧桑的眼含着深意,双手微微收紧,双眉已经皱起让眉宇之间呈现出深刻的川字,却是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只是目光一瞬不动地锁住矮台之上的两个人。 倒是简荣越身后的简于睿,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方才公主诸葛倾颜带着二妹简秋从他们身边离席走向中央的时候,明明自己起身要拦住,却是被突然转身的父亲简荣越按住了身子,制止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诸葛辰坐在高高的九节台阶之上的龙座左侧摆开的案几之上,从方才诸葛明进来的时候,就有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太监走到了太子诸葛辰的身边,低声和太子说话。 甚至太子诸葛辰之后只是微笑着对着向自己问礼的明王诸葛明微微颌首,却是没有下台阶来寒暄,似乎对明王诸葛明的出席并不感到意外。 而一番的长谈,直至此刻,那老太监才缓缓从太子诸葛辰的身侧离开,而太子诸葛辰的面色已经带了凝重和几分诧异,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此刻矮台上两抹窈窕的身影,目光在那道天水蓝绸缎裙子的少女背影上多停留了片刻,转身看向垂首站立的老太监,低声问道:“张公公,皇祖母真的是这么说的么。” 只是太子诸葛辰的声音确实压得很低,加上诸葛晓还在和诸葛明胡搅蛮缠着,众人根本听不到什么,只是看清楚了那个老太监起身站直的时候,那样貌分明就是皇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张留,此刻的张留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低声似乎回复了太子诸葛辰什么问题。 就见太子诸葛辰倏然地站起身! “若真是如此,皇妹现在也太胡闹了!”太子诸葛辰面色微微沉了沉,原本儒雅的容貌带了几分严肃,映衬着一身的淡明黄四爪蟒袍让整个个显得十分的鲜明,太子诸葛辰离开了案几,迈着九节台阶就往高台之下走。 明王诸葛明眸光微移,就看见太子诸葛辰迈着步子正是要往矮台的方向去,诸葛明静坐的身形一动,骤然站起身,连带着一旁的诸葛晓不明情况的往旁边倒了倒。 修长的手却是十分有力,诸葛明伸手将诸葛晓的手臂一带,转而一推,就将诸葛晓推向了逸王诸葛逸的案几,眼看着就要摔在诸葛逸的身上。 逸王狭长邪魅的凤眼微微一挑,衣袖挥动之间,玄色的锦绣华袍划出一抹艳彩,衣摆绣着着五瓣迷花抖动栩栩若生,下一刻手伸出之际,已经将诸葛晓八岁的小身子稳稳接住了,不至于摔倒。 “老七,十五弟就劳你暂时看好了。” 逸王斧刻般生动的眉微微挑高,只是目光掠过晏王诸葛晏,就见俊美的晏王,那俊逸的脸上也带了疑惑,此刻正慢慢起身,目光也正看向他,转而落在自己手上的诸葛晓身上。 一下子,诸葛逸明白了诸葛明为何是将诸葛晓推向了自己,对于这样热闹的事,自然是闹的越大越好,诸葛晏向来善于解说拉拢人心,自己如何会给他这个机会,便是洒然一笑:“四哥的吩咐,我自然是乐意之至。” 明王没有再看诸葛逸,只是抬步快速地朝着太子诸葛辰而去。 “七哥,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快放开我啊,我要去找表姑姑!”诸葛晓开始咬着牙死命挣扎了,奈何这小胳膊小手的怎么可能挣得拖,不由的恨恨说道:“闹吧闹吧,父皇来了,我一定都参你们一本!” 说着,诸葛晓不认命地看着此刻的大殿之外,只盼着皇帝快些来。 诸葛晏之所以起身,确实是要从诸葛逸手里解救出诸葛晓,他隐隐觉得,能让明王诸葛明上心的事情,与他不会有好处,倒不如让八岁的诸葛晓去搅一搅这浑水。 “老七,把十五弟交给我吧。” 一听晏王开了口,诸葛晓顿时眼前一亮:“七哥听见了么,三哥的话你总不能不听。” 诸葛逸嘴上的笑一时间变得有几分怪异,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诸葛晓一眼,看的诸葛晓没来由地抖了抖,求救地看向诸葛晏:“三哥!你看七哥!” 而诸葛晏却是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诸葛逸,诸葛晓的话其实说的并不对,尽管他是三皇子,然而在皇家来说,如今都已经封王,没有所谓的上下之说,不过到底明面上是要看长幼之分,却是从来不会有人过于的强调。 更何况,他和老七诸葛逸向来早就是暗地里势如水火了,诸葛逸有野心,同样,那样的野心他也有,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没有再开口,反倒是让诸葛逸没有了发作的机会,相较之下,大岳如今举足轻重的官员都在,难免落人口实,虽然这样的口实他向来不是十分的在意,不过他如今摸不准这件事父皇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方才皇祖母身边的大太监和太子低声交谈的情形他是看见了,如今他不能轻易押宝,那么他也不可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终止。 皇妹的性子他很清楚,这件事诸葛倾颜就是要闹大的,比之往常的几回,诸葛逸十分乐意看着借诸葛倾颜的手让简秋吃吃教训。 诸葛逸邪魅的眼眸之中流动着精光,低头看了诸葛晓一眼,转而对着诸葛晏微微一笑:“既然三哥开了口,我总不会拂了三哥的面子。” 说话间,诸葛逸轻轻放开了钳制着诸葛晓小胳膊的力道,诸葛晓顿时脸上一喜,正要说话,却是身子轻轻往身后的诸葛逸怀里倒。 “真是好大的胆子,十五弟的昏穴都敢点。”看着诸葛逸缓缓从诸葛晓身上移开的一手,诸葛晏眉眼顿时一冷。 诸葛逸却是不以为然,兀自扶着诸葛晓朝着诸葛晏走去,此刻他正背对着官员,众人并不知道他对诸葛晓做了什么,只是看着逸王将十五皇子交给了晏王。 “十五弟年纪尚小,这若是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情,一个皇妹已经够父皇头疼了,我这也是为了十五弟着想,相信一向疼爱十五弟出了名的三哥一定不会听任十五弟跟着胡闹吧,那毕竟不过是一介臣子之女罢了,何况……” 说话间,诸葛逸看向已经渐近太子的明王身影,满含兴味地说道:“三哥应该知道,四哥从来不是胡闹之人,皇妹这番得了四哥的默许,应着父皇对四哥的宠爱,三哥不会不明白现在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吧。” 诸葛晏顺着目光看去,明王已经拦住了太子诸葛辰,原本抬起要为诸葛晓解穴的手,停滞了片刻,终究是垂落了下来。 左席这边的王爷们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右席此刻靠近高台的前几张案几的几人也是目光百变。 右丞相甘信眸光幽深地看着骤然发生的变化,却是在看清楚简荣越居然没有半分的动作之后,便只是冷眼看着并无动作,而现在最让他放在心上,和好奇的便是此刻依然是站在一处正在交谈的太子诸葛辰和明王殿下。 甘信目光紧锁两人,无奈终究是隔着相对较远,两人虽然相谈,除了太子脸上含了几分不悦,明王却始终淡然着笑容,这越发让人觉得这场夜宴还未开始已经是波潮涌动了。 骤然间,只觉得地面都微微一震,下一瞬,“嘭”的一声低沉的杯盏落下案几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右相甘信顿时侧目看去,便是看见此刻隔几坐着的轩世子微微俯身将落地的铜尊杯盏拾起,抬眼之间,那璞玉般的面容没有多余的神色,然后下一刻,那一双清冷如月华般明辉的眸子却是定定投向了一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甘信看见那一双清冷淡漠的眼方才闪过一丝不一样的神色。 右丞相甘信顿时觉得十分惊讶,向来清冷,泰山崩于前都自若的战神司徒陌轩轩世子也有情绪波动摔铜樽的时候,不由得顺着那目光看了出去,就看见此刻矮台之上除了原本站立的两人,两名宫女两名太监已经走上矮台,宫女各自怀抱锦布包裹的长物,太监却是合力抬着小几。 顿时不由一愣,这时要做什么,怎么倒不像是要跳剑舞,反倒像是…… 甘信心下顿时一凌,这倾颜公主到底起了什么心思? 正文 第九十九章 纠缠 昭阳殿内的情形越发的诡异莫测,一众的官员们都屏息静气地看着,就连原本看见左侧的王爷案几的几人发生争执之后,转而乘机引起的轻微议论声,因为诸葛晓声音的骤然停歇,也已经是悄然停息。 一些人目光追着此刻相近站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明王和太子,一些人则是追着那矮台之上,此刻多出的宫女和太监,正在铺排的情形,心里那名为古怪的鼓早就已经敲得叮咚作响了,还有眼尖的人发现,昭阳殿一角放置的更漏,此刻滴答之间,已经快转向了戍时二刻,这意味着转眼之间,皇帝快要来了! 众生百态,人人心中都是各有所思,右侧最靠近高台的第一张案几坐着的诸葛钰,冷眼一一扫过众人的神色,带着冷沉的目光,含了深邃复杂,他算是离明王和太子诸葛辰是最近了,两人的话再是压低,终究一殿静寂,习武的耳力从来不会差了去,隐约他听到了些。 凉薄的唇紧抿着,如冠玉般俊美的面容看不出任何表情,目光却是同样落在了那方的矮台之上,眉宇之间带了凝重,这皇妹从来行事乖张,看似无度,然而只要明眼就知道,这胡闹的表现之下,总有着更深一层的含义,只是今日,这样的大群广众之下,就缠着简秋不放,到底要做什么? 莫名的氛围变得似乎很是紧张又让人隐隐期盼起来。 太子诸葛辰已经被拦住了前路,他的眼定定地看着眼前一派淡然,甚至洋溢着浅淡笑容的明王,眉头皱起,话再次出声:“你还是要拦着我?” 明王雅淡的笑着,漆黑的眸依旧幽深的如星月不见的沉沉夜色,让人察觉不出丝毫的变动,话语单一,却语含不容置喙的肯定:“是。” “你!”太子的面色微微一变,目光很快的扫了一眼周围,见大多的人都留意着矮台,不由得凑近明王几分,低声却含了怒气说道:“你也这样胡来不成,皇妹都闹了两回了,不还是没有找到,你能保证这回就找着了,到底你为何这样的执着?” 明王目光轻轻略了一眼矮台,此时诸葛倾颜正拉着简秋往已经在矮台上摆放好的案几坐下,这才收回眼眸,脸上有着认真:“二哥何不成全我,这是第三次,事不过三,这回不成,我便要独自回封地邕凉,此生不会再回京都。” 太子一时间被明王这样少有的认真怔住,一想雅淡,飘逸世事都是看得平和的四弟诸葛明,这是他第一次从那双没有波澜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浓烈的认真,他的心中十分的犹豫,却是有隐隐的不安,他响起了方才大太监张留带来的皇太后交代的话。 “你四弟这次不会再走了。” 大皇兄早殇,他虽为二皇子,却是嫡长子,众多的弟弟当中,只有见到明王,每次都会让他莫名的感到忧虑,尤其那双看淡世事的眼,没有淡漠,没有清冷,是真的淡淡的,这样的眼让他觉得心慌,他不得不承认,他不希望明王留在京都,尤其是父皇心心念念诸葛明要留下。 每每看到诸葛明,总会让诸葛辰想起当年最不愿想起的事,那件宫中的秘辛,上官皇贵妃骤然殁去的秘辛,而他们母子的眼睛是这样的相像。 那是经年徘徊在诸葛辰心底深处的愧疚,他常年努力地压制着,从来不让自己流露出半分,而此刻一听原本就要离京的诸葛明,原本的庆幸已经是荡然无存,转而是心中缓缓升腾的忧虑,看着眼前的诸葛明,诸葛辰低声问道:“若是找着了呢?” 诸葛明看着眼前对这件事有着莫名执着的诸葛辰,清淡的眼只是更加幽深,唇畔的笑却分毫不便,自己的二哥是在怕吧,那件事都藏了十年了,关于母妃当年猝死的真相,只是二哥不说,他不会挑明,就当做都不知道吧。 “找着,我便不再是孤身,我要带她回邕凉,此生不会再回京都。”诸葛明的声音还是低低的,诸葛辰却听的异常清楚,他目光死死地锁住诸葛明,却是没有看出那双眼有什么不同,只是淡笑着,如清风扶柳,如三月暖阳:“相信二哥也不希望我孤身去往荒凉的邕凉吧。” 这句话,猛地让诸葛辰心神一震,摸了片刻,诸葛辰终于转身:“随你吧,这事,我不管了,由着倾颜闹腾去吧。”转而拂袖转身迈上九节台阶,往高台的案几走去。 大太监张留深深看了诸葛明一眼,几不可见地低低叹了口气,却是行了礼:“老奴去回禀太后殿下了。” 明王微微一笑,张留已经快步离开,经过矮台之时,就看见矮台之上的几名宫女太监正退身下来,倾颜公主按着简秋坐下的身子,一手猛地揭开摆放在案几之上,原本铺着锦布包裹的长物。 揭开的瞬间,张留那看见了那锦布之下包裹的原来是一方古琴,凤头凤尾,张留眼光微闪,心中明了,这是凤凰琴,上官皇贵妃生前最爱,却是不敢多停留快步离开。 当锦布揭开的刹那,牵动的是无数人的心,那周身染了金黄的琴身,华彩昭彰的凤凰犹若栩栩如生,让不少人看呆了。 而真正见过的,此刻的昭阳殿上只有几人,一旁清冷着眸光静静坐着的司徒陌轩此刻心中微微一沉,下一刻就是目光转向诸葛明,就看见诸葛明脚步清徐,缓缓朝着矮台而去,司徒陌轩几乎就要起身,而理智告诉自己现在不能动,毕竟于简秋,这未必会是一件坏事,抿着唇只是静静坐着。 诸葛钰的眼却是闪过诧异,越发是猜不透。 而另外一方的诸葛晏和诸葛逸的眼中同样闪过惊讶,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诸葛倾颜掀开了一方锦布包裹的凤凰琴,就没有再去动另外一方锦布包裹的长物,却是俯身,素手自琴弦随意从上而下一拨而就。 骤然间,清冽琴声脆然地响起在昭阳殿,音色上品,绕梁徐徐。 简秋有些怔怔地看着眼前摆放在自己面前的古琴,心底是压制不住的惊愕。 这琴太过眼熟了,曾经多少次,简秋在母亲公孙芳仪的笔下描摹中看到,曾经她还问过这世间有这么好看的琴么,母亲告诉自己那是凤凰琴,她曾经从至交好友那里见过,那是她的心爱之物。 而这又是怎么回事,凤凰琴出现在这,难道母亲的那好友和皇家有什么牵扯? 简秋压下心中的疑惑,面目惊艳地说道:“殿下,这是?” “这是凤凰琴。”诸葛倾颜兀自在简秋的旁边坐下,笑着说着,一手从广袖之中掏出一方锦帕,铺陈在了简秋的面前,吩咐道:“这里有一首琴谱,你照着弹。” 而在看见了那琴谱之后,简秋心中的疑惑越发扩大,这次竟是掩饰都掩饰不住了。 采薇!那是采薇的琴谱! 仿佛是下意识地,简秋猛地转动眼眸,朝着右侧看去,下一刻终于对上了司徒陌轩的眼,却是只是看见俊美的男子紧抿着唇,眼神在四目相对之后,清冷退去了几分,转而浮现暖意。 简秋收回目光,心中惊疑不定,没有惊讶,司徒陌轩方才的眼中没有惊讶,这琴他知道,只是,和他有关系么?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夜宴牵扯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把她扯进来。 “看仔细了么,弹弹看,我今天可是来做好事的。”诸葛倾颜笑说着,眼里带了狡黠,目光定定地看着简秋。 简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这曲子她是再熟悉不过了,而且公主发话,她没有道理拒绝,诸葛倾颜的脾性,前世她就是摸得透彻,看似乖张嬉笑的倾颜公主,有着一颗敏锐凌厉果敢不输男子的洞察心。 终于,纤细五指洁白地手搭在了凤凰琴上,简秋微微拨动了一个音节,铃叮的琴声悦耳响起,简秋缓缓闭上眼睛,慢慢弹奏,却是抿着唇没有吟唱,她并不想让诸葛倾颜知道她还知道词。 少女似乎很安静地照着琴谱弹着,时而闭眼,时而微睁细看琴谱,错落有致的琴音此起彼伏,却是众人不曾听过的曲调,或者说,只是寥寥几人听过。 诸葛倾颜默然听着,眼里的亮光越发明亮,而下一刻,诸葛倾颜就看见诸葛明已经步上矮台,朝着她们缓缓走近。 诸葛明目光带了几分审度,淡淡的看着简秋,朝前走着,到了案几之前,一手掀开了另外锦布包裹的长物,露出一个红木雕刻的长匣子,打开匣子,诸葛明取出其中所放之物。 众人看去,隔得近的人看清楚了,那是一方周身透白如羊脂玉般无暇的和田玉笛。 下一刻,众人就看见明王将那玉笛凑到了唇边,悠扬的笛声附和着琴声婉转缠绵而起。 简秋原本就只是花了五分的精力在弹琴,五分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她没有打算将这曲子弹的怎么让人沉醉入迷,只是应付罢了,此刻有笛声附和,手下的琴音顿时一错,简秋猛地睁开眼,琴声就停了下来,而笛声还在继续。 清泠的眼看去,简秋就看见那双漆黑如墨的眼闲淡之中,任何的表情隐藏的滴水不漏,只是静静地吹着笛,目光淡淡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四目相对。 然而被这样的眼神注视,明明平静简秋却总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俊美男子看出了什么。 正文 第一百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没有了那陌生铃叮,曲调婉约的琴声,换上的却是同样谱调,却悠扬飘逸的笛声,昭阳殿的众人微微的诧异之后,一些沉醉之中闭上眼的人不由往台上看了一眼,却是又是受了不小的一惊。 向来极少在公众场合露过声乐技艺的明王,竟然能将管笛吹奏的这样好,还是从未听过的曲调。 “父亲,就这么继续下去?”终于,一直强忍着默不作声的公孙子谦,终于是再也按耐不住,皱着眉又要站起身,只是这次又被侯爷公孙文博按着坐了回去。 “你要做什么,成何体统,这是什么场合,你看见了王爷座上的几人还有高台之上的太子爷了么?”公孙文博压低了声音,有悠扬的笛声盖着,众人没有注意他们这方。 公孙府坐的是右侧席,虽然是侯府,只是大岳的宴席从来只按官员在朝中的品阶,除了皇家众人,封侯是世袭,真正算来,真正在朝廷之上,公孙文博是正三品的将军,领军权,自然是坐落在右侧的中席。 公孙子谦抿着唇,一时间没有应话,他知道父亲的话还没有说完,之上强压下心中的对简秋处境的担忧,默声着。 公孙文博微侧身,目光一半落在公孙子谦的身上,低着声音继续说道:“方才太子原本似乎是要制止,却是明王一番不知道说了什么,便是纵了公主的作为,太子殿下都不管,你一个无官阶无品级的毛小子,你要做什么,以下犯上么?” 父亲的话字字句句说的在理,公孙子谦的面色一时间十分不好看,只是目光还是锁着那方的矮台,也是压低声音说道:“这曲子父亲难道没有听过,我曾经听芳仪姑姑弹过,这事情透着古怪,我担心表妹,左相不管,咱们再不管,表妹该如何,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儿家。” “糊涂!”公孙文博低声叱喝:“我说过不管么,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如今先看着,若真是出了事,我这个舅舅能看着表侄女出事在我的面前么?” 有了公孙文博的这句话,公孙子谦就算再有什么想法,今时今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根本不能做些什么,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琴声怎么停了?”矮台之上的诸葛倾颜一察觉到琴声已经停了,原本闭着眼听着的眼眸倏然睁开,看见简秋十分疑惑地看着兀自吹着笛的诸葛明,眉梢微挑,眼含笑意,水灵的眸子扫了明王诸葛明一眼,转而微微拉了拉简秋的衣袍,微笑着说道:“别停呀,你弹的不错,继续啊,和完这一谱。” 简秋微微转眼看诸葛倾颜,见诸葛倾颜只是看着自己,没有多余的神情,似乎只是想要让自己弹完这首曲子,心里越发喊怪,没有其他的为难?只是弹琴? 真是怪异的一对兄妹。 平定了思绪,简秋重新将手搭在了琴弦之上,低首看着锦帕上撰写的琴谱,微微皱眉,表情专注,诸葛倾颜目光定定地落在简秋的脸上,看简秋的样子似乎在找着诸葛明到底是吹到了哪一段,自己好继续跟上。 终于,简秋搭在琴弦上的手再次拨动弦,琴声缓缓入流水般倾泻而出,带着伶咚时高时低,一时间,琴笛之声交映。 众人微微都有些困惑,目光都落在了矮台之上,有的听的有些沉醉的索性就闭上了眼睛,毕竟这样的夜宴之前的插曲根本就是少见的,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没有了低低的议论声,众人都屏息静气般地倾听着,有的不由觉得感概,这曲调有曲径通幽的雅意,时而有带着浅淡的愁思,让人惆怅。 而左侧一直静静坐着的简芯那潋滟的眸子带着闪动的光亮,同样定定地看着那矮台之上那抹碧蓝的身影,纱帕之下嫣红的小嘴咬着下唇,心中翻起巨浪,这谱子,她同样熟悉。 曾经的简芯听从了母亲杜氏的教说,便是很与还是夫人的公孙芳仪十分亲近,更是表面上十分疼爱简秋,刻意的接近还有努力,这也是后来简秋一直以来都是很尊敬自己的,虽然不知道为何现在这样的敌视自己,而公孙芳仪既然送出了那支银簪子给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 公孙芳仪常常在只有她和简秋的时候,支开了丫鬟,抚琴弹的就是这首曲调。 当时简芯就觉得这曲子很会触动人心,便私下问了杜氏,杜氏费了不少的银钱,却是没有找到民间有谁会谱这琴曲。 简芯很喜欢,后来试探性地想要公孙芳仪教自己,却是被公孙芳仪拒绝了,虽然如此,简芯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势在必得,不教她,她便撺掇着简秋去说,那时候的简秋八九岁,很是好骗,果然公孙芳仪就教简秋,而她如今也会了这采薇。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原本只是想着或许是公孙芳仪自己谱的,没想到居然和皇家有了关系,如今还得先看着,不知道这到底明王是什么意思,倾颜公主又是什么意思。 简芯的心中一面想着简秋实在是太过交好运,从寺中回来了不说,还莫名因为自己的母亲洗刷了清白重新恢复了嫡女的位份,皇帝开了恩典,能提前岁数就进宫赴宴。 甚至这进宫来之后,更是先是那甄淑妃送了什么斗篷,接着就是那劳什子的大将军孙威奇的独女孙芊芊莫名帮着简秋冷嘲热讽母亲,再有如今居然得公主相邀。 往日两回的夜宴,倾颜公主都是挤兑人,今日明显哪里是有半点挤兑人的意思,就连丰神俊朗的明王都对简秋这死丫头青眼相看! 琴声和笛声还在继续着,更漏的时辰在渐渐流逝,骤然间,有昭阳殿外候着殿门几步开外的太监悠远尖细的声音传来。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柔妃娘娘、淑妃娘娘、德妃娘娘驾到!” 一声的悠长声传来,见递着,外头的太监一声一声交替这传话,越传越近这方的昭阳殿。 众人恍然之间就是清醒了过来,赶紧都齐齐都起了身,笔直的站立好,身子转了方向,朝昭阳殿的方向掉头,一甩袍袖,掩住了眼眸之中的震惊,已经拱手,微微俯身,眼睛余光微抬看着昭阳殿外,估量着皇帝皇后还有三位妃子娘娘什么时候进来。 这响亮的传呼声传来,简秋早就已经再次停了琴声,抬眼看了诸葛明,诸葛明也已经缓缓将唇边的玉笛挪开,深深看了简秋一眼,这才徐徐转身,看向了昭阳殿外。 简秋神色凝了凝,总觉得这样突兀地和和诸葛倾颜还有诸葛明就这样站在一个矮台之上,不和规矩不说,这等下皇帝看见了,不知道又该怎么想,她并不想引人注目,更不想引起皇家这位如今最位高权重之人的注目。 这样的事情,对于简秋来说,只会是埋下隐患,没有半点的福运。 想着,简秋定睛往昭阳殿外看去,遥遥皇帝的那一抹明黄还不是很近,自己从矮台这后面返回原座还来得及,不再迟疑,简秋就猛地站起身,对着诸葛倾颜低声说道:“殿下,小女先退回去了。” 诸葛倾颜一听这话,却是笑着一把扯住简秋纤细的手,握的很紧,声音带着不容商量的口气:“现在你可不能走,好戏才开始呢,别怕,不会让你吃罪的,左右啊,有我四个。” 说着还冲简秋眨了眨眼睛,却是让简秋的心越发沉了几分,对她来说,诸葛倾颜认为的好事,她不会觉得这对她会是一件好事,尤其这事,分明还牵扯了诸葛明,这样一个谜一样的人物,太过莫测和无法探查,就如同司徒陌轩一样,她一点也不觉得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会有她什么好事。 可是她也听出来,诸葛倾颜面上十分的嘻嘻笑笑,却是不会放她离开的意思了,如今到了这地步,只能硬着头,随机应变了。 昭阳殿内,众人压低了自己的呼吸声,显得异常的安静,很快的昭阳殿外就传来了纷沓沉稳的脚步声。 大太监汪全一甩手里的浮尘,沉声却免不去太监独特的嗓音高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柔妃娘娘、淑妃娘娘、德妃娘娘驾到,众人行礼……” 随着汪全的声音落下,一殿的众臣一抚衣袍,就是刷刷地跪倒在地,匍匐行礼,嘴上唱念:“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三位妃娘娘如意吉祥。” 身旁的诸葛倾颜并没有行跪礼,只是微微屈膝大千,行欠身礼,却不说话,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前方,简秋却是不能如此,已经工工整整地跪伏在地,同着众人一样念唱着吉祥话。 微微抬眼,就看见前面的诸葛明也是行欠身礼,好在身子正好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这样子,自己没有看见皇帝,换句话说,正门进来的皇帝一时间也不会察觉到自己,至少会先问诸葛明,且看看他怎么应对再说。 总之,如今的情形,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明王殿下求娶简家嫡女 一众人的念唱恭敬和声之后,昭阳殿再次有了片刻的沉寂,简秋低垂着眉眼,双耳却是认真的倾听着,清泠的眼没有慌张,只有平静,如一波沉静的湖铺砌了千年的冰霜,任凭风雨吹刮,依旧无波无澜。 有风自昭阳殿外吹了进来,掠过一众身份贵重的人,飘进了这一处的昭阳殿,直往矮台而去。 简秋瞬息之间便是闻到了风中夹杂的一股浓香的味道,百味纷杂,身为女子,对于香料的敏感,她闻出来这中间有着帝王家惯熏的龙涎香,还有牡丹,芍药,潜菊,君子兰等数种花香调杂。 再细致自然是不能一一闻出。而中间最让简秋熟悉的莫过于不久之前,在那假山之中,空气中微风夹杂吹入的香味。 那便是简德妃身上的熏香,至于其他,便自然是来自史皇后、游柔妃和甄淑妃身上的了,在大岳的宫中,宫女身上不能有浓郁的香味,要熏,只能取百合淡香,并且统一。 因为诸葛明已经挡在了自己的面前,简秋就算抬首,也偷看不到什么,目光微移四座,却是见众人都是仍旧低垂着眉眼,动作却是保持着一动不动,完全是静若铜像一般的肃穆。 简秋敏感的发现,空气之中的沉闷和压迫莫名的急促了起来,并且越来越近,简秋知道,皇帝还有后宫如今的几位人物,已经朝着这方渐渐走来了。 明黄真金挑线的锦缎华靴,踩在昭阳殿自高台的九节台阶之下,一直延伸到殿门门槛的大红毡花毯子,没有发出多大的踩踏之声,倒是皇帝诸葛浩渊墨发冠起所带玉珠串成的冕旒,玉珠碰撞之间,发出的清越声响,在这方的昭阳殿听的格外的清晰。 皇帝诸葛浩渊面上带着浅淡的笑,亦步亦趋地走着,身边同行的便是史皇后,一金黄,一大红,恍若金凤与火凰,昭示着大岳如今最权倾天下和母仪天下的两人,就连两人脸上此刻的笑都是这样的相似与和谐。 皇帝与皇后身后的三位妃子,衣着各有千秋,众人的气度都是卓绝,却是当属简德妃与甄淑妃最为年轻,而简德妃当属最为貌美,三人微微低垂眼睫,以示有愧受群臣仪礼落开皇帝和皇后三步之距,进退井然。 看似平静却带着凌厉的眼淡淡地扫眼满殿,皇帝诸葛浩渊的目光在矮台上微微逗留,目光在诸葛明低垂的眼脸的俊美脸上深深看了一眼,转而看向了福礼福得似是而非、还笑嘻嘻地偷眼大胆和他目光相对的诸葛倾颜,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尤其在诸葛倾颜此刻的衣着打扮上下看了一圈之后,眉宇不由微微皱起,却是没有说什么,还是步子缓和地走了。 而皇帝诸葛浩渊方才还是停顿了半步的举动,被一旁的史皇后察觉,目光也是看到了矮台之上的怪异,眼眸若有所思地看了诸葛明,转而十分不赞同地瞪了自己的女儿诸葛倾颜一眼,却是还是继续走着。 这样明显的怪异,身后的游柔妃、甄淑妃和简德妃自然是看见了,三人当下也是心思各异,却是同样的在心中浮现诧异,只是各自所想却是不尽相同了。 而发现这样的奇怪之后,很明显,皇帝诸葛浩渊的步伐更是加快了。 皇帝与皇后携手一同从龙椅正对的九节台阶徐徐踩步而上,一挥衣袖在案几之前站定,身后落开几步的游柔妃、甄淑妃和简德妃却是不敢从正对直接步上台阶,绕行旁侧的台阶,徐徐而上,转而在案几前站定,微垂眉眼。 倏尔之后就是有身边的太子诸葛辰半垂着身子铿锵的声音响起来。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三位妃娘娘,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妃娘娘们如意吉祥!” 紧接着就是游柔妃、甄淑妃还有简德妃恭敬的声音响起:“臣妾恭祝陛下、皇后娘娘长乐无极,恭祝大岳长盛不衰!” 三妃的念唱终了,左右两侧的王爷也是跟着附和:“儿臣们恭祝父皇母后长乐无极,恭祝大岳长盛不衰!” 还是匍匐在地的官员家眷们也是随声附和着。 此起彼伏的声音连绵而起,冕旒之下,皇帝诸葛浩渊那双凌厉的眼眸此刻半眯着,嘴角加深,很是满意一众的臣服之态,微笑着看向身侧的皇后,史皇后同样报之温婉一笑,两人相携着一同落座。 转而,皇帝诸葛浩渊一扫宽大的广袖,平淡之中丝毫不欠威严的声音响起:“都平身吧。” “诺!” 一众的恭敬应声,众人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眼里却是若有若无地往矮台之上看去,有的人的眼中有掩不住的探究。 众人缓缓都入了座,却是有不少人的心都已经提了起来,此刻的昭阳殿没有管乐喧嚣,没有歌舞曼妙,莫名的寂静,众人却都是不敢都说什么,他们在等着,等着某些人的开口,或许是皇帝,或许……是矮台上的某个人。 诸葛倾颜笑盈盈地站着,半点的害怕都没有,简秋索性就是低垂着眼眸,现在担心是没有用了,保持冷静,究竟会发生什么,或者诸葛倾颜要自己做什么,距离自己知道真相只是时间问题了。 尽管如此,简秋的心里还是慢慢升腾起一股不悦,她极度厌恶这种被强迫的感觉,可是现在的她只能忍着,人卑言微,现在就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简秋知道,如今坐在那高坐之上带着冕旒的那个男人,是个真正的王者,他有着洞察人心的眼眸,那是从厮杀之中夺来了如今的高座之人才会有的,尽管后来终究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失去了往日的决断,如今的皇帝还是个危险的男人。 上位者,杀伐不过一念之间,喜怒也在一念之间。 须臾的沉寂,众人猜不准为何皇帝一直没有开口,然而那冕旒前垂坠的玉珠摇曳之间,让人分辨不清此刻皇帝诸葛浩渊的神色,下一刻公主殿下诸葛倾颜的俏生生的清脆女声响起:“父皇,您应该看赏了。” 安静的昭阳殿,此刻的更漏正好落在了戍时二刻,发出轻微的声响,众人一溜烟的将眼眸落在了此刻矮台之上,淡定自若,或者应该说是很是理直气壮男子装扮的公主殿下身上,眼里都是一片的惊疑。 “哦?”皇帝诸葛浩渊的话听不出喜怒,倒是有了狐疑:“倾颜说看赏,那朕该赏谁呢?” 史皇后则是皱着眉,看着自己这个一向无法无天的小女儿,与皇帝多年的夫妻,史皇后自然是明白,此刻皇帝诸葛浩渊没有动怒,便静默不语,目光依旧带着几分温愠地看着诸葛倾颜,显然很不赞成。 诸葛倾颜则是朝着史皇后眨了眨眼,灵动的凤眼有着笑意,倒是没有一点的胆怯,目光朝身后泰然而立的诸葛明看了一眼,又是笑嘻嘻地看着皇帝诸葛浩渊,眉眼弯弯就继续说道:“父皇忘记了原先说的么,自然是赏女儿啊。” “赏你。”皇帝诸葛浩渊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诧异,却是继续说话的时候带了几分严厉:“可是朕怎么看来,你是要看罚,瞧瞧你这一身打扮,成何体统啊。” 简秋低垂着眼,兀自看着眼前的嫣红的矮台毛毯碎花铺就的地面,黛眉却是微微挑了挑,虽然这话说的是要罚,简秋却听的出来,不过是皇帝佯怒,并不是真的要问罪,心里却是越发好奇,这诸葛倾颜是原先拉了皇帝一起打哑谜还是真的就仗着皇帝的宠爱,在这里讨巧说笑。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是最重要的,目的是最主要的。 诸葛倾颜却微微瘪了瘪嘴:“若是因为这身打扮,那可就错怪女儿了,还不是为了请四哥,你看看,我为了能说动四哥出来,可是放弃了这样大好的日子炫耀女儿那尚宫局之前特地定制的华服没有穿来呢,再说了……” 说着,诸葛倾颜,倏然点地,却是手一撑矮台的扶手,一个翻身利索就跃身下了矮台,几个步伐就走到了九节台阶,踏着步子就上了正中央的台阶,到了皇帝诸葛浩渊的面前,对着皇帝行男子作揖礼,笑盈盈地说道:“父皇可是说过了,若女儿能说动四哥出来,可是要赏的,还说了,女儿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赦无礼无状之罪,这可是金口玉言,母后可是清楚的,皇祖母也能做旁证。” 皇帝诸葛浩渊身子微微靠后,带动额前的冕旒玉珠摇曳,半闪出那双锐利的眼,史皇后一直看着皇帝的神色,竟是从皇帝的眼里看出一丝笑意和纵容,当下就是放下心,却是脸上佯怒:“这像什么话,赶紧下去把衣服换了,锦瑟,快带公主下去把衣裳换回来。” 一旁静候着的宫女锦瑟,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面容普通,却姿态祥和恭敬,微笑着恭声:“诺。” “哎哎,等等!”诸葛倾颜却是连连摆手,转而目光就投向了矮台之上的诸葛明,黛眉微微挑起,开口说道:“我没听见四哥说准话,我是不走的。” “准话?”皇帝诸葛浩渊目光顿时朝着诸葛明再次看去,却是若有若无地扫了低头的简秋,深邃的眼含了探究。 简秋能感受到那一道很是深切的审度,却是和符合一般闺秀的反应,微微抖了抖身子,没有抬眼,心中凝了凝,她能预感,接下来诸葛明要说出重点了。 还在想着,简秋就感觉道身边走来了一人,余光微移,没有抬眼,却是看见了衣服的一角知道是诸葛明站到了自己的身边。 正皱着眉,简秋心里还没来得及想,就听见诸葛明醇厚清逸的嗓音响起:“父皇,儿臣求娶简家嫡女!请父皇赐婚!”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众矢之的 俊美的男子声音清晰明了、云淡风轻,话语之间含着笃定,却是犹如一滴冰冷的水骤然注入看似平静的高温油锅之中,一瞬间就炸起了惊涛骇浪的蠢动,溅起众人心神震动! 群臣已经是面面相觑,家眷有的没有忍住的竟是低声交头接耳,做嗡嗡然之声,高座之下的左右两侧靠近龙座的皇家子弟和权臣们都是眼波有了闪动,只是仍旧维持着面上的正襟危坐。 简秋万分的惊愕之余,却是依旧留有理智,没有因为这样的骤然的请旨而抬眼看向诸葛明,这太过的明目张胆,何况……简家如今有两个嫡女,谁知道诸葛明是不是意有所指。 今日的数面之缘,前世她也是见过了不少的男子对女子爱慕倾心的眼神,包括晏王诸葛晏,包括逸王诸葛逸,还有许多人,唯独今日在诸葛明的眼中完全没有捕捉到这样的神色。 那双漆黑的眼眸之中有的只是平静幽深,比之深井还有微微的浮动,诸葛明的眼却是深沉不见涟漪,真如黑曜石一般,华贵深不可测。 想到这儿,简秋的眼骤然划过一丝凝重,心中已经开始忖度,诸葛明这个人前世她接触宫廷的时候,是在进入晏王府开始,而那时候诸葛明已经是不在京都之中了,甚至,似乎是皇家有意不想提及这位明王殿下,若不是市井之间有流传,简秋也是几乎忽略了这个明王殿下。 如今,突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因为倾慕求娶是绝不可能的了,那么,诸葛明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何,简秋总觉得这中间似乎牵扯了某件事情,而这件事情,她似乎并不是非常的清楚,反倒是今世莫名其妙的撞了上来,撞上了一个秘密。 “求娶简家嫡女……”皇帝诸葛浩渊的声音仍旧是听不出喜怒,却是带了几分好奇,竟是抬手微微拨开了眼前冕旒的玉珠,目光直直地射向了诸葛明,唇上扬起一抹浅笑:“这倒真是突然的很,朕竟是从来未曾听老四你提起过啊。” “没提起,现在不是提起了么。”诸葛倾颜活跃带着少女灵动的嗓音响起,眼眸晶亮,闪动着兴奋,笑着插了句话。 皇帝诸葛浩渊的视线下一刻就朝着诸葛倾颜看了过去,目光不经意间,带着几分凌厉略过此刻低垂着眉眼的简秋,并未停留,朝着诸葛倾颜便是笑说道:“看来,倾颜似乎一开始就是知道了。” 史皇后却是皱着眉目光在四人之间来回,心中却是疑惑,在这之前倾颜竟是没有和她说过,目光注意皇帝,却见没有什么情绪,史皇后当下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诸葛明这样的话,史皇后淡定,游柔妃同样只是微微加深了唇角的笑,淡淡地看着诸葛明,神色不见起伏,并没有觉得这又有什么的不妥之处。 然而,甄淑妃和简德妃此刻显然心中也是翻天覆地,简秋的那一身斗篷还穿着,甄淑妃自然是认得的,再清楚不过那矮台之上的就是简秋,又是诸葛明这么刚好的提出这样的请求,一时间美目之中都含着惊讶,目光从诸葛明的身上看过,却是最多落在了简秋的身上。 简德妃也是目光来回在诸葛明和简秋之间,心中却是一沉,眼底流泻出一分深色。 “父皇哪里知道,要不是我偶然从四哥的口中听出了那么一点的端倪,只怕此刻也是只有惊愕了。”诸葛倾颜挑了挑眉,却是笑着看向了诸葛明。 明王如玉的面庞神色自然,就连唇边的笑都没有变动分毫,只是那么悠然自若地站着,目光平淡,仿佛说的是一件很是寻常的事情。 其实换做是其余的皇子王爷,这都是正常的,只是明王明知道自己年岁不多,甚至还有高人曾经断言,岁命并不长久,一向出尘不似凡人的明王也会有请旨求婚的举动,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匪夷所思。 公主殿下和皇帝陛下两人的对话开始之后,一众昭阳殿的高座之下的官员家眷都是望着那方,他们都在不约而同想着同样一个问题,皇帝陛下到底会怎么做。 尽管如此,在众人的心中,只要长年身处这大岳的朝廷官场之中,都知道,皇帝对这位大岳当今唯一的上官皇贵妃遗留下来的皇子,明王殿下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他们都在隐隐觉得,这事会成。 尽管明王如今尚是十七岁的年纪,距离成年冠礼还有三年,只是明王从来不会提过什么要求,如今亲口请旨,皇帝总不会拂了明王的心意吧。 只是相反,正是应了君心莫测。 在公主殿下诸葛倾颜状似嗔闹的话说出之后,皇帝诸葛浩渊没有再接话,只是对着诸葛倾颜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复有落在明王的身上,开口的话惊了数人:“老四,这如今的简相府里有两位嫡女,你若是要求娶简家嫡出第二女,朕可是不能答应的。” 众人一下子就闹不清了,怎么还算是答应了一半,许多人并不清楚,此刻高台之上的到底是简家嫡出大小姐还是二小姐,而知情人却是都在心中微微诧异,皇帝的话透着玄乎,这算是当面抓住了明王的话头,不答应? 诸葛逸挑了挑眉,举过案几上的酒樽饮了一口酒,将原本到了喉咙边的话咽了回去,目光看向晏王诸葛晏,却是见诸葛晏目光深深,倒是没有落在矮台之上,相反,却是看向了对侧。 顺眼望去,诸葛逸就看见钰王诸葛钰却是凝着眉,定定地看着矮台,而诸葛钰眼里的神色,让诸葛逸一下子就微微沉了脸,若是自己没有看错,他分明从老九诸葛钰的眼里看出了几分高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这是个麻烦! 简荣越也是暗暗心惊,杜氏和简芯更是完全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事情骤然发生,顿时惊愕的只是看着矮台之上的简秋。 杜氏心里一时间十分的复杂,明王有着高贵的出身,然而并不长命,这如今牵扯到了简家嫡女,该不会要扯出自己的女儿来吧。 简芯却是有些憎恶简秋,明王虽然只是提了简家嫡女,如今的场面谁不知道求的是简秋,而简秋何德何能,可以得这样出色的男子青睐请婚,尽管表面上坐姿端庄,然而简芯手里的帕子早就已经是搅做了一团。 不知道众人此番到底是什么样的神色,简秋依旧自顾自地垂首,却是对皇帝方才的话十分的庆幸,也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气,不管到底为何皇帝会这样说,有了皇帝的准话,自己至少不会和诸葛明搭上边。 然而仿佛就是要和简秋过不去一般,明王清逸的声音不带半点的意外却依旧笃定地响起:“儿臣从来只知简家长房嫡母公孙氏所出一女简秋,自然是求娶简秋,只是不知道父皇为何不愿,还望父皇明示。”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有的偷偷看向简荣越,却是见简荣越微微皱起眉,倒是没有不悦,反而是简荣越身后的简于睿脸上有几分怒气,杜氏也是一脸的微白和尴尬,倒是另外一窈窕少女低垂着眉眼看不见表情。 史皇后却是开始认真地看了一眼诸葛明,经年来,在明王生母上官皇贵妃逝去之后,明王曾经由她照养数年,明王的脾性她更懂几分,看似温和淡然的明王,其实,一旦开口,就是铁了心,正如现在就算是皇帝,明王尽管此刻微笑着,话语是恭敬的,然而却是不退让的。 转眼之间,史皇后就看见皇帝诸葛浩渊的眼底流泻出一抹怒气,顿时开口:“先不说准与不准,本宫倒是好奇老四你为何独独认准了这简家二小姐?” 眼见着氛围越发的怪异,诸葛倾颜再次开口,倒是替诸葛明回答般地道:“因为上官皇贵妃娘娘曾经最爱的曲子,只有她是第一个初次见谱,就能与四哥和鸣的,虽然不尽完美,却是够了,是吧,四哥,你不答话我就当我是说对了!” 皇帝诸葛浩渊却在听到了诸葛倾颜的这句话,眼底的怒气莫名的消失了,转而是更深沉的惊诧,下一刻已经开口:“老四,倾颜这丫头说的是对的?” 诸葛明淡笑着点头:“正如皇妹所说。” 一众人顿时恍然,原来是因为这一层的缘由。 一众百态,静静坐着的司徒陌轩,幽深的眼眸却是没有一丝的波动,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矮台之上的诸葛明,修长的手取过酒樽,倒了酒,自顾自地慢饮了起来,让一旁从方才开始留意他的右相甘信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了。 方才分明是情绪浮动的,如今倒是气定神闲了? 甘信转眼看向皇帝,却是分明见到皇帝的表情有了松动,那么司徒陌轩轩世子又是因为什么竟然莫名就气定神闲,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矮台上的可是简家二小姐简秋?”皇帝的问话已经传来。 简秋心上一凌,却是恭敬回话:“回陛下话,小女正是简左相二女儿,简秋。” “抬起头来!” 皇帝的话,简秋是不会违背的,当下缓缓抬起头来。 这一瞬间,皇帝诸葛浩渊看清了简秋的那双清凌凌的眼,目光微瞥向甄淑妃,只见甄淑妃面露焦急,皇帝不由得柔和了声音,道:“朕知道你是公孙侯府长房嫡女公孙芳仪与左相所生之女,算来也是淑妃的表妹,这件事既然关乎你,朕便问问你的想法,如今,你是如何想的?照实说,朕不会对你如何。” 简秋微微一愣,这是征询她的意思么,目光望了甄淑妃一眼,就看见甄淑妃微微冲着自己点了点头,只是眼里含了几分关切。 然而如今简秋知道,自己已经是众矢之的了,该怎么说? 骤然,简秋脑子闪过一个念头,心中转而豁然,微微低首,话就这么低声恭敬地说了出来:“若是简秋方才听得不错,明王殿下是因着那一首曲谱而请的婚,简秋却是知道,若是简秋的长姐简芯来弹,定然会比简秋出色!” 一语出,诸葛明倏然转眼看着简秋,面上的云淡风轻不变,心中已然是微微一沉。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解围 没有挑明了说,然而这少女柔和清浅的语气已经很明确地表明了,她不愿意! 聪明如俊美的明王殿下,如何能听不懂简秋那话的意思。 而这样的话,同样让原本一脸笑容的诸葛倾颜顿时敛了笑颜,皱眉看着简秋,水灵闪动的眼波带了几分审视还有凌厉。 史皇后与游柔妃目光微变,倒是一闪就恢复了平静,甄淑妃在打量了一眼皇帝的神色之后,一颗心微微放了下来,也是带着几分赞许朝简秋看了过去,只有简德妃眼里划过似笑非笑,目光掠过左侧案几,与杜氏一同端坐的简芯,抿着唇没有做声。 一众的官员家眷也是没有想到简秋会这样答话,在场的没有几个是蠢钝的,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样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有左侧的诸葛逸已经是眼里含了阴鹜,冷冷地笑说道:“这话说的真是够讨巧了,可惜她不该……”话说到这,诸葛逸没有说完,只是举杯猛地饮了一樽酒,兀自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目光却是冷沉地看着矮台之上。 诸葛晏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连同右侧的几位人物也是默然等着后话。 倒是高座之上的皇帝诸葛浩渊微微挑了挑眉,果然没有因为简秋这句可以算是大不敬的话而降罪,语气很是平静又带着该有的惊异说道:“你的长姐简芯?朕倒是听闻过了,左相何在啊?” 原本就是处于片刻的怔然之中的简荣越,听见皇帝分明是叫唤自己的意思,多年的官场打磨,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当即起身,对着高座龙椅之上的皇帝弯身作揖:“臣在。” “上回左相你那大女儿和二儿子两人双生十三岁的生辰宴之后,朕便是听闻你那大女儿只是轻纱掩面,那一双眼眸就让人过目不忘,今日的宴会一定是来了,可是那身后你家夫人同坐的那位?” 皇帝已经很挑明的说了,简荣越心中微微提起一口气,却是面上淡笑着有几分惶恐似的说道:“回陛下,微臣的大女儿确实今日也是一同来赴宴了,不过关于众人美赞,微臣不胜惶恐之至。” 皇帝诸葛浩渊微微往龙椅之后靠了靠,显得十分随意,淡淡道:“不至于一直低垂着脸,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今日也是喜宴,一年春节喜宴,不必拘束。” “陛下说的极是,都是微臣小女头回进宫,望陛下见谅。”简荣越说着,便是微微转身朝着杜氏示意。 杜氏当即明白,便是低声嘱咐简芯。 简芯自然是知道的,在家中,父亲可以说是亲自教导自己的宫中礼仪,自己已经学了数年,早就滚瓜烂熟,当下就已经是翩翩然站起身,对着高座之上的皇帝行礼。 不急不躁,施施然礼毕,缓缓站直身,渐渐抬首,朝着高台上的皇帝看了过去,声音一如既往的曼妙若徐徐春风动人:“小女简芯见过陛下,陛下长乐无极。” 在四目交接之后,皇帝诸葛浩渊顿时眼前一亮,尽管那少女下一刻就微微垂下了眼睫,移开了视线,显得那般的恭敬和少女该有的羞怯,诸葛浩渊却是一瞬之间记住了那双眼,潋滟如阳春盛开的御花园中百色繁花的耀人眼目,偏偏那眼中还含了微微紧张。 诸葛浩渊可以想见这样的一双眸子之下,那容貌绝对不会俗气,想到京城之中流传开来的话,正所谓都是空穴不来风,这左相府的大丫头简芯其貌非同常色。 须臾,皇帝诸葛浩渊洒然一笑:“哈哈,这双眼倒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左相啊,你可是做了许久的礼部尚书,这家中女儿的礼仪做的十分到位,想来琴棋书画一定不在话下,又兼之你二女儿也是推崇你这大女儿,今日可是要露一露技艺才可啊。” 皇帝这话可以说都堵住了后路,简荣越不能推脱什么,或者说,这样的机会虽然来得太快,甚至有些险,却不得不说,最是让自己女儿扬名的好机会,当下就是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陛下如此说就羞煞微臣了,微臣大女儿的拙略技艺希望陛下不要怪罪。” “左相还是一贯的谦虚。”皇帝诸葛浩渊微微一笑,一扫众人神色百态,淡淡说道:“来人,领着简家大小姐上矮台。” 诸葛倾颜皱着眉,没有再插话,方才的一面之见,诸葛倾颜自然是看见那一双别具神彩的眼眸,目光之中含了若有所思,由着锦瑟带着兀自坐到了史皇后的身边,对于那曲谱,诸葛倾颜也是好奇,当初初次的时候,她也是弹的十分磕磕碰碰的,这简家大女儿,上次的十三岁生辰宴之后,美名就在京都传开了,今日倒是要见识一番。 