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将归零》 正文 楔子 因为你们是被创造的,所以不论情况如何,你们都应为主人而生,为主人而死,这就是人偶的宿命。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题记 暗夜。幽深的小金属四方间。符咒刻在墙壁四周,布满了狭小的房间。奇形怪状的字符径自发出幽幽的绿光,只能让看清楚自己而已,并不散开。房间正中是一块巨大的冰凌,它的对面站着一个人,黑发黑风衣,还有一双在深夜里散发着妖魅气息的清亮的红眸子。 他后退一步,左手猛然拍在一个鲜红的大字符上,红色字符发出暗暗的红光。他口中喃喃念着些什么,接着红光忽然连成一个不太明显的圈,亮了,又灭了,突然那冰凌里似乎也有些反应,一个发着蓝白色冰魄光芒的东西开始亮起来,越来越耀眼,刹那间地上的字符猛地亮起来,先是外围,接着,沿着刚才那人拍的地方渐渐延伸出去,连成一个亮红色的五角星,与此同时冰凌里蓝白色的寒光的亮度也瞬间提升,激得那人向后踉跄退了几步,右手臂提起来遮挡那强烈的光芒。红光罩住了底部,蓝白色的强光一下子冲到了房顶,仿佛不满这间狭小的房间似的,一下子冲破了天花板射向天际,昏暗阴沉的天空显出一丝紊乱,冷冽的光打破了沉寂后又迅速退去,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似的。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原本是金属房间的地方现在只剩下残缺不全的、烧的焦黑的地板以及它所连着的一小部分墙,还有那个已经有些变形的大冰凌。尘雾遍地弥漫,惹得那人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时,那块冰块上出现了什么状况。先是一块突起的黑色玄冰开始一点点剥落,最后竟掉出一个精致漂亮的娃娃冰蓝色的及腰长发水蓝色的眼睛,一件白色和服上绑着浅蓝色的丝带。 那人眼疾手快,向上一跃一个空翻,左手一伸将它拿在手中。忽然向后急退,右手一撑墙,稳稳落地。 同时,那块晶莹的大冰块开始大块大块地往下掉,巨大的轰隆声不绝于耳。不一会儿,冰块被剥得只剩下薄薄一层,从里面走出一个玲珑的人形。走近了才发现,这人形是个女子,与那娃娃的外貌并无二致,只是大些,就像是人偶的放大版。 这女子走到那人跟前,张大她无神的大眼睛,漠然说道:“主人。”那人笑了,说:“既然你认我为主人,那我也该给你个名字。这样好了,你既是由冰修以本体,以雪塑身,合冰雪之精而拥有意识,那我叫你‘冰浏’如何?”冰浏微微颔首,道:“多谢主人赐名。” “噢,对了,刚才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昶。”昶又笑了,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还有,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地方,你暂且先住在那里,注意不要让别人知道,懂了吗?”昶的笑容收敛起来,严肃地问。 “是,主人。”冰浏不带丝毫感情地回答。 事前—— “真的是这样吗?” “嗯。” “注定了?”一个长着一头金色长卷发,身淡青色长裙的女子走了过来,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黑衣的男孩苦笑着反问,“大概,只能顺其自然的吧。” “顺其自然?你?”男孩身旁,一开始发问的黑发女孩带着质问的口气说道,“可你也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要不要找尼克斯帮忙?” “不用。”男孩立即回答,“这件事我暂时还不想牵连到她。阿特洛珀斯呢?” “哦,她呀,”黑发的女孩朝一个房间努了努嘴,“在整理东西呢。要叫她过来吗?” “还是不了。”男孩微微笑了笑,说:“那么,以后还得麻烦请你们帮忙了。” “知道了。你好自为之。”金发的女子回答。 “没问题吗?”黑发女孩问姐姐,“以他的身份,如果真像预示所言,那岂不是……”她欲言又止。 “的确。看来,这一切会如何发展,都只能看造化了。”金发女子忧愁地望向天空。 正文 第一章 夜玫瑰如其名,是开放在夜晚的美丽花朵;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夜玫瑰的悲哀? ——题记 白天。上午的明媚的阳光普照在外面的大地上,但远处却有一片阳光永远无法涉足的区域,那里终年阴暗,古老的墙壁上爬满了半青半黄灰不溜秋不知道名字的枯枝蔓藤,有一些屋子的外墙边缘总是湿乎乎的,好象要渗出水一样,永远散发着一股霉味,终年不散。再加上这座城堡的所处地十分偏僻,终日不见阳光的阴森环境使数以千计的蝙蝠——黑蝙蝠,红蝙蝠,还有许许多多叫也叫不出名字的翅膀上泛着金红色光泽的大小蝙蝠,全都聚在这些城堡周围生息繁衍,加上这座采用的哥特式与古欧式城堡建筑风格,和空气中时刻传播着的古老霉味,让这里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域,渐渐流传出许多传言,当地政府见那里杂草丛生,遍地荆棘,便想对那儿进行开发改造。无奈,古老诡异的传说与现代社会上的各种风言风语使政府对此束手无策。久而久之,这片地方从外面看去就是一片古老的废墟了。 但这古堡的内部并不是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死气沉沉。相反,城堡里面居住着许多人,只不过他们昼伏夜出,对于那些“正常居民”来说,自然是奇怪了些。特别是——当居住在城堡里的“人”是那种生物之后…… 一个人正走在前往城堡的路上,他是来觐见一个人的。说实话,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但只要一见到那个人清冷的目光,就会突然觉得好像一切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一样。不是一般的不见了,而是真真正正地消失了——一切生命以及事物都不复存在,只剩下高傲的他和性命岌岌可危——虽然只是感觉上的,但他的确如此感觉——的自己。 城堡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接近了。有点紧张。他想。 明明和他一样都同为“绝对者”,可为什么每次见到和自己在世界意义上是一对——他自己本人也这么认为——的人,会感到那样遥远的距离呢?难道是因为对方的力量与他正好相反吗?可他们之间不也曾经……他的思绪飘向远方。 话题回到眼前的这座城堡。现在这个人正在城堡大门附近的树林里的密道快步赶路,不一会儿就到了那人的宫殿。他化了装。 “你怎么来了?”异常好听的声音,但还是可以隐隐听出声音主人的不耐烦。 “哦,不高兴吗,夜玫瑰?”他笑了,金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真麻烦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可不记得。”对方直接了断地回答,连一句必要的客套话都不带,足见他对其的厌恶。 “别又跟上次一样啊。”那人笑着绕到夜玫瑰身后,“再来一次……如何?” “哼。”夜玫瑰冷哼一声,“如果让那群老家伙发现你居然在我这儿,那对谁都不好。” “我知道,可是,他们不会发现的,”那人笑道,“要知道,那个约定的力量还没完全消失,他们不会怀疑的。”一个人正走在前往城堡的路上,他是来觐见一个人的。说实话,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但只要一见到那个人清冷的目光,就会突然觉得好像一切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一样。不是一般的不见了,而是真真正正地消失了——一切生命以及事物都不复存在,只剩下高傲的他和性命岌岌可危——虽然只是感觉上的,但他的确如此感觉——的自己。 城堡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接近了。有点紧张。他想。 明明和他一样都同为“绝对者”,可为什么每次见到和自己在世界意义上是一对——他自己本人也这么认为——的人,会感到那样遥远的距离呢?难道是因为对方的力量与他正好相反吗?可他们之间不也曾经……他的思绪飘向远方。 话题回到眼前的这座城堡。现在这个人正在城堡大门附近的树林里的密道快步赶路,不一会儿就到了那人的宫殿。他化了装。 “你怎么来了?”异常好听的声音,但还是可以隐隐听出声音主人的不耐烦。 “哦,不高兴吗,夜玫瑰?”他笑了,金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真麻烦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可不记得。”对方直接了断地回答,连一句必要的客套话都不带,足见他对其的厌恶。 “别又跟上次一样啊。”那人笑着绕到夜玫瑰身后,“再来一次……如何?” “哼。”夜玫瑰冷哼一声,“如果让那群老家伙发现你居然在我这儿,那对谁都不好。” “我知道,可是,他们不会发现的,”那人笑道,“要知道,那个约定的力量还没完全消失,他们不会怀疑的。”一个人正走在前往城堡的路上,他是来觐见一个人的。说实话,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但只要一见到那个人清冷的目光,就会突然觉得好像一切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一样。不是一般的不见了,而是真真正正地消失了——一切生命以及事物都不复存在,只剩下高傲的他和性命岌岌可危——虽然只是感觉上的,但他的确如此感觉——的自己。 城堡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接近了。有点紧张。他想。 明明和他一样都同为“绝对者”,可为什么每次见到和自己在世界意义上是一对——他自己本人也这么认为——的人,会感到那样遥远的距离呢?难道是因为对方的力量与他正好相反吗?可他们之间不也曾经……他的思绪飘向远方。 话题回到眼前的这座城堡。现在这个人正在城堡大门附近的树林里的密道快步赶路,不一会儿就到了那人的宫殿。他化了装。 “你怎么来了?”异常好听的声音,但还是可以隐隐听出声音主人的不耐烦。 “哦,不高兴吗,夜玫瑰?”他笑了,金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真麻烦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可不记得。”对方直接了断地回答,连一句必要的客套话都不带,足见他对其的厌恶。 “别又跟上次一样啊。”那人笑着绕到夜玫瑰身后,“再来一次……如何?” “哼。”夜玫瑰冷哼一声,“如果让那群老家伙发现你居然在我这儿,那对谁都不好。” “我知道,可是,他们不会发现的,”那人笑道,“要知道,那个约定的力量还没完全消失,他们不会怀疑的。”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地挂着“绝对没问题”的表情。 “是吗?你就这么忍不住违背它?”他冷冷道,“我可没你这么轻松,那些人盯得紧,他们可不信什么契约。” 那人见夜玫瑰连家法都搬出来了,此时再坚持显然已不是明智之举,只好以退为进,道:“那依你吧。不过,你为什么不公布自己的那个身份呢?不是会方便很多吗?” 夜玫瑰忽然像是有些触动,但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冷声道:“那么,恕不远送。” 正文 第二章 一缕晨曦照在古堡入口,青石砖铺成的路面上反射出淡淡的金色光芒,茂盛浓密的大小灌木整齐地排列在两旁,从远处望去可以隐约地看到有不少衣着光鲜、神情沉稳庄重的人匆匆走进小道步入宫殿。这里是宫殿的另一个入口,完全没有那一边的荒凉气氛。没错,那一边为世人所熟识的古堡在结界的边缘,是阵术的符咒使它看上去变得残破不堪。而事实上,这儿就像是一个上世纪遗留下来并且现在仍兴旺不衰的小规模上流社会的交际场所一样,社会各界人士都在其中穿梭。但它又十分隐秘,虽然现在还是贵族阶级当道,其程度不亚于日后的中世纪景象。而在这个隐秘的社会中,领袖群伦的主角,便是两位力量、才干皆可称为一流的才子。他们来去无踪,身影诡谲莫测;力量与其影响皆属于吓死人不偿命的类型。可惜他们按现在的说法,是分别属于黑白两道的人。不过这似乎并不怎么重要;因为现在社会是属于贵族阶级与资产阶级平分天下的时刻,这两者免不了要被人搅到一处去。别以为贵族就一定高傲到不肯做些有背身份的事,事实上他们与盗贼做点儿什么勾当,也未必会有人站出来指责他。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两个人偏偏就是水火不相容,让人有时不禁要怀疑他们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因果纠缠,才会互相反目成如此这般。就像神魔生来为敌一样,他们不仅力量恰恰相反,连在这个社会中的名号也是相互对立,掌控光之力的人叫血蔷薇而掌控暗之力的人叫夜玫瑰。不过也有不少人也把夜玫瑰称为滴血的夜玫瑰。为什么名字会这么长?谁也不知道。可是据说那人的确很容易令人感到一种特殊的气质,不是在他玩交际手段时耍弄人用的,而是一种真正的、令人产生极易为他心碎和想要保护的感觉。并且据那些好事者所言,滴血的夜玫瑰和魔族、血族以及其他所有隶属黑暗的族群不仅关系密切,在他们那群人中有相当的地位,而且那群人把他尊为王上。而血蔷薇在光明的区域内也是如此。这样一来,一般许多小精怪或是一些修仙的人——这个社会是非人类族群的社会——或许会认为他们是神或魔。可据传言说,滴血的夜玫瑰申明过自己并非神魔,而血蔷薇倒是态度暧昧不明,以至于至今无人确定两人的确实身份。不过据某些好事的家伙推测,滴血的夜玫瑰似是血族的直系王族——这一推测曾引起惊涛骇浪般的轰动——但夜玫瑰本人似乎也并不加以反对,所以这个推测就一直保留下来,直到不久前,有人发现夜玫瑰就住在血族宫殿中,从而证实了那个推测起码是有一部分的确属实,也就是说,的确是血族的王族,但是否属于直系则不好加以评论。另外至于血蔷薇,则是在神界中如鱼得水,但具体情况究竟如何,我们在此也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十分清楚一点:那就是绝不要招惹他们。因为一旦触碰到了他们的底线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么到头来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一点,大家都很明白。 今天宫里的人真多。昶厌烦地想着,真想偷懒一次不去应酬,不过那帮元老们是不会答应的。真拿他们没办法。他烦躁地起身,穿戴好外出的装束。刚打开门,就见一个小厮跑过来跪在自己面前通报王上来了。好吧,昶心里想,同时暗暗叹了口气,示意小厮可以离开了。 一个身着黑金色华丽服饰的人缓缓走了过来,神态气度雍容高贵,显示出他的身份非同一般。身上帮着暗紫色蟒带,上面玄色的花纹在光线的照射下反映出金属的质感。它是王权的象征之一,而这位佩戴它的人,就是血族一族现任的王。 血族一族生来具有运用血契的力量,而且和它的名字一样,他们不仅能凭借血的力量来获取强大的能力,而且他们天生需要以血为食,才能更新自己体内的血和氮。陈旧的血是没有多少力量可言的,而且会使人变得老态龙钟,虽然他们跟人类比起来能活上人类年岁的许多倍,衰老程度也要减缓许多。可是自从出了吸血蝙蝠吸取人血过多而闹出的大乱子后,血族也被连带着遭了殃。其实人们通常所说的吸血鬼指的是从日后的美洲中产生的吸血蝙蝠,而血族则是另外一码事。可人类哪分得清这些?所以这个以血为名的族群就受到了一次大损伤,幸而伤及他们的只是普通的人类。在加上黑暗力量的庇护以及血族不容小觑的实力,总算还是撑得下来。可尽管如此,他们的力量还是有所缩减。特别是当血蔷薇得知此种情况后,又不知道会出何种下策来打击血族的势力呢。 “参见父王。”昶躬身行礼,“不知父王来此是为何事?” 这人摆了摆手,道:“想必你也知道血蔷薇有何种打算吧?” “是。”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 听到这话,昶抬眼定定地望着王,血色的眸子似乎是沉了下来;但下一秒钟,就又恢复了正常。 “没什么办法。”他低下头,轻声说道。声音很低,就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没有办法?!”虽然王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却还是隐隐露出一丝惊慌,怎么会这样?真要如此,那离血族灭族之日就不远了! “当真如此?”王按捺住心头的不安,加重语气问道。 “是。”昶再次回答,声音依旧很轻,“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儿臣就先告辞了,这次的聚会元老们要求我去很久了。”接下来便默不作声,而是站在一旁等待王的答复。 “好吧。”王无奈地说道,叹了口气,看来不能强求改变血族的未来了。本来还以为,能从这个跟别人不太一样的孩子身上找到办法,但现在他都这么回答自己,看来果真是天不佑吾族,只能等待灭亡之日降临了。他不禁从心底泛起一丝惆怅。 “不是亡族。”昶忽然在门口站定,背着他镇静地说,口气里带着一股威严的气势。王听了不由一惊,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只是王族这次想必是要有大浩劫了。还是早点做好准备吧。在黑暗失去控制之前,我会尽量请克罗索帮忙把《末日圣书》保管好,等到适合的时候再下放人界。”说罢,昶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王被震惊到不能思考。 克罗索……昶,你是谁? 正文 第三章 “是,主上。”我应主上的命令上前,等待他开口。我的速度一向很快,动作利落。这是我一贯的作风,因为我最讨厌那种吊儿郎当的态度,娘娘腔到让我胃里直泛酸。我一向处事严谨,这也是主上得以赏识我的原因之一。此时我正身处在主上的大殿中,随时准备去消灭那些为光明与人类所不容的异类。我从没有问过为什么,因为除去这些家伙才是猎魔人的职则。至于原因,也只会是正义的。因为这是神——也就是主上那些人——才知晓的秘密。 “关于这次的围剿计划现在是只欠东风了,你也准备好了吧?”虽说措辞很客气,但语气里包含着的情绪让人感到与其说是请求,好不如说是命令。 “是,主上。”我第二次答道,身子向前微微鞠了一躬,“但听主上下令。” “很好。”主上语气中的气势减弱了些,但依旧很严肃,“去吧,该行动了。” “遵命。”我恭敬地退下。走出偏门时,突然见一抹黑色的身影。我不禁愣了一下,因为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背影。 紧接着我发现了他的去向——竟然是去主上的宫殿!我大为惊讶,悄悄跟了过去。可他突然刹车,我来不及躲藏,便远远地站定。用冷冷的眼神望着他。 “你是谁?”很好听的声音,带着清软阴柔的感觉,跟主上富有阳刚之气的声音正好相反,可那语气分明在提醒我,他是个男人。 “这是我才该问你的问题,你是谁?”我防备地盯着他,身子微微后倾提起手杖做出防御的姿势。同时我的双眼打量着他:匀称的体态,柔韧的四肢,从身高和声音判断应该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可是他的语气让我觉得他的实际年龄远远不止这么点。整个身子裹在黑色的纱袍里,头上戴着黑纱巾边的帽子,脸上好像还裹着一层布,因为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脸,连眼睛也不太清楚——我的视力一向很好。总之,对于来历不明的人,还是小心为妙。 “你不必知道。”他几乎毫无情感地跟我说了这句话,接着,好像对我不怎么在意似的,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我大喝一声,纵身追去,手杖在同时刺出,却被他轻巧地一跃,就这么轻描淡写地避开了。我心里暗暗吃惊,能躲开我的攻击的人可不容易,而他这么容易就能避开……他绝对不简单! “用不着这么吃惊。”他淡淡地说,“跟我比起来,能还差得远呢。”说完,他当着我的面走到一根立柱后,伸出右手画了一个诡异的图案,随即轻轻一扣,紧接着一掌拍了出去,正打在柱子阴影的最深处。我疑惑不解地看着这一切,但下一刻我就只能震惊了,因为连我也从不知道宫殿里竟然会有这个东西。 我看到墙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几簇灰尘被震落,一扇隐藏着的门此时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打开了,其中一幅浮雕画的边幅处弹开,中间部分缓缓上升,墙壁之间摩擦发出“咔咔”的声响,只一会儿就出现了一个宽约2.5米、高约3米的大门。浮雕下部消失了,里面看上去黑洞洞的,有点阴森。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同时心里对这个男孩感到好奇: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来不及让我作过多考虑,他一闪身就要往门里去。我大惊,嗓子里干燥得喊都喊不出声了。但他又忽然收住脚步,对我说道:“别跟过来,这是为你好。”便转身步入门内离去了。 一丝冷汗这才从我脸上滑下,莫名的恐惧从我心底慢慢升起,瞬间弥漫到全身。 他要做什么? “哦~~~?今天怎么有兴致到我这里来了?”王座上的人笑了,走近这位刚从密道中进来的人,故意以一种奚落中夹杂着调侃的语气问。 “少跟我来这套。”夜玫瑰冷冷地说,一转身迎上对方得意的目光,“用不着笑我,你自己不也一样。” 听了这话,任谁都会觉得难堪,更何况是身为万人之上的他。可他也不恼,笑道:“好啦,我知道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什么事?”说着脸上的表情就像退潮一样骤然恢复了平静,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问他。 夜玫瑰背着他说:“你是知道我来做什么的。还是别那么做,这样对你我都不好。” “为什么不要?嗯?还是因为平衡的关系?”对方从垂下的睫毛后面望着夜玫瑰,语气很淡却很坚定地说道,“那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打算吧,我意已决,不会再变了。” 夜玫瑰听了眉头一挑,沉声问道:“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 “那到时候就别怪我不留情面!”夜玫瑰的声音冷得快冻成冰了,“那时要是让黑暗崩溃的话,我就算拼上一个花之轮回的时间也要复仇!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你真打定主意不放手,就别怪我到那时候心狠手辣!”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那人被夜玫瑰噎得半晌没了回音,最终缓缓说道:“随你怎么想。你应该知道,光与暗永远是不可能相处融洽的。” “你也应该知道,光与暗原本就是双生子。”夜玫瑰转回身来定定地正视着他的眼睛,却又漠然道:“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定,我也就不再阻止你了。”他顿了顿又道:“多说无益。不过你要记住,”夜玫瑰的声音霎时间充满了冷酷,“我会把你的人全都杀的干干净净,别怪我没提醒你!告辞!”说罢,周身突然爆出一团黑雾,而他自己本身也就随着雾气的退散而消失在一片空气中。 用不着这么恨吧?虚靠在王座上的人苦笑着想。 正文 第四章 古堡内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一个个来自社会各个领域的漂亮人物,红光满面,笑脸相迎。真当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繁荣景象。 “哈,王兄近来可安好?”一个略微显胖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认出了血族的王,挤到身边跟他乐呵呵德问道,“我记得今天你的孩子也会出席吧?个个都是可塑之才啊。” “托您的福,还算应付的过去。”血族的王此时却没心程同他说笑,他心里还想着白天的事。也对,身为一族之王,得知亡族这种令人震惊的未来,自然都会变得忧心忡忡。而他也真的很负责,所以就更乐不起来了。 “怎么,心情不好?”那男人看着他的脸色揣测道,“难不成又是因为上次无缘无故被人类攻击的事烦心啊?放心,不是已经过去了嘛。”说着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你的心吧,还能有什么事?” “……也对。”王惨淡地笑了笑,“希望借你的吉言,昆廷。” 昆廷看了他一眼,没说下去。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悄悄捅了下王,乐颠颠地急步上前问道:“怎么,昶你终于肯出席了!——有什么事吗?”后面一句话是低声在昶的耳旁问的。 昶淡淡地回答道:“没什么。”同时侧身向王行礼:“儿臣见过父王。”礼毕即侧立在两人身旁,一双冷漠的大眼睛不带任何情感地望向四周,似是在观察着什么。 “来了。”昶低低地说了句,声音冰冷到接近残酷。眼睛死死盯着一个正绕到他们跟前的人,悄悄向后退了半步。他的声音使昆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想,又有谁要倒霉了。 只见一个长着满头及腰金色长发的人走了过来,微笑着向王问好:“雷蒙,这段日子过得还不错吧?” 雷蒙心中腾地升起一团怒火,本想发作,可一联想到后果而且昶也在一旁暗示,最终还是笑了笑回应道:“还对付得过去。” “用不着装笑脸。”那人瞄了眼雷蒙,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你很想打败我。毕竟是我决定要灭你们一族的。恨我也随你们,不过你们应该知道,什么事情的发展都有它的起因。我做出这个决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结果。”他停了停又道:“至于为什么,你们两个不用知道,我也不是意气用事,劝我也没用。”语气相当镇静,显得平淡而从容。 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气得雷蒙差点心脏病发作。他想,你报仇,就非得把我们一族都给灭了?还居然说得出口!我就不信夜玫瑰大人都治不了你!他这么想着,脸上自然就显着不悦。另外三人见了,便都装作没看见,只是各自东张西望。可接下来的一件事,他们就不能再装作无知了——起码昶是这样。 一只翅膀闪着深色亮蓝光斑的黑色蝙蝠拍打着双翼飞了进来,似乎很忌讳那人似的绕开了他,轻巧地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落到昶的肩上。昶一愣,随即偏了偏头,解开小蝙蝠脚上的银色丝带,取下一卷暗黑色的纸张。小蝙蝠还一副挺开心的样子,把小脑袋凑到昶的脖子边,用它颈上的白色长绒毛摩挲着他。昶却并不理会,匆匆展开信件大致浏览了下内容,便咬紧牙关,皱起他秀气的眉毛,叫人几乎能听见他发怒时牙缝里挤出来的咝咝声。 一时间昆廷和雷蒙都没敢插话。但他们心里明白,能让这个笑面虎生气生成这样,铁定是有什么大事件了。他们各自对望了一眼,暗自担忧。 但此时昆廷却发现昶以近乎闪电般的速度在那只蝙蝠的另一只脚上系了一个什么小玩意儿,紧接着那只小蝙蝠忽得就不见了踪影。同时他还发觉,那张被昶紧紧捏在手中的信纸也仿佛在流动似的旋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在旋转的同时被不知是从哪儿冒出的几簇黑色火焰给吞噬了。昆廷心中正暗自吃惊,却听昶朗声说道:“父王,儿臣临时有事,恕不奉陪了。”雷蒙听此,知道必定有什么重大变动,也就看似漫不经心地答道:“你退下吧,处理好了再回来。” “遵命,儿臣告退。”昶眼波一动,匆匆离去。 “主人。”冰浏问道,“怎么了?” 昶疲惫地笑了笑,没吱声。许久,才低沉着声回答;“请你帮我作件事,行吗?” 冰浏直直地望着昶疲倦的侧影,平淡地说:“冰浏只听主人调遣,这是冰浏的本分。” “那多谢了。”昶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扬起,道:“你设个阵,到中心去设。把这东西带上,”他从腰间掏出一块黑糊糊的牌子,“阵的边缘部分由我负责,设好之后它的稳定就全靠你了。”他说着,突然凄凉地一笑,“我知道这有些难为你。但我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这样吧。”他又靠在沙发上,抬起左手望着手后的天花板。 冰浏上前接了牌子,退下了。她转过身向外走去,没两步又停下,问道:“马上就设?” 手放了下来。昶闭上双眼,似是瞑目想了会儿,缓缓道:“不用,再隔几天吧。那件事,我还是再观望一下好了。用不着这么着急。” “是,主人。”冰浏略一颔首,缓缓退了出去。 