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罗山徒》 正文 第一章 幻世,换世 深蓝色的海水间波光荡漾,折射出浅金色的纹路,太阳虚化成一个渺远的白色光源。 一个模糊的身影四肢无力地伸展,缓缓下坠。光线被阻挡,变幻着曲折的轮廓。几条颜色浅淡的游鱼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灵巧往来,见其垂坠又飘然远逝。海底是深不可测的黑暗,吞噬亮色,似乎亘古未变,浓重而又冷酷。 北大西洋暖流过极圈温度已然骤降,裹挟着一切不断向前。 ----------------------------------------------------------------------------- 狂风怒吼着卷过原野,夹杂着巨大的雪片呼啸着打磨奇形怪状的冰山雪岭,极躁却又极静。冰柱和冰刺在高耸的利剑般的冰山边缘丛生攒集成花,晶莹剔透,未染凡尘,似仙庭琼华误落。两边接天蔽日的峰下是流光满地,泄银千里。苍白的天幕下雪原反射出奇诡的强光,竟似铺遍星辰的梦境,遮掩了平整下掩藏的深浅。 这荒无人烟的苦寒死地,冰山后却闪出一个人来,仅着白色单衣,若非露了个古铜色的左臂,便是与这天地同色,分辨不清。黑发用根怪模怪样的金属簪子松松钉住,在这狂风吹拂下竟也未散。辨不清年岁,只看得见容色如铁。眉眼轮廓似刀削斧劈,自有一种英武之气,周身在寂寥中散发着强烈的悲哀与孤独,所过之处脚印极浅,转瞬便被风雪磨平。 他忽然间停下,侧耳,似听见了什么声音。 ---------------------------------------------------------------------------- 寒凌醒来时便见他爹光着上身在院里磨一把菜刀。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认为这是他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叫寒凌,只是心里,脑海里,甚至每一个细胞里都十分地笃定。当他在回忆寒凌这个名字是从何而来时,眼前一空,潜意识的就有这么一副场景—— 微睁眼,周围不知是星光还是月光,亮得耀眼,一抬头就是一个轮廓倔强的下颌,青青的胡茬顶出来。发丝飘拂在他脸上,这角度看过去簪子上正挑着一座形如展翅欲飞的巨鸟似的冰川,苍穹沉沉地盖下来,却压不住风声在耳边呼啸。 这般硬朗,却有一双琉璃色的瞳,看不清楚,只觉得颜色迷蒙,像隐藏了秘密行走云水。 他微低头定定地看着,笑唤道:“寒凌。” 风很大,声音很轻。 寒凌回过神来,正想起身,却发现周围的一切既大又远,再低头,发现自己正裹在一个襁褓里。 ! 怎么回事?难道我不是韩……对啊,我是谁来着? 浩繁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过,一众黑衣年轻人的毕恭毕敬,妆容艳丽女人的巧笑倩兮,灯红酒绿惑人夜,海上盛大华尔兹隐藏的杀机……一切都那么清晰,可偏偏不记得自己的名姓,所有的过去诡异地纤毫毕现,直至死亡。 重生。 寒凌在心里默念道,可他同样记不起这具身躯曾发生的一切,说是婴儿,也的确是婴儿,看这手大概也有几个月大,不记得母亲,也没有对于这世界的印象,除了风雪中的那一句“寒凌”和貌似是父亲的冷硬男子匆匆一瞥,便是白纸一张,不染瑕尘。 寒肃不经意抬头,见那门口小床上的小东西醒了,便把刀搁在一边,走了过来。 天空云气聚散,日头在他肩头闪耀,人虽瘦却精健,肌肤带汗在强光照耀下闪烁。寒凌扭头看着他走上台阶,脚下有长长的影子。 寒凌不好开口,而寒肃见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向自己,僵了僵,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个罐子,捏着那张小嘴就给寒凌灌了下去,动作甚是粗暴,寒凌一时没反应过来呛的好险背过去。 我次奥!爹,你是我亲爹吗!便宜娘呢?你就这么放任他折磨你儿子!? 寒凌在这边悲愤,寒肃也在悲愤——先前闭着眼消消停停一直喂得好好地……王大娘!你不是说婴儿什么的要到一岁才睁眼哭,两岁才学语,三岁才会走吗?我读的书少,你不要骗我? 一时间寒肃手忙脚乱,想要给拍拍背,又不敢下手,抱在怀里这也不是,那也不行,像接了个烤芋头。好一会寒凌才缓过来,努力地平复呼吸,环视周围。 这是个普通的颇有古风的小院落,中庭还有颗树,亭亭如盖,枝干虬结,也不知什么品种。树下还有个鱼缸,做成卧美人形,青衣粉裙,鱼就托在手中盘里,倒是有些雅趣。前院是个铺面,外面车水马龙,显然是通着街的店铺,前脸做生意后头住人。 然而还未待他细看,便觉一阵晃动,男人抱着他向外走去。 穿过院进了店里,原来是一间铁匠铺。炉子还温着,一个伙计趴在桌上瞌睡,另一个半大小伙子举着把剑来回端详,比比划划,见他父子俩出来,蹭的一下站起来,托着剑兴奋地嚷道:“师傅师傅!你看这回怎么样?” 寒肃抬眉一扫,冷道:“淬火过头,易折。” 青年希冀的眼光黯淡下去,无精打采地坐了回去道:“哦。”倒是另一个醒了,嬉皮笑脸地凑过来道:“主家,出门?” 寒肃点头,转身便走,右腿刚跨出去,想想又缩回来,把床拖进前店里,将寒凌安置好,嘱咐道:“看好。”便大步消失在寒凌视线里。 寒肃上街,走没几步一拐就进了家馆子,挂旗上写着“味兴酒家”。虽日头偏西,但还未到饭点,馆子里冷冷清清,一个客人没有。 寒肃冲那中年掌柜点点头道:“平叔,王姨呢?有点事想问问。” 那唤作平叔的掌柜微发福,圆滚滚地裹在一身绸衣里,笑容可掬道:“婆娘在后院也不知干啥呢,你且去找。嘿!青州的酒商今天给我带了新品酒,回去的时候打一瓶尝尝。” 寒肃那张刚硬的脸上也微微现出点笑意:“那怎么好意思。” 平叔不满道:“噫!街坊邻里的就你穷客气,拿着吧!”转脸一边打酒一边喊道:“伴啊!隔壁小寒找!” 就听后院一个中气十足的女音回道:“进来吧,咱在院里呐!” 寒肃掀开门帘进了后院。那王大娘一席白色寒梅花笼裙,外罩大红云雀褂,小有富贵,虽是韶华已逝,倒也端的一个中年美妇。院里花花草草栽的错落有致,她正拿个长柄勺浇一株开得正艳的夏娟,转头问道:“上回告诉你的可曾好用?你家小寒现在如何了?” 寒肃上前几步,有些急切地问道:“姨,上回你可是告诉我小孩子一岁才睁眼,可今天他才六个月,就睁眼啦!而且睁眼也不哭,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那王大娘一听就蒙了,手里的勺子“啪”地落在地上,还旋了两旋。 “什么!?” 正文 第二章 早慧 王大娘被惊得不轻,勺也顾不上捡,忙问:“这怎么可能?到底怎么回事,你带姨去看看?” 寒肃自然答应,心里也是忐忑。二人匆匆出了后院,王大娘把自家相公也拽了去。 店里的伙计听到这等奇事也要去凑热闹,被平掌柜一嗓子训回去,然而这几个也是闲不住的,还没等主家夫妻回来,消息就像长了翅膀飞遍了街巷…… 却说寒肃领着二人进了自己的铁匠铺,正欲说话,那坐在小床边的小伙计轻轻嘘了一声:“睡着啦!” 原来这世上的人族都是寿长可达一百二三十岁的,人生的每个阶段也就相应有所延长,婴幼儿更是成长缓慢。寒凌是异世之魂,灵慧已全,有了自主意识睁眼便轻轻松松,这是那些发育未全的婴儿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寒凌这具小身体正是嗜睡的时候,他梦的香甜,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违背了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还没等伪装,就已成了异类。 平掌柜叹道:“得啦,来得不巧。别吵到孩子,我俩这就回去,改天来见吧。” 王大娘却是更关注孩子,躬身在摇篮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蹙眉道:“倒也没觉得与寻常人家的孩子有什么不同……你也别多想了,虽说这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倒也没什么不好,可不就是个神童?” 寒肃苦笑道:“实不相瞒……算了,还不知以后怎样,我倒是别无所求,一切平安就好。” 几人又是探讨一阵,并没有什么结果,就各自散去。 很快就到了夜里,星斗漫天,双月横空,交相辉映。 寒凌醒来,只觉饿的发疯,寒肃忙着回绝上门看稀奇的邻里和闲人,竟是忘了喂他晚上那一顿。寒凌本想使劲击打床板好弄出点声音,熟料他爹把床铺的软似棉堆,又把边角用褥子包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弄出什么声响,只得作罢。 床对着窗,洒进了亮银色的月光,似笼了一层轻纱,别有温柔。寒凌醒来就不大想再睡,无聊地望向天空,顿时就不再无聊—— 我的天! 环扣着环的两个月亮,五色冷光的星河灿烂异常,璀璨天幕上挂着紫罗兰色的流霞,随风不断浮动。而星星不像在地球上只是固定地排列,而是相对快速的时聚时散,状似无序,实则隐隐然按某些轨迹流动。 这些星有些离得很远,有些却群聚成串、成堆,而就在刚刚,两颗水蓝色的星撞在一起,在黑夜中无声地爆发出耀眼的火光。这一朵小小的烟花绽出绝美的颜色,像蓝宝石崩裂四散,慢慢消弭在空中。 没有人尖叫,也没有人记录这一对于寒凌来说奇迹的一刻,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就像他曾经度过的无数个风平浪静的海上的夜。 寒凌努力地撑起身子,头冲向窗外,想要看的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体会到那种难言的感觉。 所有的曾经,再也回不去。当下的一切,全是未知的冒险。没有风,也没有一点点给曾经的自己飞翔的天空,不得不被这新的世界挤得身不由己拼死向前——也或许没那么夸张,寒凌安慰自己,毕竟只是个匠人的儿子。 刹那间天旋地转。寒凌的小床失去重心,直接把他周在地上,“库喳”一声。 寒凌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嗓子,好在床沿直接把他送到地上,倒也没什么损伤,只是惊醒了本就心绪不稳的寒肃。 寒肃睡眼惺忪四处张望,却见好儿子趴在床下,头顶一大堆被子,不断蠕动……神州好父亲把好儿子解救出来,又把卡的飞起的床板扶正,默默体会来自儿子早慧、不哭、呛奶、多动的巨大压力。 寒凌倒觉得没什么,哦小孩子乱爬不是很正常么? 寒肃以为,这就是终结,然而他错了。 寒凌的思维仍旧停留在地球人的正常轨道上,虽然对隔壁的平掌柜夫妻常来看望自己并且啧啧称奇感到不解,对他爹拦住后院禁止闲杂人等参观和大声斥责来打铁的客人感到奇怪,然而他自然而然地决定在第八月开始叫爹——比他上一世还晚一个月。而后的一切,由于寒肃的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和病态圈禁,寒凌始终没有领悟到自己的塌天大错。 于是,在八个月大时,正在吃饭的的寒肃听到身边孩子一声软糯糯的“爹”不喜反惊好险汤喝进鼻子。 在一周岁时,正在筹备抓周的寒肃肝颤的发现寒凌摇摇摆摆地向门外走去。就连抓周抓到印章大钱福禄双全都不能让他安心……外面的人越来越多,身份高到身为县尉的老友都要抵挡不住。 在一岁半时,寒肃决心要带孩子出门见见光,乔装打扮从院墙翻出去,在路过烤鸭店时寒凌抓住他爹的衣襟摇了摇表示:“爹,我要吃烤鸭!” 寒肃的心脏久经震撼早已淡定:“先不忙,来你告诉爹,爹什么时候教你烤鸭这个词儿啦?” 寒凌想,我竟无言以对。 “额……二喜子说的。” 寒肃沉默许久,进店掏钱买了只烤鸭。 当他把这一特大喜讯告诉隔壁二人时,夫妻俩再一次啧啧称奇,表示神州好父亲你真是教导有方。 寒肃心里狂喊:我没教他叫爹,我没教他走路,我也没教他吃烤鸭,你们造吗!造吗! 在寒凌很小的时候他就认识了许多县尉手下的小卒,说是他爹寒凌请他们来看护,因为奇怪的人很多。 寒肃看着好儿子三岁就插科打诨动如疯狗简直心情复杂,寒凌看着好父亲天天寸步不离认为儿控简直无可救药…… 直到有一天寒凌坐在院子后门背着前店打铁的寒肃和卒子聊天。 寒凌:“嘿,周叔叔,你们为甚天天这么看我,是我如何了么?” 那卒子叫周钊,长得膀大腰圆,是县尉手下的得力干将,听到县里的知名早慧儿童开口备感激动:“啊哈哈,寒少爷,因为没有小孩儿像你一样这么聪明伶俐啊!” 寒凌隐隐然感觉不对劲,一头雾水:“啥?” 周钊:“噫,少爷你这么早慧,都不知道所有的孩子一岁睁眼,两岁学语,三岁会走吗?” 寒凌大惊,心想卧槽——小爷被生活欺骗了。 周钊犹自不觉还在唾沫横飞:“这消息可是传遍啦!要不是县老爷拦着十里八乡的早把你家门槛踏破了……” 寒凌呆呆地听着他巴拉巴拉讲寒家小少爷的光辉历史,树上小鸟儿喳喳叫,好像在嘲笑—— 傻了吧,傻了吧! 正文 第三章 你好州牧大人 寒凌在了解事情真相后本欲改邪归正,重归平凡,然而命运之手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在他四岁的一天,县尉大人终于拦不住了,州牧出行,听闻此消息亲至寒家铁匠铺。 话说这寒家铁匠铺虽说是匠人之地,然而在乡县却颇有地位声名,除了有早慧儿童出没,更因为寒肃在刀剑铸造上的超凡造诣。十分神秘的是,主家寒肃在真正动手铸造时从不让人旁观,就连收了两个个徒弟也只是口头上的指点。寒家的兵器销路甚广,身为武将的州牧此行本欲在四年常例巡查时求些神兵利器,按道理全国只有十几个的州牧长官根本不必亲见一个匠人,然而就为这寒凌,州牧大人亲切下乡慰问群众。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接到当地领导县尉大人的通知后,寒肃和店里两个学徒早早出门迎接,先洒扫门前大街,再清整门面,最后把呼呼大睡的寒凌摇醒牵出门外一起翘首等待。 寒凌表示这种事情小生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或许一会州牧会考校点自己什么?表现太好会不会被带走进行惨无人道的国家培训?又或许州牧会赏赐点什么给辖区内的未来之星…… 又听说自己已经被当做祥瑞上报给了朝廷,如果不是现在朝廷内部十分混乱,一些虚衔应该早就封下来了,在一堆珍禽异兽奇花异草中猛然出现个人想想也是挺赞的…… 寒凌在炎炎烈日下神游,这个鬼世界只有夏天和冬天,初雨和初雪是两个季节的分界,前两天刚刚下完大雨,残雪方消,温度已经直线上升,人们习以为常地脱下了棉袄换上了单衣。而就连衣料也是出乎寒凌的意料,人们种植一种叫做丝草的作物,成熟后一株能抽出老长的一根丝。 这些都是周钊告诉他的,县尉把寒家铁匠铺划进了周钊的管理片区,周钊工作清闲,时常过来看望组织要求特殊关照的一家子。在神州好父亲寒肃开始教他识字之后,周钊还时常给他带些小人书什么的,表示他家小子十岁这些七岁看的书已经不需要,给四岁的你解解闷到是正好。 而自己也从这些书中获取了一些对于世界的初步认识,好歹不会再犯奇怪的错误……呃,州牧大人你怎么走着过来!? 一个青衣老者在稀落的人流中缓步走来,而县尉大人也是一身平民衣衫在旁作陪,两个人凑在一起瘦的惊天地泣鬼神,简直让人怀疑大齐王朝连续三年闹饥荒。 卒子开道高头大马什么的统统没有,寒凌想想也是,如此等级森严的的时代,就连县尉和他家交好都要小心翼翼恐怕为人所知,州牧更应如此。 寒凌看看身边的父亲依旧是一脸漠然无悲无喜,好像整个世界与他无关,脸上写着“州牧是什么?好吃吗?”再看看旁边激动的学徒,寒凌暗道铸剑大家什么的果然与众不同。 两个瘦子衣袂飘飘风骨卓然地走到了近前,寒肃正要跪迎,被县尉一把扶起。县尉两根老鼠须抖抖,笑道:“今日就当友人上门拜访,不必拘礼。” 寒肃点头,然而两个伙计幸福地快要晕倒,这安庆小城虽说是县里几城之首,县衙驻地,但在人口过亿的神州百八十个个县中连号都排不上,平常见个县尉都感觉祖坟出了什么变故,现如今见到州牧,简直和见皇帝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二人被寒肃让进前店,官坐着,民站着,寒凌被领到州牧面前。州牧新奇地打量着面前粉雕玉砌的娃娃,只觉这小小子眉目清朗面容讨喜,当真不负神童之名,不过与其父硬朗容貌好像相差甚远,州牧想想,欲问孩子母亲何在,又觉不合情理,只得作罢。 老人躬下身笑问道:“娃娃,近日做了些啥子事?说来大……老夫听听?” 寒凌想想答道:“看小人书。”心中暗道嘿这下你们总挑不出什么来。 老者不依不饶:“书中说了些什么?” 寒凌捡了本内容没什么深意的:“花草因为心有灵慧而成精。” 老者笑了,又问:“你从中学到什么没有?” 寒凌震惊了,这不就是睡前妈妈故事吗,你指望我悟出点什么人剑合一阴阳相生来?大爷你这样压榨小孩子的脑细胞你的心里真的不会过意不去吗? 无法,寒凌硬着头皮瞎编:“额……花草树木皆有灵气,与人为善与己为善,要对万物怀有一颗感恩的心,感谢命运,感谢有你……”编不下去了。 老州牧双目隐然有奇光闪耀,问:“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寒凌装纯:“对啊。阿爷,我有哪里说错么?” 心里大汗:天啦撸我又说漏什么啦! 屋内茶香四溢,小伙计殷切地为州牧和县尉倒上了上午才买的金贵新茶,老州牧茫然地端起茶碗喃喃,雾气模糊了面容也模糊了话语:“世间阴谋诡计,武道征伐,都应了强取豪夺之意,然而我听说那大道却是……” 谁也没听清他咕哝些什么,县尉离得近,但脸上神色表示州牧大人真是英明神武我等蠢笨凡人只好膜拜。寒凌则是大惊,他倒是听清了大道二字。 莫非仙途?妈蛋仙途是助人为乐?你在逗我? 寒肃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寒凌,目光中有淡淡的忧伤。 爹!这真的不怨我!这全是大爷他自己脑补的,神助攻你不懂!我也不懂! 州牧出神一出就回不来,茶碗端了那么久寒凌都替他手酸,县尉咳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寒凌小意解释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哪里有那么多巧合……” 异变突生! 州牧垂眸,茶碗轻轻飘落在桌上,发带崩裂,一头白发无风自动,向周围放散。厅堂中气压陡低,一股无声的威压从州牧身上散发出来,门嘭的一声合上了,老者额头青筋暴起,双手回钩成爪,衣袖粉碎成尘,又似无形火焰燃烧,缓缓消失在空气中。 寒凌拉着众人往后退,静待州牧变形,结果他只是青筋鼓了一会,连爆衣啥的都没有表演就结束了。 州牧睁眼,周身气势就隐然有了变化。如果说先前是藏在剑鞘中的利剑,暗有锋锐,那么现在则是一种不好形容的温和,像是闲云野鹤,或者说一条缓缓流淌的长河,但却让人无法轻视。 老人笑了:“小子,跟我走吧。” 寒肃内心尔康手:不—— 正文 第四章 上学去 好在州牧年老人善通情达理,其本意是把寒凌带在身边接受更好的教育,但也就是那么一想,见寒肃稍有迟疑就改了主意。倒是寒肃后来心中后悔。 寒凌对武道修炼很是好奇,便请求乐的眉花眼笑的州牧给予解说。 州牧笑答:“武道区分是没有明确界限的,刚入武学几年的少年也有可能打败闯荡江湖多年的侠客,也许只有名声响亮程度可以对其功力深浅作出评价。只是有外功与内功之分,外功练体,内功练气,内功比外功所含内容更多也更胜一筹。只要习武,层次越高,寿命越长。” 寒凌想想道:“那大人您一定修炼的是内功了!还要恭喜您今日小有突破呀!” 州牧点点头,叹道:“人间的功夫,再厉害也不过如此罢了。总之今日还是多亏了你个小娃娃,才让老夫窥到了一点门路。” 寒凌又问:“那大人您在大齐王朝能排到第几?” 州牧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老夫乃是军中正规出身,怎可与那乡野匹夫比较高下?不过在那朝廷的武将中,老夫若称第二,外朝绝无第一,怕也只有内朝的那几个老家伙能出来比划比划。神州为边塞重地,却是把我扔到这里来颐养天年求个安心。” 又聊了几句,县尉便陪着心满意足的州牧离开。在临行前,除了用重金求一防身匕首之外,更是悉心交代要寒凌用心读书习武,日后报效国家,报效朝廷。并且为了报答其无意点醒的缘法,州牧表示将会请安庆小城所属樊阳县大姓孟家的孟老夫子出山教授寒凌文武之道。 这孟家祖辈声名显赫,虽后来稍微衰弱,但积淀深厚,在朝中声势不减,被人敬称为樊阳孟氏。而这孟老夫子正是州牧当年的同僚,文武双全,入朝为官多年在大风大浪中过来,晚年平安隐退。他还有兄弟共四人,各有专长,人送尊号“樊阳四老”,是孟氏当家的老祖宗,也是真正决策者。 寒肃闻言也是大喜,要知道天下的权财都垄断在世家手中,前朝文化繁荣开放的局面早已不复存在,而对于文武之道的垄断尤为严重,好的资源就是有钱也不一定能够得到,几乎阻塞了平民的升迁之路。仅有的平民高级文官或军候都集中在四面边镇,军功为先的地方。 父子二人千恩万谢送走了和善长官,寒凌把玩着州牧送给他的名帖,见到上面端端正正的大字才知州牧其人也是来头不小,出身昌平嘉氏,姓嘉名儒,因战功累累被朝廷封为方正侯。 寒凌只觉这份机缘来的甚是可笑,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或许州牧的突破是多年的累积到了一个点,自己只不过是随机触发。 但又有谁说得清呢?世间之事大抵如此,冥冥中自有定数,逆天改命毕竟少,大多数时候有些东西人总是无法抗衡。但见寒肃那冰冷眼眸中略带喜意,寒凌也觉安心。 武将做事总是雷厉风行,大略他下午就去拜访了邻城的孟氏,第二天中午周钊给寒肃消息说明日就可以去孟氏的私学上课还交代了些概况。 当天晚上寒肃给寒凌好好地洗了个澡,准备好了衣服,纸笔文具。一反常态地多嘴。 寒肃:“小子,要听孟夫子的话,不要惹事。” 寒凌:“好的,爹。” 过一会又伸过脑袋:“小子,我听说孟家的孩子要六岁才开始念书,要是他们欺负你,你要跟爹说。” 寒凌:好的,爹。” 父子二人躺在凉席上,神州好父亲心事重重地给寒凌打着扇子:“你也要学会自立,对于一个集体,总是要分化而图之,挑那些不怎么倨傲但也不能太不受欢迎的交往……吧。” 寒凌:“好……” 后来寒凌都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寒肃说:“但也最好别和别人接触过密……” 寒凌抓狂道:“我知道啦!” 