一直候在简荣越这一列案几身后的宫女芷文已经照着皇帝的话,低垂着眉眼领着简芯往矮台上边走去,芷文送简芯上了矮台,不由十分担心地看了简秋一眼,却是垂首静静站在了一边。 简秋安静地站着,对于方才简荣越和皇帝诸葛浩渊的谈话都一一收进耳中,纱帕之下的唇却是缓缓勾起,这件事,只怕是越理越乱了,然而,越乱对她越是好,皇帝不会因为乱而赞同诸葛明的请旨,最后只会不了了之! 而几乎是被上赶着上来的简芯,心口憋着一口气,尽管往日的涵养可以让她依旧保持着仪态,而现在这分明就是被简秋当了靶子使了! 若说原本简芯却是心中是有些嫉恨的,凭什么那样普通的一个简秋,除了出身高贵一些,何以得到堂堂皇家明王请旨,却也是知道明王根本活不长,这也未必对简秋就是好事。 而现在,简秋挑开了话将她也会这曲谱的事情抖了出来,父亲又是那样一番说辞,如果自己弹的不好,那么败坏的就是她的名声。 市井之间的美名都是夸张了传,而她若是弹的比简秋差,就更加的落人口实,今夜之后,明日她在外广传的美名就是变成笑话,这是她绝对不能允许的! “见过明王殿下。”简芯压下心中的百转千回,对着明王行礼。 明王依旧还是云淡风轻的笑,让人看不出半分的起伏,仿佛一点不着急于此事:“简家大小姐多礼了,既然如今这样说,简家大小姐请往琴案坐。” 简芯收礼,脚步轻盈,下一刻就是坐到了简秋原本所坐的地方,目光落在那曲谱之上,很是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这才抬起纤纤素手,开始弹奏凤凰琴。 众人屏气,目光都是定定地落在矮台之上此刻正在抚琴的少女身上,一身的粉桃夭夭华彩的锦服,面覆纱帕,双眼微微闭起,素手流泻出婉转动人的曲乐,比之方才的简秋所弹,更加的自如和流畅,而最重要的是,众人发现,从一开始少女闭眼,到最后收拨,竟是没有再睁开眼! 这是过目不忘的本领么? 众人心中都是微微一震,眼露钦佩之光,只有明王,那一双漆黑如暗夜,平静不见波动的眼,丝毫没有为之动容,就像方才初次听闻简秋弹琴一样的神色,众人更加疑惑,更加觉得,明王的心思真是难测啊。 简芯收了手,已经站起身,索性就站到了简秋的身边,微微低首,没有说话,她在静等皇帝开口,而余光却是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略向简秋,见简秋余光也看了过来,顿时眼里含了挑衅。 简秋眉眼弯弯,心中却是一笑,自己这长姐,今日可是给她的美名又上了一个光环,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弄巧成拙呢? 目光微移,简秋看向诸葛逸,果然诸葛逸的神色有了一丝不自然,嘴角那邪肆的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简秋收回目光,心里却是暗自开始计量。 高座之上的皇帝神色有片刻的恍惚,却是眼底滑过一抹怅然,然后掩在冕旒玉珠之下的眸子,没有让人捕捉到这一不同,下一刻皇帝已经恢复了常态:“这琴艺果然高超,左相,你这大女儿很是聪慧过人,不过是初弹的曲谱,就能演绎成这般,你教养有方,要赏!” 简荣越赶紧答话:“多谢陛下盛赞,微臣还是惶恐,不敢称赏。” 诸葛倾颜却是皱起眉,目光在简秋和简芯两人之间来回,心中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落在了诸葛明的身上,带着几分询问。 诸葛明未至可否。 皇帝诸葛浩渊已经是哈哈一笑:“老四,朕看这简家大丫头不错的很,你觉得呢?” 明王目光与皇帝相对,嘴上的笑不减半分不增半分,就像随后说出的话,也是与原先不差半分:“简家大小姐再好,儿臣还是原先那话。” 皇帝终于愕然,气氛一时间有些怪异。 众人的心微微提起,明王从来都是不会强求,今日虽然那简家二小姐没有明拒,那也是拒绝了,明王今日怎么这般反常,陛下也是原本就放了话,不会同意明王请旨简家二小姐,虽然不明白为何不可,却是这到底是金口玉言,这事不会成,这样僵持下去,只怕是要惹的龙颜震怒啊! 终于,众人眼见皇帝再次撩开冕旒的玉珠,皇帝目光定定地看着诸葛明,沉声带着敲定口气的话语已经说出:“除却太子,其余皇子都一概行冠礼之后再议婚嫁,老四的事,三年之后若还坚持,到时若还坚持,朕会考虑!” 众人皆惊,这算是皇帝松口了么,虽然推后三年,却是明显的松口了,皇帝对明王的宠爱都到了这样的地步。 聪明如简秋,也听出了皇帝话里的别有深意,不由觉得头痛,三年之后怕是又要旧事重提,好在,还有三年,她还可以做很多事情!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算计 而现在,就看诸葛明的态度了。 简秋心里没有底,对于这个明王殿下,不但洒意出尘,甚至不按常理来思量,方才已经顶撞了皇帝,如今皇帝松口,明王殿下只怕未必就这样定论拖过三年再说。 尽管一切还是变数,简秋也没有开口的必要,或者说,她就算开口,也不会扭转什么,皇帝的话如果诸葛明都不听,她可不认为这样的一个男子会采纳她的想法,还有,诸葛明今日所做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又是片刻的宁静,诸葛倾颜不由的觉得有些无趣,父皇的话已经带了笃定,这件事不会再改变什么了,目光扫向矮台,看了一眼诸葛明此刻的淡然神情,微微皱眉,就是倏然站起身,又是挪到了皇帝的面前,微微垂首,显得有些兴致阑珊,却已经换了笑,开口道:“父皇莫要见怪,倾颜先去换身衣裳。” 诸葛倾颜的无关话语,将诡异的氛围莫名的打破,皇帝诸葛浩渊微微挑眉,倒是没有怪罪,顺着话道:“如今乖乖要去换衣服了,怎么,首宴舞不看了?” “没法子,穿着这身衣裳女儿就没多少兴致看了。”诸葛倾颜状似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正如一个十四的少女该有的活泼:“待女儿换上尚宫局精致的华美宫服再来宴会,不是还有焰火舞么,赶得上那个也就够了。” 话说完,诸葛倾颜不待皇帝诸葛浩渊说些什么,一溜烟地就窜上了矮台,转眼的功夫就到了诸葛明的身边,挽了诸葛明的胳膊,笑着说道:“我要把四哥带着一块儿去,四哥答应了要替女儿做件事。” “哦?”皇帝显然十分感兴趣,目光再次落在了诸葛明的身上:“老四答应了这丫头什么事,说来朕听听。” 诸葛明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笑,对于方才的请旨还有坚持似乎没有发生过一般,回答了皇帝如今的问题:“儿臣答应了替皇妹绾一次发。” 皇帝诸葛浩渊的神色微动,骤然就想起了明日诸葛明就要离京前往封地邕凉了,这一去,倾颜的十五及笄之礼是不会在场了,一直来,倾颜这丫头对老四的感情比之自己同胞的太子二哥和晏王三哥都要亲近,都要好。 “既是你们有了约定,且去吧。” “多谢父皇。”诸葛倾颜俏生生地作势福了礼,就拉着诸葛明要后退下矮台,离开之前目光轻轻略过一边的简秋与简芯二人,闪过一丝失望,心中暗想,或许时机还是不对,转眼偷看诸葛明的神色,却正看见诸葛明目光似乎刚从简秋的身上收回。 诸葛倾颜没有多问什么,两人就这样退出了昭阳殿。 看着两人的离开,众人已经在这骤然转变的话头之中渐渐知道了一件事,所谓的请旨赐婚算是作废了,一切只怕真的三年之后了。 “将简家两位小姐送回原座。”皇帝诸葛浩渊明澈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一直静静俯首站着的芷文应了诺,就带着简秋与简芯回了原来的案几。 “汪全……” 大太监汪全一直恭敬地站在一边,如今听见皇帝诸葛浩渊唤他,赶紧应声:“陛下,老奴在。” 诸葛浩渊轻甩明黄的袖袍,淡淡说道:“宫宴开始吧。” “诺!” 应了声,汪全重新站直了身子,目光看向昭阳殿的中央,此刻的矮台之上已经空无一人,顿时一甩手中的拂尘,尖声说道:“乐师舞女归位,奏舞首宴曲,正式开宴!” 汪全的话说完,乐师和舞女已经是纷纷地回了自己原本的地方。 终于,原本暂停了的丝竹管乐靡靡之音,还有舞女蹁跹窈窕的身姿也已经是重新曼妙在这方面的奢靡昭阳殿之中。 然而众人的心思已经和最初大不相同了。 一曲首宴曲过去之后,就是礼官的一番总结去年的零零总总,歌颂当朝,众位大臣的附和,简秋微微抬眼往高座的皇帝看去,却是见皇帝手肘搭在龙座扶手之上,半支着脑袋还在十分津津乐道地听着。 接着,就有臣子接二两三地开始敬酒,随后越来越多,大岳历来春节初一晚宴的讲究,简秋知道这是到了君臣共饮的时候了。 果然,简秋就看见有宫女手里捧着另外的壶,随后就是各自给众人斟倒。 只是到了简秋这桌,却是发生了小小的插曲。 因为简芯一声带着惊讶的低呼之后,宫宴之上或许可以说是也算是时常会出现的情形出现了。 简芯的声音控制的极好,并没有引起主要人物的注目,这一声带着十分精准的低呼让简秋目光微移。 简秋转眼之间就看见,原本来斟倒的宫女已经面露惶恐,而简芯那桃华般灼灼的华衣之上已经沾染了一片的水渍,尤其是外头披了的雪白的狐裘,那果酒的猩红之色越发刺眼。 简秋心中一声冷笑,双眼已经适时含了担忧,杜氏已当先开口了:“怎么酒撒了,这身衣服都成了这般模样了!” 杜氏的口气带了几分冷意,目光却是关切地落在简芯的身上,反倒没有看见那倒酒的宫女,状似指责又不是。 斟酒宫女一旁唯唯诺诺,只是简秋也看出来,杜氏也不会怎么发作,这可是皇宫而不是简家她的云尘院,这里的一个宫女都不是杜氏这样的身份可以指责的。 一直站立在身后的芷文看见了,然而并没有错过那方才撒酒的错并不是斟酒宫女的错,分明就是简芯做了动作。 芷文目光往高台之上略了一眼,见皇帝正和史皇后在说些什么,并没有留意这一方,当下就快步走到了简秋三人这方的案几,接过了斟酒宫女手里的果酒壶子,反倒替斟酒宫女将没有斟好的酒斟好,拉着斟酒宫女就是低声说了什么。 斟酒宫女就带着惶恐的语调说道:“夫人见谅,奴婢的错,笨手笨脚的。” “姑姑快别如此说,这都是无意之失。”简芯柔柔带着几分急急的声音响起,听的简秋眼底划过一丝深意,只是静默着没有说话,心中已经转了一个来回。 这能出席担当斟酒宫女一职,那已经是经过了宫中管事嬷嬷的一番训练,而往常出现这样的情形,多半都不是宫女的错,或者说,是有人故意的! 杜氏脸上的冷意只是一瞬间,转而已经换了平静的笑脸:“姑姑且去忙吧,我们这儿无碍的,先掩掩,随后大饮之礼过去,我们自去换衣裳。” 斟酒宫女有一瞬间的犹豫,最后还是福了福身子,继续给下一个案几的人斟酒去了。 芷文却是皱着眉退了回去,目光在简芯与杜氏的身上来回一遍,心里觉得这事透着蹊跷。 简秋恍若没有发觉一般,这时候没有了外人便带着几分关切的口气问道:“想不到突然间的竟是会发生这样的事,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啊,大姐可吓了一跳?” 这话让简芯听得十分不舒服,总觉得这是在问方才矮台之上的事情,掩在纱帕之下的唇微微咬了咬,转而笑说道:“多谢二妹关心,只是一时的讶异,并未吓着,倒是随后要去换衣裳,得二妹陪着去了,毕竟母亲不方便离席。” 简秋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这算是开端么? 简芯说的并没有错,如果只是自己和简芯离席,那不过是当做或许要去如厕,然而若是杜氏一同离开,如今身为丞相夫人,骤然和女儿离席,只会引人猜忌。 只是还有一个法子,简芯完全可以独自去,如今拉上她,这出于的动机就真的很有意思了。 简秋一下子就想到了方才杜氏和简芯两人从外头径道出来的方向,嘴角微微勾起笑:“大姐这样说,做妹妹的当然乐意陪同。” 在简秋的话说完,简秋明显捕捉到了杜氏面上的神色有了变化,嘴上的笑带了几分玄机,简秋只当做没有看见。 “来,今日举国同欢之夜,又是一年伊始,众爱卿与朕同饮此樽!” 倏然皇帝诸葛浩渊的声音响起,简秋明白,已经到了君臣共饮的时候,顿时便是随着众人一道,取过案几之上的果酒,站起身,随礼举樽饮酒。 饮罢,皇帝诸葛浩渊落座,随后高座之上的众人落座,左右两侧的官员才一一落座,简秋随之坐下。 矮台之上的歌舞已经换了一出,此刻竟是上了杂演,技艺层出不穷,看的众人一时间目光都移不开矮台,时不时有赞和声发出。 简秋只是看了一会儿,就听见简芯的声音响起:“二妹,咱们且去吧。” 现在自然是最好的时候,简秋微微点了点头,随着简芯一同站起了身。 芷文见状,赶紧就迎了上来,低声问道:“小姐可是要去换衣裳?奴婢来给小姐们领路。” 芷文的声音压的很低,没有引起多少人注目。 简芯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往高台上的简德妃看了一眼,却是见简德妃也正看到这这方,微微点了点头。 收到了简德妃明了的示意,简芯才低声说道:“那就有劳姑姑了。” 简秋余光留意到了简芯的动作,清凌凌的眼底滑过了然,没有说话,只是同着与简芯由着芷文领着往打开的大殿侧门出去。 看着三人走远,简德妃眼底一闪而过精光,朝着身后一招,梅兰就抬步上前,低声道:“娘娘吩咐。” “去,知道该怎么打发那芷文了吧,然后按着本宫原先交代的做,永除后患,两人谁也别跑了谁,知道么?” 梅兰低声称诺,便是随后独身离开。 一个奴婢的离席,更加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简德妃笑意深深,所有妨碍她的,她都要一一除去!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冷宫惊魂 骤然间,昭阳殿之内传来一阵的喝彩之声,群臣附和声,简秋却依旧没有回头,很是乖巧地与简芯并路走着,朝着昭阳殿的侧门走去,将身后的熙攘似乎十分愉悦的声音都当做没有听见,也不觉得吸引。 简芯潋滟的眸子,余光瞥向简秋,见简秋眉眼微动,神色平静,微微眯了眯眼,抬脚轻轻跨过了侧门门槛,已经走出了昭阳殿。 简秋一步不落地跟着,芷文在旁边小心地陪侍着。 “要下台阶了,两位小姐仔细些脚下的步子,台阶地面滑脚。”芷文很是恭敬地在一旁提醒说着,双眼一眨不眨地关注着,全身也是预防着万一,毕竟这里确实摔了不少的人。 只是三人终于是平安无事地下了台阶,才走出去没有几步,都还未选好往那条路径去,身后就传来了女子的急切的低唤声:“简家小姐请留步!” 没有意外地,三人自然是停了下来,还不待人转过去看向是谁呼唤,就有脚步声急切地传来,简秋就看见了梅兰带着笑脸已经来到了跟前。 “奴婢给两位小姐见礼。”梅兰当先就是对着简秋和简芯福礼,随后还带着几分气息不稳的口气恭敬地问好。 简秋不动声色,简芯却是眼底划过一抹了然,轻声问道:“姑姑追来有何事?” 梅兰便是笑着回话:“奴婢有件要紧的事要同芷文说,实在是十分的紧要,正好看见芷文领着两位小姐出了殿,这才追了出来,希望两位小姐见谅奴婢的莽撞之举。” 话说的很是有条有理,但是简秋没有错过芷文已然皱起的眉,还有眼里闪过的疑惑。 简秋心里顿时冷笑,哪里就有这么巧了,前脚她们出了殿,谁都没有这么快追来,倒是追来了一个找领路的芷文有事的,方才简德妃身后站着的宫女低着头简秋没有看见那人的样貌,如今看,这人只怕和简德妃是脱不了干系。 简芯侧目看见简秋安静地站着一言不发,便是做主开口:“这有什么的,既然是要紧的事,你们且说,我们等会儿就是了。” “谢小姐体谅。”梅兰又是福了礼,就是拉着还是皱着眉的芷文往后挪了挪,走到不远处,梅兰就径直凑到了芷文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简秋的目光并没有直直地盯着两人,然后并不代表不会关注,简秋很快就捕捉到了芷文的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梅兰背对着自己,她看不见梅兰的神色,却是可以看出芷文很是深深地看了梅兰一眼。 而下一刻,芷文就与梅兰又走了过来。 两人在简秋与简芯的面前站定,简秋就看见芷文径直微微低下眉眼俯身说道:“主子唤奴婢,奴婢不能领着两位小姐去了。” 方才的微微对视的一眼,简秋就从芷文的眼里看出了闪躲,可见这一句说辞根本做不得准,然而却是说了,无非就是要支开芷文,而芷文显然是不答应都不行。 “既是如此,自然是不好劳烦姑姑了。”简芯仍旧是轻浅的口气,只是这次却转眼询问简秋般地补了一句:“二妹说呢?” 简秋神色不动,很是不放在心上地道:“这是自然的,大姐说的对。” “那奴婢就告退了。”芷文当下就是福了礼,却是目光始终没有再与简秋对视,有些仓促地就拾阶而上,重返昭阳殿。 梅兰显然没有离开,已经抬了眉眼,笑着说道:“奴婢替两位小姐唤人领路,两位小姐不必担心。” 简芯心中却是微微一怔,竟然不是梅兰,原以为会是梅兰支开了那芷文,随后一同去的,怎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这时,梅兰已经招手,却是一个提灯的小宫女踩着步子快步走了过来。 简秋看了一眼,这小宫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看样子入宫也不会很久,一双眼睛却十分的灵动,可见是个机灵的人,当先就见那小宫女已经俏生生地给她和简芯见礼。 “奴婢见过两位小姐,小姐们如意吉祥。” “这名宫女唤作丽儿,也是今日领路的,小姐们要去哪儿可以吩咐。”梅兰笑说着,转而看了一眼昭阳殿,继续说道:“奴婢也给先回殿了,随后殿上有精彩的表演,希望两位小姐也能早去早回。” 早去早回,简秋听到这句话,心中只觉得有些好笑,脸上还是没有一点的动容之变,同样的保持沉默,现在可不是她的表演时间。 简芯已经开口:“那姑姑且去吧。” 梅兰道了礼,也是转身离开了,离开之前少不得又是叮嘱了那叫丽儿的小宫女。 从头到尾,简秋都没有听见梅兰问过两人要去哪里,如今又是找了这么一个年岁轻轻的小宫女,是有多怕她们不能走错路呢。 转眼之间,还是剩下了三人,那小宫女丽儿当先问道:“小姐们要去何处?可是要去如厕?”说完小宫女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声音也是压低了几分。 “不是,劳烦带我们去更衣,我的衣裳方才洒了酒,脏了。”简芯解释着。 小宫女丽儿一听,看了简芯的衣裳一眼,当下了然,没有犹豫地,伸手就是指向了一处,声音很平静地说道:“那是往那条路径走,奴婢领两位小姐去吧。” 简秋顺着丽儿所指目光远看,只见那处远远偏北,极眺看过去也看不出和其他的路径有什么不同,这对于初次进宫的人来说,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而在简秋的记忆之中,这已然不是第一次了。 那条路,可不就是简芯原先与杜氏一同闪身出来的方向么,冷宫所在! 简秋目光收回,看向丽儿一脸笑容,便是轻声问道:“姑姑确定是那条?” 丽儿没有想到简秋会这么问,毕竟几条路都是一样的看不出端倪,神色微闪,却很快就是点头笑道:“奴婢记得是那条的,奴婢虽然年岁小,进宫时日不长,既然被派来昭阳殿当差,不会出错的,小姐放心。” 简秋掩在纱帕之下的唇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她不过是轻声随意这么一问,就勾出了这么长的一句话解释,能没有鬼么,谁信!然而简秋很是认可地道:“姑姑说的是,应该也是不会错的,我就随口问问,再说,原先我记得大姐与大夫人便是从那条路径出来的呢。” 很是淡淡的一句话,让简芯的心不由得一震,抿了抿唇,终究是笑说道:“走吧,赶紧换了衣裳回来,缺席太久终是不敬。” “大姐说的是。” 眼见简秋没有再缠着这话头,当下丽儿就是当先走了一步,手让了让,简芯和简秋就抬步跟着往通往北面的路而去。 两道左右举灯的宫女都是恭敬地半俯身,没有说话相送着她们,渐渐走出去,左右两侧的宫女都没有踪迹,灯火的光亮也没有原先的那般明如白昼,只有丽儿手里头举着的宫灯发出的淡光。 已经走到这路上,简芯是不会主动开口去问这条路的光亮问题的,而令简芯微微有些诧异的是简秋竟也是只字未提,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地陪着她走着,这就让简芯莫名的觉得十分的不对,这时候难道不该诧异么,毕竟方才自己和母亲走这里的时候就是疑惑重重,心中发凉,这简秋也真是奇怪。 简芯的心中正想着,骤然一阵寒夜的冷风扑面而来,带起脸上的纱帕晃动,更是冷冽的透过薄薄的纱帕甩在脸上,夹着淡淡的尘,让简芯微微眯了眯眼,冷不丁微微打了一个寒颤。 这时候,唯一的最亮的光也骤然灭了。 简秋将挡脸遮风尘的手放下,就听见丽儿带着几分讶然的声音响起:“糟糕,灯盏灭了。” 这时候,隐在片片云层之中的月微微露了脸,初一圆如白玉盘的月,银华洒了满地,让这方不在暗沉,简秋深深看了一眼丽儿,眼里划过一抹兴味。 简芯却是越发觉得古怪,皱着眉问道:“许是方才的一阵风吹的,取出火折子重新点上试试。” 丽儿带着几分抱歉的口气说道:“奴婢的身上并没有随身带着火折子。” “没有带?”简芯的声音微微有些拔高。 简秋却是趁着月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目光扫视之间,就发现了不远处的冻湖,而转眼对看,就是一扇紧阖的门,隔得有些远,光线又不足,辨认不出那门上的匾写的是什么。 就算如此,简秋也知道,这条路唯一能路过的宫殿只会有一座,那就是冷宫,倒也是巧的很,这风算是给了丽儿这宫女很好的由头,接下来怕是要借口离开了吧。 而丽儿的声音正好响起:“如今已经走出了好远的路,再折回去一来劳累两位小姐,而来没有了灯盏也不好走,不若两位小姐在此处先等着,奴婢去去便回,可好?” 简秋顿时挑眉,余光看向简芯,却是见简芯有些愕然,不由心中划过一个念头,转而了然,看样子,自己原先的离间应该是有了成效,简德妃似乎连简芯都算计啊。 骤然一会儿的沉寂,终于简芯开口:“那就劳烦姑姑快去快回了。” 丽儿应了声:“是,两位小姐稍等,千万不可随处走动,奴婢一定快去快回!”说完便是就着月光快步离开。 很快的,两人就看不见丽儿的身影,而高悬的月再次隐遁在了层云之中,让原本就是昏暗的路径,越发黑沉。 两人当下无话,简秋只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却是想着不知道简德妃要出什么花样,把她们往冷宫这儿引,如今的冷宫可是并没有妃嫔居住,不过是一座废宫。 而就在这时,骤然不远处有扑通的水声响起,简秋顿时顺眼看去,已经适应了黑沉,简秋看见一抹黑影快步离开冻湖,却是听见了呼救之声:“唔……救命……救……” 简秋不由得眸光一缩,这声音是孩童的声音,而且不久前她才听见,分明就是十五皇子诸葛晓!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一箭双雕的阴谋 这是出于对突然间发生的事情的一种讶异,原本无话的简秋与简芯让这一方带着几分阴森的所在更加的寂静,突然传来的惊恐呐喊求救之声,顿时就是互相望了一眼。 简秋眼底更多的是惊讶,没有恐慌,却是从简芯和自己对望的眼里看见了惊讶之余的屡屡恐慌神色。 简芯这样的眼神告诉简秋,简芯对于这件事情根本就是一知半解,很明显,和自己原本想的没有差多少,简芯也是被算计的一个。 而如今,分明就是诸葛晓的声音,那简德妃到底是要做什么呢,要给她们两个安上眼睁睁看皇子死于非命不救的罪名让皇上大发雷霆么? 是这样的么? 简秋心中却是隐隐觉得事情不可能会是这样的简单。 心电转念只是一刹那,脚上已经动了起来,快步地朝着那方的冻湖走去,自然不忘拉着简芯一同去,她可不放心简芯这时候在她身后站着看,谁知道这个一向伪善的大姐会不会在关键的时候趁她不被出阴招。 简芯的手却是微微有些凉,一时间没有反应,任由简秋这么拉着朝冻湖走去,心中方才一直存在的古怪感觉,加上如今莫名的有孩童的呼叫声,微微平定了心绪,接着月光看向简秋的侧脸,那一双眼睛带着凝重,简芯不由低声问道:“怎么会有孩童的呼救声?二妹听见了么?” 简秋只是侧脸看了简芯一眼,就快速转了眼,到底还是答了话:“若是我猜的没错,只怕是十五皇子落水了!” “十五皇子!”简芯低声一呼,刹那间,简芯一下子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先是梅兰明明支开了原本要领路的芷文,随后不是亲自领着她们来着通往冷宫的径道,唤了一个明显年岁不大的宫女丽儿,紧接着那丽儿又是借口去火折子匆匆离开了,丢下她们两人,这分明是含了几分推脱关系的意思! 丽儿不过是个进宫时日尚短的宫女,如果出了事,简德妃完全可以推的一干二净,或者按着简德妃的这样久处皇家后宫的高位女子多的是手段让一个人消失,而如今莫名掺和进来了一个十五皇子,她只要是稍微有些脑子的就知道,哪里是在帮自己除掉简秋这丫头,分明是含了几分拿她当做挡箭牌的目的。 骤然间,简芯想到了这些,脑子里闪过了方才在翩跹宫的时候,简德妃那看向自己深深的眼,那眼底似乎含了森冷的光。 简德妃并不喜欢自己!简芯心中突然就是奔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两人很是安静,简秋和简芯各怀心思,脚步却是很快,就要到了那声音来源的近处,简秋目光一直关注着,这时候层云之中的月再次晃荡出了身影,银华的光洒了坚冰似的冻湖冰面上一层,简秋一下子就看见了那还在水中扑腾着的双手。 倏然,就探出了狼狈的脑袋,仰着头,一张脸正好落在了简秋的眼里,虽然染满水渍,简秋却是看清楚了,果然就是诸葛晓。 “二妹,是十五皇子么?”简芯显然也看见了,顿时拧着眉问道。 简秋听的出来简芯的话里是真的担心,微微挑了挑眉,她不管现在简芯到底想些什么,简秋却一直都是知道,这个大姐从来也是聪明人,当下重重点了点头:“没错。” “快,咱们赶紧把人拉上来啊,再晚就来不及了。”简芯顿时沉声说道,尽管保持着稳定的口气,简秋抓着简芯的手却感觉到了简芯手里已经是一片的冰凉,心中了然,终究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养在深闺没有经过波折的十三岁姑娘。 “嗯。”简秋言简意赅地答了话,就是拉着简芯还要往前面就在不远处的冻湖冰面破冰的地方走去。 却是没有料想,这时候背后骤然传来了束缚感,简秋顿时警铃大作,下一刻明显就感觉到了身后有人的气息越发靠近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转身,下一刻,简秋就看见一双大手伸到了自己的跟前,手里还握着棉布,下一刻就朝着自己隔着纱帕的脸紧紧地捂了上来。 糟糕!简秋心中一沉,却是在闻到了那棉布之上明显浸了迷沉花淡淡奢香的味道之后,快速地屏住了呼吸,这样的味道一旦因为惊慌吸入太多就会陷入昏迷,却是半个时辰左右就会醒转,然而这失去意识的半个时辰足够致命了! 这样的花在皇宫之中也是常见的,前世因为没有提防流掉了第一个孩子之后,总是有意无意地开始演习医术和药材药草的知识,今生更是时常的温故而知新。 简秋不得不说,简德妃想的十分的周密,毕竟这样的花汁比之蒙汗药浸了水来掩鼻更加的有效,而且会挥发,之后无凭无据,就算是让人查也是查不出来的,只是这花有个缺陷,就是当你不要大口呼气和挣扎的时候,药效会很缓慢。 心已经冷静了下来,简秋前世已经是火里来刀里去了,这样的事情虽然惊讶却不足以乱了她的神智,她很是配合地做做样子挣扎,微微闭上眼。 却是简秋还没有要放开简芯的时候被重力一扯,两人顿时分开,简秋微微皱眉,侧目就看了过去,就见简芯的待遇也没有比自己好,很显然另外一个人捂住了简芯的口鼻,而此刻简芯这反应正常地挣扎着。 于是,简秋很快也是没有出乎意料地看见简芯渐渐软倒了身子,原本挣扎的双手已经垂下,这样的情形说明简芯已经昏迷了。 简秋心中一阵冷笑,简德妃真是够狠的,只要有些足丝马迹,绝对是抱着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态度,两个人一起除了不正是省事,而且还能将十五皇子的死随后爱怎么栽赃就怎么栽赃到她们两人的身上,毕竟死无对证了不是么。 好一个一箭双雕的阴谋! 大抵已经摸个透,如今最坏的在简秋看来就是要将她们三个往冻湖里头扔,简秋双眼眯着一条缝,看见那个原本捂着简芯口鼻的太监,此刻已经半拖着简芯的身子往那破冰的冻湖上去了。 简秋顺势就全部闭了眼,慢慢也是软了身子,随后简秋就明显感觉到原本紧紧捂着自己口鼻的手已经松开,简秋知道那牵制着自己的太监已经以为自己也是昏迷了,下一刻简秋就被拖拽着身子,往一处地方拉。 闭上了双眼,耳边的声音就越发的敏感,简秋还能隐隐地听见不远处那诸葛晓虚弱的呼喊声,却是越来越小声了,心不由得稍微提了起来。 如果说不知道诸葛晓到底是怎么丧了生那也就是算了,可是如今明明就是要和自己牵扯上关系了,只是如今凭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对付的来对方两人,但愿诸葛晓命稍微硬些,让她有机会入水之后救他一命,至于简芯,恕她爱莫能助,或者说,在她看来这样让简芯死了,实在是太过便宜这个大姐了! 一方的僻静之地,没有人的交谈,简秋微微能听见的就是拖拉着自己的太监微微的气喘声,而原本还能听见的诸葛晓那微弱的呼唤声已经渐渐没有了声息。 这让简秋心中就是微微一震,一股不详的预感渐渐升腾了起来,她想起不久之前还看见的那张和前世的元墨有着些微相似的脸庞,还是那一双看着自己丝毫没有端架的眼,还有孩子那眼中的诚挚和对她发自内心的喜欢。 淬不及防的,简秋觉得心口微微被重物击中了一下,深深有些闷疼,然而,简秋知道,现在她根本不能做些什么,只要她现在反抗,结局很明了,最终只会没有一人能够存活。 渐渐地,简秋觉得手脚冰凉了下来,这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苍凉感,而她只能生生受着,她知道,现在除了自救没有人能救她,她不活着,诸葛晓更加不可能或者,简德妃既然敢这么做,那便是早就肃清了这里的一切。 拖拽还在进行着,简秋听见了身边这个太监尖细压低的声音:“快些,咱们得赶紧回去。” “这还用说么。” 紧接着,简秋终于停止了被拖拽,知道此刻一定是到了地儿,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简秋心里一清二楚。纱帕之下的唇紧紧抿着,双眼紧闭,等待着下一刻的到来。 骤然间,有门吱呀的声音响动极大声地传了过来,那是经久未开的门骤然开启会发出沉闷声,简秋心头一动,这里只有一个大门,那就是冷宫,难道里头方才藏了人? 简秋却没有贸然的地睁开眼,却是下一刻听见了有宫女带着几分沧桑的叱喝声遥遥响起:“那湖边都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快过来!” 随即,简秋就听见了身边的太监惊恐的声音:“怎么是程嬷嬷,事情不好了,难道那主子在这?” “竟然还不过来!来人,快过去看看!”那宫女的声音再次厉声而起。 “糟糕,有侍卫过来了,不能再待了,咱们赶紧往假山溜吧。” “那怎么行,那主子交代的咱们还没办妥啊!” “办什么办!这样是被逮着了,能有咱们好果子吃么,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你不走我可是要走了。” “哎!哎等等我啊,这真是……哎!” 转而简秋被人重重地放在了地上,身边没有了两个太监的交谈声。 简秋快速地睁开眼,果然不见那两个太监,顾不得许多的,眼看着那破冰的湖面,站起身子,一个动作,快速地就跳了进去。 诸葛晓啊诸葛晓,但愿还来得及!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危在旦夕的关键时候 初春的夜,透着刺骨的冷,尤其是久久冻了一个绵长的冬季之后的冻湖水中。 方才为了方便,如今也是黯沉的夜晚,为了能在水中可以更加灵活一些,简秋索性就是一把扯了身上的天水蓝斗篷还有覆脸的纱帕,蹬掉五彩碧水色描线绣花鞋,就一股脑地栽进了水里。 在入水的一瞬间,简秋就感受到了那冷彻心扉的冰凉湖水夹着薄冰,随着自己的游动,毫不客气地一一拍在了自己的脸上,仿佛要刮裂自己那一层层薄薄的脸皮,拉扯出伤口灌进冷水。 浑身一个激灵,简秋咬着牙,仍旧往下潜去,好在高悬的圆月很是照拂,没有避掩在层云之中,简秋能相对清晰地看清楚水中的大概。 压下心中的担忧,简秋耐心细致地目光搜寻着,终于眼前一亮,快速地探出脑袋憋了口气,就如迅雷一般快速地再次钻进了水中,朝着目标既定的那一方而去。 “哗啦”很是响亮的一声破水而出的声音,简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手努力地扑腾游动着,一手死死地用力让已经没有了丝毫反应的诸葛晓脑袋探出水面。 只是简秋到底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就算有再强悍的毅力,在灵活的水里功夫,终究体力是不支的,不过一会儿,简秋紧咬着牙,却是明显感受到了手上的吃力,然而她不可能就这样放弃,她无论如何都要将诸葛晓先托上岸,离开湖水之中! 可是体力在渐渐流失,简秋强撑着,只是持久地托着诸葛晓,简秋身子渐渐往水中沉下去,情形不妙! 就在这时,简秋觉得手上托着的诸葛晓重量骤然减轻,不由得微微一怔,却是蹬着双脚往上浮,抬眼看去,就看见一个侍卫低垂着脑袋不敢看她似的,却是快速地抱着诸葛晓,让诸葛晓平躺在一方安全的地面。 少了诸葛晓这个重负,简秋把握住最后的一丝力气,趁着体力彻底衰竭之前,咬着牙就出了冰冷的湖水,这让伸着手原本要去扶简秋的程嬷嬷眼里闪过一丝钦佩,不由的深深多看了简秋一眼。 简秋此刻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到底是年岁尚小,这样拼力的救人方才要是一个闹不好,就要这么一同祭了水鬼也未可知,想想倒真是胆大鲁莽了,不过她真的也是没有选择了,这件事关乎她,不能让简德妃得逞,需要拼一拼的时候,她不会犹豫。 “不知道小姐是哪家的千金?” 有声音在身畔响起,简秋下一刻就觉得身上一沉,转眼看去,就见一个约莫四十五六年纪的嬷嬷正微笑着看着她,而身上的斗篷正是这嬷嬷给自己披上的。 简秋看着这嬷嬷的笑容暖融亲切,不带一丝怀疑,却有着几分赞赏,不由的有些恍惚,这位嬷嬷前世的自己并不陌生,这便是太后身边的伺候嬷嬷,程嬷嬷。 夜风吹来,一身已经湿透的简秋微微打了个冷战,鼻头一痒,赶紧一手微微捂住,就是打了一个喷嚏,却是微微捂着口,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程嬷嬷,开口道:“我是简左相家中的二女儿简秋,那一处昏迷着的是我大姐简芯。” “嬷嬷,殿下是积水了!呼吸有些不稳,太医没有这样快来,得想法子将水排出来。”这时候有恭敬的男声带着几分急切的话语响起。 简秋当下转眼看去,就看见周围三三两两已经站了两三个掌灯的宫女,却是微微有些远地站着,简秋余光再看出去,就看见侍卫都是背对着他们守卫站着,可见是避嫌,而诸葛晓这时候身上也被盖了一身衣服,看得出来,是侍卫的衣裳,一旁蹲着一个侍卫,微低着头,也是不敢朝自己这方看过来。 简秋和诸葛晓隔得不远,接着灯盏的光,简秋看出来诸葛晓此刻昏迷,胸腹还是微微浮动,肚子却是有些胀,很明显喝了不少的水,不由的皱了眉,要赶紧让诸葛晓把水吐出来,否则说不好会窒息。 “原来是简家两位小姐,奴婢给小姐见礼了,多亏二小姐救了十五皇子。”程嬷嬷语气很是恳切地说着,话却说的很急:“看二小姐是会水的,应该懂这些多些。不知道二小姐有法子急救么?” 太后和甄淑妃一向都是最为要好的,诸葛晓又是养在了甄淑妃的膝下,自然是心尖上的一样,不过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太医也不可能这么快赶来,她要先替诸葛晓排水。 这样打定了注意,简秋便是站起身:“多亏简秋是担不起,这是简秋应该做的,如今太医未来,简秋略懂一些皮毛,先替十五皇子排出体中积郁的湖水才是要紧的,简秋愿意试试。” 话毕,简秋已经到了诸葛晓的身边,两手交搭,按压在诸葛晓的身上,微微让诸葛晓的脑袋仰着,开始手上有节奏的动作,双眸却紧紧地锁着诸葛晓面容之上的变化。 “咳咳……”没有一会儿,就传来了诸葛晓咳嗽的声音,简秋看着下一刻诸葛晓渐渐将水吐了出来,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太久,不然不是按压就可以排除水这样简单了。 程嬷嬷顿时眼前一亮,看见简秋将诸葛晓从地面上扶起,撑起诸葛晓的大部分重量,手挪到诸葛晓的身后,微微轻拍着,简秋的表情很认真专注地做着重复的动作,程嬷嬷就看见诸葛晓脸朝着地上,渐渐地吐不出水了。 看到这,程嬷嬷一把提过宫女手里的灯盏,就是朝着简秋和诸葛晓挪了过去。 灯盏辉映之下,程嬷嬷看出来了诸葛晓的面色在渐渐的回归正常,心中也是微微松了口气,这时候才举目朝着那一方的冷宫看了过去。 简秋也是安心了,这样子诸葛晓危在旦夕的关键时候已经度过了,只要平稳气息,赶紧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喝一碗姜汤,好好睡上一觉,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至于心中到底留下了什么影子,这就是看诸葛晓自己的承受能力了,她是希望诸葛晓可以成长的,虽然抱憾于以后或许再也看不见那双澄澈不沾染尘埃的灵动眼眸,只是身为皇家人,要在皇宫生存,至少,心思不深沉是活不长久的。 这时候简秋觉得有脚步声纷沓的响起,灯盏的光越发的明晃,不由的将目光从诸葛晓的身上移开,才抬眼,还没看清楚情况,半靠在自己怀里的诸葛晓已经被一个人伸手揽了过去,就听见老者带着苍老却包含焦急的声音:“晓儿?晓儿醒醒啊,快看看哀家。” 简秋不是个木讷的人,更没有愚蠢,在程嬷嬷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又是凑巧有这么多的侍卫和宫女,绝不可能是为了护卫程嬷嬷,自然是保护某个重要的人物。 而此刻已经过了戍时二刻,这皇宫之中皇家有头有脸的人物,或者说,能惊动这样大排场的几乎都已经在昭阳殿之上,在那莺歌燕舞,歌舞升平的明晃殿厅之中庆贺春节晚宴。 而唯一还没有出席殿会的就是太后了,现在能称得上哀家的,这后宫之中,除了太后还能有谁。 “简家二女儿简秋见过太后,太后长乐无极。”简秋没有看太后,而是快速地匍匐在地,行大礼,恭敬问安。 太后一时间神思都在诸葛晓的身上,有了简秋方才的一番急救,诸葛晓再次咳嗽了起来,随即悠悠颤动着眼睫就是缓缓睁开了眼,看见入目的是自己皇祖母熟悉的脸庞,诸葛晓心中的恐慌一下子大甚,到底是个被保护的极好的八岁孩童,歪在了太后的怀里低低哭了起来:“皇祖母,我方才好害怕啊。” “不怕,不怕,有皇祖母在呢,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简秋伏在地,眸光落在眼前的地面之上,神色之中已经是一派的平静,嘴角几不可见的微微勾勒起,她知道,关于今晚夜宴的危机,她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也似乎有些明白了,前世的时候,太后对于春节初一的晚宴都是避而不去,皇帝也从来不提及,没有想到太后竟然是会前往冷宫。 在这中间定然又是一段不可知的秘密,很显然,连简德妃也不知道太后会在这个时候在冷宫出现,否则,怎么可能选在这样一个时间点要自己的命。 初一的夜宴,众人的目光都是放在了宫宴之上,对于废弃了有数十年的冷宫,谁会无事去关注。 “快起来吧,地上冷,来人,带着十五皇子先回莲颜宫,赶紧换身衣裳去。” 太后的话已经恢复了平静,简秋顺从地从地上起来,眉眼低垂,显出一副恭敬的模样,安静地候在一旁。 太后上下打量了简秋一眼,可以说是眼前的少女已经是一副的狼狈不堪,原本光洁梳起的发髻,此刻已经滴落着水珠,凌乱不堪,只是就那么站着,周身自若闲淡的气质,太后眉眼顿时加深了几分。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祸福总相伴 寂静之中,简秋低垂着眉眼,耳边隐隐听见了大门吱呀关阖的声音,周围原本的昏暗,此刻因为为数不少的灯盏照明,亮堂异常。 简秋觉得意识微微有些涣散,一定多少吸入了迷沉花,如今过去了已经好一会儿,效力正是猛盛的时候。可是,现在的她不能就这么昏了过去,还不是时候。 隐在湿透的衣袍中的手骤然收紧,简秋咬牙,下一刻就感受到指甲狠狠扎进自己掌心肉里传来的疼痛感,顿时让自己的神智清明了不少。 “丫头,抬起脸来。” 太后淡淡的声音像是从头顶传来,简秋知道,太后应该是挪步到了自己的跟前,简秋没有犹豫,照着太后的话做了。 在看清楚了那一张脸庞之后,太后神色微微动容,目光显得有些恍惚,轻声说道:“你和你母亲很像,今日亏了你及时救了晓儿,哀家要谢谢你。” 简秋赶紧低首,连声称道:“简秋惶恐,这是简秋应该做的。” 太后转眼看向程嬷嬷:“阿絮,人呢?” 程嬷嬷常年就是跟在太后身边的,数十年的相陪,默契早就有了,一下子就明白了太后问的是什么,眉目显得严肃,双眉皱起微微摇头说道:“方才奴婢已经遣了人将这方圆之内的一一查了,没有找着旁人。” 没有找到? 太后眼里顿时闪过一抹冷意,轻哼出声:“借着这样的机会下手,端的是有手段,内鬼自然是找不到的,别以为这样哀家就不知道谁在装神弄鬼,阿絮,遣人去昭阳殿禀了么?” 程嬷嬷点了点头:“方才在一发现异常,奴婢就立刻遣了人去昭阳殿通报了。” “嗯。”太后敛了神色的冷光,竟是亲手执了简秋的手,带着安抚似地温和说道:“走,跟哀家去寿康宫坐坐。” 简秋微微惊讶,目光往还在地上躺着,显然已经是陷入昏迷的简芯看去,有些犹豫地说道:“太后,那长姐她……” 太后目光跟着看了去,淡淡说道:“她如今昏了过去,不好轻易移动,哀家会留下人照看,等着太医前来。” 简秋还没有应声什么,这时候,就有一蹙的光亮在不远处大盛,转而就是有纷沓的脚步声从那光亮处越发传来。 “太后,陛下来了。”程嬷嬷朝着那处看了一眼,开口说道。 太后仍旧是执着简秋的手,目光淡淡地朝那方看了过去,这时候,皇帝诸葛浩渊正从径道正面走了出来,脚步十分的急切,灯火的映照之下,隔得不远,十分清楚地可以看见皇帝诸葛浩渊此刻的面色铁青带着担忧夹杂着怒气。 简秋顺着眼睛看了过去,就看见浩浩荡荡的来了不少的人,左右丞相都来了,还有几位王爷,身后跟着兵士,倒是史皇后与三位妃娘娘并没有来,简秋知道,一定是留下住持昭阳殿。 简秋扫眼之间,目光在空中和诸葛钰打了一个照面,简秋从诸葛钰的眼里看出了探究,简秋眉眼不动,自然移开,目光落在了诸葛逸的身上,却是看见诸葛逸往她们这边看来,却似乎在搜索着谁的身影。 几个王爷都在,简秋发现,司徒陌轩却并没有来,不知道怎么的,心中觉得怪异,有些出乎意料,到底是为什么,她一时间没有抓住一闪而过的感觉。 看着一行人越来越近,简秋收了目光,垂下眉眼,静静地站在太后的身边。 月华冰凉,尤其是初春的月更甚,层云微退,圆月当空,冷冷地俯视下方。 “微臣参见太后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孙儿参见皇祖母。” “儿子给母后见礼了。”皇帝诸葛浩渊沉沉的声音响起,语气里带着明面上的礼貌,简秋却没有听出那话里有多少分量的真心,也是,这本就不是一对真正的母子。 当今的太后,是皇帝诸葛浩渊母妃的亲姐姐,两人当初一同进宫,皇帝诸葛浩渊的母妃因为生产诸葛浩渊引发了血崩,不治而亡,太后当时贵为皇后,膝下也没有子嗣,便是将诸葛浩渊养在了身边。 前世简秋便是听闻这对表面的母子,以前的感情也是极好的,直到后来太子出事,两人之间就渐渐离心,如今也只是维持着表面之上的平和。 或许皇帝诸葛浩渊是出于对母妃的愧疚,一直对这个母妃的亲姐姐尊敬有加,但终究是因为太后的第二子秦王当初和皇帝诸葛浩渊的夺位之事,两人之间的沟壑是永远不可能填平了。 “嗯。”太后的声音淡淡,却是带了一丝冷冽:“晓儿现在无事了,哀家遣人护送晓儿回莲颜宫,不过有件事,哀家不得不提醒一下陛下,这偌大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又是今日这样大的宫宴,居然还能让人钻了空子公然肆意谋害皇家皇子,哀家的宫女亲眼看见鬼祟的人,当即搜查却竟是没有找着人,陛下,这宫中的隐患是不是大了些?” 这一番话从太后带着淡淡甚至微微含了讥讽的口气说出,皇帝诸葛浩渊下一刻就皱起了眉,这话是有隐台词的,分明就是说明了是宫中的某人遣派算计好的。 “陛下,臣方才让人一众搜查,并没有找着可疑之人。”这时候一人身着侍卫黑漆官服的男子俯身到了皇帝诸葛浩渊的跟前行礼如实回禀着。 皇帝有些烦闷地摆了摆手,方才太后已经说了,看着人都没有逮住,如今更是不可能了。 简荣越在看见简秋被太后握着手站在一边的时候,心中顿时疑惑,下一刻转眼就看见了还躺在地上的简芯,顿时一急,就是快步走了过去。 “芯儿?芯儿?”简荣越皱着眉低声唤着,皇帝诸葛浩渊看了过去,开口道:“太医何在?” “臣在。” “快过去给简家小姐看看。” “诺。” 诸葛逸的眼从简芯的身上收回,目光落在了简秋的身上,带了几分阴沉,脸上却是挂着淡淡的笑,开口道:“好在是虚惊一场,皇祖母,莫不是简家两位小姐一同落了水?” 太后目光朝着诸葛逸看了一眼,目光竟是微微柔和了几分,简秋余光看到太后神色的缓和,不置可否,在后宫之中,太后出了极度不喜爱皇后与简德妃,对于游淑妃,这个逸王诸葛逸的母妃,还是十分待见的,诸葛逸又是一个在外虽然乖张,却往日极会讨好太后。 “多亏了这丫头不顾冰冷的湖水,和自身的安危,才能及时将你十五弟救了上来。” “原来竟是如此……”诸葛逸说着,已经抬步朝着太后走了过来,然而在几步之前站定之后,状似无意地朝着那地上的简芯看了过去,微微皱眉说道:“倒真是简家两位小姐都受累了。” 太后顺着诸葛逸的目光再次看见了昏迷的简芯,想到诸葛逸现在的神色,微微蹙了眉。 简秋开始留意诸葛逸,微抬眼之间,就看见诸葛逸已经转了身朝着简芯走去。 诸葛逸一双眼眸锐利地扫视四周,既然对方引了简家两女儿过来,绝对不会这么简单,一定还有哪里不对劲。 终究,诸葛逸没有靠近简芯,只是从简芯的身边走过,简秋就看见诸葛逸朝着那湖边走去。 月华掩映之下,简秋就看见诸葛逸骤然附身,伸手探入一侧的草丛之中,简秋顿时眯了眯眼,就看见有微微的银光,露出尖尖的一头。 简秋微微皱眉,按着那样式,像是……簪子? 没有给简秋看清楚的机会,诸葛逸已经快速地将物事收进了广袖之中,若无其事的起身。 简秋收回目光,环视了四周一眼,就发现此刻皇帝诸葛浩渊正听着太医说些什么,而几位王爷目光多数也是落在了皇帝和简芯的身上,就算有人看向诸葛逸,那个角度,诸葛逸背对他们,根本不会被看出有什么古怪。 有问题,那或许就是簪子,谁的呢?简秋想着,渐渐地唇边勾起一抹淡笑,随即消散,好巧不巧的这地方遗落了东西,别处或许还有巧合,只是在这深宫之中,根本没有巧合一说,除了刻意别无其他。 而能让诸葛逸谨慎的没有公开,选择隐瞒,那么那东西不会是她的,只怕就是简芯的! 诸葛逸已经走了回来,简秋再次掀起眼帘,看向诸葛逸,双手状似无疑地抚上自己发鬓之上的簪子,倏尔松了口气,状似喃喃地说道:“还好,还好这簪子没有丢了。” 只是这一句话,引来诸葛逸目光在简秋发鬓之上那唯一的珍珠银簪子上多停留了片刻。 而只有这片刻的异样,就足够验证简秋心中的疑惑了!尤其简秋并没有错过,诸葛逸下意识地广袖一动。 看来,简德妃算是无形之中帮助了她呢,今天的宫宴之行,原本要试探诸葛逸,如今也是八九不离十,简芯和诸葛逸在这之前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现在,她真的很好奇,一向深闺简出的简芯,什么时候有了这段交集,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好了,哀家要回宫了,这接下来的,陛下自行处理吧。”太后露出几分疲态。 皇帝诸葛浩渊也知道这件事,现下也查不出什么,宫宴还未结束,又是一年初一,只得压后再说,开口道:“母后受惊了。” 太后淡淡看了皇帝一眼,就要转身,却是拉着简秋一块要离开,程嬷嬷紧紧跟在身后,简秋则是半扶着太后。 然而,骤然间,简秋就感觉太后突然身子一歪,一手扶着脑袋,双眼已经闭上,竟然是要直直地摔倒在地! “太后!”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二小姐的本事 简秋一下子就警醒过来,连忙将太后身子的大部分往自己的身上靠,只可惜自己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并不能支撑住太后的全部重量,简秋当下就是侧首朝身后望了过去。 一直都是紧紧跟在太后和简秋两人身后的程嬷嬷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加上简秋的一声低声惊呼,当下就是快步朝着走了过去,从简秋的怀里将太后接住。 简秋和程嬷嬷出奇的默契,让太后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程嬷嬷定睛看去的时候,就发现太后面色有些发白,双眼已经紧紧地闭上,呼吸都显得时快时弱,面色一会儿又是有些泛红。 “不好,太后娘娘犯病了,陛下!”程嬷嬷撑着太后的重量,转眼就十分焦急地看向皇帝诸葛浩渊。 诸葛浩渊正对着一个兵卫吩咐着什么,突然听见简秋的低声惊呼就已经看了过来,在程嬷嬷转眼的时候,诸葛浩渊已经大步走到了两人的跟前。 