正文 第五章 “咚,咚咚。”敲门声在寂静的房间中响起。 “请进。”昶转过身回道。 门被旋开了,露出的是昆廷笑眯眯的圆脸:“我可以跟你谈些事吗?” “进来说吧。”昶已经在泡咖啡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只加牛奶?” “还是昶最了解我啊。” “少贫了你。”昶笑了。 “找我什么事?”昶坐定后,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昆廷的脸立马变色了。 昶只觉得好笑:“你怎么了?一下子严肃得过分。” 昆廷却并不放松,只是降低了声调,半问半述试探地问昶:“想必你也知道,第九市区的惨案吧?” 昶伸向茶杯的手略停了停,“你是说第二区?我这几天不怎么走动,不清楚。怎么回事?” 昆廷叹了口气,道:“第二区原是我们血族的小部队集聚地,这点我不说你也知道。本来这事还是很机密的,除了我们王族、几个元老以外,也就几位高层人员知道。这次出了这种事,说实话,连我跟你父王都没料到。 “而且,出事后在黑暗界的社会上影响很大。由于遇害人中也有我们血族的王族成员,所以有些人甚至猜疑这是不是有人泄密。 “当然我很想否认这一点,但现在仍旧没有足够的证据足以驳倒它。而且,就现在收集的情报来看,似乎结论更偏向舆论一方。并且,我们还查到血蔷薇这次是派了新手在执行任务。” “然后呢?”昶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头枕在手背上优雅而略微慵懒地看着昆廷。 “这就是整个问题的症结所在了。”昆廷又沉沉叹了口气,继续道:“血蔷薇这次的保密工作似乎做得相当好,我们的人到现在也只能打听出那人叫做白银,其余一概不知。线索就此中断了。” “没法继续追查?” “是的。” “那么——你希望我做什么?”昶的语气不再是那么散漫了。 “帮我追查!平下这奇耻大辱!”昆廷目光炯炯地望着昶道。“我也闻言过你的实力。我相信你!” 昶突然笑了:“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是滴血的夜玫瑰。” 昆廷望着他,镇定而自信地说:“我知道。可你很特殊。你能办到的。我清楚。” “那好吧。”昶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壁炉旁,斜望向昆廷:“我会尽力而为。但会不会成功,我可不敢保证。” “不胜感谢。” “不必。我不远送了。” “再见。”昆廷一躬身,离开了房间。 昶的目光追随出去很远。 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眼神……很蒙眬。 他很想知道——这一切,是不是早就注定好的? 戏剧,就要开幕了。 尽管,演员还没有到齐。 “结果呢?”雷蒙焦急地问。 昆廷苦笑着说;“他说他会尽力而为。说实话,我这次真的拿命在赌了。”他吐了吐舌,摊手道;“话说回来,他真有那个能力?” “是的……吧。”雷蒙迟疑着回答,旋即追问了句:“怎么,你害怕了?” “谁害怕了!”昆廷立即红了脸顶回一句,接着又问:“你还没跟我说过昶在身份上有什么不同呢。” “啊?这……你还是别问了吧。”雷蒙语气明显更犹豫了,在那里吞吞吐吐不想说。 “哎呀还顾忌什么呀!”昆廷不高兴了,无意间任性的老毛病又开始犯了,“而且,我也是知道分寸的,又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又不是说三道四的人。”他还引诱雷蒙说道:“难道你就不想我心里更有点底吗?”说罢还以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雷蒙,让他不好意思推脱。 这一招果然奏效,雷蒙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谁叫他们是兄弟呢?而且,雷蒙小时候大兄病故,父母在悲痛之中生出了昆廷,无不对他关爱备至,况且家中最小的六弟又在出生后不久不知何故薨忘,从那以后昆廷这个第五个孩子就一直最受全家人的宠爱。雷蒙兄弟四人,长成的仅有自己和他两人,自然也就对他特别关照。何况三妹四妹也一直都惯着他……想到这儿,雷蒙沉下心来,一咬牙问昆廷:“你当真不会告诉任何人?” 昆廷见他问得严肃,也就摆正了态度,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那你过来。”王此时语气变得十分庄重,“其实,昶他是……” “真有这事?!”昆廷又一次跳起来,又马上自知失态端坐了回去,压低声音问:“那昶自己知不知道?” “应该是知道的。”雷蒙说、“他的消息网比上院的灵敏度还高……” “这真奇了!”昆廷搓着手在殿里踱来踱去,“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你说说,这种情况本来有可能吗?” 王无奈地笑着回答:“照理是不可能。可他的确是。” “所以说啊!”昆廷越说越兴奋,“我敢跟你打赌,这种情况绝对是头一遭,血族之前不可能有先例。” “别那么激动行不行?”王皱了皱眉,显然是对昆廷的表现很不满。 “啊啊?噢!”昆廷起先有些奇怪,立即恍然大悟,一个劲儿地赔罪:“抱歉抱歉……不过要不要跟昶明说啊?”一下子转开了话题。 王沉吟了半响,最终还是说道:“不必了。我们暂时还是不要去挑明比较好。” “遵命!”昆廷笑嘻嘻地说着离开了。 正文 第六章 蝙蝠。又一只蝙蝠。那么多染血的影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知道我又做梦了——自从十六年前起,我成为猎魔人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梦就隔三差五地跑来找我,直到我都把他烂熟于心了还不罢休。不过我今天心情不好,实在不想,也无法忍受它,嘶吼一声:“统统给我消失!” 原本我以为它和往常一样乖乖地戛然而止。但这次却不是这样,它仿佛失控了似的依旧演个不停。而且,那些蝙蝠飞舞的样子越来越繁复,变得杂乱无章,我周围吱吱的叫声越来越高,直到最后变得尖利而使人心烦意乱。我望着这些景象,努力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使它们停下来,然而却一无所获。好吧,我想,或许下一个场景能帮我找回平衡。可是——下一个场景是什么!我的思绪那么乱,根本无从找起。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中飘忽了一下下,就一下下……可是马上,我就觉察到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极静。就像一个疲倦的婴儿蜷缩在温暖的怀抱里。我愣了一下,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比喻?难道是因为九岁时离家前的经历?我哑然失笑。 那次的血腥场面,我实在不想经历第二回。尽管在集训时,教官的严肃让跟我一起接受训练的同伴叫苦不迭,可对我而言,已是相当仁慈了。 至今我仍不懂他在如同炼狱的家,不,那不是家,它只是一个被烈火焚烧的屋子,是他缔造的人间炼狱——中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抬眼望去,又见到了那个少年。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跟我有什么特殊联系,在这个梦境中他总是在反复出现。这个梦境就像是一场戏,它总是给我看很多,却不让我参与其中。 突然地,那个少年的身影和那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我猛然一惊,定睛细看,眼前还是那个少年,他的脸上汗水泠泠,喘着粗气,睁着他那双清澈亮丽的红宝石眸子。 很有意思的男孩儿。我每当看到这儿总是禁不住要这么想。 渐渐地我看得有些乏了,眼前昏昏沉沉就变暗了。 一只蝙蝠翩然飞入一扇铁黑色的暗窗。这扇窗很小,似乎是专门为了这些蝙蝠设计的。这时周围的灯都灭了,谁也没看见它。暗窗内部,这座古堡的走廊也显得相当幽暗,只有散乱的月光从外面斜射而入。 笔直一百步,侧身向右转又一百步,左拐一百步,再向后院飞两百步,最后转到冬青丛后飞五十步到达。 听到有东西撞击玻璃的声音,昶转过头去一望,发现了送信的蝙蝠,微微一笑将窗开了。蝙蝠轻巧地飞进来,亲昵地在昶身边飞来飞去。昶温和地拍了拍蝙蝠毛茸茸的小脑袋,兴奋得小家伙“嗷”地一声轻叫,凌空作了个后翻飞,引得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玩够了吧?”昶一边解开蝙蝠脚踝处的细线一边对它说,好像它是他的朋友似的:“先休息会儿再回去吧。飞了这么久也够你累的。”蝙蝠听了,乖巧地点了点浅棕色的头,用嘴轻轻拱着昶的手。 “好了别闹了。”昶大致浏览了一遍送来的东西,起身离开房间。“不许乱跑哦。”说着,“咯嚓”一声响,灯已经关上了。 蝙蝠倒吊在天花板上,望着房门被主人轻柔地一点点碰上。 “父王。”昶弯身行礼,“结果出来了。” “情况如何?”雷蒙不由眼睛一亮,急匆匆地问道。 “在这儿。”昶双手奉上那叠刚寄来的资料。 王神情严肃地接过那薄薄的五张纸,仿佛那是千钧重的炸药。他掀开一看,不由一惊:这次他们的对手,竟然是被誉为旷世奇才的第一猎魔人?! 猎魔人这个词他并不陌生,这个名词早在黑暗兴起的那一刻起便诞生了。这么多年来,除去的人也确实数量庞大,据说是被血蔷薇集中训练的结果。元老院的长老们也常对此感到颇伤脑筋,但也没有人提出真正有效的解决办法。如何应对猎魔人一直是他们的心腹大患。而如今又蹦出一个猎魔人中的旷世奇才——这不等于要他们的命吗?王无计可施,转而向昶问道:“依你之见,应怎样应对?” 昶不紧不慢地说:“儿臣想,自是要先观察对方动作,探明其动向方法,才能以静制动,后发制人。而现今我们只是对对方对外的身份有所知晓,这显然远远不够。以我个人的看法,应当先去派人了解对方的一举一动才是。” 照理说,昶是王的孩子,在未继承王位前都应以君臣之礼相待,他的这番话虽说不上“犯上”,可什么“这显然远远不够”,“才是”说出去终究显得有些欠妥当,不太符合此道。但昶却毫无顾忌地说出,实在称着奇怪。而王也似乎因此事难以处置并不加以制止,反而问道:“那按你的看法,该派谁去做这次的任务?” 昶沉吟片刻,最终还是说道:“儿臣斗胆推当此任。” “你?”雷蒙随口反问了一句,对于昶的能力他从不持怀疑态度,可这次毕竟危险重重,作为长辈,总是要担心的。“你确定你不会出事吗?” 昶突然凄然一笑:“就算失败,也只不过一死而已。” 雷蒙就那么久久地凝望着他,仿佛魂魄都早已彻底飞散了,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沉闷地说道: “你去吧,我不拦着你。” “儿臣告退。”窗外泛起的微光射入走廊,在初升的太阳的光芒里,依稀可见一个渐渐远去的身影。 正文 第七章 很久没见阳光了。昶抬起头望着悬挂在天幕上的那轮太阳想。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沐浴在温暖的日光里了?多年的黑暗环境把他无形地囚禁在古堡里,每个礼拜都在练习杀人术与伪装术,一开始,他真的很怀疑地狱里有没有像这样的冷酷。 不过这段时间倒是放松了些。昶想。其实也多亏了以前的训练,不然自己不可能就这么公然站在大街上却没有成为被众人瞩目的对象。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在心底偷笑了下,想起刚出来时,看见一个手持手杖穿黑色长风衣的银发男人,头发长可及地,很拉风地走在街上。估计那男人应该很帅,不然路过他身边的女人不会个个都红透了脸。只可惜自己一直在他身后,没看见他到底长什么样。现在想起来,似乎是有些遗憾呢。 昶打断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抿嘴一笑,加快了步程。 这次的任务的首要步骤是混入教会,在教徒与其他来访人员中寻找那个被叫做白银的猎魔人——当然,不能被其他人察觉。如果来的是神,那就更该小心行事,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前面就是教堂了。昶深吸一口气缓缓吁出。拼了!他想。 迈着步子踏上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昶在上面行走时居然没发出什么声响。他走入一条穿堂的走廊,脚下的黑色大理石变成了五彩斑斓的云石。不惜工本的装修,五色俱全的装饰,才是所谓的漂亮。昶边走边想,神会光顾这里才怪…… 还想着,昶已来到教堂内院中部的一个宽敞的地方,当然是在室内。这里通向三处礼拜室。昶微微一笑,走向左手边第一间。 这里采光不怎么好,整条过道显得有些阴暗。不过出口处却是因为尽头大厅里水晶吊灯的光线而显得有些刺眼。昶不在意,快步走入内厅,不觉轻笑了一声。 “哦哦,是你啊!”一个身材高大、长着一张国字脸的老男人看到昶,目露惊喜之色,走近了凑到他跟前亲热地同昶握着手道:“好久不见,真是好久不见!你这么久都没通个信,我们都以为你把我们给忘了呢!”同时打量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昶,“你怎么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嘛!倒是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昶笑着回了一句。现在的他相貌身材都极为平常,只是一双眼睛显得大而有神。“跟您说过了,我很忙的,也只有这段日子比较闲。” “哈,哈,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老人略微尴尬地笑了笑,岔开话道:“要随便走走吗?”这一下倒是遂了昶的心意,他顺水推舟道了声谢,临走还问了句:“最近教会里有没有加入一个叫白银的人?” 老男人有些奇怪,顺口答道:“有啊,现在就在一号礼拜室。怎么了吗?” 昶无所谓似的回答:“没什么,最近邻居老喊家里闹鬼。听说有个叫白银的人好像能帮上点忙,随口问问罢了。待会儿见,鲁兹主教。” “嗯好,祝你愉快。”鲁兹主教回道,完全没有注意到转身离去的昶眼底的那一抹嘲讽似的笑意。 “请问哪一位是白银?”昶掀开门帘礼貌地问道。 人群发出了嗡嗡声。一旁的主教咳嗽了声,示意人们保持安静。接着他转向昶询问道:“你找白银先生什么事,伊诺?”当然,所谓伊诺,自然就是昶在教会中的假名了。 昶不动声色地答道:“有点事,想请白银先生帮忙。” “什么事?”教坛左边,白银闪了过来,冷静地问道。 昶一见白银,有点怔。他只觉得这人似乎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他这么想着,口里倒没停住,回答说:“我有个邻居直喊家里闹鬼,现在天一黑就往我家跑。说句实话,这没什么嫌不嫌弃的,只是老这样怕不是长久之计。正好听说白银先生您是位一流猎魔人,因此想劳神帮我和邻居一次。不知可不可行?” 白银还是刚才的口气,脸上波澜丝毫未起,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明白,帮一般人做事的话就算赚外快,我也是要酬金的。” “哈!”听到这儿,一旁的主教插话了,“白银先生您尽管放心,伊诺成天在外头接大单子,就缺时间不缺钱!” “是吗?”白银一挑眉,湛蓝的眼睛瞄了眼主教又转回来盯着昶,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昶这次没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趁刚才那个当口,他打量了次白银:深邃苍茫如碧海之色的双眼,白皙得吹弹可破的肌肤,红润的血色从唇下透出而略显粉色的晶莹饱满的双唇,银色的及地长发看似随意地披散在地上,修长的秀眉带着点硬朗的感觉。那一袭纯黑的长风衣也很好地勾勒出了他的身材,若不是他说话时的语气与他威严的神态,估计没几个人会把他当成男人。 “什么情况?”白银的问题唤回了昶的思绪。昶笑了笑,道:“具体我也不怎么清楚,毕竟闹鬼的是他家不是我家。不过应该闹得挺凶的,不然他这么个大胆的人也不至于吓成那个样子。” “哦~~?那我倒要领教领教了。白银干脆道:“我时间也不多,一句话,礼拜三下午,要不就办,不就算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很淡然,好像这事跟他没多大关系似的。 昶爽朗地笑了:“成,我这周休假。说定了,礼拜三我会亲自带人请您光临,还望您不要见笑。” “那好,就这样。”白银说。 周三下午四时二十五分,一辆车停在了教堂门口。这辆车大气而略带古典气息的外貌设计,流线型的车身,纯黑色的漆料在阳光下泛出银亮的光斑。再加上从车内走出的类似于管家的人物的近似于恭请贵族的举动,倒也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车后座右侧的门被缓缓打开,一个人姿态优雅地从车内走了出来,不紧不慢从容地走进教堂。奇怪的是,除了那位看似管家的人,并没有其他诸如保镖之类的人跟上来。 听到由近及远的脚步声,白银的动作缓了下来,他走到门边打开门,却看见有两个人一先一后走了进来。后面那人他见过,是伊诺。 “你来了?”白银露出礼貌却充满距离的外交笑容,下一秒钟脸上已然如退潮般恢复平静。昶惊讶地发现白银也在学笑了,而且不笑则已,一笑倾城——资料里可完全没提到这点,每个调查结果都显示白银是个不苟言笑,甚至冷静到冷酷的人。 不过现状显然与资料不同。但昶是很稳得住的人,他心中讶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当然。怎么,不欢迎?” “不。别误会,我只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白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昶,像是想要看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昶装作没注意,从容答道:“上次见面并没约定在哪儿见面,所以我想如果想不跑错地方,也就只有此处了。” “是吗?”白银的语气软了一些,“不过,请问……” 昶笑了,说:“我这不是带人请您移驾光临么。请吧。” “多谢。烦请带路了。” “不客气。” 在车内,昶正慵懒地斜倚在一旁,头侧向窗外。窗玻璃上映出白银淡淡的侧影,正端坐着,眼睛望着昶。 “真没想到,您的仆人也是司机。”无论是语气、措辞都太平淡了,把一句打趣的话说得淡然无味。 不过昶倒不怎么在意,微微勾起嘴角,答道:“没什么,我一向不喜欢一大帮人跟在我后面。” “真的吗?那倒是少见了。”白银这么说,也不知道是无心提及还是有意调侃。 昶笑眯眯地回道:“有何不可的?倒是你,大家都说你不会笑的呢。怎么笑了?” 白银从垂下的眼帘后飞快地扫过昶:“你知道?” “知道也很正常吧。”昶轻松地笑了笑,说,“像我这种一天到晚四处跑的人,得知您‘第一猎魔人’的大名很平常的,不知道反而会奇怪。” 白银也笑了,说:“那是我多心了。抱歉,伊诺先生。” “哎哎,你可别不回答啊。”不等白银露出疑惑的表情,昶俏皮地闭起一只眼又睁开,“你怎么会笑了。” 白银的脸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猎魔人,那你也该知道,猎魔人是服从血蔷薇大人的命令的吧?” “嗯,知道点。”昶眯起眼,缓声说道:“不过,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血蔷薇大人,也只是个模糊的剪影罢了。” “原来如此。”白银看起来还在练习笑容。“告诉你也无妨,让我练笑也只是命令的一小部分而已。不过余下的部分,恕我无可奉告。” “没关系。”昶爽快地答道,“反正我不是深究这个的。但说实话,你笑起来很好看”昶顿了顿,“不过是假装的,可惜啊。”语气里似乎包含着惋惜。“另外,关于酬金的事……” “这按情况定,”白银打断了昶的话,“不是死规定。” “是吗。”昶微笑着说。“知道了。到了,可以下车了。请。”外面已经有人来开门了。 “谢谢。” 白银和昶相继从车内优雅而从容地迈出。 正文 第八章 “白银现在在哪里?”大殿高出的王者转身问道。 一个人毕恭毕敬地跪下禀报道:“回主上,白银现在正应约前往他人住处。” “应约?嗯?”王者玩味地笑了,“布置下去,查一下约他的人。” “卑职领旨。”对方退了下来。 呵呵……我倒想看看,这是不是你设的局。他笑着想道。 “那么——就是这里了?”白银温和但带着公事公办的口气问道。对于主顾,还是要客气点的。 “嗯,没错。”昶应道。接着便不再说话,任由白银大量这座宅院。 这座古色古香的建筑是典型的小型建筑带私人花园,一个雅致的小信箱竖在屋前,房后花园边上,两个风向标正顺着微风轻轻晃动着,白色的风向标的影子在太阳下照映下落在屋顶上,衬托着巧克力色的建筑,使这一切看上去更显宁静。 一行人进入房内,白银不由得对内部装潢的简约明快表示惊讶。“外表上装着看着就行了吧,”昶悠闲地说道,“我不太喜欢洛可可的内部装饰,这么繁华的设计光看看还行,真要住进去,只怕心会吊得比石头还重,郁闷也该郁闷死了。” “是吗。”白银随口答道,紧接着询问昶:“你那位邻居现在是否在家?”昶走向那个小信箱,边走边道:“没,他不会在的,现在还差四十七分钟,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先在我这里小憩一会儿。” 白银有些惊讶,因为原先从门口望去,挂钟并没有正对着大门,可他……白银这么想着,嘴里下意识问道:“你怎么……对时间把握得这么精确?” “哦,这个啊,”昶此刻也反应过来了,“门口这个信箱上不是镶着吗。” 真的是镶着,白银眯眼望去,这个信箱的一侧,在那个塞信件的开口下方有一个简单精巧的黑白表盘,它的下面是一条长链子,末端连着两个银色碎铃,正静静垂挂着。白银突然有些为自己的观察力而感到恼怒,洞察事物是对一个猎魔人最基本的要求,自己身为其中的佼佼者竟然对这其中显而易见的东西视而不见吧,实在是有失颜面,惭愧万分! 昶也是在上流社会摸打滚爬过的人,虽没见白银脸上阴晴不定,但也瞧见了他比平常更为阴郁的眼神,心中也知了个大概。为了缓解现在略有僵硬的局面,他给白银找了个台阶下:“那东西本来就不显眼的,住不熟的人都发现不了,何况头一回来呢。倒是你不坐下谈吗?一直立着挺累的。” 白银的脸色看上去略为换缓和,顺着昶的话头道:“也罢。那就不客气了。” “又何必拘礼?”昶笑着顺口反问了句,走到排柜前打开取出一套茶具,“要喝点什么吗?” “那就清茶吧。”白银其实更喜欢玛格丽特多一些,但他还是如此答道。 “确定?”昶又问了一遍,“那好,请稍等片刻。” 白银一边等待一边听昶像是自言自语的话声:“我一天到晚到处跑,几乎天天住旅店,也很少自己动手泡茶的。好了,希望不会太难喝。”他似乎挺轻松,笑了笑,将茶具一并摆在托盘上端了过来,递给白银:“怎么样?” ……白银浅呷了一口,蛮不错的。茶叶略带苦味,清凉的气息夹着淡淡的香气,回入口中,回味时悠悠清甜随着馨郁的茶水一同泛出,满口留香。能让身为一介外行人士的自己都感受到这些,白银不禁对眼前这个看似貌不惊人的伊诺产生了一丝好奇。 白银忍了会儿,最终还是带着些许好奇的口吻问道:“……请问,您的泡制——” 昶笑了,有些开玩笑的口吻问道:“别这么看我嘛!我可是从最底层干起的,一开始在酒吧当调酒师,去茶馆干干杂活也很平常吧。” “是~~~吗?”白银此刻大脑转得飞快,很平常?以前干过这种事,当帮工后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他不是没有见过,不过这些人都没有昶此时仿佛自然流露出的贵族气质。白银暗忖,培养一名真正的贵族起码需要三代人的努力,而他身上的底蕴已然远远超出这个要求。一想到此,白银不经意间问了一句:“那你身上的气质可不是能轻易装出来的吧,如果真是贵族,也不必低声下气去干这种不起眼的侍应差事。”说话间,他的语气也多少松懈了些。 昶瞧着白银淡然而自信道:“白银先生所料不错。我本是贵族后裔,但家族早已落没,所以请别见怪。”他见白银一脸愕然似是想要说点什么,不由分说便一停不停地接下去打断道:“我也是全靠努力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没办法,现在社会上可不只认家世。” 白银此刻满脸歉意,诚恳道:“很抱歉,我不该——” “落没了是我们自己的事,责任不在您,用不着跟我道歉。”昶打断了白银的话,之后的屠杀你就该好好跟我们赔罪了,昶在心里加了一句,顺便抬头望了一眼一旁的黄梨木制成的落地摆钟,“时间快到了,我带您去他家中看看吧。” “好。”白银简短到。 “那么,请吧。”昶笑着说。 正文 第九章 吹过的轻风拂动了树上的叶子,树丛发出沙沙的声响。此时的天空碧朗无云,宛如一颗纯粹光洁的蓝宝石。白银与天空同色的眸子却根本无心欣赏美景,紧紧盯着眼前这座如同冬宫般的白色建筑。 一片雪白的墙壁,门前是四级汉白玉的台阶,从中隐隐透出一股威严的气势。装潢十分素净,宽敞的格局有着一种大气。虽然远望它的样子是大开大合的类型,可以从门前矮柱上透雕香薰的精致造型以及其他细节处露出的净雅装饰,体现出住宅主人的细致与大气。 “白丘亮一……很有趣的名字呢。”白银微笑着品玩道,“全是光明——是牧师?” “不是。”昶莞尔,“只不过碰巧罢了。至于身份,是阴阳师。” “喔?”白银好奇道,“阴阳师也住这种地方?还有,要论驱魔,阴阳师不是行家吗?” “有何不可?”昶反问道,“如果是世家,也可以盘踞一方吧。更何况在政府硬性征得这片土地之前,这里方圆几十里的地区都是白丘家的产业呢。” “什么?”白银怔了怔,“硬性征地……难道白丘家的人不反对吗?”他一边说一边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语速很慢,语气也随之变得沉重,眼神迷蒙得几乎没有焦点。 “反对。当然会反对。白丘家几乎以全族性命镇压的东西,要是封印它的结印松动,那还得了?”昶语气已不再是一贯的平和,而是带着愤慨:“可现在,就是因为付出了那么大的牺牲白丘家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人,落没世勋况且无处可去,更何况区区阴阳师!到现在又有谁来听他的劝告?亮一现在也只能尽全力维持不让封印破解罢了。知道为什么白丘家原来的不动资产要购置这么多吗?还不是都为了这个东西!但他只身一人,七年前我又涉世未深,成不了气候,根本帮不了他多少。实话跟你说,他每天到我家来,只不过因为夜间结印松动严重,不能长待,在借地方试炼符咒而已。把他说成那样也真委屈他了。可我想这样比较容易请得动你。这么大的阵势,光维持运转就已经很为难他了,况且现在又遭了政府工程的破坏。不过也拜托你帮他,对法术我是外行人,帮不上忙。”说着,昶的语气也渐渐平复,恢复了沉稳。 一席话说得白银也气愤万分。气血涌动,血管鼓胀,手紧紧握着,青筋都暴了起来。他想不到这个叫白丘亮一的人作为世族的一员,实境竟如此凄惨!他也从未想到,政府会对可能产生的巨大危险视而不见,将一个忠悌之人逼入绝境。不过他是猎魔人,平日里都待在主上身边,不经世事,不明白人心之险恶。他平常只在战场上厮杀,以为下毒手只会在人的性命攸关时方会出现,却不知道那般政府高官竟为自己的一己私欲欺压良民。 “伊诺你来了?”不远处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白银转过身,正巧发现昶迎向那人,亲热地同他拥抱,“好久不回来了,你近况如何?” “还过得去,谢谢关照。”对方浅浅一笑,扭头望见了白银,点了点头算做问候。“这位是……”他转回昶身边,有些疑惑地问道。 昶向他介绍:“这位是白银,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第一猎魔人’。” 那人笑了,伸出手笑谓白银:“原来就是您,真是久仰了。” 昶对白银说:“白银先生,这位是亮一。”白银闻此,方才放松了板着的脸,也伸过手同亮一握了握。 “说起来白银先生还真是严肃呢。是军队训练的结果吗?现在既然要去我家,就放松些好了。”白丘亮一径自走上前去打开了门锁,“请进。我待会儿就准备茶水。” “谢谢,我们已经用过了。”昶满脸笑容地对他说,又回身问道:“您吧介意吧,白银先生?” “没关系。”白银一边说一边跨上台阶,心想伊诺这人还真多变,一开始热情好客,一会儿又气感世态炎凉,现在却笑容满面,让自己都快捉摸不透了。他暗自寻思,这人这么丰富,去当演员应该一流。 算了不想了,这本就不是自己的本分,那是星探的事。白银接着打量着对面的房屋主人,那人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乌黑锃亮,眼睛略显细长,里面像是时刻有温柔的水泛着阳光。墨色的眼睛一笑就弯成了月牙整张脸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他似乎偏好白色,长袖筒的便装西服和笔直的西裤都是干净的乳白色,主上倒可能会对他感兴趣些呢。白银想。不过除了外表,白银更注意的是这位自称白丘亮一的人身上所带有的另一些东西。或者应该称它为气息,白银觉得这个人身上散发出都是一种类似于幻术的气味,但似乎又不太像。白银将刚才从昶嘴中得到的信息串联起来一思考,可能是白丘亮一长时间炼制符咒造成的,也可能是阴阳师家族里的事吧。毕竟,白银虽然是“第一猎魔人”通晓法术精通战斗,可要论起家族性派别及理论性原理总是要略逊一筹。 “那白银先生怎么看呢?”一句话把白银拽回到原来的议题上。白银试着摆出一个笑脸,说道:“我想还是先看看实际情况比较好。吧知道能不能允许。” “这个吗?”