天上的星星依旧美丽异常,但寒凌看了四年早就没了兴趣,很快就沉沉睡去,倒是寒肃缓缓摇着扇子,睁着一双大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清晨,寒肃把寒凌叫醒,洗洗涮涮收拾停当后打算亲自把寒凌送过去。寒凌精神抖擞踏出门去,看见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在街角等待,身旁站着是她的父亲,倒也认识——城里观鱼茶楼的老板美轩,美轩美公子是个出身樊阳小世家的风流名士,生的也是面如冠玉,气度不凡,不爱官场污浊,倒在民间办了个茶楼,文人雅客常聚于此,而本人在文坛也颇有盛名。 原来美轩娶得孟家的庶女,其女按照族规也有权利入读孟氏的私学。不幸的是,这小姑娘天生视力极弱,近乎于盲人。好在孟老夫子欣赏其聪慧善良,对其另眼相看多加关照。昨日听闻了老同僚交代的早慧儿童入学一事,特地要同城的美家父女俩来接应一下新同学。 美轩之女名为美惠,承了其父之气度其母之娇颜,端的是秀美风流,七八岁的年纪也叫人眼前一亮。可惜的是一双杏眼无神,嵌在雪白的小脸上,叫人多生怜惜。 美惠上前问话,声音清脆动听:“前面可是寒凌寒弟弟?小女子久仰大名,今日才得相见。” 寒凌心中也是有所叹惋,文静道:“是我,还要多谢姐姐带我上学。” 小姑娘眼望着说话的方向甜甜一笑:“那边走吧,爹爹备好了车子。三日放半天假,可巧是周期的第一天。” 寒肃问道:“是要住在那里么?” 美轩笑道:“自然不必,两城挨得近,下课也早,不住也是可以的。” 寒肃放下心来,跟着一起上车,儿子第一天见夫子,做父亲的按礼要拜会老师。寒肃还备了贵重又雅致的拜师礼,以求万全。 车里陈设清雅,两匹白马拉的极为平稳,车内似熏了什么香,气味悠然。四人坐在车里也不挤,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分外热闹。 美惠样貌娇怯,轻柔窈窕,却是个爱说话的。给寒凌把私学里的情况交代个遍,比昨天要详细许多。寒凌细细听了都记在心里。 大约半个时辰,美轩掀开车帘一看,温言道:“这便到了。” 正文 第五章 孟府 一路上寒凌父子只听得外面车辚辚马萧萧,但身处车中并不知外面情况。此界中人当今的生活与中华的古人差不离,父母在,不远游,寒凌更是因为特殊情况四岁也没有出过安庆一步。 下车来便是孟府门口,这孟府因为人口众多,处在邻城启竺的城郊,拥有大量田地,而且封山占水,实行庄园经济。 孟府门口蹲了两只高大威猛的吉兽,因为风吹日晒早已失去原本的颜色变得古朴圆润,记载着超级世家千百年的岁月流传。屋檐上的鱼鳞瓦在初夏强烈的光照下熠熠生辉,边缘苍翠的颜色为其更增添几分宏大与庄严。建筑红顶白墙,饰以浅金,两个模样周正的家丁青衣小帽在铜钉大门前站得笔直。 正是白日迎客之时,照规矩大门敞开,只留一梅花屛遮挡。美轩父女与守门家丁早已熟识,上前简单交代几句,便引着寒凌二人绕过屏风,到了府中。 寒凌跟在美惠身后,跨了两进院子到了府中的园林,一路上是飞阁流丹,水榭歌台;楼阁处处,小径通幽。初夏正是花开时候,院中多植桃花,浅粉色的幻梦层层叠叠,嫣然娇颜似缱绻难离,相思未醒。花瓣随风飘逝,落英缤纷,浅浅铺在树下,或乘流水而走。这一园的桃花盛放却不显女气,枝干虬结,又有怪石,竹柏相配,更多的是一种文人骚客的风流韵致。 园中时不时可见下人打理花草,也有各房的使女采摘鲜花,一切安静严整,井井有条。 美惠只是带着寒凌从园林边缘走过,并告诉他像她和父亲这种外姓人,没有母族这一家的家主许可,也就是岳父允许,是不可以进入园林和后院的。 从边缘的石子小路寒凌一行直至孟氏私学,这学堂开在园林侧面,单独圈了一小片地方。这里奇花异草便少,多是带有象征意义的竹柏劲松,椒兰香草,更为清净雅致。 在教室门口一双家长与子女告别,寒肃去了旁边的庐里找孟老夫子,听闻他就住在这里。而寒凌则是与美惠进了教室,早有女伴把美惠扶了进去,寒凌想想,拿着小包裹坐在了美惠的后边。 一进门,教室里稀稀落落有疏有密的倒也能凑出一半人来,见美惠和一个小不点儿走进来,顿时停止交谈、温书,目光唰唰唰都聚焦到了两人身上。 一个高个小子捅捅旁边长得虎头虎脑的一个孩子偷偷道:“这是孟夫子昨日提的……那个?” 那孩子上下打量一番:“嗯。就是他。” 在另一个角落,一个长相俊俏,已有十来岁的少年翻了个白眼,对旁边的书童抱怨道:“切,夸得要上天,也不就是这样,没多点什么,也不知哪看出来面相奇异来……” 书童小意奉承道:“是是是,这乡野小儿哪里比得上少爷您呢!”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教室四处响起,恶意居多,善意居少。毕竟这些高贵少爷小姐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角色,又是少不更事的年纪,正想着与旁人争个高下,平时这私学的内姓外姓,嫡庶之间尚有争斗,更遑论这从天而降的外来户,每个人都巴不得上去踩两脚。 寒凌听到了但也没想那么多,毕竟这事正常得很,倒是发现自己与其与人衣着打扮不同——大略是防止同窗之间互相攀比,女的统一为杏黄裙,男的统一为青长衫。其教学严肃和规格之高于此也可见一斑。 美惠眼睛弱视,但耳朵异常的灵敏,自然听到了些议论,当下便是紧蹙了眉头。她起身,却是叫了几个与自己相熟的外姓介绍给寒凌。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几个外姓的子女要么是纯善之人,要么就是心思灵巧,而美惠在外姓的几个小群体之中似有威望,几人都一定程度上对寒凌给予了善意,可能有一些只是表面功夫,但也是给足了面子。 更多的,大家都把他当做小孩子看待。寒凌倒是对美惠这团体其中两人印象深刻,一男一女,男的皮肤白净,八岁上下,生的高壮,状似憨厚,却是谈吐幽默,见多识广。其人名叫士德,他的父亲是县里老财,高攀孟家娶了个嫡女。而那女子却是眉眼凌厉,一身英姿飒爽之气,年岁看的也大,只怕也有十五六岁。姓瑶名光,出身卫所军户。 众人落座,等晚来的几个陆陆续续到齐,此时大略孟老夫子也和寒肃谈话完毕,从门外缓缓踱着步进来,在众生前面站定,扬声道:“安庆城寒凌何在?” 寒凌本欲举手示意,转念一想还是站了起来:“夫子,正是在下。” 孟老夫子眯起眼睛快速打量了两下这个放在平头百姓的孩子中十分出挑的娃娃,四岁的光景便可看出眉目清朗,但也真未觉得和这孟氏中的聪明孩子有何不同。这老头阅人无数,一时当下却也看不出个深浅来,这娃娃毫不怯场,说他名头响有傲气,却又是一副几位稳妥的笑模样。 老师打量着学生,学生也在打量着老师。 寒凌只觉此人真是州牧与县尉的结合体,干巴瘦,有着州牧的山羊胡,县尉的招风耳,个子奇矮,眼睛灵动,咕噜噜转个不停,显然是个身子骨硬朗的——听闻他文武双全,也不知全到什么地步。 孟夫子见着小娃娃还偏着头看自己,笑道:“识字否?” 寒凌答:“识。” “几何?” “五千上下。” 孟老夫子倒抽一口凉气。 “都读了什么书?” “也未曾看过什么经典,只是把各国历史通读一遍。” 孟老夫子并非死读书之人,自然知道以史为鉴的道理,对这举动大加赞赏,转转眼睛捻胡问道:“我且问你,天圣二十五年,勇胜侯南征为何失败?” 孟夫子提此问也只是试探,并未指望一个四岁小儿能回答这样一个战略战术上的问题,在他看来所谓的通读一遍各国历史也只不过是囫囵吞枣走马观花,指不定国与国之间就要出现差错。尤其是南方国家众多极易混淆,其真意在于打击一下,好让这寒家的娃娃明些事理,千万不要自高自大。这也就是所谓夫子初课的“下马威”,也算的必经之路。 正文 第六章 师说 寒凌对这一段历史并不是很熟悉,因为大齐国祚将近千年,这是第四百到五百年之间的事。大齐地处中原,向北为冰山雪原,向西为草原,向南为山林水泊,向东越过几个小国就是大海,也有部分地区临海。而在战事上,北面和南面比较吃紧。 南面的山区少数民族个个张牙舞爪群魔乱舞,除了相互之间时有纠纷,在对大齐的态度上倒是出奇统一,南蛮认为大齐钱多人傻,反正九百九十九南国人口多的要死,又占据了有利地形,这仗不打白不打,军队一开进来就是猛兽,陷阱,毒箭的招呼,遇到打不赢的就风紧扯呼退到山林中去。而大齐则是认为南蛮乱,伦、不讲卫生、长得丑、智商低,几乎每个将领都自信自己能把这一群茹毛饮血的泥腿子收拾得屁滚尿流,但实际上战战和和,最后都哭爹喊娘说难打难打太难打,我要回家找妈妈。 而寒凌认为,这些山民虽然原始,但其体魄强健,日可奔袭百里,又团结协作,兵种更有分工。最可怕的是大齐的士兵都在平原训练,进入特殊地区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午餐,鸡肉味嘎嘣脆…… 众生都在等待寒凌的回答,寒凌本不欲太过于冒尖,但又想到刚才那一阵窃窃私语,心中也是恼火,心里想着在这孟氏私学怕也要待到十五六岁,总不能这么一直窝着,转念就改了主意。 “回夫子,学生在史书中所见此战一笔带过,只说其败于黔族的野兽冲阵,死伤无数,退兵回朝。但学生可以自己分析一些事情。首先是此战的时间,勇胜侯在路上行军太急,与南国作战的最佳时间是夏末冬初,还在夏中他就开进雨林,夏初大雨,夏中涨水,一路会非常泥泞,而且树木疯长,野兽狂躁。其次是选择对象,黔族是小族弱族不假,但它有稀缺资源盐巴,世代掌管,并被周边承认,牵一发动全身,大概勇胜侯对南国并非很熟悉,以为选择了个软柿子,实际是捅了马蜂窝。” 寒凌顿了顿又说:“然后就不得不说一说将领的个人原因,勇胜侯少年出战塞北,所向披靡,导致中年骄狂,在面对野兽冲阵时因为陌生又拿不出好的办法,这也是其失败的原因之一。”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绣花针落地可闻,寒凌扫一眼,将众生姿态收入眼底。大一些的面露赞同,或是急于补充些什么,在不就若有所思,当然也不乏不学无术之辈,左顾右盼瞧个新鲜。而小的几乎都是面露茫然,懵懵懂懂。 寒凌想想,还真是想不出有什么可补充的,无非敌强我弱,敌贱我傻,敌太会我不会,敌凶残我圣母……大略这些世家子弟总是知道些内情,这倒也不足为奇。 旋即道:“学生拙见,还请夫子点评。” 孟老夫子显然是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除了一些深层次的原因没有点明,又或许是这娃娃明白但也不敢点明,其他的都踩在了点上,不由心里大是惊骇。有早慧的少年英才,当年也并非没有见过,但以四岁之龄,又是匠人之子,并无好的家教,能够想到这些也是天下独一份,当即对其老友的天才赞誉又有了更深的理解,或者说三观粉碎后的震动…… 老人思维不如年轻人,站在原地思绪混杂了一会,倒引得堂下又是一片议论嗡嗡,寒凌站坐不是,试探道:“夫子?” 孟老夫子对南征之事已无法再予以新的点评,只好说:“尚可。” 大的学生认为这个点评好像不公,小的则以为寒凌是回答一般,还偷偷笑起来。 寒凌抓狂,心道:“你个老冬烘,要求未免太高!你四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抓虫子还是捏泥人?你这样要我怎么做人,怎么收小弟!” 孟夫子还在思索,一身灰衫,衣角微动,就上了讲台。刚踏上一步,又回头道:“呃……你坐。下课后来一趟草庐,你还有一些书目需要补读,单独的作业也要留下去。” 寒凌震惊了,美惠,说好的没有作业愉快玩耍呢? 众生也震惊了,哇塞,草庐耶,孟老夫子的十平方米小屋,听说寸土寸金房价突破天际,随意掰一块砖估计都是古董,我们挨得近都要被大黄咬…… 众生表示各种不服。寒凌表示呵呵又尼玛要做文言文阅读了,一字多义简直硬伤,爹在赚钱,周钊不会,县尉太忙,一个人看古书的痛你不懂。 孟老夫子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上课。 上课内容也是非常独特,先讲授了一篇先贤古文和一篇今人文章,中间是旁征博引,挥斥方遒,唾沫横飞,表情到位。之后进入自由提问时间,夫子稳坐玉凳,吸溜着茶水,学生挨个上前问出心中疑惑再由夫子解答。 下课时间也不固定,但大概在正午之前就能结束,快就提早下课,慢也不拖堂,只说明天继续。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寒凌只觉受益匪浅,樊阳四老真是名不虚传,字字如金,落地带响。寒凌飞快地记着笔记,好像手也不够用,脑也不够用,大叹州牧为人厚道孟老夫子物超所值。 下课之后寒凌依言去了草庐,门前有只大狗,孟老夫子好像对其非常喜爱,在装潢豪华的狗窝上写“孟海君之狗”,又在胸前狗牌上手书“大黄”。 寒凌是爱狗之人,以前还养过一只德国黑背,可惜狗没死他先死了。 孟海君笑摸狗头:“啊呀,大黄可是陪了我二十来年,看这样子我是要先它而去了。” 寒凌:“!” 寒凌问道:“那一般狗能活多少年?” 孟老夫子已经踏进草庐,闻言答道:“哦?六七十年总是有的吧。” 寒凌心想,来到这个世界,大概三天一次我总要竟然无言以对。 草庐内部和它朴素的外表截然不同,像大黄狗屋一样装潢豪华。寥寥几幅字画都是名家精品,画中远山如黛,烟波浩渺,或是仙鹤弯颈,瑞兽呈祥。茶几上一把老壶,两个小杯,都是有年头的古董。尤其是室内的木制家具,都是由晶木手工打制,这晶木也就相当于前世的金丝楠,有价无市。 孟老夫子已经领悟了低调装逼的内涵,乍一看平淡无奇,再一看有点意思,行家一看简直.的飞起。 纸笔拿来,又是精品,寒凌对这种文人书房用品不怎么懂,反正这一幅笔走龙蛇的帖子拿去卖总之是平民一辈子衣食无忧。上流社会,尤其是文人,他们花钱的方式凡人根本看不懂,分分钟一车晶石就没了,烧都没有花的快。 注:晶石为硬通货,各国通用,币值最大。五色(红蓝绿黄紫)为上品,一块上品晶石=一千晶元=十万大钱。三色(青粉橙)为中品,一块中品晶石=五百晶元。无色与杂色为下品,一块下品晶石=一百晶元 正文 第七章 雨悟 孟老夫子唰唰唰写了一大堆,把一张纸挤得满满当当。写完递给他,笑道:“哦这点书两个月能看完吧。” 寒凌:我可以说不能吗? “是的。” 孟老夫子很欣慰,慈祥地笑了:“嘶,你少年英才,还要多加努力,一定要有觉悟,自求上进。老夫这里有很多藏书,独本的不是在这里就是在吾亡妻的母族乐康江氏。你若想要,老夫也可以替你借来。” 寒凌深鞠一躬:“夫子厚爱,学生实在无以为报。” 孟老夫子对其郑重其事的态度有些好笑,不以为意道:“也别被那些言论误了,你且做你自己的一摊,自习体会体会。不必太过拘束,小孩子嘛,多话多动也是无妨的。” 寒凌:“……好。” 老人把东西收拾收拾,挥手道:“去吧。” 寒凌点头领命,转身便走。刚到门口又听孟老夫子道:“不许卖我的字,可记下了?” 寒凌哭笑不得,闷声道:“是。” 大黄颇通灵性,立起前腿哈着舌头看其远去,心道主人可是很少让别人进庐,进庐的熟客总会给我带点什么,今日这个小不点儿好不晓趣,真是让黄少爷我扫兴。 一个人再机智也无法知道狗在想什么,寒凌吹着字儿就回了学堂。 美惠几人还在。除非发现其大有潜力或是已有成就,樊阳孟氏并不给外姓孩子衣食住行上的照顾。这些外姓子但凡来孟氏上学,都是父族声势不如孟氏的,一部分近的回家去用午饭,远的出去吃或是自带饭食。 寒凌从书包里掏出了寒肃的爱心便当…… 士德看到了惊叹道:“你爹对你真好!” 寒凌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脸茫然,问道:“何以见得?” 士德一张大白脸上满是垂涎:“我家是地主老财也吃不起冰屯鸭!” 寒凌从来不挑食,全靠寒肃投喂,喂什么吃什么,闻言疑惑道:“咦?你是说这个么?我家隔三差五就吃啊。” 士德一脸壕做友,解释道:“其实这东西贵就贵在,它真的不好抓。冰屯鸭肉质鲜美,专供那些王公贵族,要捉到它非得武艺高强之人不可。它既通灵性,又耳聪目明,一有风吹草动马上遁走,而且极善于伪装。甚至宫中之人有的拿它当宠物。我长这么大也就吃过一次,还是去皇城的时候,香满楼的冰屯鸭煲六十晶元一份,能买一千多个大包子。” 美惠闻言一时有些疑问,但也并未寻根究底。 “其实我也不清楚。”寒凌耸耸肩道,但心里疑惑已经种下。 寒凌见士德这般模样,就给他夹了两块,其他的几个人也没落下。 士德相对其他孩子块头大些,厚重地墩在那里,尝了一块砸吧砸吧嘴,脸上有些遗憾:“咳,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爹这厨艺平常菜还成,可是白瞎了一只好鸭,不,是好多好鸭……不过还是多谢。” 寒凌也并不恼,笑道:“得啦,你是没吃过先开始那会做的,还不如这个呢,他自己吃了都不好意思给我。” 瑶光也插进话来,问道:“听闻,你爹是位手艺极高超的铁匠?” 寒凌点头道:“我也不大清楚手艺高不高超,但我见过许多人物来找他,大概总是过得去的。” 瑶光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口,又坐了回去。美惠察觉不到她的欲言又止,却是开口说话,正巧打断了她:“寒凌,下午是偏课,剑法和书法还是孟老夫子教,箭术和御术是孟老先生,也就是孟夫子的哥哥教。还有刀叉斧钺等等兵器,算学、古玩鉴赏和工术,这些都有人教。你要学哪样?” 寒凌思索一会,问道:“你们都学得什么?哪样人多?” 美惠一脸的理所当然:“自然是孟老先生学生最多,一来常言道弓马娴熟,这两样是必备,二来孟海曜孟老先生也是此中高手,大齐比他强的恐怕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姐姐我身体弱了些,便学了算学。” 瑶光有些羞赧地笑笑:“倒是我粗野了,学的是长枪。师傅不是樊阳四老中的,是员退役的孟家老将。” 士德神色悠游,回道:“我自然随了孟老先生。但我还另外学了算学。所以我每天走得晚些。算学晚上还开一节,不过兼着算学的人不多。” 另外几个人也都纷纷报了自己的课,果真是男子弓马居多,女子算学较多。这几个外姓中也有特殊的学了戟、锤的,还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学了工术。 寒凌自有他的打算,上回见周钊下马利落,才知周钊也是边将出身,后来也是顾家,就自请退役,跟着来挑人的地方官走了。这弓马真是不必太精,够用就好。寒凌觉得自己在武艺方面好像也没什么出众天赋,又是这等打仗用的粗鄙功夫,实在没什么兴趣。至于算学,他就不信自己这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会比不过这些人,扔出几个什么勾股定理、哥德巴赫猜想、海伦公式、阿基米德定理……怕是算学大家也要被砸死。 上一世虽说是个混混,那也是出身无奈,总还是个有文化的混混。还是文道之路更适合自己。想罢笑道: “我还是跟着孟老夫子罢。我这字着实不太能见人。” 这几个上午都见了这娃娃的飞草帖笔记,心想还真是这个理。寒凌不会运笔,字时大时小,一上午估计就写了几十张纸出去。众人不由得又是打趣,又是安慰,笑闹作一团。 初夏时节草长莺飞,万物复苏,雨水也充足。午后天晴明朗,一块乌云游过来,很快光就少了,天色暗沉沉的。不多时,一场大雨哗啦啦地落下。 中午休息时间长的很。寒凌左右无事就在屋里与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自己坐在窗边直愣愣地看着窗外。 房顶的鱼鳞瓦承接了大雨,雨水滑下屋檐,形成一道晶莹剔透的帘幕。雕花窗子朝外开着,湿气扑面而来氤氲了那窗上的飞燕,使其更加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外面的一切是鲜活的,却也是模糊的,阻挡在水幕之外。整个世界好像都无声慢了下来。 曾经的一切那么远,似乎在泛黄消逝。寒凌终是体会到了一种况味,叫作恍如隔世。 耳边的谈话声渐弱。雨声狂乱,冲刷着一切,也并没有知道另一个小小世界,辛酸百味。所谓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美惠正与士德说着些孟老夫子的趣事,其心思玲珑,也是为了寒凌而说。但一双盲眼并看不见那唇红齿白的娃娃早已望着窗外,心思不知飞到了何处。 瑶光也是看不下眼,装作无意地走到窗边,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寒凌只见一只纤纤素手在眼前一晃儿又不见,不由猛地回过神来。 是了。 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洁身。天大地大,终有容身之所;紫阙朱栏,并非高不可攀。自己既已来到此间,时来易失,赴机在速。 我有一身,自黑暗中来,行囊空空,要向光明处去。 我有一心,纵烈火焚烧,冰霜覆盖,也绝无更改意。 寒凌笑笑,想—— 终于这新世界的大门向我打开。 正文 第八章 世家 寒凌一时只觉心胸开阔,神清气爽。轻轻朝瑶光点点头,安静聆听几人的叙话。 “……孟老夫子为人又和蔼又有趣,轻易是不生气的。然而上次几个新来的不懂规矩,戏弄大黄,结果不知怎么被夫子知道了,夫子大怒,好险把那几个人开革出去。那些人中还有两个是孟家的嫡子。那之后大家都晓得了这么件事,让夫子不高兴可以,但是让夫子的狗不高兴是万万不可以。那条狗人送外号“黄少爷”。” 美惠顿了顿,俏脸含笑道:“就连贵妃娘娘省亲也是惹不起这条狗的。黄少爷怕放炮,娘娘就愣是静悄悄地回了孟家。谁叫孟老夫子那么疼爱它。” 可是寒凌完全没抓住重点,只是心道:乖乖!这孟家可是了不得。 寒凌身在闭塞的偏远小城,并不能知晓什么皇城的新消息,更遑论朝廷和宫闱的逸事。除了晓得这新皇上位不久,天家姓建讳霆之外几乎对中央各项事务一无所知。 这孟家若有个贵妃在,说不得还要对其实力进行重新评估。樊阳孟氏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身在乡野,朝中有那么一两个人物的千年世家,更是与皇权紧密结合的族权。先前就想着好风借力,但再看这规模,势力和人才储备就是值得交往,互利共赢的伙伴......虽说现在自己并没有这个实力,但总归是个方向。 且观其樊阳四老,四人都是文武双全,但各有偏向,两人已经接近了武道巅峰,寿命约摸总还能冲一冲二百大关,而那两个不怎么善武的却也能有个几十年好活。要知道这孟家门路甚广,要什么延寿灵药人家还不是上赶着送过来。樊阳四老在,这孟家的天就是晴的。 寒凌念及此忽目露疑色,问到:“这樊阳四老平时都怎么称呼?各擅为何?” 士德收拾利落食盒碗筷,热心解释道:“老大为孟海曜孟老先生,长于弓马,也习文,擅论道。