如今太后已经七十有六的沧桑年岁,不过终年的养尊处优,不似乡间的妇人显得黑老,只是太后却一直有旧疾缠身,看着此刻太后不同常色的面容,诸葛浩渊心中微微一震,他许久没有亲眼目睹太后犯病了,眉头一下子就皱到一处。 诸葛浩渊当下就是沉声道:“太医!快给朕过来!” 太医原先跟诸葛浩渊陈述了自己为简芯所做的一番诊断,如今正和左相简荣越吩咐一些事情,听见皇帝唤他,顿时就是快步赶紧走了上去。 看了一眼太后的面色,太医孟会额头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心中哀呼自己运气不佳,怎么刚好今日轮到了自个儿当夜值班。 不消说,能出席皇家宫宴的少则就要官位在三品之上,而太医院的总掌事最高也不过正四品,根本不够格参加宫宴,就连自己方才都是被急急传唤了过来。 再说,太后的旧疾一直都是专门的太医专诊照料的,孟会自己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如今看着皇帝的面色,孟会有些忐忑,这话实在是不好说出口,搞不好一个龙颜大怒也是未可知的。 孟会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还是替太后诊脉,倒是程嬷嬷看了孟会一眼,微微皱起眉,开口道:“敢问陛下,宋太医今日不在么?” 程嬷嬷这话一说,孟会的心微微松了松,一面认真地替太后诊脉,一面竖着耳朵,听听皇帝会怎么说,这宋献宋太医一直都是太后的专事太医。 皇帝诸葛浩渊微微皱眉,也是想起了,当下索性就问孟会:“宋献呢?” “回陛下,宋老今天不当值的。”孟会谨慎地答话,虽然宋献一直都是看顾着太后的旧疾,只是太后的旧疾一直控制的极好,这几年来按时服药,已经几乎没有骤然发作了,宋献的日常当差也是太后亲口应允恢复了。 皇帝诸葛浩渊越发眉头几乎就是拧到了一起:“朕记得一直都是宋献专事太后的旧疾,你可有把握?” “臣竭尽全力。”孟会恭敬地说着,不过从皇帝的口气当中显然没有压迫的意思,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认真地替太后诊脉。 一番诊脉下来,孟会眉头一直没有松开,手渐渐收了回来,程嬷嬷将放在太后手腕上的锦帕收好,目光担忧地看着太后。 看着太后苍老的面容,诸葛浩渊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想到曾经年轻时候的太后,神色越发凝重:“如何?” 太医孟会抿了抿唇,很是犹豫地说道:“太后的脉突起沉慢,时急时徐,微臣又看太后娘娘面色时而红润有余,时而苍白憔悴,这是焦虚两现的情形,恕微臣斗胆,太后娘娘这是一时心绪起伏高低过度引起所致,如今要快些唤醒太后娘娘,这才好顺气通绪,否则气闷在心,这口气不缓过来,怕遗症无穷。” “既然如此还不快将太后唤醒。”皇帝诸葛浩渊的声音越发沉了。 孟会微微抖了抖身子,却是有些战战兢兢地说道:“可是能唤醒太后娘娘的药草微臣并没有带在身上,微臣这就去取来。” 皇帝诸葛浩渊一听这话,显得很是烦闷,当即就是一甩衣袖:“还不快去,晚了,这后果你该知道。” “诺,微臣这就去。”孟会冷汗涔涔,后背早就已经是凉了一大片,心里当然明白,不过刚才走的急,只是取了寻常的诊箱就急匆匆的赶来了,哪里会想到带上籽萓草,这用得上籽萓草的时候毕竟很少。 只是才起身,就听见身边传来了少女带着几分清浅和不确定的口气响起:“大人要不先看看这可以唤醒太后娘娘么?” 孟会不由的转了身看了过去,就看见简秋一手伸至腰间,将一个荷包解下,随后就是猛地一扯,扯开了荷包,微微举起对着他。 朝那荷包看了一眼,孟会与简秋原本隔得也不远,伸手就可以够到荷包,当下索性就接了过来。 针脚细致的荷包外头已经湿了,好在里头并没有影响多少,孟会将荷包凑到光亮的地方看了看,见是一堆的药材,微微一怔,转而凑到了鼻子下闻了闻,一下子面露喜色:“籽萓草!太好了!陛下,微臣这就可以试试。” 话说完,孟会朝程嬷嬷说道:“劳烦嬷嬷手帕一用。” 程嬷嬷二话不说,赶紧将手帕给你孟会。 孟会将荷包之中的药材倒出了一些,径直就举到了太后的鼻翼之下,并赶紧吩咐道:“嬷嬷试着加重一下力度,往太后娘娘的两肩胛拍。” 程嬷嬷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照着做了,简秋索性也跟着一同帮忙。 孟会则留心观察着太后的神色,终于看见太后两眼微动,渐渐的眼帘就要掀开,孟会这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万分感念今日这突来的麻烦事总算是平安度过了,十分高兴地说道:“回陛下,太后娘娘要醒转了。” 听到孟会这么说,皇帝诸葛浩渊的眼底闪过一抹欣喜,面上也是缓和了几分,当下就是靠近几分,就看见太后悠悠地已经睁开了眼。 “嬷嬷可以替太后娘娘轻拍后背顺气,微微放平一下太后娘娘。”孟会如是嘱咐着,这些事情其实他做的话更好一些,只是到底如今这样多的外臣在,他一个男子,不可太过僭越,何况,程嬷嬷一贯都是伺候太后的,孟会也看见程嬷嬷按着自己说的做的很好。 皇帝却是亲自走上前,简秋见状,原本同着程嬷嬷一同给太后顺气,当下就是退到了一边,下一刻皇帝已经亲自替太后顺气。 太后视线渐渐恢复了清明,转眼看见皇帝为自己顺气,神色间显出几分复杂。 “母后觉得如何?”皇帝没有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只是凝着眉问道。 “哀家觉得好多了,这是老毛病了。”太后说着,看向了孟会,微微露出赞赏的目光:“想不到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太医,倒是有法子唤醒哀家,哀家许久不曾骤然发病了。” 孟会赶紧低首躬身表示惭愧:“太后娘娘过誉了,微臣这也是托了宋老的福,往日里宋老就让微臣们一直备着太后娘娘所需的急救之药,不过今日微臣走的急并未带来,方才还要亏得简家二小姐。” “简家二小姐?”太后微微一怔,转眼看向简秋:“又是这丫头?” “是,幸而简家二小姐的荷包之中装了籽萓草,这才让微臣得福能让太后醒转,免了失责,微臣惶恐。” “不怪你,忘带也是正常。太后淡淡地说着,目光却一直看着简秋,神色间带了几分思索。 简秋已经垂下眉眼,却是可以感觉到方才因为孟会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众人几乎是目光都投注在了自己的身上。 “丫头,哀家问你,你怎么会带着籽萓草的荷包,寻常家的姑娘都是装些花卉,你倒是奇怪。” 这是试探地问她了吧。简秋心中想着。 这荷包自然是她故意带来的,不过原先让李妈妈备下的时候,只是想着或许有可能碰上,前世的时候,她曾碰到过太后旧疾骤发一次,出于要讨好太后,她自然一直记在心上,而此次入宫,宫中的事情往往都是瞬息万变,小心使得万年船,谁知道会遇上谁,自然要准备周全。 所有的事,都不是那么走好运的,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而既然带了,她自然有她自己的一番说辞。 “回太后娘娘的话,简秋曾经在庵中清修一年,跟着庵中的师父学过一些药材的识别,山上的庵中气候多变,简秋那时候夜里总是鼻塞睡不安稳,学习了药材之后,知道籽萓草有舒气凝神的通畅的药效,便同着禾末、北元、连梗三药草晒干了,装进荷包里,夜夜放在枕边,这才得以安睡。” 简秋语气缓缓,不急不躁,沉稳淡然,太后深深地看了简秋一眼,神色之间终于恢复了常色。 而一直静默着站在众人之中的晏王诸葛晏目光落在太后的身上,从太后的眼里看出含了一抹欣赏,不由的再次看向简秋,心中暗忖:这个简秋居然能得太后三番两次的青眼以对,有意思! 想到这,诸葛晏深邃的眼眸之中多了一抹兴趣还有算计。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 眼见着诸葛晏若有所思地看着简秋,同样只是静静看着这一番事态发展的诸葛钰顿时就是冷了几分脸色,漆黑的眼瞳之中带了深思,嘴上划过一抹冷笑,他这个三哥,看样子对这个简家的二小姐上了心。 心中诸葛钰却是感到几分莫名的烦躁的,这个简秋还真是引人瞩目的很呐! 逸王诸葛逸却是一手握紧了隐在广袖之中的簪子,看着简秋的目光也带了几分非同寻常,眼里有了一瞬间的异样,眼前的人比之当初在路道之上,自己拦车所见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少女,气度之上差了不少,难道真是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短短时间回归简府生活后,养出了小姐该有的贵气? 简秋才不管现在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到底是来自哪里,她只是说着她经过了深思熟虑,并且用最正常的语调说出来的话,然后就是沉默,很多时候,沉默是最好的方式。 现在,她的目的很简单、很确切,讨好太后,这个好一定要讨的巧,讨的合情合理,太后多少风浪没有见过,不过她自信她这个说辞,太后会相信,毕竟静和师太早就已经身沉湖底。 过去在庵中的一年光景,简秋一直也是跟在静和师太的身边,天水庵的住持静尘从来都是维持明面上过的去,并没有关注她生活之中的一点一滴,而最清楚她在天水庵生活细节的,除了静和师太就是思缘和流连,而思缘也已经随了静和一同去了,流连更不会与她反着说话,这是个万无一失的解释,合情合理。 “原来还有这么一个缘由,这样看来,哀家和你这丫头也真是有缘,那如今回了简府,可还有常常夜里犯老毛病么?” 太后的语调平和,甚至多了一丝的自然的关心,在简秋听来,这是非常难得的,这后宫皇家的人都知道,太后极少会对人这样和顺,至少是对第一次见面的人。 只是简秋知道,这时候的太后,并没有完全相信她,这就是太后,一个身处皇宫后宫沉浮数十年的女人。 “偶尔还是有,如今天寒,毕竟也是老毛病,夜里还是习惯将荷包放在枕头边。”简秋声音浅浅的,带着诚挚的口气。 “你这丫头,一直低着头做什么,给哀家把头抬起来。” “诺。”简秋顺着太后的话做。 “这才对,你这丫头模样长的也不错,哀家很喜欢你,投缘得很,太医……” 孟会听见太后这时候唤他,赶紧应答:“微臣在。” “你方才也听见这丫头说的了,你看看这药草搭配可行么,要不要再添些?” 孟会一听,微微摇头说道:“按着微臣看来,大可不必,这样的药材搭配已经是极好的了,其中的主要是连梗与籽萓草相互作用的效果对凝神通气最好,至于禾末与北元两物,主要起到减缓浓烈的药味,带着淡香,这样制成荷包也是妥当的,当然,若是觉得药效欠了,倒也可以再添一味黄堇。” 听到孟会这样说,太后眼底的最后一抹深色终于全数消失,由着程嬷嬷扶着,就要站直身子。 一直站在太后身边的皇帝诸葛浩渊还是微微扶着太后,这时候太后却是拂了拂皇帝诸葛浩渊的手:“哀家还没那么虚弱,陛下的心意哀家领了,不过阿絮扶着哀家就可以了。” 皇帝诸葛浩渊听明白了太后话里的意思,当下便是放开了手,眼里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 太后就搭着程嬷嬷朝简秋又走了过去,微微笑道:“走,跟哀家去寿康宫坐坐。” “看来母后与简家这个二小姐真是十分的投缘,若是朕没有记错,简家这二丫头,你是刚回府不久吧。” 简秋微微点了点头,很是恭敬地回话:“陛下说的正是,简秋在庵中清修一年有余,十一月初一回府,到如今整整两个月了。” 皇帝诸葛浩渊上下打量了简秋一眼,目光露出几分肯定,嘴上勾起淡笑,倏然就问道:“听闻你将到十三岁,不知道生辰是什么时候?” 这话让简秋一下子就上了心,皇帝居然会过问起这个来,什么意思? “回陛下,是三月三。” “三月三啊……”皇帝诸葛浩渊状似沉吟的口气,转而就是淡笑出声:“嗯,这日子不错,到时候朕送你一份礼物。” 只是这样的话,在简秋听来,就要按着两重的意思听了,礼物?在皇帝看来是礼物,只是在她看来,说不定会是一个隐祸,而如今明面上,她必须谢礼。 简秋微微俯下身,尽管里头的衣物已经贴着身子,简秋其实感到身子十分的不适,原本在庵中一年的清苦,如今回府也不过才短短两月,身子还是孱弱没有调理彻底,方才的一通冻湖泡了一会儿,现在湿衣服贴着身子,周身几乎没有多少热气。 好在外头的天水蓝斗篷掩去了几分狼狈,简秋福礼的姿势娴熟而到位,尽显大家闺秀,声音暖融:“简秋先谢过陛下。” “好了好了,这丫头身上的湿衣服穿的实在是太久了,必须干净换下。”太后插着话说到,紧接着就是兀自执着简秋的手,微微侧身说道:“陛下,前头的昭阳殿宫宴多少要顾着些,这里的事让太子料理吧。” 一直沉默着的太子诸葛辰一下子就抬眼看向太后,眼里有几分受宠若惊,要知道,太后极少这样为他说话,因为母后的缘故,皇祖母似乎一直对他不冷不淡,今日实在是出乎意料。 就连皇帝也是惊讶,不过下一刻皇帝诸葛浩渊就是笑说道:“母后说的是,儿子记住了,来人,好好护送这太后回寿康宫,半点差错都不能有,孟会……” “微臣在。” “随太后同去,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诺。” 太后心中却是低低叹了口气,这个太子实在是太过平庸了……只是太后嘴上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携着简秋,步子稍微加快,程嬷嬷紧紧在身后跟着,一行人渐行渐远而去。 太后已经离开,皇帝诸葛浩渊唤了同来的几个年长女官,当下吩咐将还在昏迷之中的简芯好生扶起到昭阳殿近处的寝殿安歇,接着便是将剩下的一切交给太子,当先带着一众人先行回昭阳殿了。 一直也是默然无声的右相甘信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一一收进了眼里,心中对这个今夜引起了数次瞩目的少女也是上了心,他始终没有忘记他所见过的轩世子从未有过的反常是因为这个少女而表现出来的,甚至如今还得到了太后的青睐,怕是今后因为此女会发生难以预测的事,当下心事重重,跟着一同离开了。 几个王爷也随同离开,一时间,这方的径道只剩下太子诸葛辰还有一班子侍卫。 太子诸葛辰扫了周围一眼,沉思了片刻,便是嘱咐侍卫仔细将周围再搜了一遍,在确定了没有任何的怪异,太子诸葛辰嘱咐了领头的兵士一番话,随后才抬步往昭阳殿而去。 兵士领头在太子走后,一通对兵卫门传达了太子的意思,便是四下散开了,这方的径道重新恢复了寂静。 半晌之后,假山之中闪出两道身影,一窈窕一修长。 诸葛倾颜挑着眉看向那一方的冻湖,斜着眼看向此刻神色淡淡的诸葛明,低声说道:“四哥,这个简秋可真是有胆略又是讨人喜欢,皇祖母那么一个精明不轻易看好别人的人,都对简秋有好脸色,你这未来的四嫂挑的还真是准啊。” 诸葛明面色始终淡淡,嘴上挂着还是似有似无的笑,面容清俊不显山不显水。 诸葛倾颜也不恼怒,只是顾自说着:“这简秋这样的好,我看也是一个极为灵透的人,你不怕她知道了你的目的,到时候恨毒了你。” 还是没有回复,良久之后,就在诸葛倾颜以为诸葛明不会开口了,微微耸耸肩,这时却听见了诸葛明低沉醇润的声音响起:“那就不要让她知道。” 声音带着几分悠远,诸葛倾颜微微眨了眨眼,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嘴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诸葛明目光从方才简秋离开的方向收回,眼神闲淡,却是转身,拉着诸葛倾颜:“走吧,该去昭阳殿了。” “那是,我如今身上的衣服可是早早就让尚宫局定做的,今日一定能比过那什么孙芊芊,不服气到可以再来一次殿前比试,我倒是技痒了……” 声音渐渐的远去,重新恢复了平静。 却是在两人离开之后,遥遥的树下死角盲线出,慢慢走出一个人,那人一身的银华底纹幅图金丝锦缎袍,一头如瀑的发一半玉冠束起,一半披散肩后,白玉般无暇的面容之上,那双幽深又透出几分月华般清冷的眼眸,带着几分深思。 “三年……”状似沉吟般。 圆月的银光洒在司徒陌轩的脸上,带了几分朦胧,只是静静站了一会儿,司徒陌轩才缓缓转身,朝着昭阳殿的方向而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丑态 皇帝诸葛浩渊不在,史皇后还是正襟危坐,姿态娴雅地坐阵昭阳殿,一众的官员虽然都察觉到了方才皇帝突然离开之后的不对劲神色,甚至是径直带走了一众的王爷还有左右两个丞相。 这些不说,皇帝前脚走后没有多久,就连轩世子也是退了出去,一下子左右两侧的上首案几,全都成了空席。 却碍于如今史皇后还在昭阳殿之中,众人只敢相互面面相觑,并不敢大声议论什么。 许多首次参加这初一宴会的女眷都嗅到了其中的不寻常,暗暗感到压抑,默默垂首喝酒,尽管满殿的歌舞升平还在继续着,但是众人都几乎没有了宴会的雅兴。 孙芊芊皱着眉扫视了周围一眼,再次要站起身来,却是孙威奇半侧过身:“不许去。” “父亲!”孙芊芊显然十分的不能明白:“我就出去看看,随后就回来。” “不许去,方才为父没有同意让你去,如今更是不可能,好好坐着,今夜透着古怪,不要随意生事。” “父亲……” “好了,不要再说了,芊芊,你也要体谅体谅为父,你虽然胡闹,却也不曾踩过底线,就听为父一回,有些事不是想管就能管的,会自身都难保。” 孙芊芊嗫嚅了半天,终究是抿着唇,没有再起身的意思,心里却是隐隐担心着,就在方才简秋与简芯两个人莫名的离席之后,她就觉得不对劲,结果没有多久,就看见有人急匆匆的进来,不知道回禀了皇帝什么事,紧接着就是一班子人都离开了这昭阳殿。 而迟迟都没有看见简秋和简芯回来,这实在是太过于奇怪了,然而父亲显然也是明白了,故而不让她离开,去年想了托词没有出席宫宴,就是要隐隐自己在外的名声,今年实在是推脱不掉,进宫赴宴之前,自己就答应了父亲绝对不会再生事,会安静沉默。 想着,孙芊芊还是握紧了手,心中莫名涌起的担忧始终不曾消去,难得对她来说,简秋是个很投她缘的人,希望不要出事。 莫说孙芊芊如此,此刻左侧的案几前面空出的六个案几,越发显得简于睿还有杜氏的突兀。 简于睿虽然奇怪,但是父亲简荣越离开之前,特地嘱咐了自己不要随意走动,要静静坐着,当下也要按着照做。 然而杜氏就不是这样子想了,要知道杜氏知道发生了什么,皇帝又是这么的大动干戈,杜氏心里微微欢喜的同时,也在担心着事情到底如何了,也不知道成了没成,不过既然是简德妃相帮,一定会有事的。 只是,为何,明明过去也是挺久了,还是迟迟不见简芯回来,难道是没有脱身,还是……被发现了?! 越想着,随着时间的流逝,杜氏渐渐觉得如坐针毡,目光带着几分急切地一直往昭阳殿大开的殿门外望。 右侧的公孙子谦留意着杜氏的神色,看到这样的杜氏,心中也是泛着狐疑,可是现在,他并不能做什么,只能如同父亲一开始所说的静观其变,同样的,他心中隐隐觉得,在方才昭阳殿之上,那样危机和尴尬的情况之下,简秋都能有惊无险的度过,他认为简秋既然跟着简芯去了,定然是有了防备,他选择相信。 漆黑的眼眸含着淡淡的凝色,公孙子谦的目光收了回来,修长的手执起案几之上的杯盏,凑到唇边,掩袖一饮而尽。 高台之下众生相,高台之上也是各怀心思,却也是有人神色淡然,不觉有什么异样,游柔妃神色平静,目光不看别处,只是十分认真地欣赏着昭阳殿中央此刻正在表扬的杂耍,神色间都是井井有味的表情,看的十分的入迷。 史皇后淡淡看了一眼游柔妃:“妹妹与本宫同饮一杯如何?” 游柔妃像是终于回神般,目光才从矮台之上抽离,举起杯盏,笑盈盈地说道:“姐姐请。” 看着两人对饮,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甄淑妃目光却看向了简德妃,简德妃正一手若有若无地抚着自己的小腹,目光似乎也在看着那杂耍。 此刻简德妃好像发现了甄淑妃在看自己似的,就看了过来,嫣红的唇勾起一抹浅淡如秋波的笑:“姐姐有事?” 甄淑妃深深看了简德妃一眼,终是说道:“妹妹多想了。”转了目光,心里却对于方才简德妃的神色感到疑惑,那眼里挂了一抹得意,什么意思? 这时候,就看见一直不在简德妃身边的梅兰匆匆的又折了回来,甄淑妃微微皱眉,这已经是方才简秋出去之后,第二次出殿又回返了。 简德妃也看见了,见梅兰似乎努力维持着镇定,眉眼之间还是带着凝色,不由的眉头微微一跳,难道出了岔子? 下一刻梅兰从一侧的台阶快步走了上来,就赶紧走到了简德妃的跟前,附到简德妃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娘娘,没成,太后突然出现在冷宫。” 一瞬间,简德妃手里的杯盏僵在了半空之中,目光之间划过一抹惊愕,心顿时就是一沉,而甄淑妃很快就捕捉到了这个差异。 这时候,简德妃敏锐的发现,那明黄的身影已经渐渐出现在了昭阳殿的殿门之外,不由的收紧了手,却是稳定住心绪,低声问道:“被发现了么?” “没有,奴婢已经全数都解决了,没有给娘娘留下后患,处理干净了,死无对证。” 简德妃眉眼之间慢慢恢复了镇定,缓缓地将手里的杯盏放回案几,微微一笑,一手对着梅兰摆了摆手。 梅兰当即就是退到了简德妃身后几步之外,垂首恭敬地站着。 简德妃很是自然地朝着此刻还盯着自己似笑非笑的甄淑妃展颜一笑,心中却是慢慢涌上阴鹜,想不到这次居然失手,好在自己从来都是两手准备,倒是让诸葛晓继续活了下来,简家这两个丫头也逃过,哼,不过还有往后,走着瞧!这事情没完! …… “劳烦嬷嬷亲自相送了。” 简秋欠身,对着程嬷嬷颌首笑说着。 程嬷嬷赶紧就扶住简秋,微笑着说道:“二小姐多礼了,二小姐先上马车吧,太后娘娘已经遣了人去昭阳殿告知陛下,大小姐也已经在马车里头了,随后就可以先行回府了,倒是二小姐方才就见二小姐身子不适,回去可要好生将养。” 简秋微微转眸,就看见此刻停驻在宫门边的马车正是自己从简府出来时所乘坐的。 “谢嬷嬷关心,简秋知道,方才也多谢太后体谅,希望嬷嬷替简秋再转达谢意。” “自然,奴婢会的,二小姐上马车吧,这外头到底风大,又是宫门路口。”程嬷嬷笑说着,一手就微扶着简秋,示意简秋踩着凳子。 简秋抬步就此上了马车,微微掀开车帘,外头明亮的月光夹着辉映的灯盏光亮,此刻正照的一车之中原本点着灯更显得明显奢华。 清凌凌的眼眸流转之间,简秋就看见此刻简芯歪着一侧,双眼紧阖,胸口起伏稳定,像是还睡着,微微挑了挑眉,就弯身钻进了马车之中。 “那奴婢先回寿康宫了,这里还有侍卫守着,二小姐放心。” 简秋掀开一角的马车帘子没有放下,对着程嬷嬷报之诚挚一笑:“嬷嬷且去。” 程嬷嬷微微福了福礼,便是转身,带着两个宫女一道离开了,留下了几名侍卫还有原本简府马车的车夫。 周围寂静的没有多余的声音。 在方才简秋跟着太后一同去了寿康宫,没想到一到寿康宫,原来太后已经将自己带进宫的另外一套备用的衣裳从昭阳殿偏殿供给更衣处将自己的衣裳取来了。 只是简秋知道,自己从冷宫那边过来就是强撑着身子了,并不能久待,当下换了衣服,便是借口不放心简芯,太后也并没有强留,让太医给她把了脉,确定只是受了风寒,还特地开了药方,这便让程嬷嬷送她出来,更是开了恩典,因为自己染了风寒是因为就诸葛晓所致,特许不必等宴会结束,先行回府。 简秋慢慢地舒了口气,目光定定地落在简芯的身上,此刻简芯已经除去了脸上的纱帕,这也是为了通气,尽管双眼紧阖着,在细微的观察之下,简秋还是看见了那一双羽扇般浓密卷翘的眼睫时而轻轻煽动。 没睡呢,简秋微微一笑。 倏然简芯猛地就是睁开了双眼,眼里骤然迸射出一股凌厉怀疑,就那么死死地盯着简秋,一向温和舒雅的嗓音带了阴沉和质问的口气:“你真是我的二妹么?!” 这才是真正的简芯吧,退去了世人所见的娴静优雅,眼前这个分明冷静带着敌意的倾国美人,这样的表情才是真正的简芯吧,多么熟悉啊,前世身死前难得见过一面,想不到今生这么快又再见了。 怎么办,可是,她并不想这么快让这位大姐知道她的真面目呢,这一切才刚刚拉开帷幕而已! 简秋的唇边缓缓地就勾起了一抹笑,疏淡如清风,眼里含了几分诧异:“大姐这是怎么了,我不是那么谁会是呢,不过……” 突然地,简秋唇边的笑渐渐加深:“人总是会变的,一年的庵中清修,简秋学到了不少啊……” 不知道为何,简芯听到简秋这样平静地说出这话,心中慢慢涌起一种不安,还有刻骨的危机感!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简家大少爷回京 简芯试图张了张嘴,却发现此刻喉间一阵干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是由内心骤然萌生出来的一种戒备,最最原始的防范,眼前这个明明容貌清丽的少女,明明面色只见还可以看出苍白,只是在简芯却觉得这些不过是表象的,简秋已经不是简秋了。 方才在偏殿的时候,简芯就悠悠醒来了,后来父亲简荣越告诉了自己在昏迷的时候发生的一切,让自己开始对简秋越发的起疑,为何简秋竟然没有被迷倒。 简芯渐渐想起,从回府开始到如今,两个月发生的事情,这所引发的变迁太过之大,就如眼前明明是笑着的,简芯却从中始终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气息。 尽管看似表面的平和,简芯却知道,一切隔着中间的一年空白,如今的简秋完全不同当年的简秋,就算她从来没有提起先夫人公孙芳仪的事情,然而,这样才更加的怪异。 简芯的心里几乎在叫嚣着,简秋这丫头知道,她知道当初的事情,当初母亲陷害公孙芳仪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不说? 不对!就算没说,可是不是分明已经开始行动了么!这两个月发生的还不够多么,这丫头是回来讨债的,向她们讨债的。 想到这,简芯心中升腾出一丝的惊惧。 然而转瞬就被自己强制压下,甚至简芯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 就算是来讨债的,那有怎么样,先前是她没有摸透简秋的心思,只当还是当初单纯的丫头,如今越发能懂简秋要做什么,她又怎么会坐以待毙,不管怎么样,她如今在简府的地位不会有变。 简府上下,当初唯一罩着简秋的不过是公孙芳仪,然而就算是那个时候的公孙芳仪尽管不待见母亲,不还是对她一样不曾亏待,如今她尽得父亲,祖母的喜爱,就算简秋如今有祖母的喜爱,那又怎么样,也算是孤家寡人,父亲已经对她冷了心。 何况,就算简秋她外祖母公孙家如何了得,远水终究解不了近火,她简芯,如今左丞相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也没有必要怕! 渐渐地,简芯的一颗心重新恢复了平静,潋滟的凤眼闪烁着明艳的光,不复存在方才的凌厉和猜疑,灵动的如仙子一般不似尘世俗人。 简芯微微地也扬起了一抹淡笑,同样看着简秋,舒缓的嗓音带着犹如天籁般的动人响起:“原来是这样,难怪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二妹有这样的变化,真是作为大姐的我大惊小怪了,我一定是方才受了惊吓,才说了那样一番胡话,竟然会怀疑二妹,真是不应该,二妹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简秋仍旧淡淡地笑着,这要真说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的你那可是才转瞬之间,脸色的变化就比之三日还要神速了,然而简秋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哪里,大姐能想明白便好,今日的宫宴也真是出人意料。” “左相爷,左相爷夫人,睿二爷。”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车夫恭敬的声音,下一刻,简秋就察觉到了车帘被撩开,随后杜氏的带着焦急的面容就倒映在了自己的眼眸之中。 目光相视的一瞬间,简秋看到了杜氏的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很快就消失,简秋淡笑着喊了一句:“大夫人。” 杜氏现在顾不得这个称呼一向以来的怪异,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身,就钻进了马车之中,精致做到了简芯的身边,拉着简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放缓了眼中的担忧,语气平和有带着关切地说道:“方才在昭阳殿上,陛下突然下了旨意说是恩准我们先行离席,后来在路上才听你们父亲说了一些,好在如今你们没有什么事。” “让母亲担心了。”简芯声音带着几分甜腻地说道,简秋只是垂下了眼睫,目光流连在自己的衣摆绣花纹案之上。 这时候外头就传来了简荣越低沉的声音:“她们怎么样?” 杜氏一听,马上回答:“都好。” 随后,马车之中就是只有平静。 没有多久,简秋就感觉到车身微微震动,车轱辘的声音传了进来,简秋知道,这是已经启程回去了。 车子里和来的时候一样,安静的可以只有错落有致的车轮轱辘之声传进耳膜之中,简秋始终垂着眼睫,杜氏和简芯目光交汇,却并没与交谈,气氛的诡异比来时更甚。 终于,漫长的一路马车行驶,在车夫的一声吁声之后,宣布总算是可以结束这样的怪异三人相处。 守门的家丁看见了自家的马车,微微有些吃惊这回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却是马上赶紧迎了上去。 简荣越和简于睿已经从另外的一辆马车之上下来,一个家丁低垂着脑袋,赶紧凑到了简秋三人乘坐的马车跟前,没敢立刻掀开帘子,身为外男是不能这样做的,之上恭敬地问道:“夫人小姐们,要下了么?” 杜氏嗯了一声,一手掀开了帘布一角,马车之内,简秋和简芯都习惯性地将斗篷之后的帷帽带上了。 小厮这才将凳子摆好,还是没有抬起脑袋,恭敬地站到了一边,杜氏当先走了下来。 简芯看了简秋一眼,没有说话,第二个下了马车,杜氏在旁边亲自扶了扶,毕竟回来的仓促,这时候自然只有守门的家丁在,并没有丫鬟婆子在简府大门守着。 然而在简秋将要下车的时候,简芯却是伸出了手,这让简秋不由的看向了简芯,这意思,是要扶她? 简芯笑容浅浅:“二妹怎么了?难道怕我扶的不好?” 简秋眉眼微动,余光就看见,简荣越正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顿时嘴上的笑再次扬了起来:“怎么会,那就有劳大姐了。” 下一刻简秋施施然地就将手放到了简芯的手里,目光关注自己父亲简荣越,此刻已经看向简芯,几乎可见似乎是赞赏般地微微颌首,简秋心里不由一笑,自己这个长姐真是会做人呐,不怪乎在简府风生水起,有出色的容貌,又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谁不喜欢呢! 简荣越似乎对简于睿说了什么,简秋同着简芯还有杜氏朝着两人走去的时候,就见原本要说话的简于睿终究没有开口,只是有些歉意地看了简秋一眼。 简秋想起简于睿这样的神色,许是因为在昭阳殿并没有为她做些什么,当下便是对着简于睿微微一笑,神色柔和。 这时候,方才一个家丁已经进府里去唤了丫鬟过来,当下简荣越就对着丫鬟吩咐道:“各自送小姐们回院子去,小心伺候着。” “是,大老爷。”丫鬟们应了,便是上前各自去搀简秋和简芯。 简荣越又对着杜氏说道:“跟我去书房。”说着,又看向了简于睿:“你也一块来。” 杜氏应了声,只是看了简芯一眼,又是嘱咐了丫鬟几句,倒是没有冷落简秋,也是一同对丫鬟吩咐了同样的话,这才朝着简荣越的方向追了去。 简秋目光只是从离开的杜氏上略了一眼,心中有几分明白简荣越的意思,当下却是笑着和简芯告别,径直与丫鬟就朝点秋院去。 简芯没有立刻离开,一直看着简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慢慢敛了脸上的笑容,伸手拉了拉帷帽,将所有的表情都隐在了帷帽之中,口气淡淡甚至有了几分淡漠:“走吧,回芯华院。” 芯华院。 回了院子,简芯径直就往主屋去,写月赶紧迎了上来,有些吃惊与简芯怎么这样快就回来,原本想要问,却在敏感的发现自家的小姐显然神色不悦,便是转了话头:“小姐可是要洗漱?” 简芯兀自有些烦躁地将斗篷解了就丢给写月,沉声说道:“热汤备好了么?” “备好了,知棋在看着,让水一直保持着热度。” “端进来吧,我要沐浴。” “是。”写月应声,已经将斗篷披覆在衣架之上,转而就出了房门。 很快,知棋就让小丫头搬着木桶子,端着热水就进来了,将屏风都拉好,试了水温,便服侍着简芯沐浴。 一番的身心温水沐浴之后,简芯渐渐有些舒缓了心绪,然后心底还是存着一口气,只是如今看来,还要等待时机。 才换好了赶紧舒爽的亵衣亵裤,丫鬟们还在将木桶子合力端出去,就看见杜氏已经走了进来。 简芯看见杜氏的衣服并没有换,就知道应该是从书房刚回来,看杜氏神色间流露出一丝喜悦,不由的微微一愣。 丫鬟们终于将一切收拾妥当,简芯就让众人都出去,吩咐知棋和写月在外屋大门外守着,与杜氏就径直掀了帘布,走进了内屋。 简芯这才开口问道:“看母亲面色微露喜悦,可是方才在书房父亲说了什么。” 杜氏微微眯了眯眼,嘴角挂了一抹笑:“方才我去了书房,你父亲告诉我,陛下已经允了,让你大哥回京,不日完成二十加冠成礼,今日就已经启程了,你大哥还在军中立了功,此次回来陛下有意留用京都。” 简芯一听,也是微微惊讶:“这样算来,竟是可以赶在元宵之前回来了?” 杜氏点了点头。 倏然,简芯笑容顿时加深,真是老天还是眷顾她的,看来,她等的时机很快就要来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变化 春雨连连,绵如牛毛,细而繁多,连天空之中都笼罩着淡淡的一层灰云,天色也越发显得暗沉。 点秋院的主屋之中,映着兹容纱窗,点点的昏黄灯火都几乎盖过了外头的天色,内屋外屋都掌了灯。 流连示意着小丫鬟仔细端着木盆还有一应的痰盂,面巾等洗漱的用具,亲自先开了外屋的帘布,让小丫鬟们一一端进去,只是没有让小丫鬟们进内屋,吩咐搁置在外屋的圆桌之上便可以了。 小丫鬟们一一照着流连吩咐的去做了,随后就是鱼贯而出。 流连看着小丫鬟们都出了屋,踏步朝着隔开内屋的帘布走去,一手微微掀开了帘布的一角,双眼朝里头看了去,就看见简秋已经撩开了天碧纱帷幔帐子,一头的墨发如瀑般柔顺又随意地披散而下,清凌凌的眼眸正朝自己看了过来,那眼瞳之中没有睡意。 见到这情形,流连脸上带了笑意,脸上的曲线显得十分灵动,语调轻柔地说道:“小姐今日起的比昨日还早了些,昨夜睡的可好?” 简秋目光清明,如玉般洁白的面容之上,此刻显得宁静淡然,微微勾起唇畔,点了点头:“洗漱的用具都备好了么?” “备好了。” “端进来吧。” 说着,简秋已经将一头的帷幔帐子扎了起来,伸手捋了捋自己的秀发,让一头的墨发显得尽数整齐地垂落到了肩后。 流连已经折了身子,快速地一一将洗漱的用具端进了内屋。 按着一般的小姐院子中,四个伺候小姐的大丫鬟,其中两人负责内屋打理大小姐的一应事物。 在点秋院之中,在之前的院子半夜闹出了外男闯入的事情之后,所有点秋院的下人们几乎全都换了血,只是如今的内侍还是春痕与流连两人。 按着规矩,流连是可以让小丫鬟代劳端着洗漱的用具进内屋的,只是流连还是怕了之前银华的事情,如今越发的谨慎了,内屋的东西放置的多,又是小姐的贴身重要之物,后来索性就定了没有小姐的应允,除了自己、春痕还有李妈妈,这点秋院的一应伺候婆子、小厮、丫鬟都不能入内,否则就是重罪家法处置。 简秋看着流连驾轻就熟地服侍自己洗漱,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感到欣慰的,这是真心从她的安危来想才能做到如此的细致。 一番的洗漱之后,流连便替简秋更了衣,随后开始替简秋打理一头的墨发。 流连知道自家的小姐一向都是素雅惯了,只是寻常地照着简秋往日喜欢的梳了个简易的发髻,发上再插只碧玉琉璃七宝簪子,就完成了。 加上简秋不点妆,这样就算完工了,前后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 “小姐觉得如何?”流连看着铜镜里头的简秋,轻声问道。 简秋看着铜镜里头的自己,一张素净还有简单的发髻发饰,点了点头,下一刻就站起身。 流连跟上,替简秋撩开了帘子,简秋走出了几步,微停下脚步,开口道:“我去书房坐一会儿,现在还早,你先将里头的洗漱用具收收,我自己去便可以,随后半个时辰之后来书房唤我。” 说到这,简秋沉吟了片刻,复有问道:“春痕在小厨房么?” 流连点了点头:“因为明日就是十五了,春痕昨日就与我说过,今日会早起,方才我去取热水的时候,就看见春痕已经将早膳准备的差不多了。” 简秋嗯了一声:“你随后就与春痕说早膳往日是再一个时辰之后,今日提前半个时辰,来唤我之前,可以先在屋子里摆好早膳。” “小姐的话流连记住了。”流连点了点头应声,随即将手臂上半挽着的云锦夹棉披风给简秋披上。 简秋拢了拢披风,抬脚就出了主屋,径直朝着书房走去。 外头李妈妈正吩咐着院子里的小丫鬟做事,听见主屋有动静,就转眼看了过来,就见简秋抬步独自走出了主屋,也正朝这边望了过来。 李妈妈下一刻就看见简秋的唇动了动,当下明白,目光示意,遥遥对着简秋就福了福礼,小丫鬟们见李妈妈突然行礼,也看了过来,见到是简秋,赶紧跟着做了。 简秋收回了目光,踩着步子径直就朝书房走去。 进了屋,书房之中的灯火流连按着自己往日的习惯,总会在流连醒来之后就过来将灯火点上,简秋走过去,取过一边灯盏旁搁置的镊子拨了拨烛心,一下子灯火晃了晃影子,随后更加拔高了火苗,照的一室的书房越发明亮。 简秋搁下镊子,径直就拉开了雕花楠木漆背靠椅,坐了下去,将桌案之上昨日看了一半的《军点策》翻开,认真地看了起来。 才翻了不过两页,就听见半掩着的书房门被传来“吱呀”轻缓的声响。 简秋正要从手上的书册移开眸光,就听见了李妈妈的声音响起:“小姐,奴婢来了。” 抬起眼,简秋正看见李妈妈将书房的门重新掩好,简秋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还是灰蒙,目光略过了书房一角的更漏,知道现在还只是寅时三刻,距离破晓还有一段时辰。 简秋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却没有再看,搁在了书案之上,对着李妈妈微微招了招手。 李妈妈已经走了上前,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方才我借着机会往前院走了一趟,悄悄的再去问了一次小厮,说是还没有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的准信。” “还没有么……”简秋低声忖思着,一手仍旧放在书册之上,轻轻地摩挲着书页,没有再说话。 “是啊,说来从北面回京都,快马单行的话,初一开始动身,十日左右就应该到了,如今推后了已经有两三日了,明日就是十五了。” 简秋看了李妈妈一眼,目光转到书页之上,心下沉思,如今还没有回来,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还是转道去了江南,她知道杜氏和这位大哥一直有书信的来往,前世这位大哥就是十分不待见自己,而且,这十几日来,简芯和杜氏太过安静了。 总有一种出奇诡异的和平,如果真是她所想的,那么这两日也不会太平了。 “妈妈先出去吧,明日就是十五上元节,今日应该还有许多事情要料理的,这件事也不是一时的,大哥总会回来的,许是路上有事耽误了。” 李妈妈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姐似乎比较在意这件事,李妈妈也并没有多问,转而退出了书房。 简秋重新捧起《军点策》,开始认真地看了起来。 流连照着简秋说的时辰来书房唤简秋,随后一同回了主屋。 主屋的外屋圆桌之上已经摆好了饭食,流连站在外头没有跟着简秋进去,春痕在屋子里头替简秋布菜。 只是才吃了一会儿,简秋察觉到了屋门隔开的帘布之后有低声的交谈声,之后没有多久流连就撩开了帘子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小姐,方才老夫人遣了丫鬟来问小姐起来了没,今日应该会有赏赐的旨意下来,担心小姐睡迟了,来问问。” 简秋点了点头,随即道:“这么说老祖宗已经起来了。”随后就搁下了饭碗没有再吃,摆手让春痕撤下了。 下一刻简秋已经站起了身,对着流连说道:“走吧,咱们给老祖宗请安去。” 流连应了声,转而就取了一旁放置的油纸伞:“外头还下着毛雨,咱们这儿去老夫人还有挺长的一段路,要披上蓑衣么?” 简秋微微一笑:“不必了,走吧。” 说着,已经当先走了出去,流连赶紧跟上。 …… 千福院。 简秋进了千福院的主屋之后,就看见,外屋已经坐满了人,二房三房的夫人还有三小姐四小姐都已经到了。 杜氏坐在一处喝茶,简芯竟然是坐在了老夫人孔氏的身边,修长纤细的手正按在老夫人孔氏的双肩上,替老夫人孔氏松着肩。 老夫人孔氏一身团云褐色五福捧寿袄裙,慈和的面容之上,双眼微微闭起,似乎十分的享受。 简秋看见简芯的目光略过自己,却是笑着没有说话,微微挑了挑眉。 自从那日宫宴回来之后,当晚简秋就昏睡了过去,第二日就发起了高烧,整整躺了五日,低烧不断,之后才转醒,老夫人孔氏这些日子都是免了她的晨昏定省的,到不成想,自己没有在老夫人跟前露面的这些日子,简芯很是做的不错呢。 “老祖宗,简秋来给您请安了,大夫人,两位婶娘,大姐,两位妹妹,早安。”简秋对着老夫人孔氏盈盈行了一礼,随后半弯着身子给一众人问了好。 四小姐简可琳睨了简秋一眼,看见自家母亲的提醒,不情不愿地起身对简秋行礼,三小姐简依柔已经施施然地朝简秋问了好。 老夫人孔氏已经睁开了双眼,挥手示意简芯,简芯便收了手,笑盈盈地对简秋微笑,无暇剔透的面容显得十分精致动人。 “来,秋丫头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明面上的功夫 老夫人孔氏的声音平和,额间扶额嵌着猫眼红宝石闪着光,目光淡淡地看着简秋,面上的神色带着的是几分关切。 简秋含着笑,恭顺地照着老夫人孔氏所说的,走到了老夫人孔氏的跟前。 孔氏已经坐直了身子,一把拉了简秋的手,一手拍拍一边,示意简秋一同坐下。 简秋坐了下来。 “那日宫宴回来之后,就听说你才到了点秋院就昏了过去,丫鬟来报都我这处的时候,惊了我一阵心慌,我赶过去的时候,大夫正给你把脉,说是寒气侵体太久,后来才从你父亲那里知道原来立了大功了,第二日宫里的赏赐就下来了,还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汪公公来宣的赏赐旨意,结果你还是高烧昏睡着,汪公公格外说了你可以不必来,随后那是整整昏睡了三日才醒来,如今可大好了?” 简秋听着老夫人孔氏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却十分耐心地听着,心中确如明镜一般,孔氏的话语是带着关切,但是简秋知道,就像孔氏话里说的,她立了大功了,有助于简府的名声,这才是最重要的关键,或许真有出于对自己的关心,只是确实少的可怜,或者是建立在她对简府来说,是个极为有利的存在。 听到最后,简秋笑着点了点头,心中的所想半点不露,面上含了几分歉意般地说道:“简秋这些日子来没有给老祖宗请安,未尽丝毫孝道,实在惭愧。” 孔氏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说的哪里的话,哪有病着还撑着身子一路走过来,这如今还是初春,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能在十五上元节之前大好这便是好的了,我方才还听你大姐提起,今日你大哥要回来了。” 简秋一听,心中并没有多少吃惊,这本就是多少在她的意料之中,面上却表现出十分的诧异和惊喜:“这真是太好了,大哥能在上元团圆节赶回来这是一件让人欣喜的事。” “是呀,说是路上北面雪灾耽搁了时日,这才延后了,昨日已经来了书信,结果小厮偷了懒,方才急急来报了。”一直静默着的杜氏微笑着插了一句话。 简秋就看见老夫人孔氏的目光在杜氏的身上晃过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方才? 简秋心中微微一笑,这时间掐的可真是时候,转眼看向简芯,见简芯面色平静,端庄地坐在一处,微笑地看着。 这时候,外头方妈妈撩帘走了进来,笑说道:“老祖宗,宫里的旨意来了,传旨意的公公正在前院用茶,老祖宗,咱们可以过去了。” 老夫人孔氏看了方妈妈一眼,便要下榻,简秋当即就扶着孔氏,另外一侧的简芯也是搭了把手,两人一人一边搀着孔氏下来。 二房和三房的夫人看到这一幕,神色有些莫测,对看了一眼,各自交换目光,就连三小姐简依柔和四小姐简可琳也觉得这搀着老夫人左右的两位姐姐,这看似近乎相同的淡笑,说不出的奇怪! “走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千福院,千福院和前院隔的只是一个抄手游廊和径道的距离,没有多久就到了。 人已经到齐,外头还是下了毛毛的春雨,最后是在客厅之中一并跪开接了旨意。 传旨公公尖细着嗓音宣了旨,随后才有一众的侍卫抬着漆黑雕金花的楠木箱子鱼贯地穿梭进了客厅,整整有八大箱子,随后侍卫一一将箱子全部打开。 一瞬间,珠光宝气,璀璨夺目。 众人看着掀开了箱子那里头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微微吃了一惊,往常的赏赐也是不少,倒是没有想到这样的多,可见这做了左相之后,正三品与正一品之间,隆宠更甚。 而外头下着的毛毛雨中,跪了一众的下人,也是几乎被晃了眼,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看的一众人面上都是一阵的喜悦,只有二房和三房的神色显得十分古怪,笑容牵强。 这方简荣越和宣旨公公客套着话,并且十分明事理地悄悄递给了公公不少的银两,简秋看见那人笑的两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隙。 而一众人已经缓缓站起了身子。 “不知哪位是简家二小姐?” 骤然,那公公尖细的声音响起,众人微微愕然,随后老夫人当先拉了简秋的手,笑着说道:“公公,这位便是。” 简秋敛住心神,微微欠身,清浅的话语出口:“公公有事?” 只听那公公笑着说:“老奴差点忘记了公主殿下吩咐的事,简家二小姐,公主殿下让老奴给二小姐带句话,千万别忘了说好的礼物。” 简秋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而老夫人对于公主居然这样记挂简秋,眉眼越发柔和,只有一旁的杜氏眼里划过阴鹜,简芯则是冷冷地看着,近乎于有些冷漠,而众人此刻目光都是落在简秋的身上,并没有发现。 “简秋记得的,希望公公转达简秋的话,一定不会让公主殿下失望的。” “那老奴便回宫了。”话说完,简荣越看了简秋一眼,转而竟是亲自送那宣旨公公出去。 老夫人孔氏驱散了一众的下人,外头的毛毛雨下的有些密集,老夫人孔氏索性就吩咐方妈妈上茶来,在这客厅小坐一会儿,等雨小些再行回去。 老夫人孔氏留下,众人也不好走,再说看着一殿的珠光宝气,也甚是养眼。 二夫人何氏眼神闪了闪,目光从那堆满金银珠宝的箱子上收回,笑着说道:“这要说起这些节礼赏赐,倒是让人想起数日之前,赏给秋丫头的那些,哎哟,那耀眼夺目的,晃得我都睁不开眼,也不输今日的多少吧,整整也是八个大箱子。” 这话让老夫人孔氏一下子柔和的目光含了几分冷意看向了二夫人。 简秋只是淡淡地略了简芯一眼,就看见简芯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笑容已经变得很牵强了,杜氏却是喝着茶,蒸腾的雾气让人看不清此刻杜氏在想些什么,但是简秋没有错过杜氏骤然收紧茶杯的动作。 纤细的手取过一旁搁置的茶盏,简秋端着茶,笑着看向二夫人,微微有些糊涂的样子:“二婶婶说的简秋不大记得了,那时候我还在病榻之上,后来倒是听李妈妈清点物件入库的时候给我说起竟是堆不下,又在点秋院开了一间,那时我便让李妈妈回禀了老祖宗,想要将一半的充入公用,老祖宗不答应,如今想想,老祖宗还是充入公用吧,简秋用不了那么多。” 因为简秋的这话,让孔氏有些凝起的面色放缓,没有过于贪恋,这是好的,嘴上却是说道:“既然是赏赐给你的,自然要自个儿收着用,哪里那样的道理,简府还缺了这一些不成。” “是。” 简秋这话说的很是无辜,甚至带了几分为难,简芯听得心里一阵火烧火燎,然而那些都是赏赐赐给简秋不说,偏偏最该跪行接旨的人没有到,让她们跪了一同,如今无疑,现在简秋是简府最为富裕的小姐。 既然说这话,简秋自然是有目的的,她留心观察着简芯的面色变化,想不到还挺能忍,果然是吃一堑长一智,她这个长姐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对手。 二房何氏也看见杜氏和简芯反应淡淡,不免觉得有些无趣,想不到没有打击到她们,自己的心里倒是十分难受,像是一拳打了出去,却是挥在了半空之中。 “好了,我看雨也小了,今日早起倒是乏了,子合,回千福院。”老夫人孔氏声音带了几分疲倦。 方妈妈当即就去搀扶孔氏,两人当先就走了出去,有小丫鬟将油纸伞递给了方妈妈,两人渐行渐远。 孔氏离开之后,众人都是一一鱼贯而出,杜氏和简芯只是淡淡看了简秋一眼,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就离开了。 