白丘亮一和昶对视了一眼,“当然可以,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 白银一边理着思绪,一边飞快答道:“今天晚上21:30主上要我执行任务,两天后要制定计划,第三天晚上八时三刻有时间,就那时侯吧。” “好。”白丘亮一笑了,眼睛弯成了一泓月牙,“那多谢帮忙了。” “不用谢。” “时间快到了呢……”昶在一旁插了一句。 “诶?”白丘亮一楞了一下,抬眼看向墙上的黑色石英钟,“真的,都快八点了。”他对白银歉意道,“抱歉,花了您这么多时间。” “没关系。那么两位,告辞了。”白银礼貌地对两人一躬身,转身拧动门优雅地打开门离去,他穿着黑色长风衣的身影融入了夜色里,只剩下月光底下偶尔闪现的一抹银色。 “大人,那个任务……” “没关系,那个只不过是小损伤。我倒更关心他们的计划制定。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那要不要派血花去查?” “那是当然。”那人说道,瞄了一眼对方“你去说吧。我还要办事。你好了以后回来。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了。” “……遵命,大人。”对方恭敬地欠了欠身,退了出来。 正文 第十章 一个人步履矫健地走进警局内。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员在档案室不远处拦住他:“先生,请出示您的身份证明。”语毕,端立在一旁,表情严肃。 来人仔细看了看那名警员,无声地一笑,将手中一个棕黑色携玉错的牌子递给警员。那警员一见牌子脸上一下子浮现出惊诧之色,惊愕地打量来人,眼中满是讶异。但他很快便镇定了情绪,面无表情地敬了一个军礼道:“请随我来。” 来人没说什么,一声不吭地跟在警员身后。那名警员稳稳地走着,但脚步声很轻,好像时刻在提防着什么。足足走了十五分钟,走过四层楼两幢楼,输了五次不同等级的设防密码,终于,到了。 “请吧。之后会有人接替我为您引路。”警员又敬了一个礼,但这次不再是笔挺的军礼,而是将左手横在胸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先告辞了。” “多谢。”对方深深地朝他一颔首,随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通过。”机械带着金属质感的智能答录女声响起,厚重的合金大门缓缓开启。不等里面的人看清,那人一个近似一百八十度的鞠躬:“午安,局长大人。” “……”局长像是没料到,又像是要打量一下来人,迟疑着不开口,足足安静了五秒,他才矜持着答道:“不必多礼,有何贵干请直说。” 来访者闻言,笑着客套了一下:“局长大人果然能了解吾等微末之辈来意,我自当感激不尽。” “少跟我来这套,你能来这儿一定是带着令牌,要下什么命令直说。”也许是在军部副分部当局长当惯了,讲起话来不仅含着浓浓的官腔,还随带了几分兵痞子气息。 不过来人并没在意这些,他诡谲一笑,幽幽地说道:“没什么,只要你带我去那里。”同时手轻微地动了一下。 “你是……?!”局长高大的身躯颤抖了一下,重新换了一副眼光看着对方,像研究一件惊世骇俗的凶器:“你你你……你就是那个丧……” “少废话,这是那位大人的直接命令。”那人凌厉地盯了一眼对方的男人,“该走了。” 饶是统管这里半个师力量的局长,一瞬间也被那人的目光庙得心里发怵,连声道:“是、是。” 人群一见来者,立马响起一片私语声,像是海浪涌上沙滩。但对方只平淡地扫了一眼,人们便立刻都噤了声。但大有小部分人仍然忍不住向他投来各式各样的眼光,有的好奇有的傲慢,有的是鄙夷。大部分却是没什么好的,他心里清楚。 “咳咳,”方才那位局长大人摆起官腔,略有些尴尬地说道:“夜玫瑰大人特遣玄明先生前来……”话音未落人群便发出了更大的骚动,由原来的窃窃私语转为议论。有疑惑,也有猜测。 “安静,安静!你们还有没有点精英的素质!”看到军队一片嘈杂不绝于耳,局长都快甩脱帽子大光其火了,这不是让别人看自己难堪吗?而且这个别人还是他……“都安静点!” 大家看着局长愤怒的眼神,渐渐乖乖闭上了嘴。要知道,别说局长平常和大伙儿打成一片关系挺好,可他奖重罚也重,要让他火大了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何况,这次还来了个夜玫瑰大人的手谕。不用说,再不听话,能落出什么下场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 于是,刚才还像一锅烧开的水那么沸腾似的大厅就好像是被猛然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是,尽管如此,他们中间还有不少人偷偷地往那人身上瞄。 玄明浅浅地笑了一下,道:“夜玫瑰大人对这次光界的宣战十分重视,我此番前来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大人已经下令,全力搜查与零号计划相关的计划制定、行动目标以及其他各个方面的相关讯息。这次我等已间接得知零号计划部分制定将于两日后执行,其具体情况还望能出动血花中的各位加以了解。”说罢,他深鞠一躬。 人群听了这话,在底下沉寂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位中校等级的军士上前一步,敬了一个军礼道:“吾等遵命,还望玄明先生出示手谕。”说毕,挺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玄明。 果然。玄明在心底无奈地苦笑,谁叫自己身份特殊呢?因而也不计较什么,一伸手道:“就在这里。”他的左手上赫然是一个暗灰色、泛着蓝光的小折子,凝眼望去似在流动,显现出一丝丝血红,汇聚在中央开成一朵娇艳的花。它还散发着缕缕寒气像是由冰膜制成的,右下角时隐时现一个银色十字架的图样。一见到这,所有人都不吭声了。他们都知道,只有a2级传令才会有如此外表,长年里难得一见,足见夜玫瑰大人对此的重视程度。偌大一个大厅,瞬间竟因此变得鸦雀无声。 “看清楚的话,我就失礼先告辞了。”玄明不卑不亢道,一眨眼便无影无踪。 “他就是那个人?”有人向旁边问道。 “对,他就那样,错不了!” “我呸,他这种人还有脸待在黑暗界,还是给我趁早滚到光界去好了!”一个满脸厌恶之色的上尉朝地上啐了一口。 “就是,天生离经叛道的料!” “听说他一出生就丧失能力,看来黑暗本来就不容他!” “何止,我跟你说,他还拥有光之力呢!” “啊?那他怎么还敢到我们这儿来,还去见夜玫瑰大人!” “哼,我看他配!”一个上校冷冷地讽刺道。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谩骂声,乱哄哄的像爆米花的锅炉,止也止不住。 “不是说他已经被处死了吗?怎么还活着?”一个人刚刚这么问道,就听见局长一声大吼:“都给我安静!不然罚年薪三分之一,奖金全扣!”顿时,台下悄然无声。人们都不吱声了。 “你们不明白什么叫做正事吗?别忘了我们‘血花’是用来做什么的!夜玫瑰大人练a2级机密命令都下来了,你们还在这里聊天,简直乱弹琴!还不赶快行动!在这儿磨叽什么!”局长生气地怒作狮子吼,所有人都乖乖在响声中蹿开,各司其职。 正文 第十一章 一个莹蓝的咒符图浮现在手掌前五公分处,渐渐放大变淡散入空气。紧接着是一个又一个如水波荡漾般晃出几个符咒,缓慢但轻灵地旋转着,最后一个近人高的符咒从空气里旋出并不断加深至具有一个固态的实体后,它的内部便也成了深邃而无法预测的黑暗。冰浏迈了进去,从它的另一端出来时,眼前的景象已然与刚才大为不同。 对这个空间而言,冰浏是唯一一个不需要经过证明便能进入的“人”——人偶。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是这个空间的守护者。 “记住,你很特殊。”这是这个空间创造人对她说过的话,他对她说,暗创造空间法则而光创造时间法则,创造人能利用暗的力量创造出这个世界却给予不了它时间,所以要借助冰浏成为它的守护者。因为冰浏和这个空间有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地方:属性。这个世界与冰浏都是被黑暗制造出的,照理其属性都是暗,然而冰浏的能力却是控制冰,就连意识都是那强大而纯粹的冰雪之精。冰自古就属于光,与金、玉天等至阳象征并举,虽则水为中男,亦属阴性。这在后世人皇伏羲所作六十四卦、孔丘所配作《十翼》中均有记载,所以冰浏便正好能与两方相容,让她成为这个空间的守护者,这个世界也就拥有了时间。当初让冰浏成为守护者时,那个创造者便将她与这个世界牢牢绑在一起,冰浏死,这个空间便不复拥有时间,永远定格在停止的那一秒——或许光线才是将所在空间与掌握时间的命运三女神联系在一起的丝线,这一点倒与日后人们利用光纤通信有异曲同工之妙。——不仅如此,就连这个世界的每一处,都将会被冰雪冰封,永无法得到它所守护的那个秘密。也许也正因为这样,其他人,包括创造者进入这个空间,都需要令牌。当然,创造者的令牌是只属于自己人独一无二的。但别人,只有通过创造者给予的令牌准许才得以进入。但他人所得的令牌功效仅限一次,任何人都无法投机取巧。 穿过法咒的通道,径直就可以达到人们所想望的之地的附近点。这也是这个空间较其他世界尤显特殊的地方之一。不出几秒,冰浏已出现在空间内部接近中心的地方。周围是一片混沌的苍茫,灰蒙蒙的雾霭混合尘埃筑成了阴沉的天空。地面似云朵的触感,冰凉却不刺骨,柔和却不柔软,人像是在漫天大雾与水汽中行进,冰浏凭着属性的召唤和对这个空间的熟悉敏感走着。终于,世界中心到了。 到达阵眼的地方,冰浏停了下来,身体里的寒气被逼出体内贯穿了世界的高度,空气柱瞬间膨胀而后又在刹那冻结,一时间仿佛能看见空气的颜色,那缕淡蓝莹蓝亮蓝深蓝暗蓝不断流淌、旋转,运动而变化着的蓝色,配合着雪白银白的点点流萤。 不,那是真实存在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寒冷,法阵边缘伴着噼噼啪啪的咯咯嚓嚓的声音,渐渐升起数十道高近三米的冰障。接着,以内圈每个冰障的中点为起点,冰浏在阵眼上实施冰结,在她的脚下现出了几道冰冻的路面,每条仅有半米多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上去很慢实际却飞快地从两头开始衔合。不过四十五分钟左右,二十多条泛着银亮光线、长达六十千米的冰路,与所有冰障一起构成了近似正圆的冰之法阵。 水蓝的眼睛缓缓睁开,展开的手臂转到身前快速打着一个颇为复杂的结印。修长纤细的手指在飞速闪动间隐隐瞧得见一点细如发丝的光,带着冰冷的空气流动悬浮在冰浏胸前,然后再脱手的瞬间静止在原地。像是水的颜色,看见与看不见的光芒围绕着那个图案。 冰浏停下手,双手自然地垂放在小腹下方,像是要休息。但在那过后的仅仅几秒,空气骤然间变得冰寒刺骨,宛如在万丈崔巍的雪山之仞,任来自天空最高处的罡风撕扯着身体,割裂丝丝相连的意识。空气在刹那间几乎压成了肉眼可见的雾灰色半流质的固体,让寒气打穿地心,将那个漂浮在地表齐人胸口处的图案贯穿。 紧接着,毫无征兆地,一股股力量从阵法边缘向中央涌进,整个地表像是马赛克般的状态重新排列,一柄宽约七寸的剑从地底升起,剑柄末端正触在那个仿佛流动又像是一团错综纠缠的丝线印在一起的诡异图案上。在那一瞬间,图案仿佛被实质化了,自上而下穿过剑柄剑身,泛出刺眼却不炫目的光。等光消失,那柄原本暗淡的剑已经变得晶莹透明,幽幽闪动着冰雪才有的寒气。整把剑像是由水晶混合了珍珠的质感,远远望去十分冷淡,但如果走近了抚摸,却会觉得温柔得无法形容。 “咯嚓”一下,冰浏上前将它从地上拔起,手转动了一下,剑伴随着类似金属摩擦的声音缓缓划出一个不完整的圆,带起了乳白色的寒气很久才散去。 冰浏待了会儿,在原地站定,催动内息,逐渐将冰阵包围,空气中似乎产生了某种微妙而不可见的变化,一种致命的危险开始在这个世界蔓延,以跳跃的形式充斥空气,像在水中一样,周围变得沉重,时隐时现着仿佛成了固态的冰,在低空中静止悬浮。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道白色雾气就像流动的河的支流,分散延伸最终成为了完整的冰之法阵,从远处望去宛如蛛网密布。 发动。风云色变。 正文 第十二章 “十界有发动迹象?”血蔷薇一挑眉,紧紧盯着底下汇报的人。 “是。”上校被他盯得浑身冷汗,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太可怕了。他想,幸亏自己今天只是被上级临时召来汇报而已,不然天天和血蔷薇大人待在一块儿,非得要了自己的命不可。 “知道了,下去吧。”血蔷薇一挥手,上校赶紧脚底抹油。要不是碍于脸面,他早就撒腿狂奔了,天知道那些亲信是怎么在血蔷薇的手底下过日子的。 这边上校正落荒而逃,那边殿中血蔷薇开始了行动。他化好装,从箱子底里取出一件素洁无纹的白色罩袍套上,转身出门。如此,在这个神的世界,他就不会太显眼。 匆匆走到廊道口,他意外地发现一个人挡在跟前。下意识地收住了脚步定睛一看,竟然是夜玫瑰。 “真是稀客。”他挪揄道,“不巧,我还有要事要办,你总不能让我违约放那些老家伙鸽子吧?”这时附近四下无人,幽暗的光线从外界射入,却照不到他们两人脸上。夜玫瑰还是以前的装束,扣着环有黑纱的檐帽、脸上蒙着玄色丝绸巾的他表情此刻变得更加不甚清晰,像一个水泡似的幻影一般,好像随时都会消失。穿堂风一阵阵地吹来,血蔷薇忽然发觉他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待在一起了,四周凉薄而空荡荡的空气围绕着他,眼前的人就像随时随地会永远地远离自己。霎时间,陌生已久的无助感又包围了他,遥远在初生时的记忆回归,一瞬间带来无尽的失落。 他现在尽管很想再次像从前那样只是单纯地朝他笑着开玩笑,一起在那个世界里一头扎进无边的花海里看光与暗的因子在空气中游动,手拉着手去奔向那世界的顶端去看那株古老如永恒的槐树下望着金色的花朵落下,但他明白,现在的彼此已不是当初的他们,早已有一道障碍如玻璃重重地挡在他们之间,绝对不可能再回去了。他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只是,他在想,夜玫瑰心里有没有和他一样叹惜? 曾经,在曾经,他们毕竟心灵近乎相通。 可是,在现在,他必须装出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我……” “我累了。” 他一惊,几乎要掩饰不住眼底的情绪。 “你是这么想的。” 他暗自松了口气,装作满不在乎的调笑口气,“这么想的人恐怕是你吧?我们的关系还没恢复到那种程度。” “我是有这么想过,但现在是你。你忘了,我说过我做一件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所以再累也要做下去?真是孩子气的想法呢。”他以完全恢复常态。 夜玫瑰皱皱眉,说:“你知道我最讨厌你这副样子。” “觉得我招你嫌了?”血蔷薇笑了笑,那笑容在夜玫瑰眼中简直不堪入目,“没有谁规定我们俩必须和睦相处。”他把最后几个字音咬得很重。 “少废话,我找你不是为了和你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夜玫瑰已经感到不耐烦,“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小打小闹我不反对,可你这次倾巢而出究竟是为什么?” 夜玫瑰的话乍听之下似乎是有些奇怪,血蔷薇却是心中雪亮。这个系统的世界需要扩张以容纳更多“灵体”的生命,其中还包括各种各样的“意识体”。万物皆有灵,但凡是生命,都有“灵”的存在,而生物间的弱肉强食也可被看做是一种无意识的“噬灵”行为。正常情况下,“噬灵”是给予“噬主”的“灵”的补充,但如果以“谋灵”——这也可以被近似地看作是谋杀——来噬灵,则会给噬主带来后患。一般情况,灵的『等级』如果是“噬灵”较低,副作用也会相对较小,到灵体散灭归入“亡种”中再入轮回返回世间的这一过程中也就基本不会受到干扰,且也在作为“噬主”的灵体的承受范围之内。但如果是“噬主”的『等级』较低,那么后果便极易不堪设想。而如以非正常手段——其中就包括兴兵——以至阳之谋行阴事,则其结果极可能会比个体的“谋灵”更为惨烈。万人之灵,皆尽永不复出,其中的怨恨就可想而知了。许多战场百年之后仍旧荒芜,也与这不无关系。在某些人,兴兵,也就是谋灵,而且是数量庞大以双方性命为祭祀的谋灵,其利可知。只是反噬太大,以致会影响后世血脉传承与后代“灵”的质量,因此,以兴兵谋灵,也就几乎成为所有知情者所默认的禁术。 至于“意识体”,主要是指具有完整鲜明的个体性“灵体”,而不指拥有群体性意识的“灵体”。虽然与“灵体”相比要少上许多,但仍然是一笔巨不可数的数字。更何况,还有不可计数的“亡种”。虽然,“亡种”与“灵体”不在同一个世界,但相对应的,由某一个系统的世界所诞生的“亡种”也必然归入这个世界的阴处——也就是所谓的冥府、地狱等地。神界几乎也是每个世界所相应拥有的,但它们有时可以通过某些手法如让时间带扭曲而汇集到一起。其中连一点法力都不用的方法是直接进入元界下属的神殿,每个系统的世界都能以这种方式沟通。当然,平常各个世界的种族都只在各自的世界中,各自为政,占据一方,互不干扰。但此次兴兵,不比从前。以前也会因为一个系统的世界所能容纳的能量太少而进行战争以此借机扩张相应的世界或是几个小种族互有矛盾而相战,可是都不比这次。以至于不仅是两界元老等高层人士,甚至连人间的某些教会人员与『灵能者』都略有风闻,揣测这次战争究竟要做什么。尽管这种情况在人界是少数,但在平时,他们是连知道的可能都不会有的。对此,夜玫瑰也更多了一分警戒,想找个时间问问血蔷薇,于是才出现了今天半路拦截的一幕。 “不为什么,我还以为你很清楚我要做什么。”血蔷薇一半是装傻,同时也是在挖苦夜玫瑰,“你不是也能预测未来吗?” “哼,你少装蒜,预知能力是克罗索的事,我所拥有的也只是一点点能怎么样?”他说,“况且这能力能不用则不用,你也一样。” “我也一样?”血蔷薇一挑眉,“她们是对我们说过,不过也只是说‘尽量’而已,又没有禁止——就算我真的要用,她们也惩罚不到我。” “你少跟我放肆,要这样做,你还没资格。”夜玫瑰说着,眼中闪过一道光,“你要逆天?!” “有何不可?”血蔷薇的神情像是在聊稀疏平常的家常事,“逆天,不也挺有趣的。” “啪”清脆的一声响,血蔷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前的夜玫瑰。直到脸上麻木的凉感转为滚烫的辣痛,他的脑子才转过弯来。他本以为,以夜玫瑰的脾气,不发作则已,一翻脸肯定会拔刀相向,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直接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 他知道夜玫瑰只有在最生气的时候才会如此对待自己,上次……上次他冲自己发火,也是这样吧?血蔷薇不禁黯然了脸色,对夜玫瑰解释道:“这次战争,我也是……” 可夜玫瑰已气得不想再理他,飞一样地离开了,全然忘了自己能施展遁形之术。 原地只剩下他在苦笑。 正文 第十三章 “这就是你的计划?你确定夜玫瑰就会乖乖就范?”一位司权神在圆桌边质问血蔷薇。他老了,声音不大,却很有威严。 血蔷薇镇定自若,仿佛一切定然在其掌握之中:“您老放心,以夜玫瑰的性子,他断然再聪明也会接招。”是啊,如此在乎他人性命的掌权者,真是舍他其谁? 顿时座上一片唏嘘。片刻之后,一个年轻的主神代表他所属的水系神氏表决:“我们拉希米德一族同意方案通过。” “我们土系连哈斯切一族同意方案通过。” “我们火系优庞瑞拉一族同意方案通过。” “我们生命系……” “我们……” “我们风系撒切里一氏同意方案通过。”一位中年主神致意。 最后,会场上一片寂静,人们都不说话了。所有神族,除了光明系的主要代表欧拉一族的族长,已将方案全数通过。但光明系的力量在神界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所有的主要事件的处理,几乎都要获得光明系神族的首肯才能真正执行。于是,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就都集中在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上。 老人很衰老,干枯瘦小的身体上披着宽大厚重的白色礼袍,让人想起严冬里褪光了树叶的细枣树,全身布满着风化了似的皱纹,满是褶子的脸意外的平和,并不像一位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人。 此刻,老人拄着一根盘虬曲结的实木细拐,颤颤巍巍地起身,他的身子像一片卷起的枯叶般似要在风中颤抖,“血蔷薇大人,老身有件事望能请教,不知可否?” 血蔷薇笑了,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老师不必拘礼,学生愿洗耳恭听。” 血蔷薇之所以会叫欧拉一族的老族长“老师”,有点常识的高位神都略知一二。多年前血蔷薇不知从何而来投奔神界,他得以进入高层就是倚靠这位老族长的大力引荐。按老族长自己的话说,这后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今后哪怕再过十几万年,都不见得会再出现一个天分如此之高的年轻人。过了这村没那店,绝对得好好将他安置在神界里。况且,血蔷薇当时的实力便已经高得离谱,据多方情报显示,以血蔷薇的实力,瞬间杀死数十个主神以上级别的存在根本不在话下。而且凡是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在神界里一个能力如此高深莫测的存在,又怎会轻易把自己的全部实力暴露出去?因此,欧拉老族长引荐血蔷薇时可是下了巨本,同样也让血蔷薇了解了不少有关神界内部的秘辛。可相比从前,今天的老族长似乎…… “血蔷薇大人,老朽斗胆请教,即使能让夜玫瑰中计,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就一定会为我们所有吗?毕竟他的属下也少有怕死之人,再加上我们本就势均力敌,就算取得胜利,对自己的损伤也会相当之大啊。” 一时间满室悄然无声。虽然这些问题大家一开始也都谈论过,但在未定局之前,各族更关注的是眼前马上有可能获得的利益。而此刻不同,事情即将定下,原本沸腾的热血也有所平息,现在回头考虑,老人的话不仅正确而且句句中的针针见血,能赢得巨大的利益与这些系统的世界的主导权固然是大好事,可如果影响了血脉传承种族繁衍,就令人犹疑了。得不偿失的傻事,谁都不愿干。 可血蔷薇却笑了,好像早料到会有此一问似的,胸有成竹地答道:“请您老放心,关于这点我早有准备,不敢说绝对,但几乎是全在掌握之中的。” 众人闻言皆是松了一口气,只听见老族长似是安慰的口气说着:“或是我真的太老了吧,总觉得流这么多血,死这么多人,付出这么多代价去换取这种权力,究竟值不值得。” 血蔷薇笑容不减:“那是老师宅心仁厚。至于权力,要夺权就会有流血牺牲,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咳……”老人那张还剩下几丝生气的核桃脸颤抖了一下,“流血牺牲……在所难免吗?”他低下头,仿佛很用力地考虑了很久,“好吧,光明系通过方案。” 铮,在座的各位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松懈下来,血蔷薇笑吟吟地向众人一鞠躬,“多谢各位贵客代表各系神明对鄙人寄以厚望,在下必将不负众望,兑现诺言!” 华……你说这才是你的名字,那么我希望,这次我也没有选择错什么……不知是谁,在背向所有人的心中如是想着。 而另一边,已回到神殿的血蔷薇对跪在他身后的人道:“密切注意欧拉族长,记得向我及时汇报情况。” “是”的一声应下,对方已消失无踪。对不住了,忠于我的棋子啊…… 正文 第十四章 晚上七点三十五分,一个人在一个一眼望去苍凉凄清的后方庭中的花园里不断来回绕着圈子。说它苍凉,是因为偌大一个花园,除了外围种植了一圈冬青以外,就只剩中心一株巨大的半枯的树木,下部的枝叶近乎完全萎缩,只留下中上部一块零零散散的绿成一缕缕一丝丝的在喘息。而剩下的地方,竟然都只种植了那种最为普通的草! “小心点,这片土地从成为我们家的产业开始,就成为了封印那个东西的地方,家族中的人历代都在此设立了许多阵法机关,检查时请防着点,小心别被伤到了。” 白银脑海里回响着白丘亮一在屋里准备时对他的告诫。说实话,他似乎在潜意识里觉得白丘亮一有些奇怪。可这人具体是哪里有问题,白银却总是说不上来。白银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它几乎从不出错。但这次——难不成因为快要开战的缘故,自己神经过敏了? 算了,想着就头疼。还是继续观察才是正事。“呼”,一丝异样的风刮过背后,白银立即起了警觉。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走着,偶然有草叶成片摇向风的对侧的哗哗声,还有接近于细不可闻的什么东西在地层之下涌动、引流的声音。 突然,从白银脚下冲出一股水样的液体,以这个水柱为边上的一点,地面猛地像是被一只手撕扯开来,围成了一个圈,水在环状裂缝中高速流动,在那成环的土里上下起伏。白银微微一笑,手杖在地面上轻轻划了一个半圆,又在一面飞速画了一道水的波纹。一道淡淡的白光随之迅速在空气中向上漫筑成一堵极薄的墙,它的气势看上去和周围的水完全不成比,似乎随时都会被冲溃。 可是,水在涌向那层弹指可灭的薄雾似的光后,竟出乎意料地改了性子,温和地绕着光雾的外侧缓缓流淌。白银扬起嘴角,左手结印,猛地一掌拍出,水立即退去,只剩下被水冲刷过的土地上散发着水和泥土的混合的气息。 白银撤去了防守结界,右手一转镶有镀银骷髅头的手杖便出现在手中,手杖轻轻敲着潮湿的地面,他在原地转了半圈后离开。 不知白银是否注意到,在那片被水冲刷得露出底下黄土的地面,在他离去后只一小会儿就重新生长出了青翠的嫩芽,挺拔的青叶吐着绿,片刻间便恢复原来的样子。 他继续在一望无边的草地中漫游。忽然,一阵清柔悦耳的笛箫合奏传入他的耳朵。他微微一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窸窸窣窣的从草丛中传出一阵阵轻微而连续的响动,白银立刻警戒起来。不久只见一条竹叶青从草丛底下冒出头来,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盯着白银,但它马上就放下脑袋爬走了。 这时,又有数条竹叶青从白银眼前游走而过,不约而同地向那棵半枯半荣的大树爬去。白银心觉蹊跷,悄悄地跟上去,刚到树下,只觉脚下一凉,就失去了知觉。 短暂的眩晕过后,白银感到脚下一实,踏在了没及脚踝的深青色草丛里。白银旋即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修修竹林中。眼前所及皆一片青翠,就连微凉的空气仿佛也变成了浅青绿色,倒是适合隐士居住。 一抬头,上方满是密密匝匝的竹叶竹枝,泛白的日光从枝叶的缝隙里倾泻而下,在暗色的草地上映出细碎的剪影。 然而就在这一片静谧中,一条银环蛇的到来打破了平静。它缠绕着竹竿而上,黑白相间的鳞片在阳光下隐隐闪动泛着淡金色的光。 白银起初没注意到它,毕竟一条长约四尺半的蛇和偌大一片竹林根本没法比。可那蛇却偏偏像是要故意招惹似的,在白银途经一根佛肚竹时呼啦一下从天而降,啪的一声砸到地上,立刻竖起了身子,不怀好意地吐着普鲁士蓝的信子,深黑的眼睛紧紧追着白银。 白银本来就对这片突然降临的竹林充满了忌惮,在他的认知中,从刚才的场景在仅仅短短的几秒的时间内变成眼下这副样子,只有两个可能:幻术和空间扭曲产生裂缝从而携带自己到达此处。虽然自己的感觉是只昏迷了数秒而已,可这也有可能只是错觉。况且,仅听白丘家家主白丘亮一的告诫并不能了解这里所设阵法的具体情况,也就不清楚这里的一切对外来的存在是否有着杀意。总而言之,小心为上。大不了把它当成特殊演习,白银对自己的实力一贯很有信心。 一人一蛇就这样一直对峙着。不知过了多久,银环蛇突然身子一弓,向白银左边刺去,白银下意识一挥手杖,却发现那条蛇半路转向圆柱状的身体向外侧绷起,拐出一条凌空的、呈半圆的弧线的轨迹冲向白银后方,白银旋即急转向后面,紧接着一怔—— 那条四尺多长的银环蛇竟然凭空消失了!但白银立刻作出反应,手杖一点地,借着反作用力向后腾起,只数秒便稳稳立在一株巨大的龟甲竹上。与此同时,四五条雨伞节从龟甲竹前方的腐草丛中快速穿过,向南爬去。 白银重新开始观察自己所处的方位。现在自己是驻在周围唯一一丛龟甲竹上,这株竹子不知什么原因突兀地生长在被青竹紫竹包围的地方。不容易迷失方向,但相对地容易被攻击。背后是密闭成林的青竹,也可算作是难有退路了,而前方的空地并不大,无法完全发挥自己的优势。 “各个击破吗……”白银低语一声,身体如离弦之箭向前冲去,如一只飞燕掠过丛丛竹林,双脚飞快地在竹竿上踏走,试图离开这片找不到边际的林阵。 可是很快白银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不知是什么原因,在被白银碰过的青竹下密密麻麻地涌出了成百上千条青蛇,它们蜿蜒交织在一块就像一张充满迷与危险的大网,处处散发着草木、尸体的腐气和丝丝毒气。从远处望去,白银俨然成了蛇口下的渺小猎物,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噬殆尽。 白银一边飞快地向前逃窜,一边想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突然一条青蛇粗着脖子从上方直直咬向白银的头部,白银一惊,条件反射地向右侧滑倒手杖向上斜劈,不想力道太猛,一下打断了身旁的一根青竹。