老二为孟海钧孟老夫子,擅书法绘画,剑艺高超。老三为孟海峰孟大学士,专攻乐艺,此外擅写华丽文章诗赋。老幺为孟海淘孟小学士,是位痴迷算学的大家。这孟小学士就是我们算学的师傅,身体弱些,但人慷慨激昂,倒也有趣。” 寒凌一时想象不出这病弱老头慷慨激昂的模样,心里想着,莫名其妙就浮现出了“蠢萌”二字。 真是够了…… 瑶光和另几人絮絮地说些什么,好像是军户之事,声音很小,小到寒凌都不愿意细听,怕也是什么隐秘事情。而美惠毕竟年岁尚小,又是初夏贪睡时节,士德见美惠头一点一点的模样,就扶她去了偏房小憩一会。 寒凌又掏出那张帖子,仔细观摩观摩。一张轻薄泛着微黄的纸,平整光滑。上面一排排的文章名、书名,贵气千端,张弛有度。墨色正新,看上去一张小帖当真是浑然天成,自然韵致。 这个世界的文字模样类似于中国的大篆,但又有所不同。其字被称为齐文,比划多弯曲,全部采用的是象声的方式组字,好看好认。大齐前五百年间涌现出了无数书法大家,形成了各种流派,而后三百年至今多是仿前人笔迹,缺少创新。寒凌曾听隔壁老书生说过,这今人中不落巢臼自成一体者当真只有两人,一为樊阳孟氏孟海钧,自创钧体;一为溪满宁氏宁张,其人年岁正轻,却是由古入今,融会贯通,自创正心体,听说为新皇所喜爱,召入外五府中的礼府,成为御用文人。 墨香隐约萦绕鼻端,寒凌左看右看,真心觉得自己是一辈子都写不出这样风骨的文字。其方圆中正自有大气磅礴,雷霆吞吐。却并非一味的大开大合,在细微处足见其功底深厚,婉转如流水。无涂改,无墨迹,笔迹不粗不细,蘸墨饱满。却也不知那宁张的手书又是何等样式。 窗外雨声不停,渐轻渐弱,淅淅沥沥之中破出几声鸟鸣啁啾,清新可人。天色也大亮,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进来。 瑶光等人听到人声响动,估算了下时间便去叫美惠起来,向寒凌告辞,各自寻了自己的教室师傅。 寒凌也能看出来外姓子中是以这三人为首,倒是不知内姓的派系如何分布。大略也和自己无关,只盼安安稳稳度过学生生涯,考取个功名。 周钊在县尉身边待得久了,也晓得一些体系上的事情。比如说大齐的选官虽然也是分科举士,但还需要一个“举赞信”,即世家大姓或是王公贵族的的推荐认可。这就极大的限制了寒门士子,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基本进入不了中枢,往往分配去偏远地区当个小吏,能升到县尉的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样的怪现象,寒门士子背靠自家大树,相互之间视为仇寇。有些兄弟因为机缘不同最后反目的事情也并不鲜见。 而天下的各行各业也是流动性极差,基本是子承父业,代代相传。然而世家并没有像中国历史上的魏晋南北朝时期那样腐坏堕落,因为相互之间的竞争和朝廷谏府、朱阁的超然存在,世家凭借知识垄断内部优胜劣汰,一直牢牢把持着权势和财富,控制着全社会的舆论导向,深入地影响着民间。他们与皇权结合,在扶持皇权的同时二者又有所制衡,呼风唤雨,共治天下。这种独特的平衡让大齐王朝维系近千年,局势大体上保持了稳定,百姓富足安康,无所外求。 虽然新皇即位以来乱象频出,但人们都非常有信心地认为在世家的强大控制力下一切都会恢复平静,猫吃鱼狗吃肉万万年地延续下去。 当然寒凌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综合身边几个人的信息得到的。或许当他在孟氏私学有了一席之地扎下根来之后,可以知道更多的事情。 浅灰蓝色的石木制成桌椅,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室内。教室一看就是孟老夫子的装修风格,低调奢华。这桌椅板凳,花草盆栽样样简单大方却也价格不菲。 寒凌正这么感叹着,发现进来的人慢慢变少了了。上午的学堂少说也有几百人,下午却是稀稀落落,大概五六十人。 时间的流逝总是无形的,寒凌在寒肃的指导下学会了如何观察白天强烈日光中若隐若现的星轨,从而判断时间。人们所称的一年是六百三十六天,一天十大刻,分别用十种吉兽指代,一大刻又为十小刻,直接说就是飞凰五刻、麒麟六刻这样。 火星和流殇线交错,角憨已到。 孟老夫子步履匆匆地走进来,手上却牵了个脏兮兮的孩子,看样子也就是五六岁。头发略长,一绺绺地结在一起,脸上到还干净,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正文 第九章 书与剑 上 那小孩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一张小脸倒是清秀。也不吱声,只是紧紧攥着孟老夫子的衣角。 孟老夫子叹道:“真是造孽,这么小的孩子没人教没人管,要不是老夫脚快救下来,怕已成了车下亡魂。老夫来得匆忙,又已不太管着前面那些事...... 老人犹豫一下,接着说道:“这孩子是安庆的,寒凌,一会你把他带回去,替他找找亲眷。若是找不到,再送回老夫这里来,也算结一份善缘。” 寒凌起身应允。那孩子无动于衷,眼睛转也不转,只是看着堂下,也不知是在看谁。 底下学生自然是一片恭维称许,道是夫子宅心仁厚,行善积德,必能得天庇佑。 老人并不理这些没营养的话,只是皱眉,朝四面做了个团揖,嘴上道着歉:“侵扰课堂占用辰光是老夫的过错。” 说着拿出木尺,竟是朝自己手上来了一下,啪的一声分外响亮。 老生对此是司空见惯,但一些来的时间比较短的,就被这一点都不虚的手板吓得噤若寒蝉。一时间学堂里无人敢多言,只有窗外的风声。 寒凌也是一震,只道这老夫子当真是严于律己,做事绝不苟且。 孟老夫子差人将孩子带到偏室候着,自己掸了掸袖走上前去,苍声道:“将纸笔备好,今日临柳新碑和病中帖。” 学生在下面磨墨铺纸,夫子等众人安静了便细细介绍了这范例的来由故事。原来柳新为大齐三百二十九年生人,正是前五百年的书法大家之一。其人在当时并不受推崇,后来还是发现其字大标准,可用作启蒙,这才慢慢推广开来。柳新碑是柳新自己给自己写的墓志,而病中帖则是柳新晚年病重时写的杂思。 孟老夫子一边四处巡视,一边讲述柳新的生平和其字体临摹的要义。四平八稳的步子,灰袍暗云纹绣在雨过天晴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当真是将这富贵荣华都藏在古井无波之下。 “柳新......任良州州牧……乐善好施……常告诫他人万勿自悲自怜.......晚年多病,逝于四百五十二年初冬。” 寒凌执笔,慎而又慎地落笔,比对着孟老夫子发的所拓字样,轻轻在黄纸上抹出一个齐文的“柳”字。 孟老夫子悠悠开口:“笔体悬置,腕部用力转圜……孟驹,错了。” 那个被点到名的一个激灵,又重拿一张纸写“今天下......”的那个“今”字。 然而孟老夫子扫了一眼恨恨道:“又错了!” 孟驹慌忙看字,却是字临错了比划,心中简直叫苦不迭——完了完了! 果不其然孟老夫子板着脸道:“手!” 那细长眼睛的少年一脸苦相把手伸了出来,迎接他的是重重一下尺子。 “嗷”少年惨嚎一声。 “长点记性!大房嫡子又怎么了?你爹把你托付到这来,可不是让你一天天戏耍玩闹的!” 孟驹含恨道:“是!” 孟老夫子眯了眯眼睛道:“怎么?” 少年顿时老实得像只待宰的鹌鹑,缩着脖子看也不敢抬头看。 寒凌没空看热闹,他腕力小,用笔不畅,小心翼翼临着碑。正写到“三百二十九年”的“九”字,孟老夫子已经从后面绕了一圈,到了他近前。 刚刚目睹了夫子的无上威权,听到脚步慢慢近了,心里也觉有些紧张,结果下笔更是慢。 孟老夫子看着这娃娃的侧脸,一半阳光一半阴影,嘴角紧抿着,端的是神仙座下童子般伶俐可人。其右眼下有一淡痕,约莫日后会长成泪痣,却也不知到那时是何种的天命风流......只是可惜了,这出身,就是有孟氏和嘉氏偏帮,断然是比不过那些含金叼玉的豪门少爷的。 罢了!罢了!白云苍狗,我们这一代总是要走的,少年人总是有少年人自己的追逐。寒窗之外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狐裘锦衣不觉暖,寒夜微光念百年。只能是希望这娃娃知恩图报,日后有个一官半职的,多多想着自己这个老师傅了。 孟老夫子将飘远的思绪收回,细细看着寒凌临字。寒凌见其就守在边上不动,就一笔一眼地描着,力图精准。 极慢的速度,寒凌写了一个“多”字,孟老夫子看了不由失笑,叹道:“不错。形似九分,神似三分。初学者这般已是出乎人意料之外。你且放心大胆地写,作甚么畏畏缩缩!” 寒凌作为天才儿童自一开始就是整个私学的焦点人物,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他,看着这个不是内姓也不是外姓的特殊来客。 此时此刻众人目光唰唰唰都投向了这边,孟老夫子也察觉到了,皱眉扬声道:“尺子不留情面,可不要东张西望!” 寒凌自小就觉得自己感官似乎要比别人敏感,比如说现在,他就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有一大半恋恋不舍地收了回去,还有几个时不时的往这边看,其中就有刚才那个孟驹。 这个并不是一道友好的眼色。寒凌暗暗警戒。 孟老夫子袖着手又指点几句,就转身施施然离开。人精似的,自然晓得开始就罢了,之后的的确确不应对其表示出太大的关注和赞许,否则不但不是对他好,反而容易害了他。 临完了柳新碑就已经是下午了,然而别人已经两个都临完了,寒凌无奈,只好和孟老夫子说一声,把范本也收起来打算回家再练。 几十个人浩浩荡荡出门去,外面雨后天晴,空气中含着花草的清香。一切都是崭新的,这场景让人心旷神怡。 脚边的草尖上摇摇欲坠的露水,零零星星欲语还休的花蕾,就连新发的垂杨也是鲜嫩非常。阳光下的万物欣欣向荣,并非妖娆绚丽,而是一种爱恋未满的宁静平和。草木书写的人生,无非是荣枯随化,来去无声。 寒凌在这芳菲处处的孟园中体会到一种久违的幸福。曾经他要日夜经受喧嚣的折磨,灯火辉煌的炫目。世界越大人的心越被挤压,人不知不觉为时代所左右,为向上的愿望所左右。不是追随梦想的无怨无悔,而是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天天争分夺秒,岁岁年年却虚度。流年并不美,回忆也滋生几度零落。没有去想去的地方,也没有爱上想爱的人,只是在污浊黑暗中不断挣扎,绝望到自甘堕落。 潮水一样涌来的岁月,潮水一样消逝的人群! 或许当人的灵魂与陈年旧事作别,被这新草塑造,就能拥有一片姹紫嫣红的盛夏,一块自由自在的天。 正文 第十章 书与剑 下 孟老夫子领着众人穿花拂柳来到一处小小的练武场。这练武场也有个几百平米,全部由坚硬青石铺就,靠里侧还有一些假人,箭靶等常用器械。 最吸引人的是不远处几个兵器架,上面是琳琅满目的各式兵器。寒凌能认出来的有刀剑、斧钺、枪戟、弓弩等等,不认识的却是占了大多数。 孟老夫子的剑是随身携带的,众生也都有自己的练习用剑,所以并没有人去挨任何器械。夫子寻了块阴凉处,然后把学生分为几个部分。一些老生显然是习练多时,拿剑姿势有模有样,他们分为一处,自去找空地演练,也有几人对打。而另一些偏小的则是将传授过的内容给夫子演练一遍,然后纠正错误再进行练习。寒凌和另一个童子则是分到了一处,孟老夫子需要从头叙述剑法要义和基础知识。 这童子刚刚见着似与那孟驹一处来的,但模样恭谨,八成是他地位稍低些的亲戚。约莫是樊阳孟氏的那个分支。 夫子今日心情甚好,笑道:“可知何为剑道精神?” 那童子兴奋答道:“保家卫国,斩妖除魔!” 寒凌想了想答道:“一往无前,刚直不阿?” 孟老夫子轻轻摇头,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像是在回忆什么。 “说的对,也不对,各自都缺少了些东西。但从中可以看出你们的追求与性格。这个答案为师不能告诉你们,说出来也就失去了意义,还需要你们自己去探索。但是时刻都不要忘记尚有这个问题悬而未决。” 他抽出佩剑,只见颀长剑身线条流畅,冷气森森,亮可鉴人。这剑鞘饰浅金色纹路,组成一个水波中的兽头,两颗尖牙似是以真兽齿所制,嘴里含着一颗蓝色宝石,光芒清幽。抽出剑时微弱清亮的摩擦声昭示着宝剑做工精良,锋锐无双。 夫子爱惜地以指轻拭,朗声道:“今日我便教授你们一套适合初学者学习的秀水剑法,等你们熟练掌握后可以继续学习星落、疾风两部较高级的剑法。剑法也分高下,秀水处于中上等,内劲所用较少但威力较大。星落、疾风属于高等,各具特色。其中星落是孟氏前辈自创,秀水和疾风都是偶然得到的遗本。” 顿了顿他告诫道:“孟氏以剑法出名,自创的和族人收集的剑谱在藏书阁中多到不可胜数。当你们学完这三部,就可以进入藏书阁挑选自己喜欢的剑法。为师要告诫你们的是,千万不要贪多嚼不烂,老夫私心希望你们在武道一路上,除了剑,就不要再去学旁的兵器。剑法也是同样,包括星落和疾风,你们应当选择一部适合自己的高等剑法,或是更加优越的传说中的剑法,作为主要研究对象,其余的只作为参考和补充。” 二人齐声道:“谨遵师傅教诲。” 夫子满意点头,回头望望另两处情景,便又低头道:“剑是兵王。也是兵器中的君子。江湖之上对于剑有研究的高手不胜枚举,樊阳孟氏只能算得翘楚者之一。其中青锋楼,回风堡和军中,都是剑道高手集中之处。日后出门在外行走,也当多方搜罗剑法。获得的中等以上剑法需要备份贡献给藏书阁,这也是你们应当给予孟氏的回报。” 见两人点头,又悠然道:“当然也包括你自创的剑法。不过这种境界和大圆满也差不了多少,对于你们是很遥远的事情,这里暂且不提。不过为师希望看到有那么一天。” 这时下人过来,递上了两把练习用剑。这两把剑中等大小,纯黑色,无纹无饰。 夫子示意二人去拿起来,并解释说可能会有点沉,但新手用剑越沉在日后对敌时路子越轻盈。所以这也是为了以后更好地发展,希望二人并不要惧怕初时的艰难。 那童子瘦瘦弱弱,看着有些让人担心,然而他却是事事争先,上前去拿起了其中的一柄。 然后“铛啷”一声砸在了地上。 夫子:......你且去折个树枝。” 童子也不敢再试,走到边缘折树枝去了。 寒凌见状也是有些吃惊,上前去拿起来其中一把。 咦?...... 真是一点都不沉,寒凌心想,但是转念就装出一副吃力的样子。 “的确很沉!” 尼玛早知道我也摔了好了,这拉仇恨拉的我心里很是忐忑啊。 夫子并非没有注意到这娃娃刚拿起剑时的疑问之色,不过以为是他在思索着剑的材质,想想就没有多问。 孟氏私学凡是起起手剑法用的都是这种黑铁剑,虽然大部分人比较吃力,但都是受益匪浅。而像那童子拿不起剑的情况也并非没有,只不过这孩子实在是上肢无力,需要多加练习。 那童子执一桃花枝回来时所见就是这样一幅情景:那比自己还小的娃娃缓慢地挥动那柄黑铁剑,而孟老夫子在一旁面露赞许。 童子当时就是涨红了脸,羞臊得抬不起头来。 孟老夫子安慰他道:“还是缺乏体力上的练习。今天内容不多,你先凑合着使,晚上为师叫人再打一把轻些的。” 寒凌想,谢谢你老师,然而这并没有甚么卵用。他恨我还是依旧会恨我,他要报复小生也真的承受不来...... 那童子笑了笑说:“接下来呢?” 夫子后退几步笑道:“这秀水剑法共有九式,为师先打一个全套,让你们有一个大体印象。” 说着起势已经摆好,剑在胸前呈蓄势待发状。 剑还未动,气势先起。 忽然间寒光一闪,龙身蛇形。 灰色的衣袂在风中狂舞,剑光时进时退。头顶上的树叶沙沙作响,扑簌而落。落叶在他眼前、眉间,还未落地,就已被周身气劲撕得粉碎。 那剑被他舞得滴水不漏,寒凌不错眼珠地看着,却也只能看的一片亮银色的虚影。当真是翩若惊鸿,风骨卓然。 空气浅浅波动,出现了震荡的水纹。一圈圈地扩散开去,极细微却也极清晰。孟老夫子周围的空间似乎发生了扭曲,整个人像在水中舞蹈。 孟老夫子大叫道:“看见水的波纹了吗!” 二人正是目眩神迷,忙答道:“看见了!” 他将最后一片剑光收好,整套剑法因为快,好像几个呼吸就结束了。 夫子容色未变,汗也没有一滴,解释道:“那水的波纹就是秀水剑法的标志,因为气劲共振而形成。形成之后可以为你提供一个保护,其他的兵刃近身时会像在水中挥动,滞涩难行。” 童子道:“夫子,你舞得太快了,学生并没有看清。” 夫子大笑:“傻娃娃!这就是老夫的正常速度,若是让你看清,早就死了十万八千回啦!” “今日只是开个头,为师接下来教你们一些炼体之术。剑道一途,除了需要好的剑法,更需要自身的力道与韧劲。” 正文 第十一章 我就是妖怪你来咬我呀 孟老夫子为他们简单解释了几句,却是最为普通的诸如负重跑、蹲马步、压腿等普通江湖人子女常做的准备活动。 寒凌寒肃生活在一起,倒有了几分说好听是宠辱不惊,说难听是面无表情的味道。但那童子却不同。 他满怀着希望,想要向当世的剑道强者学习天下独步的武功,却被告知没有传说中的绝世秘籍,只有还是要和别人一样,和天下所有习武之人一样,从零开始,又怎能不失望? 夫子冷然呵斥道:“没有荣耀是可以轻易得到的,如果你连这点都不明白的话,还是回你的泰州吧。千里迢迢赶来,只是为了让老夫增添几分对你们康达孟氏分支的厌弃吗?孟倪?” 夫子的声音不可谓不大,引得周围练习的学生纷纷向这边行注目礼。那名唤孟倪的童子只觉心中委屈,却也只能面露惶然,请求老宗主的原谅。 “夫子,学生真的错了!我……我实在是见识浅陋,不晓得世事人情……” 孟老夫子似乎本就不大喜欢孟氏分支,皱眉打断道:“小家小户的就是这样……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寒凌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孟老夫子这么大的火气,或许是孟氏分支对于主宗太过于依赖索求?又或是孟老夫子少时辛苦,当真看不惯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行径? 但无论是哪种,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有能力探寻超级世家老宗主的愤怒,也并没有这个必要。 随后孟老夫子又指点了两句什么贵在坚持之类的老生常谈,提醒要在家里设置一个桩子,每天用剑削刺。之后便要求他们先互相用树枝攻击找找感觉。 二人手执花枝,看上去像小孩子玩闹似的互相攻击。然而可能孟倪心中憋了一股火,这种普通练习也不留情面。 寒凌本来就小,手举着一根粗壮枝条躲闪颇为费劲。一下子被他扫中了手,寒凌吃痛,花枝落地。 此时正是其他两组休息,不少来围观这两个小孩儿的。孟倪假模假式地上前握住寒凌的手,关切问道:“你……” 忽然他双目圆睁,惊叫道:“天哪!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比死人的手还要冷!” 寒凌一愣,他似乎天生对于热就比较敏感,一直还以为是这身体怕热。至于接触,寒肃把他病态圈禁,和他有身体接触的也就只有寥寥几人,还是在寒肃的监控之下。 小少年们一片哗然,一个个好奇得要死,想上前摸一摸这稀罕的娃娃。寒凌不断挣扎,然而却并没有什么卵用。 身为武道巅峰之人,耳力自然过人。孟老夫子早就听清了发生何事。天生异体的人也不是没有,那就对于先天的天赋有极大影响,就是也不知这影响是好是坏。 这种事情虽然极为罕见,但也并不是没有。 因为—— 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而这个异常,让他备受折磨,却也让他笑到了最后。 老夫子看着那被团团围住的孩子,不由得一阵恍惚。 也是同样的场景,一群少年围着中间蹲着的小孩子,群情汹汹。 “他的眼睛带毒,杀了他!杀了他!” 中间的孩子面色苍白,眼神却冷然地看着那个叫嚣得最凶的少年,双眼一阵奇光闪烁。像是情人温柔的低语般缱绻缠绵,却又暗藏了剧毒无比的锋锐。 那少年忽然捂住眼睛,惨叫一声向后跌倒。 周围的少年又惊又惧,退了两步。只见中间的那个孩子侧着头,微微笑着看着他们,这群少年便吓得大叫,连同伴也顾不上撒腿就跑…… 那小孩踉踉跄跄起身,东倒西歪地跑到一处隐蔽的地方藏好。 他坐在一棵歪脖树上。叶儿深深浅浅,沉默了喧嚣。 天边的云霞很美,翻卷出谜一样的粉紫色。 可惜这个世界并没有人喜欢他。 …… 孟老夫子回过神来,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毕竟是铁石心肠。他藏在树后,想看看这四岁的小娃娃如何应对。 寒凌只觉天上挥舞的都是手—— “哎呀卧槽把手拿开呀,我有幽闭恐惧症!!!妈的!” 然而依旧没有什么卵用。许多人已经掐到小盆友的包子脸,惊喜叫道:“真的诶!冰冰凉!” 寒凌心如死灰,大声怒吼:“都给我滚开!” 说着拿起花枝一片乱抽,不管不顾,眼睛嘴巴,哪软扎哪。 这招还真是管用,很快人群就骂骂咧咧地给他让出一条生路。 寒凌在前面跑,喊道:“听我说!听我说!” 人群稍微静了静,寒凌趁势又说:“如果你们愿意,我就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我来历的故事。” 于是所有人全静了。 寒凌为这群小屁孩儿编造了一个天花乱坠的冒险故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他不是没有对自己的身世怀疑过。 根据那一声“寒凌”映出的景象,那应该是极北之地。然而极北之地向来是一片禁地,也是死地。很难想象,这衣衫单薄的父与子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出来的,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越过千山万水去了那个地方。 根据多次对寒肃寒先生的盘问,寒凌从只言片语中初步了解了一些事情。 比如寒肃去那里是出于无奈。 比如寒肃似乎能够给予他铸的刀剑一些神奇的力量。 比如寒凌好像出生于那里,又无意中获得了什么雪山的馈赠。 比如寒肃的妻子,寒凌的母亲,好像就在这场逃亡中消逝…… 虽然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提到他的母亲,然而这并不妨碍寒凌自己脑补出一个温柔而又伟大的母亲的形象。作为一位神奇铸剑师的妻子,她也是注定的不平凡,或许她有极高的武功,跟随父子两人在茫茫雪原上飞快行走。又或许她是名门望族之女,永远地埋葬在雪崩之下,让这场私奔甜蜜而又残酷…… 寒凌前世那个冷酷无情的母亲,在寒肃看似漠然实际温暖的情怀中渐渐远去。 怀着对这一世父母的感念,寒凌在众生期待的目光中充满伤感地讲述着开头。