一时间,客厅中,只剩下简秋和流连两人。 简秋重新坐了回去,将端起的茶盏掀开,里头的茶还腾腾上升着雾气,简秋吹了吹茶面的浮沫,凑到唇边饮了一口,有些惬意地眯了眯眼。 流连有些不明白,怎么众人走了,小姐还坐着,不由的问道:“小姐,咱们不回去么?” 简秋看了流连一眼,淡淡一笑,还没有说话,李妈妈就走了进来,看了客厅已经没有了旁人,开口说道:“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咱们现在就可以去了。” 流连目光在李妈妈和简秋的身上梭巡,越发觉得有些糊涂,简秋不由得弯了眉眼,竟是心情很好地点了点流连的眉间:“真糊涂了?忘了么,今日要去流彩阁取我原先定制的物事。” 有了简秋这句话,流连顿时恍然大悟,却难免闹了一个红脸:“奴婢真是糊涂了。” “行了,你先回点秋院,我与李妈妈出趟简府,院子里的那两人给我盯紧了,切记,要小心。”简秋定定地看着流连,眉眼间是十分的认真。 流连应声离开了。 见流连离开,李妈妈顿时皱着眉低声对简秋说道:“小姐,方才我听前院传出消息,老夫人将后宅一半的府权重新交到大夫人的手里。” 简秋听闻,顿时眼里凝了兴味,嘴上挂起一抹似笑非笑:“是么,大夫人确实很会把握机会。”真是会见缝插针!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给二小姐的下马威 “听说从小姐宫宴风寒之后,静养的这十几日,大夫人每天都是早早地就去千福院,甚至经常是一待就是大半天,尤其这几日,时常还看见老夫人院子里的方妈妈往大夫人的云尘院去,就连大小姐也是常常在千福院待着。” 简秋听李妈妈皱着眉说出这些话,只是挑了挑眉,反而问道:“妈妈,先前我便听你提起父亲似乎难得收了一个小妾,这些日子几乎往那小妾那儿去啊,查出来那小妾的来头么?” 李妈妈往客厅外头看了一眼,见周围并没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是江南人,与大夫人是同乡。” 简秋不由得加深了眉眼,清凌凌的眼眸盈盈闪动着波澜:“那可真是巧了……” 李妈妈还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却是要来收拾客厅茶具的,简秋已经淡淡开口:“走吧,如今趁着雨小,咱们快些去好快些回来。” 李妈妈转了身,将手里的油纸伞打开,高高举好,简秋踩着步子走到了伞下,两人并肩同行,小丫鬟要进客厅,当即就先朝简秋福身见礼,停下了步子,见简秋和李妈妈已经走远,这才进了客厅收拾茶具。 石子铺就的径道之上有些光滑,简秋的步子缓慢走着,绕后了两个抄手回廊,过了径道,就看见不远处大敞开的简府红漆大门。 守门的家丁听见了脚步声,赶紧就看了过来,眼见着是一身素简荷色斗篷,面容隐在帷帽之下,就知道一定是小姐要出门,看了身边撑伞的正是李妈妈,家丁一下子就知道了,当即就垂下眼,半弓着身,恭敬地见礼问好:“二小姐。” 简秋低低应了一声,已经出了大门,沿着台阶走了下去,简秋目光微抬,就看见马车顶上嵌着翠绿的宝珠,四角垂下的流苏倒是没有缀了玉石,知道这是李妈妈按着自己的要求,特地嘱咐不可过于华丽的马车出行,马车的车帘和车窗布上同样绣着显眼的“简”字,简秋知道,这是简府寻常的马车,一般往日少爷们去学堂的时候所用。 原本坐在车沿驾马的车夫一身的蓑衣打扮,此刻已经蹿下了马车,朝着简秋同样见了礼,问了好:“二小姐请上马车。” 简秋抬步朝马车更加走近,就看见那马车的一边已经摆好了凳子。 “二小姐,来。”李妈妈空出一手,微微朝前举着,简秋顺手就微微牵起裙摆,脚踩上木凳子,转而就是上了马车。 李妈妈这才跟着上了马车,将油纸伞折好,放置在马车之中已经备置好的一个铜瓶之中,随后就是捞过了一边的锦帕,替简秋将身上淋到毛雨的地方细心地擦拭着。 外头,车夫将木凳子已经从地上拿了起来,因为淋了雨,不方便再放进马车之中,便是搁置在自己所坐的一旁,静静地等着,直到里头传来了李妈妈的声音示意可以走了,这才挥动了鞭子,一下打在马背之上,就有车轮的咕噜声响起。 “二小姐坐稳了,这是往常的马车,比之咱们先前的会颠簸厉害些。”李妈妈笑着提醒简秋。 简秋点了点头,在马车开始行驶的时候,简秋就感觉到了,前世她根本就坐不起那日往宫宴去所乘的马车,都是这样的马车代步,今日其实已经好了许多了,方才起步的时候,车夫的力度控制的极好,并没有多少的跌宕,只是这隔音的效果差了些是有的。 有节奏的车轮声慢慢地响动着,因为是上的官道,没有多少的崎岖石子颠簸,简秋微微闭上了眼睛养养神,耳边还能听见外头稀稀疏疏传进来的叫卖声,这样的小雨,让往日的京都繁华的街道,此刻声音没有熙攘的氛围,倒是让简秋的心情微微舒缓。 时间静静流逝,渐渐地,简秋敏感地觉得传进耳内的叫卖声多了起来,随着马车的驶动,简秋合起的眼眸,时常能察觉有若有若无的光亮跳跃在自己的脸上一般。 皱着眉,简秋慢慢睁开了眼。 “二小姐不再养养神?”李妈妈看了过来,轻声问道。 简秋摇了摇头,一手轻轻抚开车窗帘子,下一刻,灿烂的春光就跳跃了进来,已经适应了昏暗许久的简秋不由得有些晃眼,目光顺着夹缝远眺出去,直直望向苍穹,就发现毛毛的细雨已经零星点点,层层掩映的云渐渐疏散,破晓的日头渐渐晃着身姿跳脱出来,广撒明媚。 目光下移,简秋就看见京都这繁华的街道,已经有不少的摊贩渐渐熙攘了起来。 简秋顿时明白,这雨要停了。 只是静静再看了一眼,简秋就收了手,放下车窗帘子,看向李妈妈,低声问道:“还有多久?” 上次知道诸葛倾颜要自己给她送一份及笄时候的礼物,还是自己昏迷了三日之后,李妈妈告诉她的,后来根本不能出门亲自去定做,便是画了样式,交给了李妈妈去往京都繁华的街道,寻流彩阁去定制礼物,这是头一次亲自去往流彩阁。 李妈妈听见简秋问,微微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转而回身说道:“再有小半会儿就要到了,还要再过五六家商铺便是流彩阁了。” 正如李妈妈所说的,没有一会儿,竟听见车夫促使马车停下的吁喊声,随后车夫恭敬的声音就传了进来:“二小姐,到了。” “恩。”李妈妈撩开了车帘一角,有些高兴地说道:“雨停了。”随即就是当先出了马车,将木凳子摆好,随后才再次掀开帘子:“二小姐,可以下车了。” 简秋弯着身子就要出去,突然间就听见车夫一声惊呼:“二小姐担心,后头有马冲过来了!” 李妈妈一听,顿时目光快速看向后头,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行人断续的惊呼声。 “哎哟,我的腰。” “我的儿,摔疼了么?哪儿,快告诉娘!” “这马受惊了!” …… 而下一刻李妈妈就看见那一匹周身漆黑的马匹已经横冲直撞地朝着她们的马车冲了过来。 简秋顿时侧首看了过去,只见那是一匹并没有人操纵的马匹,照着疯跑的速度,自己根本是赶不及下车了,此刻下车只怕会被顶飞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简秋便是闪身重新做回了马车之中,死死地扶住车窗框子,咬着唇,却是冷声开口:“妈妈,让车夫上车!驾马!” 李妈妈也是反映了过来,一把扯着车夫就往车座上送,车夫也是见过世面的,当下立刻就握紧了缰绳,狠命地一抖,一鞭子挥下,调转了方向,往另外一边开去,心中期望,能避开后头直冲过来的黑马。 李妈妈已经来不及上车了,只能快速闪到一边,一颗心看着此刻里头坐着简秋的马车,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眼看着后头的马车已经就在几步之遥了,然而简秋所坐的马车却只是堪堪调转了一般的车身,照着这样的情形若是被后头的黑马横冲撞上,只怕是看翻车了! 李妈妈此刻近乎失声了,眼看着马车已经不能完全脱离,黑马已然仰头就撞上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骤然有一身墨青色的身影似是平底踏空一般,快速地朝着那黑马疾奔而去,李妈妈没看清来人的面容,只见那道修长的身影原来是一身的大岳驻边兵卫军装,已经坐落在了黑马的背上。 只见男子动作极为利索,拉绳,收僵,掉头,一气呵成。 黑马在与马车的一撞一下,晃动了几分,已经被马背上的男子拉扯分开了距离。 李妈妈赶紧就朝着马车奔了过去,掀开车帘,惊恐未定地打量简秋,急声问道:“小姐,怎么样,可是磕着碰着哪里了,快告诉奴婢。” 一直坐在马车之中的简秋,只觉得方才的震动显然让她抓不住车窗框子,堪堪就要被甩出马车,好在咬牙挺住了,心中微微也是有些惊险未定,到是没有磕碰到何处,摇了摇头,开口道:“我没事。” 李妈妈微微松了口气,这才说道:“幸好方才一个军爷出手制住了那失控的马匹,不然这后果真真不堪设想。” 军爷?简秋顿时皱眉,下一刻撩开一角的车窗帘子,朝着远处看了过去。 目光四寻,简秋清泠的眼最后落在了那不远处一人一马,目光在投注在那此刻挺直着脊梁坐在马背之上的男子面容时,简秋脑子里一下子就奔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简于磊,简家大少爷,她的大哥。 此刻,明媚的阳光撒映在男子菱角分明的俊脸之上,那浓黑的剑眉之下,一双凌厉的眼正朝着这方看了过来,嘴角弯起的却是一抹讽刺的笑,一身的军装映衬,显然周身肃杀之气凝重。 下一刻,简秋眼里只余冰冷,心中却是无比的清明,从那一双清明冷静的眼中,还有那笑,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就是这位久未蒙面的大哥给她下马威的见面礼呐!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势在必行 原本就是熙熙攘攘,叫卖声连连的街道,此刻因为骤然发生的惊马横冲直撞伤了不少的人,一众的行人受了伤的,和遭了秧的行人都是朝着那黑马目露凶光,有些胆子大的往马上的俊美的男子看了过去。 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在看见男子目光冷漠地扫向自己,顿时就没了声音,有些只敢冲着那马儿啐了一口,不敢说些什么。 简秋不由的冷冷一笑,这就是所谓的世风日下,那样一身的军装,肃杀的气息,平民百姓自然是选择沉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妈妈见简秋眼睛一直看着车窗外头,顿时也是看了过去,见简秋的目光带着冷光,微微一怔,不由的多看了几眼不远处马背上端坐着的军爷,这认真打量之下,竟然觉得十分的眼熟,心里觉得十分奇怪。 然而,没有一会儿的功夫,简秋就看见简于磊翻身下了马,抽出腰间的佩刀,对着黑马的脖颈致命处就是挺刀而入。 一声凄厉的黑马长鸣声突兀地响起,一下子就盖过了喧嚣的叫卖声还有众人的牢骚声。 猛地,就看见那健壮的黑马轰然地就重重地一头栽在了地上,抽搐着到最后一动不动。 脖颈动脉被划破,源源不断的血从黑马的身上流淌而出,满溢了一片的地面,浸染的官道一片血红,在明媚耀眼的日光照射之下,有着触目惊心的可怖。 简秋发现人群之中渐渐沉寂了下来,就连两道小贩的叫卖声都低了下来,更多的人是目光怯怯地打量着简于磊。 然而简于磊只是看了那地上的黑马一眼,兀自将刀重新收入刀鞘之中,目光朝简秋那处看了一眼,转身徒步离开了。 简秋看着简于磊隐没在人群之中,周围的议论声终于重新鼎沸了起来,却是几乎能听见的都是在议论简于磊。 李妈妈明显也是被惊愕道了,有些低声地说道:“这军爷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些?” 简秋清泠的眼眸微微闪过一抹寒光,心中冷冷一笑,残忍?这词用在简于磊的身上丝毫不会过分,前世简于磊在对外征战,从来都是奉行占一城池屠一城,这样心狠手辣,残暴的人,对于眼前这样事,不就是司空见惯么。 今日这件事,这马车分明写着的显眼的简字,自己这位大哥倒好,直接屠了马,掉头走人,这便是表态了,很好,今生的初次见面真是别开生面,她简秋记住了! “可是简家二小姐?”这时候马车的帘布外头传来了一道陌生带着询问的声音响起。 李妈妈先看了过去,却是将简秋护在了身后,微微掀开车帘一角,在看见了那人的样子之后,李妈妈才缓和了面色,侧身对简秋说道:“二小姐,是流彩阁的掌柜。” 简秋点了点头,重新将掉落的帷帽带好,才低声说道:“走,咱们下马车。” 李妈妈仔细替简秋再整理了一通,随后才撩开了车帘,自己当先走出了马车,随后搀着简秋一同下了马车。 流彩阁的掌柜邹青看见简秋这一身的打扮,一下子就明白了,赶紧就是作揖,再次询问:“小姐受惊了,敢问可是简家的二小姐?” 简秋微微撞了撞李妈妈的手臂,李妈妈看了周围还围了不少的人,简秋不方便开口,便是笑说道:“这是我们家二小姐。” 邹青已经带着几个店里的小厮出来,此刻正吩咐几人帮着简秋的车夫一同将歪斜的马车拉好,一面已经笑着让了让手,说道:“二小姐这边请。” 简秋点了点头,李妈妈一直护在简秋的身边,周围围观想要看看简家小姐真容的人始终没有看到,只得目光追随着三人渐渐走近了流彩阁中。 众人不由得有些噫吁,随后各自散去了。 有些因为黑马被惊的摊位被毁的狼狈不堪,可是却也是找不到人赔偿,只得自认倒霉,自言自骂的只好提前收摊位离开了。 进了流彩阁,掌柜邹青亲自带着简秋往贵客厢房而去。 进了屋,只有邹青李妈妈和简秋三人。 “二小姐请坐。”邹青让着身,笑说道。 简秋就着雕纹檀木椅子坐了下去,李妈妈安静地站在简秋的身边。 没有闲杂人,简秋这才将帷帽放下,清凌凌的眼朝着邹青看了过去,淡淡开口:“掌柜的应该知道我今日来是做什么,我前些日子让人来订做的首饰可好了?” 邹青看着眼前的少女,面容平静,姿态从容淡定,清丽的面容不似往常来自己这流彩阁的大家闺秀或多或少施以脂粉,这样的不点妆反而让人眼前一亮,五官也是精致出彩,心中不由想到,这简家的二小姐都这样的美貌,不知道传闻之中的大小姐又是该怎么样的倾国倾城。 心里打着嘀咕,面上已经笑着回答简秋的话:“二小姐吩咐下的,邹青自然时刻记在心上,已经打做好了,这就让人给二小姐送来观看。” 说完,邹青就朝门外唤了一声,就有少女端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 少女低垂着眉眼,将匣子递给了邹青,便是退了出去。 简秋目光落在那红漆雕花纹路楠木匣子,上面的花朵样式雕的很是别致,不由的眼里划过一抹赞赏:“这匣子倒是别致。” 邹青脸上笑容更甚:“承二小姐赞赏。” 简秋嘴角勾了勾,这邹青年岁不大,约莫三十出头左右,样貌生也是不错,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不似常人,一般都会谦恭一下,可见对于自己的阁中之品,邹青很是有自信。 下一刻,邹青已经将手里匣子放到了简秋面前的案几之上,缓缓打开。 厢房之中的窗棂尽数打开着,外头的日光照的这一方的厢房亮堂明媚,此刻光亮投射在那开启的匣子之上,尤其是打开的那一瞬间,有晃人眼目的夺人之艳。 适应了金灿和碧绿辉映,简秋看清楚了匣子之中的首饰,嘴角微微勾起,一旁的李妈妈眼露惊艳,哑然地张了张口。 简秋伸手将匣子之中的步摇取了出来,迎着日光,周身金灿的步摇簪身,簪子的前段雕刻着层层开出的碧绿缀着金黄的芍药,尤其那花心的一点,是堆缀了一点银华,映着阳光,泛出柔和的光彩,步摇摇坠之下,却是一只小巧的羊脂玉雕成的精巧兔,怀中抱着却是一点红宝石嵌入的雕琢萝卜状。 细细地观摩着,简秋加深了唇边笑,开口道:“流彩阁果真是名不虚传。” 邹青微微躬身,抬眼之间,没有一丝谦虚,笑着说道:“多谢二小姐夸赞,不知道这步摇二小姐可还满意。” 简秋翻弄着手里的步摇,那玉兔随着翻动摇曳灵动,华美之中不失俏皮,简秋笑着将步摇放回了匣子之中,侧身看向李妈妈:“妈妈拿银票给邹掌柜吧。” 李妈妈当即将怀中的银票取了出来,上前一步交到了邹青手中。 邹青笑着接了,然而当目光看见那银票的面额,顿时不由的微微皱眉,有些诧异地看向简秋,见简秋正兀自端起桌旁的茶盏,轻轻研磨着,顿了顿,终究笑着问道:“二小姐这钱额多出了一倍啊,是不是弄错了?” 简秋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看向邹青,嘴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就是多出了一倍才是对的。” 邹青一怔。 简秋将手里的杯盏搁置在桌上,转而从长袖之中取出一方帕子,随即就着那雕花楠木匣子的旁边展开,淡淡说道:“因为我还有一件东西,要劳烦邹掌柜再替我订做。” 邹青皱眉,却是上前一步,朝着那方延展开的帕子看了过去,一看之下,顿时漆黑的眼中眼瞳一缩,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简秋。 可是却见少女还是淡然的面色,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 然而邹青多年来见过不少的纹样,虽然只是订做首饰,早些时候确实会其他的技艺,包括雕刻更为精巧的物事。 那一方洁白的锦帕之上,方方正正绣着的纹案,他不会看错,那样式若说有用处,那么就是用作……兵符! 然而眼前的少女分明是个闺阁之中的女子,怎么会见过这样的东西,就算是因为丞相府的千金这层缘故,见过也不该寻人刻复,还有,她又是怎么知道他会这门技艺。 几个疑惑堆在了一起,邹青不由的再次开口确认:“二小姐真要邹青雕做此物?” 简秋还是一样的回答:“邹掌柜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我要邹掌柜做的就是此物,而且我知道,偌大的京都之中,也只有邹掌柜这儿能做出此物来,毕竟……” 说着,简秋站起身来,将桌上的帕子拿起,径直方才了邹青的手中,声音还是清浅,甚至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邹掌柜不是大岳人吧。” 只是这样的话在李妈妈听来是一头的雾水,在邹青听来却是犹如惊雷响彻耳际,心中满是震惊,他不知道,这个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的少女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秘密。 简秋看着邹青徒然变色,只是静静地看着邹青,没有再开口,她知道邹青,是的,前世她就从诸葛晏那里知道了邹青的底细,这兵符,他邹青不做也得做! 这兵符至关重要,她,势在必行!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揭穿 下意识地,邹青变得十分的冷沉,手里也是下意识地握紧了那一方简秋塞进自己手中的帕子。 邹青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简秋,想要出简秋的眼里看到一丝的逞强和谎言的虚心,在心底,他始终不相信,这样一个丫头片子,竟然会知道他守了十几年的秘密。 单单这丫头从来就没有见过自己不说,更是十几年前保不准都还未降生。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简秋知道,那么一定是从别人的口中知道。 那么,既然是从他人的口中得知,那自己如今也就不会安然地在这京都之中安然无事地生活着。 更何况这丫头还是丞相府的千金,极有可能得来的消息便是从如今的左丞相简荣越的口中得知,然而如果简荣越知道,自己只怕早就死了千百次了。 左思右想,邹青始终无法相信简秋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有家乡来历,可是有不能解释通为何简秋会莫名说起自己不是大岳人的事。 在大岳他生活了十几年,生活习性还是口气腔调,当初的时候无一不是下了苦功夫去钻研和学习的。 真是太奇怪了! 而最让邹青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便是,他阅人无数,却是一点没有从眼前这个幼龄少女的眼瞳之中看到一丝一毫的虚心和闪烁。 是真的?可是怎么可能? 不是真的?可是又说不通? 真是青天白日的见鬼遇怪事了。 邹青双眉皱的更紧了,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抱着一丝的侥幸,笑着说道:“二小姐,您这如今要让邹青刻印定做的实在是无能为力,还有小姐更是说笑了,邹青怎么会不是大岳人呢?” 心微微提了起来,邹青心中忐忑着,不管怎么样,先死咬着不放试试,毕竟这私自刻印兵符的事若是传了出去,他邹青同样是性命不保,不仅如此,只怕还有搭上流彩阁上上下下数百人的性命。 简秋只是定定地看着邹青,也并没有因为邹青这句话,而立刻出言反驳,反倒是问道:“既然邹掌柜这样说,那我问几个问题可否邹掌柜的替我解了心中的疑惑?” 一听简秋这话,邹青心中微微一喜,或许这丫头真是瞎猜的,当下就是说道:“二小姐且将,但凡是我邹青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妈妈在旁边看着,怎么听都觉得两人的话说的怪异的很,不过只要简秋没有示意自己什么,那么她便是一直静默着站着看就是了。 简秋微微一笑,开口问道:“邹掌柜说自己是大岳人,邹掌柜本家在何处呢?” 邹青早就料到简秋会这样问,当即便是将很久之前为了应付官差的说辞搬了出来:“实不相瞒,邹青当初不过是一介贫贱的流浪小儿,五岁就流落街头,一直四处漂泊,后来随流到了京都,蒙好心人收养,教习一门技艺,十数年的拼搏,凭着一点小聪明和运气这才有幸摸爬到了如今的境地,终于过上安静祥和的好日子。” “五岁就流落街头,一直四处漂泊……”简秋状似若有所思地又问道:“难道邹掌柜到过边辽。” 邹青听着简秋状似不经意说出的这话,心中一个咯噔,口上没有多想就冲口而出:“没有!” 话答得很急,不同于方才的语调,这样就会让人越发觉得怪异还有真实性。 就连李妈妈也是多看了邹青一眼,眼露探究。 邹青也是马上意识到了自己话说的太过急切,反而是刻意的如同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微微轻咳一声,笑着继续说道:“曾经听人说起边辽交境,太过混乱,许多百姓无辜也会被残忍杀害,小时候一次夜里,有老人说起边辽的数万一夜被屠杀而死的惨状,后来便深深记住了,对边辽心中自小就生出了抵触。” 说话,邹青仔细打量着简秋的神色,见简秋状似明白地轻点了点头,淡淡说道:“这么说,邹掌柜是没有到过边辽的意思了,那么邹掌柜对边辽了解多少呢?” 见简秋一直抓着这个话口不放,邹青心中微微排斥,却已经不会像方才那样莽撞了,当下就是摇头:“除却那一个关于边辽的战争惨状故事,其余毫不知晓。” “一点都不知道?” “一点都不知道。”邹青答得斩钉截铁。 简秋骤然看着邹青就是灿然一笑,看的邹青莫名有些心慌,总觉得哪里十分的不对劲,下一刻就听见简秋轻柔的声音带着诘问:“既然这样,那么流彩阁可有人熟悉边辽的?” 邹青皱眉,为何还是这个,却是一如方才的强硬口气:“邹青本就不喜边辽,自然不会让熟悉边辽之人入流彩阁做事,再有,二小姐,边辽在京都本就是一个禁令,有相关之人,必定要锒铛入狱。” 简秋低低就笑出了声,深深看了邹青一眼,邹青啊邹青,这可是你自己把自己的话堵死了,那就不能怪她了。 勾了勾唇,简秋微微挑起眉梢:“原来邹掌柜很清楚京都这条禁令呢,那好,简秋还有一个疑问!” 说着,简秋兀自将桌案上的匣子关上,径直取了过来,举到邹青的面前,甚至凑到了邹青的眼皮底下,纤细的手食指定定按压在那镂空却雕刻精细的纹案之上,似笑非笑地道:“拿邹掌柜可否告知我,这匣子上头的花为何会是开在边辽之地才有的浅筱花。” 邹青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却还是强自要辩解:“二小姐看错了吧,这分明是芍药。” “芍药么?”简秋再次挑高眉眼,却是指着另外一处,低声说道:“这花芯的地方最是辨别两花的差别,到底是不是,邹掌柜,不用我再说的很仔细了吧。” 简秋说着,目光看向李妈妈,将匣子朝李妈妈递了过去,李妈妈还是不是十分明白,目光眼里含了几分迷蒙,却是将匣子接了过去。 邹青却看明白了简秋的意思,简秋不想刻意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 不得不说,在怎么想不明白,邹青还是必须承认,简秋是真的知道他底细,话没有挑明就是给他留有余地。 一时间,这方的屋内有片刻的沉静,鸦雀无声。 简秋也并不着急,她可以等,她知道邹青是聪明人,前世诸葛晏拿捏这邹青这个把柄,后来换了禁卫军的兵符,自导自演了一出护驾有功,让皇帝越发看重诸葛晏,与太子的嫌隙也越发重,今生,诸葛晏是别想再有这样的一出了。 良久的沉默,终于,简秋听见邹青长长了叹了口气,却是兀自将自己塞进他手中的帕子收进了广袖之中。 简秋顿时弯了眉眼,邹青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兵符的活,邹青是应下了。 伸手将帷帽复有带上,简秋目光直直看向邹青:“那就有劳邹掌柜费心了,一旦完成,让人到简府来传个口信,怎么说,邹掌柜一定知道。” 邹青心中十分憋屈,却是笑着点头,只是笑容带了几分勉强:“邹青知道,二小姐且放心,静候便是。” “邹掌柜给个时辰?” “三月之后。” “三月之后。”简秋眼神微闪,那时候倒是不错的日子,笑着说道:“那我便等着。” 说着就与李妈妈就要往屋外走。 “二小姐且留步!” 身后突然邹青喊住了简秋。 简秋停了下来,半侧过身子,看了过去。 邹青皱着眉,目光略了李妈妈一眼,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不知道二小姐为何要此物的实物?” 简秋深深看了邹青一眼,清泠的眼如平静的湖面扬起了波澜渐渐滤开,轻轻的声音响起:“那自然是因为要用,邹掌柜应该知道,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会是一件好事,对么?” 说完,简秋回身就是快步地走出了厢房,径直朝着流彩阁的大门走去。 邹青怔愣之后回神,追出去的时候,简秋已经上了马车,只见车夫扬动马鞭,就缓缓地驱动马车离开了。 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邹青总觉得他的麻烦似乎要从现在开始了,只怕不会停歇了。 …… 马车驶动着,李妈妈原本是要问自家小姐的,只是想起了自家小姐方才对邹掌柜说的一番话,当下就是静默着,也不想多问什么了,只要自家小姐平安,什么都是次要的。 简秋看出来了李妈妈的欲言又止,却是没有多做解释,很多时候,不是她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有时候尽管在守口如瓶,也是会有松懈的时候,并不是自己不信任,而是她不想增加身边自己所信任之人的包袱,少一个秘密就少一个包袱。 缓缓地闭上眼,简秋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她希望对她好的人可以过的好,不要因为她受到过多的牵连,毕竟,她已经没有将来了。 比之来的时候,回简府的路程要久了一些,不过一路之上倒是相安无事。 马车平安地回到了简府的大门前,简秋由着李妈妈搀扶着下了马车,才进了大门,就听见两边守门的家丁面带笑容地对自己福礼问好之后,开口说道:“真巧,大少爷也才回府。” 简秋微怔,在自己方才遇见简于磊到如今已经是过去至少有半个多时辰了,才回来?难道还是等她不成?!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厌恶 心中念头闪过,简秋脸上带着自然而然的欣喜,对着大门两侧的家丁微微颌首示意,便是踩着步子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李妈妈在简秋的身后紧紧跟上,才走过径道,穿花拂柳之后,便是抬步上了抄手游廊,寂静的游廊没有闲聊的声音,偶尔能听见有鸟儿的鸣叫声。 倏然有丫鬟恭敬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见过大少爷。” 简秋一听这话,顿时目光就循着声音飘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就看见隔道前头游廊,一抹墨青色修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自己。 不同于京都一般公子家的锦缎广袖长袍,男子紧身窄袖、长裤皮靴,一身军装让人男子的背影显的肃瑟还带有冷厉,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简秋看见那弯身行礼的丫鬟身子还有几分瑟缩,显然是怕了简于磊,当下不置可否。 李妈妈同样也是看了过来,当看见又是一身军装,还是丫鬟亲口唤大少爷,顿时心中一阵惊异,又想到了方才在外头,见到了那个军爷细看之下几分熟悉感的容貌,顿时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这时,简于磊微微侧过脸,却没有看过来神色间显得有几分不耐,低沉的声音响起:“起来吧,带我先去母亲那里。” 李妈妈一下子就惊呆在了远处,那男子棱角分明的侧脸,可不就是自己不久之前在街上见到的军爷,想不到果然和自己方才心里头冒出的猜测相同,那军爷居然就是大少爷! 下意识地,李妈妈转眼看向简秋,简秋已经是收回了目光,朝李妈妈淡淡看了一眼,低声说道:“走吧,咱们要快些回点秋院,将首饰放好,随后还要快些去拜见大哥呢。” 说完,简秋没有再看简于磊,抬步就走,李妈妈朝那边的游廊又看了一眼,发现那丫鬟和简于磊已经走远了,没有说话,跟着简秋快步离开。 两人转身过了游廊的回弯,然而简于磊却是骤然停了笑来,凌厉的眼倏然朝着简秋方才才消失的方向看了过去,常年的军旅生活,简于磊对于周围的气息本就十分的敏感,怎么可能只因为隔了不过数十几步的对面游廊,就察觉不到人息。 方才的余光微过,简于磊没有漏看那是简秋,却是一脸的平静,没有丝毫的诧异,这真是有意思的很呐! 简于磊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倒是一边给简于磊领路的小丫鬟那是后背都凉了一片,实在是怕极了这个大少爷,甚至觉得这大少爷与二少爷简于睿实在是天差地别,虽然容貌同样的俊美,这性子却完全两个样子,大少爷越发让人难以捉摸,不好靠近。 心里已经在忐忑,面上却是努力装着镇定,微垂下眉眼,替简于磊前头领着路。 简于磊还没有走近,就看见云尘院外头一个小厮张望着脑袋,眼见着自己出现,就见小厮一脸欣喜地折回了院子之中。 待到简于磊终于到了写着云尘院的匾额之下,就看见杜氏已经满脸欢喜地由着丫鬟的簇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离家四年,如今终于回府,杜氏比之记忆之中要苍老了许多,简于磊顿时抱拳弯身就要行大礼,开口道:“母亲,儿子不孝,让母亲多年挂念了。” 杜氏哪里舍得简于磊跪下,看着当初还是青涩瘦高的少年,如今已然是长成这般的顶天立地,杜氏眉眼之间都是慢慢的欢喜,加上原本就听闻如今回来就不会再去边关驻守了,留京还有夫君简荣越的帮衬,以后就是前程似锦了。 一众的云尘院下人当下都是有理有条地对简于磊行了礼问安。 杜氏一手拉过简于磊,便是说道:“你老祖宗那儿去了不曾?” “儿子一回府就往千福院去了,方妈妈说是老祖宗有些困,正眯会儿,本要去叫,我便让方妈妈先不要禀了,说来母亲这儿换身衣裳再去。” 杜氏点了点头,目光流露出满意,笑着说道:“这时候,你父亲还在宫中,咱们走,进屋子里坐会儿,吃些点心先垫垫肚子,午膳还有一段时辰。” 简于磊点了点头,由着杜氏拉着自己往屋子里走,坐下之后,简于磊扫了周围一眼,不由皱眉问道:“二弟和芯儿呢?我竟没看见他们两人。” “他们两个啊……”杜氏说道:“你二弟现在是太子的陪读,这个时辰正随着太子在东宫之中,至于你妹妹,早上憋闷了一肚子气,如今还在芯华院闭门不出。” 简于磊一听,目光淡淡地扫了屋内一眼,见一众的丫鬟方才都已经退了出去,就知道自己母亲调教有道,当下才沉声说道:“可是因为那简秋丫头?” 杜氏眉眼划过一抹冷意:“除了那个丫头,如今这简府明面上暗地里谁能让你妹妹吃了亏去。” 简于磊听到杜氏这么说,顿时也是想起了在那街道之上,与简秋隔着不远,目光相接的时候,那一双清泠的眼,没有因为意外突然降临而生产恐惧,反而是平静淡定,看向他的眼还带了审度。 这样的一双眼,完全不能与简于磊印象之中,四年前那个小女童的神色相重叠,顿时皱了皱眉:“那丫头倒是不简单。” 杜氏冷冷哼了一声:“为娘都栽过在她手上。” 这话一出,简于磊漆黑的眼终于闪过诧异:“竟是如此。” 杜氏阴鹜着神色,终究是点了点头,转而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这都是内宅的事,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没得搀和这些事,不说也罢,快吃些吧,昨日书信之中说你今日要去将军府送信,事情都办妥了不曾。” 简于磊取过桌案上的茶盏,将茶盖一股脑的掀开,搁置在桌案之上,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就是戳了一口,点了点头:“这都办妥了,倒是老祖宗还有父亲那儿可有频繁问起儿子晚归三日之事?” 杜氏笑笑:“这你且放心,我自然会为你遮掩过去的,你如今大了,自然有自己的大事要做,为娘能帮自是会帮到的,不过,为娘让你去的地方可查到了什么?” 简于磊搁下茶盏,开口道:“母亲让儿子去了那天水庵,儿子仔细查了,那当初简秋是跟着一个叫静和的师太门下修习,只是那静和在简秋回府的前一个月多就因为失足从山上跌落到山下的冻湖淹死了,如今冻湖的冰还没有全部破开,静和还在那冻湖里头泡着,而且静和唯一的一个弟子思缘在简秋回府的当日天微亮也是莫名跌进了冻湖之中,也随静和一道葬身在一个冻湖之中。” 杜氏听着简于磊的陈述,和自己先前查的果然是一模一样,不由的凝起了眉,而简于磊心中多少已经有些察觉了,这件事情绝对不是偶然,两人都牵扯了一个人的关系,那就是简秋。 只是如果真是如今,那这个简秋的心机真是不可谓不歹毒。 简于磊想着,突然觉得应该去看看简芯,如果问杜氏,杜氏一定又会用外男不该搀和内宅之事来劝导自己。 然而在简于磊自己看来,敌人从来都是不分男女的,在明知简秋伤了他最重要的人,何况,他从前就厌恶简秋,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这样的人如今在生母死去,居然还是在简府过的这样风生水起,让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受了憋屈,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想着,简于磊看了一眼杜氏,笑着说道:“母亲,时候也不早了,儿子想着二弟暂时是见不着,不若先去见见妹妹。” 杜氏一听,也是赞同,目光在简于磊的身上扫了一眼,还是满身风尘仆仆,便说道:“你的衣物我照着你书信上说的尺寸做了,你去偏房将这身衣服换下来,这如今毕竟不是在军营了,这一身衣裳为娘看着都觉得心慌。” 简于磊低头看了自己一身的行头,想起自己刚才在大门外头,守门的家丁看见自己是眼里的惊惧还有领路小丫鬟微微抖着的肩,始终低垂的脑袋,一下子也是明白了,自己的身上带着从战场之上下来的戾气,往日虽然克制,只是穿上军装之后,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如今回来,是该收敛的。 “儿子明白。”简于磊站起身,有着丫鬟带路,朝着偏房走去。 换好了衣裳,在杜氏的要求之下,简于磊重新梳理了头发,这才与带路的丫鬟一道离开了云尘院,朝着简芯的芯华院而去。 芯华院。 简芯正来回在屋子里挪着步,时不时地望向紧闭的内屋帘布。 终于帘布被撩开,写月一脸欣喜地探进半个身子,开口道:“小姐,大少爷来了!” 简芯顿时心上一喜,转而问道:“大哥是一个人来的么?母亲有没有跟着?” 写月摇了摇头:“大夫人没有随来,只有大少爷来了,还有一个领路的小丫鬟。” 简芯顿时眉眼弯起,她知道,她等得机会来了,自己总归是要顾忌名声束手束尾,这才总是那简秋那个贱人占了便宜去,二哥也是时常向着简秋,完全不能依靠。 然而如今大哥回来了,她就不信,次次都能让简秋那贱人走了好运险中脱困!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什么叫做伪善 秋水般的凤眼划过一抹森寒的凌厉,简芯的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她抬起手朝着写月招了招:“过来!” 写月赶紧就踩着碎步极快的走到了简芯的跟前,很是善解人意地就把脑袋凑近几分,压低声音:“小姐要奴婢怎么做?” 简芯十分满意写月的聪明,当下就是附耳到写月的耳边一阵嘀咕。 “听明白了么?”简芯拉开了与写月的距离,目光直直地望向写月,认真地问。 写月抿着唇,灵动的眼闪着清晰的光亮,点了点头:“奴婢听明白了。” 简芯随即挥了挥手:“那快去,等会儿大哥就要来了,好好把我方才交代的事情该说的和知棋也说仔细了,然后你们俩按着我说的去做,不要出岔子,知道么,不然,该知道这后果会如何!” 写月心里打了一个激灵,脸上带着恭敬,福了福身说道:“奴婢记住了,奴婢这就去。” 收了身,写月半垂着脑袋就是往后退,撩了帘子就离开了内屋。 简芯隐隐听见了有男子的声音响起,不由的走近了窗棂往外头看了出去,就看见自己院子的栅栏外小厮正打着千行礼,却是还没有看见男子的身影,简芯心里却是明白这是自己的大哥简于磊已经到自己院子外了。 目光收了回来,简秋快步朝着自己的床榻走去,径直就是歪在了床沿边上的扶栏,从怀里掏出了云锦绣花纹案锦帕子,想了想,简芯又站起身,取过圆桌之上放置的水盅,倒在了手心。 简芯一把将手心的水自然地倾弄在锦帕子上,随后折回身,重新坐到了床沿边,半歪着身子趴伏着,一手却是伸进自己的亵衣里头,咬了咬牙,潋滟的眼闪过一抹坚定和狠厉,随后就是对着自己腰间最敏感的肌肤,发狠地一手亲自拧了下去。 骤然的疼痛,让简芯原本清明的双眼一下子就泛起了水光。 这时候,外屋传来了写月恭敬的声音:“大少爷吉祥。” “大小姐呢?” “在里头呢。” “嗯。” 听到这样的对话,简芯知道简于磊已经要进来了,简芯微微咬破自己的唇,硬是忍着自己眼眶之中打转的泪花,不让掉落下来,快速地已经将素手从贴身的亵衣中抽了出来。 锦帕子半掩着面,发出状似隐忍的低低呜咽嘤咛之声。 在简于磊亲自撩帘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抹窈窕的身影靠扶在床沿的扶栏之上,面容低垂,几乎全部都隐在了锦帕之下,让简于磊丝毫不见少女的样貌,然而耳边敏感地听见了少女带着压抑般的低低哭泣的声音。 一身的琉璃映彩百褶裙,裙摆拖拽在地,杏色的裙装让少女身影显得几分消瘦单薄,简于磊顿时就是皱起了眉,低声问道:“妹妹怎么哭的这样的委屈?” 然而简于磊的话仿佛是触动了眼前少女的心中敏感之处,简于磊看出来简芯肩膀抖动的越发厉害了,却是还是死死压抑着哭泣的声音。 这样的简芯,让简于磊感到万分的震撼和惊讶,在印象之中,从来不曾见过简芯这样子,心中只觉得堵得慌。 简于磊快步就是走到了床榻前,做到了床沿边,慢慢扶过简芯的身子,剑眉皱起,声音却十分的柔和,生怕再触动到简芯的禁忌:“不要哭,有什么委屈,大哥在这儿。” 简芯眼里闪过一抹晶亮,然而却是转瞬消失,她由着简于磊慢慢掰过身子。 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简于磊看见少女那双潋滟如秋水般的眼眸,此刻眼眶之中含着盈盈晃动的泪珠,欲欲下坠,说不出的楚楚可怜,让简于磊一时间顿住,心中满是不忍。 简芯看明白了简于磊眼睛里的神色,心中暗暗高兴,果然大哥是疼她的,这是发自内心关切的眼神,她自然是看的懂,慢慢地简芯将掩面的锦帕拿开,却是张了张嘴,要说什么似得,却停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没事,我没有什么委屈,倒是让吓着大哥了,大哥才回来的,我竟是这幅模样。” 没事?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有事。简于磊眉头皱着更加紧了,正要说些什么,跟着进来的写月已经嘀咕道:“二小姐就是看大小姐宽和,奴婢从来没见过小姐受这么大的委屈呢。” 简于磊顿时就朝着写月看了过去,简芯已经低声叱喝道:“写月,说什么呢!不许瞎说话!” 写月却微微抬头,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小姐,奴婢实在是看不过去啊。” “你……” 简芯还要说,却被简于磊挥手打断:“妹妹,你就是性子太柔顺,我知道长姐不好做,却也没道理让你受委屈,你,说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家小姐这样哭泣?” 写月当即就跪在了地上,声音带着豁出去的口气一般:“小姐,奴婢今日一定要说,不管你之后怎么罚骂奴婢,奴婢都是要说的,大少爷刚回来不知道,那日初一的皇家宫宴,按着常理,未年满十三的正三品以上官员女子是不能去的,二小姐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让圣上居然亲自下了口谕要大老爷带着二小姐与大小姐一同去,这也就罢了,宫宴回来的时候,大小姐莫名就是一身的狼狈,听说还在宫中招了不知什么人迷昏了过去。” “写月!”简芯有些急急地插了话。 简于磊哪里肯让简芯打断,当即就说到:“妹妹,你让这丫鬟说。” 写月咬了咬唇,继续说道:“那时候大小姐在宫宴上被二小姐碰酒洒了一身,二小姐说是陪着大小姐去换衣裳,结果出了这样的事不说,回来的时候,莫名的第二天就传来宫中的赏赐,说是二小姐救了十五皇子有功,论功行赏,结果倒好,二小姐说什么病了,最好还是让大小姐跪着听旨,说什么长姐自然应该替妹妹接旨意,可是怎么那赏赐整整五大箱子全都送进了点秋院,之后也不见二小姐来芯华院说过一回,奴婢实在是替小姐不平啊。” 话语说的恳恳切切,半点没有让人感觉有虚假的含义,简于磊顿时目光朝着简芯看了过去,就看见自己那国色天香的妹妹此刻再次将锦帕掩面,却是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真是气死人了!”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知棋含着火气的话,简于磊抬眼,下一刻就看见知棋猛地撩开帘子,没有看见他似的,就是径直对着简芯说道:“小姐,方才来人送分发的节礼,奴婢问了句怎么今年的节礼比往年少了三分之二,那人怎么说的,说是让二小姐先选了,二小姐挑走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才给了咱们芯华院!奴婢问怎么能是二小姐先挑,谁知那人说什么二小姐说往年都是小姐您先挑,今日总该让她先挑,还说什么小姐不会在意的,真是气人不气人,今日早时接旨的时候,奴婢可是看见好多的节礼根本是往年不能比的,今年可是大老爷升了左丞相,二小姐眼里还有小姐这个嫡长姐么。” 噼里啪啦的,知棋就像是倒豆子一样的,一口气就把这一连串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说完,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着,可见是气的不轻,甚至是怒气之下,竟然还没有发现简于磊一般。 简芯却是猛地瞪大了双眼,咬着唇,却是说道:“死丫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二妹要先挑就让她,这又有什么,你这样没大没小的,不知道二妹也是主子么,还有如今大哥在这儿,都忘了见礼了么,你与写月这一个个的都无法无天了不成!” 仿佛是被简芯这娇喝一下子就醒了过来,知棋后知后觉般地终于看见了简于磊,赶紧就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匍匐着,微微抖着身子,显然是因为自己方才的无状感到害怕,赶紧开口道:“奴婢见过大少爷,奴婢莽撞无礼冲撞了,请主子责罚。” 简于磊一时间没有说话,目光是落在知棋的身上,却似乎是在沉思着,仿佛在消化着方才所听到的一切。 简芯也不答话,也是耐心地等着。 终于,简于磊猛地站起身,双手却是搭在了简芯的双肩之上,目光灼灼地看着简芯那双潋滟的凤眸,语气带着几分沉稳:“不是什么事情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的,你身为简府的嫡长姐,怎么能任由她一个小小的二丫头爬到头上来撒野,大哥知道你性子一向不喜争执,只是这样的退让是万万要不得的,你不忍做,那么大哥替你出这口气!” 没有等简芯说些什么,简于磊就站直了身子,拂袖将手拢在广袖之中,淡淡地扫了地上匍匐着的写月和知棋:“你们起来吧,好好替你家小姐梳洗整理一下妆容,随后要一同去老祖宗那儿。” 说完,简于磊抬步走向帘布,一手撩开帘子,半侧着身子对简芯说道:“我在院子外等你,咱们一同去!” 看着简于磊下一刻消失在帘布之后,简芯倏然眨了眨眼,让眼眶之中的泪珠滚落,伸手就是猛地抹掉,唇上慢慢地勾起笑,弧度越来越深,笑容越来越浓,就连眼底都带了意味不明的算计冷笑。 等着吧,简秋!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出气 纤细的手已经将那一方锦帕子随意地丢弃在地,简芯款款地站起身。 有了简于磊的话,一直匍匐在地的写月和知棋都已经站起了身,目光却不敢全然抬起,半含着笑意,恭敬地站着。 抬步,踩着碎步,简芯走到了雕花楠木的窗棂边上,潋滟的眼顿时朝着芯华院空旷的院子望了出去,就看见简于磊正逮着自己院子里的一个小厮,似乎在问着什么,不由的微微蹙了蹙眉。 下一刻,简芯就半侧了身子,开口道:“写月……” 写月听见自家小姐唤自己,当下立马就应声:“小姐吩咐。” “你去外头守着,想法子待在大哥的身边,不要让闲杂的人没来由嚼了什么舌根。” “奴婢明白了,这便去。” 话一说完,写月就半弓着身子,快速地就退了出去。 简芯守着窗边,直到亲眼看见写月似乎是说了什么,简于磊就已经是挥了挥手让那小厮离开,转而和写月说着话。 从头到尾,写月一直都是低垂着眉眼,有着丫鬟该有的恭敬和谦卑,简芯一通的留意之下,发现自家大哥简于磊的神色也是正常,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方才应该是没有问那小厮什么,当下径直就是朝着紫檀木的刻锦雕花纹案梳妆台走去。 蹁跹着坐下,从铜镜之中,简芯看出来自己的脸上还挂着几丝泪痕。 因为自己的亲自咬牙下手的猛力狠掐,简芯是真的哭出来了,这幅样子自然是不能出内屋去见客的,何况这还是要去见老祖宗。 知棋在一旁静静地站着,目光一直微微抬起,此刻看见自家小姐微微蹙眉,自己一向心思十分的灵巧,当即就是俏生生地恭敬开口:“小姐,奴婢这就出去给您端了热水来净脸。” 简芯原本正要启唇,一听这话,不由的挑眉,多看了知棋一眼,没有多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知棋快速地就退了出去。 没有多久,知棋重新折回内屋的时候,手里已然是端着了热水,当下就是伺候着简芯一番的净脸,更是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将发髻完成素雅的端云髻,斜斜插了一直翠绿步摇,额前横了猫眼粉色璎珞,更衬的简芯眉目如画。 知棋仔细地替简芯将衣领处些微的褶皱捋了捋,随后推开了几步,开口道:“小姐,咱们要出去么?” 简芯微微举了举自己的双手,摆动着长长的广袖,衣裳摇曳之间,带起淡淡的馨香,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 知棋赶紧走到了帘布之前,当先就是替简芯将门帘撩开,等到简芯款款步出了内屋,知棋这才跟着一同走了出去。 …… 点秋院之中,此刻下人们都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堆放在箱子里绫罗绸缎还有珠宝玉器,一时间几乎都是全张着嘴巴,忘了言语。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当下就是惊呼:“天哪,足足有两大箱子,这不是早些时辰,宣旨公公宣下来的节礼么!” 一开始的大动静,有前院的小厮搬挪着东西进来点秋院,众人就是觉得奇怪,一围观下,不得了,想不到见到了这样的情形。 