那青竹又粗又大,一倒便连带着周围好几丛竹子一并向地面摔去,而且还向自己砸来——白银立即跳开——伴着哗啦啦竹子枝干折断的巨大声响,草地里蓬起一片烟尘,呛得白银眼泪直流。但下一刻白银便惊呆了,一下子愣在原地忘了动弹。 是青蛇!数不清的青蛇从竹竿中冒出,伴随着死亡的毒气与糜烂的尸体气息,长条状的身体互相缠绕着爬出,一层裹着一层。只一会儿,原本仅近四十多平方米的地面上就如小山般堆满了青蛇,盘缠在一起让人一阵阵地发悚。 白银一阵后怕,冷汗立马涌出布满了额头。没想到那些自己一开始以为是水竹的青竹竟然是蛇竹,如果自己什么时候动作慢那么一拍,想来就会铁定被蛇海啃噬得尸骨无存了。 这下子问题就来了。这片竹林走了半天也不见看得到边,自己身边又尽是青蛇,要突破重围实在很难:一条条地杀,不知要杀到猴年马月;找空隙离开,成功机率太低不说,也太耗费时间。而且,极有可能逃到半途就发生体力不支而昏厥的事情,假若成真,那结果将不堪设想。 难道这个阵法就是为了消耗被困者的体力?白银一想到这里就起了警惕:这似乎并不是什么攻击性很强的布阵,看来真正的危险还未到来!可究竟是谁,才有能耐设置这种攻击性不强却大耗法力的阵法?如果真的只是为了阻止那个被封印的东西出世,完全可以动用比这恐怖得多、毁灭性更大的法术与法阵。难不成这里的阵法根本就是为了截杀进入领域的人?白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这时,竹林突然毫无预兆地成片倒下,白银眼中的世界,顷刻间地动山摇。 正文 第十五章 冰浏从一个由法咒组成的空间裂缝里走出,跟在昶的身后。昶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却不回头,他继续走着,在灰暗的血族宫殿的黑色大理石地砖上,拖下一道瘦硬的影子。 墙壁上雪白的蜡烛熄灭着,宫殿最外层的一堵墙几乎只是类似于多利亚式古风期的栏杆,低矮的浮雕垣墙仅到了过腰的高度,月光穿过夜色弥漫的空气照了进来,留下一地淡淡的清辉。 站定,等身后人的发言。冰浏深呼吸了一瞬,说道:“布阵完成。” “……这样啊。”昶轻浅地抿了下唇,“身体还好吧?” 冰浏如实答道:“因为动用了‘那个’,所以现在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要不要陪我出去玩?” 冰浏呆了呆:昶此时的样子不像在说反话,可他现在也绝不可能在说暗话。奇怪! 她却没看出来,“昶”在血族也仅仅是个后辈,他还只是个孩子呢。虽然经历的岁月已有那么多了…… 虽然心中疑惑着,但冰浏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听从主人的命令,从来都是她存在的意义。 然后,在那弯娥眉月下,两个身影自血族的王宫走出,渐渐远去,融入了夜色当中。 “第一次见到外面的景色,感觉如何?”昶略带俏皮地问冰浏。 冰浏硬邦邦地回答:“有点暗,看不太清楚。” “……”昶噎住了。心说你又没有夜盲症,明明眼睛好使得很。不过昶也不在意,随意信步走入途经的一家小酒吧,坐上吧台,问道:“来一杯杜松子1加原浆果,拌两块冰,谢谢。” 黑发瘦长的年轻调酒师应了一声,问:“一个人?” “不对——我还要一杯起泡水蜜^桃香槟给身边这位。”说罢,昶对着冰浏眨了眨眼。 只过了不到三分钟,酒就陈上来了。杜松子的颜色是殷红泛棕紫的,像上好的红木。而水蜜^桃香槟却是晶莹透亮的嫩黄,隐隐地透出一抹浅亮的桃红。粉红的泡沫很厚却不显得沉重,使人一眼望去顿觉清凉,忍不住就想凑上去品尝。温软的酒液装在一只小巧高挑的玻璃杯中,宛如一块剔透的水晶,更觉其的玲珑可爱。 昶将那杯香槟推向冰浏:“喝喝看,它的度数比较低,不容易醉的。” 冰浏伸出纤巧却略显苍白的手指,端起香槟杯,呷了一口。清爽绵长,带着些微如蜜的甜味,味道只喝一口便已直抵胸间。冰浏咽下好一会儿才回答:“谢谢,很甜,很好喝。” 昶无声地笑了,端起那杯在深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黑黝黝的杜松子,小啜了一口。 这时,在他身侧的一个中年男声却粗着嗓子喊道:“妈的上当了!你这杯香槟怎么这么淡?” 昶和冰浏向身边的那个男人看去,那位男人的身材有些发福,其貌不扬,穿戴却是颇有些暴发户的风范。他此刻正粗声粗气地把那名调酒师叫来大声斥责。 昶一听,感情是这位大佬约了女友,为了浪漫点要了两杯玫瑰香槟,但一尝却觉得满口发淡,又听到冰浏说她的香槟很甜,便以为自己受了坑骗,于是怒火中烧起来。 看了一眼那名惶惑与茫然且被骂得十分尴尬的调酒师,又瞄了一眼男人还为喝完的香槟,昶暗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走上前去。 “这位先生,”他打断了对方喋喋不休的指责声,微笑着说的:“您是不是平常喜欢喝烈性酒?” 那男人一愣,点点头说。“怎么,换换口味喝个香槟也不行吗?”口气咄咄逼人,显然是还在生气。 昶从容地说道:“难怪会觉得酒有问题。先生有所不知,玫瑰香槟真正要品的不是它的味道,而是它的香气。玫瑰香槟本身以清凉爽淡为特点,对香气要求较严,一般以清悠、淡雅、甜而不腻为要点,属于干香槟或极干香槟,另外还会根据调酒师的个人因素加以变化。这杯酒以我看来,已经很令人满意了。”他停顿了下,口气一转说道:“当然,如果不是习惯喝度数较低的酒,或是身为品酒师的话,比较容易产生误会。两位,我说的可对?”说完他看着调酒师和桌对面的女人。 酒吧里鸦雀无声。调酒师头低着,看不清他的表情,汗水沾湿的黑发贴在脸侧;那女人似乎有些惊讶,见昶询问,轻启朱唇,说了声:“的确如此。先生,您好像对此很了解。” 昶笑了,化装后的墨绿色眼睛弯成一潭碧水:“小姐您过奖了,在下不过是对此有所猎奇罢了。我只是不喜欢忠于职守的人被人误解。”他缓缓一行礼,安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那个调酒师似乎过了好久才缓过劲来,赶紧向昶鞠躬:“太感谢了,麻烦您了。” 昶看着紧张万分的调酒师没说话,只笑了笑,把调酒师不好意思得脸都涨得通红了。在一旁的冰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调酒师更不好意思了,又一欠身,唯唯诺诺地离开了。 过了段时间,昶看了看酒吧墙上的水摆钟。夜已深了,再不走就要被那帮老家伙找麻烦了。因而笑谓冰浏:“走吧,下次乐意再出来玩。”冰浏应了声,跟随着昶向门外走去。 这时,那位调酒师冲到两人跟前,非常诚恳地问道:“今天真的十分感谢您的帮忙,在下清泠佩,请问两位的尊名是?” 昶的唇勾上一条好看的弧线,右手食指竖在唇上,轻轻地说:“秘密。” 调酒师怔了下,但见眼前的人眨眼间像是融进了漫漫的夜色,消失不见。 一个女人,望着窗外被玻璃隔开的大街垂下了她画着棕色眼影的杏眼。 1:因需要,以后许多物品名称及成语会使用现行词。 正文 第十六章 咕嘟,咕嘟……夜玫瑰睁开眼,失去重力的身体沉在幽深黑暗的水里。又做噩梦了。 真是的,自己又不是在水里泡大的。只是…… “呼,”一阵风吹鼓而来,窗帘被风摇举起裙裾。月亮清冷的光辉映在床单上,把它的影子印在床头人身侧。 床上之人的脸上慢慢滑下一滴水,滴落在他摊开的掌心中。 是汗?是泪? 一声叹息。 黑暗……开始消散了呢。 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啊。他苦笑,起身跃出窗外,身影勾勒出一道优美的轨迹。 月光下,夏虫低鸣,草木散发着清香,水面文人地泛着星星的光芒。深蓝的天幕底下悬挂着晶亮的群星,像一颗颗白水晶磨成的珠子,零星而美丽。万籁俱寂。 他向着远处的一座公馆而去。巨大的屋子孤单地坐落在丛林般的灌木间,凤尾竹和合欢树的深处,隐隐有灯光透过缝隙射出。 站定在鹅卵石的小路上,他的脸丝毫不起波澜。是喜?是悲? “开始了……”他呢喃,闪入屋内。房子里满是死气沉沉的气氛,整个一楼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走到壁炉旁,端起茶具,片刻又放下,悠悠的走到厨房去忙活。 房子其他的地方似乎仍是没有任何动静。 大厅壁炉上的座钟嘀嗒嘀嗒地走着。 已经快两个小时了。 他到底在忙什么? 终于,有个人从厨房推了一只家庭餐车,伴着车轮子咕噜咕噜的声响,进了底楼大厅。 大厅中穿着黑色作战服、戴黑色作战头盔、脚踏军款黑色作战靴的人们一怔,几乎同时望向那条窄小昏暗的茶室走廊。纷纷握紧了手中之物。 “忙了一晚上,累了也该歇会儿。”人还未出现在灯光下,他的声音就飘了进来,好像一股美丽却不可见的烟雾。就连大厅里的光线也随之变得迷蒙而暧昧。 与此同时,人群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好强的魅术,在下佩服。”似有夹带金石之音,清冷微凉的感觉萦绕了整个楼层。 人们突然一个个像是才苏醒过来一般,“唰”,刀剑出鞘,寒光逼人的刀丛竖起,开刃的一侧面对着那人。 这时,那人才真正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深棕色的短发,琥珀色的细长眼睛,穿着侍者的白礼服,左肩上还盖了条白毛巾。 侍应生?所有人紧绷的神经像找到一个突破口,迅速摆出阵势,里三层外三层地向着他推进。但那人却像个在旁观的孩子,纯净的眼神望着他们,像是要去玩一场游戏。 一把把手剑刺向他,形成银色的千叶荷花。他动了,冲向前方。 笨蛋一个。所有人都这么想,可是…… 他们发现,被他在近距离内看过的人,倏然间都不受控制地硬生生止住了原来的步调,整齐地让开了一条通道!处在队伍中心的人开始有隐隐的慌乱,射出一枚枚细小阴毒的暗器,生怕他靠近自己。 他却没躲开,竟是凭自己的身体速度一跃而上,堪堪错过数十枚暗器,手中出现一条细小的钢条,直切向队伍正中那人的咽喉! “铮”,对方瞬间拔出长刀,架住了那人的武器。这时这人才发现,他们以为的钢条是一支小刀,锋利犹如片羽。要是被割中了目标,定然会顷刻毙命无疑。 “哼,你手脚倒是够快。”那人格开对方的攻击,瞬间拉远了距离道。 侍应生般打扮的人却是听后一笑,森然说道:“再快,也比不上你啊。” 人群发出嗡嗡声。 “各位好,我是八音。本来只不过想请了大家的宵夜的,不料却被诸位误会了。” “宵夜?谁信?什么时候被暗算都不知道!”队伍中有人乍着胆子叫道。 “哈哈,当然不会那么简单。我在有些糕点里做了手脚,不过光凭外表是看不出的,每一个的重量也都事先称好了,没有一点差别。只要你们运气够好,拿到的糕点里不仅没毒,还有记忆晶石。记忆晶石里记载的有些是神界机密有些是各系功法。但若是运气差了,拿到的糕点也许有毒,也许有暗器。不过,这里也有一半糕点是什么手脚也没动过的。我也不做别的要求,这里有四十六份,你们来二十三个人试试吧,要哪一个自己拿,免得到时候说我玩阴的太过火。如何?”自称八音的人说完,一抬下颔,露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人群一阵骚动。谁知道这个形迹可疑的家伙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虽然记载有机密和功法的记忆晶石很诱人,但没人能保证这个八音不会在暗地里做手脚。因而一时间内没人敢贸然答应。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一直沉默不为,过了一阵子,一个女人慎重地回答:“可以一试。” 这下人群又被激起了一阵声潮。八音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口中说道:“阁下好胆量,八音佩服。可否一睹真容?” 这时,一个在旁边一直再没说过第二句话的人插了一句:“可以考虑。不过,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来听听。”八音欣然一笑,“不过分,我就答应。”说罢抱起双臂,立在一边。 “你说再快也比不过我,是怎么回事?” 八音诡谲一笑:“你不是该在阴阳阵中吗?可你现在明明确实在这里,我倒好奇你是怎么办到的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其中的有些已经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他——白银。 白银心中一紧,逼问道:“你怎么知道这种事?” 八音哼了一声,说:“你闯入了我们的领地,还当我们不知道?这不是太小看我们了吧?” “你们的领地?”白银吃了一惊。 “五调、八音、十二律,其本身就是我们音魔在这世间的影子。你当是怎么回事?”他轻蔑地瞟了白银一眼,“别忘了我们是音魔,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黑暗,还有声音,我们就会存在!你们这些人类,也太高看自己了!”八音说着,身子开始浮到半空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衣摆在旋起的风中猎猎作响,他周身的空气仿佛也被染上了不可形容的颜色,厚厚的一层裹在他四周,隐约形成一个不规则、偶有空隙的漩涡,“欢迎来到我的舞台!一起歌舞吧!下面是《给歌塞琳皇后》的序章!” 全场的人似乎都在片刻之间陷入了内心的迷惘,开始像一个个木偶在屋内歌唱舞蹈。一个个人就像戴上了假面舞会的面具,看不到孰真孰假…… 正文 第十七章 “八音”——也就是易容后的夜玫瑰趁着作战部队的众人被“音魅术”控制的时候,偷偷地从宅院里潜行了出来。临走的时候他还禁不住偷笑:“八音”这一说法是有的,而“八音”所说的一切也都是真的。只不过,“八音”是音魔中其中一组八个的总称,并不只有这一人。这下,被把那帮人骗得团团转才怪呢! 不过,虽然心中在宅邸里有自己造好的代替影子撑场,但夜玫瑰也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先不论别人,夜玫瑰也知道白银那“第一猎魔人”的外号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他的能力可不容小觑;更不用提那整整一战队还没摸透底的人了。而自己这次出行并没带上别人,也没事先留下通知。他不能,也不敢作过长的空场。 顷刻间,夜玫瑰已到达后院边一栋房子的一堵石砖墙的转角处,接着,他的整个人缓缓地融进了墙壁,然后从墙的另一边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迈近一个看似普通的壁炉。 他悄无声息地撬起上方的香草黄色云母台板,重新排列了第一层烤漆砖的顺序。紧连着壁炉发出了一声几乎细微到听不见的“咔哒”的声音,整个壁炉板弹开,壁炉的整个向外凸起部分往上移动了约有一公分,缓缓向室内一侧转开。连接到壁炉墙体的两级台阶上全是灰,夜玫瑰走下去了些,把那扇出现在眼前的铬合金密封门推开,同时旋动门侧的旋钮。上方的壁炉便又缓缓地旋转回来,下降,扣上,恢复了原状。 “呼嘶”,一簇深蓝、亮蓝与蓝白色相融的火焰出现在他头顶前约两尺远、半尺高的上空。火焰照亮了夜玫瑰脚下那七弯八拐扭曲环折还有许多岔道的石路。终于,他到达了一扇门前面。深呼吸,随着轻微的“咔嚓”一声响,灰黑色包金属的门被缓慢地推开了。 门里所有人几乎全部同时望向了他。夜玫瑰只说了一句:“全在这里了?” 一个弓着背的老人跟在一名三十多岁样子的男人身后,谨慎地走近他,在两米外停了下来,道:“先说你是谁。” “夜玫瑰。”他不愿多浪费时间。 几个孩童模样的倒吸一口冷气,都快叫出声了,其他人也都是一震。老人显得又惊讶又激动,但他还是极快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微颤着声说道:“证据。” 夜玫瑰伸出右手,除下手套,摊开的雪白手掌上眨眼间缠绕上出灰黑色的半木质茎,紧接着抽芽吐出纯黑的叶片,绽放出一朵娇艳的玫瑰花,花瓣泛着子夜与珍珠的光泽。除他自己外,其余所有人在那一刻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夜玫瑰花只有他一人拥有。 滴血的夜玫瑰,这个常年裹在黑色纱衣里的神秘人,之所以会被如此命名,不仅因为他脚踝处时隐时现的黑色玫瑰纹身,更是因为“夜玫瑰”作为仅为他所有的伴生花与他血脉相连。 老人慎重地点点头。他自从带了所有幸存的人都进了这间密室,就对所有人下达了只许进不许出的死命令,而且方才他也用分镜术察看过,整座宅院已被敌人牢牢控制,要是有人敢出去,不仅会让自己往枪口上撞,说不定还会陪送了躲藏起来的族人的性命。 夜玫瑰不再多话,一个挨一个地分发一枚枚长方形的散发着微光的莹白色小牌子,像是用玉雕成的。见到众人不解的神情,他也不多解释,又从怀中掏出一枚古旧的长方形玄黑玉牌,左手结印对空拍出,只见密室里的空气硬生生荡出数圈波纹,接着空气波开始逆时针旋转,在周围现出一圈发光的淡蓝色符咒。随着漩涡的中心开始形成黑暗的空洞,夜玫瑰将玉牌向上空抛出,忽然间有一条条极细极细的青白色线射过玉牌,他一步迈进了黑暗。 “跟我一样做,把牌子对着它抛上去。”从黑暗的那端传来夜玫瑰的声音。 人们纷纷将手中的玉牌抛出,随着一道道银白色的光以普通人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闪过,人们快速小跑进通道。 从一片刮着罡风的黑暗中步出的人们被自己的眼睛吓到了。 应该说,是眼前的景色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头顶的天空是一片暖意的玫红色调,时而有大片夹杂着紫红的云朵飘过。抬头仔细仰视,天空向内的一层延伸而逐渐消融在一片浓墨般的黑暗中,而另一侧则扩展变淡,在远端隐隐露出一点乳白。 地面是深沉的黑,而地平线的极端,在穷尽目力的地方似乎又有些白,近处辽阔无一物,而在淡色天空之下忽隐忽现着远方橙色的树林。 “小心点,这片区域相对较稳定,但到那边的树林后情况就不同了,搞得不好就会丧命。还有,那边天色昏暗的地方绝对别去。过几天我会给你们找好新住所。这两天就先凑合一下吧注意安全。”夜玫瑰飞快地说完,单手结印打出一个流动的蓝色空间符咒,跃出了这片天地。 留下的人们重新又以夹带着敬畏的眼光望向这一片天地,走向那未知的路。 正文 第十八章 正当夜玫瑰在和武装部队周旋的时候,在另一个地方,一个人——也就是那位阴阳师白丘亮一正在自己的宅院中忙碌着。他刚刚才忙完了符咒的布置,现在又来到了前庭的喷泉前。 这是一座很大也很特别的喷泉。说它特别,是因为相比其他公园庭院中的喷泉那种或简约现代或西洋古典或中国古风的喷泉水法,这一座更像日后的中国清朝圆明园里那池大水法,颇有海上浮岛的感觉。喷泉的基座屹立在宛如迷你湖泊般大小的喷泉池中央,主体足有两米多高,,雕饰的图案复杂多变:下方是维多利亚的贵气,中部是富丽的波斯图案与阿拉伯细密严谨而繁复的几何变化,上部却是九个灵兽——传说中龙之九子赑屃、睚眦、螭吻、狻猊、蒲牢、囚牛、椒图、狴犴、饕餮的坐像,它们一只只被雕刻得活灵活现,若是人们遥遥望去,时常会产生它们正望着自己的错觉。 喷泉的外围是出水口,被雕刻成蟠龙的形状,主体部分周围由里往外依次是三层渐粗渐疏如帘的水幕,交叠着平添出一份柔和与神秘。在平常的日子里喷水口是只有白天才开的有时以至于白天都不开,只有在特殊的日子里,才会在夜晚打开外围出水口的水阀。当喷泉被全体启用时,水雾弥漫水面浩淼,银色水花如雪块溅起,那壮观景象让人想到海上的宫殿,透着神秘而宏伟的感觉。 白丘亮一拾掇好身上的东西,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了以后,便往喷泉池的上空抛出一张材质看上去像是浸过牛油的硫酸纸、用墨绿色药汁写上咒语的符咒。符咒飘在了半空悬浮静止,下一瞬间它开始发出黯淡但散发得极远的暖光,霎时间被符咒的光照到的水面变了形状,先是喷出的水幕向两边如卷帘般分开消失,而后喷泉基座底下发出了“咔咔”的噪音,水面以喷泉主体为中心下陷,再是露出了下方由急流的水搭成的台阶。 湖底是一层如霜的白沙,初月升起,月辉映在湖沙上折射出莹莹的白光。踩上去,那厚厚的沙让人感觉如同走在柔软的松针上。白丘在湖中留下一串脚印径直走向喷泉底部,此刻水潮退去暴露了喷泉的真面貌,它简直可以被称作地宫。 白丘亮一在喷泉面前停下,在它的壁上摸索了片刻,忽然喷泉上部旋转了起来,似乎是龙之九子的顺序调换了一下,接着白丘亮一脚下那一小部分地面下落,停下后白丘走了出去,从地面上已看不到他的身影,池面又升了回来。 在地底下的白丘眼前,只见地道中一颗颗夜明珠亮了起来,照亮了前方四通八达而幽深的道路。 与此同时,喷泉池又开始放水蓄水,与之前不同的是,蟠龙的头逐个抬了起来,双目怒张,眼中竟是一片空洞漆黑。 …… 等到白丘回到屋内,已是早晨六时许,天空泛着浅浅的奶白色。不知怎的,从宅院主屋东侧的铁格栏杆隔断的泛灰的铅钡玻璃后向外望去,那轮下玄月还旧清晰可见。接下来就可以稍作休息,等待时机了。白丘想。 “没问题吧?”一位体态高贵,身着落地黑色天鹅绒木耳衮边裙的女人转头问他。这女子走动时,裙子的下半截就像嵌进了星星,一波一波得闪着光。她的手上戴着别致的绕指戒,上面的红宝石就像时刻跳动着火焰那样。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不会出差错。”白丘亮一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又说:“您不化装就直接上门找我,不会有人认出您吧?” 那女人笑了,扬起右臂,原本搭在上面的层层黑色罗纱向下滑动,只见光滑的皮肤上没有任何痕迹:“这附近没人认识我,我只有隐藏印记就可以了。” 白丘亮一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拉出高背椅,请对方坐在了主位的右首,自己则坐在主位的左首,再与这不速之客筹划着什么。 一直到上午十一点半,女客才起身向白丘告辞。临出门前,白丘递给她一盒东西,才恭敬地送她离开。送走客人,他要好好地休息一下,还有很多交代的事没做完呢。 正文 第十九章 此刻,城市那一边的作战部队的情况就不太好了。夜玫瑰返回公馆后又扮成“八音”的样子,用音魅术控制了队员的思想,舞完了十八章附加一曲尾声的《给歌赛琳皇后》,足足跳到次日下午三时左右。队员一个个累得像脱了水,有几个甚至头晕得都快记不清自己是谁了。 看看大厅里累得七晕八素的人群,夜玫瑰一个响指,立刻有十几个散发着不同颜色光芒的光点从部分人的天灵盖中飞了出来。白银本来虚弱地靠在墙边的客用黄花梨木圈椅椅背上,一见此景拼尽力气投出几枚铁镖,暂时打断了“八音”对他们的控制。 “你要做什么?”白银此时其实已有些支撑不住,意识非常的懒,舌头仿佛和上舌颚粘牢了,全身的筋都软绵绵的,精力像是被人拿针筒抽干了一样。 “你没看到吗?那些灵魂。”“八音”的脸上不见丝毫表情,如果不仔细看,好像连嘴唇也是一动不动似的,“在永久消失之前的那一刻,无论是什么,总会被人发现它们美的一面。”他静静地转过来盯着白银幽蓝的眼睛,那里写满了不解、忧郁、恐惧和一种他所不能马上了解的情绪。 “别试着阻止我,那只会是无用功。”“八音”的嘴角干涩地向上翘起,“啪、啪”地几下轻响,其中的几十个人已然失去了生机。 “你……!”白银花尽力气挤出这一个字,筋都暴出来了,骨节苍白却无力再紧握。 这一瞬间他发觉嘴自己的弱小,他有点真正地怕这个站在他身前的“人”了。畏惧一丝一缕升了上来,渐渐无以复加。无力呼吸。 夜玫瑰看了看那个因过度神经紧张和愤怒而昏倒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把他扶正。本想就此一走了之,但念头一转,左手在虚空中一抓,指尖跳跃着生成十几个灰白色的光点,向屋里躺倒的人们一甩,头也不回地离去。 而那些灰白色的光点没入那些还活着的队员脑中,周围一片悄然,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何变化。 ——————————————————————————————————————————————————————————— 两天后的早晨,夜玫瑰带着那帮藏迹之人出了十界到了几幢朴素的公寓楼前。“住在一起要转移也快。”这是他的原话。之后,他去了城市西面的教会。 “你来了。”夜玫瑰说。对面的男人穿了拉风的长风衣,化装后的国字脸和理短的金发在风中左摇右摆地跳着舞。教堂的黑影被斜射的朝阳拉得很长。一阵疾风刮过。 “你不也还是来了。”那人走近夜玫瑰,在他身前两米远的地方站定,“进去吧。” 一个转身,衣裾被微风托起,男人像一尊行走的雕塑。夜玫瑰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半米处,亦步亦趋。 走入议事厅,一股凉意包围了众人。圆桌上在座的人不约而同地纷纷将打量的目光投向他们,或慎重,或好奇。在椭圆长桌的两端,空着两个主位——是谈判桌的格局,可令人不解的是,整个会场中只有夜玫瑰和另外一人的服饰上有墨色花纹,其他十七人——包括担任仲裁员的三人和秩序维护员的两人——以及带夜玫瑰来的血蔷薇,都是一身雪白1。 两人入座,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带回了正题。片刻之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捯盐入水。 一个坐在中间的高级神父从座位上站起,两手向下按着像宣读判辞一样说道:“我,休檀克利·菲沙鲁尔,暨此次特级谈判会见证人兼终审人的身份宣布,谈判开始。若有舞弊,则一切全权交由利益受损方处置!现在请先由教会一方陈述言论。” 血蔷薇一个眼色丢出去,只听得在他左下首第三个神职人员——一位司教——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唰”地起立,略一欠身后向夜玫瑰质问道:“敢问您对于神界介入人界备战之事为何如此反对?在座的各位都很明白,为了我们的世界能更好地生存繁衍与继续存在,也只有通过牺牲部分人的利益才能实现。” 夜玫瑰浅浅一笑,柔和却犀利的语调立刻在堂内响起:“按表面来看确乎如此,但请注意,这次战争搞得声势浩大到这般地步,真的只是为了‘这个’世界吗?你们自己想想,教皇与教皇身边的枢机主教还有可能知道,可是”他转向右边,“你们作为非中心地区的神职人员,还有这两位,你们是『灵能者』吧——还有可能了解参与吗?”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这种事实从来都是大家心知肚明却从不说出口的,夜玫瑰反其道而行,他究竟用意何在?可在场的各位不是资格地位老成了精,便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后起之秀,所以他们即刻便作出了反应,那位火系灵能者立起反问道:“那依您的意思,是要我们这一世界的人类和这千千万万主所创造的生灵最终因为过度膨胀而消亡了?” 夜玫瑰瞟了他一眼,加重语气道:“先生此言差矣!是,在下也知道,你们的确是为了这个世界好,可诸位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扩充世界都要以杀戮生灵的方式用血祭祀来作为代价?如果你们真的秉承你们那位主的思想,那么我现在问你们,既然你们如此仁慈,那何不就此让那些无辜之人平安度过一生?” “每个人都有他自身的罪孽。况且,这是世界的需要,我们并不得已。所以,那些牺牲的人将为了我们的世界洗去他们的罪孽,将被我们永远铭记。” “牺牲?说得轻松。那我问你,用你的性命。你们的性命去换得未来,你们愿意吗?嗯?还是说,你们认为那与你们无关,不是你们该支付的代价?”这话明显惹怒了好几人,然而没人说话。 “看吧,在你们眼里,那些为那你们流血的人就是如此地不堪,如同蝼蚁。别跟我提什么‘三大教义’,你们不配!” “怎么,你有办法改变〖规则〗?那可是世界的原则,连『绝对者』都不一定能改变的宇宙法则。”一直不说话的血蔷薇突然插话。是询问,也是警告。 “既然你们反应如此不满,你就由我们改变这一切的世界好了。光暗之母最终会同意我的。”夜玫瑰不甘示弱地盯着血蔷薇,满眼只有他才读得懂的执着。 但别人却忽略了这眼神。毕竟,他话中的人——光暗之母,这属于九界中的最高存在——她们的【阶级】甚至超过了『绝对者』——竟然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这不得不令他们诧异万分。诧异之余,也可是对夜玫瑰的身份产生了怀疑——那些人已经开始猜测夜玫瑰可能不仅仅是表面上那个在人界、魔界、冥界得势的当权者,而很可能能够直接和『绝对者』搭上线——以他们的思维,『绝对者』绝不可能会轻易就暴露在众人面前,自然也不会料到,就在此时,自己面前就同时在场了两位『绝对者』——也就是那代表“唯一”的两位,他们代表了世间光与暗,生与死,时间与空间的绝对者。 而血蔷薇心中所想却根本不在光暗之母身上,虽则他很清楚,如果欧若拉愿意,即使他是宇宙间所有〖领域〗所有系统的九界中正面能量的集中,他也会灰飞烟灭。 现在他想的却是在那么久远之前,在“无”的时候,他和夜玫瑰初次相见的情景。 而今…… 他任由思绪漫游穿梭过了时间的枷锁,却发现自己的眼眶一阵温热。抬起双眼,望向高大的穹顶。 1:由于这次会议的特殊性,所以所有从属一方的人员服饰采取完全一样的款式。ps:仲裁员和秩序维护员的衣物款式与谈判双方不同。 正文 第二十章 随着“呼啦”一声骤然响起,昏暗的宫殿中在回廊和大厅两旁的火柱被同时点燃,橙黄中带黑的火焰刹那间高高窜起,映亮了殿堂上主人的身影和那面立在一旁的大得有些夸张的镜子。殿堂陛下台阶后的身着黑色衣裙头系红绳的女人直身跪拜在地,缓缓做了个拜手礼,而后殿上的人问道:“情况如何?” 女人淡然一笑:“‘白丘’已经准备好了。” “好。”殿上的人挑起眉,底下的几个老人却开始思索这“白丘”是何许人也。女人不多说什么,对着几位老者点点头,双手作了一个复杂的手势。