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们被人追杀,一家三口在大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马匹行不动了,弃掉。行李背不动了,扔掉。锋锐的宝刀利剑,被风雪掩埋……” 少年们都认真地听着,仰头看着那个站上讲武台的四岁孩童。 然而寒凌眼角余光却紧张地注视着另一边。 夫子已经从树后走了出来,站在树荫下,看不清表情。 他面前是孟倪,此时正仰着小脸,似惧怕又似邀功:“夫子!夫子!他是妖怪啊!妖怪……” 孟老夫子再也忍不下去,面色冰冷。 “能学学!不学滚!” 孟倪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孟老夫子却已经露出了像当年那个倔强的孩子一样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孟倪。你从此刻,被孟氏私学除名。限你两天之内,离开樊阳县。” 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能被触碰的。 总有一些伤疤,你以为它好了,其实它只是在假装。 寒凌终于放下心来,将他心中的两个形象捏在了一起。 双月不减清辉亘古未变,极北之地的雪中,不知是否她是否幻化成风。 众星如谜闪耀在日落的群岚,不知是否千年以后,她的美丽仍在雪山下冰封。 为数不多的少女早已泣不成声,而少年在他激动人心的讲述中虽面露伤感,心中却渴望着一场冒险,渴望着像寒凌那样的奇遇。 夕阳西下,花色荼蘼。天地间一片嫣红,有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 寒凌牵着孟老夫子的手在众人的目送中走过大黄,走进了草庐。 他回头冲面色惨白的孟倪邪魅一笑—— 我就是妖怪你来咬我呀! 正文 第十二章 他要吃我 下学后,孟老夫子又一次将寒凌带到了自己价值连城的草庐中。 寒凌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想道—— 有些人就是这样,虽然你在街上看到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实际上他的财富数目可以给你这种中产阶级带来成吨的伤害。最有钱的不是看上去很有钱的,最穷的不是看上去很穷的,因为这两种人你根本看不到…… 孟老夫子一直没有说话,寒凌也并不能猜出这个有时看上去很古怪的老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至少现在,暂时,这个老夫子似乎还蛮向着自己。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斜斜地挂在一地落英中央。 夫子突然间回过头来,漠然道:“看着我的眼睛。” 寒凌立刻捂住眼睛:“不,我不看。” 夫子:“……” 老夫子不依不饶,斥道:“叫你看你就看,不然你就滚回去。” 寒凌无法,只好看向他的眼睛。 他的瞳孔突然由正常的黑色变成了一种浓重的墨黑,然而在这如同天幕一般深邃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星光,璀璨潋滟,仿佛沉淀了千年。 通过他的眼睛,寒凌看不到自己,只能在恍恍惚惚中看到一片星空。以前他很喜欢躺在床上看这个世界玄而又玄的星图,总觉得里面隐藏着一个冰冷而又强大的秘密。 就在这一刻,他似乎看清了一种叫做规则的东西,然而只有一瞬间。 刹那过后,脑后传来崩裂般地刺痛,眼前一黑,他就晕了过去。 孟老夫子一下子就愣了,一张皱巴巴的脸上出现了些惶急之色,嘴里喃喃道:“怎么会?我明明……” 寒凌在黑暗中不知沉睡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脸颊,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轻唤“寒凌?寒凌!醒醒了!” 他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慢慢扶起身来,茫然道:“我这是在……夫子!?我刚才怎么了?” 夫子心中暗道,难道这小子不记得了?哦甚好甚好。 然而寒凌下一句就是:“夫子?你的催眠术已经很好了,你成功地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内心。”寒凌表示自己得罪不起孟家老宗主,实在是言不由衷。被这种奇怪的东西扫到谁都会抓狂好吗! 孟老夫子只觉心塞,只好干笑道:“你看到了什么?” 寒凌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夫子:“……” 老人已经陷入心塞中无法自拔,从书架上找了一本看上去十分破旧的古书递给寒凌。 “把第六目看了。弄坏一页一块上品灵石。” 寒凌随手一翻,哗啦啦掉出几十页。 夫子倒抽一口冷气,用脚把它们都接住了,大怒道:“谁告诉你古书可以那么翻!” 寒凌表示真是对不起,小心翼翼问:“我爹就是这么翻的,另外,学生没有见过上品灵石。” “……你爹不是一位技艺高超的铸器师吗?” “可是他只收大钱。家里的地下室堆满了大钱。” 夫子:“……” 寒凌从他的表情中猜想大概上午夫子对他爹的印象还不错,现在就说不准了。 孟老夫子缓了缓,忽然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你家有古书?你家?” “是啊,怎么了?” 这显然是一位爱书之人,夫子急切道:“是什么书?叫什么名字?” 寒凌想想道:“学生也不知道啊,那几本都没有书皮,好像是我爹自己订装的,都是当睡前故事给我讲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少了一些。” 这种事情……一想就是被他给翻坏了! 夫子捻了捻胡子,深沉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粗鄙之人!” 寒凌忙道:“夫子息怒!” 孟老夫子眯了眯眼睛,似奇怪又似欣慰地看了寒凌一眼,叹道:“你且去吧!别忘了把那孩子带走。” 寒凌点头道:“是。”便退出了草庐。 大黄在吃晚饭。寒凌看了一眼差点摔书—— 妈的!冰屯鸭! 寒凌想,他终于明白那些历史上农民拼上身家性命也要推翻一个皇朝的斗争因何而起,明白为什么人们在那个年代希望赤色大旗席卷全球…… 孟老夫子,虽然你是我的老师,可是我依旧很想呵呵你一脸。 友尽! 寒凌愤愤地走到偏室,把那个比他似乎还大一点儿的孩子领走。那孩子一脸平静,只知道听着别人的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学堂里隐隐约约还有人,寒凌并没有在意,只是带着那个孩子走出了孟府。 已是黄昏,街道上车马横流。寒凌二人谢过一路护送的下人,便登上寒肃来接的车子离去。 寒肃正欲问今天在学校的第一天过得怎么样,却发现多了一个小屁孩儿,奇道:“哪里来的?” 于是寒凌就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寒肃恍然,便放柔了眉眼问那孩子:“你是哪里人?” 那孩子理也不理他,只是自顾自玩耍。 寒肃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回有了些反应,他抬头,一张苍白的小脸。 “贾明胜。” 寒凌皱眉道:“你的父母呢?” 贾明胜呆滞道:“什么是父母?我没有父母。我只有一个哥哥。” 寒凌又问:“那你是安庆人吗?” 这孩子一脸茫然。 父子二人皆感觉这事情好像有些大条,急切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哥哥怎么不看着你?” 接下来是一句让人震惊的答复。 “我哥哥是贾暗输,他要吃我。” 这兄弟二人名字让人啼笑皆非,然而车厢里顿时气温就低了。寒肃寒凌两人毛骨悚然,却又不得不问下去。但那个孩子再也没有吐露出一点有效信息。 这句话简直像是恐怖电影的精华浓缩,一直带着即视感在两人脑中回荡。 晚上,寒凌点灯翻书,直接从第六目开始看起。 古文字和齐文有很大不同。但是因为家中有古书,所以从老书生那里抄录了一些常用字的转换。 寒凌熟能生巧,倒也能零星看懂,但还是拿了对照表来。 那古书墨迹暗淡模糊,纸张上已经起了毛。寒凌看的是相当费劲。 “世有……异者,或官异,或……异?其人百万中无一,为……者所掠?”这只是开头一小段,后面还有一大片。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寒凌深吸一口气,拿来纸笔逐字对译。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灯火熄灭,人声渐悄。 终于明白大概怎么回事了。 原来这书上说,世界上有一些天生与常人相异的人,这些人小的时候受人敌视、排挤,很多或不长久。然而他们的异是因为领悟了一些东西,这个词寒凌翻译不过来。总之如果不被人发现,可能安稳一世,但如果被人发现,尤其是修真者,就会被掠走,生挖出有异能的部分用来制作法宝。 这样制作的法宝因为沟动了天地之间的玄机,往往能够使宝物越级杀人发挥更大的威力。所以修真者疯狂地寻找着这样的人。 凡人而已。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蝼蚁。 所以说百万中无一其实还有水分,除去那些被杀的或是致残的,恐怕亿中无一也是说不准的。 下面还列出了一些人的异处,和他们最后所制成的法宝。 最多的是眼,还有心、足、发、皮……甚至还有整个的人。 寒凌越看越心惊。 这是他在寒肃讲述的仙魔撕逼大战之外,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接触到凡人之上的另一个世界。血腥漫过了他的双眼。 或许自己会被制作成人皮口袋、人皮鼓…… 寒凌合上了书,心里一片冰冷。 正文 第十三章 绝世凶器熊孩子 寒凌并没有看到在他身后寒肃静静地歪头注视着他,不,更准确的是注视着他手里那本书。 然而他并没有去问哪本书从何而来,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星辰的运行在天空中划出绚丽的轨道,不知又是暗合了谁家的欢乐谁家的愁。或许就是在这同一片星空下,一个像自己一样的孩子无声无息消失于家人身边,又或许一个和安庆相似的城镇火光冲天而起…… 这是一个人最简单的愿望。 活下去。 哪怕天色幽暗,一切灰飞烟灭。 寒凌发现自己骨子里依旧有一种小混子天生的贪生怕死,这一点重活几世也改变不了。 然而他想,既然总有一些无法改变,那么不如试着去改变另外的一些东西。比如向上的愿望,又比如所拥有的人。 寒凌静静合上书,并没有再看下去。 他简单洗漱一下后去看了看那个孩子,贾明胜睁着眼睛睡的正香。 寒凌:“……” 他试图把这孩子的眼睛闭上,然而这眼皮就像安了弹簧, 按下去,弹起来;按下去,弹起来…… 那一双大眼睛就在黑夜中直愣愣地睁着,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最后寒凌虽然看着觉得很别扭,但也只好作罢。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孩子简直像是自带不祥光环,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有一种邪性的感觉。 贾明胜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僵直,下床之后摸摸搜搜找到鞋子就朝门外走去。 他面无表情,眼帘低垂,采取各种各样的神姿势越过障碍物。 他把拖鞋踢飞,他把纱门撕裂,他冲向鸡舍,他撞上围墙。 寒凌家的后院养了几只绯鸡,这种鸡繁殖能力极强,但是有一双铁爪,很喜欢在墙上筑巢,下蛋。 他追在贾明胜后面一路狂奔,大喊:“别爬墙!你……” 这孩子充耳不闻。 “徒手抓屎了……” 寒凌简直不能再醉,他并不想进鸡舍,实在是那些老母鸡太凶残酷炫。他一边大声喊寒肃起来,一边拿了岔巴子去墙外堵他。 就在寒肃从屋中冲出来的时候,寒凌用岔巴子和贾明胜僵持在鸡舍的外墙上。 这孩子一身狼藉惨不忍睹,然而依旧是一副不清不楚的样子。 按理说寒凌的力气很大,和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然而现在根本制不住他。贾明胜无声地咆哮着,好像一头疯了的狮子要冲出牢笼。 寒肃过来,眯了眯眼睛,不知从袖中哪里抽出几把小剑。 随手一甩,定在耳边,又是接连几下,定在了肋下,腿侧。 在六把黄色小剑到位的同时,在蹭满了鸡屎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奇异的兽型图,似凤非凤,只以简单的线条的勾勒出来古意盎然的图腾。这个盘子大小的图案在小剑的中心不断亮起又熄灭,金色的光芒瞬间隐没在不断挣扎的孩子身上。 贾明胜眼睛睁大了一下,随即又很快闭上。清秀小脸上已经满是汗水,他紧皱着眉头像在承受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眉心缓缓舒展。 在很远的某处地方。 昏暗的地下室里,潮湿的石壁上隐有绿意。地上散乱着许多书籍残页,虫蛇在这一摊乱糟糟的东西中穿梭,在幽幽晃动的惨红珠光下交缠搅动。 一个长发披散,浑身只一身麻布长袍的少年眼神阴翳,紧咬的下唇终于绷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这血中似乎还含有些别的什么东西。一大半的虫蛇蜂拥而上,争着抢着舔舐地上的血迹。这些爬虫的眼中露出一些奇诡的颜色。然而另一小半的虫蛇却是疯狂地向后退去,挤到石室的边缘,并不敢靠近一步。 盘着腿的少年缓缓倒下,躺在了蠕动的数量巨大的蛇堆里。五彩斑斓的虫蛇熟视无睹,瞬间将他淹没。 一条奇毒的花蛇从顶棚悬挂的宝珠上蜿蜒而下,蛇头在半空悬着,极轻极缓地靠近那少年的脸颊舔|弄抚摸,好像情人一般。 又说回寒凌这边。 他在一边又有趣又吃惊地看着寒肃这位神州好父亲打断对面大招,一边随他把昏迷的孩子送到院里洗一洗涮一涮,换好衣服送上床。 这一折腾就不知是什么时辰。寒凌第二天醒来只觉腰酸背痛腿抽筋,却又不得不强撑着去上学。 经过昨天的事情,这孩子更加的迷糊。昨天好歹还能回答一些问题,今天却是各种不理,各种犯蠢。 “明胜,不要用舌头舔刀刃。” “明胜,不要玩鸡。” “明胜……” 寒肃严肃的表情濒临破功,他以前养的寒凌又乖又听话,然而这个简直就是一把绝世凶器杀人无形。 寒凌一脸不胜其烦跑去上学,一切和昨天相同,只不过孟倪一直在门外跪着。 其实寒凌真心觉得这个小孩只是无意躺枪卷入主支流的恩恩怨怨,但是这种同情并没有用,事实上,这世界上所有的同情在不能没有下一步的情况下都是并没有什么用。 寒凌突然想起自己早上实在起得太晚,所谓的炼体活动没时间做。只好硬着头皮跟夫子说明了原委。夫子闻言也是吃惊不小,表示自己将查找一下他兄弟二人的具体情况。 寒凌对此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很有可能家里就要接受一个熊孩子入住。 而昨天黑夜中闪烁的图腾寒凌也并没有询问寒肃它的来历。 每个人总是有故事的,悲伤没有面容却有千万种,快乐没有抄袭却总雷同。 下午第三个分组只剩下寒凌自己一个,少年们经过昨天的事情已经对他亲近了很多。但寒凌觉得自己的选择十分明智,他自己知道其实根本就没有雪山的馈赠,峰顶雪莲花,只卖999什么的,真相大概就是那本古书中所说的那样。 所以把先天之异说为后天所得,虽然可能吸引一些人关注,不过短期内没有什么风险。 寒凌在课余时间给他们随便讲些故事什么的,并隐晦表达了希望这件事在局部流传就好,不要大肆宣扬的意思。众生都表示理应如此。 在学了秀水剑法的第一式后,孟氏私学的愉快一天就结束了。孟倪始终没有获得孟老夫子的原谅。寒凌能够深切地理解夫子的想法,还是后来下午发生的妖怪事件踩了他的雷区。大概夫子小时候也是各种挣扎各种悲伤逆流成河。 这也就是夫子脾气好,换了寒凌来绝对搞死他。 寒凌总觉得有人在后面盯着自己,但回头一大堆人又不知道是谁。他猜是孟驹,听闻这种小少爷就是喜欢罩人,不能罩打肿脸也要罩。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事情可能有些大条…… 他踩着黄昏的韵脚,迎着升起的晚星回家。今天没人来接,他和美惠的车回去。 到家就看见寒肃正在一点一点地清理地上的碎鸡蛋。 寒凌还没开口,寒肃先问:“可以把他送走吗?” “……好像不行”寒凌想起夫子的吩咐迟疑道。 寒肃:“……” 正文 第十四章 所谓罩 在闹心家里鸡飞狗跳的同时,寒凌也不得不开始警惕来自孟驹的报复。虽然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然而像这样的人总是打死不承认自己只是没事找碴秀优越。 就在他书看了一小半,秀水剑法学到第四式,砍烂一个桩子的时候,寒凌终于发现他们要有所行动了。 其实只要他悄悄地告诉孟老夫子孟倪快半个月了还没走,各种暗算就会消失。但是,寒凌一来觉得这样欺负小孩子的卑鄙方法不怎么地道,一来孟驹也不是没有相熟的族内兄弟。一波又一波,又不是打僵尸,总不能浪费脑子。 两个小傻子自以为自己藏的很好,瞄得很稳。然而寒凌在江湖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这种小把戏真是并没有什么卵用,他所要考虑的无非就是有没有人会添乱帮一帮小少爷,还有怎么做才能利益最大化。 他们终于等到了机会。 这件事情寒凌没有和寒肃说,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倒是当年还真有小孩子打架,哭着找妈妈,然后妈妈打架,全家老的小的一起上阵的撕逼大战。 于是他不太通人情世故的好父亲寒肃以为他在私学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放心地去了外地上货,还带走了一个学徒。 那天正好轮休,寒肃前脚刚走,门外立刻就有盯着的人去通风报信。 孟驹在家里,听到下人来报,登时大喜过望,匆匆出门。临走前告诉侍女自己晚上可能不回来,然后就一脸兴奋地找小伙伴去了。 侍女如实转告大夫人。大夫人一身华贵丝袍,斜倚在榻上正处理府内大小事务。听得此言倒是不怎么惊讶,因为孟驹喜欢马,大休的时候经常一去就是一整天。反正这孩子虽然顽劣但也知道分寸,便没有放在心上。 大夫人笑着说:“想来是去马场了吧。管事跟着去了吗?” 侍女回道:“管事跟着一起出门了。” 大夫人啜了一口茶道:“那便无事,你下去吧。” 侍女恭谨道:“是,奴婢告退。” 孟驹此刻已经来到他给孟倪安置的客栈,孟家在城里实在是势力庞大,孟倪已经几天没有出房间门。但一听此言就知事情大有可为,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把纱帽一戴就要出门报仇雪恨。 二人一起来到寒家的那条巷子。正午时分,大太阳熊熊燃烧在天上,地上的温度烫脚,没有几个行人这个时候出门。 房前的青石路晒的发白。树上叽叽喳喳个不停的雏鸟此时也热得偃旗息鼓。那小伙计过一会就探脑袋进屋里说些什么。 “一对夫妻。” “一个挑夫。” 又过了一会。 “两个小孩儿,一大一小。” 寒凌一听,精神一振,立刻出门。 “少主家,这是你的同窗?额……跑得真快。” 孟驹为了方便,把管事打发着去干了旁的事,那管事一想在城里待着少爷断然是不会怎样就放心去了。孟驹自恃自己武功比那新来的小孩儿高出不知多少,更遑论再收拾一个普通伙计,愣是带着小弟白身就往对方大本营而去。 孟倪眼尖,看见寒凌晃悠出门,大叫道:“哈哈!寒凌你别跑!” 寒凌回头一看撒腿就蹽,回头喊:“哈哈,我就跑!” 伙计:“……” 小伙计心想大户人家的孩子玩的和小老百姓就是不一样。虽说这外面挺热,但人家少爷愿意玩,那咱还说啥陪着跑呗。摇摇头回屋干自己的事去了。 孟驹心眼多些,看到寒家伙计回屋,也不知是不明白情况还是去拿菜刀出阵,当时还有些小紧张。一见寒凌拐进前面一条巷子,开心地追了进去,心想那伙计估计一时半会找不到,自己可以大干一场。 寒凌回头一看自家伙计没来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心想那伙计正是二八年华青春岁月,实在不宜见这么凶残的场面。却见前面是个死胡同,寒凌就着小梯子就翻了过去。 然后他把小梯子抽走了,留下来旁边的大梯子,在墙另一边坐等。 孟驹二人追到墙下看见他把小梯子抽走,正在心急,却见旁边院墙上还靠着一架大梯子,二人合力搬来。 “哥,咱还能追上吗?” “肯定能。在学校里的时候我让人在他身上撒了粉。有两种,一种是拉肚子的一种是追踪用的香粉。” 寒凌在墙那边听着,脸就是一黑。 “卧槽,今天你死定了……” 二人刚刚爬上梯子就听“库嚓”一声,梯子向后翻倒,把他们砸进坑里。 知识改变命运,书籍就是力量。 寒凌运用受力挖了一个完美的坑。 他笑嘻嘻地爬上墙头,搓搓手道:“小崽子们,这回可是落到我手里了,怎么样,清蒸还是红烧还是过油炸?本座最爱吃人肉……还是油炸吧,一口嘎嘣脆。” 孟倪本来就很怕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孩,又见他今日红衣,雪白脸色,还真有几分小妖怪样子,当时吓得哇哇大哭。 孟驹就淡定地多,冷道:“我是孟家的少爷,劝你做之前考虑考虑后果。” 寒凌一肚子火,鸟都不鸟他,自顾自道:“我去备油。” 快走出巷口的时候他阴惨惨地回头笑了笑。 “只要叫,我就往里倒油。当然,这一片都是我的,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们,不信你就试试。” 孟驹怒道:“试试就试试!” 寒凌从旁边的火盆中舀出一勺热油,漠然道:“叫呀,你叫呀!” 孟驹:“……” 说完寒凌就走了,把两个难兄难弟留在这里长吁短叹伤春悲秋。他自己看书练剑玩到下午,又过来看看两个俘虏。 两个人中午都没吃饭,小孩子又饿又怕,看上去时十分焦躁。 寒凌把饭送下去,笑道:“吃饭。” 俩小屁孩怀疑里面有毒。 “本座要杀你们还要等到现在?现在想想养两个小宠物也不错。” 反正最后二人把饭菜一扫而光。 