在场的下人之中,有不少的粗使婆子曾经的一年在前院当过值,这样的大排场,曾经她看见是抬着往大小姐的芯华院去的,想不到如今能在二小姐这儿见,甚至,照着今日看,远远比之曾经自己记忆之中还要多,颜色还要晃眼! 李妈妈则是皱着眉,目光疑惑地看着那两大箱子里装着的东西,一时间并没有吩咐小厮,到底是要直接送进点秋院的小库房还是让二小姐先过目再定。 看着抬着箱子来的四个小厮还没有走,李妈妈动了动唇,打算开口,这时候身后就传来了少女淡淡的声音,带着春日冰湖微风拂过的镇定:“妈妈,这是怎么了,众人都围在了一处。” 一听见点秋院的主子,如今简府嫡二小姐简秋的声音,一下子就是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赶紧就是欠身福礼:“二小姐吉祥如意。” 简秋应了声,挥手之间,示意众人起身,却是加快了步子,朝着李妈妈走去。 李妈妈微微让了让身子,让简秋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堆放的两箱子东西。 “这是前院送来的。”李妈妈说着,顺手就是指向此刻还垂头站着的四人:“这四人抬了过来。” 简秋清凌凌的眼慢慢地从四个人的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那两箱节礼之上。 早些时辰在宫中传来的旨意之时,那八大箱子里头的东西,虽然简秋没有仔细打量,然而宫中之物,总是有着特色,很是显眼,何况如今还是突然之间就是这样多,一看就是往年循着惯例分派的。 总的今年赏赐下来的有八箱子,里头的金银自然是不可能当做是节礼分了各房各院去,那是要留着内宅事务料理,采办的时候支出所需。 当时简秋看去,就知道金银有整整的四箱,那么也就是说,能赏赐分派下去的只不过是四箱罢了。 而就这四个箱子之中奢贵的东西,如今有两箱子抬到了她的点秋院,什么意思? 简秋没有蠢笨到会以为简芯也分到了两个箱子吧,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单不说二房与三房到底不是老祖宗孔氏所生的儿子媳妇,或许孔氏真的没有从这宫中的赏赐当做节礼往她们两房送。 然而,就这么一直都不是十分待见二房和三房的老祖宗孔氏,却是对四小姐简可琳和三小姐简依柔上心的,这节礼再怎么算也绝不会少了她们的。 再退一步来说,就算这回不算简可琳和简依柔了,那么简府如今的嫡长子简于磊,老祖宗孔氏怎么能会忘记这样的一个人,还有二少爷简于睿,或许又忘了三少爷简于迅,这简府的老大和老二两位孙子,老祖宗孔氏是不会亏待的。 所以,不用问,简秋也知道,很明显,这四箱子的节礼,根本不可能只是简芯和她对分,这根本就是哄骗三岁小孩入一般,现在她的节礼是绝对比简芯多的,而究竟多出多少,这就不好说了。 她可不认为,如今已经重新看好简芯的老祖宗孔氏会这样做,孔氏之所以对自己不错,为的也是日后长远做的考虑,正如老祖宗孔氏最终在自己的点秋院出了外男私闯,还和简芯有了私相授受的证据,可是最后呢,还是让简芯承欢与膝下,这不就是最好的态度表示了么! 老祖宗孔氏最会的便是一碗水端平。 事出反常必为妖!何况如今一半的宅权是在杜氏的手里、 简秋幽深的清泠眸光深深地看了两箱子华贵的首饰,却是转眼看向一直杵着的四个人,扯唇淡淡说道:“不知道这送来节礼是谁的意思?” 四个人听见简秋的声音在自己的跟前响起一般,微微抬眼,就看见简秋微微笑着,看着他们,顿时心中就是微微和缓,恭敬地说道:“是大夫人让小的们抬过来的。” “大夫人?”李妈妈顿时有着疑惑的口气就是响了起来,简秋只是微微垂下眼睫,让人看不见此刻简秋的第一反应,在下一刻眉眼抬起的时候,就是一片的宁静,就连声音也是舒雅淡然的:“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回话吧。” 四个小厮当下就是作了揖,随后就是快速地退出了点秋院。 一直跟着简秋一同从屋子里头出来的春痕,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此刻也不由得讶然出口:“大夫人?怎么不是老祖宗?” 简秋目光微微略过春痕,沉吟了片刻就是开口:“妈妈,既然这是送来给咱们的,咱们就收下,妈妈好好清点一番,随后收进库房里。” 话说到这,简秋微微侧身,就看见了更漏的时刻已经又转了一个时辰的辰点,沉吟了片刻,再次说道:“春痕,咱们去千福院给老祖宗请安去。” 春痕微微一怔,却没有反对,将方才也不过是偶然问的问题已经挥去,随着简秋一同朝着点秋院外走去。 两人伴着一路走着,过了一个常常的抄手游廊,拐角的地方,春痕替简秋拂开了垂柳,让简秋当先走过去。 简秋才走出去一步,就看见另外的对向径道正走来简于磊和简芯。 两人的神色间带着喜悦,也是,毕竟是许久不见了,简秋当然明白这是一件高兴的事。 而显然,对向走来的两人下一刻正面就看见了简秋,简芯目光淡然,潋滟的眼眸闪着宁和动人的嘤嘤光亮,只是简于磊在一瞬间就眯了眯眼。 简秋没有错过,简于磊眼神之中一闪而过的阴狠和厌恶,顿时咧嘴,轻轻地笑了,这个大哥,对她的敌意从来都是这样的深啊。 来人一袭绯红衣衫,金线绣了满身,面若秋月,色如春花,五官如刀刻般俊朗,腰间别着羊脂玉剔透的玉佩,富贵逼人,此刻的简于磊已经不复一身的军装,敛了许多的戾气,然而,简秋知道,这即将就要爆发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吃不了兜着走 春日当空,让一晨的春雨朦胧之际的薄雾尽数消散殆尽,抄手游廊两边摆放的盆景上头还洋溢着点点的凝露,在春日之下晃晃动人眼。 如今将近巳时,春日还未正当空,阳光斜斜地打进游廊,照在英俊的男子面庞之上,竟然平添生出了几分不可多见的暖意,这让简秋平静的眼底,慢慢泛起一抹深意。 很明显,此刻对向而来的大哥简于磊还有自己那貌美如花的嫡长姐步态悠闲,没有半分停顿地朝着自己走来,甚至,脚步更是加快了几分。 简秋微微停驻了步伐。 一直跟着简秋身边的春痕,在简秋微停顿的时候,诧异之间,目光也是顺着简秋的视线看了出去,就看见一身婀娜窈窕的大小姐身边并排走着一个高大俊美的公子。 从男子周身华贵的装束还有几分相似大老爷的装扮,春痕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今日所听闻丫鬟们说起大少爷已经回府的事,不由的瞬间就睁大了双眼,当初大少爷简于磊十五岁离京的时候,自己的年岁还小,并没有机会见过大少爷简于磊,如今一见,没有想到大少爷长得这般好看,顿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起来。 “二小姐,那是大少爷吧?”春痕不由得低声说了句。 简秋微转眼眸,就看见春痕目光之中流露出对简于磊的吃惊还有几分惊艳,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下一刻,踩着步子朝着两人靠近。 在看见简秋欠着身子在自己面前行礼的瞬间,简芯的眼中划过一抹冷辣。 “简秋给大哥、大姐见礼了。”简秋声音清淡如微风拂面般和煦,听不出半分的不敬,甚至十分的得体,乃至丝毫并未察觉到简于磊此刻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神色。 尽管如此,简芯的心中说不出的一阵揪紧,真想撕裂眼前这个丫头的面皮,真是伪装的堪称完美,然而终究下一刻,简芯弯起了嘴角:“方才还未出芯华园就收到了分派下来的节礼,听闻二妹挑了整整两大箱呢,可是十分满意了吧。” 挑了?简秋心中反复咀嚼着简芯很是别有意味的这话里头的关键字眼,余光处,就看见简于磊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心中顿时浮起了一个念头。 一旁的春痕听着大小姐这话觉得十分的奇怪,这不是分派下来的么,怎么这话听着倒像是独独二小姐有了特例一般,是可以自己挑的。 越想着,春痕越觉得不对头,也发现了此刻大少爷简于磊的神色明显不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简秋笑着接了话:“大姐说的没错,是整整两大箱子,也是方才我离开点秋院的时候便看见了,再满意不过了。” 这话一出,春痕顿时愣住了,越发觉得怎么今日的二小姐好像也十分奇怪,难道听不出大小姐话里的怪异么。 而简芯却是深了眉眼:“满意便好,如今在这后宅之中,二妹不说是最为富裕的小姐,也是极得老祖宗喜欢的,大姐改日还要向二妹好好讨教一番呢。” 简秋微微垂下眼睫,掩住眼底慢慢浮现出的冷寒,当着简于磊的面,说些捻酸带醋的话,这可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不过,她乐意配合,她倒也看看这是要耍什么把戏呢。 再次抬眼,简秋目光平静如初,嘴上的笑容一如春风和煦柔婉:“大姐这话说的可就让我惭愧了,简秋哪里够得上指教大姐,大哥如今还在呢,这话没的让人听着像是我平日如何的以下犯上呢。” 你还不够以下犯上么!根本就是无法无天!简芯心中顿时冷哼,面上却是柔柔浅笑,目光在轻轻点在简秋的面容之上后,移向一旁一直静静站着不言不语的简于磊,却是微微抿了唇,眼波之中含了几分惆怅和隐忍。 今日的简芯一身的堇色绣海棠嵌银丝百褶稠裙子,裙摆摇曳坠地,堇色相衬之下,云鬓之上一支通体翠色的步摇随着简芯目光流转之间,轻轻晃动,让简芯整个人显得越发美艳动人,偏偏面不点妆,让人只觉得素面更甚精妆修饰,尤其如今这幅神色,楚楚动人之间,让人生出无限爱怜之色。 简秋只是余光淡淡略过,心中却是有了底,不看简芯,只是目光静静地落在简于磊的身上,不说简芯这幅装模作样的行头,就看简于磊到底要做些什么了。 简于磊的双眉在两人一番的交谈话语之中,已经越发的拢紧,此刻在目光从简芯潋滟的眼眸之中,分明看出了隐忍的委屈神色,反倒是骤然抬步朝着简秋走近了一步。 “想不到四年未见,你还能一眼认出我来,倒是我竟认不出来你了……” 话语听着是平静的,简秋却从简于磊那双漆黑的眼瞳之中读出了寒霜般的冷意,当做看不出,只是笑着说道:“大哥的变化也是极大的,若不是与大姐同行,简秋也不敢当即相呼。” 似乎觉得简秋的话十分的合宜一般,简于磊墨色的眼中闪过一抹行为,下一刻削薄的唇就勾起了弧度,渐渐加深,竟是低低笑出了声。 简于磊的笑似乎透着爽朗,却在止住笑声的一刻,骤然半探出身子,目光越发凌厉地锁住简秋,连声音都带着利剑出鞘的锋芒:“只是不管过去多久的时间,你的容貌再有怎么样的变化,我再有怎么样的变化,四年的时间,我发现只有一点独独没有丝毫的变化,那就是,你还是和当初一样的令人讨厌啊。” 简秋心中顿时一笑,自己这个大哥果然是丝毫不会掩盖对她的厌恶,瞧瞧,如今这多么的直接呢。 简于磊声音压的很低,与简于磊还有简芯随行的丫鬟都是站在了两人的三步之后,何况简于磊还是刻意靠近简秋。 只是春痕本能地觉得简于磊的靠近显得怪异,便是在简于磊靠近简秋的时候,下意识的站在了简秋的身侧,简于磊声音虽小,却似乎并没有刻意要放着春痕。 听到这样明显带着敌意的话,完全与方才自己初初所见时候的简于磊根本就是判若两人,那沉静的眼里出了厌恶还有戾气。 这样刹那之间的变化,让春痕顿时觉得呼吸一滞,心口一阵紧缩,升腾出一股寒意,从脚底透至背脊,竟是吓得猛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却微张着口发不出声音来。 简于磊斜眼看了春痕一眼,春痕顿时只觉得冷寒的目光似乎在瞬息之间化作了实质,敲击在本就慌乱惊惧的心头上,一下子脸上仅存的一点血色都退的干干净净,下意识地腿竟然有些发软,春痕赶紧就是垂下了眼眸,噤若寒蝉。 见过了战场之上的生死拼杀,自己早就是看多了生生死死,还有支离破碎的血肉模糊,简于磊很清楚自己此刻的神色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对于春痕此刻还在明显瑟瑟抖动的身子,简于磊只是嘴上勾了勾,目光凝视着简秋。 简于磊身后的简芯却并没有见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春痕一副白日撞鬼的惊惧模样,也是微微惊讶,不由得步子左移,她想要看到此刻简秋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管大哥到底在方才这样短短的时间,到底做了什么,或者是说了什么,简芯现在关注的是简秋是什么模样,从简秋进府到如此,不说简秋这丫头出过丑,受过半分怕,倒是她曾经在花园莫名的因为这死丫头栽了一回! 然而在简芯步子只是挪动了半步,骤然就听见简秋低低的笑声响起在这方的静寂游廊之上。 那声音说不出含了多少的情绪,似乎只是随性般地清浅淡笑,却是让简于磊下一刻骤然就是皱紧了眉,目光直直地盯着简秋,想要一眼望进眼前少女的眼瞳深底,然而最终只是徒劳。 简秋微微往后迈开一步,白皙胜雪的面容之上,还是一派的平静,根本就是与春痕判若两人的反应,这让简芯一下子就捉摸不清,这到底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简于磊却是眯起了眼:“看来,我真是小看你了,一年的天水庵生活,倒是让你学了不少……” 学了不少?简秋心中冷笑,这可远远不是你能想到的! 然后清淡的笑容之火,简秋依旧唇边笑意不减:“大哥方才的提点简秋记下了,其实大哥不用提醒,简秋也是一直记得,可惜这样的话,简秋要同样奉还给大哥了。” 简芯迈步索性站到了简于磊的身边,听到简秋这话,脖颈微抬,潋滟的眼眸朝着自己的大哥简于磊看了过去,只看见,简于磊脸上的似笑非笑瞬间就收拢,转而就是抿紧了双唇,甚至额前显然都突突暴起了青筋。 看到这样简于磊这样一个神色,简芯顿时心中暗道不好,印象之中,简芯想起了小时候曾目睹简于磊暴怒时候的表情,根本和如今同出一辙,要说动怒不是不好,让大哥对简秋动怒正是自己所乐见的,可是,如今不是时候,一个不好,如今初回府,老祖宗那里是万万交代不过去的。 然而在简芯伸手要去拉动简于磊的时候,简于磊已然扬起了手,一个跨步,对着简秋白皙的面容即将挥手而下。 简秋却是笑的更加灿烂了,眼角瞥见对面游廊的那抹身影,眼里闪过一抹算计。 想要对她动手?门都没有!简于磊啊简于磊,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别有用心 四目的相对视,简秋没有丝毫的退让。 比之简芯,简秋更清楚地看到男子额前的青筋暴起,宣示着简于磊的怒火,尤其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带着凌厉的阴鹜之外,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几分鄙夷和厌恶。 如果说在大岳,男子对女子拥有着礼节的强者主义,贵族书香子弟更是轻易不会做出有悖礼节的事,当众拳脚相向女子。 那么,这些人之中,一定不会包括自己这位大哥简于磊在列。 十五岁的离家,两年的在外游历,两年的边塞军旅生活,简于磊并没有承受过父亲简荣越这位礼部尚书大人的谆谆教诲,更何谈所谓的礼节,还有家法管束。 对于这一点,在前世,简秋本就是有一番的领教了,对于女子与简于磊来说,从来并没有不同于男子,在简于磊自己这位大哥的眼里,只有两种人,而是敌人和非敌人,而敌人,不论男女,简于磊从来都是一视同仁。 显而易见,自己与简于磊,绝不可能长久同出一个屋檐下,至少,如今自己这样顶撞的态度,已经彻底激怒了简于磊。 清凌凌地眼微微上移,简秋的目光移向那扬起的手。 对于简于磊会怒极要当着下人的面掌掴自己,简秋没有半点的意外,只是,既然她敢把简于磊的话顶回去,自然也是防着这一手! 简于磊修长的手掌并拢挥下,转眼将至,简秋却是脸上笑容灿烂,削薄的唇缓缓开启,声音带着清冷的沉静:“大哥可要想清楚这巴掌下去的代价,大哥身后的公主殿下亲眼见了,不知道这私下对府中妹妹下手的私刑罪名传了出去,究竟会如何。” 没有半点的害怕,没有半点的孤注一掷,眼前的简秋已然是吃定了简于磊一般,而简于磊显然也已然发现了这一点。 俊美的面容之上,双眉越发皱紧,简芯的话已经急急低声说道:“大哥,不可如此。” 空气之中有一瞬的凝滞,时间快且慢。 终究,那扬起的手停滞在半空,只余凌厉的掌风已然吹刮至简秋的左脸颊,带起额前的碎发微微扬动,简于磊的手于简秋面颊差之分毫,终是停了下来,不曾挥下。 一旁微微提起气的简芯,倾城的面容之上,方才褪去的苍白终于微微染上红晕,心稍稍放宽了下去,松了口气,为自己的大哥在关键的时候可算是收手放下心来,却是赶紧轻声唤了一声:“大哥。” 简芯的口气带着几分劝解和引导,然而简于磊的手却没有当即收回,目光已经隐下了阴鹜和多余的情绪,只留冷漠,朝着对面的游廊望了过去。 在看见那方的游廊之上,此刻呆滞住的两道身影,分明就是一个公公装束打扮的人还有一个便是简府的大管家,哪里还有什么公主,顿时简于磊只觉得心头的火气越发腾涌,目光回转就死死地盯着简秋,那原本就是近在简秋耳侧的手,一下子重重地拍在了简秋的肩上:“你骗我!” 简秋早就防着了,身子微微往下就是一曲,去了不少简于磊的手劲,索性十分有理有度地行了一礼,声音还扬高了几分:“大哥莫生气,简秋这就给你见礼,瞧我许多年不见大哥,一时高兴竟是忘了行礼了。” 不待简于磊皱眉要说些什么,简秋快速地后退几步,目光流转,想不经意之间,就“发现了”对面游廊的两人,顿时一怔之后,就是笑着说道:“竟是裴公公,可是还有事?” 这时候,简芯也已然发现了裴公公和自家的大管家,顿时蹙眉,却不忘提醒简于磊:“这位公公是今日早些时候亲自带着节礼到府上来宣旨的裴公公。” 简于磊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虽然公主没有来,然而,这样的一位公公,不是轻易能得罪的,也落不得闲言闲语的,当下抿着唇,手已经收回作揖,索性遥遥一礼:“于磊见过裴公公。” 此刻的裴公公还是处在几分惊愕之中的,他不知道怎么经过此处,骤然会发现这样一番场景,还是如今方才回府的简府长房的大少爷参与其中,很显然,还有两位更是长房的嫡出大小姐和二小姐,这中间的杂乱,可想而知。 当然,如今当事的三人已经敛了气,裴公公也不是个揪着这些事不放的人,在宫中能爬到如今的地位,审时度势,巧言观色自然是懂得的,当下裴公公已经笑着朝三人半鞠躬,转而看向简秋说道:“老奴今日这第二回进府,却是为了倾颜公主殿下的嘱咐来找二小姐,问的还是二小姐允诺倾颜公主殿下之事。” 裴公公一旁的大管家此刻心中却是警铃大作,这方才的一幕他看的也是清清楚楚,这样的关系,只怕日后简府也没多少安宁了,自从二小姐回来,这简府就变的事多了起来,随后要回禀大老爷才好。 简秋扫了一眼管家神色未定的模样,随后就是看向裴公公笑说道:“公公放心,简秋已经备下了,如今在点秋院之中,只是如今简秋要去同老祖宗问安,只是又不好裴公公多等,这……” 话说到这,简秋露出几分迟疑的神色,却是看向了一旁的简芯。 简芯心里一阵的不舒服,而现在当着这样多的人,简秋有看向自己,分明就是要她开口圆了她意思,偏偏不能拒绝! 虽然这样的事,与简芯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好,还能博个美名,却也不想被简秋分明故意拉来替简秋游说来的憋闷,只是,简芯知道,她也没得选了,只能顺着简秋的意思方才能调和三人刚才的尴尬。 想到这,简芯强忍着心中暗恨,潋滟的眼眸盈盈流转之间,目光投向了裴公公,婉转的声音轻启:“公公不必久等的。” 说着,简芯又看向简秋:“早上接旨的时候二妹已经去了千福院见了老祖宗,这会儿的请安倒也不要紧,何况若是让老祖宗知道因为请安让裴公公久等,老祖宗也是不愿的,二妹如今且放心去点秋院,我自会同老祖宗说明,不必烦心。” 一旁的简于磊并不开口,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多数却仍旧是落在简秋的身上。 简秋只当做那审视的眼神不存在,笑着对简芯见礼道:“那便要多多劳烦大姐了,简秋这就先回点秋院了。” 裴公公一甩手中的浮尘,眸光加深,却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礼节的笑意,不再说话,只是目光在简秋、简芯和简于磊三人身上梭巡,若有所思。 显然已经有了定论,简芯和简于磊转了方向,朝着千福院而去,简秋却是背对朝着来时的点秋院方向,微侧脸看向裴公公:“公公,咱们走吧。” 裴公公笑笑道:“二小姐先。” 管家此刻却有些尴尬,到底还是硬着头皮随着裴公公一同而去。 春痕还是紧紧跟在简秋的身后,心中却为自己方才的怯场感到十分的羞愧,关键的时候竟是不曾能帮护自己的主子,这是一件极为不忠的事情,越想着春痕的心中越发的忐忑。 只是走出了几步,简秋微微放慢脚步,春痕想着事,竟是差点撞上。 春痕堪堪回神才避免了再次失礼,却是在这时候看见简秋半侧身子朝自己看了过来,还低声说道:“你去千福院,不要走的太快,远远看着大少爷和大小姐进了千福院,等他们出来之后,你随后便进院子去见老祖宗,怎么说,你知道的,随后你找个机会,暗地里问问夏荷,大少爷都说了些什么,懂了么?” 向来习惯了简秋时不时会低声的吩咐,春痕对于简秋极快说出的这番话,好在都提着神听明白了,心底第一次多少懂了许多,当下有些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也朝着千福院而去了。 这方裴公公和管家正抬步走出长长的廊道,与站在径道的简秋相汇,管家看了一眼离去的春痕,眼底闪过一抹深思,却还是静静地跟着。 简秋索性就领了路,一路上,偶尔和裴公公搭着话。 穿花拂柳,穿廊走径,三人到了点秋院外,李妈妈正出来,看见了三人,顿时一怔,却急忙行礼。 裴公公和管家却是停住了步子,裴公公笑着说道:“老奴在这候着便是了,二小姐的别院老奴就不便进了。” 简秋也不强求,对于大岳的礼仪节度,就算是公公,豪贵书香之家,小姐的别院除了府中院中人,不是旁人轻易可进的,便说道:“那有劳公公先等等。” 说完,简秋便是带着李妈妈进了院子,径直朝着正屋走去。 撩开帘子见流连正在整理梳妆台前的首饰钗带,便让流连将匣子取出来,随后简秋亲自捧着匣子走出正屋。 将匣子完妥地交到了裴公公的手中,寒暄了片刻,裴公公并着管家便离开了。 简秋却是收敛了脸上的笑,转身朝着李妈妈低声说道:“事情去打听了么?” 李妈妈压低声音:“奴婢去后宅的别院走了一趟,周姨娘倒是有告诉奴婢一些,方才正打算出府去打听一番。”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好手段 “出府?”简秋稍稍凝神:“不怪乎方才我便觉得你神色间有几分匆忙,这时候怎么突然之间要出府去打听?” 既然简秋开了口,李妈妈自然是要做一番仔细的解说。 思量之间,李妈妈目光四下环顾了一番,眼见此刻自己和自家小姐还站在点秋院的门外,院子里头倒也没有人,众人显然都还正忙着一应的节庆之事。 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当说的,想着,李妈妈靠近简秋小声说道:“奴婢方才正是从周姨娘那儿知晓了,原来这新进府不久的这位大老爷近来看重的小妾虽说是江南之人,却有亲友在这京都之中,今日那为小妾正是出府到如今还没有回来。” “这已经是将近午膳的时辰了,还未回来?”简秋眼底闪过一抹深色,如黛的柳眉微微挑起,心中已经转了心思,低声问道:“看来父亲真的对这位小妾十分的纵容呢。” “可不是么,奴婢听闻老夫人是发过火的,可不知道后来莫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奴婢照着小姐说的去探听了一番这位小妾的身世,虽说江南来的不错,对于是不是与大夫人有渊源说来还真是奇怪,竟是模棱两可,不想周姨娘知道这小妾京都亲友的住所,这才打算出这趟府去探探,小姐,您看……” 李妈妈的这一番探听还有所带来的讯息,对于简秋来说,不由的对着这位还未蒙面的小妾起了不小的好奇之心,这个小妾看样子到真是有几分名堂。 简秋清泠的眼眸闪过一抹微光,冷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说元宵之后,父亲要给这位小妾晋名分做姨娘么,听说大夫人还答应了,这既然知道了人家的亲友在京都,咱们少不得要摸摸人家的脾性不是,毕竟,以后的事还真是说不准,尤其是后宅的事,妈妈且去吧,记住,凡是讲究小心谨慎。” 李妈妈点了点头:“小姐的话,奴婢记住了。” 正抬步要走,简秋骤然说道:“妈妈既然要出府,秘密往公孙侯府去一趟,将你打听到的告诉子谦表哥也无妨,若是子谦表哥问起,便说我嘱托的。” 李妈妈一听,虽然不是很明白简秋的用意,却是应下话,当即走出了点秋院。 简秋看着李妈妈一路走远,回转视线,目光就看见流连朝着自己走来。 “小姐,怎么突然的宣旨公公又来了府上,没什么事吧?” 看着流连目光流露出担心的神色,简秋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能有什么事,午膳都准备的如何了,切不可春痕不在,你让我饿着不成。” 见自家小姐神色之间都是一派的平静,流连稍稍放下心,笑着说道:“哪里的话,春痕一早都是吩咐好了,我不过是督看着,这会儿已经差不多了,倒是小姐,方才不是去千福院给老夫人请安的么,往日都是没这么快回来的。” 见流连提到这事,简秋脑海之中瞬息之间便浮现出方才游廊之上的一幕,不由的加深了唇角的笑:“没去成,半路便碰着裴公公折回来了。” 流连顿时一怔,还想说些什么,简秋已经朝着正屋走去,淡淡说道:“今日难得平静消停,我已经让春痕去千福院,你也别总是担心了。” 简秋语气显然平静,流连却是听出来简秋的意思,是不能再多问了,当下赶紧追了上去,还要跟着简秋往正屋去,简秋却是在正屋帘前停下,侧身看着流连笑说道:“你快去小厨房看看去吧,不必随来了,李妈妈这会儿不在,春痕也还没回来,院子你要多照看着,去吧。” 话落,简秋兀自掀开帘布,抬步走进正屋。 流连一见如此,还是觉得小姐十分哪里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心思,可是方才小姐的话也说的十分明白,虽说如今李妈妈和春痕不在,可是这院子如今并非当初刚回府时候的模样和下人,一时半会的哪里会乱了去,这话分明就是小姐不希望人此刻打扰,包括她。 想着,流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还是转身朝着小厨房走去。 屋内的简秋,察觉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无声,这才抬步朝着内屋走去。 一进内屋,简秋径直坐到了梳妆台前,目光定定地看着铜镜,看着此刻铜镜之中的自己,只见那一双漆黑明亮的眼,此刻已经是含了一片如同寒冬腊月冰冻千里的神湖般冻结成霜,却眼底隐隐跳动着火光,将要破冰而出一般。 不知觉间,简秋骤然握起了双手,下一刻却是慢慢闭上了双眼,耳边似乎还能听见有遥远的声音此刻徘徊在自己的耳尖萦绕转动不会消散。 她想起了前世的时候,凤霞宫外翻天覆地、惊魂的一夜,那时已经贵为大将军王的简于磊就那么挺直着身躯,居高临下睥睨着跪倒在地的自己,任凭自己与侍卫拉扯苦苦哀求,那张冷峻的脸上挂着不屑一顾的厌恶还有那冷漠的话语:“你也配求我,妄自奢求不应当拥有的东西,就该落到打入冷宫的下场,你还有什么资格喊冤,真是可笑可厌的嘴脸。” 心口的一团火已经跳腾如滚动的油锅骤然涌入的水,乍然翻天涛涌,简秋只是紧抿着唇,慢慢地深吸放缓,试图平复此刻已经失控的情绪。 然而她也不会容许自己有太久的放纵和失态,渐渐地,情绪慢慢压制而下,重新恢复了表象的淡然,如羽扇般的眼睫缓缓睁开,目光凝视之间,铜镜之中那一双眼眸,带着仍旧是波澜不惊的平和。 简秋轻轻勾起了唇角。 说她可笑可厌的嘴脸?那么,她会奉还这位好大哥相当丰厚的“回礼”!好戏总是要后面登场的。 “二小姐?” 这时候,隔开内屋的帘布外头一方,传来了春痕带着几分探寻的声音。 简秋转了身子,目光从铜镜之上离开,淡淡开口:“进来吧。” 有了自家小姐的应允,春痕这才走了进来,方才进正屋之前,自己便遇见了流连,得知了自家小姐的神色不对,便听了流连的相劝,没有火急火燎地往内屋冲,如今看了小姐的神色,不由得微微庆幸有了流连的好言相帮。 “可有按着我所嘱咐的办了?”简秋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然而跟着简秋已经有了一段时间的春痕,却明白,这样没有丝毫的情绪流露的二小姐,往往心思更加的敏锐,当下更是恭敬地说道:“已经按着您的嘱咐做了,老夫人还让奴婢好好服侍小姐,午膳和晚膳都不必过去了。” 简秋点了点头,对于老祖宗孔氏会这样说并不觉得意外,何况,这次还是裴公公去而复返,还是单单找的她,这便自然是和皇家的事搭上边了,只要凡事不出格,简秋相信孔氏都会顺着她的意思,却是问道:“大哥说了什么不曾?” 春痕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奴婢按着小姐说的,同老夫人将裴公公之事还有来意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随后出了老夫人的正屋,就听见千福院院子里头的几个小丫鬟低声在议论这大少爷的事,隐约听着与明日有关,不过奴婢还没有细问,后来方妈妈就从正屋里头出来了,还告诉奴婢,回来点秋院要告诉您明日要去庙会的事。” 听到这,简秋目光从春痕的脸上看出了认真和恭敬,转而将目光移开,随意地望向窗外,一手却是随意地搭在一旁的梳妆台桌沿之上,面上神色不动,心中已经渐渐浮出一个答案。 见简秋没有插话,春痕继续说道:“方妈妈细说了明日的晚膳会提前时辰,随后会随着大少爷一同去庙会,当时奴婢多嘴问了一句,方妈妈告诉奴婢,明日去庙会老夫人和夫人们并不去,说是大少爷、二少爷还有咱们府上的几位小姐们去。” “哦?”简秋目光转回,看了春痕一眼,清泠的眼眸丝毫的波动都不曾有,却是复又问道:“打听到这是谁的主意了么?” 春痕目光带了几分迟疑,默了默,终是开口:“奴婢也不是十分的笃定是真是假,倒是从一个往日关系不错的小丫鬟那儿打听到,似乎是大少爷给老夫人提起的事。” 听了这话,简秋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兴味,转而却是挥了挥手道:“幸苦你一番走动和打听了,去小厨房看看去吧,流连应该也在,要是午膳好了,就端进来吧。” 春痕点了头,应了是,当即就是退出了内屋。 明艳的春阳透过雕花的楠木窗点点洒了进来,精致纹案的香炉袅袅升腾起香雾,映衬着简秋精致清丽的面容带了几分朦胧,只是那一双眼睛却是格外的清明冷沉。 简秋削薄的唇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状似自言自语般:“倒也真是好手段,能让老祖宗都松了口,一班子少爷小姐逛庙会?看样子,这明日的上元节还真是消停不了了,我倒要看看,他们又要闹出什么事来,别出心裁惊心动魄是断然少不了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上元节风波 春痕的离开,不多时,坐在内屋的简秋就听见了隔开内屋的帘子外头传来了脚步声走动还有桌碗相碰的声音。 这样的举动,简秋自然是知道,她们正在忙活着自己的午膳一应事务。 半日的风波,从一早的裴公公带着圣旨还有节礼到府上,再到自己出府莫名受了一番罪,自然还有游廊上相看两相厌的针锋相对,有了春痕的方才一番话,简秋知道,至少今日看来,这接下来的时间,自己是有闲情逸致不受到旁人的打扰了。 将衣摆的褶皱捋平,简秋缓缓站起身来,流连正巧掀开帘布一角,看见简秋起身,笑着说道:“小姐,午膳都摆好了,您出来用膳吧。” 简秋点了点头,出了内屋。 午膳用完,简秋既然知道了孔氏已经免了自己的请安,嘱咐了流连随后李妈妈回来让去书房寻她,自己转身就朝着外屋走去,往书房走,对于学识,她还有很多很多不懂,时间太重要了,她要抓紧时间了。 日上正空又西斜。 在一早上的忙碌之后,如同简秋所料想的,午膳之后的时光,直至夜晚掌灯准备就寝,都没有闲杂人等来叨扰,倒是流连在给简秋宽衣服侍简秋就寝的时候十分疑惑的问话道:“小姐,今日不是大少爷回来么,奴婢听说,各房的小姐和少爷似乎都收到了礼物,咱们的怎么没有呢?” 简秋一听,只是笑笑,礼物?“大礼”也许还在明天呢,只是开口说的话语气却是淡淡:“别多想,道听途说罢了,明日可是大日子,我困了,你也早些歇着。” 见简秋神色间自然,流连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过心里对这个大少爷还是十分好奇的,今日一日她都是窝在点秋院,小姐排了好多院子里的事情让自己做,倒是没有机会出去,不知道大少爷到底长得如何,明日应该就能见上了吧。 想到这,流连心里也是对明日越发的期待了,脸上带着愉悦,服侍简秋上了榻,又巡视了一番屋子里头的灯火,将多余的尽数掐灭,往暖炉里头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又凑到熏香炉子前闻了闻。 一切都细细寻了一遍,流连这才又返身走到了简秋的床榻边上,将另外一边还未放下的天晴纱帐从窗钩里捋出,笑着问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么?” 简秋已经躺下,原本已经合上眼,听见流连这么说,微微睁眼,淡淡说道:“没事,你去歇息吧。” 有了简秋的话,流连应了声,将手里的纱帐放下,替简秋掖好纱帐的角,将床边的绣花鞋摆齐整,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桌案前,将灯盏举过手,顺带掐灭了内屋最后的火烛,这才抬步撩开了内屋的帘子,走了出去。 床榻之上的简秋,双眼闭起,如羽扇般的眼睫微微震动,此刻的简秋还没有睡意,内屋此刻一派寂静,简秋隐隐听见了外屋流连上了床榻的声音,随后再没有丝毫的声响传进耳里。 简秋却是慢慢睁开了眼,目光微移,就落在了天晴纱帐上,今日是十四,简秋就寝,窗户总是半开,外头的月光几近圆盘,清辉透过了窗棂洒进了纱帐之上,原本应是漆黑一片的内屋,显得几分柔光。 微光有些许透过天晴纱帐落在了简秋的面容之上,简秋想起来午后那会儿,李妈妈到书房回报出府探寻到的消息,以及还有表哥公孙子谦提醒她的话,心中有几分疑惑,明天简于磊一定会有动作,那么,他会做什么呢? 简秋若有所思地睁眼出神了好一会儿,最后终是缓缓闭上了眼,渐入梦乡。 …… 终究是一夜无梦,简秋醒来的时候,天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一遍,遥遥还能听见外头传来了五声响的更鼓声。 简秋从来都是醒来之后,断没有再睡回笼觉的习惯,索性也就坐起身来,撩开纱帐,取了一边的夹棉大氅披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目光流转之间落在了檀木雕花的纱窗之上。 索性就站起身离开了床榻,走到了窗前,驻足,目光远眺窗外,接着银华的月光,往日这个时辰应是一片漆黑的景,莫名就显得十分柔和。 才驻足一会儿,简秋就听见了流连的声音从帘子边传来:“小姐起来了,要洗漱了么?” 流连的灯盏让一室的内屋,一下子就亮堂了不少,简秋转眼看向流连:“方才听见了五更的更鼓响了,已经寅时了,是该洗漱了。” “奴婢方才也看了时辰,是寅时了,这就去端热水来。”流连笑着说道,利索地将内屋的灯盏点好,随后才出了内屋。 一应都收拾妥当,流连服侍简秋洗漱、宽衣、梳髻之后,简秋径直就待在了书房之中,早膳和午膳都是直接送进书房里去。 直到将近酉时的时候,流连原本要去书房唤简秋,简秋倒是已经出了书房。 元月十五,初一大年自不必说,这是新年伊始第二次月圆,好事成双,这元月十五月圆在大岳来说,是个极为隆重的日子。 这不过,这样的大日子,白日并没有什么庆贺,只是都是将典礼还有祭祀都放在了日落之后,这也是简秋今日还能闲情雅致地窝在点秋院,而免了凡礼的缘由。 不过,这样的平静,甚至没有点秋院之外的人来打扰,过于的安静就显得十分诡异。 “小姐,还要换一身衣裳么?”流连问道。 简秋摇了摇头:“不必了,就这样吧。” 话落,简秋抬步就要朝院外走去,迎面就看见春痕走过,不由得停了脚步,转眼看向身后跟着的流连,开口问道:“流连,你见过大少爷了么?” 流连微微一愣,不知道小姐怎么突然就问起这个,答道:“还未见过。” 简秋没有开口,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却是笑着说道:“昨日你守夜,今日要去逛庙会,定然要费神,你在院子好好歇息,我让春痕随我去吧。” 流连一听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本十分兴奋的心情犹如冷水浇了下来,只是小姐既然这样说,却也是为了她着想的,当下笑说道:“行,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让春痕过来。” 简秋看出来了流连方才的笑显得十分牵强,也猜到了几分小姑娘的心思,只是今日今夜事情不会简单,流连还没有和简于磊碰过面,只怕不免胆怯,春痕对简于磊已经有了防范之心,李妈妈还有自己另外吩咐的事要办,流连待在点秋院是最好,也是最安全的。 至于这热闹的节庆自己没有带上她去,往后总会补偿的。 简秋这样想着,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在以后,才发现,今日这样的安排,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 春痕从流连那里知道了简秋今夜要带着自己去,原本是有些高兴的,却是在知道了原本是大少爷领着小姐们少爷们一同去的,顿时心中莫名觉得不安起来。 一路上,春痕都忐忑着一颗心,跟着简秋从点秋院到了前院。 比之往日的晚膳时辰要提前,但凡盛大的节庆,众人都是要聚在前院一道用晚膳的,今夜自然是如此。 晚膳之上,孔氏一脸的笑容不减,甚至话题几乎都是围绕着初回府的简于磊,一众人时不时的就是出声附和,简秋面上一派的淡然,笑容雅淡,随众附和。 结束了晚膳,老祖宗孔氏果然又提起了今夜庙会的事,更是当众再宣布了,让简于磊和简于睿两人一同领着一众小姐还有三少爷简于迅一同去逛庙会。 倒是简荣越在匆匆用完了晚膳之后,就已经往皇宫之中赶,说是皇上下的旨意,还叮嘱了简于磊与简于睿好好照看,另外还特派了精锐的家丁随行。 简秋至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站着,倒是二房夫人何氏推说四小姐简可琳身子不适,不便出府逛庙会,落了单。 由此,此时的庙会之游,简府大少爷简于磊、二少爷简于睿、三少爷简于迅,连着简府大小姐简芯、二小姐简秋、三小姐简依柔,六人由着家丁的护卫浩浩荡荡地出了简府,朝着京都繁华的商街庙会而去。 三位少爷、三位小姐,却是动用了三辆马车,简秋由着春痕的搀扶上了马车,在看见了简于磊和简芯共乘了一辆马车之后,眼底闪过一抹兴味,挑了挑眉,朝着已经坐在马车之内的三小姐简依柔笑了笑,弯身进了马车,坐在了简依柔的对面。 简于磊和简芯共乘一辆,自己和简依柔共乘一辆,自然简于睿和简于迅就共乘一辆了。 马车正要发动,这时候,简秋听见了李妈妈微微拔高的声音:“二小姐!” 简秋听见,急忙撩开车窗,就看见李妈妈急步朝着自己走来,伸手说道:“这是给您的。” 看到了李妈妈手里攥着的条子,简秋当下了然,笑着点了点头,将信取了过来,道:“一切照旧。” 李妈妈点了点头,福了礼定住身子,没有起身,简秋目光朝着最前头的马车看了过去,就看见简于磊目光探索地朝着这边看了过来,简秋只是收回了目光,也不解释,放下车窗帘子,坐了回去。 简于磊扫视了李妈妈一眼,皱了皱眉,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扬声吩咐:“好了,起行吧。” 大少爷发了话,车夫们都马鞭扬起,驱动马车,咕噜噜地朝着商街缓缓而去。 马车之中,简秋并不避讳简依柔,随即摊开信,熟悉的笔迹,简秋越发凝神看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捉弄 渐渐地没有听见轱辘的车轮声,李妈妈才站直了身,仍旧不放心地朝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离开的街道看了过去,果然遥遥的众人已经上了远处的官道,朝着商街而去。 李妈妈却是皱起了眉,眼眸之中凝结着深色,转了方向,就朝着大开的简府大门走了进去,一路上走的极快,却没有忘记留意来往的丫鬟还有小厮。 小心谨慎地朝着偏僻的兰院而去,才进了兰院的门,李妈妈就看见周姨娘正来回走着,便低声唤道:“周姨娘。” 听见声音,周姨娘顿时看了过来,没有说话,快步走到了兰院的门外,朝外头看了几眼,确定没有旁人,这才对着李妈妈低声说道:“都备下了,跟我走吧。” 话落,周姨娘拉着李妈妈就朝着竹林走去,拐了弯,从小路绕到了简府的偏僻后门。 周姨娘开了后门,李妈妈目光看了过去,就见外头正停着一辆青布马车,样式一般,不是往常的简府所专用的马车,李妈妈就知道这是外雇的。 只是时间迫切,李妈妈也不多说,目光深深地看了周姨娘一眼,周姨娘明了,推着李妈妈出了后门:“只有半个时辰,快去快回吧。” 李妈妈点了点头,上了马车,对着车夫说道:“走,去公孙侯府!” …… 华丽的马车之中,银线绣花勾勒的绵软坐垫,简秋静静地坐着,手里的书信仍旧握着,来来回回看了整整三遍,简秋微微凝起的神色缓缓淡去。 信上的油墨之味馨香可闻,字迹显得几分潦草,可见那人写的时候十分匆忙,却不失俊逸洒脱,一如公孙子谦一般,清冷俊逸。 马车之中,不过坐了四人,简秋同着简依柔,并着各自的贴身丫鬟一人,沉闷地没有一人说话。 简依柔却心中十分的好奇简秋到底是在看谁的书信,神色之间十分的认真,又没有欣喜没有沉思,只是认真地看着,越发觉得疑惑,却不好开这个口。 自己的三小姐没有发话,采雨自然也是一言不发,心里却是记下了。 简秋终究是将书信收了起来,心中百转千回,面容之上却挂了几分笑意,唇畔勾起一抹弧度,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简依柔清雅的面容之上,笑着说道:“是公孙侯府来的信,竟是邀今夜同游,随后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呢。” 简依柔一听是如此,简秋说话的语气自然,不带半分吞吐,简依柔不作他想,信了简秋所言,当下明白,笑着清浅地道:“原来是撞在了一处,不怪乎二姐方才神色之间流露出凝色,是有些为难的。” 简秋只是笑笑,眼角看见简依柔身边的贴身丫鬟采雨眼底的兴奋没有了,含了几分失望,简秋心中微微一笑,只当做是没察觉,却明白,简依柔不会是有小心思的人,但是她的母亲三夫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这番书信的说辞自然是说给采雨听的。 至于书信之上,写的是表哥公孙子谦查出了简于磊回京数日不曾回府的去向还有昨日出府的动向,这样的事,自然不是什么人都方便透露的。 简秋的微笑回应,三小姐简依柔又不同于四小姐简可琳,又不似心思深沉如简芯,本就是个乖顺少言语的小姐,当下马车之中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马车的走动之间,带起发鬓之间的步摇摆动发出的清脆响声断续响起。 只是耳边隐约从些微的车轮轱辘滚动声增多了喧杂声,春痕和采雨都是简府的家生子,对于上元节并不陌生,自然是明白这样的喧杂声意味着距离商街已经越来越近了,神色之间都流露出兴奋还有对节庆的喜悦。 简秋自然也是听出来喧杂声之中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还有喝彩声。 在大岳,正月十五元宵节,正是上元节,是正月初一新一年春节之后的第一个重要节日,这日的晚膳定然是吃汤圆。而上元节之夜,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百姓赏灯,猜灯谜,吃元宵。 若是在乡间,民众则在田野持火把驱赶虫兽,希望减轻虫害,祈祷获得好收成。又有名士云:“正月十五日元夕节,乃上元天官赐福之辰。”上元节燃灯更是节礼。 更有舞龙、舞狮、踩高跷等“百戏”,自然是十分的热闹。 不用撩窗外看,简秋都能想见此刻的外头是怎么样的络绎不绝的热闹景象。 清泠的目光看去,简秋看见简依柔的眼里油然升腾出欣喜,简秋看出来了简依柔显然十分动心,心思转动之间,淡笑着说道:“三妹若是好奇,可以看看。” 简依柔被简秋一语点中心事,脸上有些微微发赧,四目相对之间,见简秋神色淡淡透着几分柔和,不由的脱口道:“怕是不妥吧。” 采雨正要说什么,简秋却是兀自将面上蒙上,声音带着几分笑意道:“带上面纱,稍稍撩开车窗,不会不妥,也不怕被什么人撞见了去。” 话落,简秋眉眼微弯,显然带了笑,和煦柔润,转而一手已经兀自微微掀开一边的车窗,朝着外头望了出去。 简依柔原先的担忧正如简秋所说,大家闺秀往往外出,最后大庭广众之下太过露脸,让闲杂之人看了去终是不妥。 虽说讲究古礼的大岳,在上元节之日,可以说是不会计较这些太过严苛的礼节,然而简府简左相多年官处礼部尚书,对于礼节,历来都是严于教导子女,简依柔又是一直生活在简府,往日的礼仪教导自然都是与简芯一处的,难免心中会考虑多些。 只是今日到底是初次上元节出府夜游,心中欢悦之心几乎溢于言表,又见简秋这般做,抿了抿唇,终究不再犹豫,取了纱帕同样蒙了面,不过倒是采雨眼疾手快,替简依柔撩开车窗的一角,方便自家的小姐朝外观望。 春痕却是有些不解了,二小姐从来对这些热闹不感兴趣,甚至方才自己偷眼看向二小姐,都不曾看见二小姐有丝毫的兴致,怎么倒是比三小姐还先撩窗观望外景。 却也正如春痕心中所想,简秋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所关注的远远不是表象之景象繁华。 简秋目光眺望出去,已明白,此刻的马车已然驶进了京都最为繁华的商街。 今夜的商街燃灯,蔚为壮观,张灯结彩之际,还有巨大的灯轮、灯树、灯柱,几乎是整街亮如白昼,无数的花灯之余,更有烟花如星雨,正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火树银花不夜天。 几处的灯谜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围堵了不少的人,或凝眉沉思,或取迷联领赏,或两人争执不下,十分热闹。 商街之上,来来往往男女混淆,大岳的上元之夜没有宵禁,妇女出游街巷,自夜达旦,更有不少的清俊男子与清秀少女相望微笑交谈,举止之间虽然显出无措,简秋却能从两人的眼中看出欢喜之色。 大岳的上元节堪比乞巧之节,比之乞巧,寓意更美,往往缔结不少的美好姻缘,正如“花好月圆夜,月圆人缘圆”。 骤然“砰”的几声骤响,简秋举目,只见半空烟花璀璨夺目,霎时间空中亮如白昼艳阳当空,却比之彩色缤纷,数朵的礼花竞相争艳,简秋微微迷眼,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目光却从那绚丽的礼花收回,落在了远处正朝着她们涌来的人群。 只是一瞬,礼花未歇,简秋却明显察觉到了原先走动着的马车莫名一个转弯,已然变了方向,简秋目光往前越去,下一刻发现,她们所乘马车已经与当先的另外两辆马车遥遥隔了不小的距离。 简秋放下车帘,转眼只见简依柔显然还沉浸在漫天的礼花之中,如黛的柳眉皱起,简秋拉过身边的春痕,附耳低声吩咐着。 春痕先是一怔,转而定定地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这时候,马车骤然就是一阵猛烈的晃动,就听见外头驾马的车夫惊慌拔高的声音响起:“你们是何人,没看见这车帘上的简字么,竟然敢如此放肆,你们……哎哟!” 只听见一声车夫一声凄厉的哀嚎声,简秋从晃动的车帘一角看见,车夫已经一个跟头竟是从车驾之上直直栽倒了街道之上,有一双手拉起了车帘的一角! 剧烈的晃动,简依柔已然从外头的繁华景象之中收回了心神,不由得转回身子,目光正朝着那方的车帘看去,却骤然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一脸猥琐地探了脑袋进来,竟朝着自己咧嘴大笑,还露出一口黄牙来,不由得怔愣发不出言语来。 采雨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一声惊叫,而这一声惊叫之后,简依柔终于没有受过这样的惊吓,竟是觉得眼前一片空白,软了身子,径直朝身后的采雨怀里倒了下去。 眼见简依柔被吓的昏了过去,采雨脸色一片惨白,哆嗦着嘴,一时间也没有了主意。 那探进脑袋的男子也被简依柔的反应下了一跳,一时间没有了动作,春痕着急地拉着简秋的一角,低声问道:“二小姐,怎么办?”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切的发生都是毫无征兆,骤然而发。 