只见一般温度极高的火焰从她的掌心涌出,开始是浓厚而亮丽的黑色,后来却渐渐地像是被掺了水一般,黑色开始慢慢地似乎变得有些透明,刹那间便变为了亮丽的白色,这情景好似大师在调制油画。几名老者的瞳孔不知为何,瞳孔突然间随着缩小。 “是他!”站在左数第三位,个子最高,穿着黛色衣料、黑色衮边礼袍的老者禁不住叫道:“你怎么可以……” 那端坐在殿堂的王座之上的人笑了:“不,风玄龄,我相信大人既然指派了他,必有他的用意。您老应该不至于怀疑大人吧?” “可是……”风玄龄还没把话说完,便被女人打断了,“您该不会忘了是谁当年去劫法场的吧?” 风玄龄一下子默不作声了。其他六人也再没躁动,整座大殿沉没进一片寂然当中。当年是谁劫了法场,还气得伤了自己人,在场的每位都一清二楚。但他们始终弄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面对那么明确那么不详的结局的预言,那个人还是一味地固执己见呢?尽管他们从不会真的想要违背或伤害那人,可在这件事上仍有数以千万计的人保持着反对与质疑的态度。 又沉默了有些时候,站在左数第五位穿着灰色银鼠皮制成的带白色衮边礼袍的角长老发问了:“那我们现在应做些什么,王?”他是魔界掌管祭祀的长老,同时也是七大长老里最得用的一位,和圣女——也就是此时立在殿内陛下的女人——的关系最为密切。 “呵,”殿上的王笑了,“静观其变。”他只吐出了这几个字,借着,魔界的王陡然立起,一股无形的精神威慑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向四面扩散开去,“焰情,你过来。” 女人轻轻一抿唇,静悄悄地跟着他出去了。角长老无声的目光跟随中两人到走廊尽头。 “还有什么事吗,冽?”女人放低了声调,柔声问道。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台几的玻璃上。 汩汩的倒酒声唤回了她的意识,“我想我有点不理解他了。他干嘛这么大费周章的?焰情,你怎么想的?”被称作冽的魔王举起酒杯,手微微一晃,看着晶莹剔透的葡萄酒液在玻璃杯中如打碎的玻璃一般荡漾。 焰情默然了。她的左手紧紧攥着手链上的坠子。 冽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问道:“情,我不记得你以前戴过这种手链啊?” 焰情嘴唇翕动了片刻,最后还是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反问起魔界的王:“○若以实相告,您会原谅我未来将犯下的一切罪过吗?” “什么罪过?” “对于这一切世界中魔族乃至黑暗犯下的罪孽。” 魔王有那么一会儿不再做声。突然间他却笑了:“我们的关系不也是不被允许的吗,情?”他故意把焰情的名字念重了音。 “那您是原谅我了?”焰情紧张地吊起心。 “不这么做又能怎样呢?”冽苦笑,“说吧,我既然是魔界的王,就要有承担一切的觉悟。” “……是。”焰情应道,“其实是……”声音没入了黑暗。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当白银的头脑恢复清醒时已然是次日上午,他坐在硬木椅上,脑海中茫然一片空白。 我昨天怎么回事?白银奇怪地想。明明在白丘亮一家的阵法中,虽然略为凶险,可没有这么强的魅术表现出来啊?而且让他最为疑惑的是,白丘亮一在当初他退出阵法的时候通知他,阴阳阵已经被那封印之物给改动了,原本有些是用来限制封印物的术式现在被“它”利用来攻击外来者,但如果果真是这样,那么“它”便没有不借着在阵中的有利条件,趁机一举击杀自己。不过就算最后离开了白丘家,那个一身白衣的阴阳师也没告诉自己那个被封在阵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还有最可疑的是——那个号称自己是“音魔”的八音。 如果那个音魔是为了获得自由而放弃了追杀自己的机会,那为什么会对他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 而如果他根本就是为了自己而来——那他,不还有他背后的人,甚至那个貌似光明却气息难辨的“白丘亮一”——他们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难不成,是“零号计划”?! 白银生生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同时第六感传达给他有人接近的讯息,他猛一抬头—— 有三个人套着军靴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到他所在的房间前面站定。接着是金属链条和保险栓被解下的声音,房间的把手被缓缓旋开。 “血蔷薇大人叫你去报告他行动详情。”三名身穿灰白色制服的管理人员站在门外,一为首的那个对他说了声,又马上带上门离开了。 白银深吸一口气又将它慢慢吁出,走出了灰色水泥糊墙的禁闭室。 ———————————————————————————————————————————————————————————————— “白银。”血蔷薇一见面就让他跪下,又严厉地盯着他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次清剿就差点让我们丧失了一整个出勤预备队!你不是模拟对战时最擅长与血族对抗吗?上次清扫第二区遇到夜玫瑰了我不去责怪你,可你这回该不会告诉我这次又碰到他了吧?!” 白银跪在地上双唇紧闭,一声不吭。说句心里话,他也引此为耻——一个被盛赞为“第一猎魔人”的堂堂八尺男儿,竟然会在预习清剿中便如此失利,这要让他情何以堪?! 忽然一个中位神阶的人从外殿的传送台上现了出来,而后径直冲了进来。血蔷薇看也没看那人,冷然问道:“什么事?” 对方飞快跪下向他禀道:“神界外方有大量黑暗界的人,第一防线已被攻破!” “什么?”血蔷薇蓦然一惊,眨眼间就没了踪影。但这速度却让白银暗地一惊——第一防线处在神界,距此处何止千里,这样的速度,也只有被称作“神”的他们才有能力办得到吧。 正在胡思乱想间,却听见适才那名中位神阶的人对自己说道:“白银先生,请随我来。” “为什么?”白银颇为疑惑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轻尘。 那人诡谲一笑:“我家主人有请。” “你是……?!”白银犹自被吓到的同时,本能已操纵着他提起手杖斜冲着劈去。“这是命令。”这是白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意识被中断了。 “当然,也是邀请。”那人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白银。 符咒亮起,带走了时间与光线。 在千里之外,第一防线上的禁幻咒和噬心粉同时失效,血蔷薇眉头一紧,几乎瞬间回到神殿。人去殿空。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喧嚣的大街。乞人的哭喊与暴发户的吆喝声,在这片土地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苦难在奢华的背后蔓延。 “很有趣是不是?这个世界。”昶一脸笑容地望向看似郁闷的昆廷。 昆廷现在是真的很郁闷。天晓得是怎么回事,自己被昶从软和的大床上活生生赶鸭子一样叫起来,还神秘被通知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搞得自己到现在还神经兮兮的不说,而且——他舒适的king-size的床啊!他暖和的、柔软的鹅绒毯啊!天啊,昶不是一向知道自己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吗?——好吧,就算睡回笼觉不好,可他连起都还没起过就被扯醒,还是被自己的小辈……不爽啊不爽!所以当昶问他的时候,昆廷的第一反应就是赏他一个白眼。 昶只是笑笑,没计较什么,也不多说什么。 哪知道这下却把昆廷的思路引到另一方向上去了。他又偷偷打量了昶两眼,心里直犯嘀咕:昶才几岁,就老讲这种隐晦用语,自己比他大了八千多岁,都不像昶活得那么“深沉”,比起他来活得可无忧无虑多了。不想他的神情被昶注意到了,昶心下一动,瞬间加快了步伐。 “咦?啊喂!臭小子你敢丢下我不管,等我回去告诉你爹去!”一声暴喝在街道上响起,引得行人纷纷侧视: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气急败坏地拼命追赶一个清俊少年,少年步履飞快,男子脸上很快便布满了晶莹的细汗。 …… “你,你……”昆廷右手撑腰,左臂靠在墙上无力地举着左手,食指指着昶,“你想累死我啊!你小子……”说话声还未来得及被放大,他只嗅到一阵青草的香味凑近自己,凉凉的:“安静点,跟我来。” 昆廷自觉是迷迷糊糊跟着昶到那里的——而他后来也是这样跟雷蒙说的——这种感觉他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仍然记得。一清二楚。 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他像是一个在黑夜里迷失了道路的孩子,脚步飘忽着,在他跌跌撞撞走着的时候,蓦然眺见远方小小的油灯,赶忙加快本以虚弱的脚步。而那盏小油灯就像挂在心口似的,就那么带领孩子找到了温暖的家,和家里那个火炉。 当昆廷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手心里感到了冰凉的触感。昆廷低头一看,是块莹白的牌子。他望着昶,只见他手中也有一块跟自己一样的牌子。耳边传来话声: “虽然比较麻烦,可是能避开眼线。请照着我的样子做。” 昆廷犹自吃了一惊,定神照猫画虎。心中的不安隐隐有增大的迹象。当银白色的“丝线”检查完他们的牌子与身体,符咒组成的通道显现了出来。刚走进去站稳,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奇怪的响动。 “没什么,小喽啰而已。”昶在进了通道后像换了个人,脸上惯有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森然的王者气概。他的眼神看得昆廷心底一阵发毛。 “到底怎么啦?”昆廷的脑袋刚探出通道,他就抓住昶急急忙忙地问道。下一刻,然而,纵使他见多识广,也被这里的景色镇住了。 这里一片灰霾,一点也不美丽,甚至很萧瑟。阴风呼啸乌云密布云龙狂卷的环境下,把这一片水域衬托得如同修罗殿一般可怖。黑色的死气沉沉的混杂满亡灵怨气的大泽中,却不见一点波涛翻涌。昆廷觉得自己要是再不离开,一会儿可能就要因为心率过快、心率紊乱等问题猝死了。 昶突然间问他:“你不是好奇刚才哪儿来的奇怪声音吗?”他蔑然冷笑,右手一挥,还不等昆廷反应过来,便见到从那水中流动着而呈现出的画面:两具干枯的骨骸,带着类似脓汁的黄白色乳状液体缓缓淌出,墨绿色的体液撒了一地,昆廷只觉得胃要翻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昆廷忍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憋才一句话来,不敢再看一眼。 昶手一甩,一道乌光迸出射入水中,一会儿工夫昆廷看见它变了样子宛如墨水制成的镜面,而上面显示的画面竟是自己同昶进来时的样子!他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丝毫不敢分神地盯着画面上的一举一动。 他们踏入黑暗的漩涡的同时从旁侧暗处闪出三人,想要抢一本借机进入十界。可还没来得及让昆廷惊住,只见一股寒气弥漫了开来。于是乎,三人就这样被寒冷的冰炸成了粉红的雾。 这还不算完,只见从另一方向的隐蔽处又窜出两人,一人还打出冰术,想拉长通道入口存在的时间。却不想脚一踏在通道前不到五米的地方,便又有密如乱雨的银色钢针闪过,紧接着从地下钻出数条藤蔓,眨眼间便缠杂在两人身上,吞没了生机。尖利的刺像是嗜血的恶魔,顷刻便吸尽了所有的血液与水分,破洞的躯体变得如同浮肿买的腊尸,脂肪成块从身上剥落。 昆廷慢慢地转过头,几乎是机械地看向昶。昶却不为这强大的破坏力所动,云淡风轻地把手往回一抽,升起的水幕顿时失去了支持力,刹那纷纷下坠,发出“噗通、噗通”的声音。 沉闷的声音激醒了昆廷,同时也激起了他的疑问:“你怎么……” 不等昆廷问完,昶已甩出一块如同玉璧式样的棕黑色牌子。昆廷眼疾手快地接住,低头打量那块仅有巴掌大小的牌子,心中顿时一紧。 “别愣了,还没到达目的地呢,”昶一边提醒他一边自顾自地向前走去,“焰情——魔界圣女手里也有一块的。” 古朴的牌子镌着隶书:十界特行专司。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白银醒来时只觉得头昏脑涨。本以为自己会被关在什么阴暗潮湿的地方,却没想到是在一间温暖的屋子里,床头的烛台上,蜡烛的烛焰闪着温热的橙色光芒。 他一转头,空间一位身着白色衮袍的人,手拿着火钳正往屋角的壁炉里添柴火。好像是感到自己的苏醒,那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过身来询问道:“暖和些了吗?” 白银一脸戒备加疑问地看着眼前的人,紧闭着嘴不说话。对方笑了笑:“不必奇怪,我家主人都说了是请您,自然不会加害于您。不过现在他还有事,请再稍等会儿吧。” 白银脸上的疑惑更多了。他顿了顿,问:“你是谁?”喉咙干干的有些发痒。 对方的神情呆了呆:“我叫玄明。” “玄明?”白银努力地在脑内搜寻和这个名字相关的讯息。瞳孔瞬间缩小:“你是那个……” “连你也知道啦。”他笑笑,却没有什么高兴之类的神色。 白银以一种像研究什么珍稀动物的眼光打量他:不知是什么原因,致使黑暗界的那位大人就算冒着天下之大不违也要保住他。当然当初这件事的声势浩大,据说那时魔界要代九界的黑暗界力量即将给玄明执行死刑,已把他运到祭火坛边,哪知天公不作美,天象突变,因此魔界圣女焰情无法立即行刑。 于是在这千载难逢的时机下,夜玫瑰居然敢凌空而下,夺开了这死刑犯。当然一时群众哗然,有不少长老都极力劝阻夜玫瑰不要留此后患。 可夜玫瑰竟执意不肯。正在此时,一队准座天使的部队突然从骚乱的人群中冒出,紧接着他们的出现,杀戮随之开始。 不知道何为正义本身,是否成王败寇早已成为定论,又有谁能想到,在那么久的后来,历史已然成了玩偶,在绝对权力之下臣服。眼看己方的人在纷纷倒下,夜玫瑰一反常态地没有出手,只是默然矗立着。玄明却忍不住冲过去帮忙了——他只是孩子,见到自己这边的人员伤亡,几乎是本能地想保住大家,哪怕这些人在几分钟前还想着要他的命。哪怕只多救一个人也好。 不经意间,一位准座天使已经绕到玄明背后准备偷袭——夜玫瑰好像是此刻才猛然惊醒,在那刹那迸发了巨大的力量。于是,以夜玫瑰的身体为中心,除了偷袭玄明的那些人,五百米之内所有光界混入的人员全部灰飞烟灭。 似乎大家都被吓着了,一一停下了原来的动作,几个已经被打出的法术在空中有如烟花般炸开,搞得眼花缭乱。有些被眼前的搞懵的玄明不自觉地退回夜玫瑰身边,怯怯地扯了扯夜玫瑰纱衣的衣边。夜玫瑰低下头,蹲下身子用一只手抚摸着孩子的脸,一言不发就那么沉默着。 大家一时间都不敢说话,也没有人动作说要继续执行死刑。刑场恍惚间成了战场,时间与空间寂寥而荒凉。突然夜玫瑰站起身。玄明抬头看他,下意识地牵着他的手没放开。 “走吧。”他牵着玄明的手,对剩下的人们说道。外围的人早已散开,除了魔界圣女、各族长老和被下了禁制而动弹不得的光界的人,剩下的就只有刚才遗留的尸体。 圣女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艰难地开口了:“大人,这孩子……” 夜玫瑰站在原地离他们远远地回答:“由我自己处置。” 一时沉寂。 夜玫瑰静了片刻,低头问玄明:“刚才那些偷袭你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玄明有些蒙了,呆呆地问:“我?” 夜玫瑰轻轻点头,蒙着面纱的脸带着近乎宠溺的眼神那目光沉醉了走入诅咒的孩子,也遮蔽了众人疯狂的执念。 “放了他们,行吗?”玄明不自觉地露出一对小小的酒窝,“他们又不是为il自己想来害我的,对吧?”听到这句话,圣女和长老们脸上纷纷变色,脸色都尴尬起来。 夜玫瑰轻轻点了点头,除了他自己和玄明,其他人见到他做如此反应,心脏全提到了嗓子眼——夜玫瑰大人是想…… 然而夜玫瑰并没去处置他们,他只是带着孩子离开,留下身后面面相觑的人们。 天色已深。 魔界圣女在角落,暗暗祷告。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所以呢?”玄明听完白银告诉他的、关于自己的事迹在六界的传言,看似无所谓地耸耸肩,顺口问道。 白银沉吟片刻,见玄明举止大方态度也算还好,便反问:“后来那队准座天使部队呢?他们怎么样了?还有,他们说你会给夜玫瑰带来灾难,是什么灾难?”同时心里暗暗祈祷,这可是有些忌讳的问题,希望不要让对方勃然大怒才好,他还没探清玄明的实力呢。不过能让夜玫瑰亲自带大,想来实力理应不俗。 玄明面露难色,犹疑了半天终于迟疑着答道:“你听到的传言也不全对,不过,只有几处小出入罢了。第一,当初主人不是凌空而下夺回我,而是行刑之前天象异动,被长老们发现是主人引发的,派人下来问,主人上祭台让圣女大人放了我的。” “她肯依?”白银奇道。 玄明苦涩地笑了笑:“要我死不过是因为我背负的诅咒,她要是听从了主人的话,最多也只能算依从了被诅咒人的恳求罢了。再说……”玄明漂亮的亮酒红色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是朋友啊,他们。” 白银一声不吭,似在沉思。 玄明没看白银,自顾自地说下去:“第二,主人那时是让方圆两千米内所有除了偷袭我的光界的人都同时死了,不是方圆五百米。至于你听的版本里的准座天使部队,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来的是低位神和高阶天使的特种混合编制的部队。除了这些人,里面也只有两位高位神、三位中位神。” 白银脸上已快挂不住了,看着玄明说得轻描淡写的样子,但他这个“第一猎魔人”却清楚该要有多大的力量才能办到。虽然高阶天使跟准座天使差了一截,可因为准座天使跟座天使之间的距离天高水远,所以即使很多很多座天使的能力比高位神的力量更加强大,但准座天使的实力却仅有中位神中高阶的实力——而众所周知,修神之人,每差一个阶位都是天差地别,更不必说品位上有差异的了。换而言之,如果说一个高阶中位神足以在覆掌之间毁灭一座十万人居住的城池,那这支人员数百的部队就——白银心中一紧,脱口而出:“那你告诉我,这支部队里要偷袭你的人都怎么样了?” 玄明闻言默然了片刻,说:“不知道。” 白银心中明了,怕是生不如死了。只是他仍好奇于玄明身上的预言,又问:“那,那个预言都说了些什么啊?”看他刚才如此直言不讳,估计不会因此火到灭了自己吧?是了,他对自己说,自己算是“被邀请之人”,想来不会轻举妄动。只是…… 玄明不语,又过了一段时间,才闷闷地答道:“‘红莲绽,血子出,迷光途,引暗终。血族之子失血契,暗夜之王丧影手。’这是原话,是说血族中如果诞生了丧失天赋能力的后代,而这个后代又天生具有光明之力,那么这个孩子就会指引主人走向死亡。不过现在我们也只能解出这一小部分,至于剩下的什么意思,谁也不知道。” 白银沉默了。忽然他反应过来刚才被自己遗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狐疑地盯着玄明质问道:“为什么回答我这些问题?” 玄明无奈地笑笑:“主人说反正你日后自会知晓,所以如果你问起,就让我如实回答了。不用多想了,主人已经来了。” 白银惊讶地看着他,一旁的栗木雕花房门开启,步入一个黑色的身影。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何必惊讶。”来人悄无声息地步入门内,屋外有小股寒风卷入,黑色罩纱与玄色的丝袍扬起边裾,隐约露出一双莹白细腻的裸足。白银无意间扫见,竟有一瞬间的失神。直到事后很久才注意起一件与常理相悖的事——在雪地里行走,那双.的脚竟毫无受冻与潮湿的迹象,甚至连丁点污渍都没染上!起初白银以为那是他用法术做成这样的,然而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门在所有人不经意间碰上,玄明像个孩子一样冲进来人怀中,一脸幸福的表情。来人宠溺地搂着他,将他的头发抚弄整齐,又替他把衣线拉挺,掸去肩上的炉灰。白银惊讶地发现玄明几乎比那人要高了半个头,但这气氛却一点没有不协调,似乎他们生来是家人,那人原本就是玄明的兄长,抑或父亲。接着他才猛然忆起,当年,正是这个人,以怎样残忍的手段毁灭了自己的家人与邻里,烧毁了半座城。 白银默默地望着两人,努力抑制住自己心底叫嚣的失落与渴望——如果当年,这人不曾毁了自己的家,那么现在,他也会有家人的关怀和温暖。只是若当真如此,只怕自己也不会成为令黑暗界闻风丧胆的“第一猎魔人”了吧?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白银思绪刚要飘向远方,却听见那黑衣人发话问他:“白银先生,不知近来,血蔷薇都请你帮他做了什么?” 白银心内一震,面上装作迷惑不解地反问:“请问您究竟指的是什么?我是猎魔人,自然应当为血蔷薇大人排忧解难,哪里用得着他来请我?何况在下还有些自知之明,既然身为为光明之途奔走的猎魔人,自然要为血蔷薇大人尽心竭力。” 夜玫瑰听了不怒反笑:“尽心竭力,嗯?” 白银义正辞严道:“那是自然。” “那你怎么会去他人家中做事?血蔷薇让你做的?”1 “……”白银咬紧嘴唇,一声不吭。他派人监视我?还是说有内奸,甚至说这件事就是为了引我入套? “你太多疑了,不过这倒也必要。”夜玫瑰的语气中带上了嘲讽。 白银冷冷地盯着他不语。 “回答我的问题。”黑衣人再度发话,如同神祗,与开头判若两人。 见白银沉默,夜玫瑰也不太想强迫他,转而与玄明寒暄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当白银感觉自己即将被室内温暖的炉火烘得陷入睡眠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好似敲进一片空濛的黑暗中一般,响起在脑海中,瞬间又让他清醒过来变回那个“第一猎魔人”。 “回答我的问题!” 他几乎想也不想就一跃而起,身体记忆使他的动作比他的思维反应更快,手杖自袖中滑出往斜上方刺去,在手柄触及指腹的瞬间手杖的杖身上的栎木木纹外壳与金属灰的包壳镀层破开碎裂。“呜呜”地刮过的金属刀刃呼啸声跟在刀身之后鸣出。漆黑的、在刃部反着灯光,波浪刀纹似在流动的刀身比声音更快,向夜玫瑰砍去。 但夜玫瑰比刀还快!白银的攻击快过音速,而夜玫瑰的闪避快过光速!夜玫瑰甚至不仅仅是在闪避,白银只觉得身前黑云一闪,强劲如刀刃的风刮过身侧,而后自己的攻势被迫停止——白银喉头一紧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发力,全身肌肉鼓胀却发现脖颈、手腕手肘及脚踝处全部缠上了透明的金属丝! 好快!自己根本连他是什么时候出手的都不知道! 冷汗一下子从白银全身上下狂涌而出,却无法让缠住全身关键的金属丝松开丝毫。夜玫瑰冷淡到几乎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在这时响起:“白银先生,如果你还想回到血蔷薇的地盘上,就请回答我的问题。” 白银心中怒火万丈,但依旧沉默不语。 似乎过了一瞬又似乎过了几个小时,夜玫瑰收紧了金属丝,白银的脖子和各处关节上的精神实质同一时间拉紧,深深勒进了皮肉里。雪白皮肤上印出了鲜如红豆的血滴,一串串从金属丝上沥下。 玄明这时打破了沉默的僵局:“吾王……” 夜玫瑰眼皮一跳,最终还是先撤回武器放弃了优势:“罢,时间紧迫。”金属丝离开白银,在半空划过一个漂亮的圈,也不见附在上面的鲜血甩开便已悄然消失。 他坐到床沿上,床垫没怎么下陷。夜玫瑰犹豫了半晌,忽然直面向白银,声音如环绕的烟幕或是空灵的歌谣,从他被蒙面巾与帽檐纱掩藏的嘴中发出,透进白银的双耳:“血蔷薇最近安排你做了什么?” 白银狠狠一皱眉,目光凶狠地盯着他。 “告诉我,孩子。”声音像海妖任塞一般妖魅诱惑。 白银突然全身抽搐了一下,右手悄悄去够那把掉在床上、已变回手杖模样的长刀。 夜玫瑰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居然还透着欢快:“哈哈,好,这才值得认真点对待。” 夜玫瑰说着,一手摘下了帽子,另一只手将帽子取来递给了玄明,帽子被玄明恭恭敬敬捧过挂上衣架。白银紧张地盯着夜玫瑰,夜玫瑰亦是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同时夜玫瑰开始解开后脑上蒙面巾的结。之后那条黑色天蚕丝刺绣的丝绸飘落,露出了那张长年不见天日的脸。 白银在见到夜玫瑰的脸的那一瞬间便震惊得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下意识地连呼吸都放轻了。白银原本呼吸就轻,这下几乎就是屏住了不敢吐气。 夜玫瑰在解下面巾的同时闭上眼,眼珠在眼皮下滚动了一小会儿,黑而翘的长睫毛轻忽地扇动了两下,缓缓睁开。 玄明在一旁,露出了些许痴狂的崇敬神色。 他启唇,莹润饱满的唇形完美,轻轻绽出短短的一句话:“现在,我们要开始了。” 夜玫瑰唇绽笑意,璀璨如星辰的瑰丽无双的血色双眸中,似有暗流在暗处缓缓流淌,蛊惑了人心。 像一个血色的陷阱。 ------------------------------------------------------------------------------------------------------------------------ 1:白银是由教会选拔进入神殿的被培养战力,其接私活有等级、报酬等一系列的限制,且要上报登记录案。必须是被通过的项目,才可以接。平时接受神殿及更高层的指令行事。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尼克斯看着眼前由法术传递过来的的影像,半晌,她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转身离开,坐回欧若拉身边。 元界的天空灰暗如宇宙,而生活在元界的神祗,缥缈如四维的影像。 这里就像两百亿年前的世界,数以千万计的星辰发出晕白的冷光,反物质和漫游行星一起到处流浪,暗物质浮动如蛛网,随便站在哪个节点上,没准下一秒就被传到百万光年之外。 所以,元界无法让普通的生物甚至是神界乃至天界的神存活。因为再怎么强化自身或修炼精神,他们都还是有实体的,失去身体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来说都是近乎毁灭性的打击。而元界随处可见、随机产生的虫洞、空间跳跃节点与空间裂缝会迫使他们的身体回归到原子乃至夸克的状态并重新进行不定概率的排列,而谁也无法预料重新排列组合过的身体能否达到原先的水准。还有,这里非常接近宇宙在洪荒之初的状态,天地混沌一体,浩瀚寥廓间空无一切,各种“气”绝然不存一星半点,让人联想到太古鸿蒙的世界。但它与鸿蒙时期最大的区别是,鸿蒙时期万物皆有灵,那是神话的时代,天地间充塞满浓郁可见的、各种适宜修炼的“气”,可是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换句话说,这里不适合修炼也不适合生存,所能做的一切只有冥想,或是概念中的漫游,把世界给予的时间再掷回世界的无底洞中去。 所以说,存在于元界的生物,都是『概念』的拟具象化与拟精神化。而这些存在的名号,流传于各个系统的九界,威震八方。 比如“光暗之母”欧若拉与尼克斯,再比如,命运三姐妹。 在世界上,她们也被称为“命运三女神”,在后世的神话中留下不同的名字。希腊神话中她们是住在爱琴海北方海面云层之上青铜宫殿里的女神,过去的阿特洛珀斯,现在的拉克西丝,未来的克罗索;北欧神话中,她们是在北海中纺织的兀尔德,扯线的贝露丹迪,丈量丝线并剪断它们的诗蔻狄……但她们最初的名字也许早已无人知晓,被埋葬在时间的角落里;也许,只有她们自己还记得,但早已不在意,被掩埋在心底。 而对于身为『概念』的她们而言,其实她们并无所谓性别,只是以类似〖空间〗属性的能力,以阴性的【核】凝聚力量,“束缚”住类似〖时间〗概念的“命运”,安排给世间的每一个生灵。因此,她们的形象也以属阴的女性形体现世。 但“命运”并非绝对,在一生的每个瞬间都有可能发生变化,有时一个小小的举动可以颠覆原本看似已成定局的“命运”。例如,未来女神的能力之一,便是千万分之一的奇迹——一个原本可能极小的概率的实现,带动命运的改变。 现在,拉克西丝走到光暗女神的跟前,问:“情况如何?” 欧若拉一言不发面若冰霜。 尼克斯沉默不语,眉眼收敛,看不出脸色。 拉克西丝左看看全身透出强光像要刺破天幕的光之女神,右看看周身暗物质聚集如云的暗之女神,心说幸亏元界没有“气”,不然她们之间此刻必然风卷狂云,说不定自己还会扫到台风尾。 啊啊头大啊头大!那小子就不能收敛点吗?有必要事事搞那么张扬吗?知不知道现在光暗之母都快气疯了?自己还杵在她们两个中间当木头嘞!说好的心平气静呢?还能不能和平地谈完这件事了?拉克西丝内心哀嚎不断,脸上强撑的平静有崩裂的倾向,面部肌肉抽搐。 混小子你倒是来收拾啊! 要是此刻夜玫瑰在场,肯定会传音给她:淑女,注意你下定决心要当个淑女的。 这时周围的景色开始发生变化,黑沉如墨的混沌逐渐消失,她们的脚下出现了白色的大理石砖,远处生出了树木并开始抽芽吐蕊,不一会儿,她们已经身处在外有汉白玉栏杆的白色顶镶各色宝石嵌图案的圆形大理石凉亭里了。凉亭外攀有开着漂亮碎花的藤本植物,凉亭里烫金线的圆桌上摆着缤纷的果品与小甜点配着彩色的茶水。凉亭矗立在金沙的小岛上,岛比凉亭大不了多少,有石阶连着凉亭延伸到湛蓝的水里。