孟驹沉默一会道:“谢谢,放我们回去。” 寒凌一脸笑容,说道:“不急不急。先恭喜你们成为吃屎小能手和人肉搜索者。” 二人:“???” “哦我在青菜炒肉里放得人肉,烧茄子上浇的屎。怎么样,是不是一点都没有吃出来?” 孟驹对人肉之说不太相信,但是至于茄子浇屎,本来吃起来就有点怪怪的,不管孟倪信不信反正他是信了,当下开始哇哇狂吐。 孟倪见了也是脸色惨白,吐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寒凌心想孟氏下一代智商堪忧。 他调笑道:“感觉怎么样,吃屎小能手们?” 孟驹眼泛泪花,挥着手臂虚弱道:“你赢了,放我们走吧。” 寒凌一歪嘴:“不放。反正你都跟家里请了假,到我寒家尝尝十八般酷刑也好。” 孟驹顿时就惊了:“你……你怎么知道!” 寒凌又是邪魅一笑:“小孩子总是不会小心背后。” 孟驹当时就以为他一直在跟着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一点也没察觉。尤其天色渐晚,废弃小巷里阴森恐怖。当时心理防线就有些崩溃。 寒凌坐在坑边搅动着油,凄惨唱道―― “天花满屋乱坠,光线一片黑。这是谁的腿,这是谁的腿……” 正文 第十五章 和好 二人被这邪性的歌声吓得呜嗷狂叫。 寒凌举起一勺油喝道:“闭嘴。” 顿时两个人一起眼泪汪汪地看着坑外小小的身影。 寒凌把油倒回去继续搅一边搅一边念叨:“好像腌得差不多了……” 说着从身边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大口碗,里面层层叠叠都是肉片,在黄昏的晕光下尚有一丝丝的红。 孟氏兄弟精神萎靡地看着寒凌左倒腾右倒腾,他们并不认为这个小魔头是过来表演厨艺的。 晚星渐起,巷子里阴风惨惨,只有几只野猫野狗被油香吸引过来,远远地站着。青石板上它们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一直拖到近处的墙边。白墙上的影子不断晃动,像是群魔乱舞。 孟倪小声问:“寒凌,你在作甚?” 寒凌笑了笑答道:“给你们做顿好吃的就送你们上路。” 孟倪立刻不吱声了,只是一个劲地捅着孟驹。 两个人在这个粗糙的锥形坑里挤了一下午,已经很难受了,孟驹烦躁道: “寒凌,放我们走,我以孟家大少爷的名义发誓以后再也不为难你还不行吗?” 然而寒凌只是漠然地把肉倒进了开好的油锅。 今天他要回忆一道经典的菜肴—— 锅包肉。 肉刚进锅,漂出油泡,不断发出劈了啪啦的爆裂声。里脊肉香慢慢飘出来,野猫野狗起初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随即又往前进了几步,毛发蓬松,骚动起来。 吃货往往都会自己下厨,寒凌也不例外。 可惜他再也见不到电冰箱、天然气灶,见不到吊带短裤的清纯邻家小妹,见不到那出租小屋暖黄的灯光和昏暗孤单的酒吧之夜。 曾经的抛散风中如今却是无比的怀念。 寒凌叹了一口气,把肉捞出来,下调好的汁、勾芡。 当最后锅包肉出锅时,天色近乎全黑。 幽幽的肉香勾引得坑里两人口水长流。寒凌却是慢条斯理地拿出些剩菜剩饭倒进粗瓷碗放到那些猫狗面前。 那些流浪者并不怕他,见寒凌端着碗过来,反而轻叫着迎上来。 “阿花,老癞,你们又带了这么多来,我家剩饭可不够你们吃的。” 一共就那么一点,风卷残云地很快就被它们吃完了。野猫野狗也并不上前撒欢,只是蹲在原地晃着尾巴看着他,见这小孩儿把碗收走,就转身离去,悄无声息消失在巷口。 寒凌拍拍手站起来,把一旁的梯子踢进坑去,淡然道: “上来。” 那二人对视一眼,却是蹭了半天才敢动弹。长时间不动,人的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上来还蹭了一身的泥。 寒凌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上我家洗一洗?” 孟驹已经怕了,忙道:“不不不。” 寒凌:“……走吧。不然我就……嘿嘿嘿。” 孟驹又是一脸吃屎小能手的表情:“……” 三人借着星光走回寒家,前面店铺已经关了,寒凌从后门叫开门进的屋。 那小伙计看见三小孩两个身上脏了吧唧,忙打来水让他们整理一下。心里暗自纳闷难道少东家被大户人家的孩子排斥,玩泥巴没带他? 那二人洗涮完毕,好歹像是在地上打了个滚而不是像被埋在地里刚挖出来,寒凌早已经备好碗筷,把锅包肉端上桌。五把椅子,却是带上贾明胜,谁也没落下。 孟倪孟驹自是认识这被夫子捡回来的孩子,在寒凌听上去很像威胁的邀请下,扭扭捏捏地在桌边坐了。 小伙计还没下筷子,一脸感兴趣问:“咦?少东家,这是什么菜?好像并没有见过。” 寒凌想想笑道:“我这两天看隔壁厨子做菜,自己瞎想的。里面裹得是里脊肉。” 众人大感震惊,贾明胜依旧是一脸浑浑噩噩的状态,木着脸就夹了一块开始大吃特吃。在他刚吃第一口的时候,他停下了。转过脸天真无邪地看了一眼寒凌,又低下头接着大吃特吃。 孟倪二人也奈不住饿,接连下筷。 “做的还……挺好吃。” 孟驹迟疑道:“真的,比家里那劳什子厨子做的味道好。下回用些好肉,就真是绝了。这道菜还没名字?你自创的?” 寒凌笑了:“也不算吧……落日烧云如何?” 孟驹也算放松一些,笑道:“好极,好极。” 等到几人把这道大菜一扫而光,已经是星辰漫天的深夜。孟驹自有联系管事的方法,便要告辞。 于是寒凌也是起身相送,一直出了街口,三人都默然无语。 孟驹:“额……” 寒凌:“额……” 大少爷很有礼貌地谦让道:“你先……嗝。” 寒凌:“……其实我只是想说,今天的吃屎小能手和人肉搜索者都是骗你们的。” 二人感觉一听还有些反胃,连忙道:“别说,别说……” 寒凌点头,漠然道:“咱们以后各走各的。要是看不惯我可以无视我,我没什么意见,就是希望你们不要总来找我麻烦。”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自己也清楚,我这不是怂了。你们是挨也挨了,吃也吃了,要是还想比划两下,我也奉陪。但我觉得孟家的人总不至于这样弄不清,还是好自为之如何?” 也不知是坑还是肉起了作用,孟驹干笑道: “其实这也是一时兴起……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寒凌达到了目的,心里非常满意,虽然这逆袭没有多高技术含量,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一桩事儿理完了总是开心。送走了两人就自顾自欢快回家。 却说孟驹二人在别院联系上管事,简单说说情况,不一会也登车回了孟府。 孟府夜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府内陈设多用琉璃水晶,到了晚上更是玲珑剔透。一片辉煌中,孟老爷正在正厅和几个自家属下叙话,就见孟驹从花厅跑过来要往后院去。 孟老爷晚上到家的时候问过大夫人,知道自家孩儿不知上哪浪去了,结果大晚上又见俩孩子回来,一副风尘仆仆模样,便奇道: “怎么回来了?不说在外面住吗?” 孟驹:“嗝……爹,我就出去玩玩,有点没意思就回来了。” 大夫人也在一边,看见了孟倪皱眉道:“孟倪,夫子不是让你回去么?” 孟驹刚把这事搪塞过去,又来一件,一下午脑袋都不咋好使,只好苦逼兮兮解释道:“我这不也是想着到时候再向夫子求求情……” 这二人显然是小孩儿自己的交情,孟老爷和夫人并不是很看得起这孟倪,当即就是不大高兴。 孟驹也是心里着急,怏怏不乐地回屋洗漱宽衣睡觉。 躺在床上不由得想起这惊心动魄的一下午,却感觉自己真是蠢死,心中对那孩子的敌意倒是消了八分。 或许……可以请他帮帮忙? 正文 第十六章 你有血光之灾 孟老爷:“……今日驹儿好生奇怪。” 大夫人笑斥道:“不过又是什么事儿不可他的心意了。” 孟老爷转念一想也就是这么回事,这么小的孩子能惹出什么风浪来,随即二人伉俪情深地相视一笑,谈天说地扶着回了后院。 又说私学,孟倪的事挺了一个月,这就一年的六分之一过去了。孟驹最终还是没拉下脸找寒凌帮忙,自己拿着贵礼带着孟倪找夫子赔罪,千般道歉百般哀求。 夫子终究还是要考虑到孟驹的孟氏未来宗主的身份,让孟倪回来了,不过对他也始终没什么好脸色,落下的课也没有补上,只当做小透明。反倒是寒凌时不时帮一帮,和孟驹三人关系越加亲近,锅包肉……哦不,现在是落日烧云,也不知蹭了几回。 贾明胜已经被救他的夫子遗忘了,在寒家呆着像个打酱油的,不过神智倒是越发清醒,但还是说不清自己的来由,只说自己逃出了一个地牢,昏昏沉沉地一路半流浪半乞讨到了这里,什么都记不太清楚,只是哥哥的容貌还清晰。 ------------------------ 斗转星移,月笼沉香。 第一场雪不知不觉间落下,由夏入冬。在新的小伙伴的簇拥与祝福下,寒凌过了他的五岁生日。他在渐渐融入这里,而不是更加深刻地铭记从前。 他也同样的收到了很多礼物,其中除了吃食,玩具,最有价值的要数寒肃给他打制的一把轻薄却极锐利的青色长剑和孟驹与士德攒钱买的一块古玉,只因为上面是几人无意中看到时寒凌表示很喜欢的血红色纹路构成的鬼脸图腾。 现在他的生活也步入正轨,清晨起来晨练,跑圈、剑击、练习身法、步法,出门向路遇的平叔或者卖油饼的大婶打个招呼,心情愉快去上课。晚上回家继续阅读夫子定下的额外书目,按要求写一写文章还要给夫子批阅。 因为上一世的真实生活中并没有飞檐走壁的轻功也没有威力巨大的武技,寒凌在看一些前人文章诗赋的时候心里其实对武道一途充满了好奇。而且上一次和州牧的接触让他看到了这里面的深不可测,更加向往诗中所说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寒凌的秀水剑法招式已经学了个差不离,但夫子认为他的身体基础还不够好,并没有过早地让他把真气和剑技结合,所以寒凌一秒一下的出剑在真正有功夫的人看来依旧慢的好像龟速,哪怕他用尽了全力也无法打出像夫子一样的震荡波纹。他也只好慢慢反复思考每一个动作关窍,争取尽善尽美,同时也在没日没夜地磨着夫子要早些学引气之法。 日子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过着。初冬的萧瑟,让整个小城不复夏天的生机与活力。乡下耕作的农民开始进入长时间的农闲,城里各铺的买卖人也是笼着袖子在炉前打着瞌睡。鸡窝在草窠里,狗缩在屋中。 天上那个比前世大的多的红太阳依旧散发着从未减少的温暖光辉,透过窗户斑驳地照下来,孟老夫子在前面抑扬顿挫地读着文章。 “……万方巍然而在……皇德配天地……” 寒凌对这种歌功颂德的政治文章一向不是很感冒,一脸无聊地看着窗外的数枝梅花。 这里的梅花结苞在初雪,开在初冬,谢在初雨,成果在夏。可以说整个冬天都在雪中盛放出嫣红的娇颜。 雪后天地一片清明,梅花正好。枝影横斜,密密匝匝,却别有一份孤高清寒,倒是衬得人间繁华皆失色,不如它的玉骨冰心,天性凉薄。 有很多熟悉的花的颜色这里都没有,比如梅花只有嫣红,比如莲花只有红白二色,没有粉色和黄色,又比如这里菊花千般颜色都没有,只有金色。 寒凌在闲暇的时候一直在思考这个古武世界与从前的那个科技现代世界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物种上多有差别,但无疑两个世界相同之处不可胜数。而这个世界更是有许多前世传说中的物种,虽然少见而珍贵,但已经被证实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隐隐有一些猜想,不过细推敲却根本站不住脚,便也不去纠结。 正在发呆,就听耳边不远处传来一声沉喝—— “寒凌!” 他猛地回过神来,迎着就是一阵哄笑。 寒凌起身一脸歉意向夫子笑笑:“学生知错。” 夫子苦口婆心:“啊呀,老夫也知道你们不喜欢这官样文章,少年心性也是正常。可是你们中大多数人总是要入仕途,甭管是刀笔小吏还是主掌司府都要写这些东西,就下点心思学学不行吗?” 堂下众生诺诺称是,都是一副应声虫模样,倒是孟驹一脸稀松地嬉笑发问: “既然大家都不乐意写这劳什子东西,改掉它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罢!” 孟老夫子一脸不赞同之色:“你这小儿未进官场,还不晓事。皇家最看重的不是方不方便,而是能不能凸显皇家的威严气象。巴不得一句话用上八个骈句绕九个弯儿才好,那管你听得懂听不懂,神龙在天,自然是云里来雾里去,见首不见尾。” 众生听他说的有趣,不由在堂下暗自发笑。却也不知这孟驹当真是一语成谶,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课堂气氛经这么一弄倒是活跃许多,然而寒凌却注意到坐在前方的美慧有些坐立不安。 她依旧是一副清秀模样,眉眼淡淡,黄裙款款。由于背对着,寒凌看不清她脸上神色。想一想就写了个条递过去问她怎么了。 美慧张望一下,犹豫着却没写,只是摆摆手示意下课再说。 寒凌也不好再问,好容易捱到下课,就向前探身问:“美慧?” 美慧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惶惑神情,一双秀美的眼空洞地望着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寒凌见状心里也是不住打鼓,忙把她拉到僻静处小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两个人躲在墙角阴影处,美慧小声道:“我……我可说了,你真的,真的,千万要信我。” 寒凌面上尚淡然,语气冷静道:“你说,我信。” 美慧努力寻找着正确的方向,犹疑道:“我能看到……你今天别回家,有血光之灾。” 寒凌一下就震惊了:“!!?” 正文 第十七章 魔女游戏 寒凌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然而那小脸却是从未见过的认真,不由得心中疑惑,忙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能不能具体点?” 美慧此时冷静下来,嘴唇仍是不住颤抖:“我看到……血,很多血……” 暮色渐降,晚风起,吹得人背后发冷。 寒凌沉吟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那我今天就借宿在孟家,还要劳烦姐姐告诉我家里一声……别说这事,我害怕爹担心。” 美慧似有些释然,点头答应。眼见人散的差不多,便要转身离去。寒凌追上去问: “你能预见?这种事情以前遇见过吗?” 她摇摇头,轻声道:“以前我只是能有一点预感,而且时灵时不灵,但这次真的很清晰。画面就到……你重伤,之后就是一片猩红。” 寒凌一开始认为这是一种异能,然而听她讲述又不怎么像书中所定义的那样,权当做天资禀赋。 眉间仍带忧色的美慧悄然回家,而寒凌向孟老爷和夫人拜会过后就住进了客房。第二天正常上完课,又问过美慧感觉如何后在其一切安好的回复下驱车回安庆。 就在启程之时,孟驹飞身上车笑嘻嘻道: “带我一个,你来我家住,我也去你家玩玩。反正这两天家里还有点事儿,放我在外面野。” 其实寒凌心里是不怎么稳当的,刚想劝阻,孟驹立刻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挥手就让车夫赶马: “怎么着?你又牛了?一张脸板的和我娘似的。” 寒凌:“……随便你吧。” 这小子把双臂一枕,靠着车壁就一副大爷样睡了。这条路一向平整,他倒也睡得安稳。 平时走的时候,到家大约天色近乎全黑。然而这刚走到半路,天色就已经暗沉得不太正常。 天上的星光并不能投射到地表,大团的乌云在天上快速移动。风中像是掺杂了什么怪兽的嘶吼,似有生命般扯着两旁的树梢,发出呜呜的狂啸。 安庆城外官道。 美慧正在车中听她父亲给她念书,马上就要进安庆城。忽然间心口一痛,脸色煞白,口中喃喃道: “完了……完了……” 美轩连忙上前抱住她,惶惑问道:“慧儿?慧儿!你怎么了?” 她一双纤手紧紧抓着年轻父亲的衣襟,大喊道: “爹你别管我!用最快的速度回城召集有功夫在身的人立刻出城!快啊!晚了就来不及了!” 美慧双眼空茫,几欲落泪: “都是我不好……你不该回来,不该……” 寒凌在车厢中只觉气压骤低,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把青色长剑握在手中,将车帘微微撩开一个小缝……窗外风雨欲来。 一只粗糙的手从前面伸进来。 缓缓地…… 寒凌紧张地心都要蹦到嗓子眼,这时—— 车夫憨厚的脸钻进来道: “两位少爷,好像要下雨了,小的我快点赶着……” 寒凌:“……你知道吗你差点吓死我。” 车夫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憨笑着继续驱车前行,帘子还未来得及放下,天空一闪白光,一道炸雷携万钧而落。这是特有的天气,冰暴。 冰凌倾倒。 细小冰幕交织着暮色,迷蒙如深海,却又在密集的闪电照耀下反射形成亿万道银针似的白光,不停地戳向风中的马车,一路飘摇。 在这种狂乱之中,寒凌似乎闻到一丝血腥气。 孟驹揉揉眼睛:“咦?冰暴了啊……” 寒凌:“……”揉揉额角无奈道: “一会你看情况,我总觉得要……” 异变突生! 马车骤停,拉车的两匹老马连声惊叫。 还未等车内二人有所动作,车厢轰然炸裂,分崩离析。 木屑木片向外飞散,寒凌伤到下颌,开始流血……然而他已经无暇关心这事—— 冰雪在头顶砸下,车夫和马都横死当场。 一条细长的素白绸带破空而来,穿过冰幕,穿过电弧,也穿过恐慌的目光,牢牢捆住了两个孩子。 寒凌只觉周身一凉。再一挣,就已飞到近前。 那个白衣女子衣袂飘飘,一头暗红色长发未沾霜雪,在风中狂舞。她的眉心有不知名的纹印,像大朵盛开的烟火,更衬得她容貌冶丽,眼神疯魔。这魔女长腿一拧,跨到车夫面前。 她十指纤纤,指甲不长不短,柔情款款,像极了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然而就是这手,直直插进车夫胸膛,准确地取出了那颗尚鲜活的心脏。 捏碎,舔舐。 白衣晕色,红唇染血。 雨中是她张扬的笑声,沙哑癫狂: “哈哈哈哈!时隔多年,我又品尝到这味道!” 孟驹已经吓傻了,寒凌半跪在地,尝试着用剑砍断绸带…… 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血顺着伤处流下脖颈。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慵懒的脸,她轻笑道: “剑是好剑,怎么糟蹋在你这凡人手上,倒不如我杀人取宝……这样小的孩子,饶你条命日后也是废了……” 寒凌紧张道:“不会的。我争取好好活着,还望美女姐姐高抬贵手。” 魔女:“……你倒是好胆色。” 寒凌陪笑道:“您过奖。” 白衣女子莞尔一笑,舔舔唇上鲜血,在他耳边呵气如兰道: “真是没办法呢,要不是姐姐我重伤在身,好好栽培你个十几年,就这机灵劲儿倒也能成个上好炉鼎……与我夜夜笙歌欢好……” 寒凌一想到刚才就是这张红唇嚼心咬肺,就是一阵寒颤。 话里话外他早就听明白自己下场,不由心中大恨,举剑便刺,只欲趁其重伤寻一线生机。 魔女微眯双眼,抬手就将剑磕飞,用绸带卷到自己手中细细把玩,还调笑道:“你来,你来。” 他一次一次向前冲着,顺带卖萌求存。然而那绸带边缘却是锋利如刀,划破他衣服,入肉见血。 鲜血在她脚下汇成一个狰狞阵图,黑气蒸腾,血光微闪。她浑身光华流转,似十分舒畅。 寒凌躺在地上,感觉大地微微颤动。心中转念一想便知是美慧领人向这边赶,不由得大急,生怕魔女大开杀戒,为了自己的修为屠尽来人。 魔女仰起头,冰凌就在她脸上瞬间成雾消散,她的绸带缠上孟驹脖颈缓缓收紧: “一个两个不够我杀,还要再来一帮……还真要感谢你们的大发善心。” 冰凌疯狂地钉在地上,划地寒凌脸上身上生疼,像被鞭子抽打。冰花碎在地上,迸溅出好听的声响。 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寒凌的心越沉越向谷底。 要完了。 一切都结束了。 正文 第十八章 死里逃生 寒凌浑身血流不止,然而他却奇怪地只是感到肉痛而没有想象中重伤失血的虚脱。趁着还有力气,他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强撑着往魔女处欲夺剑。 她幽幽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姐姐我快没耐心了。” 寒凌忙道:“其实我会唱歌……爱是妒忌,爱是怀疑,爱是种近乎幻想的真理……” 魔女:“……说真的,不差你一条命了。”说着她往不远处的密林扫一眼笑道: “反正还有一群蝼蚁。” 寒凌努力地想要解释:“姐姐你看这样乡里乡亲的打打杀杀多不好……” 她反手就是一带子抽在寒凌身上,回眸冷笑道:“本座什么时候做事情需要别人指手画脚。饶你一条小命就老实待着。” 寒凌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我%$#@,果然不是这个身份自称本座会遭报应……我无能为力,各位自求多福。 冰暴渐停,一地狼藉。树披霜雪,晶莹剔透。 她用极优雅的步伐踩着一地冰碴向那些人的藏身之处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站定。 长啸一声,双带齐出,长空跨虹,皎白如练。她长发无风自舞,浑身气势犹如挟山戴海威压向外扩散。风中飘来的是闷在嗓子里的惨哼,是凌乱的四散奔逃之声。 寒凌看了看胸前那块沾染鲜血的孟驹和士德送的玉佩,又看看身边生死不知的孟驹,然后闭上了眼睛。 即使自己手上也有不少人命,但毕竟是在枪杆子时代生活的人,乍一眼看到这样横尸满地血流成河的人间炼狱,终究不能适应。而这个世界的残酷与血腥,原来离自己如此之近,如此真实。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美慧,希望她千万不要跟来。 ----------------------------------- 地毯精细绝伦,灯烛昼夜不熄。金色大殿,白玉石阶,如人间帝宫。然而却是侍者寥寥,阴云惨淡,暗香幽幽。 一只猫儿似的小兽摇着尾巴一脸无聊,细看却是长着虎头龙身狮尾,小是小,端得威猛异常。 胆瓶梅静静开着,香头渐弯,摔落炉中。 它趴在阶上,仰头看着上座的青年,口吐人言,声音娇美: “蒋。我能感觉到鬼玺被激活了。” 那青年大红官袍,容色清俊,懒懒道:“是谁?” “一凡人。不过似乎情况不佳。” 