马车突然的转向,人群围超而来的拥堵,甚至原本应该护卫在马车周遭的精壮简府家丁也是好巧不巧的全都被人群冲散了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如今这样的局面还能怎么办?当机立断! 简秋的眼底浮现冷意,目光望向窗外,却是看见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三三两两无赖装束的男子,显然,这是要没完没了了,简于磊的算盘打的倒也真是不错,就连寻的推脱由头都是这样的名正言顺。 如今已经探进了半个脑袋进来的无赖,下一步就是要公然闯进来了吧,这要是大庭广众之下,被陌生的男子进了马车,事后传出马车之中的小姐又是何人,还有什么闺名声誉可言,这辈子算是完了。 春痕双手开始发抖,极力咬着唇,不让自己看起来惊惶无措,这个时候,二小姐的身边只有自己,她不能软弱。 简秋只一眼就看出春痕是强自撑着心神,明明一张小脸已经惨白如纸,还能勉力维持着心智,比之此刻已然手忙脚乱的采雨还有昏迷过去的三小姐简依柔,春痕的反应,让简秋的眼底闪过一抹欣赏。 而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决不能让无赖进马车! 简秋侧目瞥见一旁的铜炉精致雕花香炉小鼎,一手就取了过来,径直就塞到了春痕的手里,声音带着几分安抚和镇定人心的口气:“朝他脸上砸,狠命砸!” 许是简秋的神色太过淡定,清泠的眼眸之中没有一丝半毫的慌乱,让春痕莫名的竟是平静了下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转身快速地朝前迈出一步。 那探进脑袋的无赖原本心里就带了几分忐忑,毕竟这公然冒犯简左相的外出马车上的贵人,还是一早就知晓是小姐坐在里头,虽是钱迷心窍,到底还是含了心虚和害怕。 如今眼见一位小姐已经昏了过去,这要是有个好歹,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原本只是得了人吩咐进了马车,在里头待上一刻钟便了事了,这现下显然是闹大了,这该怎么收场? 春痕却是哪里管这无赖想些什么,咬着唇,兀自就举着手里的熏香炉子,兜头就是狠厉朝着男子的脸上挥之即下! 事态的发生就在片刻的迟疑之间,春痕的不停顿,让无赖男子一声痛苦的呻吟之后,直捂着脸,一下子就将半掀起的车帘又放了下去。 春痕知道此刻那无赖还没下马车,想也不想,咬了咬牙,顾不得许多,就朝着那车帘之后微微鼓起的身子猛地冲了过去! 无赖被那还燃着熏香的热炉子骤然砸了脸,自然是疼痛不已,正捂着脸,又是被这淬不及防的奋力一撞,一下子身子不稳,狠狠地朝着马车下头的冰冷地上栽了下去,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倒地的车夫已经爬了起来,见方才让自己莫名摔了跟头的无赖现在成了朝天王八,不由得啐了一口,还不解气地狠狠踩了一脚。 春痕发力太猛,差点也跟着就奔出了车内,好在堪堪两手扶住了车框两侧,才稳住了身子,没有露脸。 而原本惊吓慌乱的采雨,此刻全然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春痕,半张着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简秋只是看了春痕一眼,低声说道:“守住车门,不要让人进来。” 春痕原本心中是没有多少底,想不到方才竟然成功摆平了一个无赖,虽说是运气的缘由,然却让自己的心中多少有了底气,顿时凝着眉,认真地说道:“二小姐放心,奴婢不会让闲杂男子闯进来的。” 马车的外头,因为无赖的轰然倒地,让一众围堵的杂人,一下子也是有些懵了,春痕的没有露脸,让外头的刻意围堵的群人,一下子有些摸不清这马车里头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有柔弱女子。 如果只有柔弱女子,那这个堂堂七尺的男子怎么可能摔成四脚朝天,难不成里头还有玄机? 就这样的想法闪现在众人的脑子里,一下子,竟是没有人敢再往马车上爬了,此刻正小心撩开车窗一角的简秋,也看见了众人莫名的停滞不前,心中微微明白。 车夫已经重新爬回了车驾位,刻意狰狞着面目,一手扬起马鞭,狠力地甩在马匹的身上。 骏马吃痛,一阵长嘶鸣叫响起,就是扬起了前蹄,拦着马车头的一些无赖见状,分明这马就要失控了,当下赶紧就是让开了前道。 简秋感到一阵的剧烈颠簸,下一刻听见的马匹嘶鸣声,心下顿时一沉,春痕却是着急地说道:“二小姐,不好了,车夫心太急,方才鞭子挥的太猛,马失控了!” 采雨一听,急的快要哭出来:“这真是祸不单行。” 简秋只是沉沉的目光扫了采雨一眼,采雨一下子就白了脸色,到底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方才二小姐的神色真是太可怕了。 顾不得许多,简秋一把撩开车窗,半探出脑袋,脸上蒙着的纱帕微微随风扬动,一双清泠的眼透着凌厉扫视四周,终于在人群不远之处,看见那道孑然的身影,男子清冷的面容让人不容忽视。 公孙子谦的唇依旧还是紧紧抿着,简秋与之四目相对的时候,从公孙子谦的眼里看到了几乎不会见到的担忧,虽然惊愕,却是慢慢放下心来。 遥遥隔开了有两拨的人流,随着人群的冲击,原本依次而行的三辆马车,此刻另外的两辆竟然和简秋所乘马车隔了甚远。 仍旧未曾失散的两辆马车,此刻两车的车窗帘子都已经被撩开。 当先的马车里头露出一双潋滟的秋水眼眸,那灵动魅惑的眼里带了快慰和解恨,简芯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大有解恨的语气:“大哥这招真是妙,如今马儿还受了惊,倒要看看这贱人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要怎么摔个人仰马翻!” 简于磊挑着眉看着那方已经动乱不堪的人群,尤其是那流光溢彩的奢华马车横冲直撞,已然径直就要朝着一处的摊位迎面而去,只是低低笑道:“这不过是个教训,可惜那班子人没一个有用的,竟然无人进去那马车之中,不然明日就真有好噱头传遍京都了。” 简芯听闻掩嘴而笑,只是笑容只维持了一半,顿时僵在了脸上。 简于磊也在瞬间皱起了眉,目光定定看着那方的动乱,骤然已经有一抹身影闯了进去。 “那人是谁?年纪不大,身手倒是矫健,京都竟然还有这等能人?” 简于磊的问话,让简芯的面色有一瞬间的难看,声音都显得几分不自然:“大哥不知,那是钰王爷!” 钰王?诸葛钰?简于磊一下子眼里带了惊讶,良久没有说话。 骚乱的马车横冲直撞,简秋眼看着公孙子谦还有一段距离还未到来,只得死死地抓住车窗,如今的局势,是一举得救还是人仰马翻,只得赌一赌了。 谁料下一刻,马车出人意料的一阵抖动之后,竟然停了下来,车夫劫后庆幸的自语传了进来:“天啊天啊,险些就要撞进店里去了,好险好险。” 春痕一颗心那是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马车在狂奔之际,抖动的车窗,春痕本就是看外头看的最清楚的,她当然知道方才有多么的惊险。 稍一稳定气息,春痕只觉得身子发软,一下子就是放松下来,而简秋在目光从车窗外一掠,眼见此刻马车已停,而公孙子谦还在不远之处也是骤然停下,目光古怪地朝着自己看来,简秋心中也是一阵狐疑。 很显然,救了自己脱困的不是公孙子谦,那刚才到底是谁? 下一刻,外头传来了车夫的声音:“这位小公子,多谢您,哎,小……” 简秋明显听见车夫的话没有说完,而随即车帘布被倏然掀开,一抹身影出现了车帘边上。 一半的帘布被撩开径直甩上车棚顶上,外头的月光映衬着灯火之光投射进来。 车厢原本点着的灯烛在方才的一阵无章乱撞横行早就熄灭,灰沉暗黑的车厢之中,重新明亮,简秋目光只是望向那静静站在车外的少年。 清冷的月光倾洒在诸葛钰冷峻绝艳的侧脸之上,眼角的朱砂衬得其人越发容貌出众,那一双微微挑起的凤眼带了几分讶异:“简秋?” 简秋在确定了眼前的人竟然是诸葛钰之后,同样有些吃惊,在印象之中,诸葛钰从来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不同于诸葛逸的行事张扬,前世的诸葛钰几番相处,都是为人处事,都是几乎冷淡,任何事都不上心,没有想到,今日自己竟会因为他而脱困。 春痕被突然出现的诸葛钰顿时也是下了一跳,尤其是少年周身的气度还有出众的容貌,同样也因为竟然能直呼出二小姐的闺名,惊讶的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简秋已经压下心中的疑虑,眼眸微垂,掩住眼中流转的心思,淡淡开口:“简秋多谢钰王殿下出手相救。” 这时,马车之外,骤然有人高声嚷道:“天哪,快看那儿啊,真是了不得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奈她如何好好受着吧 骤然惊起的嚷嚷声,一下子即引起了众人的注目,马车之中,诸葛钰目光在简秋的身上扫视一眼,偏过身子,朝着远处望了出去。 察觉到视线不再注目自己的身上,简秋只是掀起眼帘,果见诸葛钰已经已然错开,方才的那一声人群高喊声,简秋自然没有错过。 在下一刻,简秋朝着公孙子谦投去了眸光,只见马上俊美的男子正皱眉同样看着自己,简秋朝着公孙子谦快速地点了点头,极慢极慢的口吻无声重复了两遍,虽然自己不能得知公孙子谦到底看懂了自己的口型不曾,至少试了。 就在下一个简秋却意外地看见了公孙子谦的眉宇已然松散,随后还是默然点了点头,一手指向一处,目光显然是示意自己相随。 简秋微微一怔,转而发现公孙子谦所指的,可不就是如今引发众人目光相随,人声鼎沸的所在么。 人多的地方,最不缺的便是起哄之人,一人的骤然嚷叫,少不了一众之人的围之观望。 上元节的花灯庙会之夜,此刻京都最为繁华的商街之上,人潮人海最为熙攘,一声乍起,众人纷纷转眼而向。 三小姐简依柔此刻幽幽转醒,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外头似乎又非常的喧嚣吵闹,恍惚之间,不知道自己到底置身何处。 好在贴身丫鬟采雨虽然慌张害怕,方才马车失控之际,也不忘护住简依柔,简依柔如今也是无碍。 简依柔才睁开眼,目光顺眼看去,眸子之中就闪进了诸葛钰静静地站在车厢之外的身影,少年那俊美的面容映着月光,光影斑驳之际,越发显得风采出众,姿态卓然,不由得微微怔愣,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会在此处看见钰王爷? “小姐,方才马车失了控,险些就冲进别家的店铺里头去,千钧一发的时候,是钰王殿下救了咱们。”眼见简依柔已经醒转,采雨低声地说着,将事情尽量扼要地告诉自家小姐。 一听采雨如此说,原本昏迷之前的片段重新在脑子中回现,简依柔想起了事情的开始,还有自己面对的危难。 如今危难已经过去了,那无赖没有了身影,简依柔看着此刻的诸葛钰,不知怎么的,恍惚之间就想起了当初在简府之中,初次和诸葛钰偶然相遇两人相撞的情形,少年身上淡淡的熏香似乎还萦绕在鼻翼之间,还有那双深邃不见底,却魅动人心的眼。 尽管此刻自己不过看着少年的侧脸,简依柔只觉得心中一种莫名的心绪越发升腾,怦怦然有种不受控制般地心脏跳动着,一股奇异的触动流经四肢百骸,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声音开口之际带了几不可见的女儿娇羞之态:“依柔多谢钰王爷相救之恩。” 原本只是带着自言自语的呢喃,简依柔没有想到居然换来了诸葛钰骤然地回首,目光相对的一瞬间,简依柔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脱出来一般,不同于方才出现陌生男子之时的害怕惊慌,这是一种别样慌乱的感受。 是这样的陌生,让简依柔有些无措,连忙就挪开了视线,只是依旧能感受到纱帕掩面之上的双颊,只怕都红彤彤如大红灯笼一般了吧。 “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多谢。”诸葛钰淡淡的话出口,不带丝毫的感情,目光只是从简依柔的身上随意略过,然后此刻垂下眼眸的简依柔哪里会知道这样,心中已经莫名乱作了一团,只是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由沉默了。 诸葛钰的目光却落在了简秋的身上,此刻少女半侧着身子,车窗帘子已经被掀开,月光带着灯火的明亮耀眼在少女洁白如玉的侧脸之上,带着清冷的光辉,诸葛钰看得出来,简秋神色间带着专注,下一刻英挺的眉几不可见的微微挑高。 尽管不回头看,不代表简秋不知道又有炙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而如今这样的情形,除却诸葛钰不作他想,不过抱歉,现在她最关心的还是如今上演的一场好戏。 只见遥遥隔开的街道,仍旧是灯火辉煌,漫天的烟花没有因为这方的混乱而停止璀璨烂漫,砰然的声响,一朵朵巨大的礼花半开夜空,应和着此刻纷乱的两辆马车,带给众人一种别具一格的视觉还是听觉的冲击。 人群之中已经鼎沸,不少的人比之方才更加的议论纷纷。 那明明和简秋分开的两辆华衣的高棚马车,车上的车夫已经被拉扯下了马车,甚至完全淹没在人潮之中不见了踪影。 两辆马车的车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已然掀开,露出里头坐着的高贵子弟。 马车的四周围堆的不同于简秋的是一群无赖,反倒是不知道从何处来的一大班子的乞丐。 这一众的乞丐,众人吵嚷着,手里或端着木碗、或住着树拐、或索性不知道谁起了头莫名唱和着听不懂什么调调的怪曲,还有一些已然是径直讨要起来。 其中一车,二少爷简于睿与三少爷简于迅都算还好,简秋目光看去,简于睿皱着眉,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看神色十分的恼怒,同坐马车之中的简于迅虽然惨白了脸,到底还是死死地坐直着身子,只是抿着唇,并不说话,目光落在吵闹的乞丐们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简秋的视线往前望去,就看见当先的马车,那被掀起的马车帘布挂在车棚顶上,完全将车厢暴露在众人眼前,在注目的一瞬间,简秋分明看见了简芯一脸的惊慌失措,慌慌张张地将身子往自己的贴身丫鬟知棋的身后避。 慢慢地,简秋眼底有了笑意,她看见了,没想到不但没有错过戏的高潮,甚至于简芯根本就没有用面纱遮住自己的脸,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这个时间,要知道,太过自信,有时候是要为自己的自负负起代价的。 简于磊没有想到事情发生的这样突然而且迅速,在车帘被掀开的一瞬间,外头哪里还有什么车夫,已经有两个浑身褴褛的乞丐端着破碗爬上了马车,伸着手,半弓着身子,这分明就是打算要往马车里头钻! 真是放肆! 简于磊心中一阵怒火涌起,当即抬起一脚,不管不顾地朝着那嘴里嚷嚷着“贵人行行好”的乞丐,对着那心窝口处,狰狞着面色,狠命的就是重重发力踹了出去。 那乞丐连闷哼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下一刻连带着身后一个同样上了马车的乞丐就滚下了马车,趴在了地上,手里的碗一下子就滚到了远处。 围堆着马车的乞丐们看到这样骤然发生的一幕,瞬间沉寂。 简秋见此,看见简于磊已经冷沉着脸出了马车,将车帘重新放下,自己却独自站在车外,心中冷冷一笑,这样就想解决了,事情还没完呢,别以为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这么好善了的,尤其是得罪乞丐。 瞬间的沉寂之后,有乞丐赶紧上前查看摔下马车的两人,只见其中一人哇的就是吐出满口鲜血,可见方才简于磊用的气力有多大。 下一刻,就听见一声愤怒的声音响起:“有钱就能轻易践踏伤害人命么,竟当众一脚踹人吐血,大伙,不能这么饶了他们!” “对!对!” 乞丐吐出的一口鲜血喷洒在前去探看的乞丐身上,那乞丐挺直着身子,光亮映衬下,那身上的血红尤为触目惊心,一下子就血红了众乞丐的眼,心中的一股热血顿时涌了起来,他们最为痛恨的就是这样的草菅人命,不把他们乞儿的性命当命看,不把他们乞儿当人看。 见血的突发,让围堆的有十几将近二十几的乞儿一下子都朝着简于磊这方的马车聚拢了过来,众人声势浩荡,里外乞丐竟然围了两圈,将马车死死圈在里头,人人口中唱和着奇怪的曲调。 饶是原本一肚子火气的简于磊,看到如今的情形也知道,事情越发严重了,只怕是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是简于磊心中同样疑惑,怎么突然之间会在这聚集了这样多的乞丐?事情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突然的乞丐人潮退去,被困在车内的简于睿也是纳闷,走出车厢的时候,目光搜寻之间,就看见已经被围困在乞丐堆中的简于磊,不由的心下一沉,目露焦急神色。 “替受伤的乞儿报仇!” “报仇!报仇!”一阵阵的应和声,声声高扬,让马车之中的简芯听得心中一阵的惊慌,吓得花容失色。 就连围观的人群也察觉到了这动乱是高持不下了,然而方才简于磊那一脚实在是太狠,分明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男子,下手如此之重,实在是让人侧目,众人之中,冷眼旁观的不在少数,都是静静看着,到底随后还会发生什么。 简于磊漆黑的眼扫视周遭,当看见公孙子谦面无表情地驻马在人群之中,简于磊顿时心中一凌,下一刻目光刷地射向远处已经没有无赖围堆的马车,如利剑般的目光直入车窗。 遥遥间,简秋触及到简于磊那一双阴鹜眼,嘴角却是轻轻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没错,与她有关,可是,又能奈她如何,还是好好受着吧,大哥,大姐!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别样的相帮 第一百二十八章别样的相帮 “砰”的声响,随着又一声的礼花烟火燃放,一众聚拢的乞儿心中的怒火终是高燃至极点一般,沉着面色,刷地将手里的木碗就朝着简于磊丢了过去。 眼见局势混乱不堪,而原先本该护卫着简府马车出游的精壮家丁此刻哪里还有影子,这让简于磊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描摹当下的百感交集。 调走支开今日随行的这些简府家丁,简于磊一开始在昨日就已经疏通分派过的,为的就是今天让简秋这贱丫头声名扫地,日后抬不起头来,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为了越发的不着痕迹,让此事做的合情合理滴水不漏,若是单单让简秋的马车落了后又没有了家丁随护,这是说不过去的,自然他也是要做做样子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变成如今这样的情形。 眼见着零散迎面而来的木碗,两年的军中生活,身手自然敏捷,避开不在话下,然而简于磊却觉得这是前所未有的耻辱。 大庭广众之下,堂堂简左相嫡长子,竟然被乞儿当街甩脸砸碗! 只是不论此刻的简于磊是如何的愤慨,再怎么身手敏捷,也不会天真到真觉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敌得过这一众的乞儿。 木碗的投掷简于磊是避过了,那么如今哄涌而上分明就是群起而攻之的乞儿众人,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何况如今车厢之中坐着的可是自己的妹妹简芯,不论如何,简芯牵扯进更多。 想到这,简于磊目光如炬,朝着简秋望了过去,若是目光能化作实质,定要简秋万箭穿心! 马车之中,简秋只是平静地坐着,清泠的眼瞳里没有丝毫起伏,丝帕之下的唇却越发勾起。 春痕在一旁坐着,目光却极尽地朝着车窗外看去,终于看到了那方的混乱与危急,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采雨眼见春痕呆住了身姿,也是狐疑于外头一众的喧嚣,这是完全不同于繁华的喜庆节日的喧闹,尽管此刻钰王爷还是站在车厢外头,也是壮着胆子朝车窗外探出了脑袋。 就在下一刻,采雨看清了外头的情形,顿时低声惊呼:“三小姐,快看呐,老天,大少爷和二少爷所乘的马车也出了乱子了。” 原本还有些心绪混乱的简依柔听见自己的贴身丫鬟采雨这样的话,也是半探出脑袋,转而满脸的不可置信。 商街之上,围堵的百姓各自观望,小议不休,乞儿们已经争相卯着劲往简于磊的马车上窜。 简于磊如何能让其得逞,冷沉着俊脸,抿紧唇,将一个个要攀爬上马车的乞儿都是尽数踹下马车。 然而这样的举止,换来的是乞丐们越发的愤愤不满,眼见简于磊虽然年轻,气力委实不小,索性不争着上车,反倒是手脚并用的,硬是要将简于磊拽下来,甚至扛着简于磊的大力踹踢,竟是有乞丐死死地抱着简于磊的双腿。 简于磊一时间竟然僵持不下,双手终究难敌众手还有蛮缠,竟然猛地重重马车横架之上,后背一下子砸在车框边上,简于磊只觉得五脏一阵震动,心中的怒火和羞愤却是排山倒海而来。 外头的响动越发的剧烈,车厢之中的简芯早已是面色惨白,她不知道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只是死死地拽着丫鬟知棋的手,身子不可抑制地抖动着,她隐隐觉得事情怕是远远不止如此。 甚至,分明那乞丐的叫嚣和咒骂的声音越发近地传进了车厢之中,简芯心中不得不想,难道现在大哥也应对不了了么,这该如何是好。 当中的马车,简于睿已经跳下了车,然而却是无论如何都靠近不了自己大哥如今所在的马车,里外都整整围了人,滴水不漏一般,这件事实在是透着诡异,他孤掌难鸣,也诧异于为何现在家丁怎么都被人潮冲散了,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几乎是越来越多的人如潮起般蜂拥而来,简于睿只能站在人群之外,眼睁睁看着简于磊被纠缠。 英挺的双眉已然锁紧,简于睿不得四下搜寻,在看见公孙子谦的一瞬间,简于睿不由一怔,还来不及思索这其间的关联,骤然身后就传来了阵阵的兵甲脚步声。 简于睿侧首之间,只见京兆尹竟是已经带着兵卫赶来了,而京兆尹旁边同行的那一身银纹点松紫锦袍的男子分明就是晏王诸葛晏。 伴随着兵卫敲击铜锣的声响,人群一下子被惊醒一般,倏地朝身后转了视线,众人的议论声有了片刻的沉寂。 “当街围堵,还不速速散开!”京兆尹带着威严凌厉的声音高声响起。 众人早在看清了一众的兵卫气势汹汹而来,尤其竟是连京兆尹大人都惊动了,早就没有了声响,不少人已经开始不声不响的,转而快速地散去。 京兵的出动,还有铜锣声声的厉响,京兆尹手势挥下,一众的京都兵卫当即便是将乞丐围堵起来,不由分说地拳脚相向之际,更是快速镇压了乞丐。 乞丐们原本不过是争一口气,拼着一股兴头,自然也是占着人多,如今眼看着形势不对,敌众我寡,气焰之上早就弱了下来,不过须臾,已然是奄息下来,一声不敢再坑。 简于磊不再受乞丐的钳制,一下子跃下了马车,瞥眼那倒在脚下边上的乞丐,眼里闪过冷厉的戾气,下一刻一脚狠狠地踩在方才这乞丐抱着自己双脚的手,重重碾压,犹如要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脚上的力度简于磊是发了狠的,那乞丐顿时发出撕心裂肺一般的惨叫,十指连心,不出片刻,那乞丐已经痛的昏厥了过去。 快步走来的京兆尹,看见眼前的一幕,心下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乞丐的一双手已经被碾压摩擦地面,分明是破皮流血,如今竟然是痛的昏了过去,只怕那手是废了。 尽管如今,京兆尹只当是没有看见,面上勉强堆起笑,道:“下官管辖不当,竟是在这京都最为繁华的商街之上发生如此胡来之事,还惊了简府的车马,饶了公子小姐的兴致,甚至受了惊,实属不该,不知道公子可伤着何处了不曾?” 简于磊是要动怒的,只是在看见诸葛晏的瞬间,简于磊瞬息之间强制压下了心中的怒气,终究没有借题发火,他知道此事无关京兆尹,简于磊随即朝着不远处看去,只见不知何时,公孙子谦竟然已经悄然离开了。 这样的发现,让简于磊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倏尔只得同样勉强地勾了勾唇:“大人说的哪里话,这样的节庆之日,又是繁华街市,总有顾虑不周全的地方,于磊还要多谢大人及时而来。” 能在京都为京兆尹那是何许人,如何听不出此刻简于磊的话里没有几分真心,不过是说着台面的话,当即回道:“当不得当不得,这能及时赶来,这还亏得晏王爷了。” 话落,京兆尹对着已经抬步走到跟前的诸葛晏拱手行礼。 简于磊微微一怔,转而才算是真正看清了眼前身姿纤长,面如冠玉的诸葛晏,不由得想起了一年前的一件事,转而眼里含了真挚的谢意,也是拱手行礼:“于磊在此行礼,多谢晏王相帮之情。” 诸葛晏微微一笑,漆黑如墨的眼里波澜不惊,唇畔间带着和煦的笑意,声音暖融:“大公子不必如此,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话间,诸葛晏抬步朝着马车又是走进几步,更是微微探身,并不掀开车帘,却是轻声询问:“不知小姐如今可还安好?” 简芯在一阵骤然而起的铜锣敲打声之中,越发觉得心惊肉舔,捉摸不定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在下一刻骤然消失的马车晃动还有乞丐们的吵闹声,也知道事情有了转变,便让知棋探探外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在知棋的告知之下,简芯也终于知晓了京都的兵卫及时来到之事,还有如今已然是脱险,这才渐渐安定下心神来,又是听见男子带着醇厚暖融的声音响起,狐疑之间莫名的觉得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大小姐,是晏王殿下。”知棋在再次微微透过车帘缝隙看清了诸葛晏的面容之后,带着几分惊喜地低声告诉了简芯。 简芯惊讶之余,沉吟了片刻,终是让知棋微微掀开车帘的一角。 随着车帘的微掀,诸葛晏的目光随即探寻望进车厢之中,只见烛光映衬之下,简芯那张没有再受纱帕遮挡的倾国绝艳的面容就那样展现在自己的眼眸之中,少女脸上的惊慌虽然已经退去,却还有着些许的惊魂不定。 简芯没有看漏晏王诸葛晏在于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眼眸之中闪过的惊艳,心中升腾起一抹笑意,下一刻简芯轻柔带着银铃般清脆动人的声音响起:“多谢晏王关心,简芯无碍。” 遥遥地,简秋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方从混乱到现在的沉寂,清泠的眼微微眯起,目光在诸葛晏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唇畔的笑意却是没有收拢。 只是下一刻,简秋的目光却朝着车厢外望了过去,只见诸葛钰依旧站着,不曾离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流言 有了京兆尹留派下的兵卫,回府的官道一路通畅无比,尽管两侧的街道众人摊位人山人海,官道之上笔直绵延别无他人。 历年的上元佳节,官道是没有明文严禁百姓不可随意占道官道而行,而今夜这情形,只怕是京兆尹费了不少的功夫。 将这一切一一看在眼里,简秋只是静静地坐着,甚至是带着几分饶有兴致地看着车窗之外随着车窗帘子飘动而若以若现的人影,一言不发。 一旁的春痕早就平息方才一连串的惊魂未定,现下不由得还有些庆幸,比之无赖,那被乞丐围堵甚至于狼狈不堪的大少爷,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车厢的震动越发有些急促,简秋几乎可以从这样的急促之中知道简于磊这是急着回府的,或者说,今日简于磊受了可真是不少的气呢。 简府红漆桐面的大门仍旧大敞而开着,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就连守门的家丁精神显得十分的烁跃,脸上一派的喜悦神色,今日上元节,简府的节礼发了不少,足足有两个月的月钱那么多,怎么不让人高兴。 两个守门的家丁此刻已经凑到了一处,三言两句地说着近日来的新鲜事,聊得正十分投机之时,就有一阵的轰轰脚步声有节奏的由远及近传来。 两人十分疑惑地朝着前头望了一眼,就看见一身京兆尹府衙兵卫装束的官差们一列摆开,偏偏各个还是面无表情,顿时两人更加惊讶,心里打了一个激灵,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转过弯来,之后就是环佩铃铛摇曳的奢华马车转急而来。 两个家丁不约而同般都盯着马车遮盖车厢的帘布看。 月光和灯笼光亮的映照之下,两人一下子就看清楚了上头所绣纂的硕大“简”字。 这下两人顿时睁大了双眼,乖乖,这不是自家府上的马车么,怎么和京兆尹的兵卫搭一块儿了? 还由自想着,之后两辆马车也终于驶近,依次停了下来。 看着如出一辙的三辆马车,家丁有些傻眼,这不是一早要去逛庙会的少爷小姐们么,这会儿出去多没有多少时辰吧,怎么这么快就回了?回便回了,怎么还带了兵回来,可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然而,他们只是下人,想归想,两人对视一眼后,一人快步朝着简府里头跑,得快些只会人出来迎迎,还有一个家丁赶紧就是抬步朝着当先的马车走了过去。 这人还没到马车前,隔着还有二十来步的距离,当前的马车车帘一下子就被撩开了,家丁看过去,只见简于磊那脸阴沉的宛如夏日闷沉的雷雨将来之际的乌云蔽天一般,似是随时将要伴随狂风暴雨一般,如今不是管这一趟的庙会之行到底发生了什么,现下最最紧要的便是千万别惹大少爷。 大少爷心情阴晴不定,后果很严重。 “见过大少爷。”家丁忐忑着心情硬着头皮拱手行礼。 显然简于磊根本连看都懒得看家丁一眼,径直就是快步朝着简府的大门走去。 家丁哪里管得上这个,宁愿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也庆幸着大少爷可算是没怎么把火撒在他的身上。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许久,家丁这才听见了二少爷简于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起吧。” 家丁这才敢站直了身子,目光也不敢怎么去看,匆匆扫了一眼,就看见原来每个马车之中的少爷小姐都陆续正从马车上下来。 简于睿朝着大门看去,那里早就没有了简于磊进去的身影,已然走了好一会儿,简于睿皱起眉,终究是朝着仍旧还笔直站着的十几名京兆尹的兵卫走去,对着领头的兵卫笑着说道:“一路护卫劳烦诸位了,且回去禀了燕大人,今夜之事,感念在心。” 领头面色不免,却是抱拳朝着简于睿行了礼:“这便离去,话并带到。”说完,转了身,朝着身后的兵卫摆了手势,一众的兵卫当即小跑着却井然有序地离开了。 简秋目光从隔着马车的另一侧的小跑离开的兵卫们身上移开了视线,目光流转间,正巧简于睿朝着自己看来,简秋目光微微停顿,看清了简于睿看向自己的眼里带着担心,也正抬着脚步朝着自己走来。 “二妹三妹没事吧?”简于睿在简秋的几步之前站定,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简秋之后,目光才移向正由着采雨刚刚扶着下了马车的简依柔,关切地问道。 简秋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平静,她不想让简于睿不必要的担心,开口道:“无碍,二哥挂心了,倒是大哥,方才一下马车便是急急往府里去,也不知道大哥如今怎么样了呢。” 一听简秋这样说,简于睿的双眉微微皱起,眼里浮现出疑问,目光在下一刻又是朝着简府大门看去。 简依柔下了车才站住脚,又听见简秋这样说,不由得朝着最前头的马车看了过去,果然没有看见马车旁边除了车夫静静垂手站着,没有他人,转而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说道:“我也并无事,虽受了惊吓,已经缓过来了,不过,二哥二姐,方才说大哥进府里了,那大姐呢?怎么马车边上不见大姐和大姐贴身丫鬟知棋,她们也进府里了么?” 开口说出了这事,原本关切简秋安危的简于睿也想到了,方才只是一心想着简秋与简依柔是两个姑娘家坐了一车,自然比之简芯和大哥一车要让人挂念,现下听简依柔这般说,不由得朝那头的马车看了去,果然静悄悄的没有人再下马车。 而自己方才看的没错,只有大哥下了马车的,那么,简芯为什么不下马车? 简秋并不会就这个问题继续细问下去,只是静静沉默着,目光悠然地看着那方的马车,若是没有看错,方才简芯是要下车的,却是在看见自己的那一刻,莫名的又是坐了回去,索性不下马车了,这骨子里卖的又是什么名堂呢…… “既然下了马车了,这外头不宜久待,二妹三妹先行进府吧,你们,好好服侍自家的小姐。”简于睿吩咐着,却是转身朝着第一辆的马车走去。 简依柔还有些犹豫,不由得看向简秋低声开口问道:“二姐,咱们就这么进去了,这妥当么?似乎大姐还未下马车。” 简秋朝着那马车又是深深看了一眼,正要说话,突然觉得衣摆一沉,不由得侧目一看,就看见一个面容清俊却稚气未脱的少年正拉了拉自己的裙摆,并不说话。 少年面如冠玉,有着一双如春水般柔和的眼,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简秋自然是认识眼前的少年,简家三少爷简于迅,周姨娘所生之子,自己的庶弟,如今不过十一岁年纪。 “三弟?”简依柔显然也有些吃惊于简于迅突然怎么凑到了她们身边。 简于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简秋微微愕然,不由低声问道:“三弟有话要说?” 这话有简秋问了出来,简依柔也终于看出来了简于迅的神色,顿时沉静了下来,简于迅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般地竟是微微红了耳根,到底是开口说话了:“我有些怕,想让二姐姐陪你回兰院。” 简于迅的声音很低很低,以至于并没有站在简于迅身侧的简依柔不能听清楚简于迅的话,不由得微微蹙眉,也不好再开口。 简秋却是越发疑惑了,这简于迅怎么突然之间的求助自己了? 心里头下意识地,简秋就是想要回绝了,然而在看见简于迅眼里的恳切期盼的眼神,简秋终究是让到了喉咙口的话重新咽了回去,没有了吞吐出口的机会,已然转了意思:“好,那我陪你去兰院吧。” 从简秋的话,简依柔加之方才听见的断续话语,也是明白了简于迅的意思,却是有些不明白的,这简于迅也是有自己的小厮带着的,已经回了府,不至于不敢自己回院子呀。 转而简依柔又想到,或许是方才吓得够呛也是未必。 “三妹,这我便先行回院子了。”简秋看向简依柔,轻声说道。 简依柔点了点头:“二姐且去,我在站会儿吧。”说到底,简依柔也是有些不放心大姐简芯。 对于简依柔性子的温顺和善良,简秋并不是不明白,甚至前世就十分的清楚,索性也不劝了,由着简依柔去,个人有个人的选择,她并不想多管,转身看向简于迅,目光落在还不曾离开自己衣摆的手,有些好笑说道:“还拽着?” “啊?”简于迅有些反应不过,随后顺着简秋目光一看,赶紧便是松了手。 简秋看了春痕一眼,春痕上前替简于迅整理了衣裳褶皱,今日简于迅带出来的是小厮,自然没有丫鬟做的周全,何况,方才又是在商街之上闹了一回,不管如何,衣裳是不能凌乱的。 上下看了简于迅一眼,简秋点了点头,便是当先朝着简府的台阶拾阶而上,往大开的大门里头走去,简于迅见状赶紧跟上。 简秋离去之后,简依柔又是站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看见上了马车的简于睿再下来,更别说是简芯,虽然心里奇怪到底里头是怎么了,本想去问问,终究在自己丫鬟采雨的劝说下断了这个念头,也是往简府大门拾阶而上,回自己的院子去。 直到简依柔进府许久之后,那一方的马车才再次开启了车帘,却是简于睿一脸冷沉地下了马车,一言不发快步进了简府。 随后知棋才搀扶着简芯缓缓下了马车,两人也是不发一言,进府回院。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古怪 少爷小姐们分拨进了府,甚至几乎面上不见半点游逛庙会回来之后该有的喜悦神色,这让一直沉默而不是恭敬地站立在一侧的家丁,那心中七上八下总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少主子们都安然回府,外头的车夫们都是齐齐松了一口气,三个车夫有些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双方的眼中看到了侥幸还有后怕,赶紧就是驾着马车往该去的方向去了。 这时候,老祖宗孔氏身边的方妈妈正同着原先进府去通报的家丁急匆匆地从大门走了出来,只见外头哪里还有半点马车的影子,顿时十分吃惊。 另外剩下守门的一个家丁见方妈妈带着几个丫鬟小厮才来,一五一十将自己方才所见的一一说了,方妈妈只是皱着眉再次确认了一次后,便是急匆匆地又返了回去。 守门的两个家丁重新聚到了一处,眼见着一班子随同方妈妈一道来的丫鬟小厮都离开,两人才凑近了些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终究是知道的消息太过局限,反倒是越发好奇,偏生得不到答案,心中挠痒难耐,暗自想着今日当完了差,明日好好问问。 此时,简府偏僻的侧门处,周姨娘神色凝结,目光流露出焦急的神色,脖颈微微伸直,时不时观望着四周,手里的帕子早就搅到了一处。 总是是听见了有隐约的马车咕噜声传来,周姨娘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松,赶紧朝着侧门走前了几步,微微探出身,就看见李妈妈动作麻利地从简陋的马车之上下来。 周姨娘确定了李妈妈已经回来,还半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赶紧收回身子,避到了门后。 李妈妈下了马车,直到那车夫驾着车走远不见了影子,这才赶紧抬步快步朝侧门走来。 才一进侧门的里头,刚关上门,李妈妈就觉得手臂上一紧,心头一跳,下一刻就听见周姨娘带着询问的声音响起:“事情如何了?” 李妈妈一听这熟悉的声音,侧身望去,侧门这方并没有点灯,然而今夜上元圆月当空,接着明朗的月光,李妈妈看清楚了正是周姨娘,这才放松下来,手上一用力,将侧门门内的门闩闩好,转了身子,面容之上带着笑意,低声开口道:“成了,方才奴婢从公孙公子那儿确认了小姐无碍,这便赶忙回来了,可耽误时辰了不曾,莫不要让姨娘担了名。” 听得出来李妈妈的声音带着几分愉悦,周姨娘脸上不由得也是带了笑意,摇了摇头:“没事,既然事情都办妥了,还是快些回去吧,若是他们敢在你之前回来,只怕前院又要出事了。” 李妈妈点了点头,自然明白周姨娘顾虑的是什么,原先李妈妈也是对自家小姐这个法子便是十分的赞同,毕竟十分的冒险,尽管如此,李妈妈却也是想不到还有更好的法子,好在小姐也是有惊无险。 两人当即朝着兰院的方向去,这才刚出了偏僻处,李妈妈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周姨娘的贴身丫鬟翠屏举着灯正四处张望着,神色间带着焦急,不由的一愣,低声说道:“姨娘,那个似乎是翠屏,好像是来寻姨娘的。” 周姨娘一听,目光转了过来,看清了那不远处的正是翠屏,下一刻就是微微蹙眉,自己不是让这丫头在兰院看着么,怎么这会出来,神色还十分的不对,难道…… 想到这儿,周姨娘心又微微一跳。 难道兰院出事了?这时候兰院会出什么事?难道是大夫人发现了自己和二小姐简秋之间的关系往来? 瞬息的功夫,周姨娘的心中已经存了几个疑问,脚步却丝毫不懈怠地朝着翠屏快步走了过去,沉声唤道:“你这丫头怎么出来了!” 翠屏听见声音,赶紧朝着声源处看了过去,只见一处较为昏暗的地方独自走出周姨娘来,顿时面色一喜:“姨娘可算是找着您了,是这样的,三少爷回来了,这会儿和二小姐到了兰院,三少爷嚷着要见您,这把奴婢给轰出来找您。” 听到是这么一回事,周姨娘心底庆幸事情的发展不是自己方才心中所想,同时也诧异这个时候,怎么二小姐会和三少爷一道去兰院。 周姨娘只是沉吟了片刻,转而看了翠屏一眼,道:“那走吧。” 话语说完,周姨娘当先就走在了前头,翠屏见状,赶紧跟上,在周姨娘的一旁帮着照明。 直到两人走远了,李妈妈这才从暗处闪了出来,方才的对话她也听见了,不管现在二小姐去兰院是什么意思,不过说明确实提前回府了,这下子前院只怕今晚是不会消停了,自己得快些会点秋院才是。 想到这,李妈妈赶紧朝着点秋院的方向疾步而去。 夜晚的兰院显得不同于点秋院的寂静,夜风吹动临近的竹林,会发出阵阵的沙沙响动声悠悠传来,带着几分类似于低声呢喃一般。 简秋端起搁置在桌旁的茶盅,捧在手上,掌心处明显传来温暖透过双手,渐渐似乎要涌上心头,目光慢慢地环顾屋内陈设,是那样的熟悉,仿佛还是数年之前的光景,让人怀念的同时,让人心中翻起些许酸涩。 研磨着茶盅的杯盖,简秋眼睫微垂,收回的目光清泠地落在沉浮的茶面浮沫之上,热气已经不是那么茂密蒸腾,也是,这茶已经沏了好一会儿了。 才正要将茶凑到唇边,简于迅带着稚嫩的声音响起:“二姐姐别喝了,这茶都沏了好一会儿,早春的夜里本就寒凉,不可饮凉茶的。” 简秋微掀眼帘,就看见简于迅不知道怎么又凑到自己的跟前,白玉般柔润的面容之上,一双春水般醇和的眼眸正看着自己,嘴上挂着笑容,单纯澄澈。 下一刻简于迅的手就把简秋手里的茶盅拿到自己手里,往简秋身侧的檀木桌上轻轻一放,随后更是咧嘴一笑,转而朝着门外看去,有些类似于喃喃地说道:“真是奇怪,往常姨娘不会这么晚还外出的呢,翠屏出去好一会儿,竟也还没将姨娘接回来?” 简秋眼神闪了闪,随即自然是想到了缘由,却是笑着说道:“这个倒是不急,我有个问题十分的好奇,想要先问问三弟。” 简于迅一听二姐姐有话要问自己,马上就朝简秋看了过来,目光中流泻出疑惑的神色:“二姐姐要问我什么?” 简秋先不开口,朝着一旁静立着的春痕示意,目光望了眼近处的杌子,春痕当即明白过来,赶紧将杌子搬到了简于迅的身后。 伸手将按着简于迅坐了下去,简秋这才缓缓开口道:“我好奇,三弟怎么突然想让我领你回兰院呢?方才在大门之外的时候,你三姐姐与你是最近的吧。” “原来二姐姐好奇的是这个。”简于迅微微一怔之后,一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头,显得有几分窘迫的样子,却下一刻重新看着简秋,笑着说道:“记得我头一回的骑射考试时候,不是马匹出了事,后来是二哥考校之前又查核了一回,才免了我骑了那坏马发生意外,后来我同二哥道谢,二哥说是二姐姐提醒要仔细我的头回考校的马匹查核,说来,我一定要谢谢二姐姐的。” 说着,简于迅眼眸之中射出明亮照人的光彩:“往日里,姨娘也是常常告诉我,要多多和二姐姐亲近,姨娘说,如今众多的姐姐之中,有谁对我是真心的,旁人不好说,二姐姐却一定是真心的。” 这一番话,从一个不过十一岁的少年口中说出,还是带着这样诚挚的目光,让简秋一下子有些惊愕,前世,自己不过是一个在亲生母亲辞世以后沦为区区庶女之人,甚至可以说是排斥与外界相接触的,对于这个三弟也是从旁人的口中知道起为人的较多,并没有多余的接触。 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这样的简府深宅之中还会有这么澄澈的眼神存在,甚至还是自己那样深谋远虑,步步为营的父亲之子。 自己当初提醒简于睿要注意检查马匹,那为的是不让杜氏想要成功除去简于迅的阴谋得逞,如今看着眼前简于迅发自内心的感谢还有期望之中的想要和自己亲近的举动。 不知道为什么,简秋内心之中隐隐升腾出一种排斥,或许说,自己似乎畏惧不愿靠近这样干净而纯洁的人,这样只会显得如今的自己有多么的工于心计,甚至于,一开始的初衷本就不单纯。 “二姐姐?”简于迅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响起,方才自己看着眼前的二姐姐,却是见那一双清泠的眼眸之中瞬息之间变换了许多的神色,然而却是他看不懂的,不由得迷惑,难道自己说错话了么? 简秋却是刷地一下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浅淡,声音都是淡淡的:“好了,时候也是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我下回再来吧。” 春痕看着简秋朝着门外走去,赶紧跟上。 简于迅不明所以,正要去追,却发现简秋的脚步走的极快,一下子就出了兰院。 还想往前追,却被一双手拉住了手臂,简于迅转眼,就看见周姨娘若有所思地看着简秋离开的方向,静静的没有言语。 周姨娘绕的是另外一条路,方才出来的时候本要和匆匆离开的简秋打招呼,而周姨娘在看见了简秋脸上难得竟然出现慌乱的神色之后,一下子顿住了脚步,话语哽在喉间,竟没有喊出口,心中也在诧异简秋居然也没有发现她。 隐约之间,周姨娘觉得,如今的二小姐,心里头似乎有着很深很深的结,实在是让人看不懂、捉摸不透。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心结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安好意还是内有玄机 “姨娘,这……”一旁的翠屏看着简秋和春痕的身影已经完全没有了影子,不免不知所以,下意识地就开了口。 周姨娘沉吟了片刻,压下了心中的讶异,淡淡吩咐道:“下去准备热汤水,随后三少爷是要好好洗漱一番的,夜深了,快去吧。” 翠屏一听周姨娘这样说,知道不能多嘴,恭敬地应了声,随后就快步离开了。 “娘,二姐姐方才离开的时候,神色好奇怪,迅儿看不懂,明明一直都挺好的,二姐姐是不是不喜欢迅儿啊?” 听见简于迅带着忐忑口气说出来的话,周姨娘垂首低头看向如今还尚且矮了自己一个脑袋的儿子。 柔和的月光映照在少年光洁如玉的面容之上,那一双酷似自己的眼眸此刻带着疑惑和不安,周姨娘不由得伸手抚上少年发边的鬓发,柔声笑说道:“不会的,二小姐不会不喜欢你的,相信娘。” 尽管这样说着,周姨娘的目光若有若无又是朝着那一方已经没有人影的方向望了过去,眼前又浮现出方才难得从简秋面容之上所瞧见的神色,心里却深深记下了。 “好了,咱们回屋里去。” 简于迅还有些迷惑,只是他知道娘亲从来不曾骗过自己,乖顺地点了点头,拉着周姨娘的手,转身往明亮着烛光的正屋走去。 简秋一路上走的很急,衣摆时不时地拂过径道两边延伸而出的花卉,今夜是上元节,简府的游廊长道之上都点燃了灯烛,挂着明亮红艳多彩的灯笼,几乎亮如白昼。 春痕在简秋的身边紧紧地跟着,心里却百思不得其解,方才不是好好的么,怎么突然之间的,二小姐似乎心情变了,三少爷似乎也没有说了什么不妥的话呀。 正兀自想着,春痕却看见简秋才拐上游廊不过走了几步,骤然就停了下来,见此,春痕自然也是停下了步子,却是轻易不敢多问些什么,现在的她捉摸不透二小姐到底在想些什么,自己并不希望让二小姐的心情再次骤变。 简秋朝着四周环顾了一眼,因为急促的走动,此刻呼吸有些紊乱,心口处跳动极快,简秋心中飞快一算,疾行了有一盏茶的时辰,却是走出了往日需要将近半个时辰才会到的行程,她居然莫名的……落荒而逃了么? 突然间冒出来这么一个念头,简秋不由得被自己奇怪的想法,还有一盏茶之前奇怪的做法惊骇万分,这不是她该有的,她应该是冷静的,淡定的,竟然因为一个不过十一岁的小少年一个无邪的表态所慌乱,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简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阵薄凉的微风自远处吹进游廊,扬起了简秋额前的碎发,慢慢地,简秋平息了心口剧烈的呼吸波动,隐在锦袍之中的手握紧放开,再握紧再放开,终于神色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就连心中那股莫名的慌乱也已经极深极深地将其击散。 确定自己已经调整好了心绪,简秋半侧过身,看了春痕一眼,春痕眼里流露出明显的疑惑和担心,简秋只是淡淡一笑:“走吧,该回点秋院了。” 话落,简秋已经抬步,只是不再是方才的疾风厉行,步态淡然,一如往日一般,静静地不发一声,踩着步子,走在这长长的廊道之上,往自己该去的地方而去。 重活一生,简秋知道,她必须牢记自己要做的,她有她坚定的目标,为了她的目的,她不能被任何事物动摇,今日的事,她知道,那些乞丐是无辜的,尽管她是用了金钱收买了他们,只是当那几个乞丐被简于磊踹翻在地,口吐鲜血,俨然重伤或许性命不保的时候。 