孤岛在一片湖泊的正中,湖泊上漂着银莲花、粉与黄的睡莲和各种说不出名字的美丽水草。远处的岸上,从热带到寒带的各种各样四季开花结果的花木草本错落有致地生长在一起,同时开花和结果。如此违背了常理又如此地繁复艳丽,让人感到盎然的生机。这一切全都触手可及,它们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好似醉人的美酒,不知从哪儿射入的光线在粼粼泛起涟漪的湖面是上反射细碎的阳光,每一处细节都无比真实,那些远处的树干、近处的藤蔓上甚至生长着青苔。 真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的美景,如仙境一般的美丽。 在场景变了小半的时候拉克西丝已经在内心泪流满面地感谢一切她认识的人了,冲这享乐派的风格她就知道是谁做出来的幻境了。果然,只见那人划着一叶沉香木的小舟涉水而来。 场景完成,沉香木的小船刚好靠岸,那人把小舟栓好,离船登岸。她掸了掸衣裙,冲仍在生气的几人淡雅一笑:“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服务的吗?” 未来女神手持一本厚厚的带锁的书冲她们微笑着。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半天前。 昆廷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昶身后,脚踝骨扭到了,刺得他生痛,却没那个胆子跟昶抱怨两声。昶身上那股凛然的气势的威压太大,此外,那行刻在棕黑色牌子上的字此刻就像刚拿了烙铁烙在了他的脑海里一样:十界特行专司。 十界特行专司。它意味着什么? 十界是那位大人凭一己之力开辟创造的。对于普通的黑暗界人士来说,他们对此只闻其名,不见其实。十界的种种,甚至连可供臆想的猜测都没有。十界在九界人士的眼里心里,遥远得就像一个神话。 而特行专司——亦即指“特许执行专职司掌”,意味着昶极有可能和那位大人直接搭线,得到十界的管理权。尽管不可能是完整的,但这份荣宠仍足以光耀血族。 十界是夜玫瑰的世界,夜玫瑰这个名字,威震所有黑暗界。 夜玫瑰因何选中昶,昆廷并不知晓。而昶传达的关于血族王族之祸,原先昆廷与雷蒙一样为此焦心不已,但此刻,他却安然地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只因为“夜、玫、瑰”这几个字。 这个不知从何时渗入黑暗界势力,蛰伏了许久,又突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归集各方力量让黑暗界一举整改,使其成为能和光明界在明面上分庭礼抗并赢得多方尊重的神秘人物,本身又有强悍至极的实力,很难不让人心生崇敬。 虽然自称并非神灵或其敌体的存在,但他本身就连带了太多太多的猜测与传言。有人说,夜玫瑰拥有足倾天下的财富;有人说,夜玫瑰拥有无匹的美貌,他长年不除去那层层遮掩的面罩只是因为不想与之相交的人因他的皮相困扰;也有人说,夜玫瑰身为能与血蔷薇并称的人物,身负绝世的功法,若能与他结交,不日即可得获遗传下来的武功、法术秘籍。如此一来,成就不世之功就可计日而待。 而昶现今有夜玫瑰的栽培,又有那种特殊之处……昆廷和昶向来交情不错,对昶的潜力,也很看好。那么,就算日后真的出现血族王族的大危机,昆廷也相信,只要昶能劫后余生,受到夜玫瑰的照顾,那血族无论是普通族人还是王族,他们的复兴都可以说是被打了包票的。 昆廷想得兴奋,伸出手拍拍脸,让自己略微冷静了下来。 昶正放慢了脚步和昆廷并行,看到昆廷一脸傻笑地呆望着自己,双眼跟见到了猎物的狼似的发亮,也多少猜到了昆廷在想些什么,不由得生出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差点一个寒噤抖了一地。于是昶一翻白眼,一个栗暴结结实实敲在昆廷头上:“专心看路,少想东想西!跟着我跟紧点,十界到处是阵法和空间门,当心你再开小差,出来一扇空间门,让空间乱流把你卷到哪里都不知道!真要到了别的空间,别给我喊委屈!我可是提醒过你了!” 昆廷闻言,吓得一哆嗦赶紧跟上。一边走他还不忘一边嘟囔着发牢骚:“既然这里到处都是空间门,干嘛不再开一扇定向传送门过去啊?走那么长的路还要躲避法术躲来躲去,嫌不嫌累啊?这样走下去我们就和普通人类没两样了哎!昶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关爱长辈来关照一下你快跑断腿的叔叔啊!” 昶气愤的声音随之传来:“啰嗦!你自己爱跟不跟!”喊完话,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远,又豹行虎步地跃上一段巨大的、被截去上半段的空想枯木,头也不回,就只仰望白夜那有些灰沉沉的天空。 “我说你小子不用这么报复我吧……”身后传来昆廷的哀嚎声,昶不用看,仅用听力锁定就清楚对方还有一座小山包要爬,心情竟突然明朗起来。 这是不是所谓的“恶作剧”?昶想。 “哇啊!昶你看见没有,我刚才躲开那些火焰攻击的时候可英勇神武了……哇哇哇!这都是什么天象啊!要、要打雷了吗?”昆廷的声音一直在后面絮絮叨叨,忽然间又变得慌张起来。 谁叫你那么笨,短短一段路就触发了那么多机关……昶百无聊赖地想着,突然意识到不对。昆廷刚才说什么?打雷? 方圆几十里的区域内猛然间狂风大作,似有飓风形成。而这股飓风,以昆廷所在的位置作为它的风眼。 天空骤然间黑云密布,天与地相对映,云与风相映衬着,黑云中心见不到顶,只有茫然的一点白,这缺失的部分就像白色的瞳孔,白紫色的闪电在云层间闪灭,偶有金红色的火舌从白色“瞳孔”中吐出,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天雷雷劫! 昶在心里暗咒,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倒霉叔叔! 他以近乎光速的速度冲向昆廷,一个空间法术罩下去,昶用法术牵引着球形的空间结界就往边上的原野上跑。在他身后,灰红色光晕的锐利光弧拉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纠缠轨迹,灰白色的音锥爆开。 他现在只求昆廷别先把自己吓死了。这个爱吃甜甜圈、爱听笑话、讨厌舞会的叔叔从小怕雷,每次听见打雷就吓得滚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一层一层裹紧了,挨个哭喊着兄长和姐姐们的名字。 看来现在也只有自己来替他解决眼下这个麻烦了。 昶紧盯着天空,眼中精光闪动。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拉克西丝一向在这种时刻对妹妹的好感度倍增。若不是怕在欧若拉和尼克斯面前失仪丢脸惹她们笑话,她简直就要直接冲过去拥抱克罗索了。 光暗女神对视一眼,两人的火气都小了些,各自在圆桌边坐下。欧若拉淡淡地道:“克罗索,这是在元界,你又何必花那么多心思营造一个幻境呢?反正再怎么样也都是虚的。” 身着嫩黄色及地晚礼服、肩披白色长纱巾,挽着一个高发髻的黑直发女孩乖巧恬静地对在场的几位笑了笑:“反正真实的总有逝去的一天,反倒不如虚境时刻都能重现的来得永久。” 对于未来女神来说,最苦恼的事是向别人预言他们的一生,因为未来的可能性太多,变数太大,很难确定下来;最摆脱不去的是她天赋的能力——预见未来的能力。身为未来女神,她时常会对着某一样事物看见它们的终局,花开见花败,叶荣见叶枯,红颜见白骨。她的这一点在关于爱情的问题上倒是和死神很接近,因为他们都预见了爱情的终点:无非阴阳相隔生死两茫茫,抑或花落人亡两不知,老身已死成新塔,在坟墓里用尸骨见证他们终身的誓言。 拉克西丝找到了说话的机会,问:“克罗索你今天不去找律天使吗?” 律天使,掌管“律条”的单翼天使,律水晶的主人,也是由律水晶选择出来守护克罗索的天使。他与其他天使的不同之处还在于,其他天使是天界和神界的原住生物翼灵族的别称,而“律天使”是职位,在他被选中化形为单翼天使之前可以是六界任何类人族、拥有拟人态者和人类男性的个体。而他真正的称号是“律的草”,所以律天使的全面照理说应该是“律的草之名·律·克罗索”。且每当其犯下大错时,律水晶就会自主解除主从关系,律天使的人选进入下一轮选拔。 律天使一直在各系统的天界流浪隐居,也时刻负有守护克罗索的任务。而拉克西丝询问妹妹和律天使的事,绝不是因为觉得可以把妹妹嫁给他这种荒谬不经的想法,而是律水晶能少让克罗索见到那些悲哀的、终将逝去的痛苦与衰败,让妹妹能更多的2体会到“现在”的珍贵与现世的欢乐。 无论过了多少年,她们还是在元界相依为命的一群人。更何况她们是三姐妹,姐姐们见证终将的妹妹出生到成长,她们之间的感情比谁之间都要深厚。身为姐姐,拉克西丝也很希望妹妹能多陪在终将身边,但为了妹妹能在漫长到没有尽头的生命中多些欢乐,她也只有放手。 幸亏有律和律天使。 克罗索温婉一笑:“我已经去过他那里了,姐姐。” “诶?”三个女神一齐望向克罗索,发出奇怪的声音。 这么早就回来了? 克罗索继续道:“还记得前阵日子谁来找过我们吗?” “……”三个女神面面相觑。突然尼克斯瞄到桌上刚摆上的东西,大叫一声“啊!”剩下的两位一惊,顺着尼克斯的眼光看去,也都倒吸一口冷气,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桌上是一本黑漆漆的厚重的书,树叶内边带着金制的锁,封面如同木制,上面闪动着几个铁黑色带金属质感的流淌着的字:末日圣书。 “我想去人间玩玩。”克罗索的笑容乍一眼看上去温柔无比,但若仔细探究,却又显得无端的高深莫测。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昆廷在结界里蹲着,全身抖得跟筛子似的。 天知道自己是怎么惹上这麻烦的,早知道他就规规矩矩听昶的指挥,一毫不差地照做了。天哪!他只不过是想用悬浮术越过那座圆鼓鼓的小山包而已啊,谁知道突然就天象异变还要打那么恐怖的雷了呀! 牌子何苦为难胖子啊!天啊他最怕打雷了,妈妈你在哪里呀…… 昶你快来救我!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偷偷摸摸叫你笑面虎了……也不叫你臭小子混小子了!昆廷大张着嘴,却没意识到自己完全没发出声音。 而且,以昆廷的速度,想要求救也太慢了。幸亏昶在他吓愣在原地的瞬间就杀到了,带昆廷避开了最危险的阵眼,又不至于让他脱离雷劫劫云的影响范围。不然如果让劫云感知到了再重新定位,那之前昶拖着昆廷跑的力气可就全白花了。 不过,这天雷雷劫却都是怎么躲都躲不开了。它之所以会被命名成“劫”就是因为它——避无可避! 昶暗乜了一眼还在闭目赌咒似的祈祷着的昆廷,心知若是真的一个劫雷劈下来,光吓也够吓去叔叔的半条命了。空气,光只这么一个防护结界想从被劫雷直劈的命运下存活还远不可能,绝不够保他撑过雷劫的。现在的时间也不够设足够抗住九道劫雷的结界了。 ……看来只有用那招了……吗? 情势不容得昶犹疑,电光火石间,昶用内力对昆廷大吼:“昆廷,我救了你,可记着欠我人情!” 声音震得昆廷的耳膜嗡嗡作响。昆廷愣了一下,旋即忿忿然。这笑面虎,啊不,这奸狐狸,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跟我算人情?我还是不是你亲叔叔?他气得完全没有注意到昶的动作。 只见昶抽出藏在风衣底下的透明猎用匕首,双手反握手腕一抖,那对尖端翘起的匕首顺势在双腕周围凌空翻转,接着直直从手背上空笔直切下! 身为血族,昆廷对血的敏感让他第一时间发现了昶的异状。他还来不及询问,昶径直冲进结界,结界像是被血烧融了一样出现缺口,接纳了昶的进入。在闯进来的同时,昶左手从皮带上系着的刀鞘中拔出另一把成对的匕首向自己挥来。昆廷还没反应过来,只看到昶右手的猎刀正在飞快地切割自己的上衣,眨眼间昶闪到了他的身后,一刀刀划下,刺破皮肉。昆廷根本没时间感到疼痛,只觉得一道道凉气自背心升起。 这混小子这是要干嘛呢?! 还不等昆廷咆哮出来,昶又抽身奔出了结界,跑向较远处的空地。昆廷方才惊觉昶的左腕缠上了一根血管一样的红线,而线的另一端在自己的手腕上。 血脉牵引术……昶你要做什么?! 昆廷突地焦躁起来,努力想要忽视心里徒然沸腾的不安。昶是年轻一代里天资最好的人之一,脑子又活络,他应该可以想到安全的破解之道。 可是……即便如此,在修炼上惫懒如他也看得出来,头顶上那即将落下的雷绝对非同一般。血族的直觉一向很准,而此刻昆廷的直觉告诉他,这雷像是一种天罚,它是根本无从躲避而又威力可怖的!解决麻烦的唯一方法就是硬碰硬地接下他! 那么这天罚是对自己设下的,而昶却要代替自己受罪吗? 昆廷着急地想要冲出去,却发现自己根本移动不了分毫,他被定在自己身体的这个形状的框子里了。他还是只能做个旁观者,眼睁睁地等天雷落下。 昶明明是子辈,却有能力限制住他这个长辈! 昆廷在心里苦笑,自己果然还是太弱了。不过,要是没有这点实力,昶也不会被夜玫瑰大人选中吧?来不及感叹和悲伤,他转而又为昶担忧起来。 昶再怎么厉害也都还未成年,这么大的雷劫连自己的实力都不一定能接下来,昶出事了可怎么办?不光没法向二哥和夜玫瑰大人交代,他自己这关都过不去。可是现在已经没时间设任何法术保护了,昆廷又担心又害怕地死死盯住昶所在的地方。 “哗嗒”一声巨响,白金色的闪电坠下,地面颤抖起来。光强得肉眼根本无法视物,昆廷却破天荒地头一遭眼睛闭也不闭,鼓足了勇气,瞪大了眼睛继续盯着。 “哗嗒”第二声巨响,月白色的电弧落下,随着它的下落,周边的空气割裂开来,生出数十条较细短的月白色闪电,如雨坠下似钟罩。 昆廷浑身颤抖,死命地咬牙,牙齿间流出红色的血。他的手指甲紧紧抠进掌心,皮肉翻起,鲜血直流。 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第九道天雷落幕,雷击中心烟尘弥漫,昆廷心里的弦忽然就断了。 他感觉不到血脉牵引术的引血线上传来的脉动了! 昆廷突然眼中涌出泪水来。他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被雷劈的话也无所谓,反正那雷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踉踉跄跄地跑到昶身边,好几次都差点被自己的脚步绊到。终于,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到达了雷击中心,昆廷忽的就像被人抽干了似的失了力气,一屁股坐到碎石块铺遍的地上。 昶还在那里,看上去是完整的,一动不动。头埋着,黑色的长风衣上满是裂口,里边原来雪白的衬衣上满是或棕或黑的尘灰,红色的绑腿中裤上全是斑斑点点的污渍,不清楚是血还是尘土。 昆廷放轻了呼吸颤巍巍地伸出手去,生怕自己碰一下昶他就倒下了。忽然一抹狂喜漫上了昆廷的眼角,引血线又开始跳动了! …… “再快点儿……轻点儿!你就不能注意一下平衡吗!我还疼着呢!”昶有气无力地趴在昆廷背上,脑袋搭在他的肩头上,像只刚开始长牙的还要人伺候的毛发乱蓬蓬的小老虎一样对着昆廷指挥来指挥去。 我今天就不该跟着这祖宗过来!昆廷第无数次在心里怒骂。 “好了好了……停下。诶诶叫你后退两步……轻点儿不知道吗!”昶一掌拍在昆廷背上,昆廷毫无准备被昶打得向前一趔趄,昶顺势向上一个前空翻,而后稳稳落地。 昆廷看得目瞪口呆。这混账难道刚才全是伪装出来的吗! 昶的脚在原地划出一道圆,转过身去,向着昆廷递过去一件物什:“给你。” 昆廷气得七窍冒烟,但还是将它拿了过来:“这是啥?干嘛用?” 昶微笑,那微笑却渗得昆廷心底直发毛:“钥匙。你不是也有自己的密室么,就先带回去自己看了再有什么不清楚的再来问我吧。还有,不许拒绝。” 事实证明这小狐狸崽子真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奸商!昆廷的心在滴血。 “所以呢?刚才算什么?要逼我同意打的苦情牌?”昆廷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明知道我最怕雷还用那么恐怖的雷吓我!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说着说着他又火冒三丈起来。 昶还是无谓地微笑着:“第一,那可不是我预计好的,的的确确是你自己引来的,想赖在我身上么?第二,知道你怕雷,可你再怕它不也还是睁大眼看完了吗?” 昆廷一怔,是啊自己居然熬过来了……忽又反应过来差点又被这小子岔开话题去,不由得又嚷嚷了起来:“小子你还有能耐看我怎么样呢?还有,这‘钥匙’就不能直接给我吗,非得搞那么大阵仗是要你叔叔吓丢魂啊你!” 昶无奈地一耸肩,道:“我是十界特行专司嘛,它要针对我总会手下留情些的啰。至于‘钥匙’这件事,带你来是顺便让十界认认你。还有,作为这‘钥匙’的管理人,我们必须在取出它的时候全体在场才行,不然‘钥匙’可是不认的。” “哈?它刚刚在这里?”昆廷想,刚才别说看了,他连有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一直都在,不过被外部的阵法、空间折叠咒和隐性结界挡住了而已。不然我让你不用法术干什么?偏偏你体术不行还不听话。” 昆廷内心化作一尊石像,缓缓开裂。 “可你刚才除了耍帅啥也没做啊!” “哦,我刚才前空翻的时候用密文1念了下咒,然后单手解印把它取出来了。叔叔你果然还是要多练练眼力。” 昆廷又一口老血淤在心里。 昶突然一正色,严肃道:“五叔我还有急事,先告辞了。您如果要回家就想想您的卧室吧,记住千万别东想西想的。还有,今天这件事少对人说起,回去不想被人拦了路问就抓紧把背上的血咒洗了。就这样了。”说罢,即刻不见了。 昆廷只有手握着那个像琥珀里封了枚铜钥匙的东西,呆在原地。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那句昶用极低的声音吐出来的话: “……反正,你迟早也会住在十界的。” 1密文:多为梵语系咒文念法复杂有重音且音量低,难以被听清。 正文 第三十章 白银不由自主地看向夜玫瑰,直视着他那悠悠变幻如血色万花筒的双眼,脑中的似梦非梦的感觉越发沉重。 不一会儿,夜玫瑰就知道这次的催眠成功了。 夜玫瑰开始将机密程度在心中排列好,问了白银几个问题,白银都温顺地一一作答了。但夜玫瑰竟隐隐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莫名地担心起来。于是他偶尔抽了几个问题反复地询问白银,慢慢地想把所给出的答案往其他看似更复杂或更有条理的地方引,但全被白银一而再再而三地一口咬定是不对的,坚决地否决了。 一起夜玫瑰也做过这种测试,根据从相关的书上和他自己的亲身经历,一般只有在被询问者的回答是绝对真实的的情况下才会有。因为对于一般人,在别人开始反复询问自己一件事,尤其是将这件事中的部分修改过后再反问时,这个人的大脑就会进行相关信息的核对,并下意识地将原先存储在大脑里的信息进行模糊化处理,表现出来就是对自己的回答不自信,甚至出现前后回答不一致的情况。而被深度催眠的人却不一样,在他们的意识中,对于被提问的问题,会将对话者的问题进行转换,变成自己意识内部的自问自答。由于进行比对的数据、答案全是原先保持在自己大脑中的,很难接触到外部经过修改的信号,所以回答出来的答案也会一遍遍地在自我的潜意识中得到强化,逐渐清晰,而不会出现模棱两可的结果。 听到白银坚持己见的回答,夜玫瑰便也略略放下心来了。他看了眼现在的白银。 其实此时细看那位“第一猎魔人”,不但不会让人意识到他平日里的果决作风,把他当做一个强势的对手,反而容易让不知底细的人把他往需保护者这样的身份上靠。现在的白银岂止不是孤傲的独狼,竟而像一只受惊的白鹿,水蓝色的眼睛水雾雾的,像是被吓到了,可也不清楚该望何处去,就只是那样惴惴不安的,茫然的视线没有交点。 其实夜玫瑰和玄明都知道他自己在催眠这方面的能力,明白白银作为一个人类,虽然也有法力,会许多术式,有与各种非人族的作战经验,在他所属的这个系统的人界获得了“第一猎魔人”的称号,但他再怎么样也只是个人类而已,在“神”一级的对手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但,他偏偏被血蔷薇选中,成为了“零号计划”的重要人物。 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这个计划中的作用。 可是……夜玫瑰却对此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而且,在元界的时候…… 偏偏又…… 夜玫瑰沉默了很久,却又隐藏了自己的忧虑,面上不动声色,还将心跳血压激素水平压至正常的平稳水平,不想让在一旁的玄明看出来。 最后,夜玫瑰极快地扫了一眼白银,还是暗叹了一声。 最终还是被血蔷薇给说中了。 自己……还是心太软。 一次又一次,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一个人说中的感觉还真差。 尤其那个说中他的人还是……他的时候。 夜玫瑰掩饰了自己的不忍,将原本已取在手中的毒收回袖袋里,漠然起身淡淡地对立在墙边的玄明说道:“你送他回去吧。” 结尾的音消散在空气中,他觉得自己已经耗光了说话的力气。 玄明挟扶起白银,把他安置在床头边的椅子上,替白银穿好鞋,披上外套,再向夜玫瑰一躬身,挎起白银拖拉着他静悄悄地缓步退出了房间。 夜玫瑰凝视着玄明一点点地关上了门,心下默然。 现在的他宁可相信一个能力远不如自己的人,也不愿相信自我了。 如此……你可放心? 血、蔷、薇。 字字诛心。 房间里明亮的火光忽然间就熄灭了。 黑暗里听不到呼吸的声音。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玄明将白银拖出通道结界口,左右少数确认此刻正四下无人,又死拽着白银出了神殿。小心翼翼拉他下台阶时硬是把玄明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们从神殿背面绕着冬青与柏树,一路到达了树丛中心的水池边。玄明将白银扶正立好,只见白银还没清醒,半睁着眼睛,一言不发。 “这地方的树林修得还真像是迷宫啊。”玄明撇了撇嘴,干净的鲜红色眼瞳歉意地看了一眼白银,从怀中取出一个盛有无色透明液体的淡紫色半透明玻璃质感的瓶子,拔出瓶塞把瓶口对着白银的鼻子,又极快地将瓶子移开,塞好后放回了衣服里。 接着玄明深吸一口气,一把抱住白银头向下跳进了水池! “哗啦”一声巨响,水花高高溅起,巨大的声音将树上的鸟雀纷纷惊起,一时群鸟乱飞。玄明之前居然没给白银甚至自己做任何防护措施!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两人的耳膜嗡嗡作响,嘴里也被呛进了好几口水。 白银猛然清醒,他回过神来,被催眠的状态随之破除。入眼是一片淡然的莹蓝色,日光从西侧折射进水中,微微地有些散射开来。眼睛因毫无准备就泡在水里而极不舒服,肺里都快灌进水了十分难受。耳边是因突兀的气压差而造成的雄浑的类似雷鸣的响声,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声音。白银努力辨认,那像是人在叫唤,声源似乎就在自己身后的下面。 白银立刻闭气回头,发现了身下那个穿着白色长袍、长发漫卷的人,还有那一张惊慌失措的漂亮的青年的脸。 白银银白色的长发与对方乌木般的黑发在水中纠缠,黑色的风衣与白色的长袍经水浸泡在池中蓬开,两张同样美得动人心魄的脸对视,美得像是漫游在星际的神话画卷。 白银一闭眼一沉气,轻盈地游到对方身后,双手架住对方的双臂,抄到腋下托牢,然后用力往上方游去。 想不到这水池居然那么深。好一会儿,两人的头部破水而出,白银撤开玄明,两人各自用劲将手攀上水池边深灰色的石砖,开始拼命地咳嗽,吐出不小心喝下的积水。白银不期然听到对方优雅而担忧的询问:“您没事吧?” 白银心说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怎么你倒先来问我?他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仔细一回忆却什么也没想起来。正沉思间,却间先跃出了水池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水池边上,又转身对自己伸出了手:“我拉您上来吧,刚才多谢您了。” 不明白是对方身上强烈的亲和力作祟还是他的声音太好听或是那双眼睛太过干净的缘故,白银不由自主地将手伸了过去,握住对方的手,出了水池。 两人坐在水池边的草地上,先把身上的衣物拧了拧,刚安定下来,还在剧烈地喘息。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后,白银一手把玩着那只淡紫色的瓶子,好奇又略带质疑地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你又是谁?” 对方柔和地一笑,用一种放下心来的音调回答道:“我叫舞阳,是刚刚调来侍奉神殿的弟子。刚才我在打扫完神殿后方的走廊的时候碰巧见到您像个游魂似的往这里的树丛里走,一时好奇就悄悄跟了过来。走到半路的时候还跟丢了呢,等我找到您的时候恰巧看见您被一个人影推下去了,”他瞄了一眼水池,“那人动作太快,我根本就看不清他,不过我想他应该是看到我了,因为几乎就在我看到他的同时我觉得脖子一痛眼前一黑,然后好像脚飘起来了下,接着就该是被丢进水里了吧,我好像有听见身边有水溅起的声音。”突然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抱歉,我好像有点着凉了……” “还有这个瓶子,”“舞阳”指指正在白银指尖上旋转的瓶子,瓶中的液体在阳光下闪着如同钻石一般耀眼而细碎的光,“应该是那个人的吧,我在水里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有东西在发光,就是你手的瓶子,刚拿起来叫了一声你就向我转过来了,反吓我一跳……哦,对不起,我没有说你吓人的意思……”“舞阳”湿漉漉的红宝石眼睛瞟了白银一下,黑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十足十的可怜眼神杀伤力强大。 白银刚被他的眼神搞得自己也抱歉起来,想要道歉时却突然把声音吞回了肚里。 “那就先进神殿再说,顺便把你们的衣服换了,都湿成这个样子。”男人的声音让玄明的身体瞬间绷紧,“我也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高大的金发金瞳的男人立在玄明身后。 血蔷薇!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在夜玫瑰让玄明把白银带回神殿的同时,元界克罗索制造的幻境里,现在女神听到妹妹的话后有些迷糊了:“你以前要去人间玩,可是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的,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未来女神但笑不语。 突然拉克西丝醒悟过来,双手一拍桌子“蹭”地站了起来,膝盖撞到桌沿,擦得她的皮肤火辣辣的疼。她面前的茶杯连同茶盏一震,茶水在杯中猛烈地来回晃动:“你该不会是……” “确实如此。小妹,你太鲁莽了。” 沉稳的女低音从对岸传来,女人那一边的湖水从中间破开,一阶阶白石的台阶从湖底的黑藻泥中和那女人所在的半空的浮岛前两处同时出现并逐渐对接。那女人穿着一条拖着层层古希腊式曳地白色长袍,头戴月桂花冠,生着一副类似日后的南欧与德国混血似的样貌。这个棕发棕眼的美女踏破凌冽的海风而来,她原先站立的浮岛下方,湖水与海面连接在了一起,起初那岸边千姿百态的繁花盛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暴风雨前的海面,风云涌动,场面阴沉阔大。 “阿特洛珀斯。”拉克西丝以低微的音量恭谨地说出了姐姐的名字。 阿特洛珀斯双足踏上凉亭的大理石砖,在同一时刻,她身后的一切突然凭空消失。那条白色长袍的下摆随着最后一块白石石阶的消失即将落地,却在那之前似乎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罡风猛地刮起,她微卷成大波浪的长发却纹丝不动。 一瞬间,就连两个妹妹都差点生出了想要向她跪拜臣服的想法。 神威! “哦~~~?我不过是觉得这件事的进展会比较有趣罢了。”未来女神向过去女神一挑眉回敬道,清越的声音里透着些许嚣张。 “你今天早上下的什么决定你自己心里清楚,这种重大的事情本来应该在我们几个全部在场的情况下才能做出正式表决!万一日后出了什么差错,我们几个全都难辞其咎。”阿特洛珀斯不满地一皱眉,严厉地指责,“他也太乱来了。” “你不相信我们。”克罗索也不再是那种漫不经心半开玩笑的口气了,她秀气的细眉皱了起来,明净的黑瞳里闪着说不清的光。 姐姐和妹妹隔了一张石桌对峙,谁也不让谁,沉默得叫人害怕。 拉克西丝头疼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欧若拉见此情景,对尼克斯示意了一眼。尼克斯会意,将原来的茶水去了,归好位再重新用开水将整副茶具烫过,从茶盘里取出一只新茶杯在茶盏上摆好,又拿出一包木槿花茶,冲泡好摆到阿特洛珀斯面前。大理石石凳的位置巧妙地变动过了,腾出来一个位置又多安了一个石凳进来,正好可供过去女神坐下。 不一会儿,尼克斯已经泡好了拉克西丝的蜂蜜柠檬红茶、克罗索的六安瓜片、欧若拉的桂花茶,正泡着自己的蝶豆花茶了。欧若拉看她准备得差不多了,扭过头去咳嗽了两声,打破了两位命运女神之间尖锐的对峙局面。 拉克西丝感激地看了一眼光暗女神,顺着两人好说歹说地劝姐妹平静下来细谈。 克罗索一脸冷冰冰的表情盯着大姐不说话。 阿特洛珀斯哼了一声,手冲着外面的水面一挥,湖水骤然升起,旋转着形成流动的水幕。