蒋姓青年似是无奈:“你惹出的事端。随你。” 小兽摇头晃脑:“与我是半点干系没有,我只喜欢看戏。” 青年便不再多言,只是张开双臂。那小兽轻轻一跃便蹦上他膝头,与他狎昵嬉戏。 大殿空旷至极,殿顶似乎高的不见尽头。一人一兽的说话声在殿中回荡。 ----------------------------------- 这边魔女已经杀红了眼,闷头只顾补刀,忽然间她回过头紧盯着寒凌,又摇摇头转身追逐那些逃走的人。 寒凌被她一眼看得莫名其妙,却见身上那块玉佩将染上的血吸了个一干二净,血色纹路更加鲜艳。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也是乱哄哄的,无暇顾及这个细节,只是照看着孟驹。 魔女走远了,但寒凌并没有胆量在她眼皮底子下逃走,只是把孟驹放在旁边树丛中,自己又向尸堆走进几步等待。 那些尸体或坐或卧,或仰或俯,但面部表情都是惊恐的。所有的全是一击毙命,喉管割破或是心口破洞,一直在汩汩流血,补充到那个依旧在闪光的阵图中。此时那阵图已经扩至半个庭院那么大。 不多时,她轻盈归来,喋血修罗。 魔女蹲下身来正欲把寒凌揽在怀里带走,然而却忽然起身眼波微动看向一个方向,眯眼不语。 寒凌心里大喊:大侠救我! 她收回目光,似有遗憾地轻笑道:“哟哟……真可惜,姐姐我就先走一步。收!” 那阵图停止光芒流转之势,应声缩小,收入其眉心纹印。魔女回眸一笑,白裙染血,在风中三纵两纵,身法微动就消失在寒凌视野中。 寒凌喃喃道:“好厉害啊……爱我草,我的剑!” 一道冰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向着魔女离去的方向而去,速度肉眼已经跟不上,只是看轮廓应该也是个女子。 寒凌也是无奈地接受了这一事实,返身回到草丛中,又是掐又是捏,把孟驹弄醒。 孟驹刚刚醒来,迷糊一会,突然间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 树上仅有的几篇残叶带着冰雪下落砸在两人脑袋上,寒凌一脸黑线地捂住了孟驹的嘴: “好像她仇人追过来,她就跑了。咱俩安全了!别喊,别慌,赶快回城。” 天已经全黑,阵图收走之后,两边林子的黑影森森,中间横七竖八躺了一路尸体,但是并不能看清楚。孟驹走的磕磕绊绊,不由得低下身摸索。 寒凌一把将他拉起来:“瞎摸啥,刚才下大冰雹,砸死一群过路的羊,一地羊血。” 孟驹一脸纠结,显然在怀疑这句话的真假,然而再往前尸体分布就十分稀疏了,居然就让他这么蒙混过关地走过了那片案发现场。 这就让人不由得感叹智商低的好处了。无知即无畏,无知是快乐,是幸福。 两辆车风驰电掣从前方路上开过来。后面还跟着一大批人的马车。 寒凌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家车和美慧的车,不由得心里长舒一口气。大概之前那些是先头部队,被派过来救急,结果大半壮烈牺牲。 寒肃跳下车几步上前握住他肩头急道: “你怎么浑身是血!快快!大夫您给看看!抬上车抬上车!” 寒凌笑得很轻松:“我没事……虽然出了很多血,可我好像还好……” 谁都没有注意寒肃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 孟驹还在恐慌与侥幸的迷茫中徘徊。美轩也在一边,注意到他脖子上的勒痕,忙道:“不好,这里还有一个小伤患,谁来给他看看?” 后面的车上下来好几个老大夫,一步三颠迈着小碎步过来给二人查看伤情。 那留着山羊胡的干瘪老头见到寒凌浑身是伤还好好地站着就有点傻眼,招呼徒弟也一起过来帮忙。 寒凌犹豫道:“爹……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大好的消……” 那老大夫吹胡子瞪眼打断了他的话:“你再说话,脖子上的伤口就会崩血,老朽就没见过这么抗打的小孩!想死你就说,说!” 寒凌:“……” 美轩闭了闭眼凝重道:“你想说的是不是……死了很多人。” 寒凌点了点头。 那老大夫彻底急眼了:“别!动!” 寒凌:“……” 正文 第十九章 清心 这件事过后,寒凌在床上休整了半个月,然后奇迹般的恢复如初。老大夫对其非常好奇,屡次找借口过来探望。 孟驹属于心大的像驴似的,没缓几天就又活蹦乱跳,美慧也稍稍安下心来,这孩子心里虽然不安于死了那么几十个凡俗的武人,但好在自己的小伙伴最终无恙。 而士德倒是十分担心那魔女会回来,寒凌对此充满无奈,自己的剑被她抢了,总觉愧对他爹在这间花的心思,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约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只愿幸运之神相助,宝剑终有一日还能回到自己手中。 而最近令他心情失落的是另一件事…… 好说歹说,寒凌终于磨到夫子教其吐纳之法,引气之术。一旦学会,再配合剑法,他也就真正跨入了武道一途。 寒凌按照夫子所说的气运丹田,让劲力按序流转周身脉络,打通气穴…… 微风依旧吹拂,花儿在枝头轻颤。但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 寒凌:“?” 夫子沉吟道:“这事急不得,你回家多试一试。遑论这般天资禀赋,哪怕是常人十天之内就有所反应。这才第一天。” 寒凌放下心来,回家后继续练习。 清辉皎白,天地静谧,如梦似幻。 寒肃看了看院中苦练的小人儿,摇了摇头回屋去。这房子是从上一任主人手中接管,他们全家因事迁去外地,寻一稳妥人家长时间租下老屋。它建自本朝之初,年头太久,夏日闷热,冬夜不暖,此时还得寻些保暖的法子。 贾明胜在这里倒是无忧无虑,他哥哥并未再发动什么奇术来寻他。说来也怪,自从他住进来,各式虫子多了不少,不过就像有人指引似的都往鸡圏去,倒是省了不少饲料。 寒凌摇摇头,今夜的尝试失败了,并没有什么身体发热,两鬓生汗,只是腿有点麻。 他回屋气闷地睡了。夜深,万籁俱寂。 从屋角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夜里细微却也清晰。 贾明胜一骨碌爬起来,蹑手蹑脚向声源而去,一身白色小衣,影子在月下很是浅淡。 一条蛇,静悄悄地盘在檐上,蛇头向下探去,左右摇摆盯着他。 这蛇已然不是普通的野蛇,浑身蛇鳞半透明而有光泽,像是上好翡翠。而蛇眼宛如最深的墨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蛇瞳细细立着,散出让人发寒的阴冷之色,看上去竟似精怪入凡。 贾明胜解开衣衫将它捂进怀中,口中嘶嘶作声,似在抚慰其长途跋涉之苦。 一人一蛇不知说了什么,那蛇又像来时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躺在床上,一室清冷,寒肃睁开的眼慢慢合上。 第二天,第三天……第十天。 寒凌都失败了。 他手持剑,口中苦笑喃喃: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 夫子也是一脸疑惑,只好让他再试。 一个月后,练武场上。 夫子:“?” 寒凌摇摇头。 夫子一脸抱憾沉吟道:“或许是体质所致……教你正气拳如何?不用真气也可大成。” 寒凌扯出一个笑:“夫子不必宽慰学生,正气拳……坊间老人健身所用,学生还没到岁数。” 老人一脸别扭:“不学就算了。” 寒凌也想开了:“学生就此专注于文途,用心专一,倒也不是坏事。” 周围一片孩子的喧嚣,有笑有闹,夫子只好默默点头。 那之后寒凌专心读书,进步神速。 这个世界的文士出自世家,所以写的文章不免玄而又玄,不沾人间烟火气。其中又按姓氏分流派,上古的传世篇章多出自几万年前的世家,这一部分有许多已经消失在无数次的动荡浩劫中,灰飞烟灭。其余也是隐世不出,只有几个还在活跃,广受尊敬。中古则为前朝乃至更远之前,这一部分由于身处太平之年,文风花团锦簇,歌功颂德,他并不怎么喜欢。 而近代则是本朝所写,倒是更切合实际,也更有学术研究的派头。寒凌所选读多为这类文章,其中道理也与前世相像,比如重典治世,仁礼安世,隐逸遁世……此外还有一些专于某方面的,比如军,民,礼,外交……等等。 孟氏学说偏向礼法并行,所述多为理论,算学著作也有很多。而州牧嘉氏则是军文较多,讲述演练行军之法,业界盛名不浅。 至于诗,人们并不看重,只是酒酣耳热之时助兴的玩意儿。 而据寒凌研究,新皇即位好大喜功,文风也是一变再变,为了迎合他逐渐向前朝靠拢。所谓盛世下的危机,由此便可窥得一二。为了考试,寒凌也只得硬着头皮读这些看着华丽非常,实际空洞无比的马屁文章。不知寒暑,窗外日月轮转。 夏去冬来,就是五年。 寒凌已是少年模样,眉眼灵动,唇红齿白,神采飞扬,只是身姿稍显瘦弱。以前夜里还悄悄起身存一丝希冀试着引气,却没一次成功,最后只得息了心思。 十岁,正是参加文武科考的最低年龄,寒凌今年就打算去试一试。 夫子认为他理论稍显不足,实践已是超越众人远矣,就看今年题目是哪个方向。不过仍是那句话,年岁还小,不急于一时。 这一日因夫子有事下学提前,寒凌刚拎了两大兜子书从私学回来,就听屋里似有说话声,近听竟是寒肃在与一女子说话。但外面路上人来人往也听不真切。 寒凌心里琢磨,暗道莫非自己马上就要有个后妈? 喜大普奔……寒凌一个箭步窜进去,喊道: “爹我回来啦!” 趁着这时偷摸打量,这屋里只有寒肃一人,陈设丝毫未动,依旧是古色古香模样。 寒肃表情漠然道:“今日怎么这样早?” 寒凌笑道:“夫子有事,提前放了……我刚刚怎么听到你和谁说话?” 他爹一脸茫然:“?” 寒凌:“???” 哎…又是一桩无头悬案。 过了几天。 寒肃早上吃饭时候突然道:“按规矩,我该给家里请个丫头了。” 寒凌倒也听说过这事,满十岁孩子与父母分院而住,奴婢下人,吃穿用度都分开安排,不过心里仍是疑惑:“咱家小门小户,何时有那么多讲究?” 寒肃漠然道:“你是爹我是爹?” 寒凌:“……” 当晚回来,就见一褐衣少女在庭院洒扫,寒凌心道他爹动作神速。 他刚欲上前,少女沉默地过来接过了他手中的书本纸墨。 寒凌有些尴尬,低声道:“你……是我家请的使女?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轻轻抬头,容貌周正,双眼盈盈。只是寒凌莫名其妙觉得她脸色并不太对。 “小婢独身一人,自起姓名……少主家,叫奴婢清心便可。” 寒肃站在屋门口,神色难辨。 正文 第二十章 州试 就剩父子二人的时候寒凌悄悄地问他爹道:“别的还好,你不觉得清心脸色有些青,头发也感觉很枯槁么?” 寒肃挥了挥手,浑不在意道:“买来使女是干活的又不是放那好看的,兴许人家以前过的苦日子,在咱家养两天自然就好了。” 在这个家里寒凌一向没什么话语权,听寒肃此言也只好默默放在心里。只是贾明胜这小子长大些后虽然整天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与这小使女倒是相处融洽,整日里也不知聚在一堆鼓鼓求求些什么。 很快就到了时日,文武试都在夏末,也自有考虑。文试夏天砚台的墨不会结冰,武试穿的衣服少些方便动作,夏末又天气凉爽,不至于搞得像汗衫老头聚会。 寒肃所处为神州,神州在北疆,但樊阳县却是在神州与青州的交界,划归神州,实际是靠里的。而边塞战事虽频繁,但整个州非常大,樊阳县的居民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见过朝廷的驻边军。大齐的君主和中国历史上的大明朱棣皇帝相似,都采取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思想策略。取“沐浴清化”之意,皇城起名为沐清,位于青州南部。而它虽以城为名,但实际各种规格与大县相同,甚至更高。 所以这样说来,路途相对于流浪者的跨域旅行并不遥远,但整个大齐王朝人口近百亿,管辖范围非常广阔。按照白天行路,三餐和夜晚休息的速度,从樊阳到沐清皇城,至少要在夏中就启程。 柳亭别离,县尉相送。 盛夏温暖的晨曦柔柔地穿花拂柳而过,落在船尾的粼粼波光里。岸上的人和船上的人相互凝望着,越来越远。县尉的翠绿袍服融在身后的一片柳荫中,只有寒肃的蓝布衣还笔挺着,依稀可见。 寒凌转过头来,在船上落座,紧了紧袖口。 船上大多数人都是赶考的学生。孟氏私学除了他自己,士德和孟驹之外,还有四人将要一起前往一州首府金丝城进行州试。整个文武试四年一次,这是男子的。而女子则是七年一次,瑶光和美慧都是明年参加。 士德已经从当年的高胖孩子摇身一变为魁梧白面书生,为此次县里赶考的学子中年岁最长。而孟驹则是比寒凌眉眼清秀些,不似其冷峻,二人站在一处,倒有些兄弟相。 周围人都说孟驹是风流纨绔,但孟氏管教甚严,都只不过是小打小闹。在寒凌看来,最多也就是个富家少爷有些不良习性罢了。然而不得不说其家教将他培养成了一个极适合官场迎来送往的小油条,这或许也就是孟氏一族本来的目的。 而对于少爷周围的这些小伙伴,人们也有不同的评价。孟倪被视作小尾巴,而寒凌则一直是人们心目中的天才儿童,只是性格有些冷淡阴沉,让人觉得虽然这孩子待人接物脸上带着笑但这笑如春风,只从面上拂过。一时间体贴温暖人心,其实笑未达眼底。 尽管如此,依旧有很多人环绕在这名叫寒凌的孩子身旁,只为了那一点点未曾被察觉的虚伪的温柔――――这是孟驹的原话,甚至包括夫子。 在寒凌看来,夫子状似关心,实则也是利用。孟氏一向在外姓下功夫颇重,外姓和依附的寒门之间有所竞争。在老夫子看来,年少无知之时美慧和他建立的友谊无疑是牵制与缓和的绝佳契机。因此寒凌一开始对这老人满含心机的栽培只能说怀着一种相互利用的态度。随着时间推移,夫子竟也被他感染,有些许真意,寒凌也便半真半假待他。 沿发源于山脉的璐江顺流而北,正好将众生由樊阳带至华天,这一路风帆片片,楼船座座,来往繁忙。一众少年在江上是又吃又喝,眼花缭乱,好不快活。 待至华天府,寒凌首先就和孟驹去拜见了州牧。当年的干瘦老人如今依旧没什么变化,连衣服都是那天同一件。 州牧在官衙后堂接待了二人,寒凌此时按规矩跟在孟驹之后。 后堂布置一看就是武人的风格,陈设清雅却能从细节上嗅出一股子刀光剑影的味儿来。一张晶木几,刻的是出征图;一对白瓷杯,画的是名将美人。 州牧又拿了一个杯子为三人各斟一杯茶,雾气缭绕。孟驹上前一步道:“小子拜见州牧大人,战功赫赫,久闻英名,今日得见。” 老者微微耷拉着眼,并不作表态,只说不敢,笑言道少主文武才具,孟氏未来一片光明前景。 寒凌也拱手恭敬道:“大人风华不减当年。” 州牧长眉微动,笑道:“老了,老了。只能看着你们一个个奋勇争先了。” 寒暄几句,交个底儿,州牧又语重心长几句,便就此告别。一来孟驹还没到作代言人的程度,二来这两方实在没什么交集,各有各的一套。 州试前有县试,考得不是才华而是身份,更像是一道门槛。寒凌背靠孟氏,直接免试。而州试中就是世家子弟中佼佼者胜出参加国试。但就算是州试也有空子可钻,各州由中央发题,虽说泄露严惩,但并没有人蠢到说出去。像孟氏这种庞然大物,并不是哪个州牧都可以平辈论交的。 没过几天就是州试。一共五天,第一天和第五天为文试,第三天为武试,每考一天休息一天。 数以万计的考生从大院门口鱼贯而入。州学被临时征用作为考点之一,年年如此。 今天的天色阴沉,半空中一直有一种灰蒙蒙的云气。两个面目严厉的州学夫子就站在门口作为指引。寒凌和另外几人就站在长长的队列当中,周围的学子也是成群结伙交头接耳。 院里还有人指引,分别往不同房间去。一个房间只有十五人,监考甚严。好容易排到了,众人都被分去了不同的房间,这也是安排上有意为之。 长长的走廊里光影斑驳,应考前的学子步履匆匆,向各自考场而去。 寒凌进入自己的七十一考场,正好靠窗坐着,百无聊赖,只好一遍又一遍回忆可能考的经典书目。第一场为经典释义,第二场也就是四天后是为文。 等了许久,众生皆尽落座,考试正式开始。州学夫子分发试卷。 卷子发下来,是长长的一条,寒凌看到题头小小的几个字,心里就是一阵意料之中的“惊喜”。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放榜 当日拜见州牧,有意无意提及过民生方面的问题,相关著名的作品猜也猜得到有哪些。 寒凌当日回去就觉有所深意,便将民生的文章,尤其是前朝华丽风格的那篇《安民策》重看了一遍,还参考了许多名家对其的批注。 大齐王朝的文试第一场并不像中国古代的科考那么变态,往往考的是著名篇章,而且背诵的内容也不长,甚至忘了也可以自由发挥……当然,这种实力的人也不用指望自己瞎写能有什么好文采。 而文试放榜极快,日以继夜的阅卷,十天之后的早上由州牧公布名单。过了的就去参加皇城的宫试,没过的就可以各回各家几年之后不服再战。 “民生以稼事为先,国计以丰年为瑞……是勤可以免饥寒也。” 卷子上只有这短短一句,实则原文是一个小段,在《安民策》中间转承部分,由说明转议论的地方。那么大张纸,除了这几个蝇头小字儿,其他全是白的,看的寒凌就脑袋大。 他定了定神,心中剽窃,不,是参考各位大神之后,已经有了大概的构思,在眯着眼磨墨之时,又往里加入一些蛮不错的名句……之后闷头奋笔疾书。众生手快的已经下手写了一会,稳重的还在用各种撑下巴挠耳朵捋头发的姿势进行深度思考。 寒凌想了想,由于大齐王朝经典释义类文章并没有固定样子,所以他就采用了已知的中国古代八股文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的这种看上去漂亮,读上去有条理的格式。 他写道: “……天下之患无常处也……君也垂裳而治,贻协和风动之休;民也画象而理,成击壤从欲之俗……底成古今所未有之功,乾坤开而再辟,日月涤而重朗。盖以实心行实政,因此实政致弘勋……” 太阳快要爬上中天,他的一篇已近尾声。涂改甚少,字迹甚好。 他停下歇了会儿,张望张望四周,发现自己已是写得极快的,速度要排在前三。 寒凌落笔,刷刷点点写完最后几个议论抒情的字眼,长吁一口气,不由暗想其实孟老夫子平时说自己理论不行还真是不大对,前世孔孟老庄墨韩孙,个个金句百出,哪一个拿出来不惊世骇俗?只是用一句少一句,自己记得也不多,都得攒到关键时刻。 瘸腿的在这方面可以补上,只可惜这里不流行诗,否则诗仙一首一出,恐怕吃喝从此不愁……或许他当个推手让诗时兴起来?不好办……不好办…… 横竖无事,他的思绪就开始浪了。 要是穿个历史,当个大官儿还不错,他却是来到这样一个古怪之地,倒不如借着官身搞点发明创造或是经商,倒也能名利双收……有太阳,就意味着化石燃料都会有,尤其是煤,他就见过相似之物……只不过一些特殊的物质,真是不好找,这的人或许都不知道把它们叫成什么鬼样子…… “叮当……叮当……”前方监考官手中的摇铃响了,惊醒了白日梦中的寒凌,他直起身来,在周围一群如释重负的人中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一摇三晃起来,折好卷子交卷离场,自回旅店。 而四天后的为文,占得分少些,大约四成,问的是个老套的政治立场问题,寒凌当然是怎么正常怎么来,又剽窃了点名句好让文章首尾亮眼些,第二场也就那么飞快过去。 写作文嘛,就像学生时代的考试,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哭天抹泪答不完的,他耸耸肩,无视了身后绝望的大叫,去寻找小伙伴们吃饭喝酒唱k……不,错了,没得k唱……醉生梦死的十天就这么过去了,这几人都很有信心,因为孟氏私学几乎就是除皇宫外当时教育的最高水准。 按规矩,放榜的那天,你既可以挤到州牧那去听唱名,也可以待在事先填好的驻地等待小吏按名次往下通知,他们也不管人在不在,在旅馆门前喊完就走。经过商议,大家一致决定在旅馆等。 与他们一样的人有不少,大清早大堂就坐了一半人,全是年纪轻轻的学子。众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都在高声交谈。 他们这一伙儿各自落座,寒凌边喝茶边想,这儿不算前三算前四,头四名分别是祥龙、彩凤、麒麟、寿龟,却也不知今日在座的这些人有谁能得这些殊荣。 算算时间,差不多要开始了。 寒凌刚刚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就见楼上又在簇拥之中下来一个人,头戴文士巾,一身青衣。此人高瘦身材,身长玉立,风度翩翩,当真是鹤立鸡群。 士德见了笑着迎上去道:“赫轩?好巧好巧。” 那名唤赫轩的青年学子也拱手叹道:“当日一别,没想到还能再见。” 原来这二人在皇城相识,但赫轩当时有所不便,除了名字并未留下家世地址,而后来士德也因其行踪飘忽难以再寻。 众人都贺旧友重逢,纷纷道是大喜之兆。 那赫轩虽眉微稀,脸颊瘦削,但双目炯炯,待人可亲,一看就有大家之气。 寒凌观察许久,用胳膊肘捅捅孟驹摇头叹道: “看见了没,老兄,和人家一比你像裸奔出来端盘子的。” 孟驹:“……” 不远处一学生甲说:“听闻此人也是博学多才,但家道中落后来不知去了何方。” 旁边乙说:“大神其实就在我们身边。” 丙有些年纪,捋了捋胡子道:“没想到他这回来应考,还以为他落了别地户籍。要我说,此人自学成才比那孟氏私学那劳什子都要强。” 话音未落他还张望了一下:“呀呀,为兄忘了,孟氏的人会不会在此?失言,失言!” 孟驹正要发作,丁一脸搞怪地说话了:“啊呀,兄弟你瞎担心个什么啰!高门大姓的少爷哪里来这小地方下脚?他们锦衣玉食,来这里对他们来说好像来粪坑吃屎哦……太阳西边出也不可能啦!” 这丁使用神州方言,一桌人哈哈大笑,一边骂其粗鄙一边捶桌。 孟驹:“……” 他默默地坐下了,接着吃饭,哦不,吃屎。 寒凌闷头狂笑,喘着气说:“这称号真是好久不见……你果然和它有缘。” 孟驹抓狂道:“士德领来的啊,说条件好啊,谁知道他是为了省钱啊!” 士德就站在桌前,闻言正欲回头争一争辩一辩,外边的短打衣裳的小吏从门前小路一阵风一样跑过来: “好消息!好消息!樊阳孟氏私学寒凌、骓波赫氏赫轩,并列麒麟位!小的在此祝二位宫试高中!官运亨通!贺喜贺喜!恭喜恭喜!” 注: 民生以稼事为先,国计以丰年为瑞。——曾国藩 底成古今所未有之功,乾坤开而再辟,日月涤而重朗。盖以实心行实政,因此实政致弘勋。——赵秉忠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沐清 二人闻言俱是喜上眉梢,周围人一脸羡慕嫉妒恨也只好一边高声道贺,一边引颈盼望。只有刚才大声嘲讽孟氏私学的几位脸变作猪肝色,再没有刚刚无谓的狂妄。 寒凌被兴奋的孟驹拽到人群之中,挤到前面,给那小吏封了个包钱,那赫轩也是如此,不过看上去并没有孟家阔绰。 