尽管简秋心中一直很清楚的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他们为了金钱所要付出的代价,他们是两清的,然而心中有一个声音总会隐约的告诉她,这是她亲手将他们拉进这件事情之中来的,一切的开始是从她开始的。 尤其是在方才看见简于迅那双眼睛的时候,简秋当时脑子里晃过的便是商街之上那混乱不堪的一幕。 而同样的,简秋心中十分明白,有些时候,要完成一些事,要成功,总会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尽管她总是希望让伤害降到最低,然而事总是难以尽善尽美。 尽管如今,在这条路上,她没有的选,从最初的开始,这条路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走下去,不若如此,她简秋,生亦何欢? 又是一阵夜风起,却带起猛烈,吹动游廊外头的垂柳花枝摇摆,发生阵阵声响,风自游廊过,带起简秋的斗篷随风扬动。 简秋身后的春痕看着此刻简秋的背影,不知道为何,她觉得眼前这一抹窈窕的身影异常的消瘦,甚至萧索孑然,不由得晃了晃脑袋,暗道怎么突然之间会生出这等莫名其妙的感触。 两人回了点秋院,还没有进正屋,简秋就看见李妈妈快步走了过来,对着自己行礼:“二小姐回来了。” 简秋在看见李妈妈的时候,是有些吃惊的,只是此刻不便说些什么,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却变了主意,转了方向,朝着书房而去。 李妈妈当然知道,紧接着便是跟着简秋往书房而去,春痕抿着唇犹豫了片刻到底要不要同去。 就在简秋走出去了几步之后,却是停了下来,转身说道:“春痕,一起来吧。” 春痕一听这话,赶紧就小跑跟着一同去了。 三人朝着书房走去,简秋和李妈妈陆续进了书房,春痕还未进去,就听见遥遥传来了流连的声音:“春痕?” 春痕顿下了脚步,朝着看了过去,就见流连一手正放下正屋的外头帘布,站在门外十分惊讶地看着自己:“真是你,那小姐也回来了么?” “嗯,小姐也回来了,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头,还有李妈妈在屋子里。”春痕点了点头开口道。 流连朝着书房的窗户看了一眼,果然已经点了灯烛,昏黄的灯火掩映之下,书房之中此刻正有两道影子影印在纱窗之上,流连知道,按着简秋往日的习惯,若是再书房,那是没有特意吩咐,在有两人的情形之下,是不能去打扰的。 正要说些什么,春痕的声音响起:“可是有事么?” 流连默了默,终究开口说道:“方才在小姐出府逛庙会的时候,有人送来了节礼,还有两封书信,是给小姐的,此刻正摆放在小姐的屋子里头。” “原来是这样。”春痕明白地点了点头,开口道:“那我进去之后,告诉小姐这事。” 说完,春痕便是冲着流连和善一笑,转身才抬步进了书房。 看着书房一开又一合上的门,流连的心中有些不好受,甚至于,方才春痕的那一抹笑,在自己看来,都带了十分的刺眼,原本就十分不明白为何小姐偏偏特地带了春痕出府不让自己出去有些烦闷,如今回府李妈妈在书房不奇怪,怎么也让春痕进去了。 越想,流连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闷闷的十分难受,却也知道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了,隐约的竟然还萌生出小姐似乎更看重春痕这样的想法,甩了甩脑袋,深吸了口气,径直朝着小厨房走去。 春痕进了屋子,才抬眼看向简秋,就看见简秋微微蹙眉正看着李妈妈说道:“妈妈回来好一会儿?那周姨娘呢?” 李妈妈一听简秋这话就觉得十分的奇怪,不由得说道:“二小姐没有和周姨娘见上面么,不对呀,方才奴婢和周姨娘在一处,后来翠屏寻来了,说是二小姐正在兰院的,没有见到么?” 简秋皱眉微微摇头,春痕见了,轻声开口:“那个,方才二小姐走的急,我是有看见周姨娘从另外一条道出来的,翠屏也在的,那时候周姨娘似乎要唤小姐,后来不知怎么没有出声。” 听见春痕这么说,简秋看了春痕一眼,仔细想了想,模糊之中,似乎有两道人影,只是自己当时心里有些乱,并不想在兰院久待,看样子应该就是周姨娘和翠屏回兰院无疑了,只是,为什么明明想叫她最终没有开口,还是,自己的失态让周姨娘看见了? 想到这,简秋眼里带了沉思,良久之后,简秋提笔,一番的书写之后,便是将小条交到了李妈妈的手里,开口道:“交给谁,妈妈知道的,今日就先这样吧,妈妈回房先歇息,这信条明日送出去。” 李妈妈将信条收好,点了点头,转而便是出了书房。 见李妈妈离开,春痕看向简秋,却是见简秋背过身,在书架之上找寻着什么,想了想,春痕终究决定开口:“二小姐,方才进屋之前,我碰见流连,流连提到今日在咱们逛庙会的时候,有节礼送到了点秋院,还是两份礼物,另外还附上了书信。” 简秋手里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在哪里?” “在小姐的屋子里头。” 简秋凝眉想了想,这时候怎么会有人单独送节礼还是在那时候那么晚的时辰送来,按着大岳的礼节,节礼一概都是白日送来,这时候送,难道是为了让越少的人知道? 想了想,简秋想不出会是谁,如果是倾颜公主,那也不会这个时辰送的。 会是谁送的? 不安好意还是内有玄机?简秋只觉得这里头透着古怪。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怎么能辜负良辰美景 这个问题并没有答案,至少如今是这样的。 简秋的目光倏尔转向了书架,在扫过了上方的一册书卷,默了一会儿,终究放下了手,回转了身子,带起额前的碎发扬动,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月光影映,不复最初的朦胧,更添明亮,轻踩步子,从桌案离开:“走,回屋去。” 春痕点了点头,当先一步,将书房的门打开,退到一边,等到简秋出了屋,这才走出书房,将书房的门紧紧关好。 正在春痕以为简秋会让自己跟着一同往正屋去时,简秋轻淡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徐徐微风的浮动:“让流连过来吧,另外,备下汤水,过会儿我要沐浴。” 春痕明白,转身离开。 身后的脚步远去,简秋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步子朝着正屋走去,独自进了屋,目光环视一周,最后落在了外屋的八仙檀木圆桌之上。 往日只是摆放着茶壶的空旷圆桌之上,此刻正堆放着两个锦盒。 花梨木和酸枝木所制……只一眼,简秋眼底的微微晃动,抬步走到圆桌前,靠近之后,只见那两个锦木盒子非但特色,就连上头的雕刻也是独具一格,很有意思,显然费了不少的功夫。 简秋目光微移,发现了搁置在一旁的书信,有两封,这就是方才所说的吧。 如黛的眉微微挑起,简秋伸手取过书信,一一展开,直到将两封书信一阅而尽,惊讶和愕然渐渐爬上简秋的眼底,片刻之后,微微勾起了嘴角。 “小姐。”这时候流连掀开帘布正走了进来,见简秋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圆桌边上,流连低声开口。 简秋微微侧身,看了流连一眼,微微一笑,示意流连过来。 流连赶紧走上前,也看见了简秋已经将书信拆开,便道:“这两封就是这两封节礼送来的时候一同附送的。” 简秋微微颌首,却是伸手抚上了锦木盒子。 磨砂着上头的纹案,简秋嘴角扬起的轻微弧度带着几分兴味:“里头的东西都查看过了么?” 流连摇了摇头:“未曾,那来送礼的人,一位是兵卫打扮,一位是公公,我问了到底是谁说的,却是说不能说,一定要小姐亲自打开的。” “亲自打开?”简秋微微一笑,这两个人还真是会卖关子的很呐,不会是嫌今年的上元节不够热闹,特地来凑热闹的吧。 将手里的书信搁在一旁,简秋两手都搭在一方花梨木锦盒之上。 流连见此开口道:“这是公公送来的。” 在流连说完之后,简秋也是已经将锦盒骤然打开了,却是看见里头此刻正是一把雕工精致,甚至带着淡淡幽香的古琴,从那琴头的凤凰纹案,简秋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分明就是凤尾琴,可不就是那日宫宴之上自己当着众人的面上被逼着弹的琴么。 微微皱眉,简秋下一刻转而将另外的锦盒掀开,只见里头是一支玲珑剔透的白玉萧。 “一琴一箫?还是这般华美的琴与萧?”一旁的流连已经惊讶不已,下意识的便是将心中的所想说了出来。 此刻流连的目光被这凤尾琴与白玉箫所吸引,却没有看见此刻的简秋双眉已经紧紧皱起。 流连还要说些什么,简秋却是猛地将两个锦木盒子“砰”的一声合上了,声音带了几分冷沉:“这两样东西你好好收起来,今夜所见的琴箫,暂且不要外说,放在小库房中的暗格子里头,知道么?” 虽然不明白简秋为何突然之间话语冷了下来,流连却是丝毫不敢马虎,赶紧点头:“那我这便拿去放好。” 话说,流连已经抱起两个锦木盒子,朝着屋外走去,自然不会假手他人,往小库房的方向快步而去。 简秋却是一把将两封书信重新攥在手里,抬脚就朝着烛火走进,下一刻就将书信凑到了冉冉升腾的红焰之上。 清泠的眼眸之中带着沉思,简秋看着书信一点一点的在火舌的吞噬之下消失殆尽,心里却是想了几个来回,然而却不得其解。 看着那信上最后的落款,简秋觉得麻烦的事好像会越来愈多了。 正如,这今夜,突如其来的明王诸葛明的礼物还有轩世子司徒陌轩的礼物,他们这安得都是什么心! 若是要送,大可以晴天白日光明正大的送,这夜半送来也就罢了,偏偏还是正好自己出去逛庙会的时候,想的简单些,不过是凑巧罢了,然而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凑巧,这样的事情,在豪门书香官宦之家,尤其还有与皇家王爷之间搭上关系,只能往深处想。 那么往深处想呢,不是她简秋多心,这在有心人的眼中,便是私相授受,还是同时两位青年才俊,京都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同时和自己搭上了关系,尤其送的哪里是等闲的东西。 诸葛明动身前往邕城的日子便是今日辰时,而今夜送到自己面前的可是自己母亲生前最爱的凤尾琴,这是在暗示三年之后的婚事势在必得么。 还有司徒陌轩,分明是已经离京许久,这今日还能给她送来礼物,若是自己记得不错,这白玉箫就是司徒陌轩从不离身的那支白玉箫。 而这都是与一曲谱子相关联…… 简秋不得不承认,在方才看见那白玉箫的时候,在想起了当初沁梅园两人的意外相见的同时,她也记起了当初在寺里祈福又遇见司徒陌轩的场景,尤其是那时候的司徒陌轩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之中闪动的神情。 手里的书信已经尽数化作了灰烬,然而简秋的心情越发觉得烦闷,她觉得她好像无意之中莫名招惹上了两个本不该有所关系的人,而这两个人还有着莫名相同的关联才招惹上的。 这分明就是添乱,人走了都不让人安生么! “小姐,热汤已经备好了,是要即刻沐浴么?”春痕微微掀开帘布的一角,询问的声音响起。 简秋瞬息敛了眼里的烦闷,在转身的时刻,目光显得平静:“沐浴吧。” “好的,奴婢这就去将一应准备齐整。” 一番的沐浴洗漱之后,如同往常一般,简秋倚在床头看了一会的书卷,便歇下了。 然而今夜似乎注定就是不会消停一般。 就在简秋合眼之后,辗转半个时辰都难以入睡之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窗户边上传来。 本就是还未有一丝一毫的睡意,此刻仍旧神志清醒的简秋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窸窣的声音带着古怪,并不是往日夜风带起的花枝沙沙敲窗的声音,分明带着刻意,倒像是……有人在扣窗! 这个认知让简秋下一刻骤然睁开了双眼,猛地仰起身来,伸手将纱幔拨开,目光朝着开了一半的窗户看了过去,然而这时候那声音却是停歇了。 只是简秋眼皮毫无预警地突然狂跳了一下,这太不对劲了,只是在上回的点秋院发生了外人闯入的事情之后,点秋院的护卫是严实了不少,不应该是人,可是她心里莫名觉得一定有什么在窗户边上。 “流连!” 简秋轻轻唤了一声,今日自己正屋的外间是流连守夜,然而在往日只要自己轻声一唤,流连是会回应的,她知道流连夜里守夜的时候睡的很浅,这也是每次自己早时早醒,自己还未唤她,她便先出声询问自己了。 然而现在,在熄了烛灯之后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而今日流连并没有外出劳累,不可能会睡的这样的沉,可如今竟然没有回应! 简秋骤然心中一沉,她意识到一定是有古怪了,思想间,简秋骤然起了身,倏地撩开了帷幔,一把取过了架子之上的斗篷披上,才转过身来,目光过处,竟是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从自己那隔开内外间门的帘布之后走了进来。 淡淡的月光透过半开启的纱窗照映进来,简秋心中警铃大作,她在惊奇自己院子里头的护卫有三人分明便是大舅舅公孙文博亲自挑选给她的护卫,此刻竟然完全没有发生有这么一个男子进了自己的院子。 静寂的屋内,简秋并没有言语,脑海之中却是快速的转动着,尽管接着月光,简秋只看见了男子的身形,面容并未看清,太过的静寂,让简秋几乎听见了那轻浅的脚步声踩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简秋在揣测着到底来人是什么意思,然而随着男子的越发接近,终于简秋看清了男子的容貌。 只是在四目相对的这一刻,简秋的目光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诸葛钰? 简秋犹自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知道紧握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传来的疼痛感,这样的感触让简秋知道自己并没有看错。 只是,怎么可能,诸葛钰何时会有这样的身手,如果有当初又怎么会被人在赌坊的弄巷之中围堵险羞辱。 而下一刻,简秋看着诸葛钰在自己的一步之外站定,这时候,一阵若有若无的酒香飘进了简秋的鼻翼,简秋猛地皱起了眉,男子低沉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怎么能辜负良辰美景呢……”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很聪明也很阴险 “咚……咚,咚!” 遥遥的隐约三更天的打更声飘进这方的内屋之中。 有风自半阖的雕花纹案紫纱窗而入,卷动起一室的暖意,也让原本只是萦绕在简秋周身的酒香洋洋洒洒游荡在满屋之中。 简秋几不可见地皱起了眉,清泠的眼眸之中,那一抹诧异的神色已经消散,朝身后退了一步,拉离了和诸葛钰的距离。 这诸葛钰的莫名来访,不说透着种种重重的古怪,加之又是饮了酒,她可不想与不能保持十分理智的人有着过于相近的接触。 透窗而入的银华月色笼罩在男子俊美邪魅的面容之上,一半明媚,一半晦暗,剪影之下的诸葛钰,眼底的朱砂痣显得整个人带着几分朦胧的蛊惑之感,此刻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微微眯起,或许是因为酒意,让诸葛钰身上又添上了几分慵懒,竟是少了往日的冷漠,显得有点平易近人的错觉。 看着这样的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简秋只觉得眼角更是狠狠地跳动了一下,她并没有忘记这眼前虽然沉默没有再开口的少年,在方才不久之前可是说了什么话。 莫名的沉默维持了片刻,诸葛钰低低的嗓音带着几分喑哑的声音再次想起:“怎么能辜负良辰美景呢?” 第二次说出同样的话,却是带了几分询问的兴味,简秋抿了抿唇,终究开口:“你是怎么进来的?” 简秋的问话没有得到对方的回来,却是换来了对方深深的打量和目光明显带着的审视。 “呵呵,有意思。”诸葛带着低笑的声音响起,在下一刻却是越发挑高了眉梢,上下打量了简秋一眼,颇带几分兴致道:“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尤其是个奇怪的闺阁中人。” 并不是回答自己的提问,简秋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冷凝,对于诸葛钰的话,她当然懂,换作往常的闺阁女子,此刻莫名的闯进了一个男子,不消说这个男子是王爷,都是会在第一时间惊慌呼唤,可惜,她的本心来说,早已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女子了。 相反,在知道有外人的情形下,她更是不能大声呼叫,这只会让她的名声一朝蒙尘,更有甚者,会让自己今后的计划全盘打乱,前世的险恶还有嫁给诸葛晏之后的坎坷谋权的那几年,她早已懂得在危机的时候下意识的做出最理性的选择。 正如现在,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诸葛钰,在等他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 没有得到简秋的接话,诸葛钰慢慢地敛起嘴角的淡笑,反倒是转了身,不再看简秋,只是走到了随意地走到了窗前,微微抬眼望向了窗外,一手扬起,却是手里正握着白玉酒壶。 简秋目光尾随着诸葛钰看去,就看见诸葛钰举高了酒壶,竟是对着那圆月似乎是遥遥举杯一般,转而将酒壶径直送到了嘴边,仰首就是饮下。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诸葛钰的声音微微拔高,一手索性就是倚在了窗棂之上,撑着下巴,竟是半弓着身子,目光定定的望向窗外,话语之中带着几分古怪的感觉:“灯月交辉,游人如织,今夜的上元节之行很有意思,是不是?” 简秋诧异于诸葛钰突然不再压低的声音,面色有了一丝的变化,犹豫了片刻,终归是抬步走到了窗边,朝着窗外环视一眼,只见往日里守着点秋院院门的小厮仍旧还在,只是此刻并没有因为诸葛钰的声音而有所反应,低垂着脑袋,半倚在院门的栅栏之上。 昏过去了? 简秋脑子里顿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你不是问我怎么来的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偷偷来的。”诸葛钰再次举起酒壶,又是饮了一口,转而侧脸朝着简秋看了过去。 月光的影映之下,眼前的少女有着皎洁的侧颜,优美的弧线。 然而这样的侧颜只是在诸葛钰的眼眸之中停留了一瞬,下一刻诸葛钰的眼眸之中映射而入的是一张白皙如玉的少女面容,同样的,那一双清泠的眼眸之中,带了几分阴沉。 不知道为什么,诸葛钰明明知道眼前的少女是生气了,然而却是十分不合时宜地又是低低笑了起来:“难得见到终日你那面具般的面容之上还有这样的真性情,不过我不得不说一句,此刻不是应当庆幸至少我不是被人设计而来,并不会对你构成威胁么?” 不会构成威胁?简秋真想大笑一声,这半夜三更来她的房间,扰人清梦不说,已然给她带来了无形的危害,世间总有不透风的墙,今日的事只要宣扬出去,她还能说的清道的明么。 不过,这都不是最为主要的,简秋现在只觉得诸葛钰这话都透着蹊跷:“既然钰王殿下有通天的本事能只身一人又是制住了我一院守门的小厮,还能瞒过了我守夜的丫鬟,那么我想问殿下一句,当初在赌坊弄巷之事莫不是我青天白日做了梦?” 诸葛钰的面色因为简秋的话有了一瞬间的变幻,嘴上的笑容顿时凝固,竟然显得有些尴尬,目光竟然闪躲着避开了简秋,只是再次望向窗外:“智者千虑或有一失,若不是我吃错了东西……” 话说到这,诸葛钰突然就停住了,转而又是瞪了简秋一眼,眼里带了警告:“此事不许再提了,今日来,我也并无别的意思。” 简秋看着诸葛钰今夜反复无常的态度,顿时默了,说来,如今的诸葛钰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纵然见过许多的事,并不代表他没有少年之人该有的情绪,只是往常的时候,在眼前总是掩藏的极好,今日是借着酒来发泄什么么? 想到这,简秋觉得越发的无法理解,就算是如此,好!凭什么跑到她这儿来撒酒疯了? “好。”简秋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之中尽量带着缓和:“正如殿下所说的,我当初眼见的不为实,殿下一直都是深藏不露,那么,殿下如今来也来了,是不是该离开了?” “离开?”诸葛钰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诧异,转而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我来自然是有事的。” “何事?” “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 “自然是与你有关的要紧事。” 简秋只觉得自己的耐心在被消耗殆尽。 似乎是感觉到了简秋的越发不耐,诸葛钰倏然站直了身,将手里的白玉酒壶凑到唇边,举饮之后,便是将酒壶搁置在了窗棂的边上,唇畔的笑容越发加深,眉眼之间带着都是淡淡淡的洒意:“我要你还我一个恩情。” 恩情?简秋微微惊愕,目光直直看向诸葛钰,却是从那漆黑如黑曜石般眼眸之中,没有丝毫的酒意朦胧,有的却是认真和定然,简秋知道诸葛钰不是在说笑。 “这便是殿下说的要紧事?”简秋皱眉,心中却是来回想了个遍,慢慢地沉了下去。 “对。”诸葛钰捋了捋衣摆,眼眸微垂,再次四目相对时,眼中晃过一抹深邃:“今日的救命之恩,可不是区区一个行礼道谢就可以糊弄过去的,古语有云,救人性命的恩情,往往应当是以身相许的……” 说到这,诸葛钰半眯了眼,只是看着简秋,可惜终究没有从简秋的眼里看出一丝一毫的慌乱,始终是那么一双清泠的眼底挂着的冷静,心里不由腹诽,真是一个深沉的人,半点不懂风花雪月。 诸葛钰是聪明人,简秋从来没有怀疑过,同样的,她也并不是愚昧之人,此刻的诸葛钰是一丝半点都不想和丞相府的人有瓜葛,所以在方才骤然见到出现在自己屋中的诸葛钰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莫不是简于磊动了什么手脚还是诸葛晏要弄些什么花招。 只是这又是完全说不通的,如今也只能暂且信了诸葛钰所言,是他自己前来,只有所谓的以身相许,不过是又一次百无聊赖的玩笑话。 “既然如此,殿下便说说看,只要是我能做到,且愿意做的,这个恩情我不会不认。” 诸葛钰低低一笑,下一刻俊美的面容之上却是笑容全无,又是往日的那般冷漠之中带着疏离的神色:“放心,不会是你做不到的事,至于愿不愿意去做……” 话语有了停顿,诸葛钰已经转了身,朝着隔开内外俩屋的帘布走去,之后的后显得有些拉远,然而在寂静的内屋之中,简秋却是听清了:“到时候愿不愿意就由不得你了,毕竟今日的事,这算是我手中的一个筹码,用还是不用,端看以后了。” 帘布的轻轻晃动,带了些微的声响,简秋的脸上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诸葛钰的话半点都没有错。 又是一个难缠的人! 简秋看着一点一点堂而皇之消失在点秋院的院门外的修长身影,眼里划过一抹深色,还有怀疑,不管如何,今夜的事,还有诸葛钰太古怪,隐隐的,她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着不对劲。 “殿下,方才属下按着您所说,在点秋院发现了明王殿下所有凤尾琴还有轩世子的白玉箫。” 诸葛钰手里的袍袖猛地一甩,却是冷冷哼了一声,转而放下轿帘,沉声道:“回去!”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世风日下人心有鬼 陡然转变的面色还有口气,让低声回禀了实情的慕离一下子显得十分惊讶,他吃惊于一贯冷漠疏远不显真性情的少年俊美王爷,似乎在方才的刹那之间,流露出的是不同往日的冷冰,竟然是生气了? “慕离!” 这时,软轿之中传来诸葛钰带着几分不耐的声音,慕离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竟然走了神,当即便是朝着面无表情的轿夫摆了摆手势。 轿子的样式漆黑无华,没有京都官宦之家会有的镌绣名讳,又有更鼓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咚咚的声响敲打了四声,浑然已经是四更天了。 然而此刻的简府僻静的侧门内拐而出的弄巷却没有一丝的光亮,只有淡淡的月光辉华洒进。 四个身形健硕的轿夫只是紧咬着牙关,默然无声地将轿撵抬起,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行走在这方静寂无人的弄巷之中,渐渐远去了声音。 在轿撵的轿帘掩映之下,诸葛钰的眼底慢慢浮起一抹复杂,而此刻脑海中始终盘旋着的还是慕离方才所说的。 诸葛明和司徒陌轩竟然都表现出了对简府二小姐的在意,甚至还是许了不小的重礼,他们两人如今都远在京都之外,既然他能得知今夜这个消息,那么就意味着还会有旁人得知,至于什么时候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那就要看希望是什么时候了。 明面之上,是恭维了简家二小姐,然而,何尝不是在渐渐地将这位简家二小姐推出去,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在流连恍惚之间悠悠醒来的时候,便觉得眼前是一阵的明亮,下意识的猛然睁开眼之后,又是闭了闭眼,这才渐渐张开眼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却是在看见了此刻坐在八仙檀木圆桌旁杌子上的简秋后,一下子有些迷糊,揉了揉眼,下意识的朝窗外望了一眼,外头天色还是灰沉的很,当空的圆月明亮,分明还是夜里。 “小姐,怎么起的这样早,不多睡一会儿?”流连说话间,便是赶紧下了软榻,麻利地披了斗篷站了起来,往简秋走去。 简秋半支着脑袋,一手搭在檀木圆桌的边缘上,目光落在点燃的烛火之上,随着烛火的摇曳之间,眼底的神色有些朦胧,正如此刻她心中还在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小姐?” 眼见着简秋并没有转眼看她,神色之间还带着凝色,流连一点都猜不透自家小姐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许说,自从当初小姐高烧昏迷三日之后,渐渐地,她几乎是猜不出小姐平日静静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事,只是睡不着,索性就出来坐一会儿,外屋的月光明亮些,我便出来了。”简秋目光微移,朝着流连看了一眼,转而微微伸手,对着流连招了招。 流连见状,上前一步,却显得十分尴尬地道:“我今日的守夜守得太不称职了。” 一听这话,简秋的神色微微晃了晃。 只是流连微垂下眼眸,并没有看见简秋神色之间的变化,仍旧说着:“竟然是小姐什么时候出来的都浑然不觉,往常不是这样的啊。” 说到最后,流连慢慢也觉得有些奇怪了,简秋却是淡淡开口:“又没有什么事,不必想太多,哦,对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惊诧于简秋突然之间怎么会这样问,流连有些疑惑地抬头,就看见简秋微微带着浅笑,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眼里没有多余的神色,似乎是极为寻常的一句问话,又或者说是随意的一问。 因为在下一刻,简秋就已经转离了眼眸,仍旧支着脑袋看着圆桌之上的烛火摇曳。 只是经简秋这么一说,流连倒是觉得自己的脖颈之间莫名的有些酸痛,想了想今日也不曾做了何事伤到脖颈,便也是奇怪地说道:“小姐如此一说,我倒是觉得莫名的脖间生疼,许是睡的时候没注意磕着哪儿了吧。” 简秋又是望了流连一眼,从流连的眼中没有察觉出有意识迷蒙的神色,看来应该是她多想了,诸葛钰并没有下什么重手。 站起身,简秋走到窗边,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原本还是纹丝不动的守门小厮,此刻已经来回走动,时不时地搓着手取暖。 简秋确定一切果然如同不曾有人来过一般,心中慢慢压下升腾而起的疑虑,至少如今是平静的,不管诸葛钰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正如诸葛钰所说的,他不想他的到访被旁人知道。 既然说了这样的话,那便是做了完全的准备了。 微微舒了口气,简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正要转身,却是猛地一阵眩晕骤然直冲而来,眼前的场景一下子变得朦胧,而下一刻便是一片的黑暗之中。 在隐约地听见流连带着惊慌的呼喊声之中,简秋渐渐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彻底失去了意识。 流连堪堪在简秋倒地之前,眼疾手快地将简秋扶住,不至于让简秋轰然摔倒在地,只是一颗心那是砰砰地跳动着,几乎就是要跳出了嗓子眼一般。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小姐?” 又是焦急地唤了几声,丝毫不见简秋有所反应,流连赶紧搀扶着简秋,也是顾不得许多地将简秋扶到了就近的贵妃躺椅坐下。 靠近了烛火,加之近距离,流连终于看见了简秋原本白皙的面容之上,此刻却是有着一片的潮红,呼吸之间也显得十分的薄弱。 这样的简秋,让流连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初在天水庵的时候,简秋高烧昏迷的情形吗,有些抖着手,拂开了简秋的额头,果然是一片的滚烫。 “若是再发高热,怕是会有性命之忧啊,这小姐的身子实在是虚弱的很,以后要好好照料方可,千万要仔细。” 当初大夫的话,一下子就蹦到了流连的脑海里,轰的流连顿时眼眶就是一红:“小姐,小姐您别吓奴婢啊。” 流连显得十分的慌乱,却也知道当务之急便是赶紧请大夫去,赶紧站起身,便是要朝屋外去,这时候,只见李妈妈披着大氅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冷不防地,两人差点就是撞了正着。 李妈妈原本是起夜,见简秋的正屋之中怎么燃起了烛火,正好看见烛火影映在纱窗之上的人影突然倒地,这才急急进来,结果一入眼就看见流连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顿时心中一惊:“这是怎么了?” “李妈妈,小姐,小姐的额头好烫,已经不是低烧了,一定是发高热了,快找大夫啊,找大夫!”流连一把抓住李妈妈的手,握的死死的,声音带着十分的急切。 “怎么会这个时辰突然发了高热,老天爷。”李妈妈低呼一声,越过流连的身影,一下子就看见此刻已经不省人事的简秋正倚在贵妃躺椅上。 李妈妈双眉骤然锁紧,却是沉声道:“你现在带上院子的小厮一同去千福院告诉老夫人,另外让小厮去找大老爷,快!” “可是,我怕小姐撑不住,李妈妈,怎么办?先前在天水庵的时候,小姐也是这幅情形,大夫说了若是再发高热,是凶多吉少。” “那还不快去,小姐这儿,我来想法子,快去啊。”李妈妈心中也是十分的着急,然而话语还是维持着应有的镇定,已经快步走到了简秋的身边。 流连回头望了一眼简秋,知道现在李妈妈说的才对,当下便是快步走出了外屋。 伸手朝简秋的额头探了探,李妈妈一下子更是皱紧了眉,却是立刻转了身,朝内屋走了进去,极快又回到了简秋的身边,还将圆桌之上的凉水就着帕子已经弄湿拧掉多余的水,下一刻搁置在简秋光洁的额头之上。 “小姐,您一定会挺过去的,之前的苦难那么多都受过来了,如今有怎么能倒下呢?”李妈妈一手紧紧握着简秋的手,声音带着安抚,一遍一遍地类似呼唤般地说着。 在流连出来之后,原本沉寂的点秋院一下子就灯火通明了起来,院子里的一众小厮老妈子丫鬟都一一起了身,春痕从流连的口中知道了简秋骤然发起高热的事,赶紧便是端了水往正屋去。 一众点秋院的丫鬟们也是莫名的显得十分紧张,有的还是四下议论着,说是竟然在这样的好日子发生这等事,难道是二小姐受不起这样的福分云云。 众人的忙碌之中,没有人注意一抹身影悄悄出了点秋院,朝着东面而去…… 此刻的芯华院之中,简芯原本也是辗转一夜未睡,就在夜逛庙会回府之后,原本以为会得来父亲简荣越还有老祖宗孔氏的一阵严训,偏巧那时候简荣越还未从宫中的宴席回府。 简芯在见了母亲杜氏之后,便是被一阵怒斥后喝令回了芯华院,早早就熄了灯火,也算是避过了父亲和老祖宗。 然而这不过是拖延罢了,明日同样还是要面对,也正是如此,让她怎么能安然入睡? 这时候,简芯听见了自己屋门的开门声,不由蹙眉,低声开口:“写月,外头什么动静?” 写月正要走出屋,听见简芯的声音,顿下了脚步,朝内屋走到帘布边上,掀开一角,低声说道:“是点秋院那丫头来了,似乎有紧要的事要说。”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来势汹汹 要紧事? 简芯一听,猛地就是坐起身来,眼底闪过一丝晶亮,月光的芳华零落在简芯倾城绝色的面容之上,有着动人心魄的明艳。 只是在下一刻,简芯那双潋滟的水眸之中除去了晶亮,多了沉思,一手拂开了帷幔的一角,目光朝着窗棂望了过去,屋外一片的黑沉。 居然是半夜来,简芯眼里的狐疑不由加深,略微想了想,沉声道:“她在外头?” “对。” “可有惊动了院子的其余人?” 写月一听,立刻说道:“只有小厮开了院门,并没有其他人。” “既然如此,你不必出去了,让她进来。” 写月微微一顿,却照着简芯的话,几步走到了半开了的屋门边上,摆了摆手示意让丫鬟进屋:“进来。” 丫鬟低垂着脑袋,并没有看见长相如何,屋里并没有点灯,好在还有月光,看得清路。 “直接说,何事?”简芯的声音平淡,却多少带了点迫切,若说是不好奇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个眼线当初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家的短处才买通的。 上回简秋那贱人借着点秋院任由外男半夜进屋的由头,处置了满院的人,她的人也是尽数拔除了一个干净,后来再添置的人员,竟然真是滴水不漏,好在终究是自己下了功夫,同样的,她也是小心谨慎,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想暴露这么一个眼线。 丫鬟压低了声音,遵照着简芯的意思,咬字清晰地说道:“现下二小姐发了高热,怕是凶多吉少。” 乍一听这个消息,简芯顿时一怔:“真的?” “整个点秋院都忙开了,奴婢看见流连带着小厮朝着前院和千福院急匆匆去了,奴婢也是趁着乱来将此事报给大小姐。” 丫鬟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咬字清晰,一字一句简芯都听得清清楚楚,简芯只是在心中过了一个来回,眼底的惊愕快速退去,转而换上了欣喜和算计:“写月,现在什么时辰了?” “如今已经是四更天将近五更天。”写月如是回答。 好!真是好的很,真是一个好消息! 下一刻,简芯一把索性就掀了被褥,猛地挥开了帷幔,捞过了一旁架子之上的斗篷,站起了身:“写月,掌灯!” 这回,写月却并没有照着做,对于一直都是贴身服侍简芯来说,对于自家小姐的想法,写月自然是明白,只是她觉得不妥。 这样想着,写月犹豫着还是开了口:“大小姐,此刻掌灯,只怕就要惊动许多人了,是不是不妥当?” 写月的话,让原本被欣喜全然笼罩的简芯顿时蹙眉,顿了顿,终究没有再让写月掌灯,走至梳妆台前,掀开一个锦盒,取出一个镯子,套在手上,这才兀自出了内屋。 就着朦胧的圆月微光,简芯徒步走到了丫鬟的身边,一把拉起了丫鬟的手,银铃般悦耳灵动的声音带着安抚和善意:“今日的事你做的很好。” 话说到这儿,简芯转而褪下了手上的镯子,一把就是套在了丫鬟的手腕之上:“这是你应得的,自然,日后只要继续好好替我办事,你父母不愁吃穿不说,你也会过上好日子的,你知道的,我大哥如今就要行冠礼了,不久之后便是会大婚,到那个时候,姨娘自然是少不了的,你是聪明人,知道我的意思,对么?” 丫鬟显然有些惶恐,抬眼看了简芯一眼,倏尔又是垂下了脑袋:“多谢大小姐,奴婢不敢奢望,只是想父亲母亲能安安稳稳的。” “放心,你那赌鬼父亲,绝对不用再担心往后没有银子,就看你怎么做。”简芯轻轻地拍了拍丫鬟的手,随后放下:“行了,回去吧,待久了省得被人发现。” “是,奴婢告退。”丫鬟应了声,转身就是快步走出了简芯的屋内,照着来时的路,赶紧回点秋院。 “写月,你过来。” 写月本是要去关门,听见简芯如此说,赶紧走上前。 简芯身子微微前倾,靠近了写月几分,低声说道:“如今我是不方便出院子了,你却是可以,随后,你便出去,去吧知棋给我叫来,之后你就往前院去,瞅见什么时候有人带着大夫要往点秋院去,就给我拦了!” 写月一怔,转而道:“大小姐,只怕那个时候大老爷或是老夫人在,那……” 简芯却是嘴角勾了勾,声音带了几分兴味:“自然是要想些法子的了,难道她能发热,我就不能感染了风寒也是身子不适?动点脑子。要知道,就算她简秋如今是比从前体面了许多,可是我仍旧是父亲所疼爱的女儿,又是嫡长女,孰轻孰重,嗯?” 写月一听,顿时眼前一亮:“奴婢这便去。” 话落,写月只是披了斗篷,急匆匆地就出了屋门,简芯见此,眼底现出满意的神色,很快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 简秋啊简秋,这回可就是天意了,要知道天灾人祸,疾难苦病往往就是会死人的! 清冷的月光斜斜射入这方的屋中,几分投映在简芯的面容之上,原本颜容无双的脸上,此刻带着狰狞的笑意,还有那眼底泛起冷森的算计。 …… 写月照着简芯的意思,急匆匆地赶往前院的路上,到了前院的时候,前院果然已经是一片的灯火通明。 不过在迟疑了片刻之后,写月停了脚步,反倒是往回走,避到了一边的假山之后,仔细地观察着那方。 自家小姐的意思十分明白,便是让她带着大夫往芯华院去,而此刻前院灯火通明,她看见大老爷简荣越眉头深锁,正来回驮着步子,时不时地朝着一处望去。 顺着大老爷简荣越的目光,写月知道,那是大门的方向,加之自己方才走来的一路都没有多少的动静,她便料想,大夫并没有那么快,如今看来自己赶来的倒是有些早。 想不想也是,如今深更半夜的时候,哪里能这么快就把大夫给请来,又不是皇宫之中,有御医彻夜当班。 静静地守着等,终于,写月看见了原本一处暗淡的径道,有遥遥的灯火渐渐通明,直直通向前院的厅门之处。 写月定睛看去,就看见原来是二少爷简于睿领着一个男子快步朝着厅门走去,那男子写月看的不是很真切,并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不过一边肩上挎着一个木箱子,想来一定是请来的大夫无疑了。 顿时心头就是一阵高兴,不过下一刻就微微提起了心,对于随后到底能不能带走大夫,写月心里没有十分的把握,趁着如今人还未来,写月在心中仔细演练着随后要说的一通说辞。 深吸了口气,写月闪身出了假山,朝着身后望了望,便是快步往回走,返身到了一个游廊的拐角地方,静静地站着,这个游廊是不论通往东面还是西面都会经过的地方,待会儿从这儿出去,最是妥当不过的。 很快的,写月就听见了有脚步声急促地越来越近响起,写月凭着声音看去,也看见灯火越来越靠近自己,咬了咬牙,便是抬步往前走,脸上带了十分的急切和担心不安。 “什么人,怎么突然在这儿出现?” 迎面的两拨人险些就是要撞倒了一处,写月已经停下了脚步,竟然是听见了大少爷简于磊带着冰冷的质问声音响起,顿时惊得不敢抬头,却嘴上半点没有含糊地说道:“奴婢芯华院写月,奴婢有急事走的快,没想到冲撞了,奴婢该死。” 简于磊一听,顿时皱起了眉,连同身边的二少爷简于睿也是皱起了眉,目光一下子都是齐刷刷地落在写月的身上。 “什么事,这样急吼吼的?” 听见简于磊问话,写月赶紧回答,声音之中都带着几分颤音:“是大小姐,大小姐似乎是感染了风寒,一整夜里都是咳个不停,而且似乎还发了热。” 简于磊顿时双眉越发皱紧,声音显得有几分怒气:“都是怎么服侍的!一早咳嗽的时候怎么不请大夫去,拖到如今还是咳个不停发热才想起请大夫!” 写月浑身顿时抖了抖,没有想到简于磊怒气这样大,赶紧道:“大小姐一直不让说,说是夜深了,熬一夜也就过去了,不过是风寒,天一亮请大夫便好了,没得那么娇气,奴婢是偷偷出来的。” 这样说着,写月心里却是悬着一口气的,但愿之后大小姐不会责骂自己,不过如今不论如何,是一定要将大夫请过去的。 简于磊一听,怒气倒是散了几分,也懒得再训丫鬟,反倒是一把拉了大夫的手,就要往东面去。 “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一旁的简于睿见此,当即便是挡在了简于磊的身前,凝眉沉声道。 “干什么,自然是带着大夫去给芯儿诊病开药去,你快让开。”简于磊眉头一皱,伸手就要去推开拦路的简于睿。 谁知,简于睿竟然是一把挥开了简于磊的手:“大哥,这是请来给二妹诊病的。” 简于磊顿时心下一沉:“什么二妹,芯儿才是咱们的妹妹,亲妹妹,让开!” 简于磊的力气极大,大力的一挥,让简于睿不由得脚上一个踉跄就是退开了几步,却是在下一刻,简于睿又是站到了简于磊的跟前:“大哥,咱们今夜原本是被罚跪一夜,父亲出于信任这才让我们先行领着大夫往点秋院去,在我看来,同样都是妹妹,皆是父亲的骨血,再说,凡是讲究先来后到。” “你!”简于磊被简于睿的话一时间气的竟然是没有后话,不过下一刻挥着手就要朝着简于睿落下。 简于睿的脸上带着一派坚决,就在拳头将要落下之际,一只手却是一把拉住了简于磊的手臂,硬生生地阻止了简于磊。 下一刻,男子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两位不妨听听在下一言再说。” 这一声陌生的男子声音,一下子把几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齐齐朝着男子看去。 写月这才看清楚了那大夫面容,谁知只一眼,写月不由得感到十分的吃惊,眼前的男子真是大夫么?不肖说年纪仿似不过三十,模样竟然也是十分的英俊夺目!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自然是活的不耐烦了 这一瞬间的氛围是凝滞的,几人都是怔愣一言不发。 简于睿那双漆黑的眼眸此刻看着那隽秀的年轻大夫,眼底变幻出一丝复杂。 “好大的胆子!”简于磊冷冷从鼻腔之中哼出声来,几乎是咬着一个一个字却快速地冷声开口,手上猛地越发加大力气,就要挥开企图禁锢着自己的手。 谁知,在简于磊用力的同时,容痕已经快速地放开了自己的手,恭顺有礼地仍旧拢在衣袖之中垂下。 骤然的施力,却是换来对方已经撤开,简于磊仿佛就是当空挥了一拳,面上一派的尴尬尽显无余,那张俊美的容貌之上,陡然就是青筋暴起,突突跳动着,已经明显是恼羞成怒了,一双鹰隼般的眼紧紧锁住眼前显然还是微笑淡定如沐春风般的容痕。 再开口的话,已经带了千钧之势,似乎就要将容痕碎尸万段一般:“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找死!” 一听这话,简于睿的双眉越发皱紧,却是没有从容痕的面容之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怯意,竟然还是笑的越发洒然,一时间,他继续保持沉默,对于自己大哥此刻的愤怒他觉得并不是他可以劝阻的,尽管和简于磊,自己这位大哥分开之后到如今还只是短暂的相处。 然而简于睿可以看出来,简于磊骨子里同样也是倔强的,或者说,简直就是高傲的不可方物。 一旁的写月那是怔然的一个大气都不敢喘,这样的情形,她自然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看出来简于磊的火气已经是可以燎原了,加上今日原本就是不愉快,心中一颗心提到了半空,却也是有些带着侥幸的,不管怎么说,虽然如今还没有带着大夫往芯华院去,至少拖延了时辰。 谁知容痕只是拢了拢左肩所背负着的药箱盒子,很是温文尔雅地又是对着简于磊福了福礼,显然是完全忽略了此刻简于磊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仍旧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既然两位公子都停下来了,在下就将方才要说的话说了,正如二公子所说,凡事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既然是二小姐先禀了病情,自然没有往大小姐那里去的道理。” 话说到这,容痕抬步就朝前迈开了步子,径直站到了简于睿的身边,笑容很是亲切平静补充道:“至于大公子方才所说的,在下想说,大公子真乃神人,在下确实是活的不耐烦了,时常想着的便是找死,无奈在下的医术还有几分,死不了,甚是无奈的很,何况如今在下也不像是短命的,至少在这是会活着大摇大摆走出去了。” 也不等简于磊骤然瞪大的双眼,张着嘴正要说什么,已经是大步朝前走去,带着几分询问的声音说道:“二公子,咱们再不去点秋院,只怕纵然在下是华佗也无能为力了吧。” 简于睿看了简于磊一眼,眼底深处划过一抹异样,终究只是简略说了一句:“此刻快去请大夫才是最为要紧的事。”说完,便是匆匆朝前走,亲自带着容痕往西面的点秋院而去。 写月终于从某人不怕死的一番惊人话语之中回过神来,不由的十分着急地说道:“大少爷,那大夫朝点秋院去了,那大小姐可怎么办啊?” 简于磊却是愤恨地狠狠挥动了衣袖,目光如利剑般朝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剜了一眼,语气冰冷:“怎么办?没听清二少爷说的么,快去找大夫,我先往芯华院去。”心中却开始惊疑,简于睿到底是哪里找来这么一个阴阳怪气的大夫来,那人简直就是一丁半点都没有大夫的样子,今日真是见了鬼了,诸事不顺! 看着简于磊拂袖怒气愤愤地快步朝着芯华院的方向而去,写月几乎是愁垮了一张小脸,一阵夜风吹来,那寒意几乎是从微空的领子钻进了身子里,从背脊一直凉到心间口,还有就是恐惧。 大小姐哪里是真的需要大夫啊,这回自己把这差事办砸了,天哪,得好好想想法子怎么避开大小姐的那一套惩罚才行。 写月的心里已然是七上八下,如今更是进退两难,真是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去真请大夫,她猜不准大小姐到底会不会告诉大少爷真相,咬了咬牙,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结果又是一阵的脚步声传了来。 才一抬头,写月就看见大老爷简荣越已经紧锁着眉从游廊的拐角处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两个掌灯的丫鬟。 “你怎么在这?”简荣越显然是看见了写月。 写月知道是躲不过了,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还是强撑着将事情原本扯的谎又说了一遍,最后终究还是去给简芯找大夫去了。 …… “你胆子真是大的很啊!”简于睿的口气带着几分不悦,快步与容痕并肩而行,侧首看着容痕。 谁知容痕竟然是低低笑了一声,脚上的步子也不慢,倒是斜睨了简于睿一眼,说不出的不以为然:“殿下想要说那简于磊是上过沙场,屠戮了不知道多少人命的将才之人,而我不过是区区一人,惹怒了简于磊,转瞬之间,指不定便是要死在他手上是么,不过殿下啊,他可不是莽汉,我自然是有把握才这样做的。” 容痕的一番话,让简于睿的眼里骤然涌起凌厉,目光快速地朝着四周扫视一眼,倏然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更加的恼怒说道:“我说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是简府长房二公子!” “简府长房二公子?”容痕斜斜挑起剑眉,这回倒是没有笑出声,只是确实停了脚步,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审视:“殿下,这可不是您说了算的,同样的,如果不是因为您是殿下,我容痕自不可能在此时出现在这简府之中,替你奔走。” 话说到这儿,容痕目光突然延伸出一抹兴味:“不过我倒是真有几分好奇,既然真是如此,那简芯才是简府二公子的亲妹妹,怎么倒是如此超乎寻常的关心起并非同胞的二妹来呢?” 容痕的话似是无形之中戳中了简于睿心底隐藏的一根心弦,他只觉得心口骤然一跳,眉眼之间的神色竟然是在下一瞬间,突转冰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容痕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却重新抬起步子,朝前走着:“只不过看到一想平易温和如玉的简府二公子竟然露出一副凌厉逼人的神色,突然间,我到觉得真有点意思了。” “你!” “打住,殿下,咱们救人要紧。” …… 此刻的点秋院里里外外众人神色之间都带着凝重,正屋之中,李妈妈一盆一盆水地替简秋换去额间敷着的凉巾。 