与此同时,过去女神开始唱起一支悠远的短歌,冥冥中似有寺院里的钟声作伴,几十几百口钟的声音同时响起,仿佛接天的狂潮。 随着这歌声,流动的水幕开始发出白金色的浅光,然后完全消失了! 现在只有众女神身处的大理石凉亭还在,其它的地方又回复了虚空状态。但紧接着她们进入了一个由一根根半透明的白色丝线编织成的球形罗网内部,丝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也越来越亮,最后她们完全被白光遮蔽。耀眼的白光忽然一闪,只见她们自己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而亭子业已不见了。 她们周身的一切又逐渐变得无比真实起来,这是一间中式装修的房间内部,漆金描花的黑地八宝柜,足有二十多层的六面黄杨木药柜,中间似乎是窗,被一幅黛色双面立体起绒绣的窗帘遮着。靠着它们的是一张酸枣枝红木的拔步床,系挂着流黄的床帐,床头挂着两盏楠木架子的百蝶宫灯。而床的另一边是紫檀木的书桌和配套的椅子,桌上放着白玉的文房四宝,旁边还有一个和田籽玉的镇纸。桌边轩窗半开,它和门都是剔红雕花的装饰,高浮雕和透雕的花纹精美。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幅君子兰,地上铺着浅刻了诗文的黑色玄武岩地砖。 她们来到了半日前克罗索的过去。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昆廷从空间结界里直接跌回他在血族宫殿里的大床上。幸亏床上足足铺了三层鹅绒毯还附加两条鸭绒被,不然以他接近房顶的坠落高度,非要把他摔成几瓣不可。 但现在昆廷却来不及顾及自己和卧室被摔成了什么惨样,一心只顾着手中的“钥匙”,立马在床上站了起来,转身趴上了墙,两手紧握床头那盏波希米亚风的壁灯,将它的透明灯罩转了几圈。马上他又跳下那张大床,却差点崴了脚,蹦蹦跳跳地去够床头柜,打开了抽出下层里收好的床单罩,想了想,放回了那条深紫色底金线绣花的,换了条棕灰色的把床整个罩好。 真想不到,昆廷这么个粗胳膊短腿的人居然在仅仅半分钟之内就做完了这一切。忙活完了,他方才直起身来,仰起头用手遮了眼从指缝间仰望屋顶。 他这件卧室是典型的波斯风格的装修,房间很高,屋顶上修着一层层的拱顶,而中间那块还是平的,只是安了个五彩琉璃的花型吊灯上去。这时中央那块平坦部分的房顶天花板上周围的嵌线装饰板已经全数弹开,只听得头顶上传来一阵金属链下落的“嚓啦”声以及砖石移动时隐隐的隆隆声。天花板上那块看似没有做拱顶的地方整块地缓慢而平稳地下坠,到了昆廷的床头板上方五寸处堪堪停住,发出令人心悸的一声“咯啦”的声响。房顶上那盏波斯风的五彩琉璃吊灯上装饰的花型吊坠颤巍巍地来回摇晃,似乎下一刻就要险些掉到床上,叫人看了心惊胆战。 被拉下来的房顶上一片漆黑,但隐约可见有起伏的轮廓。 像是……家具? 可似乎又不全。 只停息了片刻,上方的阴影里又传出了“咔咔”的声响,接着是旋转的机轴的声音。不久,“唰啦”一声响过,只见一个包金的软细梯垂了下来。昆廷伸手拉了两下试了试,确认它足够牢固了之后,便急匆匆地攀了上去。不过数秒,昆廷那微胖的声影就消失在那一片黑暗中了。 顷刻间,天花板重又缓缓上升,房间变回了原样。 只是金色的房顶似乎隐隐有发出微弱的光芒,而下方的大床的床罩上,积了些微灰尘而已。 …… 第二天上午,昆廷从房顶的密室中下来,以火烧眉毛的速度关了机关,床罩落在床上,印了两个鞋印也没管,也不记得收拾房间清理一下自己,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就往房外冲去。 “二哥诶……二哥诶!”现在宫里的血族大多还在睡觉,少数几个在走廊上警戒的宫廷巡逻侍卫被昆廷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得不轻,刚要跑过去看看是出了什么问题没伺候好这老祖宗,就见昆廷从他们身前经过,左一摆右一摆地划着椭圆跑路,跟只企鹅一样的动作有些惹人发笑。昆廷跑起来的脚步声沉重,肚子上鼓出来的肉随着他的步子一颠一颠地抖。 “哈……呼……二、哥、喂!”昆廷好不容易到了雷蒙的房门前,敲了两下门不见回应,干脆就自己撬了门进去,开门一声吼:“大事哇~~~~~!” 一只黑蝙蝠措不及防间冲了出来,翅膀在昆廷脸上一扇,留下好大两块红印。 雷蒙原本被他吵得不耐烦,可看他脸上两块红得像被人用力扇了两巴掌似的,又不禁觉得好笑起来,原要质问他的口气也不自觉软了几分:“出什么事了,你要这么慌里慌张的?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大惊小怪,你以前的礼仪全都白学了吗?” 昆廷自知失仪,肚里惭愧着却不高兴表露出来。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他忍不住满心的震惊于惊喜,颤声对雷蒙道:“二哥,我跟你说件事……”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什么事?”雷蒙头疼地一按额头。每次他这个弟弟露出了这种表情的时候就准没好事…… 昆廷终于稍从先前激动不已的情绪中平复了下来,摆了副正经脸色,郑重地对着雷蒙说道:“血族现在,尚有后路可退!” “什么?”雷蒙原本还昏昏欲睡的头脑霎时间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下来,顿时清醒了过来:“是什么方法?你是怎么得到的?” 昆廷得意地一笑:“还不是靠你弟弟我潇洒倜傥平易近人亲和力强……”大有不把自己吹出朵花就不罢休的架势。 “你就吹吧你,叫你赶紧说正题!” 昆廷无奈地将双手举过头顶作投降状:“好好好,我认输,我认输总行了吧……”他换了口气,道:“是昶那小子啦,他给了我块东西让我先把它当成记忆晶石来用来着。” 雷蒙奇道:“那是什么?” 昆廷本想把一切和盘托出,但顾虑到自己之前答应昶的话,顿时怂了。昶最重信义了,虽说自要是真说出去了他表面上也不会怎么样,但以后再要得到他的信任可就基本不可能了。于是话到舌尖,打了个滚又被昆廷吞了回去:“也没什么稀奇的。” 雷蒙也就不继续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了。停了停,他又另问道:“昆廷啊,昶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是怎么弄到解决的办法的?” 昆廷睁大了眼睛做纯真无辜样,使劲儿地摇头。 雷蒙表情淡淡地看着昆廷。片刻过后,雷蒙忽然垂下眼帘,半遮住了金红色的眼睛。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淡及而又惆怅至极的微笑:“昶这孩子心思重,又是连对家里人都没几句话的,把自己整得跟匹孤狼一样。我……又欠了他很多,有时想想,确实是对不起他。所以很多时候,他不想说,我也就罢了。至于他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我也不会过多干涉。” “因为,他不喜欢。” “可是,这一次,”里面的语气陡然转得严厉,“他现在手里掌握的情报,关乎血族全族的生死存亡,决不能有一丝纰漏!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我该如何面对血族的历代先祖,该如何向我族的后代交待?!昆廷,”他语气转柔,眼神一黯,“你虽说从小贪玩,可也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昶是有能力,可是这么重大的事他能全权代表,一个人扛下来吗?更别说在族里他还根本未成年!五弟,你我身为亲兄弟,血脉相连。你今天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我吧。我以血族现任之王的名义起誓,绝不会把秘密泄露给外人的。” 昆廷闻言,用力地抿紧了嘴唇,咬着舌尖不出声。 昶还是二哥?这是一个问题。 他们两个都是血族中的王族,在保护族群的问题上立场是一致的,只是在关于解决问题的方式上有分歧。昶的要求是绝对的保密,一切在水面下进行,连王族都必须要隐瞒。这样做固然有很好的保密性与安全性,但也同样存在容易使人心不齐,行事效率低下的问题。 而二哥作为血族的最高统治者,他考虑问题的出发点是基于整个王族的基础层面之上的。如果要按二哥的方法,整个流程走下来,王族内部的人是会提升对计划的理解与支持,加快计划的实现不错,可世界上毕竟没有真正铁板一块的合作,而在当下的环境中,血族更是有众心不一的倾向,万一哪个人一不留神或者干脆是故意走漏了风声……昆廷一想及此,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 而且对于昶,哪怕他不是夜玫瑰大人选中的,他也…… 昆廷长久地沉默着,眉头紧锁,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雷蒙凝视着他,目光灼灼。 昆廷知道,今天自己是避不过去了。此时决定一下,或许来日,故友变路人。 突然间昆廷神情一变,开口道:“你是谁……律天使?” 雷蒙一惊,即刻回头张望。 只见一位约摸二十的青年在房间里边一侧的铅钡玻璃窗前逐渐实体化。窗前黑色的绒帘不知何时被拉起了一角,温暖的阳光透进窗户,便多了一份微凉的感觉。空气里一粒粒发着光的粒子飘散上升着聚合成他的身体。 那青年银灰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微微张开背后透明的羽翼。 “调音师……大人。”屋内两位血族的直系王族成员从沙发上起身,神情肃穆地将手按在左胸前行礼道。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玄明缓缓回头,沉默地看向背后面无表情的血蔷薇。 血蔷薇的嘴角带着一丝似是嘲讽的笑意看着坐在草地上全身湿透的两个人,目光如剑芒般锋利,直盯得玄明一阵胆寒。 他为了实行计划,避免在水池里露馅被白银识破,所以在刚刚送白银返回的时候可是没易容的—— 虽说一开始自己去劫白银会见大人的时候有用易容和利用符咒改变自身气息,但现在他暴露在血蔷薇面前的可是自己的真实的脸啊! 偏偏他和夜玫瑰大人长了一张足足有八成像的脸! 虽然近来的几千上万年中夜玫瑰一直将全身牢牢裹在一层层的黑绸纱衣底下,连与他立下〖契约〗的『子』和亲信都少有一睹真容的机会,但对于血蔷薇而言…… 据他们在各系统的九界活动的『子』跟各界的古董级长老在的内部传言,血蔷薇在和夜玫瑰彻底决裂之前,他们是从最初就一直相伴而存的。具体的情况虽说要去考证已不可能,可从大家的话与夜玫瑰对此一贯保持沉默的态度来看,这时极有可能是真实的。 而对于有着这样关系的人来说,即使他们已经敌对了数万年,彼此之间在这数万年间很少再联络,玄明也绝对相信,就算夜玫瑰大人的易容与伪装再怎么千变万化,都有极大的可能会被这个家伙一眼认出。这两人抗衡了这么些年绝不可能是儿戏。 而相互抗衡了这么多年还僵持不下,最大的原因当然是…… 彼此之间相知越多,其实,一旦相背,对彼此也就伤得也越深。 这么一推论,血蔷薇对夜玫瑰大人的熟悉程度,怕是现今在夜玫瑰大人身边的人都远不能及的。 这样一来,就更不用说血蔷薇会对夜玫瑰大人的容貌会有多熟悉了! 哪怕他们之间,已经相错了几万年。 可恶!就算是个普通人,路上见到两个长相相似的人也会猜测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亲缘关系了!更不必说他现在身前的这家伙可是狡诈甚狐威势过虎凶残胜狼的血蔷薇! 玄明心里无比懊丧,早知道会碰到这煞星,他就不会今天一回来就马上采取行动了。现在血蔷薇亲自驾临,他再要想在白银身上动手脚,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了。而且或许还有更糟的—— 玄明闭上眼睛,强行压制自己的心跳与血压,调整呼吸,好让血蔷薇产生自己只是因为见到他而过于惊讶才心率不正常的错觉。 白银见到血蔷薇,神情尴尬了一秒,立刻单膝下跪行礼:“卑职见过主上。” 玄明也马上装出一副刚反应过来的样子,跟着双膝跪下,稽首道:“小人见过大人。” 血蔷薇锐利的眼神扫过地上的两人,在玄明身上停了几秒,才悠悠地开口道:“平身吧。” 玄明刚想松一口气,又被不妙的预感不妙的预感击中了。果然,只听血蔷薇冷漠地指挥后面跟过来的侍者:“他们分别带去沐浴更衣。动作快点,我有事要问他们。” “是。”一声应下,左右各上来了一名十四五岁样貌的男孩子,面无表情地领着白银和玄明分别去往左右偏殿后方的便衣间。 血蔷薇目送着他们离开,脸上的表情如同青金石一样坚硬。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玄明从和那个侍童齐眉高的玛瑙红的木浴桶里钻里出来,那位侍童拉开半透明的梨碧花色的纱浴帘,及时地递上干毛巾。 要不要趁现在这个机会对侍童施法?玄明的头脑高速运转,思考着对策。 不行。一个声音立刻在他的脑中响了起来。他借着擦身的时机转身面向窗外,深红的尼龙窗帘被有意无意地挑起了一角,玄明血色的眼睛正好瞄到那只自从他进了这个房间后就一直近在一根树枝上蹦蹦跳跳的戴胜。 ——夜玫瑰大人通熟万灵语言,想来血蔷薇也应是如此。 而且,他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这间便衣间外面各处的走廊与附近的神殿中全是想血蔷薇的人,说不准在更远些的地方还会有能力高于自己的家伙,万一自己施法被那些人察觉了,那想要蒙混过关可也太难了。 结果犹豫了半晌,玄明还是放弃了动手脚的想法。 不过夜玫瑰大人说过,他的大脑封锁术与反催眠能力都是自己的『子』里面最好的,就算血蔷薇亲自来审问他,如果是让他和白银同时同场受审,只要那家伙不是太过敏感追究得太紧,自己应该就可以只是有惊无险了……吧? 擦干了身子,那侍童又递过一身白色内衫供玄明穿上,然后玄明又披上了素洁无纹的白色长外套,与侍童一前一后,退出了便衣间。 跟在你侍童的后面一步步走到了神殿后殿群中处在中央也是最大的那一座的外殿前,侍童上前向殿前的侍卫报告了一声,打好了招呼便恭顺地躬身退下了。接下来就有四名神殿侍卫包围在玄明的左右两翼,像令箭荷花的一片簇拥着花朵般引通往内殿。 整得我好像是个即将上刑场的重罪囚犯一样。玄明在心里腹诽道。 等到他进了内殿以后,那些侍卫便退下了,远远望去,大殿里似乎只有血蔷薇一个人。 玄明定了定神仔细一打量,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声,暗道不好:白银当真不在! 那他可就连当堂诱导白银串供都做不到了! 玄明佯装着镇定的样子,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行礼完毕后他自然地抬起了头,却不小心对上了血蔷薇那双似笑非笑的金色眼眸。 那对灿烂的眼睛,有人评论说那是天生的神明的眼睛,能看见被注视者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但对于现在就被这双眼睛审视着的玄明来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更像是妖魔才有的瞳仁! 妖魔化身大多妖艳魔魅,但它们的美貌不过是一层假象。凡是实力高强的妖魔,它们中的大部分手中沾的血腥气也更多,而且实际的样貌也大多会变得更加凶残丑陋。 所谓的美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只能成为它的附属品。 就像他面前的这个人——他的脸到身材无一处不完美,但比起他恐怖的实力,他的容貌也就常常会被人无视,像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了。 就好比以前夜玫瑰跟他说过的日后一个叫希腊的国度所信奉的神话里,爱与美之神阿芙萝蒂的金苹果一样,那东西是众女神所钟的美丽的代名词,但它所引发的最终后果,却是血腥无比的强邦特洛伊的灭亡之祸。 玄明目不暇瞬地看着对他微笑的血蔷薇,全身僵直,背上都是冷汗。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待到周身的环境变化彻底稳定下来后,其余的几位女神纷纷开始猜测今天早上究竟是谁和未来女神打过交道。虽说会来造访她们几个的人也就那么几张熟面孔,但她们没有打探朋友的习惯,也就不知道究竟是谁今天拜访了克罗索,让阿特洛珀斯变得这么愤怒。 再说,这种装修风格的房间不是她们所熟悉的任何一位所习惯的居住区的住宅风格,她们也就更难进行猜想。 片刻,众女神一致望向走在最后面的未来女神。克罗索的表情仍旧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克罗索沉静的声音悠悠地响起:“现在大家在我的‘过去’里面,相对于是和我记忆里的人和物错开了空间维度同时存在,所以大家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请随意,那不会对这里造成任何影响的。” 拉克西丝乘着阿特洛珀斯背对着她们的机会,落后其他人一步到克罗索身边,压低声音悄悄地对妹妹耳语道:“小妹,你这次真的有些做过了吧?我可不记得大姐有什么时候像这样对过你。” 拉克西丝此言其实是有所指的。命运三女神很少过问世事,即使像拉克西丝和克罗索这种爱玩爱热闹的,就算常常会抽机会去各个系统的其他八界1中游玩,她们也都一直遵守着不干预其中事物改变进程与各项事务的〖规则〗。种如何因结如何果,皆仅为那界中生灵所为,她们只要观看就好。 她们也只能观看。 不能干涉。否则,不知会有多少人的命运将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对生者对亡种的审判会因她们的介入而改变甚至无法下判,天道天命随之易轨,世情浩荡。 克罗索听清了二姐的话,却并不回答,只是轻轻一笑。 “……”拉克西丝见妹妹明明听见了问题却不好好回答自己,而且妹妹这做派看上去却似要打定心思一意孤行,不禁气结。可她却不明白她现在还能说些什么,还该说些什么。 难道真要帮着大姐“对付”妹妹? 可是不行啊。按〖规定〗来说,命运三女神是不能将自己的力量用于彼此之间的任何一位身上的。因为她们分别可是过去的过去,现在的现在,未来的未来。 她们是究极的时间的分别,无意义中的意义。 所以她们其实是共同地在同一时刻而生活在不同的维度中,只是她们的第四维“躯体”能让她们相对正常地接触到彼此罢了。 ——其实也不能算是接触。只是“知道”从而进行沟通。 因而她们也就不能用各自的能力相互影响,否则各个时空、各界的命运、这大千世界中的种种,都会成为一片错乱,直至分崩离析。 真可笑啊。身为现在女神,拉克西丝却感到了无比的无力感,还有与之相随而来的空虚的悲哀。 她真的不清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究竟是哪一个“现在”所造成的。 或许,就连她的姐姐,过去女神阿特洛珀斯,元界最冷静最规矩的一位,说不定也早在不知不觉间就陷身其中了。 拉克西丝的思绪无意识地飘远,神情一阵恍惚,仿佛看见有一个全身套着黑绸衣罩着黑纱袍,头戴黑纱帽的人推门而入,虽则门外风雪漫卷,他的双脚仍然莹洁如玉。 隐约似有一朵黑色的花朵,在他的脚踝上傲然怒放。 —————————————————————————————————————————— 1八界:天界、神界、仙界妖界、人界、冥界、魔界、影界、(影界是依附其他诸界存在,无独立统治者,是其他诸界的映射),加上元界是九界,加上十界共十界。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毋须行礼,两位请起吧。”被两位血族的王族们称作“大人”的青年——“调音师”礼貌却冷漠地对两人说道,做了个要扶他们起身的动作。 “多谢大人,小王惶恐。”雷蒙沉着声回答,又恭恭敬敬地对着“调音师”再拜了一手,低眉顺眼地站直了身。昆廷见哥哥居然以这么恭敬的态度面对眼前这位青年,明白青年的身份地位估计要比自己获得的情报中预计的还要高出一截。清楚不能放任自己脱线的性子又抽风发作,便闭紧了嘴巴,只是用了更加恭顺的态度再拜了两回。 雷蒙见自己的弟弟这回终于学乖些了,暗自松了口气。于是他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道:“调音师大人突然光临寒舍,小王不胜光荣。还请谅小王因时间仓促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请问大人有想喝什么吗?” “冰的黑咖啡。多谢了。”调音师客套地道了声谢,只不过他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冷淡。 “好的大人,请稍等片刻。”雷蒙礼貌地一欠身,走向一边的茶酒柜去取咖啡豆和一起要用到的滴壶与咖啡杯,又从下方的连体橱里取出小咖啡磨以及一个小型制冰机。 在一旁闲着的昆廷忍了一小会儿,结果还是没憋住一肚子的好奇问道:“这个……调音师大人,您今天是来……?” 调音师修长的丹凤眼瞥了一眼一脸谄媚的表情的昆廷,没带什么感.彩的声音凉凉地道:“叫我一缕就好。我今天来,是为了通知你们关于昆廷先生在‘钥匙’里所见的计划的决策。” 昆廷震惊了一瞬,直接导致了他吞下了一大口空气进入气管,差点就要打嗝嗝出来。赶紧死死憋住。 雷蒙正支起耳朵听弟弟和调音师大人的对话,听到他的话,手一抖差点把手推磨打翻。 兄弟两人不约而同地条件反射问道:“那是……?”声音颤抖。 “大人支持昆廷先生的决定。血族是大人的子裔,在血族生死存亡的时刻,保全血族安危的计划更加需要周全的保密工作的支持,直接参与并了解计划目的的人,都必须是绝对可靠之人。” “……是。雷蒙明白了。”雷蒙停下手推磨,低头按胸,表示了对决定的理解与遵从。 直到现在昆廷才大松了一口气,同时反应过来,在心里咆哮起来。 哇塞擦他居然一见到调音师大人就忘记自己的处境了!啊啊多亏了夜玫瑰大人支持他的绝对了啊!咦不对这也是昶那小子的想法吧?果然小伙子大有前途,我这个当叔叔的果真没看错人呀哈哈哈……不过夜玫瑰大人派来的这位调音师大人还真是冷淡啊虽然他长得比我帅这一点我是很不满啦……多笑几下又不会有事的怎么看上去好像夜玫瑰大人身边都是这种冷淡的人咧! 啊喂!自己怎么又脱线了啊!现在事情重点是计划啊计划!昆廷努力地使劲儿把思路拖回到正轨上。 “那么,夜玫瑰大人派您来,其实也是想要帮助吾族吗?”雷蒙在昆廷神游天外的时候又问道。 “当然。还有,如果事情的情况发生恶化,夜玫瑰大人也多留了一个后手。”一缕平静地回答。 “请问那个‘后手’是……?” “魔族。圣女大人马上就要到了。” 雷蒙手边的咖啡刚好沸腾起来,咖啡壶上方水汽浓密如帘,“调音师”一缕一手搭在靠窗一侧的沙发扶手上,头转向窗户眼睛望着那块窗帘被挑起的地方,窗外的阳光猛烈。 阳光斜射入小小的窗口,一缕坐在棕红色披黑色马鬃坐垫的沙发上,阳光整块盖在他的大腿上,脸被隐藏在阴影当中,看不清表情。 雷蒙突然间觉得调音师大人其实一直都不在房间里面,而是端坐在云端上,如同神祗般漠视着他们在凡尘中忙忙碌碌,而他自己无悲无喜。 时间空白。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魔界的天空是阴沉如墨的浓黑色,灰白的云连缀着飘过。 从天空上向下俯望一座飞檐勾栏曲廊带水的暗紫色高墙黑色屋顶的宫殿群坐落在花海中,被橘黄色的曼珠沙华包围着。 魔界宫殿一眼望去规模并不小,但曼珠沙华多数都生长于冥界,在其他的世界中很少有放眼望去视野被满山满谷遍地开放的曼珠沙华占满的地方。远远地凝望过去,这一片的景色简直就像在一座大型的岛屿当中,而这岛屿的正中是一对衔着玉璜的小巧的紫黑色鹤望兰。 而这片异常的花海,也正是魔族现任的王选择将魔族宫殿群修建于此的原因之一。 为了镇守住被打破过界面的而在此留有的可通往冥界的裂缝。 最初对于这个修建方案,族中有不少长老坚决表示了反对,义正辞严地声称魔族之主应掌握好魔界之气运,比如在魔界北边出产魔界的几条山脉的南麓的其中几处有大江若水流经,是聚气的佳地,若将王宫建在此处还可以就近控制魔晶出产,方便魔族尤其是王族——魔界可不仅是有魔族——掌握住魔族兴盛的命脉,实乃一大好事云云。 但被他们这些“老不死的”——魔王冽在私底下是这么称呼这些长老们的——吵得实在不耐烦后,年轻魔王冽高踞于王座之上用蔑视的目光冷冰冰地向底下吵得不可开交的长老们反问了一句:“那你们是要朕坐等那条裂缝让它酿出什么大祸来再因为‘远水救不了近火’之类的理由而眼睁睁地看着朕的子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却无力自救吗?” 他的语气太过严厉,眼神太过冰冷,气势太过犀利,成功地让下面在叽叽喳喳争论不休的长老和公侯们全体一致地闭上了嘴。 “再说,圣女大人也支持了朕的决定。”等朝堂上安静下来后,那魔王又说。 然后大家就开始集体动摇了。 圣女向来是魔界守护神的代言人,由守护神大人在神殿的选拔中直接降下神迹并赋予圣火——黑色的“地狱之炎”而选出,之后再接受各长老是祝福与魔界最崇高的受洗礼才有资格成为圣女。身为圣女,除了要熟知魔界历史学习各类魔族法术成为魔族最完美的淑女之外,还身负预言魔族未来、传达守护神旨意、守卫魔族安全并同魔族当任的王共同做好魔界对外形象的代表,实力强悍,地位超然。 因而,如果在一件事上魔界圣女与魔王采取了一致的态度站在了同一立场上,那么他们的命令就算再怎么不循常理再怎么不可思议,都会得到100%的执行。 于是争执的结果就是魔族的宫殿就建在了现今的位置上。 而此刻,现任的魔界圣女焰情正跪在魔王冽的面前。 “请王上责罚。” 冽冷哼一声:“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王?” “臣女不敢。” 冽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去,今日禁食,从现在起回圣女殿禁足三月。” “……”焰情红艳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 “怎么,有异议?” “不是……只是今天夜玫瑰派臣女去血族王宫与诸位大人议事,若臣女马上执行禁足令,怕是要耽误了大人计谋。” 冽略一沉吟:“罢,你办完夜玫瑰大人的事再领罚也不迟。” “臣女谢过王上。”焰情恭恭敬敬地朝魔王冽磕了三下头,随即她周身有黑色的火焰腾起,圣女消失不见。 要变天了……冽看着焰情消失的地方,默默地想道。 正文 第四十章 一位浓妆艳抹的女郎在午后走进了一间乌烟瘴气的地下酒吧,跟吧台后面的小老板打了个手势后熟门熟路地推开工作间的白铁皮门进去。银色罗马踢踏踢踏,上面镶嵌着的水晶片反射镭射光白得炫目,引得几个在旁边座位里喝得烂醉的大叔们色眯眯的醉眼注视。 工作间一眼看去一边是迷你试酒间一边是藏酒窖,那女人进了房间后瞄也不瞄一眼那些酒液莹色流转色泽晶莹如宝石、气味芬芳馥郁的名酒和它们耀眼的酒标,径直走到了试酒桌旁,在长桌贴墙的一边的角落按下了一个极不起眼的银色牡丹纹按钮。霎时间,隐藏在冰酒柜与大型制冰机背后的乳白色移动气密门拉开,透着青色的寒气如云雾般从门后的通道里爬了出来。 女人在暗门开启的时间里就着试酒桌靠房间门一侧的小洗手池,从放在桌上的大皮包里掏出卸妆水洗掉了脸上的浓脂厚粉,又从里面拿出一条素雅的灰色蕾丝堆边银灰色绸裙换上。 接着她取出一只瓶子往头上喷了些水,以指代梳捋了两下头发,让原本蓬起的大波浪卷发变得柔顺服帖。女人拎出一枚珍珠发夹把额发别好,眨眼间就已将头发一丝不苟地理好,用另一只手中那根造型简约线条流畅的白玉簪端端正正把头发盘在了头上。 刚才着女人还是个刚二十出头、有着妖冶大卷发、画着烈焰红唇和紫黑色烟熏眼妆、穿着红黑色束腰短蓬裙套着黑丝袜的泡吧女郎,才一分多钟之后,那个女人便转变成了气质高华典雅的三十多岁家居型贵妇。 如果那位与昶跟冰浏偶遇过的暴发户看到此刻的她,准会惊讶地认出她就是那个自己费了老大劲刚要正式泡上又被对方甩掉的女友,并且会八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这女人将完成使命的黑色吊饰流苏大皮包弃置在酒柜的暗格深处,迈进那扇气密门。 此时通道口那极冷的雾气刚好散去,女人进入黑洞洞的门里后,一切又自动恢复如初。 女人顺着阶梯一路往下。奇怪的是,这里明明是在更深层的地下,伸手不见五指,可那女人却不点燃旁边随阶梯延伸的烛台用以照明,还走得顺顺当当。最后她停在了一扇门前,伸出手抓住一块冰凉的金属门把,缓缓地推门进去。房间里只有柔和的冷光,可光与暗的反差对她仍是太强了,女人有些不适应,不太舒服地眯起了眼。 待女人的眼睛能看清房间里的情景时,她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这个房间装饰的很简单,四面雪白的墙,靠里的一侧不贴墙安了一张青绿带灰色的玉床,床边摆了只紫檀木的高脚圆凳,床尾后的地上放着一面紫檀木翘头案形小香几,上面是一个茜色象牙制葫芦形透雕香薰炉,炉中正燃着清淡的龙脑香,寡淡的香烟袅袅地升起。地上铺着白色的天鹅羽毛编结成的地毯。 房间的照明是靠吊在房顶上的大颗夜明珠,仅一颗便足以照遍满室的每一个角落。 而让她惊讶得不敢呼吸的家具的名贵雅致或是用夜明珠照明的巧思,而是那个正恬静安然地睡在那张玉床上的人。 夜玫瑰。 她轻手轻脚地踱到床前,对着凳子缓缓落座,生怕惊醒了床上的那个人,打破这一份静谧如梦的美好。 但就在她坐定的一瞬间,床上的人就睁开了眼。是那殷虹如血的眸色:“我的孩子怎么样了,银华?” 被叫作银华的女人毕恭毕敬地低头回答,声音里有不易被察觉到的焦急:“玄明大人和那位第一猎魔人马上就要接受血蔷薇的亲自审讯了。” “什么!”夜玫瑰一瞬间瞳孔缩小得有如针尖,“玄明还不能应对那男人,去请那位白色的长者帮忙,快!” “是!”