他按礼来拜见孟氏这位与自己同名次的寒门学子,满面春风笑道:“在下赫轩,寒弟当真少年才俊,缘分不浅。” 寒凌也是面带浅笑:“小弟与士兄情谊深厚,倒也常听他提起。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这惊喜够惊也够喜,不如小弟做东,你我两拨去酒楼开庆功宴。” “那怎么好意思!” “我来我来。” 两边争抢一番,终究是应了那条铁律,最有钱请客最多,孟驹做东,设宴当地连锁天香楼。 就在这时,又陆陆续续有小吏从门口跑过,大声喊出名字和名次,这些接到通知的都是有资格参加宫试的。和寒凌一起来的人里,最后除了一个不太认识的孟氏偏支落榜之外,其余人都是顺利通过。 那个落榜的年岁尙小,自知还有机会,也并没有太沮丧,也附和着一大群人向天香楼而去。 天香楼实为酒宴首选之一,像春草生机勃勃发展在大齐的各大城市。听闻第一家天香楼成立于百年前的沐清皇城,经过家族发展,才有今天的规模。上头硬,腰杆硬。天香楼似乎也是和朝中宫中沾亲带故的。 天气已经由几天前的阴雨转而万里无云,席间当真是珍馐百味,美酒千钟。众人推杯换盏,来来往往间便定下寒凌和赫轩几个不参加武试的先走,其余如孟驹等人在华天等成绩。 寒凌年岁尚小,被灌的有些难受,但又不像醉,连连推拒。 一学子压低了声音对赫轩说:“阿轩,这小少年酒量不小,灌他的几个都有些醉了,他面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赫轩眯了眯眼笑道:“不凡之人必有不凡之处,这小子有趣。” 旁边桌坐了个大叔,独臂独眼,自饮自乐。 他神色颓废,听得赫轩此言,往寒凌处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反反复复几次。看得寒凌几次有些不自在,然而回头看时这人却在低头斟酒。 寒凌不知他们这边谈话,亦不知自己已成了众人眼中的酒缸,好在都是大门大户,有所节制,庆功宴也就没有持续多久就结束了,最后却有件趣事。 下楼时那大叔走在前面,众人见他招呼店小二道: “小子,拿我鹰来。” 店小二点头哈腰笑道:“这就去,这就去。要小的说,您这鹰可乖觉的很,一直立着,不飞不动。” 那大叔只是微微颔首并不答话,默然去取鹰。那店小二举着架子将鹰度到他肩上,动作端的是小心翼翼,仿佛深怕那雄健的鹰隼抓瞎他的眼睛。 众人都好奇观瞧,那鹰虽然不鸣不飞,但却顾盼有神,毛色油亮,嘴同钩利,脚等荆枯,看上去可比他那主人要精神的多。 大叔面容沧桑,架着鹰一下子就消失在人海中。寒凌出门往那方向观望,连个人影都没的彻底。 转角,人声喧嚣的街头。 大叔压低声道:“你怎么看?” 那鹰转转眼睛,竟是摇摇头,口吐人言道:“木易,那小子有蹊跷,但我看不明白,或许让老白来能好些。” 大叔摸着下巴思索几番,目光投向了寒凌客栈的方向,笑道: “反正跟不丢,时候还长。” 华天的繁华迷失了边镇的风霜雨雪,金戈铁马的凌厉在这里终究酒入愁肠,十里红绡。总有奇奇怪怪的人来往,可能是南方名妓,可能是残疾士兵,也可能是流浪诗人……又哪里计较多一个架鹰的神秘来客。 寒凌回到旅馆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就和赫轩几人一同前往沐清皇城,走陆路乘马车一路颠簸自是不提。 越往南温度越高,这一日寒凌在车里吃着冰镇瓜果扯着衣领摇着小扇,就被告知已经来到了城外。 赫轩一路早已和他熟稔,闻言笑道:“听说寒弟还没来过皇城,不如你我下车步行,也好观览千年古城的盛大气魄。” 此时正是盛夏将过,最热之时,寒凌正嫌车里冰不够用,呆的闷热,便爽快应约下车。 他掀开车帘,探一只脚下地,同时转头望向沐清皇城—— 这是怎样的一座城! 青黑色的砖石垒砌,高高耸着。护城河、吊桥、闸楼、箭楼、正楼、角楼、敌楼、垛口系列设施一应俱全,远远看着便觉有一种气势压过来。吊桥上人喊马嘶,但并不纷乱,在兵士的指挥看护下井然有序进城,出城。 时间摧残出它的沧桑,是石缝间苍绿的颜色,是夕阳下美到窒息的余霞。它像怒目金刚,耸立着,保护着沐清的臣民,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花雪月,人走茶凉。 正好是落日时刻,天边是粉紫色和浅橙色交织的灿烂云霞,密密地铺在城楼之上,神圣、庄严。 二人脚步不自觉随车身向前移动,却是被这绝美景色吸引半晌回不过神。 车夫:“……二位少爷,你们快走到马身上了……” 寒凌:“……” 而另一位,赫轩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皇城真是宏伟啊,来一次就是一种新的感受,真不愧是皇城,也担得起沐清之名。” 沐清。沐清。 沐浴清化,德被四海,泽被苍生,千秋万载。 城的定名,一看本省,二听中央。然而沐清,却是开国皇帝亲口定下的。这种大气磅礴的名字,并不是哪一座城都有资格使用的。 几人缴了路钱,看过证件,便洒洒然进城。一个门洞过去,就进入了新世界——这都城比州中首府又是一番新气象: 皇都夏时,翠鹇竞飞,玉勒争驰。家家热闹,户户喧嚣。青石街面宽阔清朗,来往行人头面阔绰,摩肩接踵。男的衣冠楚楚,文正武刚;女的衣裙迤逦,金钗玉搔,端的是色彩缤纷,目不暇接。 街上卖货郎穿街走巷,更有揽生意的门童招呼声响;既有穿红戴翠的女子倚在楼上斜飞媚眼,也有一本正经的官员坐轿摇摇晃晃在街上。明明无一处不喧闹,可偏偏就是觉得此间俱是天子脚下,大家气象。 城中已有各地学子赶来,几人随意选了一家价格公道的便住了进去,一切安排妥当后就趁还有几天空闲,交游别地学子,拜见名士,或是赏赏皇城气象,逛逛夜市,吃茶看戏,倒也悠哉游哉。 然而这几日寒凌却从中看出、听出另外一些事情。 繁盛的表面,底下也会有冰冷肮脏的暗河在流。这大齐王朝,像是一朵大红芍药,外面是鲜妍明媚,里面已经散发出腐烂一样的甜香。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暗夜杀机 不管何时何地,官场总是波诡云谲,大齐也不例外。 新皇建霆上位,不择手段地开始收权,一点不顾老牌世家感受,提拔大量新兴权贵与之抗衡,也不知到底是想要重树皇权威严还是出于什么别的目的。 老牌世家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一方面死命压制新皇的种种作死行为,一方面疯了一样的和新兴权贵撕逼,两方互有胜负,然而消息总是灵通的,“四面边声连角起”周围的不友好国家与民族逮到这个机会掠边争地。 中央的文斗甚至波及到了边镇军事上的一些事情,北边和南边连连失利,新皇又好大喜功,小胜就大肆庆祝,败了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世家虽然有实力反攻,但被朝中的撕逼大战牵扯,根本分不出精力来应付外敌。 新皇把大量的财政收入用于宫中花销和各地的面子工程,连军费也是硬挤,皇帝这时候想起世家了,要人家筹钱资军。 但世家表现出了不合作的一面,表示我们有钱但你乱花导致国家没钱关我们卵事,于是两方矛盾越来越深,以前还是私底下搞一搞,现在战争已经白热化,出现各种暗杀、诬陷、攀咬和陷害…… 沐清城南,宵夜摊。 城南是许多中等官吏的聚居地,晚上倒也比别处繁华些。 说是宵夜,然而因为有宵禁的缘故,也并不是很晚。寒凌一个人出来找点吃的,顺便也是看看夜市。 他坐在老板的锅旁边,表示沐清皇城就像北京一样挤,夜宵摊来晚了都没有好位置坐。 赶了赶飘过来的蒸汽,寒凌啜一口茶,静静听着边上人八卦,心里想着这地方言论倒是真开明,不过也可能是没法管…… 甲一脸神秘地说:“嘿,你知道不?” 乙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脑壳坏啦,皇城天天事儿多的一摞一摞,谁知道你说的什么鬼事。” 甲并不恼,一肃神色道:“左掌金家里出事,被人弹劾正要下狱啦!” 乙皱眉道:“那倒不怎么开心,听说左掌金出身小世家,兢兢业业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为人是极好的,想必又是那一群土狗在搞事。” 甲一拍手道:“着!只是可怜了……” 后面说的什么寒凌因为太吵没有听清,强迫症简直抓心挠肝,此时只恨自己为何不能引气练功提高听力。 周围都是胡吃海喝侃大山的普通平民,寒凌塞了一肚子北方面点,心里却想的依旧是刚才的事—— 大齐官制为三司九府制,左右丞相各一,另设朱阁。 三司为章金、法吏,各设左右长官。 九府分内四府,为车马、内库、用度和教务府,与外五府,为礼、工、谏、刑和信府。官员各有品级,以服装花色和饰物区分,分为十等,与一天的时刻名称相同。 而后宫则是皇后之下贵妃为尊,妃次之,皇后下阴仪一人,贵妃下阳仪一人,贵妃之后为妃、贵嫔、嫔、贵人、美人,最后为普通宫女,称作某氏女。 而时下他所处的沐清皇城不设城主,改立执戈和典法各一名。 寒凌心道连左掌金这等位高权重之人都会被人陷害拉下马,可见两边都已经打到什么程度,不过这两人又说这左掌金的后腰不是很硬,又可见新兴权贵基础还是不牢,对阵这些老人儿还是吃亏。 听孟驹说,孟氏的贵妃依旧风华绝代,呼风唤雨,却也不知孟氏在这之中到底能得到什么甜头又是出了什么力,只希望这千年世家给力点挺过这大风大浪才好。 寒凌举起茶杯,仰头看看今夜并不明朗的星空,心道自己还在上不上下不下地混着,这官场现在危机四伏,还是别往上上,回家做个小吏不负寒肃期望就极好。 后来寒凌想起在皇城的日子心中也是不知作何感想,只道造化弄人也。真也笑当时只道是寻常,谁料人生如戏两茫茫。 巷尾隐隐约约传来了悠远的梆子声,负责宵禁的老吏正开始巡逻,摊子上的人已经渐渐稀落。 夜色已深,寒凌起身,结帐向旅馆方向而去。两地正经隔了一段路程,路上静悄悄的,只有一两只流浪猫狗踮着脚游荡。 寒凌天生耳力超群,虽比不上那些有功夫在身的,可也是不知什么原因超众人远矣。在遥远的某处,似乎就在东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极细腻却清晰。 他敏锐地捕捉到有一声噎在喉中的喘息,然而这喘息却是极近。 寒凌心就是咯噔一下,也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在这悠长的巷中简直是待宰羔羊。 极静,月光凉薄。 他正欲后退两步反身向后跑去,心中后悔不该这么晚回去。两边高高的墙泛着夜露反射的冷光,繁花如锦瀑布般垂下,形成道道暗色帘幕。 一只手。 一只沾满血污却依旧玲珑的手。 它极快拨开帘幕,一个身影踉跄扑至寒凌背后,一下子一把冰冷的匕首就横在他颈侧。 寒凌不敢出声,只觉身后温软,又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他咽一口唾沫,不敢回头看那女子容颜,匕首似乎已经入肉,还在微微颤抖。 她将全身大部分重量压在他身上,攀附到耳边轻声说道: “可算让小娘逮到一个……书生,乖乖听我指示。不然要你陪我一起死。” 寒凌微微垂眸道:“姑娘,不知你姓甚名谁,不过小生可告诉你——有人要来了。” 沙哑的女声在耳畔萦绕:“你倒是耳力过人。” 她侧耳听了一会,一紧小臂低声道: “走!” 二人疾走在小巷中,寒凌几乎是驮着她,好在这女子身形窈窕,走起来也并不很费力。 他按着她的指示左拐右拐,渐渐出了大致的包围圈,一路上险象环生,几乎是与这群人擦肩而过。 那女子却并未放松警惕,匕首仍紧抵着他,寒凌无奈道: “姑娘,好说我也是救你一命,手一抖你这就是一条人命啊。” 那女子在他背上犹疑一下,把手微微放松了些,轻声道: “你到皇城赶考?” “自然。” “再往前走些,马上就到了。到时再与你分说。” 与此同时,旅馆房间。 一脸惬意,赫轩泡在大浴桶里,雾气缭绕,屋里温度似乎都升高好几度。 他却突然似想起什么似的问同室生: “寒弟哪儿去了?宵禁好像过了啊。” 那同室生笑答:“呵,这小子看着就是一副玲珑风流样貌,相由心生果然不假,小小年纪跟我说要去体验什么皇城的夜生活,啧啧……” 赫轩大笑,水波震荡,好险滑进桶里,好在是身高腿长撑住了沿。 他再未多怀疑,这新认识的寒弟一路上也是妙语连珠,机变百出,男人在一起总爱讨论些什么事情,这寒凌竟也似有些经验,毫不露怯…… 赫轩自水中出来,精健身躯一览无余,可惜并无人欣赏,自是披上浴巾叫了小二倒水,上床睡觉不提。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孤星血泪 寒凌被这素不相识的受伤女子胁迫至一个城市边缘的低矮院落,此处当真是荒芜寂寥,蛛网密布,杂草丛生。这里看上去已是荒废许久。 二人走进屋,屋中也是杯盘狼藉,上面挂着厚厚一层灰,有的地方从缝里长出草来。寒凌小心翼翼将女子扶进卧房,她似已失血过多有些迷蒙。 那床上因有帐幔遮着倒还干净些,她皱着眉缓缓躺下,不时牵动了伤口,脸色煞白。 寒凌此时才有功夫观瞧这女子模样,只见其面貌并不十分出众,下巴颏儿尖尖,眉梢如黛,只是一双眼微上挑,看上去总有种说不出的媚意,尤其是唇色嫣红,更添娇柔之态。 他叹了口气道:“小生也是无法,谁叫我心地善良。敢问姑娘芳名?又是为何落至如此田地?” 她缓了缓声,开始查看伤势,漠然道:“你哪里是心地善良,若不是抓着你,谁知你会不会将我送官……罢了。小娘叫宛彤。别问,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寒凌皱眉道:“刚刚你说的到了与我分说,怎又反悔?当真是“君子言重千金”,女子不是君子?” 那名叫宛彤的受伤女子脸上浮现一丝好笑,淡淡道:“让我休息一会。” 寒凌左顾右盼了一会,悄声问:“敢问宛女侠,小生什么时候能离开?” 宛彤并不答话,只是拉了帘自顾自处理伤势。 寒凌:“女侠,用小生帮……” “不用。” 寒凌:“……” 我这么像登徒子? 沉默了一会,他几乎都要把地上那几根野草盯漏了,忽听宛彤开口说道:“不知你听没听说左掌金之事?” 寒凌沉吟一会道:“我也是初来乍到,听市井浑人唠来的消息。平时并不熟悉这些乱糟糟的事情。” 宛彤冷冷道:“我就是左掌金之女。” 寒凌愣了一下,道:“那你爹……” 突然间就是一道森冷杀机。 宛彤用衣袖静静擦着剑:“他们都要死了。可是我救不了他们。爹娘,弟弟……我若不是出去学艺归来的晚,恐怕此刻已是身陷囹圄。” 寒凌也不知如何安慰这种挣扎的心情,默默地坐在床边。 她轻叹一声,仿佛夜色里全是无言的泪水。 “你走吧,我从这里暗道出城,我们就此别过。” 寒凌点点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宛彤极快的笑了一下:“你这书生有趣,哪来这些怪话。” 远处响起几声夜枭的低鸣,黑夜无声沉沉如坠。 寒凌目送她踉跄起身,进入地道,那裙角一闪隐没在门后。 那一扇小门关上,他将板子放好,坛子挡上。外衣上沾了血,只好丢到地道里。这苦命女子走了,自己却无处可去,只得回到刚才那床上躺下,一夜无梦。 天光大亮之时寒凌才慢慢醒来,揉揉眼,伸个懒腰,瞅瞅四下无人就从后院翻了出去,临走前还在屋里翻出些酒洒在身上装作宿醉之态就这么大摇大摆回旅店去。 赫轩几人正在大堂吃早饭,见他睡眼惺忪回来,全是放声大笑。 带着暧昧的笑,赫轩问他道:“寒弟!连外衣都丢啦?” 寒凌无法只得干笑:“哈哈哈……” 另一人接茬道:“瞧这模样,啧啧。” 他也并不想多言,扶着脑袋直说宿醉就要回去休息,众人也就嘻嘻哈哈目送他离开上楼。 赫轩吃着吃着忽觉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是怎么回事,简直纠结到死,也是寒凌演技超群,竟真没被他找出什么破绽。 就在白日里寒凌呼呼大睡的时候,孟驹等人也陆续赶到,众人终于是集齐了在一起等待几天后的宫试。 然而就剩没几天的时候,朝廷宣布左掌金一家将于某日正午处斩,其余人等流放的流放,充作奴籍的进歌舞坊,离散失所,惨不忍睹。 寒凌不知为什么想去看看左掌金其人,便于当日独自一人谎称吃饭,前去送他一程,也算是尽了他女儿心意。 观斩的都是些市井闲人,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前来的学子……大齐认为考前见血并不吉利。 这两天他也注意听了听相关的言论,总之其人名为宛阁,风评相当之好,就是在朝中人缘不是那么好,也是因为为人有些直言不讳刚正不阿,得罪了许多人。权贵的第一个大手笔就是把他给拉下马了。 世间之事就是这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宛阁并不可新皇心意,最后竟然是大牌世家装着欲救不能,硬是没救,而是一换一要推自己人上位……两边早已不关心这将死之人,而是对这位高权重的位置进行新的争夺,最终花落谁家也还没有定论。 正午的太阳高高挂着,火力十足,晒得青石板发白,坑洼处有一绺绺浅褐尘土的印痕。 众人将刑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都在引颈观望里面的情况。 左掌金是个瘦小中年人,一身囚衣满是污迹,蓬头垢面的看不出模样,跪在烈日下。后面则是他的两个儿子,同在官场做官,也被牵连。 场面是严肃的,只有底下人在指指点点议论着,监斩官和侩子手都面无表情地各自在自己的位置等待时辰。旁边零星站立着些侍卫,实在是此人下马已经达到目标,无权无势的小世家实在没什么可防的,警卫也就松弛。 寒凌突发奇想,转了几圈找到一个面目和顺些的侍卫上前说道: “大哥,我家老爷不便亲身前来,想让小生带句话给犯人。” 侍卫皱眉道:“你家大人是……” 寒凌眼珠一转道:“右兵马崔大人……”说着还抬头看看天急道: “还望通融一下,再不说就要行刑了,没时间了啊,这要小生如何交差?” 右兵马在武人中是一等一的偶像人物,出身世家,却是靠着自己在边军攒军功、经营人脉到今天的位置。平日里和善可亲,待下层士兵相当好,就是有点小贪财,广招门客,仆从如云。 那侍卫武功在身,看得出寒凌虽身子骨不错,却是个普通书生毫无威胁,便上前请示了那监斩官。 监斩官是个老得不行的文官,擦擦汗漫不经心地应了。 寒凌被两个侍卫死盯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前去,在那抬头看他的左掌金耳边轻声说: “大人,她走了。” 左掌金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微微敛眉颔首。像是带了些笑,然而凌乱发丝垂下,并不能看清楚。 寒凌了却心中一件事,默然走下了刑台。 监斩官在身后掷下了令牌,苍声道: “时辰已到——斩!” 寒凌不去看那血溅当场,身首异处,只是艰难分开那轰然而起的人流向外走去。 不是所有人的生命都会灿烂如盛大烟花,想想潮水一样涌来的人群,未曾唱过一场独角戏,就被湮灭于世事凉薄的车轮下灰飞烟灭。哪怕这是个好人,是个真真正正的好人,在强权与命运之前,总不能逃过玩弄。 寒凌一直这么相信—— 宁愿做一个很累的聪明人,也不要好得那么天真单纯。 百里之外,断崖。 云海在脚下翻腾,一只青色小鸟从远处飞来,轻轻落在一只如玉的掌上。 她解开信,读完泣不成声。 “啊——”一声绝望的尖叫响彻在山谷间,回荡,再回荡。 信纸飘飞,落下,消失在云雾中。 她临风而立,有一种可怕的静默与萧然。 满脸泪痕的女子回身,对着虚空中轻轻说: “我们走吧。”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宫试尽欢 由于各地考生不同的地域差,在宫试之前可是等了得有一个月。众人刚来时新鲜,后来各自都已经寻不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反倒是寒凌天天跟着孟驹四处拜访达官贵人,倒是基本上在文官中混了个脸熟。 等到最后要正式考试的时候,除了有些小小紧张,其余都是一片欢欣鼓舞,大呼可算是要结束了。 宫试一共是三天,第一天文试,第二天休息,第三天武试。每场考试只有两个个项目。文试是两道为文题,每年基本上都是一道理论一道实际,实际的那道可以由皇帝来出。武试就是当场口答一道军事理论,再上场比武。 武试和寒凌这小书生没什么干系,文试卷子收上去后有十天批阅,同考官就是副主考,如果他中意哪份荐卷,会在卷上批一个“取”字。批了“取”字的卷子会被送给主考官,由主考官最后定夺考生的命运。如果主考官也中意,则会在试卷上批一个“中”字。 而所有的卷子审完,名次拟定好之后,会交由皇帝及其身边近臣敲定优秀卷子和最后的前四名。 这一过程就要看皇帝本人了,如果并不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君主,听孟驹说这往往就会成为大型世家相互交易的过程——这里的卷子尚且没有发明像中国古代一样的糊名法,所有考生的名字考官都是能看到的,这也就导致每次主考官特别、非常、十分地难选…… 话说考试这一天,寒凌在熙熙攘攘的考试人流中艰难前行,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高考的时候—— 天上疯狂地下着大雨,年轻人们都一脸郁卒地走在水坑中发出“劈了啪啦哗啦哗啦”的声音,水上飘着鞋套、塑料袋,而他就这么一身湿的考完了所有科目,怀着一种日了龙王的心情。 从小稀松到大,最后去了东北一个以专业为单位干仗的学校,在那里度过了奇幻而血腥的四年,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回到了社团里。 就在“事业”有所起色之时,不明不白地死在两伙人的撕逼大战中,来到了这个更加奇幻而血腥的地方,可怕的是,看不到这种属性的终极在哪里,至少,他的世界观已经被刷了好多回。 -------------------------------- 考试中。 他握着笔杆子又感觉到了自己高考时淡淡的忧桑。 第一道理论毫无压力,寒凌表示风雨历程塑神州名校,孟私育我,我爱孟私。然而第二道—— 这是文试吗?这特么不是武试策论吗?这特么就好像你让一个文科生答在明矾、碘化钾、盐酸、硫酸亚铁中选一个除去饮用水中的亚氯酸盐般的坑爹…… “天下承平已久,民生安乐,各自绩业。然有北方蛮夷,擅开边衅,掠家产,毁屋舍。挑动乱局,肆意杀戮,扰我边民之康乐,犯我大国之严威。今君求一策以应北疆部族之侵,诸生由此为文。” 寒凌:“……” 他努力地回忆看过的各种穿唐宋明的历史小说,思考如何综合这些人的想法可以把这道题糊弄过去的方案…… 因为这道题本来问的就很宽泛,所以寒凌在想了想后落笔写道: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夫正法有二……其一,当修内政,明皇德。