可是在李妈妈始终没有在简秋的脸上看到那潮红退下去的情形,顿时眼里的惊慌不由更甚。 一旁也是进了屋了春痕看着眼前的简秋,也是心中担忧不已,她从未见过二小姐这样的神色,那原本往日总是带着几分淡朱的双唇,此刻诡异的鲜红欲滴,更是一动不动地静静躺着,如黛的双眉此刻似乎是下意识地皱起,薄唇一张一合。 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是始终没有人听得清简秋究竟在说些什么。 李妈妈时不时地就要往简秋的额头探去,然而哪里有退热的迹象,甚至隐隐还要比之方才更加灼烫一般。 “妈妈,要不,试试鸡蛋清敷敷?”春痕咬了咬唇,终究是说了出来。 李妈妈皱起了眉,不是没有想过这法子,然而这便意味着要脱了身上的衣裳,这随后大夫就要来了,何况这不过是土方子,穷苦人家用用倒是没什么,小姐的身子都是金贵的,万一反倒着了凉,那可就是雪上加霜了,这…… “妈妈,毕竟这深更半夜的,只怕是不好请大夫的,咱们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呀。”春痕是真的急了,眼眶都带着几分红,她从一进来只要闲下就一直关注着简秋的面上神色,此刻她分明看出来了简秋双眉越发的皱紧,可不就是越发的难受么。 李妈妈咬了咬唇,终于下了决心:“行吧,快去把鸡蛋清弄……” 然而话没有说完,这时候外屋紧合着的帘布被一下子从外头掀开,当先就是走进来了简于睿。 李妈妈和春痕一下子刚转过身子就看见了简于睿,顿时一惊,转而只见简于睿身后跟着进来一个身量修长,面容俊美却显然也十分年轻的男子。 两人的目光落在了容痕的身上,也看见了那药箱子,眼底却不可避免的闪过惊愕。 这人是大夫?这…… 容痕脸上原本还挂着笑意,却是在看见了软榻之上的简秋之后,顿时脸上的笑容尽数敛起,眼底却是闪过了一丝兴味,居然一个跨步就朝着简秋走去。 李妈妈犹豫着要拦,简于睿已经开口:“他是大夫,你们一边候着吧。” 几乎是忙碌了将近半个时辰,容痕终于将插满了简秋浑身的针灸银针尽数拔下之后,对着简秋的人中丝毫没有怜香惜玉般地重重按下,简秋双眉狠狠皱起,却是原本一动不动的眼睫再次轻轻震颤。 春痕一直就是盯着简秋看的,顿时喜出望外,已经扑倒了简秋的身边:“小姐?小姐您快醒醒!” 简秋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梦,眼皮厚重如压了千金一般难以抬起,听到了隐约是春痕的声音,费力地努力挣扎着。 在眼眸缓缓睁开的瞬间,简秋目光是带着茫然失焦的。 终于那无神的双眸重新恢复清明,简秋清泠的眼眸流转之际,目光却在扫向容痕的时候,骤然间一怔,心中万分诧异。 容痕?他怎么会在这儿!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盟友 意识维持在流连惊慌失措的那一声对自己的惊呼中,简秋只知道自己似乎在及其漫长的一段时间之中,都是处在慢慢无边际的空白之中。 没有感知,没有任何的思想。 渐渐的,简秋觉得身子开始一寸一寸的疼痛,脑袋却是沉重的让人闷闷极为不适,而身上渐渐清晰的是几乎骨肉生生剥离一般的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简秋下意识的除了冷静承受这挫骨扬灰般的锥心之痛后,一点都并不想呼救。 朦胧之间,她脑海之中从一片的黑暗混沌之中浮现出来了断断续续的片段。 飘雪漫飞的沉沉暗夜,吱呀破败的门扉,还有一声一声几乎是踩在自己心头上的断续脚步声。 冷宫,惠妃,皇后,冷宫,太监,还有……那一碗蒸腾着热气的粥。 女人面容惨白,不复血色,高雅端庄的皇后睥睨狼狈的女人,脸上的笑意一派动人心扉,引人沉沦。 宫女们的面无表情…… 太监的狰狞肆笑,还有那手起刀落在一身狼狈的女人身上落下的刀刀剜割。 每一次的刀起刀落,都带起一片血肉模糊。 不知道为什么,简秋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是成了旁观者一般,明明胸前之中是一派的不甘怨恨,然而在此时此刻,看到那个狼狈女子,心中却折腾出一抹凄凉还有嘲笑。 是了落到这份田地,纵然该死的狗男女,还有拜高踩低的宫女太监皆是凶手,何尝自己也是愚不可及。 简秋看见那狼狈的女人被太监一下子猛地拽住长长的乌发被迫扬高脸庞,下一刻,简秋就看见了那张自己前世从来都是干净清秀的面容唯一一次如此彻彻底底的狼狈不堪和丑陋屈辱。 “已经剐了九十八刀了,惠妃娘娘方才的粥食才吃了一半,这剩下的话咱家可就是没法交差了,再说了,大皇子也想回到惠妃娘娘的身边,也不至于孤单呀。” 开口的时候,简秋亲眼看见那一脸狞笑的老太监咬着牙根一把捏开了女人的嘴,死命地再次将粥食灌了下去。 浑身的血肉模糊,那一张脸也已经是千疮百孔,满是刀割切剐的痕迹,承受了九十八刀的剐刑,果然还是留下了最后一口气,同样,已经不能挣扎了,无力挣扎了,甚至连泪都流不出来了。 简秋还清晰的记得,当时那粥就那么顺着咽喉,半点不由人地往下滑落,仿佛流经了四肢百骸,明明带着温热的感触,简秋觉得遍体身寒。 看着那老太监刘丰将空空如也的碗丢给了身后的小太监手里,面容上带着疯狂的诡异,骤然抬手,对着那女人的咽喉落下最后的第九十九刀。 剐刑终满,命丧。 简秋看着三个人一路只是卷了草席,拖曳着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的女人。 上了乱葬岗,下了乱葬岗。 有不知何处来的野狼,也不知何处来的黑鸦,幽光的牲畜眼眸不带一丝的感情,渐渐看着那渐渐被撕扯的草席。 骤然间,简秋觉得心里的怨恨突然间竟然消失了,平静了,仿佛是没有了知觉一般,耳边却莫名回荡起此刻的奢靡皇宫之中,皇帝和皇后的郎情妾意。 猛地,简秋觉得一阵阵的昏沉,仿似脑袋被千金所压,还是死死地压在了经脉跳动之处,让她的知觉只剩下闷痛,原先的断续片段不复存在。 转而周身便是一片的针扎般的疼痛,然而她是极力要睁开眼的,可是她的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沧海桑田,又或者是转瞬之间。 那针扎的痛觉也渐渐消失了,只是猛然面容之上,似乎有人狠狠地挤按着自己的人中,慢慢地有稀疏的光影照进了自己黑暗的世界之中。 依稀间,简秋听见有熟悉带着欣喜和惊慌的声音响起。 简秋皱了皱眉,那声音像是……春痕的? 可是,春痕不是已经因为胆敢公然捂毙二皇子元荣,那皇后简芯的亲生子被乱棍打死了么? 简秋感到疑惑,这次却感觉到身子晃动的触觉。 皱眉之间,简秋觉得眼前的光影越来越明亮,目光所及的第一幕,是高高的房梁还有精致的流苏低垂着,有天青纱般柔滑的锦缎钩织成的垂曼,还有一室的温暖。 电光火石之间,简秋似乎被一下子惊醒,顿时间思绪回笼,是了,她还活着。 可是,在自己的这个认知确定并没有出错的时候,为什么会看见容痕了? 眼前的男子,一如当初自己初见时候的模样,剑眉斜飞入鬓,一双不以为然的桃花眼,薄唇还是带着不经意的散漫,目光就那么带着几分兴味地看着自己,一身的青衫布衣,长了一副颠倒众生的容貌,还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份秘密。 若是简秋没有记错,她和容痕的初次见面应该会在三年之后,这是怎么回事? 容痕此刻已经是再次挑高了眉眼,尽管此刻软榻之上的少女,那一双清泠的眼眸之中已经恢复了清明还有一派的平静,只是不好意思,他忽略不了方才在两人目光不期然相遇的瞬间,容痕确定肯定地从简秋的那双眼睛之中,捕捉到了不同的神色。 那眼神……分明就是活见鬼了。 活见鬼?真是有意思呐。 容痕嘴角的弧度很是随意地弯起,看向简秋的目光越发带着似笑非笑。 李妈妈和春痕哪里顾得了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了什么微妙的反应,都已经是绕在了简秋的身边,一阵的嘘寒问暖。 简秋也从两人此刻的失态之中知道,原来自己不期然之间竟然是高烧骤然昏迷,她也记起了当初流连曾经告诉自己在天水庵的时候大夫为她诊治的时候,留下的告诫,只是她一直相信,既然上苍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绝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将她的命要了回去。 虽然心中有底,这话却不能对着眼前的两人说,甚至其他人说,简秋只是虚弱地挂着淡笑,出言安抚,然而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向容痕。 简于睿平定了心中的惊疑,从最初的开始,他并不是十分的笃定容痕是会医术的,然而在自己方才急切出门寻访大夫的时候,两次无果,对于突然出现的容痕,不得不赌上一赌,毕竟,容痕跟着他是有目的的,说过只要是他所说,必然如他所愿。 “秋儿,觉得如何?”简于睿已经抬步也是走到了简秋的身边,甚至竟然一时忘记地已经伸出那白皙指节分明的手正要往简秋的额间探去。 “咳咳!”骤然的容痕的重咳声响起:“这屋里的炭火烧的也实在旺了些,在下觉得喉间不适呀。” 这一声突然而起的重咳一下子像是惊醒了简于睿,简于睿清俊的面容之上显出一丝尴尬,男女有防,就算兄妹,八岁之后不可肌肤相亲,简于睿的耳根竟是觉得有些发烫,然而手已经收了回去。 李妈妈见状,自己将手朝着简秋的额头探去,开口道:“二少爷,二小姐的烧渐渐退下去了,方才大夫的药丸服下,又是一番的针灸,如今开始起效了。” “嗯。”简于睿心中只觉得复杂难言,终究是淡笑着吐出一个音节,深深看了简秋一眼:“你且好好歇息,我也不便久待,还要去同父亲告知一番,先离开了。” 简秋此刻的心神不如往日精力十足,而且她现在关心的是容痕。 能让自己的二哥简于睿带着进了自己的屋,替自己诊治,若是没有信任和足够时间的相处,按着简于睿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么,这个前世就有着通国勾搭南蛮边境蛮王的男子,到底为什么会接近简于睿? 容痕却是丝毫不在意此刻自己身上若有若无投注来的视线,只是取过了一旁的纸笔,一番的书写作罢,很是从容地将狼毫搁置在笔架之上,转身看向简秋,就连脸上的笑还是一如方才的不以为然:“这调理的方子在下已经详细记下了,这里,在下要为方才唐突闯入二小姐闺房之事作揖赔礼了。” 说罢,容痕果然是双手作揖朝着简秋就是深深行了一礼,而弯身垂下的眼底,闪过一抹类似坚冰的凌厉,心中对简秋已经有了一番计较。 再次抬首,容痕已经挎起了药箱子,随即转身快步朝着门外掀开帘布走了出去,出了门,却再次开口:“二公子,不是说大小姐也病下了么,在下看来,咱们可得快些去,毕竟这深更半夜还是不好请的来好大夫的。” 一听这话,春痕和李妈妈莫名就是对视了一眼,嘴角都有些抽了抽,本有些不屑,然而却是并未见过不过一颗丸药一番针灸就能让高热不下的人半个时辰之后就转醒,还是快速退热,至少简秋如今确实是意识清明的。 何况,这大夫,委实年纪轻轻,却医术造诣不浅。 简秋并没有丝毫的意外,容痕这个人的,在医术之上的天赋,前世她就深刻领略了,尤其是毒术。 那可真是一段令人难忘的记忆啊。 想到这,简秋的眼底慢慢凝起一抹晶亮,这个人亦正亦邪,或许,是个不错的盟友。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可疑 脑海之中不期然的就是想起了当初那一段惊心动魄的时光。 简秋微微垂下了眉眼,浓密如羽扇般的翦羽让人分毫不能捕捉到此刻那双清泠的眼瞳之中究竟氤氲了什么样的神色。 只有简秋知道,在那段时光之中,自己曾经丢过半条命,最后还是被简于睿救了回来。 前世她与容痕,可以说是敌对两方,水火各不相容,然而最开始的冲突发起,自然是归结于诸葛晏,这个前世自己一心一意,心心念念,在乎比自己生命还要看重的丈夫。 容痕和诸葛晏有仇,这一点毋庸置疑。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在隐约捕捉到逸王诸葛逸与自己那嫡姐简芯之间微妙的关系之后,简秋自然明白,就算诸葛逸与诸葛晏势不两立,然而掺杂了简芯,这种两方交织的怪异关系,她并不想轻易冒险。 同样,最初的首选对象诸葛逸,如今已然不是最佳的盟友了,倒是眼下,送了一个机会到自己的跟前。 只是,要说服容痕只怕也非易事。 “外头什么人?这个时辰怎么在二小姐的屋内鬼鬼祟祟的!” 李妈妈的一声凌厉,让简秋下一瞬抬起眼来,清泠的眼眸朝着屋外快速投去目光,果然看见那遮掩了屋门的帘布晃动的厉害。 李妈妈已经站起了身,几个大步就走到了帘布边上,一把掀开一边的帘布,却也知道不能让外头寒冷的夜风骤然刮进屋内,毕竟简秋的高烧好不容易才退了下去。 “是你?” 简秋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方,直到李妈妈再次出声的话带了几分疑惑,微微蹙眉,却是淡淡开口问道:“妈妈,外头站着的是谁?” 李妈妈深深看了一眼此刻抖着身子已经低下头站在屋门外的娇小身影,手里还端着冒着热气的热水,半侧过身子,看向简秋答道:“是书兰,要端着热水进屋的。” 书兰…… 简秋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转瞬就记起来了,这是那次的点秋院一夜换去众多小厮丫鬟之后,由简荣越亲自挑选,送进自己院子之中的丫鬟。 她记得,那夜之后,点秋院之中的人员分配安排,老祖宗孔氏唯恐担心自己年纪尚小,识人不清,便是将简荣越派发下来的一众仆人尽数招了去千福院,一一过了目,更是让方妈妈亲自带着众人到了点秋院,暗示传达了老祖宗孔氏大抵的人员分派。 对于这样的事,与简秋来说,再坏也绝对不会比之前的那批人要鬼怪到哪里去,出了那样的事,简荣越自然是万般的重视,老祖宗孔氏这样的谨慎在那时还是让简秋感到吃惊的,不过既然老祖宗孔氏都已经定了分派,她并不会去忤逆。 再说,亲信的人不要很多,同样,她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信赖众多的人,与她来说,简府真的不过是个暂住之地,并没有多少的感情,如今的点秋院不再是一年之前的点秋院了,尽管物是,然而人非。 至于这个书兰,在简秋的印象之中,倒算是深刻的,是她四个大丫鬟之中,填充原本已经被秘密处置的银华与画颜的,补入的另外一人唤作香芹。 这两人这些日子在点秋院算是安分,自己也并未从李妈妈的口中得知两人有什么怪异的举止。 想到这儿,简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脑海之中闪过一双灵动带着几分警惕的眼眸,不由深了眉眼,却是有些清浅地勾了勾唇:“妈妈,让她进来吧。” 虽然对于书兰进入小姐的闺房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只是李妈妈始终觉得这书兰方才有些不对劲,而如今简秋发话了,李妈妈没有想到什么头绪,只当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便吩咐道:“小姐唤你呢,进来吧。” 书兰有些吃惊,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却是快步地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李妈妈眼疾手快地将帘布放下,倒也是一丝寒风没有多余地吹刮进来。 简秋目光一直落在那处,看见一抹窈窕纤细的身姿微微低垂着脑袋闪了进来,手里确实端着木盆子,只是站在那儿停了脚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 “搁架子上吧。”简秋低低说着,听不出有什么不妥,不过语气之间带着几分虚弱,可见是高烧所致,身子显然十分的虚弱。 春痕一直在简秋的身边守着,时不时地探探简秋的额头,确认高烧是否又不安分的死灰复燃,不过看着简秋此刻面色不再异样的潮红,也是微微安心,朝着书兰也看了一眼,倒是收了眼,仍旧守着简秋。 李妈妈已经从书兰的手里接过了木盆子端放在架子上,方才看向简秋的时候,她知道,简秋要有话要对书兰说,此刻也就是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言。 屋子里显得莫名的沉寂,没有人开口,只有不时的炭火发出“噼啪”的声响,书兰低垂的眉眼几不可见地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咬着唇不敢轻易开口。 简秋看出来了少女越发不安的举措,微微一笑,声音还是柔和如春风一般和煦:“不必这么拘谨的,把头抬起来。” 书兰眼里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异样,照着简秋说的做了。 那是一张鹅蛋白净的面容,纤细的柳眉蜿蜒显得淑婉,让人觉得亲切,五官恰到好处,说不出多么的精致动人,倒也是让人生不出厌恶,甚至带了几分喜欢,尤其是那一双灵动的眼眸,让整个人的容貌显得灵动而不是乖顺。 倒也是个清秀可人的丫头,简秋在心中下了评断。 这是她头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书兰,同样,也是确定这一双眼睛真是很让人印象深刻。 是什么时候呢,对了,那日自己在书房还在研读兵书和医典,察觉窗外有人,倏然转眼就对上了这么一双灵动却带着几分警惕的眼眸。 简秋嘴角的笑加深了几分,却只是笑着说道:“你从前是在哪个院子服侍的?” 之所以这样问,简秋自然是明白,按照老祖宗孔氏的谨慎,绝不会让一个初进府的丫鬟成为自己的大丫鬟的。 “奴婢原先是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当差的,一直是奉茶伺候茶点的,进府有三年了。” 三年……不是家生子,简秋只是淡淡地看着书兰,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带着过于的审视。 书兰也是并没有察觉简秋是怀疑什么,只是心里始终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暗自提了提心神。 谁知道…… “好了,你下去吧,今夜也是折腾了大半夜,出去吩咐下,明日不必起早,多睡会儿吧。” 书兰顿时眼里泛起惊讶,就这样……让她出去了? “怎么了?”简秋看着书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倒是饶有兴致地再次开了口,却是在骤然有几分的昏沉袭来,微微抬首按了按太阳穴。 “没!奴婢这便下去了,二小姐好好歇息,二小姐吩咐的奴婢立刻便去知会下去。”说完,书兰赶紧福了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出去的时候到没有像福礼那样带着几分慌张,显得镇定了许多了。 一出房门,书兰明显松了口气,快步地赶紧离开了。 此刻屋内,春痕替简秋按抚着双额太阳穴,却是微微皱起眉来,低低说了一声:“怎么觉得今夜书兰有些奇怪。” 简秋已经微微闭上了眼养神,听到这话,却没有当即说些什么,然后心中已经划过一丝了然。 这时候流连急忙忙地撩帘走了进来,喘着粗气,再看见了简秋还是闭着双眼,顿时心下一急:“小姐怎么样了?” 李妈妈看了简秋一眼,始终没有睁眼的意思,只当简秋是困乏了,低声开口道:“大夫已经看过了,高热也退下去了,这会儿应该是无碍了,只是身子必定是虚弱了些。” 流连顿时松了一口气,转而又皱起眉:“方才我按着小姐说的先去了前院,找着了大老爷,大老爷听了之后,便让我不必担心,他会差人请大夫,让我往千福院去,到了千福院才知道,老夫人睡前服了养神丸睡沉过去了,方妈妈便跟着我要过来的,后来半途遇见二少爷,还有一个年轻大夫,还提起了大小姐也病下了,从大夫哪里知道了咱家小姐已经诊治过了,方妈妈便随着二少爷往芯华院去了。” 简秋闭着眼静静地听着,想到老祖宗孔氏竟然服了养神丸,要知道,这养神丸一颗都是千金难求,府上也就只有千福院有上五颗,一直都是宝贝的很,今日老祖宗孔氏居然服了。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今夜上元节庙会上的事已经传到了老祖宗孔氏的耳朵里去了,看样子一定发了不小的火呢,可惜自己是没能在场,错过了。 “我看你们要不一个去歇一会儿,这会儿离天亮还长。”李妈妈想了想开口。 春痕和流连对视一眼,正要说话,简秋慢慢睁开眼,却是看向流连:“今夜你奔波了一番,先去歇下,方才的一幕一定也吓着了,这里还有李妈妈和春痕。” 流连还要说些什么,却看见简秋那双清泠的眼之后,只是点了点头,最终默默出了屋。 李妈妈从窗外看去,掌了灯的院子显得有些亮堂,加之月光,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流连的身影显得有几分落寞,不由得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惊。 下一刻简秋的话却再次响起:“妈妈,这书兰的身世你都查清楚了么?” 李妈妈回过神,点了点头:“为了谨慎,书兰与香芹的身家背景都查过了,正如书兰所言,正是三年之前如的简府,一开始便是在老夫人院子当值的。” “家中都有谁,如今家境如何?” “书兰的家境并不宽裕,家中有一个赌鬼老父,还有一个小弟,书兰的娘身子并不好。” 简秋眯了眯眼,这样的身世可真是个极好的切入点呢,只是,这丫头是效力老祖宗孔氏呢,还是另有他人? 想到这,简秋骤然侧首,目光骤然就投注在了春痕的身上。 春痕顿时一怔,不明白自家小姐突然带着深思的眸光盯着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防不胜防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美男计 眼看着二少爷已经大步朝着大小姐的闺房走去,写月心里的鼓更是打得乒乓作响,忐忐忑忑。 这么一副心神不宁,容痕尽收眼底,也不多话,只是跟着简于睿往前走。 如此不太平的上元节一夜,有院众人彻夜难眠,有院众人安然入歇,迷离的月色也迷离了人心,一轮圆盘高悬夜空,孤傲而冷漠地俯视苍生。 到底是夜半发生的事,第二日天一亮,就有前院的小厮连着方妈妈亲自一道先是来了点秋院,嘘寒问暖了一番,再次传达了老祖宗孔氏的关切挂念之心,只是老祖宗孔氏显然昨日气得不轻,尽管服了药丸,终究窝了内火,倒是没有来。 简秋亲自见了方妈妈,到底是有了大夫的嘱托,不得离开内屋,方妈妈也就走走过场,当下也就离开了。 随后没有多久的功夫,杜氏自然是差着亲信姚妈妈前来,不过对于杜氏居然没有亲自来,简秋还是带着几分惊诧的,转而听到了李妈妈今日一早从芯华院听到的简芯也是病的不轻,便也就明白了。 这也算是某些人的因祸得福么,简秋心中划过一抹轻笑。 有了这一出,至少父亲简荣越也不好再过多地过问上元节之夜商街失仪之事。 尽管如此,一夜的繁华灯会之后,流言在一夜之间,犹如迅猛而来的野草,骤然播散。 几乎是半日的光景,京都的街坊小巷,茶点评书都是少不了昨夜上元节关于堂堂简府大少爷竟然初回京都,就当众踢死了平民,还殴打不再少数的民众,以致使民众乞丐不甘奋起,更甚至传出了简府大小姐如何如何险些惨遭乞丐侵犯,堪堪贞洁不保。 世人往往关注的便是风云人物,简芯的样貌早就是名声在外,简于磊的名头也算是声名远播,加上那夜的公然嚣张本就是实情,倒是将自己这位简二小姐的消息和简府二少爷、三少爷的装作是忽略了一般,并不关注了。 对于弱者,总会引起多数之人的同情,当然,这样的刻意突出,自然是少不了她的一番“苦心”! 简秋半倚着身子靠在床榻边上,目光静静地落在手上的书卷之上,一边听着今日李妈妈外出采办的时候,所得到了消息,顿时晃了晃眉眼,从书上移开目光,望了李妈妈一眼,笑了笑:“妈妈去过前院了么?” 李妈妈笑着低声说道:“方才回来路过的时候,就听见前院的正屋里头传出来不小的动静,院子里的小厮跪了一地,我便没有靠前,只是大老爷这次真是发了极大的火气,声音传了好远,我站在廊道之上,也听见了大老爷训斥大少爷的声音,那时候该是大少爷也在。” “怪不得父亲未来呢。”简秋状似明白地微微点了点头,清泠的眼眸之中仍旧是一派的平静,一手无意地在书卷之上来回挪动:“还有旁人么?” 李妈妈摇了摇头,知道简秋说的是什么:“大小姐一直待在芯华院,一步都没有出去过,就连二少爷也被禁了足,我一直悄悄守着听到了最后,不过倒是后来老夫人到了,这才回来。” 老祖宗孔氏后面去了? 简秋微微挑高了眉眼,眼底终于有了一丝不同的神彩,原本来说,老祖宗孔氏大可装作不知,简荣越自然会好好教训简于磊,只是孔氏却坐不住了,这自然不会是赶着去跟着教训孙子,那么自然是去救火的了。 前世的时候,简秋就知道,孔氏对于简于磊的喜爱要比之简于睿要多的多,虽然没有什么的明显,然而后来慢慢的就显现了出来,也是,简于磊毕竟是长孙,在孔氏的年纪,总是会偏疼长孙要多些,更何况,简于磊离府多年,然而每年都会想着法子给老祖宗捎礼物。 有了和自己的母亲杜氏之间不间断的联系,简于磊自然对于孔氏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简于磊不是蠢人,自然明白,简荣越出身便是礼仪之家,前身又是礼部尚书,对于尽孝做的自然是有板有眼,所以,在简府之中,若真是出了什么事,能够护住,并且有能力护住的除却孔氏不做他想。 简秋拢了拢发丝,因着垂首看书而垂落到肩头的发别至而后,总的来说,她并没有指望,就这么一次可以让简荣越对简于磊产生失望,不过是给简于磊一个回礼,谁让这位大哥真是不安分呢,上元节多好的日子,赏赏灯逛逛庙会,何其妙哉,偏偏总是犯贱的很,自然是以牙还牙。 当然,对于那日马车受惊,她自然也要好好给这位大哥一个更深刻的了解,他讨厌她,同样,她从来都是不屑他的。 这时候,春痕端着早膳进了屋:“小姐,可以用早膳了。” 简秋见是春痕,略微一顿:“流连人呢?”从今日到如今都还未见到她,按着往日,天一亮总会看见流连守着,不管当日流连值夜还是为值夜。 春痕想了想,摇了摇头:“今日到现在我都未曾见过流连,或许还未起。” 还未起? 简秋微微皱眉。 “小姐先用早膳,我去看看。”李妈妈一旁插了话。 春痕已经将饭菜摆放在了简秋床榻一边的小桌上,看向简秋,等着简秋示下。 简秋却显得有几分若有所思,似乎有什么是自己忽略的,沉思了片刻:“妈妈去吧,仔细着些。” 李妈妈应了声,便是退下了。 “你也先出去吧,我自己吃,不必在一旁陪着了。”简秋看向春痕,随即将手里的书搁置在床榻的一边。 春痕也就福了礼退了出去。 没有多时,李妈妈来禀了流连身子不适,染了风寒,同时也已经差了小厮赶紧去请大夫来看看。 听到这个消息,简秋眼底划过一丝深色,终究是饭菜吃了一半没有在继续,索性就后来让人撤了下去。 有了老祖宗孔氏的特许,加上简秋索性也是让李妈妈传了话下去,这些日子不见人,倒也算是落了个清静。 对于简秋来说,如今这确实已经是她的旧疾了,后来容痕倒是又来了一回,不过倒是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仔细探了脉,留下了方子,一点没有逗留直接离开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高热的退去之后,没有再出现面色潮红和异样,流连加之又是染了风寒,自然是不便服侍简秋,简秋也特许了好好歇息,不必劳累,前前后后,春痕倒是忙碌许多。 简秋不动声色一一看在眼里,她也并没有打算要让另外的两个丫鬟进她的内屋,倒也不曾从春痕的眼里看到除了该有的劳累之外的多余神色,也便静静地,整日除了看书,偶尔下棋,待在内屋也不觉无聊。 每日李妈妈时常便是采办回来,必定要到简秋内屋一回,偶尔会捎来公孙侯府的书信,至于是谁,简秋自然是心知肚明,虽不出府,外头的动静却不能不清楚。 很明显,关于简家大少爷还有简家大小姐的流言不过闹腾了三日,最后就销声匿迹了。 这样快的平息,简秋同样不会觉得有多么的意外,一国的左相,简荣越有这样的手段,当然或许还不止自己这位父亲出了力,某些人一定也是费了不少的功夫吧。 平静的日子很是安安分分地过去了将近半月,简秋才姗姗然从窝了十几日的闺房之中走了出来。 只是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窝书房去了。 春雨依旧连绵,早春一派青翠,简秋对于点秋院外头并没有丝毫的兴趣,她需要通透吸纳太多的东西,又是恢复了之前的三餐书房的日子,倒是今日开始简秋每日往千福院的晨昏定省没有在落下。 春痕家中的母亲身子不适,简秋已经许了半日的假,如今午膳过去已经一个半时辰,今日的膳食暂时由流连负责打点。 轻轻地将书房的门带上,流连退了出来,手里还端着檀木雕花文案盘子,上头摆放着精致的糕点,不过简秋只是让自己留下的茶盅,这不便将糕点重新端了出来。 转了身,流连抬头看了眼天色,牛毛大的雨还在飘散,并不大,索性踩着步子就迎着雨走了出去,朝小厨房去。 才走了几步,就听见有脚步声响起,此刻的点秋院往日并不会有人,流连感到好奇,目光朝着声源处看了过去。 点点的绵绵春雨散播之下,缓缓走来一道纤长挺拔的身影,一身锦绣,面如冠玉,色若桃花,一旁有小厮撑着油纸伞,正走进了点秋院。 流连看去的时候,只见那英俊的男子目光正朝着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之际,流连觉得有些晃神,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心中却是疑惑的,这个公子是谁?怎么这个时候还能出现在内宅的小姐院子之中? 简于磊步子放的很慢,面上的神色看不出表情,却是将原本的戾气都收敛的极好,半个月来,他已经适应了简府的生活,也知道了如何掩盖好自己的神色,不至于让自己身上军旅的肃杀之气过于流露。 此刻见一个丫鬟面露疑惑地望着自己,眼底含着一抹惊艳,目光多扫视了一眼,只见少女面容清秀可人,一双眼眸水灵灵含着神彩,倒是让简于磊没有产生太多的厌恶。 “这丫鬟叫什么?” 一旁举伞的小厮听见简于磊低声问话,低低回答:“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流连,当初和二小姐一道从尼姑庵回来的,感情极好。” 听到这,简于磊又是深深看了一眼流连,却是见流连有些愕然,那清秀的面容上含了几分绯红,简于磊不由地眯了眯眼,眼底划过一抹精光:“感情好是么,我倒要看看有多好呢……” 小厮正不解之间,却是简于磊已经一把接过了伞,抬步就朝着流连缓缓走了过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细雨空濛,洋洋洒洒之间犹如雾般迷蒙,零星零落在流连的乌黑如墨的发鬓之上。 不知怎么的,脚上莫名就像是定住了一般,一时之间,反倒是忘了此刻自己分明还是置身在蒙蒙的春雨绵细之中,一双灵动的眸子含着疑惑,亦或许多了几分自己不是很懂的神色,就那么打量着渐渐而来的英俊男子。 男子孑然一人,已经是丢下了小厮怔愣站立在细雨之中,举着油纸伞,看似悠闲而来,步子却是极快。 一身的华贵逼人,如一抹动人的景致骤然跳跃进自己的眼瞳之中,那眉、那眼、那唇、那抹笑,渐渐地近了。 恍然之间,流连只觉得自己的胸腔之中似乎浮动起的一样越发压制不住,面容一阵灼热,目光在触到那已经不再是隔着春雨显得几分朦胧的漆黑眼眸之后,有些无措地快速垂下了眉眼。 只是目光的移动,却落在了男子走动之间,带起摇曳的腰间玉佩,耳畔似乎都能听见那越发清脆的声响,还有自己似乎如麋鹿般胡撞的心跳。 这个公子到底是谁呢? 流连默默地在心底再次问出了这个疑问,却一时间竟然忘了此刻最应该做的便是当即开口询问,如今闯入的可是自家小姐的院子之中。 这样显得慌乱和错了手脚的囧态,简于磊一一收敛在那一双深邃幽深的眼眸之中,那暗夜般不动声色的眼,渐渐泛起一抹势在必得,脚步已经停在了流连的一步之外,正好将两人都掩藏在了那油纸伞下,不显得过分的轻佻举动,却也显得亲昵,维持在极好的尺度之间。 流连目光再转离简于磊的眼后,一直落在那无暇剔透的腰间环佩之下,此刻眼见着环佩已然静止,要是这样静的距离,流连一下子端着檀木雕花纹案盘子的手不由得就是猛地收紧,脸上越发觉得灼热。 “你这丫鬟倒是有意思,这春雨虽然绵细如牛毛,不过淋久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简于磊的声音如磁石低沉,带着几分轻缓的口气,让流连更是不敢抬头,就连出口的话都显得十分无措:“是……公子说的是,奴婢……” 这样的语无伦次,简于磊的眼底划过一抹扫兴,更添带了一分厌恶,只是话语仍旧如初次般动人心神,显得温雅:“你果然有意思,不问问我是谁?” “额……”流连一怔,下意识地抬了抬眼,却在触及到那双带着几分揶揄的眼瞳之后,赶紧便是垂下了眼眸,心中顿时一惊,竟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将这样重要之事忘了问,脸上的灼热不由的下去了许多,平缓了心跳,这次总算是问出了口:“奴婢敢问公子究竟是何人,此处是我家二小姐的院子之中,简府的后宅是女眷所住,外男轻易是不可入内的。” 简于磊深深看了流连一眼,对于这样一番总算不是失了常态的言语,眯了眯眼,却是低声笑了笑,目光又是一派的闲淡:“看样子我的记性倒是不错,回来的这些日子确实都未曾见过你,这样说,你明白我是谁了么?” 不明着说,却基本都说了,对于一个能在大家小姐身边担起一个大丫鬟的职分的丫鬟来说,这是必须该做到的灵辨。 流连只是在脑海之中快速转了一个来回,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顿时赶紧欠身行礼:“奴婢见过大少爷,请大少爷恕奴婢方才无礼。” 说来,流连原先便是被简秋一直留在院子中打点琐事,前段的时日外出也是一直带着李妈妈和春痕出去,几乎都没有出了院子的门,加之庙会之后,染了风寒,又是卧榻好些时日,这些天也堪堪才痊愈。 只是简秋一直便是窝在点秋院中,除却李妈妈每日的外出采办,就连春痕这半月来,也是今日简秋准的半日回家探亲才出了点秋院,这十几日来,点秋院显得十分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偏安一隅的很。 简于磊看着因为端着盘子福礼福的十分牵强的流连,也不说话。 没有大少爷的发话,流连只当是简于磊一定是有些生气了,当下自然是不敢起身放肆,虽然方才一开始的印象极好,实在是见识了不少杜氏的手段,还有简芯这样的伪善大小姐做派,在得知了简于磊的身份,对于这个杜氏的亲生子简于磊,流连终究心底下意识涌起的是忌惮,有些恐乌及屋的。 只是却在下一刻,流连手上骤然传来了握力,竟是被人一把扶直了身子,下一刻简于磊的声音传来:“这礼行的太久了,你不起来,我只好扶起来了。” 这样的话,让流连是不曾想到的,当下不由的抬起了眼眸,再次朝着简于磊看了过去。 “觉得奇怪么,也是,我常年在军中,对于家中这样的礼节并不是十分的通懂,军中也不曾这样的见外,你这丫鬟叫什么名字?” 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平和,流连一下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这样是完全不同于杜氏和简芯的,至少,此刻她丝毫察觉不到,却又是不同于温润的二少爷简于睿,眼前的大少爷此刻的神色显得有几分洒意和雅然,不似二少爷身上总带着浓重的书香之气。 触及到简于磊带着几分疑问的目光,流连再次对自己竟然冒失感到汗颜:“奴婢流连。” 听到这样的回答,让简于磊在下一刻就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这个流连,因为方才自己的似答非答,却能快速地猜到自己的身份,此其一可见其聪明;行礼不立即起身,一直等着他的允许,此其二可见其谨慎;对于自己明明带着几分别样的感触,却没有过于的亲近,此其三可见其守本分。 想到这,简于磊心中划过一抹了然,若是没有记错,这个流连一开始便是死去的那位公孙芳仪替简秋物色的丫鬟,果然是个不错的丫鬟,只不过,历来凡人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都说少女总怀春,尤其是这样有着清秀灵动样貌的佳人…… 仍旧是低沉带着和缓的笑声,简于磊显然心情十分不错:“流连,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便是前些日子也是因为风寒病下了吧,怎么今日又在这淋雨?” 听到简于磊这话,流连微微心惊,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看简于磊眼底没有带着审度,又有些猜不透。 简于磊倒是不甚在意地说道:“走吧,我捎你一程。” 流连有些不明白。 “你并没有伞,送你到屋檐之下。” 一句话,流连脸上现出几分异样的羞赧:“奴婢不碍事的,少爷应是来见二小姐的吧,奴婢这就去通报。” 只是正要离开,却是被简于磊一把握住了手:“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问你也是一样的,只是这些日子二妹一直都是闭门待在院子之中,谢绝一切见客,今日二妹去往千福院给老祖宗请早的时候,正好我不在,这来探望,今日看来,问你也是一样了。” 说着,竟是不容分说地拉着流连往前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由得拉进了几分,共乘一柄伞,流连只觉得脸上又是一阵的炙热。 待缓过神来,流连自己已经站在了小厨房的屋檐之下,顿时只觉得十分尴尬。 简于磊只是依旧挂着浅淡的笑:“里头有伞吧。” 流连意识到简于磊这话的意思,当即点了点头:“有的。” “既是如此,我便走了,对了,既然今日没有见到二妹,就不必禀了吧,不若按着二妹的性子,是要去我那院子坐上一坐的,还是在院子里好好休养为妥。” 话说到这,简于磊已经抬步折身往着点秋院的院门走去,走了几步,却是顿住了脚步,略回身道:“还是换身衣裳吧,春雨也是伤人的。” 小厮还是依旧站在原处,方才简于磊取伞离开的话分明是别有深意,自己自然是不能去打扰,如今见主子回来,赶紧就取了伞,依旧替简于磊遮着,两人亦步亦趋地渐渐远了身影。 流连犹自还是站在小厨房之外,知道俩抹身影消失在点秋院中,还未抬步,眉却是深深皱了起来,脸上就算不去触碰,流连也能觉得一定是红了一片,今日自己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屡次失态与人前,还是初次见面的大少爷。 转而,流连不由想到了方才简于磊的点点作为,心中有些狐疑,或许是自己多想了,毕竟二少爷也确实不同于大夫人和大小姐的,大少爷应该也是对自家小姐是好的吧,这还是今日第一个来探望的。 想到这,流连觉得自己心跳有快了几分。 春痕惊恐于竟然能在回点秋院的不远径道之上遇见简于磊,顿时心下一惊,想到也许自己方才回到自己家中不过短短半日的功夫,难道这大少爷就到了点秋院了,对于之前大少爷的初次相见,实在是糟糕至极的印象,这大少爷着实可怕。 不由的春痕的步子赶得极快地回了点秋院,正碰见流连从小厨房之中走了出来,春痕赶紧走上前去,有些焦急地问道:“方才大少爷来了咱们院子不曾?” 流连有些吃惊,见春痕包袱都不曾放下,知道正从自己的家中回来,却是在停顿的片刻之后,轻轻摇了摇头。 春痕见此,微微皱眉,难道是临时变了主意没有来点秋院,又看了一眼流连,见流连面容上平静,隐约还有几分高兴,若是大少爷真的来了,一定不会是这样的神色,当下也就信了,这才放下心来,寒暄了几句,朝着自己的丫鬟房走去。 只是流连看着春痕离开的背影,显得若有所思。 书房之中,熏香在袅袅升腾,简秋手里还握着的狼毫停驻不动,一滴浓黑的墨一下子低落在宣纸之下,晕染开一片的墨色,简秋目光落在窗外,最后深深地锁在流连的身影之上,清泠的眼眸划过一抹涟漪,终究错开了视线。 下一刻的提笔,纸上已经多了字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被人盯上 简秋的目光投注在那宣纸之上,眼瞳渐渐转深,眼见那浓黑的笔墨已然干涸,简秋唇畔勾起一抹弧度,下一刻已经一把抽离那宣纸,揉作一团,索性就丢弃在了一旁的炭火炉子之中。 渐渐泛起的星光点点跃然在铜炉之中,慢慢化作了烟灰,简秋低低叹了口气,已经缓缓复有坐了下去。 按着往日的早出采买,还有午后的外出,李妈妈踩着步子回了点秋院,途遇流连,见流连顾自出神,不由奇怪,一连换了两声,流连才反映过来。 尽管诧异,李妈妈还是交代了事情,让流连准备下去,毕竟,下一个月就是二小姐的十三岁生辰将至了。 问明白了简秋仍旧还是在书房之中,李妈妈当下直奔书房而来,开门走了进来,将往常每日一封的书信交到简秋的手中,便是静静立在一旁,等着简秋阅读完毕,之后的回信。 半盏茶的功夫,按着往日,简秋早就已经开始提笔回信了,李妈妈今日抬眼,却见自家小姐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凝色,仍旧还是落在手里的信笺之上,有些出乎意料,回眼却见炭火有些小了,想了想,便动了步子去理了理铜炉之中的炭火,顺带寻了一回熏香。 “妈妈,今日收到此时,子谦表哥可还有说了什么不曾?” 李妈妈正揭开雕花纹案熏香铜鼎炉的顶盖,听见简秋的问话,顿时停了手,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曾,仍旧还是往常一样,同一个小厮手里取的信。” 等了片刻,简秋没有再开口,李妈妈正要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简秋却是低声道:“此时没有口信,应该便是下回了。” 李妈妈想不想,到了嘴边的疑问暂时就咽了下去,左右按着小姐说的,下回该会有口信的吧,这才将抓了一把香粉洒进熏香铜炉之中,再仔细地盖盒上。 回身走到书案之前,李妈妈就见简秋已然是写好了信,已经折了样式。 李妈妈伸手出去接了过来,笑着说道:“小姐,再有几日,就是您的十三岁生辰了,前些日子您一直都是托着养病的由头,谢绝了一概之人的探访,按着大老爷和老夫人的意思,这回是要大办一场。” 对于李妈妈提到了此事,简秋面上便没有觉得惊奇,在今日窝在了点秋院长达半月之久的日子之后,初始见老祖宗孔氏的时候,孔氏当着她的面就已经提过了一回此事了。 对于这样的事情,与简秋来说,并没有半点的高兴可言,前世自己十三岁的生辰是怎么过的? 是了,不过是一碗的长寿面凑合就过去了,当时自己还有些吃惊于,那碗长寿面是出自杜氏亲手所做呢,可笑当时自己果然是太过单纯乃至根本就是愚昧,竟然生出了几分感动来,浑然忘却了三月之前,自己那嫡姐简芯的十三岁生辰又是如何的惊天动地,风光无限。 而今,自己不再是前世的顶着生母是个品行不点与府上奴仆苟合的骂名,区区的一个卑贱庶女。 如今的自己,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嫡女,深受圣眷不殆的公孙侯府的老太君所喜,是公孙侯府老太君的嫡亲外孙女。 现在凭空多出的要大办一场生辰宴席,又不是十五及笄,这样的隆重甚至亲口告知自己,无非就是给外祖母甄氏的面子,还是在为当初母亲公孙芳仪被冤枉屈死做补偿。 简芯的一场盛大十三生辰宴,如今自己同为嫡女,比之简芯,更是有一个公孙侯府的宠爱,如何能低调的过去。 想到这儿,简秋微微笑了笑:“今日老祖宗亲口又同我提了一回,这次是免不了大办了,算算日子,不过是两日之后的事了。” 李妈妈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一事,不由低声说道:“昨日按着小姐说的,奴婢悄悄去了一趟流彩阁,碰巧掌柜邹青出了远门,说是今日才能回来,今日奴婢又去了一回,见是见着掌柜邹青了,也从掌柜邹青那儿知晓,小姐原先所交代的物事已经完工,不过却要小姐亲自去取,旁人他是不会交出来的。” “哦?”简秋闻言挑起黛眉,眼底划过一抹流光:“比我料想要快了些时日,既然如此,明日我出趟府去。” 李妈妈已经将简秋所给书信贴身放置妥当,福了礼正打算退出去,不曾想简秋再次开口:“妈妈,这些日子来,流连可是不曾出过点秋院?” 不知道为何简秋突然问道此事,李妈妈仔细又是想了想,微蹙起眉:“小姐这样一说,确实如此,可是有事?” “今日大哥来了咱们点秋院,可是一番的仪表堂堂,流连初见大哥,竟是失仪了。” 这样的话,已经是带了话里有话了,李妈妈一下子就想到了流连方才的出神,如今流连已经是十六的年纪了,又是出落的清秀水灵,这难道…… 李妈妈心下咯噔:“小姐的意思,难道流连生了二心?” 简秋目光幽深,看不出情绪,声音却带了凝重:“如今过去半个多时辰了,流连都未曾来通报,我这大哥也是耍的一番好手段。” “小姐……”李妈妈瞪大了双眼,心中已经有了结论,可是看如今自家小姐的神情,并没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隐隐觉得应该还有余地,试探着开口:“小姐如今打算如何?” 简秋的眼底划过一抹浓重的异彩,已经起了身,径直走到了李妈妈的身边,示意附耳。 李妈妈微微躬身,简秋压低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了李妈妈的耳中:“为今之计,还有一个法子,可保万全,那便是……” 之后的声音越发低沉,此时此刻,此话只有两人才知。 …… 三月阳春嫩绿苏,连绵细雨正是时。 昨日的一日细雨蒙蒙,今日依旧还是绵延不断,早晨仍旧是免不了的千福院请安之礼,只是奇就奇在,简秋连着两日都不曾和杜氏与简芯相遇,这可真是让人感到惊奇的很呢。 简秋从千福院出来之后,自然是要告知了老祖宗孔氏今日要外出之事。 如意料中的,孔氏半点都没有询问出府的缘由便欣然同意,马车已经按着一早就吩咐好的候在了简府的大门之外。 不过是普通的样式,只是帘布之处的简字绣自然是少不了。 车夫眼见着简秋出来,行了礼,已经将踩椅摆放妥当,李妈妈搀着简秋先行上了马车,自己随后便是跟着上去。 马车朝着既定的方向,由着车夫的打马驱使,车轮轱辘声滚动在官道之上,一路之上。 一路上带起车帘晃动,简秋视线移动之间,总能看见窗外繁华的景象,商贩们并没有因为绵绵的细雨,反而是吆喝的十分卖力,就连来往的行人,众人都是乐道于手执油纸伞,信步在这繁华的商街之上,来往购置货物。 没有先前两次出府的不快,不再有惊马的事情发生,直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李妈妈心中暗暗提起的半颗心总算是放到了肚子里,却还是谨慎地下车之后观望了好一阵,这才扶着简秋下了马车。 谁知,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李妈妈眼见着搀着简秋已经下了马车,踩着步子只差一步就要迈入流彩阁的门槛进屋,突然之间就撞出一抹身影,直直就朝简秋的身上要倒过来。 李妈妈一下子就惊愕了,却还不忘赶紧拉了简秋一把,往边上靠,谁知道,那纤瘦的身影一下子反应过来是要栽倒在地,竟然一手极快地拉住了简秋天青色织锦斗篷的下摆,顺着就攀上了简秋的手,竟然愣是站住了身形,没有四脚朝天摔了出去。 而这样的一幕,一下子让李妈妈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正要出口叱喝的时候,却是简秋已经伸手摆了摆:“等会儿。” 李妈妈微微一怔,到底还是忍住了。 “好悬,好悬,这都是什么掌柜的,不卖便不卖,哪里还有这么赶人的道理!狗眼看人低么。” 清脆带着刻意的粗犷声响起,却显得不伦不类,简秋并没有因为陌生人的纠缠,甚至险些报废了一件衣服而徒然不悦,目光倒是饶有兴趣地落在这小乞丐的身上,方才自己看的没错的话,这小乞丐身手倒是出奇的灵敏。 一身的蓬乱,身上半点不见有钱的模样,居然敢进流彩阁,很有意思。 小乞丐慢慢站直了身,竟是比简秋高出了一些,这才放开了手,又是骂骂咧咧了一通,却渐渐将目光朝着简秋看了过去。 “多谢相……”谁知道,话才说了一半,小乞丐竟是顿住不说了,反倒眼里闪过惊讶,旋即是一派的欣喜,不由分说地又是一把拉住了简秋的手臂,笑着开口:“简二小姐,可算等到您出府了。” 这话倒是让简秋顿时上了心,更是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小乞丐。 一张瓜子脸上有着些许的脏污,方才话似乎是脱口而出,明显没有刻意的装作粗犷,杏眼小嘴,嫣然是个少女,看年纪,应该是十六七岁。 只是,简秋确定,不论是前世还是如今,她并不是认识这个小乞丐,这小乞丐的话说的真是耐人寻味的很,是谁盯上她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