银华奉了旨令,眨眼间变成了一只银灰色的蝙蝠,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消失了。 下一秒钟银色的蝙蝠出现在一名鸡皮鹤发的老者面前,用机关枪扫射的速度传达完了夜玫瑰的请求,又瞬移了回去。 “老朽遵命。”老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虬结的手杖在空无旁人的房间里一锤地,白色的光芒组成空间法咒的图案,光线亮起,掩去了老者的身影。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克罗索走到窗边看墙头日影,回过头对其余四位女神温柔一笑,道:“时间还不到,要不大家就先弄几把椅子坐下等吧。” 于是,在这间装修得十分古典雅趣的房间内,几位女神分别变出了自己常用的坐具在房间正中的空地上安坐了下来,各式各样风格迥异的服饰与五花八门的坐具和她们的主人一起以半虚化的状态叠加在克罗索记忆中的这个木石结构的屋内,显得格外不伦不类。 而众女神所变幻出来的东西之所以能够这样,是因为她们是用了空间叠加术,巧妙地扭曲了空间,将变幻出的半实体形象“嵌入”到对应的专属的空间,从而造成的空间叠加的效果。 加之众女神此外还运用了一种联结的小法术,让各自的坐具与她们的需要时可以共存共处,而且她们几位其实又和这个空间是不完全连通的,是以各位女神与她们所变幻出的物品都是以空间叠加的状态处于这个空间的。 而这个空间是克罗索的记忆幻化的,所以换个角度来说,这片空间其实是不存在的,诸位女神的意识联通在一起,于不知名的某处飘浮。 就好像是“缸中之脑”的现实化一样。 在“现在”的这一刹那里,身着白底金色锦纹衮袍的光之女神欧若拉与身穿玄底银灰绣纹衮袍的暗之女神尼克斯端庄笔直地坐在一黑一白两把白枫木高背靠椅上;套着象牙白的希腊长袍的阿特洛珀斯宁静肃穆地端坐在圆雕点漆鎏金百鸟凌海图的石凳上;穿着嫩黄色调夜礼服长裙的克罗索变出了深紫色羊羔皮铺裸色长绒坐垫金色框架的带贵妃榻长沙发,正动作妩媚神情慵懒地翻身躺在沙发上,手中抱这一个金色立体刺绣的抱枕,腰后还靠着两个,脚踝下垫着一个,活脱脱一副贵族大小姐的做派。 比她们更夸张的是拉克西丝,这位脱线的女神显然有把一个人负责的和稀泥演变成集体游乐的趋势,她居然变出了一架两米多长的白色秋千来当座位!白檀木的坐板是空心的,花草从座位板内侧钻出来沿着秋千的吊绳攀援而上,紫藤萝铃兰悬钩子蔷薇里夹着小苍兰和非洲堇,偶然间或点缀着寥寥几朵铁线莲,一眼望去就像是破碎的彩虹无意间流淌成了斑斓的瀑布,到处都是烟雾夜雨后滋润成的碧,晚暮深潭倒映出的紫,纯净如碧洗明泊的蓝,流莺初生羽毛的嫩黄,美女唇色般娇艳的樱红,还有天边云絮的白。 最让人吃惊的是那座秋千竟然把它的吊绳栓在了层层斗拱之上。这间屋子的房顶用的是斗拱叠架的筑造方法,越往四周越低,而五位女神正在房间偏正中心的位置上,地面到房顶飞距离已然突破三米五,向四米的高度进发。 拉克西丝旁若无人地荡起了秋千,反正现在她怎么玩都不会伤到别人。克罗索看着姐姐狡黠一笑,手指舞动间飞出如云彩蝶,灿若云霞朝着拉克西丝飞去。 现在女神随手一抓,笼到一只紫色底的大凤蝶,高高兴兴地把它捧到面前对着一吹,凤蝶附风而去。 一只光明女神蝶不停地在拉克西丝和阿特洛珀斯的眼前飞来飞去,引得拉克西丝彻底玩心大起,从手中变出五颜六色的花来逗弄蝶群。 那边阿特洛珀斯正黑着个脸,却碍于光暗女神的在场而不方便出手教训妹妹们。 欧若拉与尼克斯对视一眼,转回头去浅浅地勾唇一笑,用法力在地板上变幻出厚厚一层的火色枫叶来,而后一群群枯叶蝶从中飞起,房中的景象美得如诗如画。 当屋里一个女人阴沉着脸色而其他人逐渐开始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雕花木门上投下了浓重的影子,一男一女步履轻健地走了进来,两人面色凝重。 房内女神们的欢乐就像是被人突然按下了停止键,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起立站直,扭头看向门口。光暗女神不再偷着笑,未来女神不再装着一边睡觉一边恶作剧,现在女神不再扑蝶嬉闹,就连一直满脸火气的过去女神也忘了要继续摆出一张生气的冷脸来。 她们明白,“戏剧”开场了。 进门的人,赫然就是克罗索与夜玫瑰。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焰情低着头退出圣堂——历代圣女所居的殿堂,也被魔界中人称作“圣女殿”——而后关上了殿门。然后便板着那张明艳的漂亮面孔匆匆地下了台阶疾向附近的空间传送点走去。 在去血族王宫之前,她还有别的东西要先准备起来。 ——“哎哎,丫头,丫头!叫你呢,停下啦!”一个老迈而熟悉的声音在几丈开外的地方响起,有些焦急。是角长老。 角爷爷来干什么?焰情疑惑地想。算了,隔了那么远,八成不是叫我,我管那么宽干什么。还有正事要办呢,她想。 “哎哎叫你呢,情丫头!没听见吗!”角长老看到这楞姑娘竟然还一停不停地一路向前走,心里一急,火急火燎地就奔了过来,跑得他腿肚子直抽筋,“哎呦我这把老骨头老腿的……情丫头,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呢!是谁居然敢欺负你了,嗯?告诉你角爷爷我,看我不把那臭小子揍得满地找牙!” 焰情一愣,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柔声道:“没事的,角爷爷。只是夜玫瑰大人这几天有要事让我去办,要离开几天了。那一位也参与了这件事——虽说预言是不太好,不过,您也知道,夜玫瑰大人从没在决策上失误过。既然夜玫瑰大人这次也对他放心,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啊?夜……哦,哦,”角长老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赶紧住嘴,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但愿如此吧。那情丫头,你干嘛还闷闷不乐的?夜……大人要你帮忙也是好事嘛,你要是放心不下圣堂的事,还有你角爷爷撑着呢!而且,不还有那十二部的人可以帮把手嘛。” 闷闷不乐?呵,我现在怎么可能会高兴得起来?焰情继续闭紧了嘴唇闷声不响,事情还不止这些呢,可那些事……你叫我怎么说得出口啊……焰情想着,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手链上垂下来的坠子。 角长老鼓起一双圆眼睛看着眼前明显心事重重的焰情,突然大叹一口气,漏出的气流把他人中上的长胡子吹得向上一掀。他垂下的白花花的脑袋,两只指头方短关节粗大布满青筋的手在他那件长袍里掏来掏去,好半天也不见停下来。 焰情看着老头子的动作想,真想不出来这么一件简单的法师袍里为什么要额外去缝那么多的暗袋…… 角长老掏了半天,结果用两根手指从里头捻着一只竹编的蛐蛐儿,把它拎到了焰情跟前:“嘿嘿,情丫头,来笑一个?” 焰情丢给他一个白眼。都几岁的人了,还真是越活越倒回去……自己早就长大了好么!何况他还是魔族圣堂里的七大长老之一呢,在魔界论实力地位仅次于魔王和圣女,跟亲王都是一个级别的,具体实力在七大长老里也就只比风玄龄差了一点儿,能不能注意点形象啊? 不过,被角长老这么一搞,自己倒确实变得轻松了些。焰情朝角长老婉约地轻柔一笑:“谢谢角爷爷,我已经好多了。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再见了。”她向角长老略一屈膝行了个礼,翩然而去。 “唉,这丫头……”原本角长老在焰情面前一直傻呵呵的,咧着嘴乐兮兮得笑,现在焰情一走开,他也松下了绷得有些僵硬的假表情,无奈地搔了搔头:“一个两个都那么不让人省心……情丫头你不想说,可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角爷爷还是猜得出来的好吗?”他说着转了转头,向着某处看了一眼,道:“算了,事已至此,格局已定。现在别说是我,就算是夜玫瑰大人亲临,怕也是改不了魔族将要面对的噩运了吧……那也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喽……那小子,可要对情丫头好点啊。” 既然最终的悲剧已经不可避免,那我希望你们能在悲剧降临之前能好好地过,起码不要留下太多的遗憾。 你说对吧? 情丫头。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空旷的神殿里,穿着白衮服疑似为神的人与身着白衣伪装成神的人沉默地对峙。 一个在高处端坐,一个在低处跪拜,两人就这样维持着诡异的平衡。 空间寥廓,辰光悠远。 “你和我的一位故人的长相颇为相似。”最后还是血蔷薇先开了口打破了殿堂上的寂静,金色瞳孔的桃花眼似笑非笑。 有人说长着桃花眼的男人大多冷酷寡情。玄明原本对此是半信半疑的,但在此刻,他宁可选择相信这句话。 血蔷薇突然从宝座是起身,缓步走下了阶梯。 他一步步地靠近玄明,最后停在了他的身侧,微微躬了背弯下腰来,线条刚硬而微薄的嘴唇勾起,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 玄明顶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强大压迫感,努力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平视前方。收敛好呼吸的幅度与频率,压低血压控制心跳放空大脑,玄明尝试着先把自己的内部刷成一堵白墙。 想想莲花……想想池塘…… “你很有趣。”血蔷薇出其不意,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凑到他耳旁道,语气该死地暧昧:“要知道,一个人心里什么都不想是件很奇怪的事;而与之对应的,在不对的场合看到不对的东西,也是很奇怪的。”一句话飘进玄明的耳中,对他而言这句话不啻于雷击。 “哦对了,还有你的属性气息……一片混沌的话,这假做得也太失败了。” “或许我该问问你和……” 玄明原来已然过度紧张,但他忽然就像是一根绷得太紧的弦一样,骤然间松弛了下来。 他沉稳地对着血蔷薇微笑了一下,心中的镜头拉远,一个模糊的人影逐渐从远处的庭台上的水雾中浮现出来…… 血蔷薇的眉毛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这时原先在殿外守卫的一名侍卫迈着小正步进来报告道:“报告血蔷薇大人,光明神族欧拉族长在外殿求见。” 血蔷薇突地一皱眉:“宣。”老族长太老了,不能让他久等…… 血蔷薇想着,又将视线转回到玄明的身上。 听到欧拉族长的消息,玄明的心情忽地就亮丽起来。 这是夜玫瑰给他布下的一步棋。 也是他此刻保命的底牌。 他是他的退路。 不过,这种高兴与松了口气的心情,玄明还是成功地把它们压抑住了没有表现出来。在这时的血蔷薇的感知中,他情绪明朗起来的原因是…… “师父!舞阳在这里!” 青年的声音清晰地在大殿中回响,把他欢快惊喜的情绪透露得明明白白。 听到玄明的声音,满面皱纹的老者乐呵得将脸皱成了一团,眼睛都要被密密匝匝的褶子淹没了,嘴里直道着“诶,诶”。喘了两口气,老人又和蔼地看向玄明,问道:“小舞啊,你怎么又调皮了,没给大人惹事吧?” 然后他又转向血蔷薇,对着一脸严肃的高大男人拱了拱手道:“老朽年事已高,筋骨不便,这次就不行跪拜之礼了,还请大人恕罪。老朽今日前来乃是为了我这徒弟,想是又给大人添了麻烦吧。” 血蔷薇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句:“哪里,老师德高望重,不行此礼亦是无妨,何必自觉有罪!学生也无其他事,仅是对他有些好奇罢了——不知老师又是从何处收了这位高徒?” 欧拉老族长有些喑哑得笑了几声,声音嘶哑难听:“舞阳是老朽在星月湖边小筑里的池塘中捡来的,他的天资亦是难得,又生来通鸟兽之语,料是可塑之才,只是还尚欠管教。”他停了停又道,“几日前老朽让他来这里实习,不知今日竟然打扰了大人,看来老朽还是带舞阳回小筑的好。” “哪里哪里,不过,老师……您不觉得舞阳身上的气息……有些奇特吗?”血蔷薇这句话其实是个试探,他不便发作,欧拉老族长这拉下脸来护着那个人的态度……哼,反正总有一天他会查清楚的。至于现在,他想要知道的是—— 欧拉老族长“嗬嗬”地笑了,声音哑得变调,在难听之中带上了些恐怖:“那就要问生他出来的红莲喽。老朽抱恙,就先行一步代徒弟回去了。”他对着血蔷薇做了一个长揖,玄明也跟着鞠了一躬,转身欲要离开。 “老师慢走不送。”血蔷薇皱了皱眉头,盯着那两个人的背影,眼中含着刀剑的清光。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又来了。 那种在一片黑暗中一无所感不着边际的感觉。 我丧失了嗅觉听见视觉,似乎连味觉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给我……一点什么……吧,让我还能抓到痛苦或者是什么可以把我和世界联系起来的东西。 真是不舒服啊,总是这样空落落的,从心底里来说。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你……死了。 你死了而刚刚处于一片混沌的时候,你的灵魂无所依托却也什么都感知不到,你不会疼痛不会恶心但也感受不到温暖,世界对你是无所谓的。在生者的世界里你的亲朋好友再怎么为你伤心难过悲恸不已,你都感觉不到,你被世界抛下了。 这类的感觉还纠缠不休的。 我睁眼,解除了身上的封印结界。顿时,一股潮湿的红枫木气息混着浓烈的土腥气涌入了鼻腔;将听觉放大后,我听闻到了蝉虫脱壳的声音、蛄蝼鸣叫的声音、一群小虫浪卷而过的如同群蚁噬象般的声音,还有类似于嗖嗖的风吹入箫管中的声音,那是蚯蚓钻入土层后在它们身后留下的孔隙中被空气贯通过的声音。 我现在就像是身处在土的海洋里,而如此类推,我所在的这一片地方,就好似海上浮舟。 而事实上,我是在一个狭小的棺椁之中,逃避一样躲着不出来罢了。 经常是这样的,因为自己的能力与名望,大家通常都会把期望与依赖的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因此我在面对困难的时候不仅不能流露出一丝的担忧与犹疑,还必须冷静下来摆出一副万事安然尽在筹幄之中的神态。 我是他们的支柱,是他们的天,他们的信仰。 可我……也是会犯错误的啊。 而且,零号计划……呵,其实被他算计最深的人,就是我了吧。 也是。也许,就是我自己要自欺欺人也说不定。 骗得太深,太过完满,不仅身边的人,就连我自己都要被自己骗着了。 好像事情的真实,真就是那么一回事一样。 可是那个家伙却像火焰与刀剑一样无情地一击刺破可怜的假象,一下子就让我无处遁形。 除了那件事,这也是我排斥、厌恶……被,应该说是恐惧他的原因之一。 太可笑了,明明自己还是那种存在,居然还会不由自主地害怕他? 也许我是真的没用了。我太累了,还是先让我睡一会儿吧。 但是,好像总会有什么不想让我得到清净似的,不久我就听见了头顶上传来了有人走近的声音,然后就在我的正上方,传出了连续挖土的声响。 上方的光线逐渐透了进来,棺椁里却仍然昏暗着。这是在我设的结界内部,虽然外面是冬季,这里面却还保持这深秋的模样,满地枫叶如火。一点点的天空边角可以被看到了,似乎是万里晴空。 我所在的棺椁,外棺是七彩的暖色橙黄色调的琉璃所造,内椁是无色透明的玻璃。玻璃椁是被套在琉璃棺里一起按在白色带血红丝线纹路的水晶须弥座上的,全部一体雕刻,看上去似乎华贵无比,但一旦埋没到了土里还会是一样的不堪入目。 棺上的土块从棺椁内部看去其实都只是一块块的黑色,外部发白的阳光照射进来,视野中满是黑白交错的光影。眼睛有点发疼,我略有些不适应,眯起了眼。 外棺被人掀开,我透过明净的玻璃看见了蓝天红叶与棕黑色的泥土,还有那双莹白如冰雪的裸足,藏蓝色的衣角与透明的缎带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我深吸进一口气再将它吁出,最终还是无法选择地抬手推开了玻璃椁问她:“人都到齐了?” “差不多了。还有,按律天使的建议,这次主人最好还是出席。”她冰蓝色的眸子里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波澜。 “昶吗?我明白了。”我点点头,“走吧。” 冰浏一声不响地走到我的前方,纤细的手腕一抬,莹蓝色的符咒出现,符咒中间的区域逐渐黑暗得如同一个无底洞。她淡蓝色的长发随着符咒发动产生的气流在风中狂舞,和蓝天映成一片。 黑色的玉牌随着青线扫过而隐了形,我和她抬脚迈进黑暗的未知当中。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夜玫瑰进了房门,“过去”的克罗索自然地转身把房门关好锁上。 他的衣袂无风自动,周围数十里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在低调却巨大的无形威压的压迫之下,以这个房间为中心,方圆数十里之内所有鸟兽飞逃四散,蜂蝶乱舞虫蛇四窜,连窗外的梧桐叶都停止了不敢摇晃。这里现在除了生根的植物和来不及逃走的菌类病毒之外,“过去”的克罗索和夜玫瑰成了这个维度里唯二的活者。 房间向牖那些向上的支窗纷纷自动抬起,松开回到窗棂上,窗扇霎时间下降回落,发出脆而沉重的“嘭嘭”的声响,一一叩牢、窗户外侧,天水碧的窗帘随记垂下,青色的竹林之上,缤纷的彩蝶穿梭其间栩栩如生。 墙上的百蝶宫灯幽幽地亮起,却没生出多少烟火气,反而有一股悠扬轻远的香气缓缓地弥漫开来。 “沉水香?”“过去”的克罗索问道,打破了异乎往常的平静气氛。 “栈香。”夜玫瑰扯出一个微笑,淡淡地补充道。 暖黄色的灯光不怎么明亮,两人仍是沉默,屋里全然是昏黄与棕黑的色调,人影如剪纸造型被塑在墙上地上,光影在房内晃动着变化,有种极度的不真实感。 “现在”的克罗索此时垂下了眼帘在一旁默不作声,叫人疑心她是不是睡着了。 其他的众女神一律放轻了呼吸压制自己的威压与气息,她们不知不觉地以为自己就身在回忆的那个时空当中在偷听壁角,随时都有被回忆中的人发现的可能一样。 事至如今,她们也预感到了今天的夜玫瑰确实是哪里状况不对了,似乎这次的麻烦有些过于棘手了。 而夜玫瑰万一要是有什么事情,那她们以后的日子恐怕也很难过了。 毕竟,她们身上肩负在那么多的人与事,而那些事在她们出手之前可以有夜玫瑰和血蔷薇来替她们分担其中的绝大部分但是一旦夜玫瑰出事,平衡遭到破坏,那后果绝对不可设想。 再说了,在感情这方面,哪怕是她们当中最理性的光之女神欧若拉,怕也是承受不了的。 而且,就算……就算真的到了最后一步,他和血蔷薇之间只剩下其中一个,『绝对者』的位置有空缺需要有其他的人选补上她们也的确有那个能力可以再造一个代替原先〖暗〗的『绝对者』…… 可那不是他。 夜玫瑰……还是不一样的。 这时,夜玫瑰开口了。 “我有难了。” “诶?!”五名女神——然而并不包括“现在”的克罗索,一齐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 克罗索觉得他在笑……都是在谈什么事了,竟然还笑得出来?! 而且,夜玫瑰的面影隐藏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不清楚。 她不觉得一个人笑还能那么……哀伤与疯狂的快乐,明明他只是轻轻地一勾唇而已。 夜玫瑰也不多解释,他走向那块像是窗幔的布幅前:“跟我走吧。”他融进了雪白的墙面。 众女神一路跟随他穿过空间境界线,从空间乱流中分辨出了正确的路线再穿了出去,大家发现她们又进了一间房内。 这是一间半圆形的纯桃花心木家具的书房,其中那面直边的墙前,书柜高接到顶,其它地方的书橱书柜被设计得好似阶梯。里面密密匝匝全是书籍。房间中间那里的地面是黑白双色的大理石砖,外围的地面铺了鹅卵石与雨花石,石子错杂地种着各种香草。鹅卵石的缝隙间可以见到清澈的水,那水居然还一直在流动,不知是怎么办到的。 夜玫瑰在房间正中的那个巨大的弧形书桌前坐下,半晌不做声。众女神跟着惴惴不安起来。 “亲爱的,到我这边来。”夜玫瑰突然间对着空气说道,语气里的温柔叫人吃惊。 “嗖”的一声,一本黑黝黝还带锁大厚书从远方的书架是径直飞到了夜玫瑰手中。 “小圣喜欢乱跑。”夜玫瑰哀伤地微笑了一下,眼神温柔,言辞在责怪中带着亲昵,“我现在就把它托付给您了。” 《末日圣书》忽然弹开了锁,拼命地翻来覆去地翻着书页,徒劳地发出“哗哗”的声响。 过去的克罗索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不回话。 现在的克罗索睁开了眼,眼神空洞。 “我想,你也应该‘看到’了吧?”夜玫瑰的语气平淡却暗含着哀伤与无奈,“我希望您能把《末日圣书》下方人界。” “以人类的身份。” 突然间那空间里一阵猛烈的动荡,而后回归到无际的黑暗。 她们回到元界中了。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人都到齐了?”冰浏推开血族现任君王所在的套房外间的门进来,昶跟在她身后向屋内的众人问道。 冰浏毫无感情的眼睛在屋里扫视了一圈,“冥界的代表和那个人还没到。” “无妨。”昶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凌离已经在路上了。” 雷蒙和昆廷暗自惊奇地对望了一眼,闭口不言。 昶坐到沙发上。这是一套可供八人坐的沙发组合,此刻除了昶这三位血族的王族端坐在正中央的长沙发上,左侧贵妃榻上还坐着两位身形妙曼的女子。 一身黑红衣裙,一对雪白的藕臂带着一头镶着鸽血红色的红宝石的金臂训,头围上系着用红白两色缯带编成的坠有红璎珞扶额的魔界圣女焰情坐在内侧,靠近血族亲王昆廷;在她的另一侧是个长着柳叶眉眼睛瞳色在普鲁士蓝中印着点紫色,外眼角长而上挑的妖媚女子,她头上用蓝紫色萤石和白色蓝田暖玉的头饰盘着月白色的长发,那女子穿着一袭及地白底绣蓝紫色牡丹长罩衫,里面冰蓝色的绸裙长得拖在地上。 而贵妃榻的对面,靠窗的单人座已经被九界闻名的“临界调音师”,自称一缕的冰山疑似面瘫占据了。在场的人都对他自觉地避让几分,这也间接造成了现在离他最近的反而成了昶,虽说两人之间还空着长沙发上的一个座位。 至于冰浏,虽然说她也受到夜玫瑰大人的委派,在一定程度上直接听从夜玫瑰大人的命令并得到了他的重用,但她真正的主人是昶。而昶也是夜玫瑰大人手下做事的人之一,作为昶制造出的傀儡,冰浏也就成了夜玫瑰与昶的双重下属,因而她的〖等级〗会不及在场的所有人,不能代表这场会议中任何一方的立场与态度,不具备完全的与会资格。自然也就没有供她就坐的席位。 现在所有要参与会议的人物还未到齐,冰浏便立在门边随时恭候其他人的大驾。 不过似乎她是不必站在那里了。因为不一会儿,雷蒙的客厅里几乎同时出现了两股空间乱流,一股自地下升起,灰紫色的雾气中带着碎金般质感的光,同时从那其中透露出妖异与肃穆的气息;另一股从半空降下,灿烂华丽却不炫目的银白色光芒有种圣洁的温暖,但它同时也透着隐约而强大的威严,暗示着主人冷漠的疏离。 顷刻之间,只见一只巨大的漆黑的凤凰冲破氤氲的云雾飞越进房间,它庞大的羽翼扇出狂风,黑色的羽毛渲染出七色的华彩。那极致的嚣张与妖异的美艳在那凤凰落地后却都重归入一片平静寡淡。还未散尽的云气中渐渐现出一个外罩暗紫色对襟冰绡长罩袍、披着银蓝色云纹香灰纫樱底幅褙子,里着深靛蓝墨线绣凤衬衣的年轻男子,那大袖中单上引颈的凤凰似要越衣而出。 这个年轻男子留着漆黑如瀑的长发,顶上的部分长发用了一支红铜镶紫水晶的凤眼簪绾了起来,他那一双艳丽的丹凤眼对着房里的诸位扫视一眼,便直直地走到那位有着月白色长发的女人身边坐下,并不说话。他走近身时就可闻到一股浓浓的紫檀香味,昆廷的鼻子有些不适应地吸了吸。 在那黑色凤凰变成的男子出现的同时,茶几的另一端,那银白色的光芒也开始发生了变化。光芒中一个模糊的人形踏上半空,他的足下仿佛有水银流转,须臾间水银凝成细小的镜子碎片而后又破裂四散。接着半副骨翼的形态从那人背部向外延伸开来而后张挺,流光在骨翼的空隙间穿梭,依稀可辨逐渐有血管筋膜与肌肉在期间生长。最后银白的光芒慢慢黯淡退去,身着白底银线绣云龙图案,雪青灰衮边礼服的单翼天使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一头银白色随着被身体激出的气在身边飞扬起来,那单翼与虹膜的银白色绚烂得慑人。 一身银白的青年男子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又凝视了一脸淡漠的临界调音师足足近二十秒,方才到昶身边那唯一的空位上落座。 这两人中,那位紫黑色打扮的年轻人想必就是冥界代表凌离了,因为另一位的单翼,乃是九界之内无人不晓的独有标识。 ——那代表着律天使。未来女神的守护者。 冰浏从门边走了回来,站到律天使与调音师中间,有意无意地隔开了那两人的视线,破开了房内的僵硬气氛。 那两人谁也不动,只是收回了彼此似乎要掐上一架的冷冰冰的眼神。 昶瞄了一眼左边一个银灰一个银白的两个身影,嘴角掠过一丝戏谑的微笑。 他将身子略往右侧挪了一挪,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角,收回手指时悄悄戳了戳雷蒙的手背,将自己父王那有些被震惊得游走的神思唤了回来。 雷蒙被他一提醒,方才从律天使竟然也出席了的这次集会的事实中回过神来,收了收心神,沉声道:“那么还请诸位贵客表明所代表的方面,我们就开始议题吧。”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亭台楼阁,曲水流觞。 天空一碧如洗,偶有白羽的飞鸟掠过,在风中留下道道翅膀的印记。 天空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有着闪亮鳞片的鱼群在云影中穿梭游动,便好似那群星在瀚海般的流云间升浮起落。 “噗通”一声,一尾锦鲤撞破湖水,跃出了水面又沉入水中。 一个人站在湖中石岛的小榭里,凭栏而望。他的白衣墨发随风而舞,宛如一幅上佳的水墨画。 只是那人的眼神空白。 过了一会儿,外廊上传来了红木拐杖缓慢而沉重的顿地声,还有老人轻微的咳嗽声与喘气的声音。那些破碎却又连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逼近了凭栏之人,最终在他的斜后方约五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还是这里平静啊。”苍老的声音在年轻人的身旁响起,带着明显逆行的喘息。 “只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他闻音回身,完美地躬身回礼,“多谢先生救命之恩。”乍一眼望去,只见玉人风采盖世。 老人抬头望着他深邃的血色瞳仁,此刻那双眼睛深处正隐藏着几许慌乱与无助,与他秀骨天成的风姿绝不类似。 他其实只是在硬撑。 欧拉老族长沉沉叹了一口气,让人觉得他把几千几万年的无奈都抛在了这一声里:“你和他太像了。” 玄明微微动容,却不接话。他知道那个“他”是谁。 只是没料到大人当时也遇到过这位光明神族的族长。 老人似是觉得自己现在佝偻着背再去仰望身前这位身姿秀挺的年轻人着实有些嫌累,便重又低下了头,拄着拐杖要兜回屋里去:“太像了也不一定是好事。” 太像了也不一定是好事。 老人离去的身影有些萧瑟,让人想起冬日里蜷成一团的枯叶或是盛夏里被炎日蒸干了的水汽。玄明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一阵黯然,下意识地就抬脚跟了过去。 他不清楚欧拉老族长分明老得都快死了还在硬撑什么,他的叹息与其说是因为身累,不如说是因为心累。 他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呢?光明神族在这个〖系统〗的世界里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族内后辈中英豪才俊不乏其人,光明神族此时正是权势遮天蒸蒸日上的时候,前途一片光明,他还要担忧什么呢? 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欧拉老族长在建筑内部的走廊里绕来绕去,最终他推开旁边的一扇房门让玄明进入,而后又老态龙钟地移了回去亲自把门锁好,慢悠悠地细细检查了房间的角角落落,锁好窗放下窗幔。等到屋里全然一片漆黑,才拖着拐杖走到中间的影壁前摸索了一阵。 然后玄明的眼睛里就亮了起来,璀璨斑斓如繁华云烟聚散。 好像全世界的花一齐在他的眼前绽放,全世界的美景在他眼中呈现,血色的眸子中的景象瑰丽无比。 影壁亮了起来,接着整个室内以它为中心,一圈圈地亮了起来,同进来时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一切都晶莹剔透,像是用珠母用水晶用钻石雕刻出的整整一个世界,玄明放眼望去只见春去秋来花谢花开百鸟间鸣蜂蝶聚舞,脚下草木荣枯溪泉并流,竟自营造成了一派锦绣天地。 那影壁还在正中央的位置上,只是由一开始如同大理石的纯黑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全体散发着温润的光,那光线绝不刺眼。玄明走近前去试着触摸了一下,微凉坚润,像是用玉之类的材料制成的。 玉树琼花的仙境,也不过如此这般。 玄明转身似要对光明神族的老族长发出疑问,那老人却在他开口之前对他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其它的事待会儿再说,先参加会议吧。”老人沙哑地说道,旋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连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