时良臣猛将辈出,更求上下和睦,以中原之清明,恫吓蛮夷之野心……其二,当筑边事,振精神。有值颠沛流离之余,则舍身以贻没宁之休者,其仁也而彼即当之而不慑,视之而如归焉。……以冠盖之葳蕤,压仇寇之声威……” 这在简单的两个内外大方面叙述了如何抵御侵略,接下来就是他脑洞大开的时刻。 “请接受智慧的洗礼,陛下。”——寒凌心语 他在后面的三段中介绍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比如从经济上搞垮敌人,比如文化侵略,比如驱虎吞狼,又比如机动战队的培养…… 虽然有一些生搬硬套不切实际的感觉……不过至少,考官看到肯定会觉得好.。 寒凌这样想着,心满意足地审视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卷子。 他又是这考场里头几个答完的。在铃响的一刻,看到旁边那位大哥一脸出笼病鸟、被捉猕猴的表情,心里觉得人间处处是真情,世上无处不欢乐。 他走出考场时适时地收敛了脸上的喜悦,防止被群殴。 外面就是一片哀鸿遍野。众生也不管认识不认识,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那里议论纷纷,有人义愤填膺,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哭天抹泪…… 寒凌心道:我就静静地不说话。 这跟高考又是相似度80%。还记得当年—— 甲怒道:“今年这啥jb题!我平时为什么要学习?” 乙后悔:“日狗了,我好像改错一道啊妈蛋数学不能满分了!” 丙耸肩:“我旁边的那个一米五的男的一直在哭影响我,语文选择全是橡皮选的,作文写到600发现跑题了……” 丁迷糊道:“我不知道啊,晚上通宵结果第二个大阅读睡着了……” ---------------------- 旅店门口。 所有人几乎都还在谈论刚刚的事情,寒凌想了想,悄悄带了孟驹跑了。 他到了个僻静些的地方,二人径自进了家小酒馆,寒凌进门就喊: “小二,好酒好菜尽情上。” 店小二笑道:“客官,您年岁尚小,本店拒绝售酒给您,来点果子汁儿吧。” 寒凌:“……” 他俩起身就走,表示那我们换一家好了。 店小二追在后面笑容可掬道:“客官,没办法呀!有人查的,您上哪儿都一样。” 他悄声爬到寒凌耳边说:“客官,您带个斗笠来……” 寒凌立刻表示了解,让孟驹在此等待,他出门右转到成衣店买了个斗笠又回来了。 别问我为何,我只是想重温考完喝醉包宿的蛋疼青春。 兄弟二人在殷勤招待下你一杯我一杯,又说着些考场的趣事,谈着些当下的时事,虽说真消息流通不畅,假消息满天飞,但一直和各处保持联系的孟驹这里的消息大多数都是正确的,就连宫里的消息他也能弄到,倒是让寒凌长了不少见识。 孟驹比寒凌稍长几岁,但面相显小,倒是两人看上去年纪相仿。这么喝着,一会就都有些醉意。 饭菜已尽,酒馆里零星坐了几人,孟驹扫视一圈后压低声音道: “听说你上回出去夜游了啊?有意思不?皇城的得比咱们那破地方高级不少吧……” 寒凌笑道:“你请客啊,你请咱俩就去。” 孟驹翻白眼道:“当小爷没钱?小爷最不缺的就是钱。” 寒凌挑眉:“搞起?” 孟驹拍桌笃定:“搞起!”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玉阁绝色 二人一路嬉笑来到街市最繁华处,皇城西为酒肆赌坊青楼等娱乐场所最密集处。 这两个热血上撞的少年在这个充满了喧嚣与黑暗的城池里,像两只无忧无虑的飞鸟,肆无忌惮地嘲讽着所见到的东西,不论是外国人可笑的言行举止,还是杀马特发型,抑或是大恨刚刚过去的男女不登对…… 红绡落,箫声起。雕梁画栋,绸缎披挂。甜蜜的谎言中林立的青楼戏院数不胜数。 中饭就在考场里匆忙用干粮解决,此时晚饭已过,正是华灯初上之时,街上尽是酒醉寻欢客。 这时候的少儿不宜场所还在时兴门前拉客,在一座鹤立鸡群的紫纱挂铃的七层楼宇前,两个堆着笑的绿衣少女就拉着孟驹非要往里进。 这楼玲珑精致,匾额上写着飘逸非凡的二字——玉阁。 孟驹意乱情迷道:“寒弟,寒弟,就这吧……” 寒凌:......” 他瞟了一眼二女的胸口道:“孟驹儿啊,原来你好这口。” 孟驹:“你管我!” 寒凌双手背到脑后哼着曲儿就进去了:“孟家的女儿没有胸,没~有~胸~” 孟驹:“我有……算了。” 幸好寒凌已经进去了…… 过一道翠玉屏风,便见这楼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欢声处处,透过层层红纱隐约可见钗环摇曳,人影袅娜。 一年近中年的伶仃美妇迎上来道:“哟哟哟,二位俊秀儿郎,到咱这儿来是喝花酒啊还是看表演啊还是有约啊~” 孟驹笑道:“姐姐,我兄弟二人到这来寻个新鲜!与我们细说些,今日是谁的表演?” 那美妇夸张一笑,险些偎进孟驹怀里:“哎呀,那今日二位可是来着了!花魁天碧的专场,当真是歌舞绝伦,倾城倾国……二位是就近啊还是就在楼上坐了?” 寒凌也是打趣道:“他有钱,姐姐你就看着来吧!” 周围一片人声喧嚣,美妇笑的见牙不见眼,殷勤道:“二位爷前头请——” 话说这玉阁也是有些意思,从那屏风起,排着一溜姑娘,年岁各异,忸怩百态。从旁边一走一过,香风扑面而来。寒凌看得仔细,这每个女子腰上都挂了小木牌,写着各自的名儿,都是些花啊草啊,金啊玉啊之类,并没雅到哪儿去。这迎宾队一直通向楼里的高台下众宾的座位,时候尚早,人倒不是很多。 美妇解释道:“别瞧着座儿不满,其实前头的都有人预定,好的座儿没剩几个,这得亏是今日来得早,否则呀……”她捂嘴一笑,“二位爷可要瞧不真切了!” 寒凌作为一个生长在红旗下的普通青年,对这种地方还真是挺好奇的,不由得左顾右盼多观瞧了几眼,却见那一个个小姑娘都秋波暗送,表情像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两个富家小少爷。 一个高个子的宫装少女,巧笑倩兮,扭着腰就要把牌子往寒凌手里放。 寒凌:“……谢谢。” 孟驹抓狂道:“谢个毛!人家这是看上你了。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约炮,不约就给人家放回去!” 寒凌仔细看了看,一脸歉意地低头把牌子系回到少女腰上。 少女撅着嘴跑了。 孟驹郁闷道:“为啥没人给我递牌子!你又哪儿看不上人家?” 寒凌悄声道:“没胸。” 孟驹:“……” 众女看这小子要求这么高都没人再敢给他牌子,倒是孟驹收了一个。 寒凌无语道:“……你这么浪你家里人知道么,还有,一会你玩女人的时候我干啥?” 孟驹得瑟道:“我操着,你看着。谁让你把牌子退回去了。” 寒凌:“尼玛……” 二人在前几排的雅座上坐了,过了一会,人陆续来齐,这周围人不是官宦人家就是腰缠万贯,年轻的还真不多,倒是显得他俩格外引人注目。其实严格说来,孟驹是两样都占上了,寒凌是可怜兮兮的啥也没沾上。 刚才的美妇走到近前给他们好顿安置,又从沟中抽出两张写着数字的木牌递给他们,羞涩一笑: “经过姐姐我幸运加持——收好哦,前排贵宾才有的号码牌,说不定会有惊喜,嘻嘻!” 寒凌接过尚有余温的牌子道:“这女的就是年纪大了点……还挺可爱的。” 孟驹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你再给我一双眼睛我都看不出她可爱来!老鸨不都这做派么……” 寒凌翻白眼道:“随你,一生挚爱平胸女的你永远理解不了我等凡人的审美。” 他一顿茶杯怒道:“你够了奥,千金难买我乐意知不知……” 灯忽然全灭了。大厅陷入一片黑暗。 “……道。” 又是这一瞬间,舞台上有幽幽的光,却是巧妙地借了天窗,投射下明亮的银色月光。 一个静默的身姿俯身在舞台上,她披散长发,着月白色裙,广袖流泻一地亮银色,又泛着些幽蓝。像是夜色下的精灵。 众人鸦雀无声。 她忽然抬头,脸上却蒙了轻纱,只看见一双勾魂夺魄的丹凤眼,轻轻眨了眨—— “咚。” 一声鼓响,她极快地舞动起来,袖在空中飘舞回旋。 “咚。” 她静止。像一座凝结着力与美的雕塑,沉淀了千年的等待。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快,像是蛊惑台下众多看客的心跳,她时舞时停,柳腰轻盈。 舞台上悄悄落下花瓣,层层叠叠,她眼波如浪,艳如魔魅。 她广袖卷了两朵金莲,金莲上腾起火焰,她在不停旋转,彷若在火焰上起舞。那金莲在火中慢慢凋零,她脚下落英满地,和着星辉,璀璨明艳。 台上的星光越来越盛,突然一朵白玉莲花从台下升起,她足尖踏上,姿态如飞鸿翩跹。又一朵莲升起,她跃至其上,柔若无骨。 连续七朵莲花升起,倾城倾国,步步生莲。 她在莲中舞,身似青州柳,流如明月光。 看客都屏住呼吸,生怕惊扰着不似凡间的精灵,突然间灯火大亮。 鼓声重重齐响。 再看,佳人不知归处。 台下愣怔许久,才响起第一声掌声与叫好。 寒凌从刚刚的满室星辉中醒过来,一片恍然。 特技真好。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夜乱情 台下的人狂呼着“天碧!”“天碧!”经久不息。 一个衣着鲜艳,开衩到胯的女主持上来笑道: “天碧姑娘让我转告,她谢谢在座各位的抬爱,且容她稍事休息。” 下面一片失望之声。 此时灯光大亮,寒凌不由左右看看这些同坐的客人,左前方的几位一看就是七老八十的老官油子,右边的几位像是相约出来的富家公子,一个个油头粉面,还有姑娘陪酒。而他后面坐的两人则是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一个壮些,一个高些,二人赤着上身着薄坎肩,隐约可见身上伤疤。 那两个大汉桌上堆着各式酒菜,胡吃海塞。寒凌总觉这二人不似善类,也不敢多看,把头转了回去。 而引起注意的是另外几位。 舞台的阴影下坐着三人,自成天地。一人容颜沧桑,一人目光如电,一人白发过腰。 另一侧坐着个紫衣公子,年岁尚轻,不知为什么只觉此人沉默如山,寂寞无边,连他周围站着的两名护卫也是站得笔直,像是无言雕像。 寒凌隐约看到他手上板指,还未等他细看,台上的中场表演结束了,灯再次全灭。 幽咽歌声响起,钟鼓齐鸣。 高台垂下青色丝绦,天碧一身湖蓝长裙,清唱一首古语歌。 全场又是轰动,尤其是那后面两个大汉,掌声如雷,高声喝彩。 孟驹靠近他耳边道:“唱的好啊!” 寒凌也靠近他耳边大声道:“好是好可是我一个字儿都没听懂啊!” 孟驹:“……” 寒凌耸肩道:“你看着,我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孟驹摇头,继续看着高台上的表演。 众宾都聚精会神把视线投向那蒙着面纱的花魁,寒凌悄悄往茅房去。 此时台上已换了个人,正是那先前接待的美妇。 她摇曳多姿地走上台去,手里拿着个大箱子,放到地上高声道: “众宾来我玉阁捧场,楼里丫头们都是感谢不尽。今日是花魁天碧姑娘歌舞表演,照楼里惯例花魁要从贵宾中抽取一人共度良宵。至于能做什么,咱天碧可是清倌儿,也就是陪您喝个酒唱个曲儿……”她捂嘴一笑,眉飞色舞道: “当然,若是您有本事那就另说咯……” 她将手伸进箱中,不断摸索道: “看看是哪一位这么幸运呢?” 寒凌穿过花园要往回走,却远远见刚才那紫衣公子絮絮与其中一个护卫说着什么,二人看到有人来就不再言语,一同往楼里走去。然而路上紫衣公子却是一直在与那护卫打手语,看得寒凌是莫名其妙。 楼里,底下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天碧在后面整理衣裳,正坐着休息,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一个倒水小厮左右张望一番,蹑手蹑脚走过来在她身侧耳语两句后就匆匆离开。 外面一片喧嚣,她轻声自语道: “他也来了?” 那卖关子的美妇仍在啰啰嗦嗦: “除去有要事在身的,家有悍妻的,已经有约的……剩下的不到二十块木牌里……究竟是……”。 她缓缓举起一块牌子,翻了过来,喜道: “二十八号,恭喜二十八号贵宾……” 孟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一看手边的两块牌子,窜起惊喜道: “这儿,这儿,他去茅房,马上回来!” 那角落里的白发男子喃喃道:“卧槽,这小子什么运气。” 旁边的沧桑男子哑然失笑:“二十几分之一,倒也不算甚么。只是可见他这气运正旺,看着吧,寒家小子在皇城肯定又要搞出什么名堂。” 另一黑衣男声音有些粗哑,笑道:“这孟家的少爷有趣。也真有些义气。” 白发男子不屑道:“孟氏的少爷要什么没有,这又不是什么绝色……再者,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卑鄙无耻?” 黑衣男正欲反驳,寒凌和紫衣公子一行回来了,孟驹跳起来道: “那个穿学子衫的!” 底下众人大叹,一阵嘘声。 寒凌:“???” 紫衣公子看着他笑笑回了座位,众人喝酒的喝酒,去开房的去开房,一下子散了一半。 孟驹见好不容易能看寒凌出糗一回,哈哈大笑,扭头开溜,带着小姑娘就跑了。 那美妇知情知趣,下来挽着寒凌就往后头走: “来来来,姐姐带你去个有趣的地界儿,保你终身难忘。” 寒凌晕头转向被领到一间房前,被美妇一把推进去。 “去吧您呐!” 一女子正对镜梳妆,头也不回道:“喝酒还是听曲儿?” 寒凌在后面仔细打量一番:“不好,你太瘦。” 天碧猛的回过头来,就见一小少年唇红齿白,文质彬彬一脸无邪地看着自己。 天碧:“……老娘我还不乐意伺候呢,平日抽的老的老肥的肥,今天给我弄个……” 其实寒凌的十岁放在前世也就是十五六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小,倒是天碧想想不知这少年身份,一时不敢多言。 寒凌施施然在床上坐下,自斟酒一杯道:“既然如此,跳个舞吧,酒我喝过了不宜再喝,你唱歌我实在听不懂。” 天碧一脸憋闷,走到中间自顾自舞着,寒凌就翘个二郎腿在边上看。半晌问道: “有特殊服务吗?” 她羞恼道:“没有!本姑娘是清倌!” 又过了一会,寒凌觉得自己有些不大对劲,起身道: “你燃的这是什么香?” 那鎏金香炉上面袅娜升起烟气,原本屋里灯光就黯淡,烛火摇摇晃晃,纱帐粉红,人影迷蒙,又加上这香,更显暧昧。 天碧本就心虚,被这么一问就停下想要辩解,但她耳朵一动,顿时变了脸色,钻到纱帐里俯撑在他身上,娇声道: “什么香,自然是催情香,少爷您这还不懂么,嘻嘻……” 寒凌眯眼看着这女子一瞬间的转变,就知外面有人,他也懒得戳破。 鼻端传来她身上脂粉香气,让人意乱情迷,寒凌微皱眉头,挑起她光洁下颌漠然道: “那就自己脱。” 她愣怔一下,对寒凌怒目而视。 寒凌笑了,用口型道:“我不看你。” 她黑着脸继续做戏,又是撒娇又是劝酒,做出悉悉索索的动静,看寒凌闭眼不情不愿褪去外裙。心里奇怪这小子中了香怎么还不倒。 寒凌挑眉,用口型问:“还没走?” 她摇头,开始轻声呻吟喘息,极尽缠绵。床上空间狭小,呼出的热气相互交缠,让人浑身发烫。 这旖旎气氛搅得寒凌坐卧不宁,暗道你是爽了我特么又不是柳下惠…… 他对女人的要求很高,前世在圈子里也是被人议论视为异类,然而他依旧我行我素。太瘦的不要,太胖的不行……更别提别的一大堆要求。 屋外窗下,一紫衣公子与月光融为一体,听到屋里动静,探头看看轻手轻脚溜下去,独自一人消失在夜色中。 天碧摇了一会床板终于停了下来,寒凌只觉浑身冒汗,难受的很,伸手道: “妈的,要么给钱,要么赔我一姑娘,要比你胖点的好看点的!” 天碧:“……” 还是屋外,另一侧阴影里走出个大汉。 旁边一高大汉轻声问:“吴千……你……” 星光闪烁,声音都消散在夜风里。那胖大汉也轻声回道: “没事,走吧。”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也是出了名 寒凌在度过一个坑爹的夜晚后于早上和孟驹一同回去,昨夜他们这些考完的也有庆祝活动,但因为大多数还要参加武试也不敢放开了玩,还不如两个人单独出去浪来的有意思……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孟驹在清晨的阳光里和那平胸姑娘依依惜别,纯的就像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男女私奔前夜。 平胸姑娘黯然道:“孟公子,我不能再送你了。” 孟驹拉着她的手道:“小琴,我……” 姑娘抬头看他:“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寒凌正在旁边看玉阁的消费账单,适时插嘴道:“姑娘,小生多言一句,你们店里酒水消费不大合理……应该这样那样……” 孟驹和姑娘陷入了沉默。 在桥上两伙同时转头离去。 二人走远,孟驹松一口气道:“寒弟知我,一个好助攻。” 寒凌看着桥下流水缓缓流淌,泛着淡淡的波光,漠然道:“自己约的炮……” 孟驹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跪着也要打完……感觉好像你更水的样子?” 寒凌:“……不想死就别说话。” ----------------------------- 十天转瞬即逝。 仍旧是如先前一般,但是这次是由主考官在皇宫长明宫,也就是议事殿前搭高台放榜,所有考生必须到场,文武试名次依次念下来,大小在帝都的官员分列两侧,考生要上前谢恩听封,场面极 其宏大。 参加宫试的考生,无论成绩如何,大小总有个官做,而大齐的升迁顺序是无论什么成绩先下放到原籍的地方做个小吏,也就是所谓的“新员”。而等到熟悉地方事务后会转调到其他州做地方长官。但要做帝京官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往往是熬资历熬上去或是因皇帝特殊提拔。等到了老时,许多老大人又会自请出京,到地方再做回长官图个清闲。 当然也有抓着权不放手的,那风评可就不会那么好了。最后哪怕是舆论压力,皇帝也不得不将钉子户清理出去,为后来者腾地方。 这天天还没亮,众生就被提前订好的旅店老板的叫早服务弄醒,也有人激动地自己一夜没睡。 寒凌起床换上正式的学子衫,青衣广袖,弱质风流。开门一看,外面深深浅浅的青衫学子都鱼贯而出,心情紧张地相互安慰。 他随人流走下楼梯与几人同桌吃饭,这些禽兽换身行头倒也真是人模人样,尤其是赫轩和士德这俩货,年纪长的穿藏青,赫轩特意好好修饰一下外表,显得也是俊朗稳重,一看就让无知少女想要托付终身…… 士德爱惜新衣,生怕吃到身上,拎了个馒头鸡腿就跑了。 赫轩拿出镜子照了照画好的眉毛不屑道:“我说,不至于吧。” 孟驹笑的一逼:“我突然想起了寒凌给我讲的五十步笑百步的故事。” 赫轩冷哼一声不予置评。 礼府官员早已在外等候,时候未到,就急急催促众生启程。 所有人乘坐马车行至宫门外,下车步行。 此时天边微亮,双月各自沉下地平线,一缕霞光出现在层层叠叠的瓦片上,闪烁橙红色的朝晖。 红色的宫墙蜿蜒不断,占据了皇城三分之一面积的宫城气象宏伟,沉默地在早晨的夏雾中耸立着。白石铺地,花草吉兽浮雕一路不绝。 文武官员的早朝时间是凡人超乎想象的早,许多老年官员抱怨这简直就是对一把老骨头毫无人性的摧残。当寒凌等人浩浩荡荡踩着莲花浮雕来到长明宫时,宫门前极致旷阔的三级平台上已经人满为患。 大齐以四为吉以九为尊,来时道路上九级台阶为第一个平台,卫士停留在此。再上九级为二级,文武官员分列两侧。再上九级为三级平台,盛大典礼时皇帝及近侍后妃将在最高处搭建临时冠盖仪仗。 夏末早晨的寒风中文官冻的有如沾水鹌鹑,武将个个壮如猪狗,巍然不惧。由上至下,颜色多变,看起来煞是庄严。 几乎所有礼府官员都在像小老鼠一样忙忙碌碌四处乱窜,一会指挥进宫的考生按序排列,一会又去安排歌舞典礼表演,旗帜飘扬,大齐的王朝象征虎蛟图腾随处可见。 虎蛟,即虎纹蛟龙,相传为开国皇帝游氏的坐骑,随他征战天下。这种吉兽比龙凤等要更加常见,也就更加真实。大齐皇帝的帝冠上就镶嵌有虎蛟的牙,或许他今日就能见到这件帝冠。 天光此时已是大亮,高台上盛装礼官唱三声宣,霎时间仪仗高举,钟鼓齐鸣。屋檐如飞鸟的羽翼在大殿的后面层层堆叠,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随着朝阳的升起,光点不断变幻角度,大殿后闪出长长的队伍,蓝衣近侍缓缓打开了殿门。 晨风卷挟龙气自高达殿门的长长二十七级白玉阶梯而上,整个王朝最尊贵的人齐皇建霆在众宫女近侍的簇拥下由殿内跨出。头戴前后缀着流苏琉璃串珠的晶莹帝冠,一身金色长袍迤逦委地,九只虎蛟在走动间栩栩如生。 他自高台步步而下,白玉石阶上金色长摆显出无限的荣华。众官依次跪拜,官袍承接着朝晖,锦缎反射出斑斓的色彩。齐皇停在二级平台上,沉默地一挥手。 礼官高声道:“三司左右司官出列。” 众官前列顺次走出六人,分列平台中央,肃然站立。 近侍走下高台,将手中卷轴分予三司长官。 大齐科举最终取四九三十六为首列,再三十六为次列,后三十六为终列。共一百零八人为一善,依次类推将一千零八十考生全部囊括在内,由这六人由后向前宣布。而后再由左右兵马司长官宣读武试的名次,只取九善,比文少一百零八人。 云集在此的大多是各地大型世家的子弟,大清早笔直地在寒风中等待,只为了一纸前程。 寒凌站在前面几个位置,观瞧着六人。其中有一个非常年轻,面如冠玉,满面春风,必为新贵溪满宁张无疑。另一特别之人则为崔大人,寒凌曾经冒充过那一位手下。这位崔大人练了一套奇怪功法,有一头墨绿色头发,在黑发人中颇为显眼。 崔氏人皆面容温软细腻,眼神妩媚,他虽年近中年也是如此,看上去和善可亲。听闻其有一女视作掌上明珠,被齐皇选中嫁入宫中,为皇后下位阴仪。 寒凌在三级平台上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早上起的太早真是一点都不符合他的风格。 恍惚间他就听到了士德和孟驹的名字。想来也是,孟驹这小子平时浑浑噩噩浪的一逼,从后往前肯定是他先出来。而士德则是更多的在武试上下功夫。 “樊阳孟氏士德,四善终列第三十二名……樊阳孟氏孟驹,四善首列第九名。” 又过了很久很久,开始念一善之时。 “樊阳赫氏赫轩,一善首列第十一名……樊阳孟氏寒凌,一善首列麒麟位。” 寒凌根本就没去在听前三是谁。心里只是不断回荡—— 全国第四。第四。四。 虽说孟氏私学真是教学质量极好,堪比衡水黄冈,但是全国第四这个名次还真是很惊悚啊。 孟老夫子会高兴地亲自下厨给自己做饭吧,终于可以享受一把黄少爷的待遇了。 寒凌想。